《全家忘恩负义,重生我挂帅回朝》 第1章 挂帅回朝 大晋,阮府。 阮琉筝躺在榻上,神情麻木看着窗外,外面阳光明媚,时不时传来鸟儿欢快的叫声。 九年前,她女扮男装替孪生兄长从军,抱着必死的决心挣下赫赫战功。 如今大军凯旋,本该是她卸甲受封、光耀门楣的日子…… 然而三天前,她收到家书,母亲病重,于是快马加鞭先回了京城。 可在夹道上,一根绳索将她的马绊倒,她被甩飞了数米远。 正要忍痛爬起来,头顶却忽然罩下一块粗麻布,她下意识旋身想躲,后腰却被猛地踹中,踉跄着撞在墙上。 未等她挣开束缚,膝弯处便传来钻心的剧痛——是棍棒! “咔嚓”两声脆响,她的膝盖骨碎了。 她疼得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那些人动作极快,用蒙汗药捂住她的口鼻将她迷晕。 再次醒来时,她的双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稍一动弹便疼得眼前发黑。 那些蒙面人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她彻底残废的下半身。 兄长阮长筝找到她时,她正咬着唇躺在冰冷的地上,血顺着裤管淌了一地,在青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后来听说,兄长疯了似的调查,发誓要将歹人碎尸万段,可她断了的腿,再也接不回去了。 是谁?到底是谁要这样对她? 是军中结下的仇怨?还是少时的敌人? 外面传来兄长与母亲的脚步声,阮琉筝连忙闭上眼。 这日天,兄长与母亲为她操碎了心,她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这般模样,徒惹他们伤心,借着昏睡,遮掩通红的双眼。 只听兄长压低声音轻声询问道:“小姐如何了?” 丫鬟轻声回道:“小姐还是昏迷不醒,叫了好几次都没有反应。” 阮长筝颔首:“好,你们一定要小心伺候好小姐,千万不能惹她伤心,她醒来后你第一时间要通知我。” 丫鬟连连称是。 阮琉筝心底微微触动,虽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好歹家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她不该这样自怨自艾下去了,她要振作起来…… 就在她想要睁眼时,便听到母亲的声音传来:“长筝,你找了这么多人打断琉筝的腿,这么做会不会太过了?她总归是我的亲生女儿,你的亲妹妹啊。” 阮琉筝不敢置信的侧头死死盯着外面,怕自己方才是太过悲伤而出现的幻听! 阮长筝的声音传来,冷漠又决绝:“她性子太强硬,仗着那点军功就不知天高地厚。九年前替我从军,如今大军凯旋,那赫赫战功本该就是我的,她却想自己受封,凭什么?” “她以为她是谁?一个女子,竟敢女扮男装欺瞒圣上、混迹军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她回来只想自己领了封赏出尽风头,要是哪天身份败露,咱们全家都得跟着她掉脑袋!” “打断她的腿,她就再难踏出府半步,更没法去御前领赏。那军功,本就属于我这个兄长,既保全了咱们全家,又能让我在朝堂站稳脚跟,至于她......”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淬着冰:“不过是个废人罢了,有阮府嫡女的名头养着就够了,不是吗?” 阮琉筝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断她双腿,害她残废的人,是自己的至亲哥哥。 他不仅要夺走她的荣耀,还要用“家族安危”做借口断她的双腿。 这就是她同父同母的兄长,这就是她曾拼死想守护的家人! 胸腔里的愤怒与屈辱翻涌成海啸,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吞噬。 一阵脚步声走过来,阮琉筝用力闭紧双眼,生怕泄露自己的恨意。 宋氏走进来,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心疼地说:“我可怜的孩子,别怕,娘在这儿,娘会保护你。” 阮琉筝猛地睁眼,宋氏吓了一跳,宋氏一怔:“醒了?别怕,是娘,现在饿了吗?” 面对母亲这样的温柔,阮琉筝有一丝恍惚,但很快反应过来,都是假的…… 娘若真心心疼她,便不会让阮长筝这般对待她,也不会写下重病家书,让她提前回京…… “来,娘扶你喝药。” 宋氏正要扶起她,一个丫鬟进来通报:“夫人,芸筝小姐回来了。” 宋氏的手瞬间抽离,语气中满是欢喜:“快,让厨房赶紧上菜,芸儿出去这么久,肯定饿坏了。” 还不等阮琉筝睁眼,宋氏身影就已经消失在眼前。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一阵风吹过,却吹不灭她眼底的冰冷! 至此以后,阮琉筝想尽一切办法,想要与外界取得联系,奈何她每当清醒的时候,阮长筝便会到来,盯着她把药喝尽。 “来,琉筝把药喝了,别任性好吗?” 阮琉筝打翻一碗药,阮长筝很快就让人备好另外一碗药,坐在床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坚持让她喝完。 阮琉筝盯着药碗里褐色的药汁,喝完就会陷入昏迷,她抬眼望向窗外守卫的家丁,这些人都是阮长筝的心腹,想要传信出去……难如登天。 “发过脾气了,就听话把药喝了。” 阮长筝亲眼看着送阮琉筝把药喝完,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她立刻睁开眼,用力扣着喉咙,把喝进去的药全部吐到里侧的被单中。 屏风外传来阮长筝的声音,吓了阮琉筝一跳,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阮长筝还未离开。 她忙躺好,闭上眼。 宋氏压低声音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断了她的腿还不够,还要让芸儿到处散播那些龌龊谣言,说她跟人不清不楚,甚至编排她在破庙里私会情夫……” 阮长筝忙拉着她往外走,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戳穿的不耐:“娘,你小声些!你以为我愿意?可琉筝不死心啊。她还想着凭着那些军功翻身,想着去御前揭穿我冒领战功的事!芸儿不过是帮我传递了几句话,让外人觉得她私生活不检点,一个连清白都保不住的女人,说的话谁会信?” “况且,她女扮男装从军本就是欺君之罪,若是让她翻了身,咱们全家都得跟着掉脑袋!只有让她名声尽毁,让她成为人人唾弃的荡妇,她才没资格再跟我争,这军功才能稳稳当当落在我手里!” 阮琉筝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断腿是为了夺她的军功,毁她清白是为了堵死她所有翻身的路! 她的母亲,兄长,妹妹,合起伙来将她的一切荣耀、尊严、性命,都踩在脚下!她怎能不恨! 直到宋氏大发慈悲,把小时便伺候她的丫鬟半夏送到了她身边照顾。 阮琉筝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她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同半夏把事情都交代一遍。 阮琉筝咬紧后槽牙对着她道:“你带着这一封信去找我的心腹潘展副将,他要是知道我如今境遇,定会来救我!” 半夏连忙对天发誓:“小姐您放心,我这一封信一定会亲自送到潘副将手中,若是背叛,我将死无全尸!” 三日后,半夏一脸着急地跑到阮琉筝面前:“潘副将派人来接您了,外面人已被奴婢打发离开,奴婢背您从侧门出去。” 阮琉筝心中一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让半夏背着她就往外走。 半夏背着阮琉筝,在府中七拐八拐,来到了阮府最角落小院中的井边。 阮琉筝心中疑惑,刚想问,就看到阮长筝沉着脸从暗处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她送往潘府的信。 只见阮长筝冷笑着说:“妹妹,你怎么还不死心啊,还想着联系你的部下?你一日不死,我这战功也领得不安稳。今日就送妹妹上路吧!” 阮琉筝瞪大双眼,看着曾经亲密无间的丫鬟早已倒戈,心中的绝望达到了顶点。 她用尽全身力气,朝半夏和阮长筝啐了一口,骂道:“阮长筝!我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阮长筝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聒噪,丢下去!” 半夏接到命令,奋力将阮琉筝推了下去。 阮琉筝坠落井底,身体重重地摔在井底的乱石上,顿时鲜血四溅。 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消逝,意识也逐渐模糊。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再睁眼时,琉筝回到了前世她收到家书的当天。 “主帅!” 副将潘展拿着家书进来。 “是您家里送过来的,送信之人很着急,让您马上打开。” “拿来。” 琉筝穿着玄色战袍,银亮的肩甲便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叩出清响。 然而刚接过家书,琉筝就毫不犹豫将它拿到烛火下烧了。 潘展微愣。 “主帅?您这几年,不是一直记挂家里吗?” 琉筝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告诉送信的人,说我看过信了,会尽快赶回去。” “……是。” “还有。”琉筝将另一份自己亲笔写的信交给潘展:“打发那人走之后,你将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到御前……务必,要亲自送到!” “是!”潘展应下,收好信后,匆匆出了大帐。 很快天亮,琉筝将红色披风系在肩头,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着青色。 她本是巾帼女英雄,心智坚毅,果敢英勇,何须做他人的登天梯? 这一世,她要以自己真正的身份,重新再活一世,让那些欺她害她,踩着她的军功和命往上走的人,全都付出血的代价! 第2章 大难临头 阮府独峰书院。 养女阮芸筝步履匆忙,赶到大夫人宋氏的院子。 “母亲!” 宋氏忙放下茶盏。 “怎么样?找到你大哥和你长姐了吗?” 阮芸筝额头上满是细汗。 她摇摇头,说:“没有大哥的消息,更没有长姐的消息……母亲,您说,会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宋氏紧紧攥着帕子。 “不会的!你大哥办事素来稳妥,又带了那么多人……绝不可能出差错。” “那会不会是姐姐不曾按照家书说的赶回来?所以大哥哥去找她了?” “不可能!你姐姐最是孝顺不过,知道我重病,定会立即赶回来……”说到这,宋氏脸上略有一丝尴尬。 帮着儿子算计女儿,这些话,到底有些说不出口。 但眼下,儿子是最重要的。 明明昨夜就该回来的人,如今一丝消息也无,叫她如何不担心? “再多派些人去榆关夹道,一定要找到你大哥!” “是!” 阮芸筝很快又出去了。 宋氏的眼皮一直跳,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转身,去到院子里的小佛堂,虔诚地双手合十。 “菩萨保佑,一定要让杳杳和长筝平安归来……” 杳杳,是琉筝的小字。 “阿嚏——” 城门外,琉筝狠狠打了个喷嚏。 很快,城门打开,大太监刘义自马车上下来,。 琉筝忙屈身下马,对着大监深深一躬身。 “公公安好。” “好,好。”刘义上前扶住她双臂,借机压低声音说:“将军的信,陛下已经看过了,只是将军到了御前,自己要好好找个说法,否则若是触怒龙颜,神仙也救不了。” “多谢公公!琉筝永远记得您的恩情。” 刘义一笑:“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百姓们也在长街翘首以盼。将军,请吧!” 琉筝点头。 待扶着刘义上马车后,琉筝转身利落上马。 “驾!” …… 京城万人空巷,全都挤在了长街上,谁不想亲眼瞧瞧那位击退金兵、护得家国安宁的昭勇大将军?是否真如传说中身长九尺,魁梧似熊? 很快,城门大开,马蹄踏过长街的青石板,发出惊雷似的声响。 帅旗摇曳,瞧热闹的百姓终于看到了最前头的雪色骏马。 马上的人一身劲装裹着利落的线条,绝非寻常男子的魁梧;银亮的铠甲在日光下泛着夺目碎芒,身后的大红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似天边的火烧云。 待身影再近些,人群里忽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嘶声,“那……是个……是个女子?!” 女子脸上的表情从容又淡漠,红唇不点而朱。 尤其那双眼,明亮如皎月。 “那就是昭勇将军吗?她她她……她竟是一个女子?!” “看那虎符!错不了的!” “真是可惜了,竟是个女子……原本我还打算上阮家,为贵女们说亲呢!” “可惜什么?跟金兵这场仗打了快十年了,若无她把守边关,恐怕咱们早就吃不上热乎的饭了!” “哈哈哈!这下好了,我家儿子可以上门去说亲了!” “想得美!昭勇将军这般能力和姿色,便是皇子也配得!你儿子?还是算了!” 但不论琉筝是男是女,可以预见的是,阮家的门槛,马上就要被踏破了。 却也有人质疑。 “一个女子,何来那么大的能耐?我看,这其中必定有猫腻吧?!” “女子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上阵杀敌简直有辱斯文!” 百姓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茶楼上,两名男子注视着琉筝的身影。 “四哥,这下你可得头疼了,人家昭勇将军是个男子呢,你想拉拢她……恐怕只能娶她为妻了。” 一身玄衣的男子面无表情放下茶杯。 “聒噪!” 目光却也不由得朝底下那匹汗血宝马上的身影看去。 只见马上的女子一双眸子比天上的日光还亮,直直看向不知哪里。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昭勇女将军……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楼下,琉筝冷眼看向独峰书院的方向。 书院的人大抵还在等着她跟阮长筝调换身份回去呢。 阮琉筝面无表情收回目光,扭头叮嘱了身侧的副将一句后,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往紫禁城去。 一直到琉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百姓们仍旧没有离去。 而此时,琉筝已经卸甲上殿。 “传——主帅昭勇将军,宣武将军、定远将军……等,上殿!” 金銮殿上,六根金蟠龙柱恢宏立着。 文武百官皆伫立两旁。 琉筝前世还活着的时候,军功被阮长筝抢走,故而她生前从未踏入过这金銮殿。 但她做鬼魂的时候,早已经来过数次,还坐过龙椅。 那龙椅冰冷坚硬,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 如今真到了这儿,也不四处张望,神色严肃,脚步沉稳,率领众将士卸甲上殿。 “末将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身!” 靖元帝抬了抬手,随后让琉筝抬起头来。 她很有规矩,没有直视靖元帝,只将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龙袍上。 靖元帝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深深凝视着阮琉筝。 昭勇将军的名声,这两年太响亮了,百姓人人称赞,就连孩童都唱着歌颂他的童谣。 故而,他颇为忌惮。 金兵求和的消息传来时,他心里已经在苦恼如何安置这个昭勇将军比较妥当了。 京城一个肃王已经让他头疼,再加一个昭勇将军,他就更头疼了! 却想不到,她是一个女子! 一个骁勇的男将军他还需担心对方功高盖主,但女将军就全然无需担心了。 故而,靖元帝眼底的忌惮少了许多。 只是,这阮琉筝前几日才告知她是女儿身,到底让靖元帝有些不悦,让他有种被欺瞒了的不悦。 所以,靖元帝让琉筝起身后,并未立即开口,仅仅只是审视着她。 文武百官也纷纷侧目。 他们谁都没想到,那位骁勇善战的阮将军,是个女儿身! 既是个女子,那么之前的拉拢亦或是设计的计划,就得重新从长计议了。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朝堂上的气氛也诡谲起来。 琉筝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再次双膝跪地,主动请罪。 “陛下,琉筝替兄从军,虽击退金兵,却也犯了欺君之罪,还请陛下降罪!只是,祸不及家人,兄长当初也并非不愿从军,而是双腿天生残疾……陛下若是降罪,还请您责罚琉筝一人!” 靖元帝面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 一时间,朝堂安静到落针可闻。 琉筝的额头也隐隐冒出细汗。 她知道,靖元帝一句话,便可定她生死。 她是拿命在赌。 赌赢了,她便重获新生。 输了……至少,阮家没法再夺走她拿命挣来的军功! 她不怕死,只怕无法为自己报仇。 琉筝的双手,紧紧攥着拳头,骨节用力到发白。 时间,从未过得如此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靖元帝终于开口了。 “你犯了欺君之罪,朕的确要罚你!这样吧,朕罚你交出虎符,罚三年俸禄……” 只是交出虎符,没有要她性命! 琉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在此刻才有落到实处的感觉。 她眼底骤然浮上一层雾气,用力躬身磕头:“多谢陛下!” “不用着急谢!”靖元帝紧绷的脸忽而露出笑容,像个仁慈的老者:“你替我朝拿回城池十五座,朕若是只罚不赏,未免太不近人情。” …… 阮府。 阮老爷已经从前院的独峰书院回到后院的花厅。 他虽不曾有个一官半职,但因继承了老太爷创立的独峰书院,后又培养出了一位状元,故而在京城也颇有名声,甚至被誉为桃李先生。 “长筝还未回来吗?”阮老爷问。 宋氏从阮长筝离家至今,已经在佛堂磕了不知多少个头了。 她顶着红肿的额头,嗓音干哑地说不出话来。 还是一旁的阮芸筝说:“已经派了三波人去,都没有找到兄长……和大姐姐。” “怎会如此?方才我听到动静,说是大军已经回城,长筝就算没时间赶回来,也该捎信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阮长筝的声音。 “爹!娘!” 阮芸筝欣喜地拉住宋氏的衣袖:“是大哥哥回来了!” 夫妇二人均是一喜。 他们的儿子,带着军功回来了! 然而三人急急踏出花厅,却见阮长筝仍旧穿着出门时的衣裳,面色焦灼而愤怒。 按照家书上所写,他会提前在大军进城时,在榆关夹道跟阮琉筝换衣裳,而后代替琉筝进宫领赏。 可现在,阮长筝灰头土脸的,哪有半点领赏回来的模样? 阮老爷错愕:“你怎没跟琉筝换衣裳?” 阮长筝一口牙几乎要咬碎:“爹,娘,琉筝不顾咱们全书院一百多口人的安危,自己进宫领赏去了!” “不可能的。”阮芸筝抢在所有人前头说:“我虽没见过长姐,但娘说过,长姐最是孝顺,她不可能不顾咱们全家的性命,自己进宫的。” “怎么不可能?!我按家书上写的,去榆关夹道等她,却迟迟不见她人影……我还以为她在哪儿耽搁了,便到处寻人,直到听人说大军已经进城,才慌忙赶回来。可一进城,我便亲眼看到,她坐在高头大马上,带着帅旗和虎符进了宫!而且她穿的还是女将军的戎装!现在大街小巷都已经知道,昭勇将军是个女子了!” 宋氏眼前一黑,若不是养女阮芸筝扶着,险些直接栽倒在地。 “娘,您没事吧?”阮芸筝目光关切。 “我无妨……” 阮老爷却顾不上宋氏,急切地询问长子。 “长筝,你当真亲眼看到她进了宫?会不会是认错了?否则……她怎么敢的?!” 阮长筝恨恨地说:“我绝不可能看错!我同她是孪生,长相很是相似,就算她化成灰,我也不可能认错人的。爹,娘,咱们阮家,大难临头了!” 第3章 乱棍狠打 “……怎么会?!”宋氏瞪大了眼睛,忽而头晕目眩,几欲昏倒。 “娘!” “夫人!” 几人急急忙忙将宋氏扶到榻上。 阮芸筝替她一番施针,宋氏苍白的脸色这才恢复了些许红润。 “娘,您好些了吗?”阮芸筝问。 宋氏一滴泪垂落。 “有什么好不好的?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杀头的!只是……芸筝,你本不是我阮家人,趁着现在快些离开吧!” “我不走!”阮芸筝坚定地说:“就算死,我也要跟父亲母亲哥哥死在一块!” 宋氏心中很是动容。 亲女儿为了区区军功不顾她的性命,养女却愿意甘愿陪全家赴死。 这亲的,还不如养的! “早知如此,当初她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该将她溺死!”宋氏在这一刻,恨毒了阮琉筝。 原本她还对阮琉筝有些愧疚,此刻,所有的愧疚,都化成了恨意。 “娘,您先好好休息,别气坏了身子,我去帮您拿药,您得按时服药。” 宋氏想说不必了,但阮芸筝已然匆匆忙忙出去了。 她心下更为感动,转头吩咐失魂落魄的阮长筝。 “若陛下真要杀咱们全家,咱们就算是拼死,也要将芸儿摘出去!” 阮长筝回过神来,用力点头,保证道:“娘,您放心,我会拼死保护好芸儿!” 两人却不知,阮芸筝回了她的明月楼,便开始快速收拾包袱。 她又不是傻子,才不要给阮家人陪葬! 却在这时,丫鬟在外头报:“三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阮芸筝脚一软。 来的竟如此之快! 正想着还来不来得及从后门逃走,却又听门外的丫鬟说:“大小姐是骑着马回来的,后面跟着的人还抬了数十箱东西,另有一辆宫里的马车,里头像是坐着什么贵人。咱们不像是要被治罪的样子。” 阮芸筝眉头微凝,将包袱一脚踢进了床底下。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另一边。 阮家三人也得知阮琉筝回来了,他们知晓自己逃不出皇帝的手心,逃也无处可逃,索性一起等死。 听到阮琉筝回来了,当即怒不可遏。 “她还有脸回来?!” 阮长筝更是愤怒地一把抽出身上的佩剑。 “我杀了她!!” 他的军功啊! 他心心念念的军功和无限光明的前途全都被阮琉筝毁了! 不将阮琉筝碎尸万段,无法泄他心头之恨! 阮长筝气势汹汹提着剑就往外走。 然而还没来得及踏出花厅,一只脚便一脚踹上了他的心口,整个人被踹飞出了数米远。 阮长筝只觉喉头一阵腥甜,下一秒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谁?! 是谁敢踹他! 阮长筝捂着胸口朝门口看去。 只见一张跟他有六七分相似的脸映入眼帘。 对方一身女将军戎装,腰上挂着一柄宝剑,明明是个女子,却气势凌厉,叫人望而生畏。 不是阮琉筝,又是谁? “贱人!你敢踹我?!” 他顾不得自己胸口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朝阮琉筝冲过去。 却在下一瞬被琉筝身后的御前侍卫摁倒在地。 “你们、你们干什么?放开我!贱人!你想干什么?!” 阮长筝睚眦俱裂,偏偏被摁住身子,动不了分毫。 阮琉筝一双美眸冷得如同天上的幽月,毫无半点温度。 她红唇微动,只吐出一个字:“打。” 下一瞬,又有几个侍卫上前,握紧手中的棍棒就往阮长筝的腿上狠狠砸去! 只几下,阮长筝就被打得疼晕了过去。 琉筝心中“啧”了一声。 真是个废物! 前世她可是被打碎了膝盖骨都没晕过去。 “我的儿啊!都住手,都给我住手!” 阮老爷和宋氏终于如梦初醒,一个飞扑到阮长筝面前替他挡住棍棒,另一个则是快步来到阮琉筝的面前。 “孽女!你这是干什么?他是你的亲哥哥啊!” 阮老爷恨不能上前狠狠扇阮琉筝的耳光,可又畏惧她身后站着的两排侍卫,只能站在距离她还有半米的位置,怒声训斥。 “爹。”阮琉筝对着阮老爷一抱拳。 “爹?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快叫你的人住手!” “爹真要不顾咱们全家一百多口人的性命,叫他们住手?” “你……什么意思?” 琉筝一侧目,身侧的副将潘展立刻将圣旨双手奉上。 见圣旨,如见皇帝亲临。 阮老爷下意识跪地。 却又想起,他为何要跪他自己生的孽障? 又骤然站直了身子。 “爹。”琉筝将圣旨塞到他手里:“您自己看吧!” 阮老爷颤抖着手,将圣旨缓缓摊开,念着上面的字。 “奉天承运……阮氏嫡女阮琉筝因其兄长天生残疾,九年前奉朕旨意,以其兄长之名奔赴边疆……因其平定有功,特封为正三品昭勇女将军……” 念到一半,他猛然抬头。 “天生残疾是什么意思?” 宋氏也听清楚了那几个字,死死盯着阮琉筝:“你大哥何时残疾了?!” “母亲慎言!”琉筝挥退了侍卫,只留一个潘展,这才开口:“爹,娘,你们还记得你们送过来的家书吗?” “当然记得!你该跟你大哥在榆关夹道见面的!” “那母亲可知,我为何没去榆关夹道?” “当然是因为你自私自利,不肯让出军功!” 阮琉筝眼眶一红,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 “我为了阮家,不惜冒生命危险去往边疆,母亲竟是这样想我的?” 宋氏喉头一噎,气场弱了些,问:“那你为何没去榆关夹道?” “是因为,那封家书被陛下的人发现了。陛下从家书里知晓我是女儿身,雷霆震怒!我进宫,不是去领赏的,是去请罪的!难不成,母亲要在陛下明知我是女儿身的情况下,还让大哥替我进宫吗?若是这样,等待大哥的,可不是打断双腿那么简单,而是死路一条!” 琉筝振振有词,宋氏愣住了,心头的怒火甚至消了一半。 还是一直在外偷听的阮芸筝几步跑进来。 她一副刚瞧见这情况的模样,又惊又心疼地跑到阮长筝的身边。 “大哥,你怎么了?娘,大哥为何晕过去了?” 宋氏猛然清醒。 她冷眼看向阮琉筝。 “那你也不必说你大哥是天生残疾,还为了圆谎,要叫人打断他的腿!” 阮琉筝苦笑一声,说:“娘,我不说大哥双腿残疾,难道还要说出真相,说大哥是因为贪生怕死,才不敢上战场吗?” 宋氏表情僵住。 阮老爷更是尴尬地摸着鼻子。 “爹,娘。”阮琉筝叹了口气,说:“陛下知晓真相,派御前侍卫来打断大哥的腿,实是为了保全咱们全家人的性命。你们若是再阻拦,恐怕就要再次触怒龙颜了。” 阮老爷一番纠结之后,问:“能不能做做样子?” 宋氏:“是啊,他可是你亲哥哥!” 阮琉筝苦笑:“御前侍卫可不是我的人,能不能做做样子不是我说了算的。不过,你们也无需太担心,我早已经叫了大夫,侍卫一走,就给大哥接骨。以后,咱们对外就说大哥的腿疾好了,想来陛下也不会太过较真。” 宋氏脸上尚有犹豫和不忍,阮老爷则是当机立断:“就按照你说的做!” “不可啊!”阮芸筝心疼至极地说:“万一大哥这腿治不了,落下残疾呢?” 琉筝目光一凝,凌厉的眼风扫过去。 “你是何人?明知此时是危急关头还开口阻挠?莫非是想害我阮家上百口性命?” 阮老爷立即不赞同地皱眉看过来。 就连宋氏,面色都浮现了细微的不悦。 人在知道自己必死的情况下,容易展现最大的善。 可当她得知自己还有生路的时候,任何阻拦她活下去的,都会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阮芸筝愣住。 她本意是想昭显自己的善良……谁想阮琉筝一句话就给她甩了一口大锅。 “芸儿没有这个意思。”宋氏到底还是开口为养女说话:“她是你妹妹,你走后,我心中寂寞,便在旁支里收养了她。” “原是给母亲解闷的玩意儿。” 琉筝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却狠狠刺痛了阮芸筝。 她袖子下的手死死搅着帕子。 她不是什么解闷的玩意儿,她是上了族谱的,是阮家名正言顺的三小姐! 她本意,只是想让爹娘知道,阮琉筝哪怕带着军功回来,也不如她孝顺善良,谁知,却让爹娘不悦了。 不该是这样的…… 阮芸筝一向自持稳重沉重的脸,罕见地出现了一道裂缝。 琉筝的余光瞥见阮芸筝苍白的脸,心下冷笑。 前世阮芸筝跟阮长筝一起害死她后,美美隐身,所有人都说她贤良淑德,堪为女子表率…… 今生,就看她如何撕开此人的面具吧! “你若是不会说话,以后可以不说话。” “……” 阮芸筝的脸色更惨白了。 琉筝却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将御前侍卫们叫进来。 “动手!” 几人立即上前,拿起棍子就狠狠打了下去。 昏迷中的阮长筝被生生打醒。 “啊——” 他惨叫着,余光瞥见阮琉筝,当即疯狂咒骂起来。 “贱人!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琉筝面无表情地开口。 “大哥,你因为自己贪生怕死,就让我女扮男装欺瞒圣上、替你从军,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好在圣上隆恩,给了咱们家一条生路。若非如此,我们全家都得跟着你掉脑袋!” “你且忍着吧,此事事关家族安危,打断你的腿,能保我们全家活命!” 前世,阮长筝冠冕堂皇地用“家族安危”做借口,夺她军功,断她双腿,毁她清白。 如今,这些话,她一字一句全都还给他! 第4章 贵人府邸 “阮琉筝!你这个贱人!!” 阮长筝痛骂。 却全然忘了,这个“贱人”是他的亲妹妹。 她若是贱人,他又是什么人? 琉筝眼中一点波澜也无,很好地藏起了凌厉的碎芒,平静地说:“继续打。” 棍棒再次狠狠落下。 “啊——”阮长筝惨叫起来,连骂人都没有力气了,唯有那双眼,恨毒了琉筝。 琉筝乌黑的双眸倒映着侍卫们棍棒的残影,终是痛快了些许。 不过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前世她受了多少苦,今生就加倍奉还,然后再送他上路! 宋氏心疼得不忍再看下去,用帕子捂住双眼,悲恸流泪。 阮长筝再次被打晕过去,但很快又疼醒过来。 惨叫声几要冲破屋顶。 在数次昏厥之后,琉筝终于叫停。 “有劳各位了。”琉筝拱手。 “昭勇将军客气!” 他们想说举手之劳,下次有需要还可以找他们。 但看到阮老爷一脸黑青,又意识这么说好像不对,便将话咽了下去。 “爹,你送送几位侍卫大哥。我跟大夫一起,为大哥疗伤!” 阮老爷表情僵硬地点头。 他虽然痛恨这些人下手太重,太狠,可不得不强颜欢笑,送一行人出去。 到了门口,他还得拿出银子感谢。 等到那帮人离开,他提了提空空如也的钱袋子,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一转头,看到十几箱御赐的金银珠宝,这位桃李先生的双眼当即亮了起来。 正院里,宋氏哭着叫人将阮长筝送到榻上躺着。 回首,她冷冷望着琉筝。 “你必须要治好你大哥的腿!” “母亲放心,大哥是我亲哥哥,血脉相连,我怎会弃他于不顾?”琉筝说着,吩咐潘展:“叫大夫进来。” “是!” 很快潘展带着大夫进来,为阮长筝疗伤接骨。 宋氏不忍细看,在养女的搀扶下,来到外头的花厅等候。 琉筝见他们离开,便将手中的药方递给大夫。 这位大夫姓陈,以前是她长随军里的军医,三年前告老还乡,琉筝将他寻了回来。 两人早有多年默契,故而陈大夫没有多余的一个字,轻轻一点头便接过药方。 琉筝没有停留,很快也走到花厅。 阮芸筝正在喂宋氏服药。 她今日受到的惊吓不小,脸色很是惨白。 见琉筝出来,那张惨白的脸如同鬼魅。 琉筝心下冷笑。 前世她瘫痪卧床的时候,可不见宋氏这般悲痛欲绝。 “母亲,你可还好?”她的语气里满含关心。 “你害得你大哥这般,我能好到哪里去?!” 宋氏的语气很是不好,同前世伪善的模样判若两人。 如今她跟阮长筝角色对调,宋氏连装都不装了。 琉筝也不在意,依旧温声道:“您好好保重身子,大哥才能安心治病。” 宋氏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并不接话。 如果可以,她真想让琉筝为儿子受苦! 养女阮芸筝在一旁默默伺候着宋氏,并不多话。 恰在这时,阮老爷回来了。 “人我都已经打发走了,你那些赏赐,我先替你收起来。你一女子,拿那么多金银珠宝如稚子抱金,对你不好。” 他并没立刻问阮长筝的情况,而是先提了那十几箱赏赐。 琉筝扯扯唇,知晓这个父亲最爱的人也不是他的长子,而是他自己。 如此,反而有利于她。 “父亲说的是,女儿谢过父亲。” 她一福身,而后提起了自己离家前住的琉璃院。 “那琉璃院许久不住人了,女儿想着该叫人打扫打扫……” 这话一出,一直没说话的阮芸筝尴尬地看向宋氏。 宋氏轻拍了下养女的手,示作安慰,而后漠声开口:“自你离开,那琉璃院便长久闲置着,我就叫芸儿住过去了。如今那屋子里都是芸儿的东西,搬来搬去也繁琐,你便住到玉淑院去吧。” 琉筝毫不意外。 前世她被打断双腿,也是被人抬去了玉淑院。 那玉淑院阴暗潮湿且狭小,平日里都是仆妇们住着。 她看一眼脸上飞速闪过得意之色的阮芸筝,平静开口:“母亲是想让芸儿妹妹继续住在琉璃院?” “怎么?”宋氏很不悦地扫她一眼,问:“你在边关九年,还娇嫩起来了?玉淑院都住不得了?” 她一肚子气,正愁没处发。 “母亲。”阮芸筝连忙开口:“这琉璃院,本就是姐姐的住所……您别跟姐姐生气,姐姐既然想住回到琉璃院,芸儿将地方挪出来就成了,不妨事的。姐姐能允许芸儿继续陪在您身边,芸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话虽如此,可语气和神情却可怜至极。 宋氏想起方才他们以为大难临头的时候,阮芸筝毫不畏惧要跟他们共生死,便是一阵心疼。 凭什么阮琉筝一回来,她珍视的两个孩子就都要受阮琉筝的委屈? 长筝她护不住,芸儿她还护不住吗?! “这琉璃院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她态度强硬,目光直直瞪向琉筝。 阮老爷也说:“不过是一个院子,琉筝,你不要再气你娘了。住哪儿不是住?琉璃院就让芸儿继续住着吧。” 琉筝并不生气,只觉可笑。 一个东西被人用久了,竟就成了别人的了。 琉璃院如此,父母兄长亦是如此。 她不信他们不知道,若是她真去住了玉淑院,那么从此以后,阮家上下都会认为,阮芸筝这个养女比她这个嫡女更受重视。 下人们惯会见风使舵,往后哪怕她在外头再权势滔天,回到阮府内院,她的日子未必能舒坦。 这内院后宅的龃龉和阴暗,可不比外头少。 可他们,明知如此,却还是站在了阮芸筝那边。 这难道不可笑吗? 若是前世的她,恐怕这会儿要气得发抖了。 好在,她死后做鬼十年,早已经将心性历练出来了。 也因为有着往后十年的记忆,她已经提前计划好了。 琉筝走上前一步,冲二人福身,无辜至极的模样。 “父亲,母亲,你们误会了,女儿并不知芸儿妹妹已经住在了琉璃院。若是早知如此,琉筝便不提这事儿了。” 宋氏微讶,似是没想到她根本没想过要争琉璃院。 阮芸筝也眉头微锁。 她赢了琉璃院,合该高兴才是。 可莫名的,她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的预感应验了。 下一瞬,她就听琉筝说—— “圣上隆恩,知晓咱们住在这窦坊街后,便赏赐了女儿一个将军府。” “女儿想着,偌大一个将军府,总不好我一人住过去,就想着带全家都过去。” “本是让父亲派人将家里打扫打扫,等咱们搬走,便将这儿租出去的。” “既然父亲和母亲都想让芸儿妹妹继续住在琉璃院,那这房子便不租了,让芸儿妹妹继续住着吧。” 阮芸筝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她为了琉璃院,打了半点的腹稿才开口演戏。 然而阮琉筝,压根就不要她那琉璃院! 她有她自己的将军府! 一整个将军府! 只听琉筝继续说:“昭勇将军府位于乌衣巷,三进三出,我回家之前就让他们去打扫了。爹娘稍事休息,一会儿咱们就搬走。” “乌、乌、乌衣巷?!” 阮老爷瞠目结舌,眼中闪烁着无比明亮的光! 乌衣巷,那可都是达官显贵们住的地界! 有话曾说,倘若乌衣巷天上掉下块石头,砸中的最小的官都是四品往上的。 而他们所在的窦坊街,不仅位置偏远,还位于京都最大的排水沟附近。 晴天还好,一到变天的时候,雨水落下,空气中就会飘散着若有若无的臭味。 故而,每逢雨天,阮老爷就会让学生们不要来上课。 宋氏最爱干净,也爱面子,以往去别家做客,总要将衣裳用熏香熏上三回,免得被人闻出她的衣裳有臭味。 如今听闻琉筝得了乌衣巷的府邸,心下也难掩惊喜。 只是嘴上仍旧不饶人:“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说?” 琉筝道:“是女儿的不是,方才光顾着忙正事了,忘了这一茬,母亲莫怪。” 宋氏一噎,这话倒显得她轻重不分了。 可大晋,孝道为先,即便是她这个当娘的有什么不是,阮琉筝也不该直接言明。 宋氏的脸,又冷下来。 但阮老爷显得十分高兴。 “我这就叫他们收拾行李。” “父亲先别忙,得给祖母写封信,让他们从避暑山庄回来,也住到将军府来。” “也是,还是你心细,我这就去写信。” 琉筝点头:“写好了我让我的副将送去。他们脚程快,祖母也好早些知道要搬家。” 阮老爷看一眼琉筝身后的潘展,眼底的欢喜更明显了。 长子虽是因琉筝受伤,但他作为阮父,该有的荣耀一样也没落下。 他很快去写信了。 琉筝转头要跟宋氏说话,宋氏别开眼站起身子,直接进去看阮长筝了,并不看她。 琉筝全然不介意。 她早已经看清了这家子人。 反倒是阮芸筝,很怕她介意的样子,走上前来盈盈一拜。 “姐姐莫怪,母亲就是这个性子,很快就好了。” 言语间,看似是对她的安慰,又无意中展示如今她才是宋氏的贴心小棉袄。 琉筝微微一笑,用食指托起阮芸筝的脸。 好漂亮的一张脸。 双目明亮,鼻梁高挺小巧,下颚圆润,说不出的清纯可人。 可也就是长了这么一张清纯脸蛋的人,在前世将她的清白尽毁。 第5章 不知检点 “妹妹生的好标致,不知是哪个旁支家的姑娘?”琉筝含笑问。 阮芸筝眼神闪烁了下,很快平静回答:“芸儿本名念芸,是母亲在江南老家那边的旁支。因双亲病逝,八年前被母亲接了来。” 琉筝不动声色:“江南念家?可是做宋锦的?” “姐姐知道念家的宋锦?” “听说过,很出名。” 江南念家不仅做宋锦,做的还是宋锦中最名贵的“大锦”,便是宫里娘娘们也爱穿念家的大锦。 阮芸筝眼底便有了一丝得意之色。 “姐姐若是喜欢,改日我为姐姐量身,让他们为您做几身衣裳。” “不必了,习武之人,穿这些金贵的衣裳恐糟蹋了。”琉筝摆摆手,又问她:“你父母双亡,家中没有别人了吗?” “只有一个祖父,仍在江南。” 琉筝点点头:“妹妹好孝心。” 阮芸筝的表情僵硬起来。 祖父尚在,她就改了名换了姓。 她不管自己年迈的祖父,却千里迢迢来京都伺候宋氏,可不是“好孝心”吗? 做鬼的时候,琉筝就奇怪,这阮芸筝放着自己的祖父不管,跑来京都认什么亲? 后来才知晓,这阮芸筝背后复杂的势力。 琉筝望着阮芸筝僵硬的表情,笑意更深了。 “妹妹别误会,我没有旁的意思。” “芸儿知道……” 正说着话,阮老爷拿着写好的信回来了。 琉筝将信转交给潘展。 前世避暑山庄那边出了大事,今生她要逆转这一切的发生。 “务必尽快送到祖母手里,接她老人家回来。”她再三叮嘱。 “是!”潘展没有二话,行礼离开。 阮芸筝望着潘展离开的背影,眼珠子转了两圈,开口:“姐姐在边关一直都跟这些男子往来吗?” 这话,是说琉筝整日在男人堆里混,不知检点。 琉筝微笑:“边关不分男女,只分死人和活人。能在边关保家卫国,是我之幸。” 阮芸筝说她“不知检点”,她便用“保家卫国”来压。 果然阮芸筝的表情又僵硬起来。 不等她再说什么,阮老爷已经沉声开口:“你长姐在边关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莫要胡说。” “……是。” 琉筝笑笑。 瞧她这个好爹啊。 谁能给家里带来好处和荣耀,他便维护谁。 很快宋氏从里头出来了。 她又哭了一通,眼睛很红。 抬眼看琉筝的时候,眼底的恨意更浓。 琉筝佯装看不见,指挥人搬东西去了。 二房和三房跟阮老太太同在避暑山庄,琉筝叫下人们替他们收拾了一部分物件,其他的就等他们回来再收拾。 阮府跟独峰书院相连,书院的东西依旧留着,但即便如此,整理出来的东西数量也非常吓人。 “这么多东西,要搬到什么时候去?”阮老爷叹气。 琉筝道:“不急,您带着马上要用的东西先住过去,其他的东西,我叫人慢慢搬。” “也好。”他就等琉筝揽下这个活。 不远处的阮芸筝心念一动,转身走了。 到了晌午,琉筝正坐在凉亭喝茶,看着下人们来来回回搬东西,宋氏便带着阮芸筝过来了。 她开门见山地说:“芸儿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放心,带她一起过去。” 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命令。 琉筝脸上的表情为难起来。 “虽是三进三出的府邸,但二房三房和祖母一过来,院子就不够用了。芸儿妹妹要是也要住到我的将军府,便只能住在外院了。” 昭勇将军府的院子分为外院、中院和内院。 外院一般为门房和倒座房,也就是下人们住的。 刚才宋氏让琉筝住的玉淑院便是下人房。 如今风水轮流转,住下人房的人,成了阮芸筝。 宋氏的脸色当即便不好看起来。 “偌大一个将军府,连个给芸儿住的地方都没有吗?” 琉筝将手中茶盏放下。 “母亲,你和父亲方才不是说了吗?住哪儿都一样。” 宋氏脱口而出:“你跟芸儿怎么能一样?” 话说出口,宋氏自己都觉得不自在,掩鼻轻咳一声,说:“芸儿住的地方不用很大,你想办法收拾出一个院子来。” “收拾不了。” 许是没想到琉筝会直接拒绝,宋氏愣了下才沉声说:“如今你有军功在身,我这个当娘的说的话,你是一个字也不肯听了。” “母亲。”阮芸筝在旁开口:“只要能陪在您身边,芸儿住哪都一样。” 宋氏满眼心疼:“怎好叫你受这样的委屈?” “女儿不在乎的……” 琉筝心下冷笑,阮芸筝的委屈是委屈,她的委屈便是狗屁不是了。 这边琉筝一直不松口,宋氏皱眉思索一番,到底还是答应了。 比起继续留在这臭气熏天的阮府,还是先去将军府,好歹将军府在乌衣巷。 “那便先如此吧!等有了新院子,再让芸儿住过去。” “好。” 事情定下,宋氏一瞬都没有多停留,带着阮芸筝继续收拾行李去了。 两人都没注意,琉筝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冷笑。 她早知宋氏不舍得让阮芸筝留下,便提前做了院子的安排。 只是即便跟着去了,这一世,阮芸筝也不可能同前世一样,在内宅被当成嫡女对待。 如此落差,阮芸筝善良、得体的假面具,不知能戴多久? 琉筝拿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好茶!” 很快东西收拾妥当,便要出发了。 琉筝备了三辆马车,阮老爷和宋氏一辆,昏迷未醒的阮长筝一辆,阮芸筝和几个大嬷嬷一辆。 她挤在拥挤不堪的马车里,心里满是怨恨。 不该是这样的…… 若军功是大哥的,她绝不会跟下人们挤在一块! 昏暗的光线下,阮芸筝死死咬着腮帮子,姣好的面容因此微微扭曲。 嬷嬷们本还想跟阮芸筝说几句话,瞧见她这样,便生出了一点害怕,不敢与她攀谈。 而琉筝,骑在她的白马上,鞭子一甩,一骑绝尘,先行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那边都由另一位副将安排,她自己也未曾去过。 到了地方,就见几个小厮正在换牌匾。 这儿原本是前朝一位老臣的府邸,后来靖元帝继位,查出这位老臣贪污赈灾款,便将府邸抄封,全家流放。 对别人来说,这座府邸很是不祥。 可琉筝做鬼十年重生,怎会怕不祥? 故而,靖元帝将这座府邸赏赐下来的时候,琉筝脸上未曾有半分不满。 这也阴差阳错,让靖元帝对琉筝更为满意。 琉筝下马的时候,隔壁几座府邸的门房皆是探头探脑。 琉筝目不斜视,吩咐他们将新的牌匾好好挂好,随即进了将军府。 而将军府对面的王府,一个管事匆匆忙忙去到前院禀告。 他掀了帘子,不敢抬头直视,只俯首盯着那玄色蟒袍的一角。 “王爷,昭勇将军搬过来了。” 肃王正在擦剑,粗粝的指腹置于剑身,衬得那毫不起眼的长剑显出几分凌厉。 他容貌出众,却因为浓黑的眉眼和庞大的气场叫人下意识放低呼吸。 “备一份乔迁礼,明日送过去。”温厚的声音,带一丝哑。 “是。” 管事的走后,身旁的世子沈赫安立即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 “先前荣禄大夫薛定海这个正一品官搬过来的时候,都不见你备过什么礼。怎的,这个正三品的昭勇将军反而入了你的眼?还是说,你对人家有意思?” 肃王懒得理他,继续擦剑。 沈赫安忍不住说:“别擦了,王府那么多宝剑,也不知道你整日擦这破剑做什么!” 又因这破剑,想起一件事。 “之前你怀疑送去军中的粮草有问题,隐姓埋名去边关从军,是不是就是进的这位昭勇将军的长随军?你们不会之前就认识吧?所以,你才要送一份礼去?” 又摇头:“不对啊,你后来脑部受到重创,从军的那段时日的记忆你都不记得了,就算进的长随军,也不记得这位昭勇将军啊?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对人家一见钟情了?” 肃王拿起手中的长剑就指向沈赫安的咽喉。 “再啰嗦,砍了你的头。” “你才不舍得呢!” 肃王眼神更冷了。 沈赫安终于不敢再废话,站起身说:“我想起我娘让我带东西回去,先走了!” “滚。” 沈赫安耸耸肩,走了。 只是走之前不忘再说一句:“你都送礼了,那我也备一份礼去,不能被你比下去!” 话音落下,见肃王指剑过来,连忙麻利地滚了。 房门关上,肃王的视线落回到沈赫安说的破剑上。 剑柄上刻着已经模糊的三个字:长随军。 他当时脑部受到重创,醒过来的时候,只有这把剑在他身旁。 那破剑仿佛有生命,冥冥之中让他想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好好收着,剑在人在”。 从军的记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莫名格外珍视这把只要从军都能分到一把的“破剑”。 …… 另一边,琉筝已经逛完整个将军府。 “将军可还满意?属下特意把正院好好妆点了,还叫人采买了两棵您最喜欢的梧桐。”副将潘鸿道。 他跟潘展是孪生兄弟,除了他下颚有一颗痣而潘展没有之外,两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两人的性格很是不同。 潘展更沉默些,潘鸿则很健谈。 “梧桐已经栽下了吗?”琉筝问。 “还没有……” “那就栽到汀兰院去,我住汀兰苑,叫祖母住正院。” 她知晓,宋氏必定不会让她住正院,索性给祖母。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刚落,宋氏过来了,带着一身怒气。 她开口就问:“怎么他们让我住什么听竹院?难不成,你要越过我和你爹,住到正院去?” 全然忘了,这是靖元帝赏赐给琉筝的将军府,琉筝想住哪儿都行。 阮老爷阮翰墨也是面露不快。 人心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知足。 有了将军府,便瞧不上阮府了,进了阮府,又想住最好的院子。 第6章 肃王送礼 琉筝早想好了说辞。 “母亲误会了,女儿是想着,祖母不日便要回来,让她老人家住正院更舒坦些。” “哪有这样的道理?如果没有我跟你爹,哪来的你?没有你,哪来的这将军府?” 现在却是想起,这将军府是她得来的了。 可没有祖母,又哪来的阮老爷,哪来宋氏这个大夫人? 琉筝平心静气地说:“怕外人会置喙。” “外人怎会管这些?” “爹怎么想?”琉筝将问题抛给了阮老爷阮翰墨。 阮翰墨有些尴尬。 他自认是读书人,讲究斯文,不好意思跟老太太争一个院子,便道:“就住听竹院吧!” 宋氏还想争辩,被阮翰墨强硬拉走了。 宋氏一肚子气,走的时候骂了好几句难听的。 但琉筝毫不在意。 横竖宋氏的心早就长偏了,她越乖顺,宋氏只会越得寸进尺。 “就按我刚才说的安排。”琉筝对潘鸿说。 “是!” 潘鸿走后,琉筝看向天边绚烂的晚霞。 这晚霞漂亮到有些吓人。 她不懂天象,却记得很清楚,前世这些漂亮的晚霞出现后没过半个月,大雨压城,一场泥石流将祖母所在的避暑山庄冲毁了。 祖母、二房、三房的人,无人幸免。 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祖母怕她热,在暑日的夜晚为她摇扇吹凉,在冬日为她捂脚取暖。 更是在她被逼要替兄从军时,多次阻止。 虽然最后她还是上战场了,但若说这阮家上下唯一有人对她有真心,那便是祖母了。 前世若有祖母庇护,她也不会死的那样惨。 故而,这一世她让潘展快马加鞭,将祖母带回来。 泥石流还有半个月,算算时间,完全来得及。 而另一边,宋氏正在听竹院发火。 阮老爷劝了两句,见没用,便去了小妾苏娘的房里,不管她了。 宋氏更加恼火。 还是阮芸筝在旁安抚,宋氏的脸色才稍稍好转。 “还好有你,芸儿。” 阮芸筝将头趴在宋氏的膝上,说:“芸儿也只有您了。只是,芸儿怕祖母回来,这家里便再没有芸儿的位置了。” 她说着,漂亮的脸蛋上流下两行清泪来。 “母亲,祖母不会因为长姐回来了,就将我赶走吧?祖母她老人家,素来是不喜欢我的。” “绝不可能!你又没有做错任何事。” 可宋氏心里却也说不准。 老太太从前就偏疼阮琉筝一些,又不喜芸儿,这一趟被接回来,若是见自己还是更疼爱芸儿,说不定真会…… 她想了想,有些坐不住了。 “来人,叫钱嬷嬷来。” 钱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只是因为钱嬷嬷腿脚不便,这一趟没有跟去避暑山庄。 若有钱嬷嬷前去阻止,老太太会回来得晚些。 在老太太回来之前,她能做很多准备,让芸儿在这将军府站稳脚跟。 不多时,钱嬷嬷过来了,两人一番耳语,钱嬷嬷便悄悄从后门出去,坐了马车,前往避暑山庄。 “幸亏钱嬷嬷现在听您的,女儿能继续留在您身边了。”阮芸筝再次匐在宋氏膝上。 宋氏摸摸她的脸:“多大的人了,还跟以前一样爱哭。快去洗洗脸。” “是。” 阮芸筝福身离开,等回到她狭小的院子后,脸色当即沉下来。 她这辈子从小到大,还从未住过这么小的屋子! 那些下人也是,捧高踩低。 方才她回来路上,还听见几个仆妇议论,说她如何如何不如阮琉筝,还说她是“假小姐”,来打秋风的。 明明从前这些人见了她,无不奉承的。 明明该住在下人房,遭这些议论的人,该是阮琉筝! 一转眼,全变了。 她是如愿住到了将军府,可还不如从前在那臭气熏天的阮府。 可以预见,阮家那老太婆如果回来,她的境遇会很惨。 阮芸筝气得浑身发抖,好在极力克制住了。 片刻后,阮芸筝平稳心神,召来了自己的心腹丫头素萝,低声问:“慧凡大师说的天象,确定会在半个月之后应验吗?避暑山庄那边,真会发生泥石流?” 素萝点头:“慧凡大师自小观天象就没错过,咱们不就是得了他的指点,才来的阮家吗?” 阮芸筝垂头:“他不是刚算错过吗?他先前说的了,大哥会得军功,位极人臣。可如今,得了军功的人,是阮琉筝!” 想到这,阮芸筝就恨得咬牙切齿。 肃萝想了想,说:“小姐,奴婢仔细想了想,慧凡大师没算错,大小姐的确是用大少爷的名字,去的边关,立下的军功。” “……” “小姐,您就放心吧,大师说的事必定会应验。不管是泥石流,还是说以后您能当皇后,之后都能应验的。” 阮芸筝心下稍稍放松一些。 那她就等着那个死老太婆的死讯了。 只是二房跟她走得很近,这么死了,也有些可惜。 但想到往后的路,她的表情又坚毅起来。 她会为二房的人多烧点纸钱的。 …… 次日,琉筝正在前院书房看兵部的名册。 靖元帝许她修整一月后,去兵部上任,故而她要提前熟悉兵部的人事。 前世她死后三年,阮芸筝成了太子妃。 太子一党不可小觑,她须得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才不会被轻易拔除。 却在这时,潘鸿过来了。 “将军,门房的人汇报,说是乌衣巷不少人送了乔迁礼过来,您要去瞧瞧吗?” 琉筝点头,跟着潘鸿出去。 书房外的院子,早已摆满了无数礼物。 最醒目的,是一盘快要有半人高的红珊瑚,以珍珠镶嵌,做成了一个盘景。 珊瑚难得,这么大的珊瑚更难得。 琉筝微微惊讶,问潘鸿:“这珊瑚是何人送来的?” “是荣熙侯府世子,沈赫安。” 琉筝想了想,对此人没有太多印象,只知晓,他同肃王关系很近。 在她做鬼最后一年,肃王以清君侧之名起兵,身边便有这沈赫安。 只是后来她就重生了,没能瞧见肃王是否功成。 “肃王可有送礼过来?”琉筝问。 潘鸿道:“您真是料事如神,肃王的确派人送来了乔迁礼,只是这礼……” “礼怎么了?” 潘鸿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叫人抬来肃王送的箱子。 琉筝见他们抬得艰难,也不由好奇起是什么东西。 挥退两个小厮,琉筝亲自打开箱子。 低头一瞧,竟是一箱子金条。 “……”她很明显地惊讶了下。 其他人送的,不是字画,便是奇珍异宝,诸如那座红珊瑚。 这肃王倒是……很实诚。 而且,这么大一箱金子,少说得有一万两。 “将军。”潘鸿低声问:“这算不算是贿赂啊?” 琉筝淡淡道:“礼是从正门正大光明抬进来的,算什么贿赂?” “您说的是。那……咱们收起来?” “金条惹眼,拿去钱庄换成银票。另,将所有礼物登记成册,改日我要一一回礼。” “是!” 琉筝望着潘鸿忙碌的背影,若有所思。 太子一党日后是阮芸筝的助力。 那么她是否可以考虑站到肃王那边? 肃王送来这万两黄金,是否也有这个意思? 思来想去,她决定先观望一番。 肃王人品性情如何,她还全然不知。 正预备回书房,余光瞥见一个仆妇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 琉筝一看过去,那人就跑得没影了。 但琉筝已然认出来,那是宋氏房里的刘嬷嬷。 她佯装不知,转头叫来潘鸿:“我奶娘他们快到了么?” 宋氏生她和阮长筝时,奶水不足,又是生的龙凤胎,她将自己的奶水全给了阮长筝,琉筝只能喝奶娘江氏的奶。 她跟江氏一家关系很亲,只是她从军后,宋氏就以阮家不养闲人为由,将奶娘一家驱赶了出去。 内院不能没有自己的人,琉筝回京路上就让潘鸿派人将江氏他们接过来,算着时辰,也该到了。 “说是今日晌午之前能到。” 正说着,门房的人来报,江氏他们到了。 琉筝亲自去门口接。 “大小姐!” 江氏如今两鬓已生白发,但人瞧着很精神。 看到琉筝,她眼眶立刻就红了。 琉筝的眼睛也有些发酸:“江嬷嬷,您一路过来,辛苦了。” “坐软轿来的,算什么辛苦?奴婢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又拉着她左瞧瞧右看看。 “怎瘦了这么多!不是说当了将军吗?将军都吃不饱饭吗?” “我苦夏,夏日里吃不多。” “那奴婢多给您做些您爱吃的!从前您就爱吃我做的点心。” “好。” 她点点头,目光落到江氏身边的圆脸丫头身上。 “这是玉柳吧?长这么大了?” 江玉柳是她奶娘的女儿,小时她们经常一起玩。 只是小时候玉柳很顽皮,如今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 “亏得您还记得她!玉柳,快跟大小姐磕头!” 玉柳果真要跪下磕头。 琉筝连忙拉起她:“自家人,不兴这样。” 听她语气还跟从前那样亲昵,玉柳总算不那么拘谨了,眼睛也亮起来。 “杳姐姐,你比从前还漂亮。” 琉筝笑起来:“我黑了很多。” “还是比我白。” 三人说着话,回到了外院书房。 琉筝问起江掌柜:“如今江叔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那年回乡路上,他不小心跌了一跤,瘸了一条腿,没人要他,在家种地呢。” “如果江叔不嫌弃,不如来将军府做账房先生。” 从前江叔就在阮府做账房先生,后来宋氏从老太太那拿到掌中馈的对牌,为了在账房安插自己人,将人一并赶了出去。 “这怎么使得?多少年没做账了,怕生疏了。” 琉筝拉住江嬷嬷的手:“奶娘,我需要自己人,您让江叔过来吧。” 江嬷嬷左右看看,低声问:“您如今军功在身,大夫人还是……更偏疼大少爷吗?” 琉筝苦笑一声,江嬷嬷便什么都懂了。 “我这就叫人捎口信给他。” “好。”琉筝点头。 前世她身边没有一个自己人,最后惨死都无人知晓,这一世,她要尽可能积攒自己人的力量。 三人说不完的话,却又见有人在院子的小门探头探脑。 第7章 穷酸回礼 江嬷嬷也瞧见了。 “那是……” 琉筝低声说:“大夫人那边的刘嬷嬷,今日来好几次了。” 江嬷嬷当即站起来冲到门口大喊:“谁啊?青天白日不走正门,躲在小门看你姑奶奶呢!也不怕眼珠子被鹰啄了去!要看光明正大走正门来,奶奶我好酒好菜伺候着!” 一片骂声中,刘嬷嬷仓皇跑了。 而后,那刘嬷嬷便没敢再过来偷看。 琉筝笑起来。 叫奶娘过来果真没错。 吃了点心,琉筝为二人分派了活儿。 江嬷嬷依旧跟着她,负责她日常起居,而玉柳的活儿只有一个,盯着阮芸筝的动向。 玉柳很是机灵,且外貌身形皆不起眼,往那一站,跟隐形人似的。 她当晚就给琉筝带回来一个消息。 “三小姐身边的一个丫头,名唤素萝。奴婢见她鬼鬼祟祟从将军府偏门出去,便悄悄跟了去。您猜,她去哪儿了?” 江嬷嬷瞪她一眼:“别跟小姐打哑谜,直接说!” 玉柳只好老实说:“素萝去了状元府,状元夫人亲自出来迎她的。对了,素萝还带了一个包袱,瞧着像是一身衣裳。” 琉筝点头:“知道了,玉柳,你做的很好。” 她揉揉玉柳的头,玉柳的脸便红了。 翌日一早,琉筝正准备着各府的回礼,宋氏来了,阮芸筝陪同。 琉筝喊过“母亲”,又让江嬷嬷准备茶水。 “不必忙了!”宋氏冷着脸说:“听说昨儿你收了不少乔迁礼?” “是。” “你一个姑娘家,拿那么多贵重的东西如稚子抱金,不安全,我替你放着,先收到我的库房里,以后你出嫁了,再给你当嫁妆。” 宋氏江南商户出身,没读过什么书,却记得昨日搬家时,阮翰墨说的“稚子抱金”。 琉筝毫不迟疑点头:“也好,母亲比我做事细心,想来替我准备回礼也会很上心。” 宋氏表情一僵,问:“什么回礼?” 琉筝回视她:“同僚们送了乔迁礼必然是要回礼的,且按我朝规矩,回礼只能多,不能少。母亲忘了这个规矩吗?” 宋氏的嘴唇子哆嗦起来。 京城的规矩,的确是回礼只能多,不能少。 她拿了琉筝的礼,岂不是还要自己添银子回礼? 她没想过这一茬,只想着拿到琉筝的东西,尤其是刘嬷嬷说的那座顶顶招眼的红珊瑚。 一时脸色便很不好看。 阮芸筝忙开口:“长姐,母亲没跟这么多贵人打过交道,怕万一出差错,影响了长姐的仕途。不如,回礼的事情,还是长姐来办?” 宋氏赞赏地看一眼养女。 还好有芸儿! 否则她不吃上这哑巴亏了吗? 这亲生的,的确不如从小养大的更贴心。 琉筝心中冷笑。 乔迁礼是要拿的,回礼是不肯出的。 “母亲,我刚回京,下月才上任,手中没有什么银钱。且陛下的赏赐,皆给了父亲。这回礼,女儿回不了……还请母亲回去同父亲商量,替女儿办了这事。” “你、你……” 宋氏欲要发作,一旁的阮芸筝轻轻按了下她的手。 宋氏便不再说话了,黑着脸离开。 琉筝一福身,吩咐潘鸿:“把乔迁礼都给母亲送过去。” 宋氏的脚步走得更快了,顷刻间便没了人影。 琉筝嘴角荡开一抹浅笑:“我这母亲,说是身子弱常年喝药,现在看,腿脚还很是麻利,想来身子应当没什么大碍。” 旁边的江嬷嬷面露担心。 “大小姐,回礼的事情交给大夫人,万一她故意回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薄礼回去,丢的是您自己的脸。” 琉筝收起笑,说:“您放心,我心中有数。” 听竹院那边,宋氏虽拿到了心心念念的红珊瑚,却仍旧气得摔了两个茶盏。 “她是我亲生的吗?明着坑害她亲娘!” 阮芸筝一顿安抚,而后说:“母亲,既然长姐明着害您,您不如给她一个小教训,也好让长姐知道些规矩。” 宋氏抬眼:“如何给她教训?” 阮芸筝一番耳语。 宋氏高兴地拍手。 “这个主意好!让她不知天高地厚,是该吃些教训!” …… 过了晌午,乌衣巷各府便收到了昭勇将军府的回礼。 先收到回礼的是大理寺卿家的夫人,元氏。 她看着下人呈上来的回礼,嘴角直抽抽。 “这、这枣糕……是昭勇将军府的回礼?” “是……送回礼来的仆妇还说了,多谢您送去的字画,昭勇将军很喜欢。” 元氏气得摔了一个茶盏。 “我那幅《浴马图》,可是赵孟頫的真迹!她竟、竟拿这街头破落户吃的枣泥糕糊弄我!送这东西回来,不如不回!” 便是不回礼,她也不会生气,只当那位昭勇女将军刚刚回京,囊中羞涩,请她吃一盏茶,她便也欢喜了。 兵部侍郎家的夫人收到枣泥糕,同样气得发抖。 骂阮琉筝“小家子气”“登不得台面”。 同样的,国公府的、侯府的,等等,皆收到了枣泥糕。 琉筝的名声,一时跌落谷底。 乌衣巷各府皆瞧不起琉筝。 消息很快传到琉筝耳朵里。 她一直叫潘鸿盯着乌衣巷各府的动向。 听完潘鸿的回禀,江嬷嬷急得团团转。 “这可如何是好?大夫人她就没想过,她今日这一出虽是打了您的脸,却也打了她自己个儿的脸啊!” “我是昭勇将军,她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名声对她不重要。杀敌一万,她只是损失了三千而已。” “可、可是您的亲娘,怎能做出这般荒唐的事?” “对她来说,我这个亲的,不如她那个养的。” “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真叫他们觉得,您连回礼都舍不得吧?” 琉筝轻拍了下江嬷嬷的手,仍是那句:“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完,她抬眼看向潘鸿。 “你可以去了。” “是!” 江嬷嬷好奇,琉筝卖了个关子,只让她静等。 …… 半个时辰后,大理寺卿家元夫人又收到门房回禀。 “夫人,昭勇将军府的人求见。” 竟还有脸来? 元氏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见!让他哪来的滚到哪里去!” “是……” 然而门房的人还未出门,元氏又叫住他。 “等等!叫他进来!我倒要看看,这位女将军还想搞什么花样!” “是!” 很快一位管事领着潘鸿进来了。 因男女有别,故而花厅中间摆了个屏风,将两人隔绝开。 “末将潘鸿,见过元夫人。”潘鸿郑重行礼。 屏风后的元氏冷笑一声,问:“怎么?已经来过一趟了,还来做什么?不过既然来了,就将那枣泥糕拿回去吧,我不爱吃。” 潘鸿一副错愕的神情。 “什么枣泥糕?末将不知,还请夫人明示。” 元氏也是错愕了下。 “一个时辰前,你们将军府不是送来枣泥糕作为回礼吗?” “这……”潘鸿微微一停顿,随后才开口:“夫人怕是误会了,枣泥糕并不是将军的回礼,约莫是将军家中的大夫人亲手做的,想给夫人尝尝。” 又双手奉上一卷画。 “将军知晓夫人喜好书画,特意让属下送来一幅画作为回礼,还请夫人莫要嫌弃。” 元氏的火气早已经在听说枣泥糕不是回礼的时候,便消了一大半。 听闻另有回礼,她招手让丫鬟去拿。 丫鬟很快将画作呈上。 元氏打开后,两只眼睛立刻亮起来。 “这、这是梁楷先生的《泼墨仙人图》!我最喜欢的字画先生,便是梁楷先生!” 她甚至顾不得男女有别,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见潘鸿直挺挺站着,连忙责骂丫鬟:“怎的不给潘副将上茶?” “夫人不忙,今日已经叨扰,改日等我家将军空闲下来,必定再亲自登门拜访。” 元氏点头。 “也好,到时我再亲自谢她。” “那末将告辞。” 元氏叫来身边的大嬷嬷,让大嬷嬷亲自相送。 潘鸿走后,元氏抚摸着画作爱不释手,又后悔之前骂过琉筝。 “是我的眼睛被鹰啄了去,竟以为这位阮将军是小肚鸡肠之人。” 大嬷嬷恰好送了潘鸿回来。 她开口道:“夫人,不是您看走眼了,奴婢想着,约莫是阮府送枣泥糕来的大夫人刻意而为。” 元氏想起方才她提起枣泥糕时,那潘鸿惊愕的语气,顿如醍醐灌顶。 “世上还有这般害自己亲女儿的人?” “奴婢听闻那位阮大夫人在阮将军替兄从军后,便从旁支收养了一个养女。她待那位养女如珠如宝,甚至把阮将军的院子都让给了养女住着。” “当真?” “奴婢同阮府的一个管事是远房亲戚,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元氏叹气:“可怜啊!” 大嬷嬷道:“也算老天有眼,让阮将军非但活着回来,还挣了一身的军功。” 元氏点点头:“晚膳时我得跟老爷说一声,让他在朝堂上,多多帮衬着阮将军些。” “夫人心善。” “同为女人,更理解女人的不易。一个女子若无帮扶,在朝堂上该如何站稳脚跟呢?” “有夫人帮忙,阮将军必定能顺风顺水。” 元氏心中更高兴了。 得知一个人过得辛苦,那些站在高位的人,天然会喜欢展现自己的善意。 很快,潘鸿又去了别的府邸。 将琉筝精心准备的回礼一一送上。 第8章 偷鸡不成 其他府邸收到琉筝的回礼,皆很高兴。 她们几乎是立刻改口,说琉筝懂事、聪慧、贤良淑德,配得上“昭勇将军”这个头衔。 琉筝做鬼十年,百般无聊。 因此闲来无事,就喜欢观察京城的人事。 这乌衣巷众人喜欢些什么,府里哪个下人跟另一个府邸的下人熟识,她大致都知道。 故而,她买通了认识元氏身边大嬷嬷的一个小管事,叫他去大嬷嬷面前嚼舌根。 当然,不限于元氏这边。 还有太傅府、永信侯府府等,这些所有送了礼过来的。 她们夸了琉筝,又私下说宋氏亲疏不分,不懂规矩。 琉筝刚跌下去的名声立了起来,且比之前更高。 宋氏的名声,则一落千丈。 连带着阮芸筝也被骂。 “商户之女,为了沾点书香气,不顾家中老祖父死活,巴巴地来阮家当女儿,其心可诛。” “幸亏是去了阮家,若是来了我们家,我们阖府也得鸡犬不宁。” “不祥之人。” 怎么难听怎么骂。 但在从前,阮芸筝在原来的巷子,名声却是极好的。 那些来阮父的独峰书院来读书的学子,很多甚至倾慕她,其中不乏一些贵族子弟。 只是乌衣巷的贵人们,都在各府内院骂,骂声尚且还未传出去,因而宋氏和阮芸筝还丝毫不知。 两人此刻还在听竹院的石桌上,对坐为卧病在床的阮长筝打平安络。 阮长筝已经苏醒过来,只是太过虚弱,时常沉睡。 但每次醒过来,就会痛骂琉筝。 这会儿阮长筝又睡了过去,宋氏母女二人便打算为他打几个平安络,挂于床帏四个角。 “回礼都已经送过去了吗?”宋氏问刘嬷嬷。 刘嬷嬷早等宋氏问了。 “奴婢亲自送去的,一个不落。” 宋氏的笑容便又更灿烂了一些。 阮芸筝也轻轻一笑,露出两颊的梨涡。 “母亲现下可解气了些?” 仿佛全是为了宋氏才出此主意。 宋氏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说:“头总算没那么疼了。” “母亲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大哥卧病在床,才不会担心您。” 宋氏的眼底便又有了恨意。 “若非阮琉筝,你大哥也不会卧病在床!”她紧咬着腮帮子说。 “事情已经发生,咱们只能接受。” “凭什么你大哥要受此折磨?我仍嫌不够解恨!”她望向阮芸筝,问:“芸儿,你可还有什么好主意?能让娘更解气的?” 阮芸筝咬唇沉思一会儿,说:“女儿想起来,前日馨娘同我说过,说长公主请她去过生,馨娘还邀了我,到时同去。” 馨娘便是状元夫人。 状元郎是在他们独峰书院读出个状元来的,两家关系亲厚。 状元夫人馨娘跟阮芸筝关系尤其亲密,是顶好的手帕交。 宋氏拿着络子的手一紧,道:“你带上她去!” 乌衣巷贵人们,得了枣泥糕的回礼,恐怕正愁没气撒。 琉筝一旦出现在长公主府,她们必然群起而攻之。 这般,她才算稍稍解气。 “好。”阮芸筝点点头:“女儿会跟长姐说,只是不知道长姐愿不愿意去。” “此事交给我,她不去也得去。” 阮芸筝就等着这句。 为了那日,她早已经开始筹谋,只等着宋氏发话。 不多时,阮老爷阮翰墨回来了。 他仍每日回阮府的独峰书院教书,回来路上,曾经的街坊邻居纷纷对他贺喜。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一脸笑意进了听竹院。 却见大夫人黑沉着一张脸,扭头又去找小妾苏娘了。 宋氏瞧见阮老爷的身影一闪而过,脸色更加难看。 “一天到晚待在那狐媚子的房里,也不怕外人置喙!” 阮芸筝又是一番安抚,随即低声说:“苏姨娘自五年前流了孩子,便再怀不上了,您又何必跟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置气?父亲就是图个新鲜,等他腻味了,自然回来了。” 宋氏勉强有了点笑表情。 “说的是。这还得多亏了你,为娘出主意。只是换了地方……别不会又怀上吧?” “母亲别担心,一切有我,女儿早已经安排好了。” “还是你知道心疼娘。” “这是女儿应该做的。” 宋氏更加觉得阮芸筝比琉筝好不止一星半点。 …… 另一边,琉筝的汀兰院里,收到了苏娘叫嬷嬷送过来的她自己做的点心。 “手真巧,替我谢谢姨娘。” 嬷嬷一福身,说:“姨娘说了,大小姐若是爱吃,以后日日为您送来。” “好。” 琉筝点头,在嬷嬷要告退的时候,忽而开口:“姨娘这么多年无孕,许是风水问题。我听说,要想怀上孩子,院子里最好别栽种什么树,免得挡了来投胎的孩子。” 那嬷嬷立刻应声:“多谢大小姐关心,奴婢这就回去转告姨娘。” 琉筝点点头,目送嬷嬷离开。 身旁的江嬷嬷疑惑地问:“小姐什么时候还懂风水了?” 琉筝笑道:“在边关的时候,偶然听人说过。” 那边嬷嬷已经回了苏姨娘的房里。 见老爷在,又退了出来。 等阮老爷歇下了,嬷嬷才将此番话转告苏姨娘。 苏姨娘略一思索,说:“明日老爷去书院后,陪我在院子里四处逛逛。” “是。” 到了次日,苏姨娘便来到了院中两棵桃树下。 桃树是之前就有的,但其中一棵的桃树四周,却是新土。 苏姨娘围着那棵树转了两圈,忽而扔掉手里的帕子,蹲下身用青葱手指挖土。 “主儿,您这是做什么?小心伤了手。”嬷嬷连忙要制止。 却在这时,苏姨娘已经从土里挖出了个罐子来。 “去关院门。” 嬷嬷应是,立刻去关了院门。 折返回来的时候,就见苏姨娘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主儿,您没事吧?!”嬷嬷大惊。 苏姨娘却慢慢回神,说出了一个药名。 嬷嬷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说:“五年前,大夫人曾修缮过咱们的院子,那时也顺带在咱们的院子里种了两棵树……” 苏姨娘点点头,肯定嬷嬷的猜测:“那之后,我便再怀不上了。” 嬷嬷立刻说:“奴婢现在就去告诉老爷!” “别去!”苏姨娘拽紧嬷嬷的裙角,说:“谁也不告诉,直到我再怀上。” 老爷即便知道了,最多骂大夫人一顿,不可能因此休妻。 如此,倒不如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悄悄处理了这罐子。 只要大夫人那边认定这罐子还在,她便会一直安全。 嬷嬷:“是……” …… 琉筝那边正在用午膳,苏姨娘的嬷嬷又来了。 这次带来了六种点心,都是极其精致的。 “我们家主儿,念大小姐的好。往后大小姐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嬷嬷双膝跪下,给琉筝行了一个大礼。 琉筝便知道,苏姨娘知晓她的意思了。 她递给江嬷嬷一个眼神,江嬷嬷忙将人扶起来。 “都是一家人,不说这些,我们主儿要用午膳了,就不留你了。” “奴婢告退……” 嬷嬷走了。 琉筝见江嬷嬷一头雾水,便将苏姨娘的事告知了她,让她更警醒一些也好。 江嬷嬷惊得攥紧帕子。 “咱们大晋,妾室即便生了孩子,也要记在正头娘子的名下……她怎能这都容不下?大夫人真就不怕事情败露,声名狼藉?” “她若是怕,便不会这么做了。奶娘,这后宅……杀人不眨眼啊。往后,咱们得更加小心才是。” 江嬷嬷郑重点头。 用了午膳,潘鸿进来了。 “将军,世子那边的回礼已经送去了,只是门房的人说,世子和肃王去了岳阳城,要三日后才回来。” 琉筝问:“去岳阳城做什么?” 这事儿,门房自然不会跟潘鸿说,但潘鸿提前替琉筝去查了。 他知晓,琉筝对肃王很关注。 “去查私盐。岳阳城那边出了私盐,陛下震怒,派了肃王亲自去查。并且限他五日之内查清。” 琉筝想起了此事。 前世这私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琉筝即便卧病在床也听了几耳朵。 肃王因在期限内没查清,受了训斥,罚俸一年。 她想了想,折身去到桌案旁,写了一张字条。 “你去岳阳城,亲自送到肃王手里。就说,这是我的回礼。” 肃王送的是黄金,加之,肃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她正愁不知该给肃王回什么礼。 现下,她知道了。 “是!”潘鸿出去了。 去岳阳城,骑马半日就能到,天亮之前潘鸿就能赶回来。 江嬷嬷也知晓琉筝在犹豫上任之后的站队,见她如此吩咐潘鸿,便问道:“小姐是想好了吗?” 琉筝点头。 她不知道肃王脾性如何,也不知这人日后是否功成…… 但能确定的,就是阮芸筝跟太子党是一伙的。 她已经没得选。 总不能她自立为帝? 且不说她名不正言不顺,单是她的女子身份……便注定这条路行不通。 江嬷嬷正欲说什么,大夫人身边的刘嬷嬷来了,说是大夫人让她过去一趟。 “知道了,告诉母亲,我马上过去。” 刘嬷嬷走后,江嬷嬷一脸担忧。 “大夫人不知又要做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琉筝换了一身衣裳,将佩剑挂在腰上,出去了。 第9章 贬去乡下 听竹院。 宋氏正在设的小佛堂里上香,见琉筝挂着佩剑进来,当即皱眉。 “小佛堂里,怎能带上你那把剑?” 琉筝的剑,杀过太多敌人,宋氏看了就不喜。 “女儿的剑,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佛祖不会怪罪。且陛下允许我带剑上殿,母亲的小佛堂却不允许我带剑进来。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陛下不快?” “如今我说一句,你能用一百句顶我。” “女儿只是为母亲着想。” 宋氏张口要骂人,又想到正事,勉强将火气压了下去。 “我每日都会为你大哥捡一个时辰的佛米,以求佛祖庇佑。今日我身子不爽,便由你来替我捡佛米吧。” 琉筝点头:“是。大哥的腿,是我叫人打断的,理应亲自为大哥祈福。” 宋氏的脸颊狠狠抽了一下。 “你故意气我?” “母亲怎会这样想?女儿只是愧疚。” “若真有愧疚,便不会动手。” “不动手,咱们全家一百多口人的性命便不保了。” 宋氏气得直拍胸脯。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火气压下,拂袖走了。 “不捡满一个时辰,不许出来!” 琉筝应是,目光望着宋氏离开的方向,幽月般的眸子微眯。 不对劲。 她这般说话,大夫人竟两次都忍住了没发火。 琉筝的目光在小佛堂里转了一圈,终是跪下上香。 心中默念:佛祖,琉筝给您上了三炷香,若是在佛堂里见了血,您老人家可要谅解我。 她抬眼,看着佛祖慈悲的佛像,眼神坚定。 刘嬷嬷上前来。 “大小姐,这是佛米……”她快速讲了捡佛米的规矩,语速比平时要快。 琉筝知晓有事发生,面上无异,只接过碗,按照刘嬷嬷说的,将佛米均匀洒在地上。 而后每念一句“阿弥陀佛”,捡一粒佛米,如此反复。 刘嬷嬷看了眼,很快出去了。 出去时,叮嘱门口两个仆妇:“大小姐捡佛米为大少爷祈福,你们不要打扰。” 将人遣散了去。 琉筝听到细微的动静,是小佛堂上锁了。 她佯装不知,继续捡佛米。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琉筝忽而听到西面窗户“咔嚓”一声打开,有什么东西跳了进来。 待她看清,一只巨大的黑狗腾起爪子,露出獠牙,直接朝她面门扑来。 速度之快,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咚咚——咚——” 有重物碰撞的声音,和一声惊呼。 宋氏和阮芸筝在小佛堂不远处站着。 听到小佛堂里头传出的动静,宋氏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佛祖莫怪”,而后才慢慢带着阮芸筝往小佛堂里走。 “咔嚓。” 佛堂门锁打开,阮芸筝急切地去查看里头的情况,却见巨大的黑影直接朝她扑来。 “啊!!” 阮芸筝尖叫起来,下意识抬起手腕挡住自己的脸。 可脸是护住了,黑狗的牙却深深咬住了阮芸筝的手腕。 一时鲜血淋漓。 阮芸筝直接疼得晕了过去。 “来人!来人!快打死!打死啊!!!”宋氏尖叫起来。 那黑狗听到动静,就要朝宋氏扑来。 刘嬷嬷忠心护住,挡在了宋氏面前,被黑狗生生撕咬下一只耳朵。 惨叫声连连。 另一边,苏姨娘拉着阮老爷饭后消食,正好路过听竹院。 听到里头的动静,阮老爷急急忙忙赶过来。 正好看到那黑狗在吃刘嬷嬷的耳朵。 刘嬷嬷疼得捂着耳朵直叫唤,而阮芸筝手臂被撕咬出一道口子,晕倒在一旁。 眼看那黑狗听到动静又要朝阮老爷扑过来,忽而一道寒光一闪,一柄长剑直直刺入黑狗的脖颈。 那黑狗抽搐几下,死了。 琉筝看了那黑狗一眼。 她认得这只黑狗。 她被投入井里死后,阮芸筝不知从何处弄了条黑狗,扔下井底。 黑狗将她啃食。 毁尸灭迹。 那黑狗,便是眼前这一条。 而如今,被啃食的人,成了阮芸筝自己,还有大夫人身边的刘嬷嬷。 只是可惜了,没直接把她们咬死。 琉筝快速摁下眼底的情绪,几步朝阮老爷走过去。 “父亲,您没事吧?” 琉筝的剑,仍在滴血。 阮老爷是个读书人,别说狗,鸡都没杀过。 他惊魂未定,一把抓住琉筝的手,不敢去看那黑狗,只是问她:“死了吗?那恶犬死了吗?” “死了,女儿不会让它伤着您的。” 阮老爷长松一口气,看琉筝的眼神有了些不一样。 他第一次清楚认识到,琉筝不是娇滴滴的女儿,而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昭勇女将军。 “你是好的。” 琉筝扯唇笑笑,又去问吓得呆若木鸡的宋氏。 “母亲,您没事吧?” 宋氏如梦初醒,抱住地上的阮芸筝。 “芸儿!你没事吧?” 转头狠狠瞪向琉筝,脱口而出:“为什么你没事?!” 会被狗咬的,明明该是琉筝。 她有军功在身,便是毁了容也没什么,可芸儿不一样,芸儿再失去容貌,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琉筝露出错愕表情。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狗,是母亲特意放进来咬我的?” 宋氏愣住,千万句话卡在喉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还是被咬掉了一只耳朵的刘嬷嬷,忍住剧痛说:“大小姐误会了,夫人只是庆幸,怎么您没事。” “我当然没事,一条狗而已,十条我也杀得,否则怎能为家里挣下军功?” 宋氏气得要吐血。 还是刘嬷嬷提醒先叫大夫,她才暂时没顾上琉筝,慌忙叫人抬着阮芸筝去院子主屋躺着。 几人进屋后,琉筝走到阮老爷面前,摊开手心。 手心里是几粒佛米。 “爹,这佛米闻着不对,像是泡了肉汤。这狗,是闻着肉汤的味道,跳进佛堂的。” 阮老爷拿过来闻了闻,的确是肉汤的味道。 想到自己差点被那疯狗也咬伤,阮老爷当即大怒。 “查!必须给我查清楚!!” 查清楚此事,说难也不难。 却还没开始查,刘嬷嬷就出来认罪了。 她跪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 “是我猪油蒙了心,前日被大小姐房里的奶娘骂了几句,怀恨在心,才生此恶念。奴婢该死!奴婢再也不敢了!” 阮老爷指着地上的刘嬷嬷破口大骂:“毒妇!可恨!来人,将她乱棍打死!” 宋氏听到动静跑出来。 “不可!刘嬷嬷是我陪嫁的丫鬟,自小跟我长大,老爷,不可打死她啊!” “可她犯了死罪!” “那我替她去死!” “说的什么昏话?她只是个下人。” “对我而言,她是我的家人!” 最后阮老爷没了法子,只好留刘嬷嬷一命。 只叫人打她二十大板,驴车拉到乡下庄子去,再不许回来。 宋氏虽是保住了刘嬷嬷的性命,却再不能留她在身边。 当晚她便病了一场。 而阮芸筝虽然没有生命危险,手上却可能要永远留疤。 听竹院死气沉沉。 琉筝大获全胜。 然而回到汀兰院,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江嬷嬷疑惑。 “怎么除了一个刘嬷嬷,小姐还如此不开心?” 琉筝看了江嬷嬷一眼,道:“奶娘,连刘嬷嬷,对大夫人来说都是家人。” 江嬷嬷垂下头去,心疼得不行。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琉筝,因为她也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女儿的母亲? 她转身出去,给琉筝做了一碗她爱吃的长春面。 琉筝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 看本该咬她的黑狗,被她挟制住后,朝阮芸筝和刘嬷嬷扑去,她的确解恨,却……不高兴。 江嬷嬷尽量跟她说一些高兴的事。 “算算脚程,老夫人再有三日便该到了。” 去避暑山庄,往返三天。 收拾东西耽搁一天,一周也就到家了。 琉筝脸上果然有了点笑表情。 “九年未见,祖母她老人家不知身子如何了。” “老夫人荤素不忌,胃口向来很好,奴婢听闻胃口好的人,都高寿。老夫人必定很康健。” 琉筝的心情又放松起来。 到了深夜,潘鸿带回来两个消息。 一是,回京城路上,他遇到了江叔,也就是琉筝奶娘的丈夫。 他曾经在阮府做过账房先生,琉筝让奶娘捎口信给他,让他回来为琉筝做事。 二是,肃王苏衡看了琉筝的密信,让潘鸿转告一句话。 说是一句话,其实就两个字:“多谢。” 琉筝便知,对方已经看懂密信上的内容。 她一抿唇角,泄出一点笑。 “这肃王不怎么爱说话?” 琉筝前世被黑狗啃食尸身,而这肃王,身边也养了一条黑犬,她心魂畏惧,从不靠近肃王那边,故而对他全然不了解。 潘鸿答:“是,从见我,到看完密信,只说了这两个字。” 又补上一句:“此人不可小觑。” “如何看出来的?” “就是、就是一种直觉……” 他也不知该怎么说。 人的直觉是不分缘由的。 那人看完信,分明在笑,可潘鸿愣是后背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瞧他这模样,琉筝也不多问了。 “知道了,你日夜兼程,去休息吧。” “是!” 潘鸿离开后,琉筝去见了江叔。 一家三口正在烛火下说话。 才几日未见,三人却觉得分开好久了。 琉筝怕打扰他们,正要离开,奶娘发现了她。 “是小姐吗?”她出来开门。 琉筝笑问:“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小姐快请进。” 琉筝这才进去。 一进门,江叔便朝她艰难跪下。 “大小姐!”声音里尽是哽咽。 琉筝将他扶起来,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江叔的腿,大夫怎么说?” “算是废了……” “改日我让我的人替你看看。” “不必了……”江叔避开她的视线,说:“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治不好,小姐千万别白费功夫。” 琉筝察觉他有意隐瞒什么,但并不是恶意。 她点头,顺着江叔的话说:“那日后便好好养着,别再做重活了。” “是。” 琉筝又跟三人寒暄一阵,这才回去。 只是次日,琉筝单独叫了江叔来。 第10章 吃鸿门宴 江叔拄着拐杖,正要对琉筝跪下,已经被她扶了起来。 “江叔不必多礼,快坐。” “是。” 江叔点头,刚一坐下,就听琉筝问:“江叔这腿,不是摔伤的吧?” 江叔一愣,猛地站起身,却又因右腿无力,险些跌倒。 一只粗糙宽大的手掌将他扶起来。 是潘鸿。 “多谢……” 他道了谢,心虚地不敢抬头。 琉筝道:“奶娘和玉柳都不在,江叔不妨有话直说。” 江叔咬了咬牙,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这腿……的确不是摔伤的。” 那日,他们一家被大夫人赶出阮府之后,他们便坐驴车回去。 夜里,他从客栈出来如厕,却被几个黑衣人拖出来,打碎了他的膝盖骨! 临走之时,那几人说,叫他再不得回阮府,否则就杀了他。 “我怕她们害怕,就说是如厕时摔的。并非有意欺瞒小姐,还请小姐恕罪……” 琉筝已然猜到,这是何人的手笔。 当时大房、二房和三房的媳妇,都在争管家权,最后管家权落到大夫人手里。 她怕原来掌管内院要务的人有二房三房的人,便想尽办法全都换成了她自己人。 后来大概是怕江叔又被叫回来,索性叫人打断他的腿,以示惩戒。 琉筝愤怒,又动容。 愤怒的是,大夫人做事之狠辣。 动容的是,即便被如此威胁,江叔为了她,还是回来了。 琉筝袖子下的双手攥成拳。 “江叔,你放心,你们为琉筝回来,琉筝誓死也会护着你们。” 江叔要跪下谢恩,被琉筝拦住。 “您的腿,就别跪了,日后见了我,都不必行礼。” “多谢小姐!” 琉筝转眸,吩咐潘鸿:“带江叔去账房,今后我这边的账,都归江叔管。” “是!” 两人走了。 琉筝眼底暗流涌动,有极强的恨意。 她喝了口苦茶,方才将恨意暂时压下。 不多时,大夫人过来了。 她一如既往地神情冷淡,眼底隐藏恨意,不如前世,至少还将私心掩藏,装出一副慈母的样子。 想来,接二连三的事,让她打击不小,她已经懒得伪装。 “你妹妹因你被狗咬伤,你一次也没去看望?” 琉筝露出疑惑神情:“母亲是累了吗?忘记刘嬷嬷已经认罪?怎还说妹妹是因我被狗咬伤?” 大夫人一口血要吐出来。 她狠狠咬着腮帮子,将恨意咀嚼,压下。 索性不提狗的事情。 “芸儿原本答应了状元娘子,明日去徽淑长公主府赴宴,如今她不能下榻,赴宴之事便由你去。” 又说:“长公主府里,有一祛疤神药,名为百草膏,你去求一份来,给你妹妹用。” 琉筝心下了然。 怪不得在小佛堂闹这一出。 原来大夫人原本的计划,是让她被狗咬伤,再以让她自己去求药为由,逼她去长公主府。 只是受伤的人换成了阮芸筝,但长公主府,还是要她去。 可见,那就是一个鸿门宴。 但是巧了,琉筝正好也要去一趟长公主府。 徽淑长公主那儿,除了百草膏,还有一神药,可治江叔的腿疾。 只是这件事,除了徽淑长公主府的人,只有做过鬼的琉筝知道。 “既是为了妹妹,也为了母亲心安,琉筝去就是。”她乖顺答应。 大夫人很错愕。 她以为琉筝不愿去。 打了一肚子的腹稿无处可用,她分明达成了目的,却又莫名不爽。 思来想去,她道:“我同你一块去。” 既是为了出气,她非得亲眼看着那些贵人如何讥讽、责骂琉筝,才能解气。 “好的,母亲。”琉筝应道。 大夫人仍是黑着脸走了。 不多时,叫人送来一套衣裳。 “大夫人说了,怕您刚回京,没有什么好衣裳去赴宴,便送了这套罗裙来。” 是一件碧荷罗裙,外面是一件翡翠绉纱褙子,用的是阮芸筝江南老家的大锦,颜色绿的很大气,针脚和布料也漂亮华丽,衬得琉筝肤色如雪。 “替我谢过母亲。” 下人走后,奶娘和玉柳得知琉筝要答应大夫人去长公主府,百般担心。 玉柳说:“不如您称病,不去了。” 奶娘道:“正是这么说。” 琉筝摇摇头,没同二人说起江叔治腿的神药,只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两人皆是愁容满面。 琉筝给她们鼓劲。 “要对我有信心,不能事情还没开始,咱们就先垂头丧气。咱们不怕难关,只怕难关还没来,自己先吓死了。” 奶娘率先开口:“小姐说的是!正如您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玉柳道:“小佛堂的恶犬您都不怕,怕什么人?” 琉筝想说,她当时其实是害怕的。 那是印在灵魂里的恐惧。 可她知道,怕,毫无用处。 所以她鼓起勇气,降服了那条恶犬。 只是,人比恶犬,更可怕。 但她不会去逃避。 且她在心中,早有乘算。 过了晌午,琉筝叫来潘鸿。 “替我去皇宫传个信。” “是!” 时间一转,便到了次日。 琉筝穿着大夫人送的衣裳,宝琴替她梳妆。 搬来将军府后,将军府人手不够用,潘鸿买来的一批新人。 生死契都在琉筝手里,不怕他们背叛。 而宝琴,是里头最老实的一个,虽无什么大智慧,却有一双巧手,擅长上妆、做头。 琉筝将她收来房里自己用。 宝琴很快替她做好发髻,插上钗环。 琉筝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不像大夫人,也不像阮老爷,像年轻时的祖母。 祖母年轻时,艳冠京城,就是后来老了,也很有仪态。 据说,当时若不是祖父考得了榜眼,祖母家里还不肯让她出嫁。 只是后来祖父厌倦朝堂争斗,辞官做了先生。 到琉筝父亲这一代,阮家早已经落魄,唯靠祖父留下来的独峰书院强撑着。 若不是大夫人的嫁妆丰厚,二房、三房也都从商去了,阮府早已经维持不了生计。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夫人才得了执掌中馈之权。 祖母心里是更喜欢三房的媳妇赵氏的。 宝琴先前是在脂粉铺子做事的,妆点过不少漂亮贵人。 可像琉筝这般美貌的,她却没见过,不由得感慨:“大小姐好美,像、像画本子里说的仙女。” 琉筝笑道:“是你的手巧。” 奶娘道:“大小姐太谦虚,我瞧着就是仙女下凡似的。” 琉筝心道:她是恶鬼投胎来的。 正说着,听竹院的齐嬷嬷来了。 刘嬷嬷被赶去乡下庄子后,大夫人勉强将这位齐嬷嬷扶起来。 她不如刘嬷嬷机灵,做事一板一眼,却很忠心大夫人,也是大夫人当年陪嫁之一。 大夫人对琉筝什么态度,她便对琉筝什么态度。 “大小姐,时辰不早了,马车都已备好,别再耽搁了,快些准备好出门吧。” 距离时辰还早,这人就已经来催了。 她不是来催琉筝的,是给琉筝脸色看的。 奶娘要训斥过去,被琉筝拦下。 “还请嬷嬷同母亲说一声,我今早吃坏了东西,要晚些时候再出门,免得去了长公主府,遭人笑话。” 齐嬷嬷撇撇嘴,走了。 大夫人那边得知琉筝肚子疼,骂她“懒驴卸磨屎尿多”。 又怕琉筝半路闹肚子折返,耽搁“正事”。 横竖距离开宴的时辰也还早得很,没再让齐嬷嬷来催。 …… 汀兰苑,奶娘看出,琉筝一直往门口看,似乎是在等什么,疑惑询问。 琉筝在她耳边低语,奶娘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正要细问,潘鸿过来了。 同他一道来的,还有一位年长的嬷嬷。 她穿着宫里的衣裳,气度非凡。 “见过昭勇将军,奴婢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娘娘早听闻将军飒爽英姿,特请昭勇将军到慈宁宫里吃茶。” 琉筝忙扶起嬷嬷。 “嬷嬷快请起,既是太后有请,琉筝这就出门。” 她递给奶娘一个眼神,带上一样东西,跟着嬷嬷走了。 嬷嬷虽是个宫女,却是太后跟前的,琉筝对她很是敬重,还送了一颗金锭子,嬷嬷便也多说了几句。 “奴婢姓常,您叫我常嬷嬷就行。太后娘娘最是仁善和蔼,将军不必紧张。只是太后信佛,最忌讳打打杀杀……将军到了娘娘宫里,切莫提及这些。” 琉筝笑笑:“多谢嬷嬷提醒。” 两人出门去了。 大夫人在门房的眼线瞧见这一幕,忙去通风报信。 大夫人猛地站起来。 “宫里的人请她去?那长公主那边……” 话未说完,琉筝的奶娘江嬷嬷来了。 “大夫人,太后娘娘请大小姐到宫里吃茶,大小姐说用不了多少时辰,请大夫人算着时辰自己先出门。届时大小姐会从宫里出发,不会耽误赴宴。” “知道了。”大夫人脸色不大好。 直到门房的眼线说,琉筝穿了她送的衣裳出门去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 另一边。 乌衣巷跟皇宫只是一条街的距离,琉筝很快入了宫。 一路从宣武门进,路过养心殿,再走一程路,便到了慈宁宫。 琉筝一路话不多,也不左顾右盼,乖顺安静地跟着常嬷嬷走。 常嬷嬷便对琉筝又有了几分好感。 这时便到了慈宁宫。 “将军稍等,奴婢进去通报。” “是。” 常嬷嬷进了内殿,跟太后通禀。 太后并不急着召见琉筝,先问了常嬷嬷。 “这昭勇女将军,秉性如何?” 第11章 太后召见 常嬷嬷没有半点隐瞒,将琉筝一路上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告知了太后。 “瞧着,不似皇后说的那般……粗鄙不知礼数。” 又将手里的小金锭子拿出来,以示她并不是因为收了这金子,才为琉筝说好话。 太后将手中的佛经放下,笑说:“若不是你说,哀家真信了皇后说的。” 常嬷嬷很疑惑:“皇后娘娘也没见过昭勇将军,不知为何得出这结论?” 太后眼中笑意更深。 “约莫是为她那侄女说话呢。” “您是说,沈大将军嫡女,沈听澜?” “不错!她年前也效仿她爹,去了战场,却灰溜溜打了败仗回来,折损一万兵马。皇帝念及皇后,没有降罪,只让沈听澜闭门思过。如今门口那位带着军功回来,沈听澜却还不能出府,皇后面上无光,自是不会说门口那位的好话。” 虽是这么说,语气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慈慧皇后是太后自己替皇帝选的,稍有些过错,太后不会放在心上。 何况,这也算不得是什么过错。 太后拿着那小金锭子打量了下,丢给常嬷嬷。 “既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又吩咐常嬷嬷:“叫她进来,哀家亲眼瞧瞧,是否有你说的那般好。” “是。” …… 大殿之外,琉筝安静垂首等着。 她身边一只鸟笼子里,关着只学舌的鹦鹉。 “肃王!肃王!” 琉筝吃了一惊,下意识转头,却除了宫女太监,再无旁人。 哪有肃王? 还是小太监笑着同她说:“这是娘娘养的鹦鹉,说是聪明,可半年了,只学会一句‘肃王’,阮将军莫被骗了。” 原来如此。 琉筝点头,道了句谢,重又低下头去,脑子却在继续转。 必定是时常有人对着这只八哥念“肃王”,才会学会这话。 而这个人,只可能是太后,旁人不敢在这学舌的鹦鹉面前多言。 琉筝知道,先帝一共有两任皇后,第一任皇后是太后的表姐,二人一同进宫。 第一任皇后肺病去世后,太后成了第二任皇后。 第一任皇后出的靖元帝和徽淑长公主就养在了太后的名下。 之后,太后先后生下一子一女,分别是肃王,及同琉筝一般大的昭华公主。 先帝驾崩后,所有人都以为太后会扶亲儿子上位,却未曾想,扶了如今的靖元帝上位。 母子关系也就此结冰。 可看这鹦鹉,太后心里,肃王的分量怕也不轻。 只是琉筝也很奇怪,既然如此,为何太后不扶亲儿子上位? 但这不是她需要思考的。 琉筝的眸底,很快也归于平静。 恰在这时,常嬷嬷出来了。 “阮将军,太后有请。” 琉筝点点头,跟着常嬷嬷进殿。 入眼先是四只镏金铜熏炉和青铜的神龟仙鹤,东西两侧分别有一只日晷和月晷,再往前便是金漆木雕的太后宝座,雕饰繁丽,奢华之至。 琉筝却一点也被这奢华迷了眼,或是惊吓住。 她丝毫不怵,只是低着头走上去,挂着得体的笑容,对着宝座上的太后行了全福礼。 躬身、下拜、叩首,分毫不错。 待她抬起头,太后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见惯了美人的太后,竟也是惊艳了一瞬。 好相貌。 美丽,却不妖冶。 再看这通身气派,甚至比慈慧皇后刚入宫时还要大气端庄。 太后不喜太妖冶的人,琉筝这种长相正是她喜欢的,又见她无人教导,却行礼丝毫不差,对琉筝的第一印象便很好。 她当着琉筝的面,对常嬷嬷说:“你说得不错,阮将军的确气质非凡。” 而后才让琉筝起来。 “赐座吧。” “谢太后。” 琉筝一福身,这才坐下。 “听闻皇帝赐了你一座将军府,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的,琉筝全家皆感念陛下恩德。” 太后又一一问了一些闲事,琉筝的回答滴水不漏。 她长得端庄,说话时睫毛微微下垂,给人一种很认真倾听和回答的感觉,不会叫人觉得被敷衍。 太后对她的好感又多了一些。 索性直接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哀家听闻,你从边关回来时,曾路过一寺庙,得了颗高僧的舍利?” 琉筝当即走到太后宝座前跪下,双手奉上了一个紫檀盒子。 “琉筝知道太后信佛,得了这舍利后,便想着要进献给您。只是怕唐突进宫打扰了娘娘,正好借今日献与您。” 常嬷嬷将紫檀盒子呈给太后。 太后打开看了,喜不自禁。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她摘下自己襟前挂着的翡翠无事牌,从宝座上下来,亲自给琉筝挂上。 “哀家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这无事牌是哀家年轻时得的,一直随身佩戴,今日便赠与你。日后要进宫,戴着这无事牌,便无人拦你了。” “此番重礼,琉筝不敢收……” “不算得什么重礼,只是哀家的一点心意,收着吧。” 琉筝便不再推拒。 太后回到宝座,看到琉筝手边的茶几还空着,轻轻蹙眉:“怎么还不上茶?” 立即有宫女给琉筝奉上一盏茶。 这是彻底认可了琉筝的意思。 却在这时,一只通体黑色的猫跑进殿来,往琉筝的裙摆上蹭。 奉茶的宫女吓了一跳,手中茶盏顿时倾倒。 琉筝不闪不避,仍由茶水浸湿了她的裙摆。 “奴婢罪该万死!”宫女连忙跪下磕头。 太后骂了几句,将猫抱到怀里。 那是太后的猫。 她舍不得责罚猫,便骂宫女没用,转而让常嬷嬷快去请太医。 琉筝一福身,道:“娘娘不忙,琉筝没有烫伤。只是琉筝晚些时候还要去徽淑长公主府里赴宴,还求娘娘赏琉筝一身衣裳……” “没有烫伤就好。”太后微微松了口气,她吩咐常嬷嬷带琉筝去换衣裳。 人走后,她轻轻拍了下黑猫的屁股。 “平日里不与任何人亲近的,今日是发什么疯?” 她对琉筝很有好感,若这黑猫真伤了琉筝,她就要自责了。 幸好无事。 很快琉筝换好衣裳回来了。 是一件桔梗色素缎对襟比甲,不如大夫人准备的衣裳华贵,却更适合琉筝。 “还合身吗?这是哀家年轻时穿的,瞧着很适合你。” 竟是太后年轻时穿的。 那这衣裳,便是再名贵的布料都比不上了。 “很合身,多谢太后娘娘。” “你这孩子,不用跟哀家客气。”又问她:“你要到徽淑府里去?” “是。” “那正好,你替哀家送了生辰礼过去,也省得哀家再派人送去了。” 太后让常嬷嬷拿来徽淑长公主的生辰礼。 是一把玉如意,装在漂亮的锦盒里。 琉筝小心抱好,辞别太后。 走时,也是常嬷嬷亲自相送。 常嬷嬷亲自去接,又亲自送到宫门口,如此阵仗,自然传到慈惠皇后耳朵里。 她眼底顿时有了几分不悦。 “太后明知我因为听澜,不喜这位昭勇将军的。” 她吩咐大宫女:“去查一查,这昭勇将军给太后下了什么迷魂汤。” 皇后宫里虽都是她自己人,可她罕见说话这样直接难听,可见气得不轻。 “是!”大宫女连忙应了。 另一边,琉筝顺利出宫。 她这一趟,收获不浅。 马车直接往徽淑长公主府去。 长公主的府邸不在乌衣巷,在三元坊街。 虽然不如乌衣巷繁华热闹,但风景优美,也有许多名门望族的府邸在此。 宋氏三刻钟前已经到了。 她同状元娘子一起,送了礼给徽淑长公主。 徽淑长公主一身黛绿色衣裙坐在湖畔凉亭下,头上一只金步摇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两人一路上,感觉到似乎有人对她们指指点点。 等看过去的时候,却无人有异状。 宋氏心里很奇怪,直到看到长公主,心思才收拢。 长公主跟状元娘子的母家交好,因此两人私交很密。 见她来了,长公主亲自迎接。 “来就来罢!还带什么礼?” “一点薄礼,公主别嫌弃就是了。”状元娘子说着,对长公主介绍起宋氏:“这是我师娘。” 长公主的目光,这才落在宋氏的脸上。 很惊喜的样子。 “这便是那位昭勇女将军的生母?” 宋氏忙行礼:“民妇宋氏,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长公主将她扶起。 “不必客气,快坐。” 宋氏面上淡笑,心里却很是欣喜。 她是第一次见长公主,从前是没有资格的。 只是她不觉得这是琉筝给她带来的好处,连想都不曾往这方面想。 只听长公主说:“我早就想见见昭勇将军了,只是忙着安排宴席,不曾腾出时间叫她来吃茶。她今日可来了?” 状元夫人是提前跟长公主说过琉筝会来的,故而,长公主没有在琉筝乔迁时送礼,等着当面送给她。 礼也已经备好了,是长公主亲自写的一副乔迁对联。 虽然礼薄,但既是出自长公主的手,便是重礼了。 宋氏站起来回:“小女有事耽搁了时辰,想来很快就到,公主莫怪……” 她并不提琉筝是被太后叫去了宫里。 长公主摆摆手。 “昭勇将军事忙,本宫能理解。” 笑容却淡了下来。 又是几人来贺喜,长公主将宋氏撂下,招待其他宾客去了。 宋氏却不觉尴尬,反而唇角有淡淡笑意。 第12章 绿衣陷害 无人知晓宋氏在笑什么,只当她宠辱不惊。 却也有乌衣巷给琉筝送过乔迁礼大理寺卿夫人元氏也在场。 瞧着宋氏,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只是自持身份,没说什么,只保持微笑跟其他夫人闲话。 长公主生辰,只请了女眷,一花园女人,自有不少话题。 但大多都在聊琉筝。 “昭勇将军也会来?咱们终于可以得见真人了。” “我也早想见见这位陛下亲口称赞的‘女子楷模’。” “小声些,没见长公主方才有些不高兴吗?长公主生辰,竟还耽搁时辰,迟迟不到。” 聊琉筝的人便少了许多。 又有人悄声说起长公主。 “瞧瞧,一花园的女人,没一个穿绿衣裳的。” “你还敢提,长公主酷爱绿衣,上次她办春日宴,有一女眷穿了跟长公主同款的绿罗裙,因年轻漂亮,硬是压了长公主的风头。长公主当时脸色就不大好,不久之后,那位女娘子……被发现被淹死在自家池塘。” “是长公主所为?” “谁知道呢……总之小心些没错的。” 两人窃窃私语,但因为正好离宋氏很近,宋氏又位于风口,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漏。 宋氏嘴角的笑意,便又深了一分。 她今日来,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让琉筝被众人唾沫、长公主厌恶。 若是能借着长公主的手,就此让琉筝吃瘪,再用那日送的枣泥糕,让琉筝名声一落千丈,她便可以逼琉筝辞官,推举长子上位。 这世上,没有女人做官的道理,琉筝要是主动请辞让位,想来陛下也很乐意。 所以,她让准备芸儿准备了一整套大锦料子的绿衣裳,让状元夫人送与长公主。 先确定了长公主会穿这身衣裳出席,然后又给琉筝一套款式差不多的绿罗裙穿来赴宴。 计划天衣无缝。 当然,若长公主心胸宽阔,没计较此事; 琉筝又好运,得了长公主的青眼,那也无妨。 正好借此让长公主赐药,给她的芸儿用。 总之,不管是何等局面,都对宋氏有好处。 她心情大好。 被冷落了也完全不介意,依旧跟状元娘子说说笑笑。 状元娘子也因为跟长公主私交甚好,并不怕被宋氏牵连。 横竖长公主因为一句话不高兴就冷落人也是日常。 她是靖元帝唯一的胞妹,其他公主都不是前太后所出,所以再任性,也有靖元帝护着,故而随性惯了。 很快茶点上来了。 都是宫里的样式,精致可口。 虽是夏日,但花园里放了冰,丝丝凉风拂面,女眷们身心皆愉。 却在这时,有仆妇来报。 “昭勇女将军来了。” 长公主的眼皮微微抬起:“带阮将军过来吧。” 宋氏很激动。 终于来了。 她为防自己情绪外泄,刻意没有抬头,只盯着自己的绣鞋。 却感觉周围明显都安静了下来。 想来,是因为琉筝那身绿罗裙。 她唇瓣轻抿,克制住要上翘的嘴角。 然而,众人的确是因为琉筝而安静下来,却不是那身绿罗裙。 长公主等其他女眷抬眼看去,只见琉筝一身桔梗色素缎对襟比甲,如湖里的荷花,娇嫩欲滴,素雅清恬。 宋氏年轻时长得极美,阮老夫人也是出了名的貌美,琉筝很好地结合了她们的容貌,也更出众。 且她天生肤白不容易被晒黑,哪怕边关九年,也不曾改变太多肌肤颜色。 一时间,众人都呆了。 连徽淑长公主,都是愣了好一会儿。 按说,她不喜欢被人艳压,盖过风头,可琉筝未施脂粉,说明不是故意要压她一头。 而春日宴那位,明显是刻意精心打扮了过来的。 二者全然不同,故而,长公主心里也不曾有气。 只是惊讶于琉筝竟然生的这么一副好样貌。 她以为,在边关的死人堆里厮杀出来的,必定是长得如男子一般魁梧,容貌嘛,更是不必说,不可能是个美人。 百姓们嘴里的称赞,大约也是因为她保家卫国才添油加醋。 却没想到,今日见了真人,真如街头巷尾说的,昭勇女将军貌美如天仙。 “琉筝见过长公主,愿长公主福泽广被,岁岁安康。” 琉筝稳稳行了个半福礼,面容里满是真心的庆贺。 长公主虽然对琉筝惊艳之相没有任何想法,却因为琉筝“有事耽搁”,依旧心有不满。 她淡淡点头:“起来吧,赐座。” 如此平静,让一直低着头看绣鞋的宋氏很是惊讶。 她的两个计划,比起后者拿药给阮芸筝,更希望前者能达成心愿。 毕竟,她虽然疼爱养女,却更宠爱儿子。 小佛堂一事后,她恨不得琉筝立刻去死,让儿子替了琉筝的军功。 陛下不可能因为琉筝死了,就无视她生前挣下的军功。 必会以别的方式补偿阮家。 大概率,是让长筝接替琉筝的差事。 可长公主,毫无反应。 她很是失望,也很疑惑。 然而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琉筝那身桔梗色罗裙。 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你……” 好在,她理智尚存,意识到此番场合不好直接询问,便只说了一个字,就将话头全部咽下。 “母亲怎么了?”琉筝却是听到了,露出疑惑的样子,抬眼看宋氏。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又因为周围人都在打量她,没有说话,所以在场的人都下意识跟着琉筝看向了宋氏。 宋氏的脸色青白变化了一阵,勉强维持住了笑容。 “无事,到娘这边来坐。” 琉筝道:“母亲稍候,琉筝还有事要回禀长公主。” 此话一出,长公主再次朝琉筝看了过来。 她因为琉筝的迟到,心有不满,本想冷落她一阵,再同她说话。 却没想到,琉筝竟如此不识大体,非要巴巴地凑上来。 正要开口说“有事席面散了之后再说”,继续冷落琉筝,就听琉筝说:“公主,琉筝今日一早便准备出门赴宴,却在临出门时,太后有请。只好让母亲先行过来……” 长公主微微错愕。 原来不是有意得意,恃功而骄,而是太后有请。 她心里的火气,就消了一大半。 只是不悦这种事宋氏为何不说。 正要说话,又听琉筝继续说道:“太后娘娘知晓琉筝要来赴宴,命琉筝带了给公主的生辰礼来。琉筝不敢耽搁,现下奉上。” 她微微一扭头,身后的丫头宝琴小步上前,递过一个长形锦盒。 长公主喜出望外。 “快呈上来。” 嬷嬷忙接了过去。 长公主打开锦盒,瞧见是她数月前向太后讨要不得的镶金翡翠玉如意,心情大悦。 对琉筝的气,是一点都没有了。 “辛苦你了。”她终于对琉筝展现出笑意,又招招手:“坐本宫身边来。” 玉鼎里的冰块,离长公主最近,她身边的位置比宋氏那边凉快不知多少。 而且,凉快还是次要。 坐在长公主左手边的,是长乐郡主,丞相嫡女,身份尊贵。 琉筝坐在那儿,也是身份的象征。 “多谢长公主。” 琉筝又行了礼,这才过去坐下。 仍是不骄不躁。 长公主对她便从不满,生出了许多好感来。 “边关九年,辛苦了吧?” “能为国征战,是琉筝之幸,不敢说辛苦。只是……若不是琉筝的兄长患有腿疾,说不定能比琉筝更英勇。” 她提起了阮长筝的腿疾。 长公主想了想,道:“本宫府里正好有一治腿伤的神药,或许你兄长能用上。” 琉筝连忙起身谢恩。 “公主大恩,阮家没齿难忘!” 宋氏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出来行礼谢恩。 长公主笑笑:“起来吧!” 她命人去拿了药。 琉筝收好,再次道谢。 “不必客气!”长公主点点头,问:“太后召你去做什么?” “只是关心琉筝。” 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太后一片好意,琉筝却差点惹她不快。” “哦?” “一只黑猫,在宫女姐姐上茶时突然扑过来,吓了宫女姐姐一跳,茶水倒了微臣一身。好在太后没治微臣殿前失仪之罪,还让我在她老人家宫里换了衣裳。” 长公主还以为什么事,摆摆手,道:“你不必担心,母后最是仁慈大度,且此事也不是你的错,她不会放在心上的。” “是,太后还关心了微臣。” 又露出愧疚之色,说:“只是,母亲送给琉筝穿来赴宴的翡翠绉纱褙子毁了,浪费了好布料。” 这话一出,宋氏的脸色明显变得惨白起来。 在场的人皆是人精,哪里有发现不了的? 一时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唯有元氏,心如明镜似的,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长公主性情直接,却也不是傻子。 她深深看了眼宋氏,似笑非笑。 只是阮家内宅之事,与她无关,她未曾点破,只当众说:“一身大锦布料罢了,算得了什么?本宫赠予你两匹浩纱,你拿去做了夏衣吧。” 浩纱同样产自江南,虽名声不如大锦响亮,却更金贵,轻薄如蝉翼,很是适合做夏日的外衫。 琉筝立即谢了恩。 宋氏的脸色,更难看了。 长公主此举,是踩了江南念家的大锦。 可想而知,今日生日宴结束,京城的达官显贵们,便不会再以穿大锦为荣了。 可偏偏,宋氏平日跟贵人们来往,靠的就是送上阮芸筝在念家老家的大锦。 往后邀她去做客的贵客,怕是要更少了。 宋氏死死攥着帕子,再无一开始的冷静镇定。 第13章 恶兄烂腿 宋氏恨得不行。 她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全都被太后突然邀请琉筝进宫给毁了。 偏偏她还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就是不敬太后,不尊长公主。 然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时不吱声的大理寺卿夫人元氏在此时开口:“这点心,真是不错。” 长公主看过去,道:“既然喜欢,一会儿叫下人多送些到你府上。” 元氏笑道:“那怎好意思?” “一点点心罢了。” “说到点心,臣妇倒是想起,前儿去阮将军送了乔迁礼,阮大夫人次日便送了一盒枣泥糕。臣妇当时还以为,这是将军府的回礼。还好阮将军后来又送了旁的回礼过来,否则臣妇当真要误会了。” 宋氏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只好站出来说:“民妇闲来无事,做的枣泥糕,只想着给夫人尝尝鲜,没想到差点叫夫人误会了。” 元氏笑意更深。 “下次阮夫人做事,还是先同阮将军知会一声吧,免得好端端闹出笑话来。” 宋氏脸色苍白如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是。” 长公主在此时轻飘飘问了句:“夫人可是阮将军的亲生母亲?” 一句话问得宋氏惨白的脸色变得通红。 “是。” 长公主意味深长一笑。 “知道了,坐吧。“ 宋氏得以坐回了位置,却坐如针毡。 周围贵人们打量她的眼神,都似在嘲讽。 就连状元娘子,都离她远了一些,不与她对视。 宋氏在此刻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刚进长公主府时,总感觉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却没想到,竟是这样。 她根本不知道琉筝后来又送了回礼去! 她打压诋毁琉筝名声的计划,全部落空。 非但如此,还惹得一身骚。 想来,宴会一结束,她的名声便会跌至谷底。 反观琉筝,被长公主请到最上首的位置,跟郡主相对而坐,还得了长公主赏赐的名药和布匹……又有太后请她入宫吃茶。 琉筝的声望,得到了拔高。 而不久之前,她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宋氏终于坐不下去,借身子不爽,提前离席了。 长公主也没管她,甚至没问一句,只是叫仆妇送她出府。 回去的马车上,宋氏狠狠发了一通火。 “孽女!我生下她,是来讨债的!我真不该生下她!” 没有阮芸筝在身边,带出来的两个嬷嬷们不知如何安抚她,宋氏险些将马车都砸了。 还好刘嬷嬷去庄子后,被提上来的齐嬷脑子稍稍转得快一些。 “这一趟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得了长公主的神药,大少爷的腿,能快些好起来了。” 宋氏的脸色这才稍稍转好。 她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只要长筝能快些好起来,我们家便还有希望。” 琉筝的前程,不是她的希望。 她完全将琉筝这个人,排除在家人之外了。 若是前世她对琉筝还有愧疚和一丝母女之情,如今她只剩下恨了。 她最是在意面子的人,在公主府被那些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真是受不了! 好在,琉筝得了长公主的神药,可以给儿子治病,这是她唯一感到高兴的。 一回到府里,宋氏就将这件事同阮长筝说了。 阮长筝疼痛难忍,得知有神药可以治腿,也是喜上眉梢。 却在听说是因为琉筝在长公主面前提及他,才得了神药,表情当即难看起来。 “猫哭耗子,假慈悲!” “不管她是真慈悲还是假慈悲,等她回来就叫她将药送来,是她打断了你的腿,她欠你的。” “没错。”阮长筝点头:“并非是她对我好,只是她欠我的。” 他对琉筝,毫无感激,甚至更厌恶了。 若非琉筝,他不会断腿! 母子俩正说着话,阮芸筝进屋来了。 她早在得知宋氏气冲冲回来的时候,就知道宋氏的第一个计划落空。 不过第一个计划没成功,第二个计划总该成功了。 阮琉筝虽然没吃瘪,至少能替她拿来祛疤的神药。 虽是手臂,但留疤总归不好看。 然而当她问起自己祛疤的药后,宋氏却尴尬地摸摸鼻子。 “这次……出了点差池,没拿到药。” 又很高兴地说:“只是你大哥的腿,能很快治好了。” 她说了阮琉筝在长公主那里求来了阮长筝需要的治腿的药。 阮芸筝愣了愣,随即露出很高兴的样子。 “恭喜大哥了。” 阮长筝点头,说:“等我的腿好了,让那个贱人替我去求一个官职,到时,我找更好的药给你。” 阮芸筝感激一笑:“大哥心里有我,芸儿便很高兴了。” 袖子里的手,却死死攥着帕子。 大夫人心里,还是有亲疏远近的。 疼爱她,却更疼爱阮长筝。 但她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带着微笑,全然不介意的模样。 …… 另一边,琉筝喝着茶,思绪慢慢飘远。 早些时候,玉柳同她说,阮芸筝身边的丫鬟素萝从角门鬼鬼祟祟去状元府,还送去了一套衣裳,她就隐隐觉得不妙。 阮芸筝同那状元娘子素来交好,这不是什么秘密,往来何须这么遮遮掩掩? 所以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于是又仔细问了玉柳,得知那套衣裳是绿黛色的,又想起,徽淑长公主最爱穿绿色。 而后,宋氏亲自来,让她去长公主府赴宴。 她便猜到了大致。 于是提前一日叫潘鸿进宫,联系他之前一个同乡。 那位同乡,如今在太后宫里当侍卫。 他帮忙散播出去,说琉筝手里有高僧舍利。 太后信佛,且一直热衷于收集舍利,但舍利难寻,太后手里也不过只有两颗。 果然,今日太后就叫了她进宫。 她做鬼的时候便知晓,太后宫里养了一只黑猫。 出门前,她在裙摆上涂了猫薄荷汁。 那只黑猫便疯了一样朝她的脚下扑来……才有了后来之事。 此事说来简单,却也要靠一些气运。 琉筝想,重生一世,她是有些气运在身上的。 果然上天眷顾。 生日宴在两个时辰后结束,琉筝踏着晚霞,坐马车回府。 踩着马凳下来后,她抬头望了一眼天。 这晚霞,更红了。 如鲜血一般。 她微微蹙眉。 但想着祖母明日傍晚便能到,眉头又舒展开来。 回到汀兰苑,她让奶娘将长公主赏的布匹收起来一匹,另一匹做夏衣,又叫来军医陈大夫。 两人低声说话。 片刻后,陈大夫带着一个拇指长的瓷瓶出去了。 他走后不久,宋氏身边的齐嬷嬷便过来了。 她开门见山地说:“大夫人让您将长公主赐的治腿神药送到皓月院去。” 琉筝递上一个瓷瓶。 “正准备送过去,您来的正好,替我带回去吧。” 齐嬷嬷敷衍一福身,带药走了。 琉筝笑容温润,目送她离开。 她走后,奶娘担心地问:“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 她将长公主赐的药,一分为二。 一半给账房江叔,另一半里,让陈大夫加了一味药。 那药无色无味,便是宫里太医也查不出来。 军医的能耐,不比太医小,那都是在天天死人的战场上历练出来的。 当晚,一声惨叫划破天际,惊得几只树上的麻雀扑腾翅膀飞走了。 琉筝的汀兰苑,很快被人敲响院门。 “阮琉筝!你给我出来!” 是大夫人宋氏的声音。 她全然没了大娘子该有的气度和风范,表情狰狞,像只恶鬼。 但琉筝才是那只真正的恶鬼,她毫不惧怕,叫奶娘去开了院门。 宋氏气势汹汹,冲到琉筝的屋子里。 琉筝合紧外衣,疑惑地问:“母亲,怎么了?” “你还敢问怎么了?你送给你兄长那药,是不是有问题?!” 琉筝惊愕地反问:“母亲从何说起?这药可是长公主亲赐,若是宣扬出去,长公主怕是容不下咱们全家了。” 宋氏有些吓到。 长公主杀人,可是一句话的事。 她不得已压低声音,说:“若无问题,你大哥怎么会烂肉?他受伤的地方,肉全烂了!” 琉筝更加惊讶。 “长公主这药,副作用这般大?那不如先不用了,慢慢养,也能好的。至少大夫说了,慢慢养,起码要养上两三年。” 她一句“副作用”,将大夫人的疑虑稍稍打消。 只是仍是问:“你确定你没将药调换?” 琉筝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一句:“母亲竟是这样想我的?我若不想大哥的腿快些好起来,何必多此一举在长公主面前提起兄长?” 她的话,滴水不漏。 “许是你恨你大哥骂你。” “大哥竟然还没想通,还在骂我?”琉筝很伤心的样子,身子也摇摇欲坠。 奶娘连忙将她扶住。 “大小姐,保重身子啊!” 她红着眼对宋氏说:“大夫人,大小姐今日回来的时候,还很高兴地跟奴婢说大少爷的腿终于能快些好了,可如今,大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来质问大小姐,便是奴婢……也觉得灰心。” 大夫人看一眼琉筝惨白伤心的脸,又看那奶娘眼圈通红,终于还是把怒气压了下去。 第14章 琉筝禁足 回春堂的大夫,夜间是不问诊的。 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大夫还是来了。 他一来,宋氏就将药拿给他看。 回春堂的大夫也是有些资历的,他取了一些在指腹,又在鼻前仔细嗅了嗅,随后目光发亮。 “这是万骨碎,治腿疾的神药!别说新伤,就是陈年旧伤也能治好。夫人,如此珍贵的药实为罕见,您是从哪儿得的?” 宋氏没回答他,只问:“这药,对我儿的腿可有用?” “有用!正是对症神药!” “那为何我儿的肉,涂了这药后便开始溃烂?” “老夫看看。” 大夫根本没用过如此珍贵的药,只是有听说,并不知具体药性。 他一番诊断,最后得出结论:“这药很好,但药性很猛,有些副作用也正常。这肉烂了不打紧,里头的骨头早些长好才是真。” “那我儿……还要继续用这药?” “你若是想他的腿早些好,便继续用吧。” “可他的肉怎么办?” “将烂肉刮了干净,再敷上助长新肉的药,肉和骨头,便能很快好了。” “还请大夫救救我儿……” “放心。” 大夫点头,让阮长筝咬着软木,替他刮掉烂肉。 惨叫声再次响起,比之前那一声更响亮、更惨。 他数次昏厥,连想死的心都生出来了。 痛苦,好痛苦! 三刻钟后,烂肉才刮干净,阮长筝早已经昏死数次,这会儿全身如同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一般,全是汗。 但大夫接下来的一番话,让他吓得直接昏了过去。 大夫说:“最少还要刮肉三次。” 阮长筝昏死,大夫人心疼得直哭。 “我的儿啊!!” 阮芸筝送走大夫后,好一阵安抚。 可瞧着床上半死不活的阮长筝,后背莫名一阵发凉。 她在想,这神药虽好,副作用却如此可怕,若是今日阮琉筝求来的药是她的药,她会不会也…… 这个念头一起,阮芸筝就不由得开始怀疑是琉筝在药里动了什么手脚。 可她没有证据。 日后得找个机会,求证一番才行。 姨娘苏娘的院子里。 听着听竹院那边的惨叫和哭声,阮老爷却睡得正沉,一点动静也无。 原因无他,苏姨娘早得了琉筝的信,在阮老爷的茶水里放了助眠药。 琉筝知晓宋氏会闹,提前用苏姨娘将阮老爷迷晕了,免得再生什么事端。 她让陈大夫在阮长筝的药里,加的是一味助长烂肉生成的毒药。 涂在好肉上,不会有任何反应,但涂在原本就有伤口的肉上,便会烂肉。 她这一趟去长公主府要求,虽用的阮长筝作为借口,但却是为了江叔求的药。 但不可避免,得分一部分给阮长筝用。 可她不想让阮长筝那么轻松就治好腿,才生出了这一计。 阮长筝,会痛苦到想死。 阮翰墨如今看似疼爱琉筝,心还是偏向阮长筝。 一旦在这时候被人挑拨,又亲眼瞧见儿子痛快的样子,琉筝会很麻烦。 果然,苏姨娘做事麻利,那边很安静。 计划很顺利。 琉筝放了心。 她让人关院门,准备睡了。 奶娘却在这时,在她的塌前跪下。 “大小姐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三口没齿难忘,愿为小姐肝脑涂地!” 她是陈大夫走了之后才知,琉筝甘愿去长公主府赴宴,是为了江叔的腿。 只是这事隐晦,只等关起门来,才敢磕头谢恩。 “奶娘,快起来。”琉筝将她扶好,说:“我们是自家人,不说这些,您和江叔愿意回来,就是帮了大忙了。” 奶娘红着眼点头。 琉筝道:“早些歇了吧,明日祖母回来,我们好好将正院打扫一番,需得一番辛苦。” “是!” 然而琉筝再次上榻,却莫名怎么都睡不着。 许是明日祖母回来,她的脑子太兴奋了,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次日一早,琉筝刚用完早膳,便有下人来报,阮老爷让她去听竹院。 “知道了,我即刻过去。” 路上,琉筝已经猜到,阮老爷找她过去做什么。 无非是得知昨夜之事,要详细问她。 故而,琉筝一进门,直接便跪下。 “父亲,琉筝思来想去,觉得长公主赐的药可能真有问题。若您答应,女儿这就去长公主府,便是拼了这身军功不要,也要为大哥讨个公道!” 阮老爷一番责问的话还未说出口,已经被堵在了喉头。 “莫要胡说!长公主赐的药,怎会有问题?药不会有问题,是你大哥体弱,承不住这猛药。还有,你这身军功来之不易,怎么能轻易舍弃?以后切不可胡言,快起来吧!” 他亲自扶起琉筝。 被宋氏和阮芸筝挑起来的怒火消失,只剩下了害怕。 怕琉筝真去责问长公主。 那可是杀身之祸,要祸及全家的。 “此事,以后任何人都不要再提了。”阮老爷发话,是对琉筝说,更是对大夫人说。 宋氏还想说什么,被阮老爷一个眼神瞪得咽了回去。 她想的也是,琉筝是没有那么大胆狠辣的,做不出在药里动手的事。 但心里一口气,又咽不下去,就借由阮老爷之手发作。 却不曾想,琉筝三言两句,阮老爷非但没发火,还直接断定药没有问题。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 看琉筝的眼神,像是一条毒蛇在吐信子。 琉筝当没看见,一脸乖顺地对阮老爷说:“女儿都听父亲的。” 宋氏眼见“神药”之事没了下文,便提起了另一件事。 “老爷,馨娘那边……” 馨娘便是状元娘子。 阮老爷想起了这事。 宋氏同她说,昨日琉筝去长公主府敷衍,言语间得罪了状元娘子。 他微微蹙眉,道:“杳杳,你昨日可是让馨娘不快了?” 琉筝明知故问:“馨娘是谁?” “状元夫人。” “女儿何时让她不快了?” 宋氏抢在前头,说:“你快言快语,自是不觉得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但人家昨儿捎信给我,说了你的不是,你便准备一些赔罪礼,送过去吧。” 这是见自己打压她不成,又搬出状元夫人来。 琉筝道:“此事不妥。” “如何又不妥了?是不是我吩咐你什么,你都不听?你不给我面子,连你爹的面子都不给了吗?” 阮老爷抬眼看琉筝,等她一个态度。 谁想,琉筝依旧说:“爹,此事不妥,女儿不能去状元府。” 阮老爷心里便有了火。 “我的话,你也不听?” 琉筝让他们全家都搬来了乌衣巷,他很高兴,愿意给琉筝笑脸。 可琉筝一旦不顺从他,他便全忘了琉筝的好处。 “爹,不是女儿不听您的,而是如今朝中局势混乱,女儿这时没有任何由头贸然去任何一个府邸,都对阮家不好。” 宋氏适时火上浇油。 “哼,我看你是仗着自己有军功,不将我和你爹放在眼里。” “琉筝没有。” “还敢说没有!” 阮老爷黑着脸说:“够了!都住口!” 两人皆噤了声。 恰好阮芸筝在这时进来。 她总是能恰到时候出现。 “爹,娘,你们别生气,姐姐不愿意去,芸儿愿意代劳。横竖我跟馨姐姐熟识,说话也更方便些。我过去替姐姐道歉,馨娘大抵就不会生气了。” 阮老爷看阮芸筝的眼神就柔和了许多。 他冷声对琉筝说:“还不快谢谢你妹妹?” 琉筝说:“爹,我认为,芸儿妹妹最好也别去。” 阮老爷的怒火像雪球,越滚越大。 “你不愿意去,她替你去,你还不满意?!” “女儿……” “够了!此事就这么说定!你既不愿意出门,那就回到你的汀兰苑,闭门思过三日!三日内,汀兰苑任何人都不得踏出院门一步!” 琉筝抿着唇,似是很不满意。 但最终她无可奈何地说:“是,女儿听爹的,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她转身走了。 却在离开听竹院之后,唇角半勾,露出了恬淡的笑容。 而宋氏,则借机开口:“芸儿如此懂事,我真是离不得她。偏偏她现在住在外院,来我这听竹院很是不方便。老爷,不如我将听竹院西面的厢房收拾出来,腾给芸儿住?” 阮老爷点头:“都随你去。馨娘那事,要尽早解决。” 他虽是状元的老师,可这点师恩,不够女人吹个枕头风的。 “爹放心,女儿必定劝好馨姐姐。” 阮老爷满意地“嗯”了一声。 琉筝是好,但浑身像是长着刺,连他跟琉筝说话的时候,下意识都会温声细语一些,这让他很不舒服。 阮芸筝这个养女却不同,看他的眼神都是敬仰和恭敬。 于是阮芸筝就此成功搬到了听竹院。 与此同时,琉筝也回到了汀兰苑。 汀兰苑上下也很快得知,琉筝和整个汀兰苑的人皆被禁足,三小姐阮芸筝,却是得以搬到了除主院之外最好的听竹院。 到了午膳时间,外头的人来送菜了。 “大小姐。”奶娘黑青着一张脸,端着膳食盒走进来:“您瞧瞧这菜!” 琉筝放下兵书,抬眼看过去。 三菜一汤,全是素的。 那肉汤,说是肉汤,却一点肉星子都没有。 还都是冷的。 “这帮踩高捧低的狗奴才!大小姐您才刚被禁足,他们就这般欺辱您!搬过来才几日?他们就忘了,这将军府是谁挣下的!” 第15章 私盐主谋 奶娘江嬷嬷很生气,很为琉筝不值。 但她再生气,也有顾及隔墙有耳,只是压着声音小声骂。 琉筝递上一盏茶。 “奶娘切莫动怒,动怒伤身。这凉茶不错,加了金银花。来,喝口凉茶,降火。” 江嬷嬷不解,都被禁足了,大小姐怎么还有闲心喝茶? “大小姐,奴婢心性不如您,奴婢实在生气!” 养女无功无德,没有院子也要为她开个厢房出来。 亲女儿九死一生,为阮家挣下赫赫军功,却因为只是不愿意去状元府赔罪,就得吃冷菜冷饭。 这是哪门子的亲爹亲娘? 琉筝依旧很平心静气。 “放心,这口气,咱们很快就会出了。” 江嬷嬷愣了下,随即很惊喜地问:“大小姐,您有法子助咱们脱困了?” “嗯。” “什么办法?” “等。” “?” “等早朝结束,父亲会亲自请我出院门。” 前世这一天,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与肃王有关。 这一世,琉筝也参与了此事。 …… 紫禁城里,靖元帝震怒。 他黑青着脸,背着手在龙椅前来回走动。 底下重臣,皆大气不敢喘。 太子苏长峦跪在地上,额角冒汗,身侧的状元郎及几个大臣,更是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唯独肃王,安静立在一旁,仿佛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英俊的眉眼在外头漏进来的日光照耀下,依旧不见半点温度。 靖元帝震怒,是因私盐一事。 靖元帝派了肃王去查,限他三日之内必须查清。 太子本不在意,这么短的时间内,肃王是不可能查到他的身上的。 等肃王无功而返被陛下降罪责罚,他便可以利用这个事情将事情摘干净,彻底毁尸灭迹。 却不曾想,肃王还真查了过来,并且查了个清清楚楚。 许久,靖元帝终于停下脚步,冷冷扫视着跪着的两人。 “太子,你管教不严,让底下人出现了贩卖私盐的事,可知罪?” 听见这话,太子心里骤然松了一口气。 肃王呈上去的奏折,里头没有一个字提到他,却字字句句都指向他。 而现在,陛下只说他“管教不严”,这是将他摘出来了。 他忙俯身磕头。 “儿臣知罪!还望陛下给儿臣一个机会,日后儿臣一定对底下人严加管教,再不疏忽!” “今日起,你禁足东宫一月,非召不得外出。可有异议?” “儿臣不敢有异议,儿臣认罚!” 靖元帝冷哼了一声。 他并非不清楚,太子不是管教不严,而是私盐主谋! 可他是太子,皇后亲出,是国之根本。 且其他皇子,皆是平庸之辈。 靖元帝不打算废太子,只好压着火,将这件事从太子身上轻飘飘带过。 但他重重责罚了其他牵扯到私盐里的大臣,一人斩首,其他几人流放宁古塔,家眷全部贬为庶民。 而状元郎,正在流放宁古塔之列。 他脸色苍白如纸,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陛下包庇太子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他若在这时候站出来攀咬太子,下场就不只是他一人流放,说不定要满门抄斩。 其他几人亦是。 都不想祸及家人,全都认罪认罚。 早朝便在靖元帝的怒火之下结束了。 太子路过肃王。 他微微侧眸,看着不过比自己大了四岁,气势上却狠压他一头的肃王,微微拱手。 “六皇叔当真是能干,长峦望尘莫及。” 肃王回视过来,那目光,如有实质一般,让人感到明显的压迫感。 “时辰不早了,太子还不回东宫禁足?” 太子额头青筋狂跳,连胸脯都出现了剧烈的起伏。 但到底还是将怒火压了下去,拂袖离开。 世子沈赫安几步走上前,同肃王一起望着太子的背影,低声说:“这回你可欠了那昭勇女将军一个大人情,若非是她,咱们就跟无头苍蝇一样,转不出那岳阳城。” 肃王没理他,面无表情往前走。 沈赫安早已经习惯被他无视,又知他面冷心热,道:“不如我帮你牵线搭桥,在鸣鹤楼宴请她?” 肃王这时才终于微微侧头看向沈赫安。 “怎么?你要让全京城都知道,是她递了密信,揭发了太子一党?” 琉筝当时给肃王的密信上,只写了一个名字。 那人,正是状元郎的叔父。 他们正是顺着这个线索,才一举查到了太子。 若是叫太子一党的人知道,琉筝便成了靶子。 沈赫安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不,不,我没这个意思。” 肃王没再说话。 只是等两人各自上马后,提了一句:“侯夫人是不是要五十大寿了?” “对,我娘生辰就在五日后……” 话说到一半,沈赫安一拍脑袋。 “明白了!我一定将请柬送到昭勇将军府。” 肃王没回应,一甩鞭子,策马飞奔而去,很快回到了乌衣巷王府。 待下了马,他正好瞧见对面的昭勇将军府里,一名女娘款款从马车上下来。 肃王下意识抬眸看过去。 女娘穿一身长春大锦对襟褙子,云母白镶金线裙子,高高的发髻上,插了根挂着珍珠流苏的金簪子,衬得她原本漂亮的脸,越发绝色。 却,不是大军回朝那日,白马上英姿飒爽的昭勇女将军。 肃王眼底一闪而逝的亮光飞快消失,却正好被那女娘捕捉到。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阮芸筝。 她是第一次见肃王,心中难掩惊艳之色。 想不到传闻中那跋扈、狠辣的肃王,竟这般英俊。 她还以为,会是个五大三粗的莽人,却瞧着,竟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容貌甚至不输太子。 又瞧见肃王眼底的光亮,两颊顿时涨起绯红之色,羞涩低眸。 待平稳呼吸再抬眼看去时,那抹玄衣已然不见,只看到那缓缓合上的王府朱漆大门。 “三小姐,怎么了?”素萝收好马凳。 她并未瞧见肃王,只是看到自家小姐出神地望向对面大门紧闭的王府,不由得疑惑出声。 阮芸筝摇摇头没说话,却在只剩她们主仆二人时,忍不住问:“素萝,你觉得肃王如何?” 素萝一愣,问:“小姐怎么问起肃王?” “你回答就是。” “听闻那肃王嚣张跋扈,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就连早朝,都是随心意决定去不去……奴婢还听说,从前肃王有位王妃的,但新婚不过三日,那肃王妃就被发现淹死在了王府的水井里……实在吓人!” 阮芸筝莞尔一笑,道:“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他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有柔光。 “小姐何出此言?” “直觉而已。”阮芸筝没细说,更没跟素萝提起那温柔一眼。 这是她与肃王的秘密。 只是可惜,命中注定她是要嫁太子,成为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的。 但心中想想,未尝不美。 是女人,都希望自己能被众星捧月,让全天下的男子都仰慕。 阮芸筝将自己跟肃王的小秘密,轻轻放在心底深处一角,决定不与任何人分享。 主仆二人很快回到了听竹院找大夫人。 得知大夫人跟老爷都在皓月院陪阮长筝,两人又扭身去了皓月院。 今日要下雨,阮老爷不必去书院,夫妇二人一同帮阮长筝亲自上了长公主府的神药。 阮长筝见了那药就害怕,怕自己又生烂肉。 可老爷在此,他不想让父亲觉得自己懦弱,忍着疼,任由他们上药。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阮长筝又跟浑身在水里游过一般,浑身都是汗。 大夫人吩咐丫鬟替阮长筝更衣,扭过头,悄悄流泪。 “母亲别哭。”阮长筝忍着疼,说:“儿子没事,等儿子好了,又能陪您去西山看日出了。” 母子二人从前有一次去西山看日出,那一日,是大夫人近十几年来最快乐的一天。 大夫人红着眼睛点头,心里对琉筝的恨,又多了一点。 “到时,父亲也一同去,如何?”阮长筝说。 他从大夫人这里得知,自从搬来将军府,阮翰墨每日都宿在苏姨娘房里。 他有意拉近爹娘的关系。 阮老爷还是给儿子面子的,点头道:“好,等你腿好了那日,咱们一家便去西山。” 恰在此时,阮芸筝进来了。 “爹,娘,你们要去西山?” “对,还有芸儿,芸儿也一同去。”大夫人说。 没人提起琉筝。 阮芸筝在门口已经听了个大概,刚才只是故意问了一句。 她笑道:“不管去哪儿,女儿都跟您一块去。” 这话一出,三人都想起大军回朝那日,养女要同他们共生死。 阮老爷的脸上,也浮现一丝动容。 他问:“馨娘怎么说?” 他并不知道,馨娘根本就没生琉筝的气,她生的,是大夫人的气。 她觉得大夫人的行事作风太愚蠢了,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惹了长公主很不快,暂时不想与她来往。 但阮芸筝最擅长安抚人,只是几句话,就将馨娘哄好了。 她道:“我哄了好一阵,馨姐姐才有了笑表情。不过好歹算是哄好了。” 阮老爷舒了一口气。 独峰书院能有那么多学子,靠的除了去世的老太爷剩下的一点点威望,就全是靠状元郎这个活招牌了。 若是馨娘吹一吹枕头风,让状元郎也不同他们来往,来年书院再收人,怕就没什么人来了。 “你做的很好。”阮老爷称赞道:“该好好嘉奖你,你想要什么?” 第16章 未卜先知 阮芸筝一福身,说:“谢过爹爹好意,但女儿什么都不想要,女儿能得西厢房一间屋子,时刻陪在母亲身侧,便已经很满足了。” 住在外院时,那些下人们只给她吃粗茶淡饭。 搬来正院,她又成了人人讨好的三小姐了。 大夫人在旁边说:“芸儿真是孝顺。” “是了。”阮老爷点头。 这个养女,的确是哪里都好。 宋氏趁机开口:“老爷,我瞧着,原本给三房的白丫头备的听雪院,院子很大,可以立一堵墙,将院子一分为二,东面还给白丫头住,西面给芸儿住,您觉得如何?” 阮老爷捋了捋胡须,说:“那听雪院的确很大,格局也适合一分为二,就按你说的做吧。” “那我这就去安排。” 大夫人正要去,被阮芸筝拦住。 “母亲,女儿住西面厢房就很好。难道母亲不想芸儿一直陪着您吗?” 大夫人看她真是不愿意搬,更愿意陪着她,心下宽慰。 “那便等你住腻了,再搬去听雪院。” “多谢母亲。” 阮芸筝脸上笑意盈盈,眼底却闪过一抹暗芒。 很快,二房三房的人全都要葬身避暑山庄。 别说听雪院了,这内院,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何况,她志不在此。 琉筝小小的将军府,虽让她心生不悦,却没想过要永远住在这儿。 她该是那九天之上的凤凰。 将军府上下,不过是她的跳板而已。 只是看着卧病在床的阮长筝,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跳板。 可慧凡大师……不可能有错。 她决心继续耐着性子等待慧凡大师的预言应验。 阮长筝又因为虚弱睡去了。 三人移步回到听竹院吃茶,欢声笑语不停。 苏姨娘本是要来听竹院问,阮老爷午膳在哪儿用。 听到里头的笑声,没有踏进院门,悄声跟嬷嬷走了。 “大小姐禁足,怕是要艰难几日,我做一些点心,一会儿送去汀兰苑。”苏姨娘如此吩咐。 嬷嬷应是,同苏姨娘一起去小厨房忙碌。 很快一盘精致的点心出炉了。 苏姨娘亲自端着点心,去了汀兰苑。 路过听竹院,差点跟门房的人撞上。 嬷嬷立即出声训斥:“走路不看路吗?冲撞了姨娘,小心老爷拿你们是问!” 将军府的下人,大多是从阮府跟过来的,他们知道苏姨娘很讨大老爷的欢心。 当即跪下。 “姨娘勿怪,实在是状元娘子急匆匆登门,小的不敢耽搁,赶紧来报。” 苏姨娘开口:“状元娘子登门,这是常有的事,有什么需要这么着急的?” “不是小的着急,是状元娘子很着急的样子,瞧着脸色都白了。” “说了什么事吗?” “没有。” “行了,去吧!” 苏姨娘摆摆手,加快脚步往琉筝的汀兰苑去了。 门口站着两个家丁,是大夫人派来盯着琉筝禁足的。 见是苏姨娘,两人纷纷行礼。 “不必多礼,我是来给大小姐送些我自己做的点心的。” “这……”两人面露难色。 苏姨娘沉下脸,道:“老爷只说了让大小姐禁足,没说不让人探望,需不需要我亲自去问问老爷,看他让不让我进去送点心?” 两人变了脸色,忙请苏姨娘进去。 琉筝正在院子里练剑。 奶娘她们退至院中的凉亭下,以免被误伤。 哪知苏姨娘来访,琉筝的剑风扫过去,苏姨娘手中的食盒“咔嚓”裂成两半。 主仆二人吓得尖叫起来。 琉筝匆忙收剑上前。 “姨娘,可有哪里伤着了?” 苏姨娘脸上的惊恐犹在,好在不尖叫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裙脚,被割破了一个大口子。 可分明,她距离琉筝足有十几米远…… 她曾听说书人说,擅剑之人,剑上是能生出剑风的,如今一看,说书人竟没有胡诌。 好在有食盒挡着,两人都没有受伤。 “没事,是我们耽误大小姐练剑了。” “是琉筝不小心,可惜了这点心。” “大小姐喜欢,再做就是了,横竖我清闲得很。” 琉筝两人说着话,进了里屋。 奶娘上了茶,琉筝亲自递过去:“姨娘喝些热茶,压压惊。” 她对这苏姨娘,有利用,也有真心。 前世她的尸身被恶犬啃咬之后,苏姨娘不知从哪里得知她死在这里,竟来给她上了三炷香,事后,又命人将她安葬了。 大夫人那边没有过问此事,因为前世靖元帝也赏赐了将军府,大夫人忙着搬家。 琉筝才得以有个坟。 她不似阮府其他人那般忘恩负义,她记得苏姨娘的这份情。 一口热茶喝下,苏姨娘微微颤抖的手指这才平稳了。 她说起了状元娘子的事。 “不知是来做什么的,没从门房的人嘴里问出来。妾身听说大小姐被禁足,就是因为这状元娘子,可别又生出事端才好。” 琉筝笑道:“的确会有事,但是好事。” “什么好事?” 琉筝没回答,只说:“姨娘,你信不信,半炷香之内,我爹就会亲自来请我出去。” “为何?” “你瞧着就是了,来,喝茶。” 苏姨娘一头雾水。 不过很快阮老爷就亲自来答疑解惑了。 阮老爷满头的冷汗,急匆匆进来,叫了琉筝的小字:“杳杳,杳杳!” 琉筝朝苏姨娘挤挤眼睛,走出去。 “爹,怎么走得这样急,您都出汗了。正好苏姨娘在这儿,让她给您打盆水,洗洗脸。” 阮老爷摆手:“不急,你先跟我走。” 琉筝却不肯走。 “爹,您忘了,您命我在汀兰院禁足三日,女儿三日之内,不能出院门。现在连三个时辰都没过呢。” 阮老爷立刻说:“你这禁足,解了,快跟爹走吧。” 琉筝却纹丝不动。 “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爹是读书人,是君子,怎能说过的话不算数?女儿不能出去,更不能辱了爹爹桃李先生的名号。有什么事,就在汀兰苑说吧。” 阮老爷有些恼了。 偏偏他自诩的确是个君子。 无奈,他只能说:“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将人带过来。” 琉筝点头,折身回到屋内又坐下来。 苏姨娘几乎佩服的五体投地。 “大小姐莫非有未卜先知之能?” 琉筝笑笑:“姨娘过誉了,咱们都是凡人,凡人哪能未卜先知呢?” 苏姨娘只得将这归于琉筝太聪明。 她很高兴,自己站到了聪明人这边。 有琉筝相助,说不定她真能有个儿子。 便是生个女儿也不错,总也算有个指望。 苏姨娘没有再停留,告退离开了。 不多时,阮老爷带着一帮人过来了。 有大夫人和阮芸筝,还有状元娘子和她两个仆妇。 琉筝抬眼看过去。 只见状元娘子的眼眶通红,像是刚刚大哭了一场。 琉筝心里如明镜,知道她在哭什么。 可琉筝全然没有一丝怜悯。 长公主的绿衣之事,是状元娘子和阮芸筝共同的筹谋,否则长公主生辰宴上,怎会穿上那日素萝送去的大锦绿衣? 大锦难得,那等质量的大锦更是难得,除了江南念家,谁还能做出那般精巧的大锦? 琉筝捧在手里的茶轻轻放下,起身行礼。 “爹、娘,状元娘子。你们这是……?” 阮老爷看了宋氏一眼,示意她来说。 他莫名,有些憷琉筝。 “杳杳。” 宋氏清了清嗓子,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馨娘你见过的,是状元郎的娘子,她们家遇上了点事,想求见长公主。” “奈何,长公主今日心情不好,闭门不见客。” “娘想着,长公主生辰宴那日,送了你治腿的神药,应是很喜欢你。” “若是你带上馨娘去见她,她应当是会开门的。” 状元娘子也在这时走上前。 “妹妹,我的好妹妹,若你今日帮了我,日后整个状元府都念你的好。” 琉筝露出不解之色。 “馨姐姐,这是发生了何事?” 不等状元娘子说话,宋氏率先不悦开口:“不论何事,你且先带了馨娘去。” “是啊,姐姐。”阮芸筝在一旁说:“只是带了馨姐姐进长公主的府门,便不需要姐姐再劳心什么了。一点小事而已,姐姐不会不愿意帮忙吧?” 阮老爷和宋氏的表情,顿时更为不满起来。 一点小事,琉筝都不肯帮,算得什么好女儿? 大夫人更是直接问:“难道还要我这个当娘的,跪下来求你吗?” 她作势就要跪下,丝毫不担心此事若传出去,对琉筝名声很是不好。 大晋,最重孝道。 曾经还有一个一品大官,因不敬主母,被陛下罢黜的。 琉筝迅速扶起宋氏。 “娘,你千万别这样。只是一点小事的话,女儿自是乐意帮忙的。” “那就赶紧走!” “不急,女儿需得先问清楚。”琉筝看向状元娘子:“琉筝听闻馨姐姐同长公主素来交好,为何她却连馨姐姐都避而不见?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 第17章 宋氏禁足 谁都知道,这徽淑公主,刁蛮任性惯了。 曾经还因为她自己亲自招婿,不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这般脾性的人都闭门不见,可见事态严重。 但一开始的时候,阮老爷并没想到这一层,他的脑子里只有读书,对其他事情并不敏锐。 如今琉筝点破,他才开始知道害怕。 “馨娘。”阮老爷忍不住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大夫人不满皱眉:“老爷,怎么连你也开始问了?横竖是一点小事,何必跟琉筝一样……” “你给我闭嘴!”阮老爷狠狠瞪过去。 宋氏执掌中馈后,他罕见对宋氏如此疾言厉色。 一时间,宋氏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如同那状元娘子一般。 阮芸筝见状,聪明地闭上了嘴,不像刚才那样,对琉筝道德绑架。 “馨娘,究竟所为何事?”阮老爷再次开口询问。 “我、我……”状元娘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她不是说不出来,是不敢说。 一旦说了,阮府的人,必定不会出手帮忙了。 她对阮家人,还是有点了解的。 琉筝在这时开口:“既然馨姐姐还没弄清楚事情,那就先回去弄清楚了,再来同我说吧。不知情况,琉筝也不好贸然上长公主府。” 馨娘咬唇看向她,眼底满是怨怼。 “你……” “馨姐姐还有何指教?” 馨娘深深将火气压了下去。 “没有,既如此,我先回去问清楚。” “好。江嬷嬷,你送送娘子。”琉筝直接叫奶娘送人。 奶娘上前两步:“状元娘子,请吧!” 馨娘看看琉筝,又看看一脸爱莫能助的阮芸筝,脸色骤然黑沉下来。 软的不行,那她就来硬的。 她冷冷丢出一句:“既然先生和阮将军不肯帮忙,那便算了,我们状元府也不是没有别人可以求。只是往后你们若对我们状元府有所求,就别怪我们也爱莫能助了。” 一句话让阮老爷原本坚定的心,顿时动摇起来。 他们阮家的独峰书院,离不开状元郎的帮扶。 若是来年独峰书院没人来读书了,这可怎么办? 爹留下来的独峰书院,岂不是要毁在他的手里? 见状元娘子冷哼了一声就要走,他连忙叫住她。 “且慢!” 状元娘子扭头:“怎么?先生还有有何赐教?” 语气很是冷硬。 阮老爷正要开口,琉筝率先说:“爹只是让馨姐姐您走慢些,免得被门槛绊倒了脚。” “杳杳……”阮老爷迟疑着看向她,眼神略有不满。 琉筝递过去一个“父亲,你听我的”的眼神。 阮老爷思来想去,到底还是硬下心肠,不再看状元娘子。 状元娘子眼见事情要成,又被琉筝阻拦,当即放下狠话:“我记住你们了!” 她心里翻涌着一股气,黑沉着脸再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 “老爷啊!”大夫人急切地说:“咱们这是彻底得罪状元府了啊!” 她拽了拽阮芸筝的衣角。 阮芸筝本想再观望看看,见状,也只得附和:“爹,若是真得罪了他们,您的独峰书院日后可怎么办?” 琉筝冷眼看着阮芸筝。 “妹妹,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就如此为状元府说话。万一陛下降罪,咱们失去的可不只是独峰书院,而是全家上百口性命。” 这话点醒了犹豫不决的阮老爷。 他不想冒性命危险救状元府! 长公主都不敢帮的事,他如何能帮? 只是心里到底有些惴惴。 于是将不安都甩到琉筝头上。 “若真只是一点小事,我们却不肯出手帮忙,琉筝,你该当如何?” 琉筝冷笑。 有事“杳杳”,无事“琉筝”,还真是她的好大爹。 她双手抱拳:“爹放心,若真如此,女儿甘愿认罚。” “哼!”阮老爷拂袖而去。 大夫人狠狠剐了她一眼:“琉筝,你记着,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你若连累独峰书院被毁,来日有你好看的!” “母亲,此事……” 大夫人根本不愿意听她多说一个字,直接扭头带着阮芸筝走了。 汀兰院里,骤然又安静下来。 奶娘有些担心。 “大小姐,你在外征战,可能有所不知。先前咱们阮府的独峰书院本来已经落魄,无人来上学,是因这状元郎,名声才又好起来。若是状元郎此番脱困,免不了要怪罪咱们。到时……” “奶娘,你放心,我的判断不会有错。” 奶娘还想说什么,可又想到,琉筝回来后,每一件事都能逢凶化吉,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另一边,阮老爷回到听竹院,就命主管外院的瞿管事去外头查探情况。 “弄清楚,状元府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 瞿管事匆匆出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大夫人就进来了。 她满心焦急,几步来到阮老爷面前。 “老爷,你真就听那逆女的话,不管馨娘了?” 阮老爷皱着眉说:“我没有不管她,只是琉筝说的也对,该先弄清楚情况。咱们家如今刚刚有些气色,不能冒险。” 大夫人忍不住说:“我看就是琉筝胆小怕事!若当初领了军功的人是长哥儿,绝不会像琉筝这般!女子,到底畏畏缩缩,难成事。” 却忘了,她自己也是个女子。 阮老爷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老爷。”大夫人凑近一步,说:“不如等长哥儿的腿好了,让琉筝进宫面圣,就说她一个弱女子,难以堪当大任,自愿将军功让与她兄长……” “军功哪有让来让去的?叫人耻笑。” “就算军功让不了,官职可以让。她不是一月后就要去兵部上任吗?大夫说了,用了那神医,一个月,长哥儿的腿就能好。家里总不能指望一个女人当顶梁柱……” 这话说动了阮老爷。 的确不能让一个女子当家里的顶梁柱。 女儿早晚是要嫁出去的。 倒是,琉筝带来的种种好处,就是别家的了。 但儿子就不同。 阮老爷犹豫片刻,说:“就怕琉筝不同意。” “不问问,怎知她不同意?她年纪也不小了,该准备相看好人家了。” “也好。”阮老爷松了口。 大夫人见此事有戏,面色一喜。 “那我一会儿就再去琉筝的院子里,同她说这件事,看看她的意思。若她真的不愿意,再想办法。” 却在此时,瞿管事急匆匆走进来。 “老爷,不好了!” 大夫人瞪过去:“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 这瞿管事是阮老爷的人,不听大夫人的吩咐,她向来不喜这人,却一时想不到办法将他打发走。 阮老爷皱眉:“行了,是我叫他出去查事情的。” 又对瞿管事说:“可查到什么了?” 去瞿管事这忙开口:“小的还没出乌衣巷,就瞧见一伙官差路过,看着是往状元府去的,小的使了银子问其中一个,才知道状元府涉嫌倒卖私盐,已经被收押,择日发配宁古塔。” “什么?!” 阮老爷手中的茶盏,“嘭”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大夫人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瞿管事继续说:“小的还问出,他们是拿了刑部的文书,去状元府抄家的。状元郎犯下重罪,发配宁古塔,但陛下宽厚,没有祸及家人,只将状元府所有家眷贬为庶民。” 阮老爷的额头冷汗淋淋。 “怪不得……怪不得连长公主都不愿意见馨娘。倒卖私盐,这可是重罪!我们刚才要是不听琉筝的,真带了馨娘去公主府……不仅会得罪徽淑公主,说不定还会被牵连进私盐案里……” 大夫人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 “怎么会如此……” 她万没有想到,状元府犯的事会这般大! 阮老爷瞪过来。 “还说怎么会如此?日后有任何事都该听琉筝的!她虽是个女儿身,眼光却远高于你!若是我真听了你的话,咱们阮家可真就大难临头了!” 大夫人喏喏没敢说话。 因为这是事实。 朝廷向来严禁倒卖私盐。 “近日你跟芸儿都不许出门,好好在家闭门思过!以后旁人问起,就说我们家与状元府来往并不多。至于我们先前所说之事,以后不要再提!” 阮老爷丢下这话,拂袖而去,又去了苏姨娘的院子里。 门口阮芸筝也听到了这番话,见阮老爷出来,忙上前行礼。 “爹……” 阮老爷看都没看一眼她,直接走了。 阮芸筝的脸色微微发白。 她用力咬了下下唇,迈步进了屋内。 见大夫人脸色灰败瘫软在太师椅上,她忙上去递上热茶。 “母亲,喝点热茶,压压惊。” 大夫人勉强喝了。 热茶下肚,冰凉的手脚回暖,她这才说出一句完整话。 “想不到,馨娘竟连这么大的事都瞒着,这是要陷我们家于水火之中啊!” 阮芸筝道:“母亲,其实也不能怪馨姐姐,她应该也是吓得六神无主了。只是,长姐也有不对,她定是早得知了什么风声,才会那么坚定不肯出手相助。若是她早些明说,爹也不至于对您发火。” 大夫人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她又不会未卜先知,定是提前得知了消息,却瞒着我们!拿我们当笑话看!她根本没将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 第18章 乔装出门 大夫人对琉筝的恨,又多了一分。 她抓住阮芸筝的袖子。 “芸儿,你可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治一治她的?” 阮芸筝无奈摇头:“芸儿不擅长这些,且先前的法子都不奏效,一时也想不出旁的。” 又说:“只是,方才芸儿在外头听到母亲说,长姐早晚要嫁出去的……她的确也要到嫁人的年纪了。” 大夫人的眼睛亮起来。 “的确该将她嫁出去!” 因状元府一事,阮翰墨现在很信任琉筝,还明确表明先前答应的让琉筝让出官职一事不算数。 一旦琉筝要出嫁,阮翰墨自然不会让好处旁落,便又会想起她今日的提议了。 “就让她快些出嫁!等你爹气消了,咱们能出门了,就帮她相看好人家。” 阮芸筝点头附和:“还是娘聪明,这下娘的心情总算可以好些了。” “我自己倒是无所谓,都是为了这个家。琉筝太不听话,总有一日会犯下大错。” “娘说的是,您为这个家,太操劳了。娘躺下歇歇吧?女儿替您按按,您小憩一会儿,等传膳了,芸儿再叫醒您。” 阮芸筝会一些医术,按摩手法更是娴熟。 她替大夫人脱了鞋,小心地替她按揉穴位。 大夫人很快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故而,也就没看到阮芸筝眼底的得意,以及隐藏很深的恨意。 当初琉筝让她住外院仆妇的院子,她虽然生气,却没有太恨琉筝。 因为她本就不会永远留在这将军府。 但这次,状元府出事,她很是火大。 阮长筝没有拿到阮琉筝的军功,她能跟太子搭上线的,也只有状元府了。 可如今状元府眼看着被抄家,她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机会跟太子见面。 如今,只有琉筝将官职让出来,她才能借阮长筝的势,结识太子。 慧凡大师虽然在少时就为她批了命,说她日后会成为太子妃。 她信慧凡大师,却更信人定胜天。 她从小就听从慧凡大师说的话,来到阮府,极尽可能讨好这里每一个人,等着紫微星的降临。 但她现在不想只是一直等着了,她得用自己的力量,为自己谋前程。 可莫名的,她又想到了肃王在王府门口的那一眼。 若是她真成不了太子妃,成为肃王妃也好。 但只是一瞬,她就将此念头压下去了。 她虽是女子,却很有抱负。 慧凡大师说她的命格贵不可言,儿女私情不算得什么,要做,她就要做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阮芸筝漂亮的眸子熠熠生辉,手上的力道,不由得重了一分。 大夫人哼了声,阮芸筝骤然回神,连忙又放柔力道,大夫人很快又睡了过去。 …… 汀兰苑。 琉筝的禁足解了,可大家都没有欣喜之色。 都生怕阮老爷突然又降罪下来,责怪琉筝没有伸手帮一把状元娘子。 直到潘鸿带回来消息。 状元府被抄家了。 “状元郎择日流放宁古塔,家眷全部贬为庶民。” 奶娘等人皆是惊讶,随即都松了一口气。 “大小姐料事如神,果然不能帮那状元娘子。” 琉筝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她蹙眉问:“只是这样?” “是。”潘鸿也很意外,“按说,如此重罪,合该满门斩首的。” 琉筝却很快想到了原因。 太子如今分管户部,状元郎则在户部做事,任户部侍郎。 靖元帝此举,并非是宽厚仁善,而是为了太子名声,所以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想事情闹太大,弄得京城百姓人尽皆知。 她不禁想,靖元帝如此袒护太子,太子虽然一时受挫,却很快能重振旗鼓。 那肃王……最后能功成吗? 她真要站到肃王那边? 但琉筝很快又坚定起来。 人定胜天。 外头在这时下起了雨,琉筝很快放下这事,叫上奶娘等四名仆妇,打了油布伞去往老夫人的主院。 祖母今日傍晚便能到家,她要提前过去收拾。 主院一切家具都是新的,但缺了一些生机。 琉筝叫他们采买了一批花。 “这几盆花味重,放到外头,这几盆,放到花厅……床帏的颜色要换,祖母喜欢暖色。” 又叫厨房去采买祖母爱吃的蔬果。 不管多小的事,琉筝皆是亲力亲为。 她午膳只用了半碗面,一直忙碌到半下午才忙完,而后又一刻不休息,亲自去将军府门口等候。 雨一直未曾停歇。 奶娘怕琉筝站在风口会冻着,去拿了披风替琉筝盖着。 然而主仆几人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老夫人的车马。 她忍不住叫来潘鸿。 “你去城门口瞧瞧。” 潘鸿看了眼天色,提醒琉筝:“时辰不早,等属下赶到,城门恐怕已经落钥了。” 琉筝蹙眉。 “城门落钥的时辰是定死的,潘展必定会在这之前赶过来,既如此……恐怕他们今日回不了将军府了。” “将军,那现在该如何?” “先回屋吧,应是被大雨绊了脚,明日总能回来了。” 横竖不差这一天。 泥石流还有三日才会发生,时间绰绰有余。 琉筝回了汀兰苑。 这一幕,恰好被素萝看到,她立即告诉了阮芸筝。 阮芸筝冷笑:“钱嬷嬷出手,老夫人必定回不来的,她白等了,真是可怜。” “是呢,真是可怜。” 素萝轻轻揉捏着阮芸筝的手腕,嘴角也噙着笑。 阮芸筝今日为大夫人按摩了很久,手腕发酸,素萝一通按揉,才算缓解。 那边琉筝刚回到汀兰苑,瞿管事就过来了。 他是来送野味的。 是两只野鸭,活的。 “老爷让小的送过来,给大小姐尝尝鲜。” 琉筝知道,是阮老爷知晓了状元府的事,又不好意思开口道歉,所以送了这两只野鸭过来。 “辛苦瞿叔了,奶娘,您帮我送送瞿叔。” “是。” 奶娘亲自送了瞿管事出院子,又递上两片金叶子。 瞿管事连连摆手:“分内之事,可不敢收。” “收下吧,大小姐的一片心意。”奶娘塞进了瞿管事手里。 瞿管事到底还是收下了。 回去回禀阮老爷的时候,说了几句琉筝的好话。 阮老爷眉眼舒展。 “我就知道,她不敢记仇。” “哪儿能啊?大小姐最是孝顺了,若非如此,当初又怎会因为您一句话,就替大少爷从军呢?” 阮老爷的表情便更满意了一些。 “说起来,回来之后,她的确还没犯过错。” “大小姐明事理,也是老爷调教得当。” “也是,我教出了那么多门生,怎会教不会自己的女儿?” “正是这么说。” 阮老爷心情极好,多饮了几杯。 当晚,伴随着雨声,苏姨娘的房内传出阵阵嘤咛,要了足足两回水。 消息传到大夫人的院子里,大夫人身边的齐嬷嬷忍不住说:“夫人,要不要奴婢……” “不用!” 不等齐嬷嬷说完,大夫人便摆手。 “下不出蛋的母鸡,管她做什么?” 年轻时,她还想要阮老爷的真心,现在儿子都这般大了,她早已经在这方面没有所求。 有时候伺候阮老爷,她还嫌烦。 只要苏姨娘没有子嗣,也没有胆子敢来冒犯她,她便能容她一条命。 “歇了吧!我乏了,日后姨娘那边不用再盯着了。过两日还得出门,替琉筝相看人家。” 她现在因为琉筝头疼得很,实在无心去管苏姨娘那小贱人。 “是。” 齐嬷嬷吹了灯。 转眼到了次日,仍是大雨。 琉筝一早便被雨声吵醒。 边关九年,她的睡眠一向很浅。 刚梳了头,奶娘便进来了。 “门房给奴婢的,说是这两日收到的请柬。” 琉筝看过去。 请柬有足足两摞。 琉筝还未上任,不想太招摇。 奈何,这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 琉筝挑挑选选,最后目光落在了荣熙侯府送来的请柬上。 是世子沈赫安的亲笔,上头留有他的小印,请琉筝务必赴宴。 沈赫安是肃王的人,琉筝稍一思索,留下了荣熙侯府的请柬,又挑选了几个拒绝不了的,交给奶娘。 “替我准备起来。” “是。” 雨仍在下。 琉筝命潘鸿去将军府门口看了两次,都没有等来老夫人。 她一颗心不由得不安起来,涌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待到午膳,琉筝终于等不下去了。 她心里很是惴惴。 “奶娘,替找一身我从前穿的衣裳来,我换了装,亲自出城门去迎。” 奶娘匆匆去找了。 很快为她拿来一身请青磁色的男子便装。 仍是宝琴为她束发。 第19章 营救祖母 暴雨,越下越大。 明明是正午时分,天色却是一片灰色。 雨水很快打湿琉筝的脸庞,将她脸上特意抹的黑灰冲刷了个干净,露出清丽的脸庞。 但琉筝一刻钟也不敢耽搁,她知道,就是这场连日不停的大雨带来的泥石流。 她一路骑马过去,路过客栈,便停下来询问,老夫人是否在这儿留宿过。 可是一连问了三个客栈,都没有。 谁都没有见过老夫人,及二房、三房的人。 可她已经骑马跑出了京城很远。 前面就是榆关夹道,老夫人他们的车马走得再慢,也该走到这儿了。 除非,老夫人压根就没离开过避暑山庄。 这个猜测一出,琉筝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 “驾!”她两腿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过了榆关夹道,已经快要接近傍晚。 见前方有一处客栈,她当即下马进去询问。 老夫人仍是没有来过。 好在她早已经同玉柳说好了,若是城门落钥前她还没回去,便让玉柳继续扮作她,先行回到将军府。 女子夜不归宿,传出去实非好话。 她需要玉柳继续扮作她,回到汀兰院。 大夫人因状元娘子一事被禁足,最近应是不会主动来找她,只要玉柳继续扮成她,无人会知晓她不在府里。 她没有继续耽搁,折身出了客栈,一脚踏进漫天风雨里。 不管发生什么,她绝不会让祖母再一次死去! 大雨,一直未歇。 琉筝在驿站换了匹马,一路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避暑山庄。 山庄在青峰山的半山腰上,这儿夏日清凉,冬日也有温泉,祖母一年大半时间都待在这边。 雨天路滑,鞭子打得再重,马儿也走得很慢。 琉筝索性将马拴在一处废弃石屋下,自己步行上了青峰山。 前世,她不曾亲眼看到泥石流,却能想象,避暑山庄这边情况有多惨。 祖母、大房三房,丫鬟小厮,加起来三十五条性命,全部葬身于此。 且连尸首都挖不出来。 一想到这种情况有可能会再次发生,琉筝后背一阵发寒,加快脚步往山庄赶。 半路路过一处山庄,见里头灯火通明,显然也有人住。 这儿距离祖母的避暑山庄不过百米远,若是泥石流到来,这户人家怕是也…… 琉筝没有犹豫,快步上前敲门。 “咚咚咚——” 很快有个小厮出来开门。 见是陌生面孔,疑惑地问:“这位公子,你找谁?” “我不找谁。”琉筝开门见山地说:“连日大雨,山体不稳,这儿很容易引发泥石流,还请你早些禀告你家主人,速速离开。” 小厮当即瞪大了眼。 “泥、泥石流?” “不错!”琉筝又怕这些人不听她的,又补充道:“我是上面阮府避暑山庄的少爷,我们马上就要撤离,你们也快些走吧!若是我说错了,你们大可来阮府找我算账。” 说完,她不再停留,扭身便继续往山上去。 那小厮不敢耽搁,急忙跑进去,跟主家禀告。 “泥石流?”山庄里的贵妇人微微蹙眉:“这儿从未发生过什么泥石流。” “那人说自己是上面阮府避暑山庄的少爷,如果他所说有假,让咱们尽管去找他。” 雍容华贵的夫人身边的嬷嬷当即说:“夫人,不管是真是假,这大雨的确下了四日还未停歇,不如先撤到山下客栈去……若是等雨停还什么都没发生,咱们再住回来也不迟。” 那位夫人却仍在犹豫。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明显隆起的肚子,道:“我身子重,不想折腾。而且老爷说好了的,下月天气凉了就来接我回京。” “夫人!”那嬷嬷跪了下去:“可若是真的,那咱们……可就等不到老爷来接咱们了!” 那位夫人终于松了口。 “好吧,收拾一些贴身衣物,这就下山去。” “是!” 一群人顿时忙开了。 那位夫人坐上轿子时,还在说:“若是没有什么泥石流,害我如此折腾,定要去找他们算账。” “是!奴婢认得阮府,家里开学堂的。到时,奴婢亲自带人上门。” “嗯。” 夫人疲惫地闭眼:“走吧!” 她年岁大了,却怀上了孩子。 大夫说,是个女孩。 她很欣喜。 她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皆在边关要塞,连大军回城都没能回来。 丈夫虽然疼爱她,但因为位高权重,总是很忙碌。 她很寂寞,早就想有个女儿陪伴她。 哪怕别人都说她是老蚌生珠,可她一点也不觉得丢人。 这次下山,她本不想折腾,一是月份大了,身子懒,二也是怕动了胎气。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走了一段路后,抬轿子的人,因为雨天路滑,摔了一跤。 轿子倾倒,那位夫人狠狠栽倒,一时腹痛难忍。 “夫人!夫人!!” 嬷嬷惊叫。 现场乱成一团。 却在这时,几十道火光从山路一直蜿蜒向上,如同一条火龙。 是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往山上来了。 为首之人,骑着一匹棕色骏马,一身玄衣被雨水打湿,却分毫不显狼狈之色,在场人的眼里,如天神降临。 有人认出了那男子。 “肃王!是肃王!” “王爷!救救我家夫人!” 那队人马,立即上前。 “王爷,是魏国公夫人……” “救人。” “是!” 几只大手,稳稳拖住轿子,将人快速带下山去。 肃王抬眼望向山上。 “你们几个,随国公夫人下山,你们,继续跟我上山!” “是!” 另一边。 琉筝已然在国公夫人一伙人下山前便赶到了避暑山庄。 她戴了斗笠,门房的人认不出她,她也懒得解释,直接闯了进去,直往祖母所在的院子去。 “站住!站住!你是何人?胆敢硬闯私宅?” 琉筝不顾身后人的喊声,几步冲进屋子里。 阮老夫人正在同三房的三夫人闲话家常,听到动静,不由得派人出去问。 只是人还没走出门槛,琉筝已然快步走了进来。 “祖母!” 她双膝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老夫人愣住,错愕地问:“你是……?” 三夫人则是下意识挡在老夫人面前。 身旁的钱嬷嬷见情况不对,当即喊人:“来人!将此强闯私宅的贼绑了拖出去!” “是!”追进来的小厮立即要冲过来。 琉筝当即摘下头上的斗笠。 “是我,祖母,我是杳杳……” 不等老夫人说话,钱嬷嬷先行开口:“什么杳杳?我看你分明就是贼人,还敢冒充大小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人拖出去,即刻送往衙门!” 琉筝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宝剑。 却想起,她将剑给了玉柳用来冒充她。 眼看一帮小厮已经逼近,琉筝正准备撂倒他们再解释,老夫人却在此时开口:“等等。你……抬起头来。” 琉筝抬头,红着眼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的确老了,眼角多出了许多道皱纹,两鬓也出现了明显的白发。 她看老夫人的时候,老夫人也在看她。 只一眼,老夫人就认出了琉筝。 “杳杳,你的确是杳杳!” 琉筝小时候,可算是她亲自带大的,而且她长得跟阮长筝很是相似,哪怕九年没见,她也能立刻认出来。 钱嬷嬷还想说什么,却见老夫人已经激动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几步来到了琉筝面前,她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老夫人抚摸着琉筝的脸,细细打量她。 “好孩子……我老眼昏花,方才竟是没认出你!” “杳杳做男子打扮,祖母一时没认出来也正常。” “你在边关,可是吃了太多苦了!看你瘦的!从前你这脸上,可都是肉。” 又吩咐三夫人:“准备热水,杳杳浑身都淋湿了,小心染上风寒。” 老夫人的眼里,满是激动和关心。 琉筝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跟祖母说,可泥石流不等人。 她从地上起来,扶住老夫人的胳膊说:“祖母,不急,杳杳是来接您回去的,等回了京城,咱们再细说。” “外头雨大,不急,等雨停了,我的一百篇佛经抄完,咱们再一同回去。” “什么一百篇佛经?” 钱嬷嬷的眼底闪过心虚,悄悄往门口退去。 只听老夫人说:“是我身边的人,说得了高僧指点,说你在边疆杀戮太重,会不利于你往后的前途,故而让我替你抄写佛经百遍。” 三夫人在旁边说:“杳杳,老夫人日夜为你抄写佛经,刚才我逼着她歇一歇,这才刚放下笔没多久呢。” 琉筝扯唇笑了下:“多谢祖母,就是不知道,是哪个下人跟您说的?” “是……” 老夫人抬眼看过去,却见钱嬷嬷方才还在,现在却没了人影。 “是钱嬷嬷,你以前见过她的,常在我身边服侍。钱嬷嬷……奇怪,人呢?” 琉筝心里冷笑。 这钱嬷嬷,她回京之时分明在阮府,现在却不声不响跑到这里来。 事到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琉筝还能不明白吗? 定是大夫人和阮芸筝的手笔! 祖母疼爱她,若是祖母回去,家里恐怕没有阮芸筝的太多位置。 故而,她们让钱嬷嬷赶过来,阻止老夫人回去。 只是不知道,她们到底知不知道泥石流的事? 第20章 相似面孔 若是她们知道会有泥石流,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只是现在琉筝没太多时间管这些,带老夫人撤离要紧。 “祖母。”琉筝说:“佛经在哪里抄都是一样的,只要心诚即可。杳杳在过来路上,听人说这儿马上就要发生泥石流,您快速速随我离开。” “泥石流?” 老夫人愣了愣,三夫人也是瞬间变了脸色。 三夫人面色发白地说:“老太太,咱们二房、三房上下的人,可都在山庄……” 老太太看了眼琉筝,确认道:“杳杳,你确定会发生泥石流?” “我确定!祖母,请您信我一次!” “好,祖母信你。”她转头吩咐三夫人:“打锣,叫所有人都赶紧出来,东西也不必收拾了,咱们现在就走。” “是!” 三夫人打锣叫人去了。 琉筝则是替老夫人穿好披风,顺便叫人去找潘展。 很快潘展面色虚弱地过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琉筝错愕地问。 潘展禀明缘由。 原本他到的那日就要带老太太走的,老太太说天黑不好赶路,要留一晚,次日清晨再走。 然而潘展一觉睡醒,却头昏眼花,浑身无力,根本爬不起来。 今天也是听到琉筝来了,这才强撑着病体,拄着拐杖过来。 琉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在他脉上一搭。 “你中毒了!软骨散,不致命,但会全身无力、嗜睡。” 潘展瞪大了眼睛。 “这、这……” 琉筝命下人扶着潘展出门。 “你们先行下山,我随后就带祖母下来。” 潘展自知自己现在这个情况帮不上什么忙,不做个拖累就很好,所以顺从地在小厮的搀扶下,撑伞下山去了。 琉筝也撑了伞,带老夫人出门。 二房的人却不肯走。 “琉筝?她来了?”二老爷很惊讶。 “一个姑娘家信口胡诌,老太太也信。这山庄老太爷在的时候就没出过任何事,我们不走!”二夫人说。 “就是,大雨天的,谁要跟她折腾?真是一回来就没好事!”二房的四小姐阮白筝说。 却在这时,一块巨石,从山顶滚落,砸塌了一个屋子。 好在,那是一个畜棚,无人伤亡,只是折损了三匹马。 这下马车不能用了,只能用轿子。 二房的人吓得面色惨白,再不提刚才的事,忙收拾行李。 三夫人赶过来。 “老夫人说了,行李也不必收拾,即刻离开!” “我的首饰,我的首饰必须要带走!”阮白筝说。 二夫人也舍不得自己的金银细软,无视三夫人的话,继续收拾行李。 二房的人迟迟没有出来,老夫人不放心,也不肯先离开。 “等他们出来,再一起下山。” 琉筝急得不行。 “祖母,不能再等了!” 老夫人思虑片刻,说:“豆嬷嬷,你再去催一催,就说是我的话,谁也不许再收拾行李了。” “是!”豆嬷嬷匆匆去了二房那边。 琉筝已经不想再等了。 她正要直接背上祖母,带上三房的人走,却在这时,一阵地动。 只见山上的山体,已经有缓缓震动之势。 有好几棵大树,已经倒了。 “祖母!我们走吧!”琉筝催促:“你上我的背,我背您下山!” “可是你二叔他们……” “他们会追上来的。”琉筝蹲了下去。 山上路滑,坐轿子太慢,还不如她步行。 琉筝不停催促,老太太却因为心慈,还是不愿意丢下二房一帮人。 “再等一等,豆嬷嬷马上带他们出来。” “祖母!” 琉筝看着山上不停往下落的碎石,着急得跺脚。 就在琉筝打算来硬的,直接将老夫人打晕扛下山的时候,地面微微震动。 琉筝还以为泥石流来了,心下一紧,还未有所动作,就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朝这边来。 隔得远,琉筝不能看清来人。 她让三夫人照顾好老夫人,又命小厮再去催二房的人,而后才朝那往山上来的队伍跑去。 泥石流马上就要来了,不能有更多的伤亡,她要阻止他们继续上山。 而且,对方这么多人,说不定能帮忙带家里的女眷下山。 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了。 琉筝脚步飞快。 终于,她看到了为首的玄衣男子。 那张模糊的脸,在此刻骤然清晰起来。 他浑身被雨水打湿,一双黑眸无比明亮,闪烁着冷厉的光,穿过重重的雾气,朝她看来。 “小、小衡子?” 琉筝喜出望外,一把抓住骏马之上,男子的袖子。 “小衡子,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我还以为你……” 人却在下一瞬被甩飞出去。 若不是琉筝下盘稳,这会儿早已经一屁股跌倒在地。 迅速稳住身形,琉筝蹙眉瞪过去。 “小衡子,你疯了?” 他竟敢推她? 当初,是谁将他在死人堆里挖出来救治的? 正要大骂,却在这时,一个络腮胡男子上前一步,拔剑指向她。 “大胆!肃王殿下在此,胆敢造次?跪下!” 琉筝愣住,呆呆抬眼看向马上的男子。 “你……你是肃王?” 男子冷眼看过来。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凉薄却有重量。 睫毛上一滴雨水,从眼角流下,滑过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这张脸,分明就是她的小衡子。 可这神情、这通身的气派和华贵的衣裳,却跟小衡子判若两人。 他……真不是小衡子。 可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她的思绪乱成了一团。 “大胆!怎敢直视王爷!”络腮胡男子再次开口训斥。 琉筝回过神来,快速收了视线。 必然是她认错了。 她的小衡子,是不会允许手下的人这般对她的。 琉筝垂眸抱拳:“末将阮氏琉筝,方才认错人了,还请王爷恕罪。” 肃王依旧紧紧盯着琉筝,眼底满是审视。 对这张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如同那日大军回朝,看到白马上的琉筝一般,很熟悉……像在哪儿见过。 可他很确信,自己不认得这位昭勇女将军。 就算失忆时见过她,也不可能自称什么“小衡子”。 他是健全的男人,又不是太监。 可不知怎的,他胸口,微微发疼。 肃王腾出一只手,摁住胸口,那种不适的感觉这才慢慢消退。 他抬眼看了眼山庄门口混乱的人群,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低沉的嗓音里,带一丝哑。 琉筝压下心头繁复的情绪,道:“连日大雨,这里山体土质松散,会发生泥石流,所以我们现在正准备撤离。这里危险,也请王爷快些下山吧。” “是谁告诉你会发生泥石流的?” “是末将自己……” 肃王深深看她一眼,琉筝被看得心里发毛。 总有种会被他窥视秘密的感觉。 她忙补充道:“方才已经落下来一块巨石,将畜棚砸烂了。王爷若是不信,可以叫人去看。” 肃王沉默一瞬,很快开口:“需要帮忙吗?” 琉筝脊背微僵,但嘴比脑子还快:“需要!我们女眷众多,马匹又受损,无法很快下山。” “可有轿子?” “有的,只是坐轿子下山更慢……” “那是你的人抬轿子慢。” 他说着,吩咐后方的人:“抬轿子!将人一个不少,全部带下山!” 琉筝看了眼他身后穿着玄甲的士兵。 他们训练有素,绝不是普通人,下盘稳、力气大,脚程会比普通抬轿夫快很多。 “多谢王爷!” “用不着谢,下山后,到长福客栈等本王。若是没发生泥石流,本王要治你的罪,你可要做好准备。” 琉筝疑惑。 为何要治她的罪? 是他自己问要不要帮忙的。 不过她现在有求于人,又身份有别,不敢多说什么,只道了声:“是。” 很快,老夫人被安排坐上了轿子,三夫人和三房的两个孩子同行。 至于二房的人,肃王的人话不多说,直接从房里一个个拽了出来,强塞进轿子。 他们都是武夫,只听命于王爷,才不管二房的人如何哀嚎。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山下去。 一个时辰后,山庄所有人皆平安到达长福客栈。 琉筝扶着祖母在客房里坐下,眼眶明显发红,却在极力隐忍着激动的情绪。 重生一世,她救了祖母,祖母没死! 没人知道,她此刻有多开心! 若是还在军中,她一定要痛饮一壶酒来庆祝! “咳,祖母……”琉筝清了清略显沙哑的嗓子,道:“您淋了雨,快些用热水沐浴,换上干衣裳吧,免得受寒。” 老夫人点头。 “你也快些去,我没淋湿多少,倒是你,像水里捞出来似的。你现在这么瘦,若是得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第21章 肃王谢礼 琉筝正要说话,老夫人开口了。 “白姐儿,不得无礼!” 对祖母,阮白筝还是有些惧怕的。 她上前两步,对祖母行了礼,而后开口:“祖母,我看分明就没有泥石流,是她叫我们白害怕一场。” “若是真没有泥石流,岂不是更好?你的簪子,到时候再上山去拿就是了。” 阮白筝一噎。 “可、可……可这不是耍我们吗?” “好了,你先退下,等雨停了,再回去收拾你的东西。” 祖母是无条件站在琉筝那边的。 琉筝心里涌过暖流。 三日来的日夜兼程,也不觉得辛苦了。 阮白筝咬着牙,心里很不满,却又不敢在祖母面前太放肆,一时只能打算先回房。 还好她的母亲二夫人邵氏在此时进来。 “母亲,不是我说,杳杳刚回来,就这么折腾我们,这是几个意思?折腾我们也就算了,她怎么连带着您也跟着一起折腾?您是没看到,方才在庄子里的时候,几个壮汉二话不说,直接抓了我们进轿。知道的,是叫我们避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犯了什么罪呢!” “就是就是!”阮白筝道:“我爹的腿还因此磕了一下,现在还肿痛难忍呢。这是拿我们当犯人吗?” 老夫人深深皱眉。 “杳杳也是为了我们好,你们何必这么大怨气?” “到底是为了我们好,还是为了折腾我们,还不一定呢。”二夫人说。 阮白筝:“就是就是!” 琉筝刚救了祖母,心情好,不与她们一般见识。 她认真解释:“二婶,四妹,并非琉筝刻意要折腾您,实在是山上危险……” “危险?哪来的危险?山庄不还是好好地立在那儿吗?再说了,真有泥石流,咱们那么大一个庄子,还能全部被淹没不成?” 琉筝冷下脸。 “既然二婶如此想,那你现在就回庄子去吧。琉筝不拦您。” “你!”绍氏正要跳脚,肃王身边那位络腮胡男子来了。 他长得凶,又随身佩剑,二房母女虽然不知道他身份,还是下意识噤了声。 房门开着,络腮胡男子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络腮胡男子自从得知琉筝就是昭勇将军后,对她的态度便好了许多。 此刻,凶巴巴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却看起来更吓人了。 他拱拱手,道:“老夫人,叨扰了,我们王爷请阮将军一叙。” 琉筝在下山的时候,就同祖母说过,上来的那伙人,是肃王的人,来帮他们的。 琉筝道:“祖母,那我……” “不急。”老夫人说:“既是王爷相邀,杳杳,你换身衣裳再去,免得冲撞了王爷。” 又说:“换好衣裳,让舒嬷嬷陪你去。” 比起琉筝常年以男子身份示人,不那么在意男女之防,老夫人想得比较远些。 肃王到底是个男子,而且还是个独身的,琉筝湿着衣裳去见不好,单独去见面更不恰当,故而提出让舒嬷嬷陪她。 琉筝很快反应过来,让络腮胡稍等片刻之后,去了自己的房里换衣裳。 因为她没带衣裳,还是三夫人送了过来。 “多谢三婶。”琉筝真诚道谢。 她知道,独峰书院进项没那么多,二房、三房的日子过得都不大好,但因为二房愿意讨好大夫人宋氏,所以日子过得较为宽裕。 而这位三夫人,虽然性子好,做事却从来对事不对人。 错的就是错的,对的就是对的。 如此性格,自然不讨大夫人喜欢。 但琉筝素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会替她改变现状。 “一身衣裳罢了,虽料子一般,但是全新的,我未曾穿过。”三夫人特意解释了。 琉筝在战场上死人的衣裳都穿过,怎会嫌弃料子不好? 她再次道谢,三夫人笑笑,退了出去。 舒嬷嬷替她更衣。 干衣裳换上去,琉筝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多谢舒嬷嬷。” “大小姐太客气了。” 两人便出门,跟着络腮胡往肃王的屋子里去。 路上,络腮胡说他叫何乐易,是正四品上骑都尉,又问了琉筝,在鹿山之战上,她是如何以少胜多的。 琉筝简单解释了一下。 “先毁掉对方的粮草,他们没了粮草,本就军心溃散,我们趁天黑进攻,先摸进帅营斩了他们的主帅,而后提着他们主帅的头,吓得他们更加手足无措,这才拿下了鹿山。” 说得简单,但实际情况十分凶险。 何乐易虽然不曾亲眼见到,但听琉筝这么说,也能想象她一个女子摸进帅营杀敌方主帅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能力。 何都尉的眼睛很亮。 “您真不愧是昭勇将军!” “何都尉过奖了。” “您叫我乐易就行。”何都尉对她很是崇拜,跟一开始拿剑指着她时判若两人。 琉筝点点头。 她知道,何都尉的崇拜,是她靠自己的血汗挣下来的。 是她应得的,她也配得上。 而前世,汗马功劳,全成了阮长筝的。 如今,这些东西仍是她自己的,任何人都抢不走,任何人都别想抢走。 说话间就到了肃王屋子的门口。 舒嬷嬷要跟着琉筝进去,被何都尉拦住。 “王爷只见阮将军一人。” “这……” 舒嬷嬷看向她。 “没事的,舒嬷嬷,我去去就回,您在隔壁安坐。” 琉筝递给舒嬷嬷一个安心的眼神,迈过门槛进去了。 她垂着眸进去,以男子礼躬身抱拳行礼。 “末将琉筝,拜见王爷!” 她面前不远处的软榻上,放着一张虎皮。 肃王坐在虎皮之上,细细打量琉筝。 明明是个娉婷女子,行男子礼时,却分毫没有违和的感觉。 他素来爱惜人才,可不知怎的,见了琉筝,他心里就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连带着胸口都烦闷。 故而,他本能没有给琉筝什么好脸色,只漠着声,说:“起来吧。” 琉筝这才站直身子,朝软榻上看去。 肃王玄衣褪下换成白衫。 一只手搭在矮塌之上,袖口卷到有力的长臂中间,露出小臂上明显的肌肉线条。 黑眸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嘴唇性感,放在一起,如温润公子美如冠玉,通身的冷冽气场却仿佛能将一切冻结成冰。 白衫与虎皮相伴,给琉筝一种自己在与虎谋皮之感。 可分明,那张脸,像极了边关时她收留的流民,小衡子。 可小衡子,又分明已经死了…… 全身烧成黑炭,是她亲自安葬。 她怕瞧着这样一张相似的脸,情绪失控,很快又垂下眸去,再次抱拳。 “琉筝替阮氏一家老小谢过王爷,多谢王爷今日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罢了,若说谢,本王还得谢你。私盐一事,多亏了你的副将及时将你的密信送来,本王才能与沈世子找到调查的方向。” 说是道谢,语气里,依旧毫无温度。 琉筝能感觉出来,他似乎……有点厌恶自己。 可是琉筝不明白为什么?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惹怒过这位王爷。 思来想去,琉筝想到,大约是这位王爷同京城一些人一样,觉得她一介女流就该在家绣花焚香,不该去边关抛头露面。 若肃王真如此想,那么,她就算此刻自告奋勇要拜入他麾下,他也不会想要的。 琉筝本想借机表露自己愿做他的刀,如今来看,不必说了。 在证明自己的价值前,肃王不会将她放在眼里的。 思绪流转间,只听肃王再次开口:“你帮了本王,本王要怎么谢你?” “末将不敢。乔迁当日,王爷送了乔迁礼回来,这便算是末将的回礼了。” “回礼?你的回礼,不是一盒枣泥糕么?” “王爷误会了,那是……琉筝母亲做的给街坊邻居的见面礼。” 肃王几不可闻地呵了一声,喜怒难辨。 琉筝心里不由得打鼓,却也明白了为何潘鸿送了密信回来后,说肃王不可小觑。 连喜怒都难分辨的人,城府自然极深。 只听肃王再次说:“一码归一码,本王还是要谢你。” “王爷不必……” “阮将军用不着客气,本王已经为你准备了两个谢礼。带上来!” 下一瞬,内室里一个嘴里被塞了布条,双手皆被捆绑着的仆妇被推了出来,踉跄着跪在地上。 琉筝抬眼看过去。 那仆妇不是别人,正是山庄陷入混乱后就不见踪影的钱嬷嬷。 钱嬷嬷瞧见她,面露惊恐,忙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琉筝眼底,蓄了一层杀意。 这个老刁奴,险些害死祖母! 但肃王在此,琉筝极力隐忍住了。 却听肃王说:“本王上山的时候,见这老家伙鬼鬼祟祟抱着一袋子东西逃下来,便叫人将她拿下了。一番询问,得知是你阮家的人……” 琉筝点头:“此叼奴的确是末将家里的嬷嬷,但她背主逃生,还私拿主家的东西,实在该打。多谢王爷替我抓住她。” “打?”肃王笑笑:“既是背主逃生又偷窃,就该直接杀了。阮将军虽然英勇,但到底是个女子,心肠太软。不如,本王替你处置了她?” 钱嬷嬷听了,浑身颤抖着磕头,似有话要说。 琉筝扯掉她嘴里的布,钱嬷嬷立即说:“王爷饶命!大小姐饶命啊!奴婢、奴婢也不是故意的,奴婢不知这山里会有泥石流……奴婢是听从大夫人的命令,这才从京城赶过来拦住老夫人下山……若早知如此,纵使奴婢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留老夫人在山上!大小姐明鉴,大小姐饶命啊!” 第22章 绞杀琉筝 内室一片寂静。 饶是肃王也没有想到,这里头还牵扯到了阮大夫人。 好一会儿,肃王半眯着眼,问琉筝:“阮将军以为如何?是放了她,还是杀了她?” 琉筝深深一叩首:“多谢王爷一片好意,只是这叼奴乃是祖母的人,理应由主母处置。” 琉筝也很想直接杀了这叼奴。 但她留着钱嬷嬷还有用。 就这么杀了她,只能解恨,却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然而肃王不知琉筝心里的想法,对她又多了一分不喜。 女子再英勇,果然也无法做到杀伐果断。 妇人之仁,有时会害死人。 这也是他手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女手下的原因。 “那便听你的吧。” “多谢王爷!” 钱嬷嬷被带了下去。 琉筝让都尉暂时替她看管着钱嬷嬷。 正要跟肃王告退,肃王手掌一翻,突然将一把长剑朝她丢过来。 琉筝下意识伸手接住,只一眼便认出,肃王扔过来的,正是她的“穿云”。 这把穿云,是她拿下第一次战役之后,从敌方将领身上缴获的。 因很有纪念意义,又削铁如泥,琉筝自那便一直带在身边,还取了名字“穿云”。 将军府上下,皆认得这把剑。 故而在她离开将军府之前,她便将穿云给了玉柳,让她扮做自己。 琉筝猛然看向肃王。 “王爷,这把剑……您是从何而来?” 肃王转动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碧玺扳指。 “三日前,本王的人瞧见一个身形穿戴与你相似的女子,还以为是你……却没想到对方遮遮掩掩,一副心虚的模样,便掀了她的幂蓠……才知,是一个不知怀着何等心思冒充你的人。本王已经将她拿下,扣在王府。” 琉筝很无奈地闭了闭眼。 玉柳被抓,不能冒充她。 恐怕将军府上下都已经知道她彻夜未归之事。 这肃王……还真是有些多事! 只是她没有将烦躁表露出来,只解释了缘由。 “原来是本王弄错了……看来本王送的两个礼物,你都不喜欢。” “没有的事,王爷一片好意,琉筝满心感激王爷。” 肃王轻轻一抬眉,道:“无妨,既然你不喜欢,本王自会再寻一个你喜欢的礼物。” 琉筝想说:大可不必! 谁知道他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面上却只能露出感激之色。 正要叩首谢恩,又听肃王说:“不用着急谢本王,本王说不定还要罚你。” “……?” “泥石流一事,除了你们阮家,你可还曾跟谁说过?” 琉筝一头雾水。 他问这个干什么? 这种事,还需要瞒着人吗? 面上依旧满脸从顺:“回王爷的话,琉筝在去找祖母的路上,看到山上还有一户人家,便也提醒了他们速速撤离。不知……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肃王不答反问:“你可知那户人家是谁?” “末将不知。” “魏国公夫人。” 琉筝倏然瞪大眼睛。 “竟是魏国公夫人?” 前世她在床榻上听说祖母葬身于泥石流,伤心不已,又自身难保,哪儿还有心思打听当时还有谁葬身在了泥石流里? 如今听说魏国公夫人就是半山腰那户人家,当即替魏燃风紧张起来。 肃王瞧着她的反应,问:“你认识她?” “末将在边关时,曾结识一位好友,名叫魏燃风……” 琉筝虽然没见过魏国公夫人,但知道她是魏燃风的生母。 果然,就听肃王说:“国公夫人是燃风生母,更是太后表妹,本王也得叫她一声姨母。” 琉筝忙问:“国公夫人他们下山了吗?现下还好吗?” 她关心,不是因为什么太后表妹,而是因为她是好友的生母。 却见肃王意味不明地嗤了一声。 “本来是好的很,如今却不大好了。” 琉筝不解:“王爷这是何意?” “国公夫人去年年末时怀上了孩子,因酷暑来山庄避暑。因你一句有泥石流,山庄山下皆惧,所有人匆忙下山。却在下山的路上,抬轿夫不慎滑倒,国公夫人因此动了胎气。” 琉筝倏然白了脸:“怎么会这样……?” “你说怎么会这样?”肃王深深看她一眼,眼底尽是冷漠,还藏有一丝杀气。 琉筝这时候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山上的时候,肃王会说若是没发生泥石流,他要治她的罪。 却原来如此。 “王爷,这山上的确会发生泥石流。” “可我们下山已有半个时辰,山上毫无动静。” “那是时候还未到。”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已到?” “末将也不知道……” 她并不知道准确的时间,只知道祖母前世就是死于今日。 “阮琉筝,你不老实。” “……末将真的没有撒谎。” “你又不是钦天监,不会观天象,更不会未卜先知,却如此信誓旦旦说会有泥石流,你要本王如何信你?” “我……”琉筝咬住唇,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总之,请王爷信我一回!再等一等。” 她眼神明亮又纯粹,像是长夜里的月光。 清冷,又有说不出的动人。 肃王的喉头上下动了下,那种心口隐隐烦闷的感觉又来了。 很不舒服。 看琉筝也就更不顺眼了。 他沉下脸,正要说话,何都尉在外头报告:“王爷,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求见。” 肃王看了眼琉筝,道:“让她进来。” 下一瞬,房门推开,国公府管事嬷嬷迈步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个身形魁梧的小厮。 琉筝站立一旁,嬷嬷并没注意她,只当是肃王的人,没顾上多看。 “奴婢拜见王爷!” “嬷嬷请起,姨母现下如何了?” “多谢王爷挂心,夫人现在已经服了药,睡下了。国公爷也在赶来的路上。幸亏您随行带了李太医,肚子里的孩子才无大碍。奴婢替夫人谢过王爷的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 “只是……奴婢听说,那阮府的人也到了客栈?” 肃王的余光瞥了眼琉筝,薄唇微抿,道:“不错。” 嬷嬷立刻说:“那阮府之人差点害得夫人滑胎,还请王爷点头,让奴婢这就去押了那人,即刻绞杀!” 琉筝脊背一僵,几步上前。 “这位嬷嬷,是否对我有何误会?” 嬷嬷抬眼看向琉筝,面露不解:“这位是?” 肃王看热闹不嫌事大:“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嬷嬷愣了下,下意识说:“可门房的人说,是个少年……” “她当时做男子打扮。” 琉筝的脊背,更僵硬了。 肃王好啰嗦。 潘鸿明明说他不爱说话……她瞧着倒是很健谈! 那嬷嬷一听当时是琉筝报的信,当即黑下脸。 “来啊!把她给我抓起来!” 两个小厮立刻上前朝琉筝走来。 此番动静,引得隔壁的舒嬷嬷的注意,她快步走出来,诧然看到琉筝要被拿住,知道自己一人之力无法帮忙,忙折身回去回禀了老夫人。 二房母女仍在老夫人房里。 听见这话,当即变了脸色。 “竟不小心害得国公夫人动了胎气?母亲,她这是要害死我们全家!” 阮白筝更是吓得直哆嗦。 “祖母,母亲,我不想死……” “都闭嘴!”老夫人沉着脸,说:“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我亲自去看看。” 当即便让舒嬷嬷扶着自己,往肃王房里去。 …… 肃王屋内,琉筝一个闪身避开了两人的手。 握紧拳头想动手,却想起了魏燃风。 魏燃风是她的好战友,是在战场上,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她不想对自己人刀剑相向。 眼看着那两个人又要扑过来,琉筝怕自己不小心伤了他们,情急之下,她只好一把躲到了肃王身后。 她带着泥印子的脚,踩脏了肃王的虎皮垫子。 肃王的额角,狠狠跳了两下。 “滚下去!” 琉筝不滚。 她仍旧躲在肃王身后,道:“王爷,你不是要还礼吗?烦请您替我解释,便算是最好的礼物了。” “……战场上也教如何巧舌如簧?” “这是末将自学成材。” 肃王从鼻尖发出一声冷嗤,终于开口:“先滚下去,你踩脏本王的虎皮了。” “您肯帮忙了?” “滚下去。” “……”琉筝见他真要动怒,忙利索地滚远了一些。 那两个小厮见状,立刻又要冲上来拿人。 “住手。”肃王面无表情开口。 那两个小厮就停住了,转头看向嬷嬷。 嬷嬷上前一步,福了下身,行了个礼才开口:“王爷,奴婢并非有意冒犯,奴婢也是奉国公夫人的命令捉拿此人……” 当然,此话并不全是真的。 国公夫人此刻保胎都忙不急,哪里想得起来要捉拿琉筝? 她也不过是,想在国公夫人缓过神来之前,好好立上一功。 第23章 可有婚配 嬷嬷一副咄咄逼人之态。 她自认占理,又见琉筝客客气气,以为是好拿捏的,压根不将琉筝放在眼里。 琉筝耐着性子,继续解释:“连日大雨,山上泥土松软,泥石流是必定会发生的事。下山前,我们阮家的避暑山庄就遭到了巨石滚落,砸了个畜棚,死了三匹马。”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看你分明就是有意害我们夫人!” 琉筝皱眉。 这嬷嬷,越说越离谱了。 正要说话,老夫人来了。 二房母女,也紧跟其后。 老夫人让她们在房里等着,可她们怎么等得了? 只站在门口不远处,悄悄朝里头望去。 屋内,老夫人先向肃王行了礼。 花白的头发映入肃王眼帘,他忙直起身快步上前将人扶住。 “老夫人不必多礼。” 琉筝也连忙上前,扶住老夫人。 “祖母,你怎么来了?” “我听闻这边出了事,实在担心你,忍不住过来看看。” “杳杳没事,您快些回去吧。” 琉筝不想叫祖母担心,要她回去。 老夫人却不肯。 她走到那位嬷嬷面前。 “这位嬷嬷,我孙女不知所犯何事,要你这般生气?” 嬷嬷抬起下巴,道:“就是因为你孙女来我们庄上说什么要来泥石流,我们夫人急匆匆赶下山,却不慎动了胎气。” “动胎气实非我孙女所愿,她也只不过担心你们遭遇泥石流。” “呵呵,泥石流?你们一个两个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说的是真的!” 老夫人不禁也动怒了。 “你……这人,说话怎么如此难听?我要见见你家夫人,亲自向她说明。” “我们夫人可是你一个老妇说想见就见的?” 琉筝刹那间眼神闪过杀意。 她可以无视这嬷嬷的恶言恶语,却不能忍受她对祖母如此说话。 “我是好意,你们不道谢就算了,还骂我祖母?” “我何时骂她了?再说,我就是骂了又如何?你们祖孙俩一唱一和,究竟存的什么人?是什么人派你们来害我们夫人的?” 琉筝的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剑。 却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地面微微震动。 众人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就见一个浓眉黑眼,两鬓一丝白发,穿一身绣着只腾云麒麟的深蓝圆领袍的魁梧男子快步走进来。 他先向肃王行了礼,而后看向琉筝。 还未开口,那嬷嬷几步迎上去,开口就哭嚎:“国公爷,您可算来了!夫人因这帮歹人妖言惑众,动了胎气,险些滑胎!您一定要为夫人报仇,直接绞杀她们啊!” 门外二房母女吓得脸色惨白,转身就逃了去。 她们可不想被琉筝连累! …… 屋子里,嬷嬷的话音刚落,魏国公直接抬手:“拖下去,杖毙!” 嬷嬷的眼睛更亮了,看向琉筝的眼神满是叫嚣。 琉筝愣了下,下意识先护住了祖母,不叫他们有机会靠近祖母。 那边肃王眉心微拧,正要开口,就听魏国公对身后的侍卫说:“还愣着干什么?将这叼奴拖下去,即刻杖毙!” “是!” 两个侍卫几步上前,一人一边抓住嬷嬷的手,将她往外拖。 琉筝:“……” 肃王:“……” 嬷嬷如梦初醒。 “国公爷!您弄错了,不是奴婢……” 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已经被捂住,生生拖了下去。 恰在这时,何都尉大步迈进,单膝跪地。 “王爷,不好了,我们刚得知,山上爆发了巨大的泥石流,山上两个庄子,全部被淹没!” 肃王抬眸,看向琉筝。 琉筝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 终于还是来了。 泥石流一直不来,加上那嬷嬷纠缠,她差点也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又或者是前世卧病在床,听岔了。 若真是如此,那她可真就得罪了魏国公府了。 好在,一切都跟前世一样,泥石流发生了。 但不一样的是,她救下了祖母等阮府在山庄的众人,以及国公府在山庄里的人。 琉筝睫毛微颤,紧紧握住了祖母的手。 也是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感觉到,重生一世,她是有价值的。 不似临死前阮长筝说的,她活着只是个累赘。 哪怕亲娘不爱她,亲爹只顾利益,兄长恨不得她去死,她也是有价值的。 她救下了这么多条人命,不是吗? 琉筝眼底的复杂情绪,肃王瞧见了,却看不懂。 他不明白,泥石流之事应验了,琉筝眼底为何露出那般浓烈的哀伤? 他心口的烦闷又出现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他轻轻摁住胸口,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魏国公在这时迈步朝琉筝走来。 琉筝下意识挺直脊背,这位国公爷年轻时也立下累累战功,即便上了年纪,身上的肃杀之气也没褪去。 琉筝的手,下一瞬摸向腰间的穿云, 她不确定魏国公是否还会怪她。 却在下一瞬,这位年近五十的肱股之臣竟朝她双膝下跪。 “魏虎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琉筝惊愣一刹后,忙将魏国公扶起来。 若是魏燃风瞧见这一幕,恐怕要跟她闹了。 “国公爷,琉筝担不起您如此大礼,您折煞我了,快起来。” 魏国公终是起身,但又朝她深深作揖。 琉筝忙侧开身子,避开魏国公的礼。 “小姐大恩大德,我国公府没齿难忘。不知小姐是哪家的?也好等内人的身子好了之后,亲自上门拜谢。” 肃王在此时开口:“国公不认得她了?” 魏燃风疑惑抬眸,目光落在琉筝的脸上。 明眸皓齿,好一个标志的女娘。 若是家世相当,完全可以配他儿子,做他儿媳。 不对,等等,这女娘…… 魏国公眯了眯眼,仔细辨认。 “你、你可是昭勇将军?” “琉筝见过国公爷。”琉筝终于有机会行礼,又向她介绍祖母。 魏国公认得老夫人。 还是前朝时,阮老爷子辞官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当时他还很年轻,一腔热血也想跟着辞官……当然最后被自家长辈拉住,还被打了一顿。 他是很钦佩阮家二老的。 “老夫人安好,方才吓到您了吧?” “不曾。国公夫人现下如何了?” “我刚看过她回来,已经睡下,太医说已经无恙,只需静养。” “阿弥陀佛,佛主保佑。”老夫人双手合十。 魏国公摇头:“老夫人说错了,不是佛主保佑,是阮将军救了内人。若非是她,恐怕内人已经……” 他没敢说下去。 虽然是多年夫妻,可他们仍然同新婚时一样,感情深厚。 若是国公夫人有什么闪失,他可能也不想活了。 再看琉筝,魏国公的眼睛,亮如皓月。 这是他们家的恩人,他们家的福星啊! 若是能让儿子娶回家,那福气不就带进国公府了吗? 魏国公这么想,忍不住问:“恕我多嘴一句,不知阮将军可有婚配了?” 琉筝一愣,正要回答,一直被无视的肃王漠声开口:“国公,可否退一步说话?” 他瞥一眼琉筝,琉筝识相地带着祖母告退。 很快屋内安静下来。 肃王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很多。 “王爷,听下人说,是您及时带了人上山,才……” 肃王打断他,不想听魏国公来来回回的那一番车轱辘话。 “表舅怎么来得这样快?” 这儿离京城,可是有三日路程。 肃王叫魏国公表舅,他不敢真以表舅自居。 低头拱手后才回答:“连日大雨,我心有不安,便赶过来了。谁曾想,半路遇到庄子里的人,说是这边出了事,我连忙快马加鞭赶过来……” 从夫人房里出来的时候,他也是恨不得将那散播流言蜚语,说是会有泥石流的家伙除之而后快。 却还没走下楼梯,就有侍卫来报,说是山上爆发泥石流了。 避暑山庄整个被淹没。 他震惊,后怕,又听说“恩人”在肃王这边,便急急过来。 却在廊道上听到夫人身边服侍的那个嬷嬷对恩人祖孙言语羞辱。 故而,他一进门,就让人将叼奴拖了出去打死。 肃王听完,了然点头。 却突然问:“国公方才问阮将军是否婚配是什么意思?” 提起琉筝,魏国公的眼睛就亮晶晶的。 “王爷忘了,燃风至今还未曾婚配呢。他二弟燃硕都有了心上人,他这个当兄长的,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他自己怎么样不打紧,别耽误他弟弟成婚啊。您说是不是?” 大晋的民俗,是男子成婚,必须按照长幼次序来。 若是兄长未成亲,底下的弟弟们就不能先成亲。 当然,女子们没这个规矩。 肃王扯了下唇。 “国公只想到了这个,却忘了,这阮将军可不是一般女子。想让她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恐怕不是易事。” 魏国公浑然不介意。 他自己就是从战场上厮杀来的爵位,对琉筝这种女子只会高看一等。 “用不着她相夫教子,她只要能管住燃风,我就感念她恩德了。” 肃王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淡了下去。 “那国公可曾想过,阮将军身后可不止有军功,还有长随军。虽她将兵符交给了陛下,但长随军仍旧愿意听她调遣。如今太子禁足东宫,国公贸然提出要燃风迎娶她,恐怕会招来陛下忌惮。” 第24章 帮扶三房 国公爷眼底的亮光,瞬间淡了下去。 他差点忘了这个…… 琉筝代表的可不只是她自己,还有整个长随军。 国公爷回过味来后,连忙俯首:“王爷,微臣没有这个意思。” 肃王挑眉:“本王当然知道表舅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得好好想想,且不说这阮将军愿不愿意放弃大好前程嫁人,单说陛下这一关……您就得好好想想怎么过。” “多谢王爷提醒,微臣之后必定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而不是不再提。 肃王呵呵笑了一声。 “去吧,舅母还等着你回去呢。” “是。” 魏国公躬身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 回到楼上厢房,国公夫人安氏已然苏醒。 她已经听下人汇报,山上爆发了泥石流,整个庄子被淹没。 想到一开始她还拒绝冒雨下山,后怕到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刚被丫鬟搀着换了衣裳。 见魏国公过来,她握住魏国公的手,声音细听之下还有些发抖。 “公爷,山庄被泥石流淹没了……” 魏国公将人搂在怀里。 屋内的丫鬟们早习惯了两人亲昵,目不斜视。 “没事了。”魏国公说:“你好好的,太医说,咱们的女儿也好好的,不必害怕。” 提到孩子,国公夫人的表情放松一些。 她抚摸着肚子。 “虽然太医说了像是女胎,却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诊错了的……” “必定是女儿,咱俩都想要女儿,她只能是女儿。” “有你这么专横的吗?” 魏国公笑起来,将她扶着坐好,又拿绣枕靠在她后背。 “现在感觉如何了?肚子还疼吗?” 国公夫人摇头:“不疼了,就是心里仍有些后怕。” 她提起了琉筝。 “多亏了那位来传信的公子,我和孩子才躲过一劫,咱们得谢他。” 魏国公笑容更深。 “你弄错了,那不是位公子,是个女子。” “门房说是个公子,姓阮。” “她为了出门方便,换了男装。你可知,她是谁?” “说是阮家的,就是不知道哪个阮家。” “便是那位最近京城人人议论的昭勇女将军。” 国公夫人错愕抬眸:“竟然是她?” “嗯。” “我记下了,回京后,咱们就下帖子,请她做客,我要重谢她的。” “都依你的。” 国公夫人又想起了魏燃风和魏燃硕。 “今日经此一劫,我想他们了。回京后,你去奏请陛下,让他们回来吧?” “我收到信,燃硕已经在赶回京的路上,燃风还需等和谈彻底谈妥,才能回来。” 魏燃风负责跟敌国和谈。 大晋虽然大胜,却因战役打了太多年,国库亏空严重,也经不起再折腾了。 和谈不只是握个手,还有许多条例要商谈。 “陛下给燃风机会,是看重他。” “我知道……”国公夫人叹一口气。 “好了,我陪你一起好好休息。” “嗯。” 两人相拥躺下,丫鬟们收了帘子,纷纷退出来。 有人悄声问起了陈嬷嬷。 “被打死了。” “啊?” “她贪功,想表现,却不知道泥石流真的来了,气势汹汹,找恩人算账,被公爷抓了个正着,直接拖出去打死了。” “啧,真是活该!夫人当时情况还危机着,她不在旁照顾着,先去找人算账。” “可不是么?下山时箱笼都是她收拾的,她一走,害得我连夫人的寝衣放在哪都找不着,差点让夫人着凉。” “该!” 提起那位嬷嬷,每个人都是恨得牙痒痒,因她平日里就蛮横,无人可怜。 “切记,别告诉夫人,有身子的时候,忌讳听到这些打打杀杀。” “放心,我们有数的。” …… 另一边,魏国公走后,房门关上,肃王朝内室看了眼,面无表情道:“还不快滚出来?” 话音刚落,穿一身鼠红色长袍的沈赫安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过来了的?” 他一路躲躲藏藏,就怕给肃王发现。 直到肃王上了山,他嫌弃山路泥泞,脏了他的新靴,没跟上去。 “从我出城门开始。” 沈赫安脸色一黑:“怎么不早点说?” 亏他还以为自己跟人的手艺进步了,很是得意。 想不到这家伙一开始就发现了,一直把他当猴耍! 肃王冷眼看过去:“我让你留在京城,你当耳旁风了?” 沈赫安嘿嘿笑了两下,凑上前:“我这不是跟你一样,很好奇吗?” 肃王嗓音淡漠:“好奇的人,只有你。” 他是担心这阮将军玩这一出金蝉脱壳,是要谋反。 和谈迟迟不落定,他不得不多心。 故而扣下了阮琉筝的人,还带了一大队人马追过来。 却没想到,阮琉筝只是跑来山庄救人。 而他,阴差阳错帮了她。 “别装了。”沈赫安朝他挤挤眼睛:“你要是真对她没任何心思,何必亲自带人来?更何必掐灭魏国公去将军府提亲的念想?” 肃王扫他一眼:“明眼人都知道,魏国公是咱们的人,阮氏琉筝如今风头正盛,陛下朝臣都关注着,这个时候他去提亲,你觉得陛下会不会多心?” 至于他何必亲自来……不过是担心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够利索。 “不必解释了,我都看出来了,你待她,就是同其他人不一样。对其他女娘子,你可是看一眼都嫌烦。” 肃王面无表情对上沈赫安的眼睛,眼底隐藏凌厉锋芒。 “本王,从未将她当女人看。” 沈赫安:“那你将她当什么人看?” “要么,是能为我所用的英才;要么,是必须斩草除根的对手。” 一番话,语气冷得叫沈赫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看他瞳仁漆黑的眼,沈赫安终于确定,肃王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看热闹的心思,也就此歇了。 “本以为你这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男子先立业后当家,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还不是为了你?前王妃死在大婚当夜,此事总有人拿出来反复咀嚼,只有有了新王妃,才能将这事盖过去。” “有了新王妃,他们会更加旧事重提。” “你就不怕陛下直接给你赐婚,将那谁赐给你,你还得再死一个王妃,又掀起风波,你就高兴了。” 肃王瞪过来。 沈赫安撇撇嘴,不说话了。 此人,太无趣! 甚至没什么活人感。 他也是想让他有点人情味,才会在替他寻找王妃的事情上格外上心。 也罢! 他何必皇帝不急太监急? “何都尉?何都尉!” 沈赫安推门走出去,吓了何都尉一跳。 “世子怎么在此?” 沈赫安脸上终于有了些笑表情。 看嘛,何都尉这反应才对! 不像苏衡,开口就是“还不快滚出来”。 怪打消人的自信心的。 “替本世子准备一个厢房,连日劳累,我要沐浴更衣,好好休息!” 何都尉往里头看了眼,见肃王没什么反应,连忙应声:“是!” …… 琉筝扶着祖母回房。 祖母刚坐下,琉筝便跪下了。 “孙女害得祖母差点陷身险境,孙女该死!” 她知道,祖母刚才吓得不轻,她很自责。 祖母忙将她扶起来。 “傻孩子,你哪里该死?你分明就是救了全家一家老小。你是我们的福星,日后切莫说这样的话了。魏国公那边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咱们谁也不要再提。” “多谢祖母。” 却在这时,三夫人赵氏急匆匆进来,行礼后急忙开口:“母亲,不好了,二爷他们非要现在回京,儿媳怎么拦都拦不住。” 祖母蹙起眉。 “他们何故这么急着走?” 连知会她一声都不曾。 简直不孝! 但这是在外头,隔墙有耳,老夫人再不悦,也压住了怒火。 “儿媳也不知道,只是二爷他们的脸色都很不好。” “罢了!不管他们,让他们折腾去吧!” 老夫人受了惊吓,身子又疲,实在懒得管二房的人。 “是……” 三夫人一福身,不再多说什么。 琉筝伺候了老夫人用了晚膳,一直等到她歇下,这才从房里退出来。 而后,她并未直接回房,而是去了三夫人房里。 开门的是三叔。 二房三房的人,二房负责阮家的商铺,三房负责田地庄子。 田地庄子的事多,经常还要亲自出马。 三叔是个老实人,秋日收成的时候,甚至还会亲自下地。 第25章 关押柴房 “杳杳快坐,我去给你倒茶。” 三夫人赵氏迎她进去。 琉筝迈步进去,看到嘉哥儿正伏在案前,专心致志地盯着什么。 三叔不曾纳妾,跟三夫人一共生育了一儿一女。 女儿阮雪筝今年十四,阮嘉筝如今十岁。 琉筝走近了才看清,嘉哥儿是在作画。 琉筝定睛看了一眼,拿起一支笔,在画上点了两下。 阮嘉筝的眼睛倏然亮起来。 他抬眸看向琉筝,问:“我就说这画上少了点什么,原来是少了一只独木舟!” 他画的是山水画,江河两边都是山脉,唯独江上,空荡荡的。 琉筝替他添了一只独木舟。 “嘉哥儿的画,画得真好。”琉筝赞叹。 阮嘉筝的脸颊微红:“我爹说我天赋不足,只有勤能补拙。” “你爹弄错了,嘉哥儿很有天赋。” 阮嘉筝的眼睛便更亮了一些。 他在袖子里摸索着什么,突然掏出一颗糖。 那颗糖已经有点化了,看来是他珍藏了很久的。 “给你!” 他不由分说,塞到了琉筝手里,而后害羞似的跑进了内室。 赵氏笑着说:“他牙不好,我不让他吃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藏的,竟然舍得分给你,说明很喜欢你。” 小孩子表达爱意的最直接办法,就是给对方送自己珍视的东西。 琉筝将糖小心收好,说:“我也很喜欢嘉哥儿……” 又问:“三叔是打算让嘉哥儿从文吗?” 赵氏叹了口气,说:“是这么打算。但这孩子,除了作画尚可,诗词文章皆没有天赋。” “不妨考虑让他从武。” “你三叔舍不得。你去边关九年,你三叔都常念叨你。若是嘉哥儿学武,他怕要愁死了。所以他再没天资,还是让他学文。” 琉筝点点头,没继续问这话。 赵氏递上茶,又说:“里头有两样点心,我拿出来给你。你忙一天了,晚膳看你也没怎么吃,晚些时候定要饿了。” “三婶不忙,我有话要同您说。” 她拉着赵氏坐下。 “三婶,杳杳有事,想私下求您帮忙。” “什么事?你尽管说。别说一件事,十件事一百件事,我都答应。” 泥石流吞没了整个庄子,赵氏现在还心有余悸。 嘉哥儿还那么小,雪姐儿也还未出阁。 若不是杳杳,她都不敢深想他们会如何…… 杳杳对他们全家都有救命之恩。 琉筝道:“不用一百件事,办好了这一件事,三婶便是帮了我大忙了。” “何事?” 琉筝压低声音,同她说起了一个人的外貌特征。 “我不知他住哪里,只能告诉您这些。请您千万替我找到这个人,找到之后,您先帮我安顿好她,再来告诉我。” “包在三婶身上了。” 不管这人有多难寻,她都会替琉筝寻到! “三婶,此事暂时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三叔。” 不是她信不过三叔,而是,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三婶点头应下。 她素来是说一不二的人,说不会告诉三爷,就绝对不会说。 琉筝便安心了。 她对三夫人道别,又跟里头的嘉哥儿道别。 嘉哥儿没吱声,三夫人很不好意思地说:“这孩子太没规矩,我一会儿教训他。” 琉筝道不必。 “嘉哥儿是好孩子,不必拘束他的天性。” 她一走,嘉哥儿立刻探头探脑。 “大姐姐走了吗?” 三婶好笑地说:“既然不舍得你大姐姐,方才怎么躲起来?” 嘉哥儿垂下头:“他们都不喜欢我……我怕大姐姐也不喜欢我……” 他说的他们,是指大房和二房的孩子。 抛开学武的阮长筝不说,嘉哥儿的功课是几个孩子里最差的,故而,在府里总是遭到嘲笑。 “大姐姐不会不喜欢你。”三夫人抚摸着嘉哥儿的头,说:“你出生的时候,大姐姐还没去边关,她时常来看你。” “真的吗?”嘉哥儿昂起头,眼底仿佛藏了两颗星星。 “当然,只要你好好读书,你大姐姐会更喜欢你。” 嘉哥儿眼底的星星又灭了。 他已经很用功了…… 可是比起书,他更喜欢爹爹房里用来辟邪的宝剑。 但爹娘都不让他摸……说开了刃,会伤了他的手。 但是他不怕,常常偷偷去看。 …… 次日,依旧是雨天,只是比昨日小了很多。 琉筝拿了老夫人要送肃王的礼,然而到了房门口,房门敞开着,里头却空无一人。 问了掌柜的才知道,肃王天不亮就走了。 连带着魏国公一家也走了。 琉筝只好将礼物收起来,回禀了祖母。 “那便回京之后再送。” “是,祖母。” 琉筝福身,出去后,她找到了关在房里的钱嬷嬷。 两人详谈。 只是一个跪着,一个坐着。 足有一个多时辰,琉筝才从房里出来。 钱嬷嬷解了禁足,仍旧回到老夫人身边伺候,眼神中却多了点战战兢兢。 她如今,是琉筝的人了。 …… 雨仍在下,琉筝她们打算等明日彻底雨停再回去。 用午膳的时候,琉筝见到了雪姐儿,嘉哥儿的亲姐姐。 是个很腼腆的女娘,话不多,但做事稳重,给祖母布菜、漱口,不曾出半点错。 唯一不好的是,雪姐儿下颚长了一颗很大的肉痣,让她原本姣好的容貌瞧着有些突兀和别扭。 这日雨一直未停,但雨并没影响琉筝的心情。 她陪着祖母,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静坐,心里也觉得很妥帖。 她还同祖母说了阮长筝的事。 祖母叹气。 “当初让你顶替他上战场,我就知道可能会有败露的一天。你在边关替他吃了不少苦,这点苦头,他该吃。” 都是祖母的孙儿,祖母虽然心疼阮长筝,却也并未埋怨琉筝。 这日很快过去,到了第二日,雨终于停了。 琉筝早已经让掌柜的替他们置办车马。 车马虽然简陋,但铺了很厚的褥子,不至于一路辛苦。 因为潘展的身子还很虚弱,老夫人的身子也不大爽利,一路走走停停,三日的路程用了四日才到京城。 琉筝借了一匹马,先行骑马回到将军府,好提前看看老夫人房里还需要什么。 然而她刚迈过将军府的门槛,一帮小厮就将她团团围住。 “大小姐,老爷有请,请随我们过去一趟吧!” 他们语气客气,表情却很不善。 正逢潘鸿从里头出来,瞧见琉筝被围住,直接冲过来护在琉筝面前,拔剑对准他们。 “谁敢动将军?” 琉筝对他摇了摇头。 “不用管。” 她压低声音,对潘鸿说了一句话。 潘鸿很担心她,一时不说话。 琉筝蹙眉:“这是命令。” 潘鸿只好应是。 小厮们没了耐心。 “大小姐,再不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几个人,根本不是琉筝的对手。 琉筝却无意跟他们动手。 她猜到他们要做什么,正好借力打力,狠挫大夫人一下,也叫老夫人看清楚大夫人对她的态度。 “我跟你们走便是。” 她坦然跟着小厮们走。 然而走的,却不是听竹院的方向,而是往大厨房去。 大概怕她不肯配合,一个小厮说:“老爷和大夫人皆在大厨房。” 琉筝没多问,只道:“带路便是。” 几人放了心,快步领着琉筝往大厨房去。 经过大厨房的柴房,两个小厮突然加快脚步跟上琉筝,在她背上狠狠一推—— 琉筝下盘很稳,但有意配合他们,故意一个踉跄,往里头栽进去,整个人便趴在了柴房的地上。 等她转头,柴房的门已经锁上。 “你们做什么?开门!” 她爬起来,用力拍打着门。 柴房的门似乎提前加固了,她用了很大的力,门板不见丝毫晃动,只能听到门锁碰撞门板的哐哐音。 外头传来小厮的声音。 “大小姐别急,这是老爷和大夫人的吩咐,他们很快就过来。只要你别轻举妄动,我们不会伤你。” 琉筝觉得很可笑。 这几个人,哪怕手里有长棍,根本奈何不了她。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不论是阮大爷还是大夫人,从来都不认为她拿下军功是凭借自己真正的本事。 他们从未正视过琉筝的能力,更多的,是觉得她运气好。 阮长筝同样如此。 所以他受伤后,整日在床榻上懊悔,若是当初是他自己上战场,何需被打断腿? 那些军功,都是他的。 他也因此更恨琉筝了,觉得琉筝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从他手里抢来的。 琉筝面色木然,寻了张木凳,安安静静等着大夫人和阮大爷过来。 琉筝并没等多久。 第26章 狐疑猜测 “好,你不明白,我就让你明白!” 大夫人咬着牙说:“你去了避暑山庄,不和我跟您爹知会一声也就罢了,还散播谣言,说会发生泥石流,害得山上的贵人动胎气!你这不是害我们全家,是什么?!” 一旁的阮芸筝安静地站着,袖子里的手却用力攥紧了帕子。 她到现在仍是不敢相信,琉筝竟然也知道泥石流的事情。 她是如何知晓的? 难道是慧凡大师…… 不可能的,慧凡大师将她当做救星,日后还指望着她出牢狱。 她不可能背叛自己。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阮琉筝误打误撞去找老夫人,正好看到了山体不稳。 可她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阮芸筝恨得牙痒痒。 那个死老婆明明可以死在山上的! 都怪琉筝! 只听里头的琉筝说:“看来娘还不知道,泥石流后来的确来了。” 大夫人微微一愣。 这事儿,二房的人没同她说。 但,那又如何?! 老夫人死不死的,她不在意,甚至还恨不得她死了,免得回来她还得日日去请安。 她在意的是,那位贵人,虽然最后不知什么缘由没治琉筝的罪,但是极有可能秋后算账。 她怕自己被琉筝牵连。 “就算泥石流之事你没说错,可你害得山上的贵人动胎气,此事也是真的吧?” “的确,但是……” 阮大爷听烦了。 不想再听她们母女你来我往地争吵。 他沉声道:“没什么但是!我不想再听你狡辩。自你回来,家里几次三番遇上事!若是贵人没找上门寻咱们的麻烦,就算你运气好。若是贵人找上来了,我便将你交出去!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承担!” 阮大爷又骂了几句,拂袖走了。 他全然不记得前几日状元府出事,是琉筝提醒了他。 他只看眼前利益。 大夫人目送阮大爷离开。 她转眸对里头的琉筝说:“这几日,你就在这里好好思过,若是让我发现你偷跑出来,休怪我这个当娘的无情!” “娘,你当真不听我说完?” “我不想再听你狡辩!” 琉筝在边关九年的时间,加起来还没她回来这十几天出的事情多。 她觉得琉筝就是个惹祸精,灾星。 大夫人狠狠骂了琉筝一顿,而后吩咐身旁的齐嬷嬷:“你带两个人,日夜守着这里。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 “是!”齐嬷嬷福身。 大夫人急匆匆走了。 她现在还顾不上生气。 她得吩咐整个府里的,不许将这件事告诉即将到家的老夫人。 也还要将汀兰院的门关上,叫人看管着,不许汀兰院任何人进出。 阮芸筝没有跟着去。 有些事情,她要确认一下。 “齐嬷嬷,你去找两个身形更魁梧的人来,我在这儿先帮你看着人。” 齐嬷嬷想着阮琉筝多少是有些身手的,的确要两个会武功的人看着,便匆匆找更合适的人选去了。 阮芸筝得以跟琉筝单独说话。 “长姐,是我,我是芸儿。” “芸儿妹妹是留下来看我笑话的?” “芸儿不敢,大姐姐误会了。芸儿是想问问长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齐嬷嬷他们被我支开了,我可以现在悄悄带过来。” 语气里,满是对琉筝的担忧。 若不是琉筝重活一世,恐怕也要信她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我还以为,你会不喜欢我。” “芸儿自小听说姐姐的故事,便很敬仰姐姐,姐姐怎会如此想?”阮芸筝的语气,很是惊讶受伤。 “我回来了,便从你身上抢走了爹娘的关注。你心里没有半点怪我?” “芸儿怎会怪大姐姐?爹娘是大姐姐的爹娘,芸儿占着大姐姐九年的爹娘恩宠,已是惭愧,怎还会怪大姐姐?” “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琉筝的语气软了一些,没那么冷漠了。 阮芸筝眼底跳上欣喜。 什么昭勇女将军?还不是三言两语就被她骗了? 她道:“大姐姐以后千万别多想了,芸儿对您,只有景仰。” “从前是我对你态度太不好了。” “大姐姐别这么说,您还没说想吃什么。” “我没什么想吃的,爹娘不知要关我多久。若是能有一床褥子,半夜也不会冷了。” “大姐姐等着,我这就替你拿过来。” 她走开几步,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 “大姐姐,芸儿很好,您是怎么知道山庄会有泥石流的?” 琉筝跟她解释。 “我以为祖母前几日就会回来,她迟迟不归,我心里就有点不安,让丫鬟扮作我,去找祖母去了。” “到了那边,连日大雨,我瞧见山体土壤疏松……” “又想起,在边关的时候,便有一座山,也是这般,后来爆发了泥石流。” “我就觉得,这边也可能会出问题,便连忙上山,告知了祖母。” “幸好祖母信我的话,随我一起下了山……” “只是没想到,误打误撞,害得山上的一个贵人动了胎气。” 阮芸筝道:“原来如此。” 心里的警惕,慢慢消除了。 她真的很担心琉筝身后也有一位如慧凡大师一般的高人指点她。 那她就麻烦了。 幸好,还真是琉筝误打误撞。 只能说,那老太婆命大。 “姐姐是有福气的,救了祖母和二房、三房的人一命。他们定会十分感激您。等祖母回来,我就告诉她,说你被关了起来,大姐姐就能很快出去了。” “真的吗?多谢妹妹了!我永远记得你的情。” “大姐姐客气了,那我去替你拿被褥。” “好。” 阮芸筝不再多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想要被褥? 想得美! 她恨不得琉筝在这里冻死! 那么,阮长筝就可以接过琉筝的军功,替她谋取前程了。 慧凡大师说她此后三年之内会成太子妃,可现在,没有阮长筝这个帮手,她连太子的面都没见着! 她梦里都想要琉筝死。 而眼下,正是一个好机会。 阮芸筝去了旁边的大厨房。 几个丫鬟正在烧热水,等候老夫人到来。 阮芸筝叫了一个名叫香云的丫鬟。 “香云,可是你负责老夫人房里的茶水?” “是奴婢。” “你随我来。” “是。” 待走到无人处,阮芸筝拉过香云,低声问:“听说,你娘病得很重?” 香荷怯怯点头,眼底有一抹明显的水光。 “回三小姐的话,是……” “若是我能替你寻来大夫,治好你娘,你可愿意帮我做件事?” 香荷立马就跪下了。 “三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别说一件事了,只要能治好娘,十件事,一百件事,奴婢也做得。” 阮芸筝将她扶起来。 “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她摸摸香荷额角的锅灰,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 香荷脸色大变。 “三小姐,这……” 阮芸筝的脸色骤然冷下来。 “若你不肯帮忙,我敢保证,无人敢帮你的忙。” 香荷面如死灰,声音颤抖着说:“奴婢……奴婢一定办好。” “乖。”阮芸筝又恢复了笑容:“我这就派人,去给你娘找大夫。只是望你别叫我失望。” “是……” “去吧。”阮芸筝看着香荷回到大厨房,眸色冰冷如寒潭。 阮琉筝,你死了做鬼可别找我。 我不想你死的,我与你无冤无仇。 可是谁叫你挡了我的路呢? 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人活在世,谁能反抗得过一个“命”字呢? 这是你的命,怨不得任何人! 阮芸筝森森然看了眼柴房的方向,找大夫人去了。 大夫人处。 她刚差遣了四个仆从,两个看着汀兰院的前门,两个看着汀兰院的后门。 整个汀兰院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飞出去。 “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老夫人若是听到半点风声,你们可仔细自己的皮!” “是!” 下人们纷纷应是。 “母亲。” 阮芸筝迈步进来,手里多了碗参汤。 “你别太动气,小心自己的身子。” 瞧见是养女,大夫人的面色稍缓。 “也只有你关心娘的身子。” “娘快趁热喝了吧,这是江南送过来给我的百年人参,芸儿用不上,就叫人炖了,给您补补身子。” 大夫人点点头,将参汤喝下。 “江南那边,最近生意如何?” 第27章 吃食有毒 听到老夫人回来了,两人当即换了副笑表情。 她吩咐下人:“去书房跟老爷说一声。” 而后自己带着阮芸筝,先行去门口迎接了。 到了将军府门口,老夫人正好下马凳。 大夫人宋氏上前扶住老夫人的手。 “娘,您慢些。” 老夫人点点头,视线扫过阮芸筝,阮芸筝连忙福身行礼:“祖母。” 老夫人淡淡应了声,往人群里看了眼,却不见琉筝的身影。 她问:“杳杳呢?” 竟然一回来就问琉筝。 明明两人分开才没多久。 阮琉筝或许该投身到老夫人肚子里,而不是她肚子里,她们两个,才更像母女。 心里如此想,大夫人脸上笑容不减。 “她为您整理屋子去了,许是还没得到信。我叫人去找她。” 说着,她像模像样地吩咐阮芸筝:“芸儿,去寻你长姐,告诉她老夫人到了。” “是。”阮芸筝一福身,“找”琉筝去了。 “娘,我扶你进去吧。”大夫人的态度很是恭顺:“您一路劳累,什么都不要管,先好好休息,等睡醒了,晚膳就备好了。” “好。” 老夫人点点头。 她想逛一逛这将军府,奈何身体跟不上,只好先卧床休息。 三房的人,则是由管事带着,去了听菊院。 听菊院的院子很大,阮嘉筝跑来跑去,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快乐得不得了。 从前在阮府,三房的院子,小的可怜。 如今地方大了,小孩子自然高兴。 “嘉哥儿,慢些,别摔了。”三夫人正叮嘱儿子,二夫人邵氏过来了。 三夫人赵氏瞧见邵氏,脸色就不大好。 “二嫂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指教?” 邵氏早习惯了赵氏如此说话,她笑道:“我哪里敢指教弟妹?只是想问问,那国公夫人……可好些了没有?” 赵氏冷笑。 “二嫂想知道,当初怎么不留下来等消息?怎么不等我们,就急匆匆先走了,连招呼一声都不成?” 邵氏很尴尬。 他们怕的要死,哪里有时间跟他们打招呼? 逃命都来不及! 不过邵氏早已经想好了理由。 这理由,便是到了老夫人跟前也有的辩。 “还不是二爷……他脚伤了,肿的跟馒头一样大,直叫疼。我担心伤了骨头,不早点治,腿怕废了。所以才急匆匆赶回来找大夫。” “是么?”赵氏显然是不信的。 邵氏不再接这话,只继续问:“国公夫人的胎,最后保住了吗?国公爷……当时没发落杳杳?” 赵氏想说非但没发落,国公爷还对琉筝下跪道谢。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何必跟她解释? 让他们二房继续提心吊胆才好! 于是赵氏把即将说出口的话一咽,改口道:“胎有没有保住,我们也不知道,你们走后,国公爷就急急将人送回京了。恐怕不大好。” 邵氏脸色一白。 “那国公爷怎么说?” “发了好大一通火。只是当时肃王护着杳杳,国公爷才忍着没发作。” “肃王为何护着杳杳?” “这我就不知道了,许是老夫人在场,给老夫人面子吧。” 邵氏想了想,觉得这倒也说得通。 老太爷当时可是名震朝野的,虽说后来罢官了,如今又是新朝,但影响力仍多少有一些。 肃王给老夫人面子,也是可能的。 邵氏沉默片刻,又问:“国公爷之后不会再来寻咱们的麻烦了吧?” “那可说不好。若是真落了胎,怕是还要找上门的。二嫂还是回去看好听风院的下人,别叫他们出去惹眼吧。” “我省得了……”邵氏白着脸离开。 阮雪筝不由得走过来。 “娘,您为何不跟二婶说实情?” 赵氏冷笑着说:“他们二房的人,贪生怕死,一有点不好的风声,就抛下咱们和老夫人跑了。不吓唬吓唬他们,我咽不下去这口气。” 赵氏并不知琉筝被关在柴房,只想吓一吓二房的人。 二夫人邵氏走了之后,直接去了大夫人房里。 她将赵氏说的话,一字不漏告诉了大夫人。 大夫人听了,脸色黑沉地能滴出水来。 “这个孽障!真要害死我们全家!” 邵氏道:“大嫂,与其等着国公爷上门来找,不如我们主动将琉筝交出去吧……或许这样琉筝还能免于一死。” 大夫人闭了闭眼。 她实在是不想管琉筝的死活。 奈何,此事涉及国公府。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感情好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 国公爷若是震怒,连她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 思来想去,大夫人道:“我去问问老爷。” “我同您一块去。” “嗯。” 两人一同去了。 而另一边,阮芸筝依照大夫人的意思,去“找”琉筝了。 只是路过柴房,她片刻也没停留,直接去了旁边的大厨房。 香荷仍在里面烧火。 瞧见阮芸筝,香荷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她不想害人。 尤其对方还是大小姐。 大小姐对他们下人一直不错。 从前是,现在得了军功也是,从不打骂她们任何人。 可阮芸筝冷厉的眼神一扫,香荷的身子就抖了一抖。 “三小姐,您怎么来了?”大厨房的管事也瞧见了阮芸筝,忙迎上去。 之前阮芸筝住下人房的时候,他送去的都是冷菜冷饭。 现在阮芸筝住到了大夫人的听竹院,他便有些心虚害怕了。 正因如此,对阮芸筝格外热情。 阮芸筝心里冷笑,面上却笑得很和煦。 “老夫人回来了,我是来知会你们一声的,晚膳务必要好好做。尤其是老夫人爱吃的野味,要炖的烂一些,她老人家牙口不好。” “是……” “大老爷和大夫人最是孝顺,若是你们有半点差池,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阮芸筝刻意咬重了“孝顺”二字,香荷的身子又是一抖,险些被炭火烫了。 “是、是。您放一万个心,我们一定将晚膳做好,让老夫人满意。” “嗯。” 阮芸筝点点头,余光往香荷那边看。 见她不敢与自己对视,心里很是恼火,不由得直接叫了香荷的名字。 “香荷,大小姐那边的吃食,就由你负责送去。” 香荷知道自己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应“是”。 她的眼眶,红彤彤的。 “别光说话不动手,快些送去,大小姐一路奔波,现在定是饿了。” “是……” 香荷端起一碗热粥和几碟子小菜,往柴房去了。 她一路过去,脚步都是虚浮的。 短短的一段路,好几次都差点摔了。 她恨不得自己真摔了。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让自己狠狠摔一跤的时候,看管琉筝的齐嬷嬷看到了她。 “香荷?你怎么来了?” 香荷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回嬷嬷的话,奴婢是来给大小姐送饭的。” 齐嬷嬷往门板上看了一眼,心里思索着,大夫人虽然让她看管着琉筝,不叫任何人靠近,可没说叫琉筝饿着。 “谁让你送来的?”齐嬷嬷问了句。 香荷道:“三小姐。” 齐嬷嬷表情舒缓了一些。 三小姐的意思就是大夫人的意思,她挥挥手:“开门。” 一个小厮上前,利落把锁开了。 “送进去吧,等吃完了,再拿出来,我就不开两次门了。”齐嬷嬷道。 大小姐多少是有点武功在身上的,要是趁乱跑出来就不好了。 故而香荷进去后,齐嬷嬷就又把门锁上了。 要是看个人都看不好,大夫人怕不会重用她了。 她好不容易熬走了之前的刘嬷嬷,十分在意自己如今的听竹院大嬷嬷的地位。 里头的香荷才刚走进去一步,就听见外头落锁的声音。 她原本就紧张的心咯噔一下,更紧张了。 “大、大、大小姐,该用膳了。” 她双手拿着托盘,头也不敢抬。 只刚进来的时候隐约看到大小姐的身影,根本不用细看。 “有劳了。” 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从她手里拿走托盘。 “你是香荷吧?” 香荷将头压得更低了。 “是……” “我出发之前,听奶娘说起你母亲病重,让她托管事给你捎去五两银子给你娘治病,银子可还够用?” 香荷一愣,抬头看向琉筝。 见她美丽的面容温和地冲她微笑,香荷方才回神。 “您……您让人给奴婢送了银子?” 琉筝有些意外:“你没收到吗?” “没有……” 琉筝细眉蹙起。 第28章 国公上门 碗里的粥,倒了一大半在托盘上。 香荷的手,狠狠发颤。 她做不到! 她做不出来这种害人的事。 她更做不到看着大小姐去死。 琉筝眼底的冰冷散去。 她想,原来善良也是可以得到回报的。 善良不只是朝自己递过来的刀,也有可能可以换来真心和悔悟。 “大小姐……” 香荷的声音刚说出口,琉筝就已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小声点,否则你会死。”琉筝说。 香荷瞪大了眼睛,眼眶里泪珠闪动。 琉筝道:“我现在放开你,你小声点说话,就咱们俩能听见。” 香荷点了点头。 琉筝这才放开她。 “是大夫人叫你来的吗?”琉筝问。 香荷摇摇头。 “是三小姐。” 琉筝有些意料之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心里一片冰冷。 阮芸筝此人,实在狠毒。 早在阮芸筝试探自己是怎么知道泥石流的时候,她就确定了,阮芸筝是知道泥石流的事情的。 只是,阮芸筝又是如何知晓的?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慧凡大师。 此人因为妖言惑众,蛊惑前朝皇帝吃仙丹,被御史台弹劾,最后入狱。 而阮芸筝,在前世做了太子妃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偷梁换柱,将慧凡大师从牢狱里接出来。 此事太蹊跷,如今看来,这慧凡大师大抵是有点邪门的。 他能预测到泥石流,并且通知了阮芸筝。 只是后来,阮芸筝却杀了他。 琉筝不解其中缘由。 因为只是也只是个鬼,无法去探寻。 但如今,可以确定的是,阮芸筝是明知祖母他们会在泥石流里丢掉性命,却什么都不说。 她的心如蛇蝎,狠毒阴冷至极。 “香荷。”琉筝扶住香荷的肩膀:“你是好的,等我出去,我会叫人替你治好你娘。” 这话,阮芸筝也说过。 只是一个是威胁,一个是发自真心。 香荷愿意相信琉筝。 她对琉筝磕了三个头。 “大小姐是好人。我不想害你……我不想害任何人……对不起,大小姐……” 琉筝扶起她。 “你没害我,你及时回头了,不是吗?” 香荷泪眼婆娑地点头。 琉筝替她擦掉泪珠。 “我会保证你跟你娘的安全,只是,你要配合我。” 香荷再次点头。 她已经没有别的路了。 琉筝的目光落在青瓷碗上。 青瓷碗里,还剩下小半碗粥没撒。 她看了看天色,想着是时候了,便捧起碗,在香荷惊讶的目光中,喝下了碗里的粥。 香荷大惊失色。 “大小姐,你……” 琉筝摇头:“放心,我不会有事。你拿了碗出去,继续干你的活。” 琉筝眼神笃定而平静,香荷的心莫名也平静下来。 琉筝低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教她如何说。 香荷应声:“是……” 她收拾了托盘,端着碗碟到门口敲门。 齐嬷嬷开了门,往里头扫了眼。 琉筝面无表情站着,那眼神,像是弯刀,能割去人的喉咙。 齐嬷嬷莫名心中发颤。 她让香荷出来,而后又命小厮再次将门锁上。 琉筝的那一记眼神,却让齐嬷嬷莫名心慌。 这个大小姐,眼神好是渗人。 她有点吓人。 不过再怎么吓人,如今不也被当成个囚犯似的,被关在这里头了? 齐嬷嬷这么想着,便不那么紧张了。 另一边。 老夫人屋里已经摆好了晚膳。 一家人齐聚。 大房、二房三房,三对夫妇皆在。 孩子们则坐在另一桌。 老夫人睡了一觉,又喝了人参汤,精气神好了许多。 她环顾四周,仍是没看到琉筝的人影,不由得蹙眉问:“怎么没叫杳杳?” 她喜欢叫琉筝的小字。 大夫人宋氏的表情有些僵硬,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我已经叫人去汀兰院问了,说是琉筝有个副官,突然得了病,她派人出去找名医了。” 二夫人顺势说:“琉筝也真是的,老夫人难道还不如一个副将重要吗?莫不是她跟这副将……” “住嘴!” 老夫人黑了脸:“事关琉筝清白,不可胡言乱语!” 她疾言厉色,二夫人低下头,不敢吱声。 老夫人又说:“琉筝在边关,与他们生死相依,副将病了,她作为上官,自当关怀。” “母亲说的是,弟妹也只是替您不平……”宋氏说。 “我有什么可不平的?我这条命,都是杳杳救的。” 大夫人也低下了头去:“是……” 她在想,琉筝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去找老夫人,偏偏就遇上泥石流,凑巧救下了老夫人。 但想到琉筝因此得罪了国公府,大夫人又不觉得她命好了。 仅此一番话,老夫人不再问起琉筝。 一是怕问多了,闲言碎语会传出去,对琉筝不好。 二是,既然知道了琉筝的去处,她便不担心了。 否则,她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娘,您吃这个,这个鹿腿炖得很烂。”阮大爷替老夫人夹了个鹿腿。 老夫人神色稍稍好转。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每人都各怀心思。 很快,众人吃得差不多了,丫鬟们端过茶碗,给众人漱口。 阮芸筝只随意漱了口,目光不停地往门口看。 该有动静了…… 怎么还没来? 不过越晚来越好,死的透一些,才彻底药石无医。 恰好在这时,有人脚步急匆匆地进来。 阮芸筝立刻定睛看过去。 却不是她意料之中的齐嬷嬷,而是门房的管事。 管事给众人行了礼,这才开口:“老夫人,几位老爷夫人,魏国公来了,说是要见大小姐……” 这话一出,大房、二房的人顿时脸色骤变。 他们信息滞后,又有三夫人刻意误导,只以为魏国公是来找他们麻烦的。 “这个孽……”阮大爷要骂人,宋氏连忙拽着他袖子,提醒他别乱说话。 老夫人可还不知道他们将琉筝关押了起来呢。 阮大爷气恼,却也只能硬生生将火气咽了下去。 相比之下,老夫人和三房的,却是眉眼轻松。 魏国公都对琉筝下跪谢恩了,此番过来,应当也只是来送谢礼的。 老夫人开口:“请国公爷到前院花厅稍坐,我们马上就到。” “是——”管事的去了。 老夫人也起身,叫上大夫人和阮大爷。 “你们二人随我一同去。” 琉筝是大房的女儿,二房三房,就暂时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人太多,恐嘴杂,扰了国公爷。 宋氏和阮大爷应是。 两人故意落后老夫人几步,低声交谈。 宋氏问:“如今怎么办?拖住老夫人,让她别去前院见客?” 阮大爷脸色黑沉:“都快到了,如何拖住?” “可不拖住老夫人,如何交出琉筝?” 阮大爷沉凝一刻,道:“老夫人虽然疼爱琉筝,但家里其他孩子也是他的孙儿,她不会不顾大局。” “但是几个孩子里,独独琉筝救过她的性命。” “那要我如何?” 两人正说着话呢,老夫人转过头来。 两人连忙停住话头。 “母亲,怎么了?”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大夫人还想找理由,阮大爷却索性说明了。 “母亲,琉筝犯下如此大错,不如现在就抓了她来,押着她到国公爷面前谢罪。” 老夫人愣住。 “你、你在说什么胡话?” 大夫人也硬着头皮说:“母亲,此事可大可小,只需要咱们将琉筝交出去,国公爷就会消气了。何况,她是将军,国公爷看在她是朝廷命官的份上,也不会真对她做什么的。” 老夫人反应过来了。 这两人,同二房的人一样,都以为琉筝触怒了魏国公。 二房的人的反应,她可以理解,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第29章 险些露馅 “先过去再说。”阮大爷道:“我还不信了,娘真会不管我们死活,偏袒琉筝。” 若是老夫人真的年纪大了,心慈手软,这种情况下还偏疼琉筝…… 他不介意顶个不孝的帽子。 就算是这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也总比被琉筝连累,被国公府记恨强。 夫妇二人很快跟上老夫人的脚步,来到了前院的花厅。 前院的花厅很大,布置得很典雅,摆了许多漂亮的花卉,专用来接待来将军府的宾客。 而此时,国公爷刚端起茶盏,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前头鹅卵石小路便传来脚步声。 魏国公忙放下茶盏,从椅子上站起来。 ——以他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如此客气。 将军府任何一个人来了,都不需要他站起来迎接。 但他愿意这么做。 琉筝救了他的夫人,救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便是他们国公府的恩人。 无论是什么身份,在恩人面前,都要客客气气。 只是抬眼看到从回廊上过来的只有阮老夫人和大房夫妇,并没有琉筝,魏国公眼底的光亮稍稍淡了一些,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不少。 “国公爷……” 老夫人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国公爷万安。” 大房夫妇也跟着行礼,形容有些瑟瑟。 “老夫人快请起。”魏国公忙扶起老夫人,又对大房夫妇说:“两位也请起。” 看他们二人的眼神,带一丝疑惑。 老夫人介绍道:“这是杳杳……琉筝的爹娘。” “原来是桃李先生和阮大夫人,两位快免礼。” 两人这才敢抬头。 只是彼此对视一眼,眼底都有疑惑。 怎么魏国公如此客气? 这……跟他们想象中来找麻烦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暂且先看看情况。 阮大爷递给宋氏一个眼神,叫她先不要乱说话。 宋氏很无语。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乱说话? 只是这魏国公的反应,着实奇怪。 很快老夫人落座。 她作为主家的人,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大房夫妇则是坐在右侧,魏国公在左,三人呈三角位置。 “去叫芸儿过来。”宋氏低声吩咐身后的丫鬟。 她自认年纪大了,反应没有年轻时快。 若是阮芸筝在,如果出了什么变故,她还可以替自己拿主意。 “是。”丫鬟悄声退了出去。 老夫人那边已经问起了魏国公:“国公夫人可还安好?” “她一切都好。”魏国公说着,又补了一句:“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好,太医说,胎相已经稳住了。” 老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祖保佑。” 大房夫妇,皆是惊讶。 按照二夫人的说法,这孩子分明就是保不住了,现在看魏国公的说法,国公夫人腹中的胎儿是真的保住了。 太好了,如此魏国公总不会再来找他们的麻烦了。 恰在此时,阮芸筝过来了。 “祖母。”她上前行礼,又对魏国公行了个礼。 老夫人略有不满。 宾客来了,这个养的小姐巴巴地凑上来是个什么意思? 魏国公虽已经年长,到底是个外男。 阮芸筝不召而入,实在让老夫人不喜。 大夫人看出老夫人的表情不高兴,忙替阮芸筝解释:“我的帕子忘拿了,刚才吩咐丫鬟让芸儿给我送过来。” 送个帕子而已,何必让养女亲自送来? 老夫人仍是不高兴。 但魏国公坐在这儿,老夫人便也没说什么。 阮芸筝便来到了大夫人身旁。 “坐吧。”大夫人说着,怕阮芸筝还不知道情况,故意说:“国公夫人这一胎能保住,我们将军府上下皆为她高兴。” 阮芸筝明显惊讶了下。 孩子竟然保住了? 那琉筝……岂不是要被放出来了? 那她的计划……如何是好? 她本想趁着这个时候,一口气解决了琉筝,就算事发,真查到了她身上,也不会有人怪她。 因为她可以解释,这么做都是为了阮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的安危。 可是现在,孩子保住了,那国公府便不会记恨阮家人。 她便没了理由堂而皇之地害死琉筝。 所幸,她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借用了香荷的手。 香荷这个丫鬟很是孝顺,她为了她娘能得到医治,定然不会出卖自己的。 想到这,阮芸筝稍稍安心。 魏国公接了句大夫人的话,便问道:“阮将军在何处?上次在客栈,我便说要谢她,如今带了谢礼来,还想亲自送给她。” 老夫人不知琉筝的处境,道:“实在是不巧,琉筝手底下有个副将受了伤,她正忙此事,不在府里。” 魏国公很是遗憾。 “既然如此,那便下次我再亲自送给她吧。” 大房夫妇对视一眼。 什么礼物这么重要,非要亲自送到琉筝的手里? 不过比起这个,还是魏国公的态度更让他们惊讶。 ——魏国公竟然一点都不怪罪琉筝。 非但如此,还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那这么说,二房的信息有误,魏国公从头到尾都没有要找阮琉筝和他们阮府的人的麻烦。 该死的! 亏他们白忙一场! 阮大爷此时心中很是不满。 他一开始是没想关押琉筝的。 再怎么样,琉筝也是个将军,魏国公就算找麻烦,也不敢堂而皇之。 是大夫人宋氏,一直在他耳畔念叨,他心里才渐渐害怕。 这才同意了大夫人的说法,将琉筝关押到柴房,等候处置。 如今,一切都跟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阮大爷便很后悔,也很恼怒。 他狠狠剐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心里也恼。 她又不曾亲眼所见,她怎么知道二房夫妇是在胡言乱语? 再说了,她当时也只是提议,是阮大爷自己想到,如果琉筝出事,便可以叫长筝接替琉筝的军功,这才答应了她把琉筝抓起来。 如今,怎么全怪到了她一个人的头上? 关押琉筝,可不是她一个人想这么做,就能这么做的。 夫妇二人,各自有气。 可又各自心存侥幸。 还好他们只是将琉筝关了起来,并没有打她。 却在这时,看管琉筝的齐嬷嬷匆匆过来了。 她并不知道魏国公来访,只问了下人大夫人在何处。 得知在前院花厅,便急匆匆过来了。 因事出紧急,还未踏进门槛,齐嬷嬷便喊着:“大夫人,不好了,大小姐她……” 下一瞬,齐嬷嬷看到了魏国公,以及坐在上首的老夫人。 话音顿时戛然而止,所有尚未完全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头。 脸色也在霎时间变得煞白。 齐嬷嬷不认得魏国公,但却知道,关押琉筝的事情,不能叫老夫人知晓。 所以看到老夫人,她瞬间吓得嘴唇发紫。 大夫人狠狠剐了齐嬷嬷一眼。 都怪琉筝,她不得将最得力的刘嬷嬷赶去了乡下,若是刘嬷嬷,绝不会这么冒失。 齐嬷嬷自知失言,忙说:“有贵客在,奴婢先告退了……” 老夫人却叫住了她。 “你方才说,琉筝怎么了?” 大夫人眼神幽深地看过去。 齐嬷嬷额头满是细汗。 她强作镇定,道:“大夫人吩咐奴婢找大小姐,方才奴婢好似瞧见她了,这才来禀告。” 大夫人忙借机说:“母亲,国公爷既然来找琉筝,那我这便去叫她过来。免得国公爷白跑一趟。” 魏国公笑了。 “那我便在这儿等着了。” 他本来已经想告辞了。 老夫人便道:“那你去将琉筝找过来。” “是。” 大夫人一福身,转身出去了。 阮芸筝的脸色很是苍白。 她猜到了齐嬷嬷本来要说什么。 必定是琉筝毒发了。 她得跟大夫人一块过去,提前跟大夫人知会一声。 大夫人虽然会生气,但她本身也不喜欢琉筝,定会想办法替自己遮掩。 总之,她不能继续瞒着大夫人自己对琉筝下毒的事了。 然而她刚站起身,老夫人的目光便如鹰隼般钉在了她身上。 “芸筝,你替国公爷添茶。” 阮芸筝的身子顿时一僵。 她大着胆子说:“祖母,国公爷急着找长姐,芸儿想帮母亲一起去找。” 老夫人直接否了。 “找琉筝简单,她既然已经回来,你母亲去找就行,你来添茶。” 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 阮芸筝背后冷汗淋淋,可她这会儿若是不听,执意去找阮琉筝,只会招来老夫人更多的猜疑。 到时候,便是大夫人替她遮掩,她也洗不清嫌疑了。 阮芸筝短暂的挣扎之下,还是留了下来,给魏国公添茶。 老夫人眼神冷淡。 方才齐嬷嬷刚进来的时候,表情明显是慌张的。 这已经让她觉出不对。 第30章 拙劣表演 魏国公道:“原是如此。我家两个儿子,也是常年在边疆,家妻经常对着他们寄回来的家书落泪。” 魏国公一副完全理解宋氏收养阮芸筝的语气。 但看阮芸筝的表情却是冷淡了许多。 他虽然性子直率,却也不傻子。 阮老夫人是个体面的人,一个体面人当众点出阮芸筝不是琉筝的亲妹妹,而只是养妹,说明对阮芸筝很是不喜了。 故而,他肯定了宋氏收养女儿的做法,却也不给阮芸筝太多好脸色。 阮芸筝也觉察到魏国公的冷淡,脸色瞬间变得青一阵白一阵。 她坐回了她的位置,袖子里的手却狠狠攥着帕子。 这个该死的老太婆……当着魏国公的面何需说这样的话? 她就是故意的! 不想自己掩盖住琉筝的光芒,所以才故意这样说。 真是可气又可笑。 她从未想抢走阮芸筝任何,更不想巴结魏国公。 她的前途在更远更高的地方,她巴结魏国公做什么? 三年后她成了太子妃,魏国公再见她,是要对她下跪行礼的。 死老太婆,简直太小看她,也太欺负她! 阮芸筝很生气。 可是她却没有太多心情去生气。 琉筝的事情,才真正叫她头大心慌。 而另一边,大夫人宋氏带着齐嬷嬷回到内院的时候,见四下无人,抬手就狠狠给了齐嬷嬷一个耳光。 齐嬷嬷的牙都被打得松动了,疼得脸颊抽抽。 可是她什么怨言也不敢有,直接跪了下去。 “夫人饶命……” “蠢货!”宋氏咬着牙骂:“我费那么多力气叫他们都闭上嘴,却没想到,差点在你身上出了纰漏!” 魏国公是来道谢的,不是来找琉筝谢罪的。 若是他知道自己将琉筝关了起来,那不仅老夫人会找她麻烦,连魏国公也会找她的麻烦。 “我怎么将你这么个蠢货提了上来?”宋氏心里很是后悔。 齐嬷嬷连连磕头。 “都是奴婢的错,夫人,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知道府中来了客,更不知道老夫人也在花厅……” “够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说,你方才急匆匆的,想说什么?” 齐嬷嬷才想起正事。 她连忙说:“是大小姐……她说她腹痛难忍。我们一开始没在意,只觉得大小姐是想逃出来,便没管她。后来她突然没了动静,我们觉得不对,开了门进去看,看到她吐了一回,唇瓣都是白的……我没了主意,才来请示您……” 她太着急了,怕出了什么人命。 琉筝到底是将军。 一个将军若是在她的看管下死了,别说阮家的人了,就是皇帝太后,都要来问的。 她实在担不起这个罪责。 所以她连问都没问清楚花厅还有什么人,只着急找大夫人,这才急匆匆闯入了花厅。 想不到……谁能想到…… 齐嬷嬷一番解释,见她的确是事出有因,宋氏的火气这才稍稍降了一些,没有一开始那样,想要齐嬷嬷的命了。 “好端端的,她如何会吐?” 宋氏一边往柴房去,一边问齐嬷嬷情况。 “奴婢也不知,所以才急着来问您,要不要找大夫……” “她晚膳用了什么?” “只一碗粥,两样小菜。是香荷送来的,说是三小姐的吩咐,奴婢才放她进去。” “芸儿?”宋氏微微蹙眉。 “正是。” 宋氏沉凝片刻,说:“既是芸儿让香荷送来的,便不是吃食上的问题。应该是旁的原因。” 宋氏很信任阮芸筝。 没有她的吩咐,阮芸筝不会做一些多此一举的事。 齐嬷嬷突然灵光一闪,说:“奴婢听闻大小姐去找老夫人的时候,是骑了三天的马,也淋了三天的雨,怕是因此受了寒。” 受寒有时会引起高热,也有上吐下泻的。 “定是如此。你快让厨房熬一碗姜茶过来。魏国公要见她,不能让她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去,叫他瞧出端倪。” 齐嬷嬷心里还奇怪,为何见魏国公要精神抖擞地去? 魏国公不是恨不得将大小姐除之而后快吗? 可看着大夫人烦躁的模样,齐嬷嬷再好奇也不敢多问,匆匆煮姜茶去了。 而大夫人也来到了柴房门前。 两个小厮仍守在这里,见她过来,连忙行礼。 “大夫人。” “开门。” “是。” 小厮们忙开锁。 房门拉开,柴房里很安静。 如果不是看到琉筝就站在屋内很小的那个小窗边,大夫人甚至以为她已经逃走了。 大夫人提裙走进去。 琉筝没有回头,只静静看着小窗外面。 大夫人能看清楚她的侧脸。 琉筝的眼睛,长得很像祖母年轻时的样子。 但她的脸型,尤其是侧脸,其实长得跟大夫人很相似。 两人都是标准的瓜子脸。 大夫人瞧着这张很自己很相似的侧脸,心底突然微微颤动了下。 她也是人,她的心也是肉做的。 琉筝如此憔悴的模样,她看了也心疼。 如果不是琉筝挡了长筝的路,抢了长筝的功劳,大夫人自认,自己是愿意好好待她的。 她会比疼芸儿还疼她。 毕竟芸儿只是养女,琉筝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可琉筝偏偏就挡了阮长筝的路。 所以无论她对琉筝做了什么,琉筝都不该怪她。 琉筝在这时转过脸来。 “母亲怎么不说话?” 她看着大夫人,眼神很冷,像看一个陌生人。 大夫人的心又是疼了一下。 她想,如果琉筝之后愿意主动为长筝铺路,将原本该属于长筝的东西都还给长筝,那么她还是愿意再次接纳琉筝的。 她会不计前嫌地对她好。 也会为她找一门很好的亲事,让她日后衣食无忧。 大夫人的眼神,柔和了一些。 她几步走上前,破天荒牵住琉筝的手。 “听齐嬷嬷说,你吐过一回?” “是。” 琉筝从大夫人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说:“下人送来的吃食可能不太干净。” 大夫人道:“应当不是吃食的问题,听说你去找你祖母的时候淋过雨,应当是这个原因。” 琉筝没接这话,只问:“母亲怎么突然跑来找我了?” “是魏国公,他来找你……送谢礼的。” 大夫人说着,带了一些埋怨的语气,说:“你怎么不早告诉娘,魏国公根本没有动怒?” 琉筝的目光落在大夫人的脸上,似笑非笑。 “我解释了,跟爹娘都解释了,娘忘了吗?你们不听我说什么,就将我关起来。” 大夫人有些尴尬地别开眼。 “我知道你怪娘,可是娘也没有办法,娘当时也是被二房的人骗了,若是知道,怎会关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关在柴房,娘也难受。” 她又伸出手,想牵住琉筝的手。 这次琉筝没让她碰自己,迅速避开大夫人伸过来的手,说:“娘,比我去,您更在意妹妹吧?” 大夫人道:“怎会?你才是我亲生的,我的脑子又没糊涂。” “那如果有一天,需要您在我跟芸儿妹妹之间做选择,您会选谁?” “当然选你。” 这话大夫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可是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大夫人自己也分不清楚。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琉筝笑起来。 “那我记住娘这话了。” “乖孩子,不要胡思乱想,你跟你兄长,都是娘心里最重要的人。” 又说:“现在已经弄清楚了,一切都是误会一场。你快跟娘出来吧,这里头潮湿闷热,别闷出病来了。我带你去梳洗,咱们一块去见魏国公。他和你祖母还等着呢。” 琉筝点点头:“好。” 她迈步出去了。 大夫人连忙跟上。 “去我院子里梳洗吧,离大厨房更近些。” 琉筝的汀兰院,现在被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她怕琉筝看见了多想,便不肯配合她了。 好在琉筝没有什么意见,依旧点头:“好。”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去了大夫人的听竹院。 姜茶已经好了。 连日大雨,大厨房本来就一直热着姜茶。 大夫人先让琉筝喝了姜茶,而后才命丫鬟给她梳洗。 衣裳是从汀兰苑送过来的,水色的素面绸缎袍,带有海棠印花,典雅美丽。 因为时间紧急,头发只是随便绾了个发髻。 大夫人将自己的金簪拔下来给琉筝。 “这个给你。” 毫不吝啬。 琉筝深深看了大夫人一眼,知晓她不是对自己大方,她是怕魏国公察觉出她在内宅不受宠爱。 前世她被大夫人的假疼爱骗了好久,骗得好深,今生今世,若是再被骗,她就真是活该被害死了。 临出门,琉筝说:“母亲,我还是很不舒服。” 大夫人道:“你且先忍一忍,等送走了魏国公,娘就给你请大夫。” 琉筝心下冷笑。 若是真疼爱女儿,便会先拒了魏国公,先让她看大夫了。 有什么事比自己女儿的身体更重要呢? 所以,大夫人的表演其实很拙劣,很容易就被看穿。 前世她是自己脑补了太多,认定大夫人心里是疼爱自己的,所以才会被骗。 “走吧。”大夫人道:“切记,家丑不可外扬,我跟你爹误会了你的事,别在客人面前提起。你祖母年纪大了,也别对她说,免得她担心你。你也不想你祖母寝食难安,对吧?” 第31章 中毒吐血 宋氏一脸的郑重其事。 琉筝笑了。 到如今,大夫人还拿她当傻子呢。 迎上大夫人那双跟她完全不同的眼睛,琉筝乖顺点头:“女儿知道,这一切都是误会。” “乖孩子。”她替琉筝扶了扶发簪,心里惋惜这么好的一只簪子,就这么给琉筝了。 这是她的陪嫁啊。 她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戴。 若不是老夫人回来,她是不会拿出来的。 不过,一只簪子换得琉筝的配合,勉强也算值了。 她眼中的心疼,虽然一闪而逝,但还是被琉筝准确捕捉了。 悄悄,她的好娘,连一只簪子都舍不得。 又或许不是舍不得簪子,只是觉得送给自己太麻烦了。 不过,琉筝已经不会为这种事难过了。 她依旧笑盈盈的,佯装什么都没瞧见。 “走吧。” 大夫人对琉筝的反应很是满意。 在边关待了九年,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一只簪子,就让她那么听话。 早知琉筝如此好糊弄,她也不必跟她针锋相对,费那么多心思算计那么多,用东西收买就是了。 横竖她不缺银子。 她领着琉筝,往前院花厅去。 魏国公已经等待了许久。 但因为等的人是琉筝,所以并不焦灼。 他跟老夫人聊起了那日在避暑山庄的事。 老夫人也心有余悸。 “若不是杳杳,我这身老骨头,怕是就埋在那儿了。” 魏国公也是心中戚戚。 若不是琉筝,他的妻女怕是也…… 好在,大家此刻都很平安。 两人都是庆幸的表情,唯独阮芸筝的脸色十分难看。 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老夫人就葬身在了山庄。 这魏国公也不会上门了。 阮琉筝的运气,怎么就如此好? 慧凡大师说她有紫微星庇佑,莫不是琉筝也有什么星庇佑? 不应该啊,若是如此,慧凡大师何必帮她这个商贾之女?帮琉筝不就行了? 毕竟如今,比起自己,琉筝更能助慧凡大师脱困。 阮芸筝轻轻吸了一口气,叫自己不要多想。 慧凡大师能预知未来,他既然选择了自己,那就说明没有人的命,比她更好。 恰在这时,大夫人带着琉筝回来了。 魏国公当即从椅子上起身。 “阮将军。” “国公爷。” 两人互相见了礼。 魏国公是极其感激她的,按例,他是无需回礼的。 他如此客气,琉筝便有些愧疚。 她需要利用魏国公。 不过,这些愧疚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她只是借势,不会影响到魏国公任何。 “听你母亲说,你手底下的副将病了?” 老夫人身旁的钱嬷嬷身形有些微颤,只是无人注意她。 琉筝的余光瞥了眼钱嬷嬷,牵了下唇角:“是,他在边关的时候受过伤,许是旧伤复发了,已经找了大夫给他看,想来很快就好了。” 大夫人并不知道钱嬷嬷是怎么留住老夫人的,她只是下了命令,没说具体怎么执行。 故而,并不知道潘展被钱嬷嬷下药一事。 她只当琉筝是在配合自己先前的说辞,姿态更加放松了。 那边魏国公说:“肃王为我家夫人请的太医这阵子都会住在国公府,若是有需要,可以叫他过来看看。” 琉筝先谢过魏国公,而后才说:“一点旧伤,暂时没什么大碍。若是之后如果有需要,琉筝不会同您客气的。” 魏国公哈哈笑了,又将目光落在琉筝的脸上。 “我瞧着,怎么觉得你的脸色也不大好?” 大夫人一时紧张起来。 阮芸筝更是唇瓣紧抿。 香荷已经动手了,她是知晓的,只是什么时候毒发……她不能确定。 总之,上天保佑,一定不要在魏国公还在的时候发作。 只要没有外人,将军府关起门来,一切都好说。 却听琉筝说:“一路赶路回来,可能有点累。” “要注意休息,可不能受了风寒。姜茶也要下人们备着,没事就喝一杯。” “多谢国公爷关心。” 琉筝喉头,有些发苦。 魏国公这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却如此关心她。 反观这屋子里两个跟她本该是最亲的人,却…… 琉筝不让自己在这种时候陷入情绪里,岔开话题问起国公夫人的情况。 魏国公道:“一切安好。若不是太医要她静养,她本是要同我一起来的。” 琉筝道:“还是听太医的,国公夫人若是想见我,我可以上门看她。”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燃风他们在边关,她总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若是肯去看她,她定然很高兴。” 说着,拿出了一块佛牌。 “这是我随身携带用来保平安的,现在赠予你。虽然不知道它具体能不能保平安,但我的人都认得它,你要是来国公府,不必提前下帖子,拿了这块佛牌出来,就不会有人敢拦你。” 琉筝连忙摆手。 “既是国公随身佩戴之物,琉筝怎能收?” 大晋的贵人们送礼,一般不送贴身之物。 贴身之物象征他本人,若是收礼之人拿去借势,做一些坏事,会有很大影响。 尤其魏国公的身份绝非一般。 带上这块佛牌,琉筝便是去调魏国公的兵也是有机会成功的。 魏国公却是拿出这块佛牌,就没打算收回去过。 琉筝救了他妻女的命,这点小东西算得了什么? 何况,他还想让琉筝做他的儿媳妇呢。 魏国公道:“既是给了你,就是你的了。我还觉得这礼送轻了,若是你嫌弃,先收下它,我再去寻更好的来。” 琉筝只好接过。 “多谢国公爷,琉筝定不会用它做任何有损国公府的事。” “我知道,我信你。” 若是不信她,他便不会送出来了。 佛牌落在琉筝手心,还带了一些温度。 她想到,太后也给了她一块无事牌。 这两样东西,她都得小心放好才行。 大夫人在旁边满心都是嫉恨。 魏国公送琉筝的礼物竟然是贴身佛牌,怪不得要亲自见到琉筝才肯拿出来,不肯借他人之手。 魏国公还真是舍得! 至于阮芸筝,袖子里攥着帕子的手,几乎要将帕子撕碎。 阮琉筝究竟何德何能? 她不过是凑巧,在去接老夫人的路上,顺带提醒了国公那边的避暑山庄的人罢了! 这魏国公怕是头昏了,才送阮琉筝如此珍贵之物。 阮大老爷倒是很高兴。 倒不是真心为琉筝高兴,而是打从心底里认为,琉筝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 唯独老夫人,是真心为琉筝欢喜。 琉筝收好玉佩,再一次谢恩。 魏国公忙让她免礼,而后道:“已经叨扰了许久,那我便先告辞了。等得空,一定要来国公府做客。” 琉筝点点头,老夫人和阮大老爷也起身相送。 却在魏国公转身的刹那,忽而喉头一阵腥甜。 一口鲜血,直接吐了出来。 “杳杳!” 老夫人倏然瞪大眼睛,一把扶住她。 “你怎么了?” 琉筝要说话,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老夫人扶着琉筝的手很明显在颤抖。 “去请大夫!” 魏国公听到动静转身,看到琉筝在吐血,连忙喊愣在那里的大夫人:“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大夫!” 大夫人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去把府上的陈大夫叫来。” 魏国公几步上前,问:“阮将军,你受了伤?哪里疼?” 不等琉筝说话,又想起什么,吩咐门口站着的自己的小厮,道:“去府里,请江太医过来!” “是!” 小厮飞快走了。 阮芸筝下意识后退两步,借人群,掩盖住自己惨白的脸色。 阮琉筝,毒发了。 魏国公明明都快走了,却在这时候,毒发了。 为何上天不能稍稍庇佑她一下? 她不是有紫微星庇佑吗? 不,不,她不能着急。 阮芸筝用力掐了下自己的虎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有亲自动手,她是叫了香荷。 香荷那丫头不敢背叛她,更不会不顾她自己娘的安危。 她会很安全。 所以,她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阮芸筝很快冷静下来。 她也迎上前,温声询问琉筝的情况。 “大姐姐,你怎么样?” 琉筝已经被扶着在太师椅上坐下,她脸色很惨白,如同白纸。 第32章 清算总账 阮芸筝表明只担心琉筝,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她希望这个大夫没什么本事,查不出来。 然而她的念想注定落空,很快陈大夫就得出了结果。 “大小姐不是旧伤复发,是中毒了。”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大夫人并不知情,故而也很震惊。 看到大老爷朝她看过来,心里顿时恼火。 她只是将琉筝关押起来,并没有下毒。 大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是怀疑她吗? 她没做过的事,是不会背这个锅的。 若不是在场的人太多,大夫人真要跟他吵一架。 老夫人听了陈大夫的话,立刻一把抓住陈大夫。 “什么毒?可能解?” 她只担心琉筝的安危,至于是被谁下的毒,她现在还顾不上这个。 孙女的性命是最重要的,她将这个放在第一位。 陈大夫说:“此乃剧毒,好在分量不重,得先用银针将毒逼出来,再用药驱除剩下的毒素,之后再慢慢调理,半月内便能恢复康健。” 老夫人立刻说:“那快些施针!” 她不想耽误片刻时间。 魏国公也道:“我请的太医也快到了,到时你们一道开药方。” 又说:“阮将军可是朝廷命官,此事非同小可,老夫人还请一定要查清!” 老夫人点头。 “那是自然!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魏国公道:“若有结果,还劳烦告知我一声。您若是处理不了,我替您处理。” “多谢国公。” “不必客气。” 说话间,魏国公派人去找的太医也到了。 国公府也在乌衣巷,故而赶过来很快。 太医还带了个女医官,施针便更方便。 琉筝挪到了前院的厢房里。 她已经不再吐血,只是脸色比先前更苍白了。 几根银针下去,她又吐了血,但脸色却慢慢恢复红润。 老夫人长出一口气,吩咐钱嬷嬷:“叫汀兰院的人来伺候。” 钱嬷嬷立即应了。 她如今把柄在琉筝手上,半点不敢耽搁,匆匆去了汀兰院。 却得知,汀兰院的人还在禁足。 “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限制汀兰院之人进出?” 把守的两个小厮低头不敢说话。 钱嬷嬷还是有些手段的,只几句话威胁的压下来,那两人就吓得开了口。 “是大夫人和大老爷……” “大小姐一回来,他们就将人抓了起来,关进了柴房。” “不关小的们的事啊!小的们也只是听命行事,嬷嬷饶命!千万别叫老夫人处置我们。” 老夫人管家时雷厉风行。 后来把管家权给了大夫人宋氏,这才退居养老,不再过问府里的事。 但余威仍在,下人们仍旧很怕她。 钱嬷嬷搬出老夫人来,他们就不敢再瞒着了。 钱嬷嬷脸颊微微抽动,感到很不可思议。 “他们为何要关大小姐?” 大夫人不喜欢大小姐,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可老夫人偏疼大小姐,也是人尽皆知。 老夫人要回来了,大小姐还救了老夫人的命,他们竟然做出这样糊涂的事? “说是大小姐得罪了什么人,需要将她关起来,等对方上门,便将大小姐交出去,以保府中众人的平安。” 听了这话,钱嬷嬷反应过来了。 是魏国公夫人动了胎气,大夫人和大老爷怕被大小姐殃及池鱼,所以才出此下策。 而且,还故意瞒着老夫人。 也就因此,不知道魏国公非但没有动怒,还十分感激大小姐。 真是一场乌龙! 却不知,是谁下的毒。 大夫人? 还是另有其人? 钱嬷嬷搞不清楚,她不在府中。 “知道了,你们退下吧!汀兰院的禁足,也全都解了。” “这……” “这是老夫人的意思,你们还敢违抗?真是活腻了?” 两人再不敢拦,匆匆带着其他几个门的守卫走了。 钱嬷嬷进了院子,便将情况告诉了江嬷嬷等人。 得知琉筝中毒,江嬷嬷差点吓得腿软了。 他们被关着,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一直以为大小姐还没回来。 被禁足,也只是以为跟琉筝彻夜未归有关。 但她们知道琉筝是去找老夫人了,所以不担心。 却没想到,她一早就回来了,非但如此,还被关了起来,又被下毒…… 钱嬷嬷扶住江嬷嬷,说:“你放心,大小姐已经脱离性命危险了。魏国公请了太医,我过来的时候,说是已经无大碍。” 江嬷嬷一口气,这才慢慢吐出口。 钱嬷嬷继续说:“老夫人不知情,而且看大小姐的意思,并不打算将她被关押的事情公之于众。我猜测,她恐怕另有打算。等你到了花厅,先看大小姐的意思,她没发话,你不要多言。” 钱嬷嬷是聪明人,只是她先前没把聪明放在正道上。 如今愿意替琉筝做事,便是琉筝的一把好刀。 江嬷嬷点头:“我知道怎么做。” 她带上了宝琴,一起去了前院。 她们赶到时,魏国公仍在。 大夫人已经两次开口,让魏国公先行回去,可魏国公执意要留下,等一个结果。 他不傻,看出来这个将军府,有些许不对劲。 尤其是那位阮大夫人和阮大老爷。 两个人,只顾着查究竟是怎么回事,根本没担心过琉筝的死活。 甚至于,大夫人还说出了一句自己的心声。 “府里无人会害她,怕不是她自己吃错了东西。” 这话,明面上是说琉筝吃错东西,实则在暗示,这可能是琉筝的自导自演。 魏国公听得气笑了。 但这是将军府,不是国公府,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没法过问太多。 江嬷嬷匆匆赶到,对着贵人行了个礼,便匆匆进了厢房照顾琉筝。 魏国公看着江嬷嬷的背影,心说,这才是真正关心琉筝的人。 厢房里,老夫人正在亲自照料琉筝。 她不停为琉筝擦冷汗。 “祖母在,不要害怕,太医说你已经没有大碍,只剩下一些余毒。” 琉筝点头。 心里却很惭愧。 她是自愿喝下那碗有毒的粥的。 正巧江嬷嬷过来了。 看到琉筝苍白的脸,江嬷嬷的眼睛瞬间红了。 “大小姐……” “奶娘,我无事。”琉筝扯唇笑笑,又趁着老夫人换汗巾,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江嬷嬷看明白了。 确如那位钱嬷嬷所说,大小姐暂时还不想说她被关押到柴房的事。 此时太医跟陈大夫一起,开了个解毒的方子。 老夫人让厨房立刻煎上。 服了药,琉筝觉得肚子没那么疼了,人也精神了很多。 她喝的粥,分量本来就很小。 加之她用了内力,早将毒又吐出了很多。 身体内的毒并没有多少,不会伤及她,只需要调养几天便能好了。 她不会以伤害自己身体康健为代价去报仇。 “祖母,魏国公还在外头吗?”琉筝问。 老夫人点点头,说:“还在,你救了公国夫人,他很感激你,一直等着你的消息,没走。” 正巧大夫人走进来。 听到这话,立刻走上前说:“母亲,杳杳,魏国公到底是个外人,不好让他一直在这儿等着,不如让琉筝送他出去……” 老夫人黑下脸。 “杳杳哪有力气起身?” 魏国公是男子,也不能叫他进来见琉筝这个未出阁的姑娘。 大夫人道:“那让杳杳带一句话出去也行……” 刚才芸儿提起琉筝被关押一事,她心里很是不安,实在害怕自己关押琉筝的事情被魏国公知晓。 魏国公对琉筝的感激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以后长筝接过了琉筝的军功和官职,还需要很多人帮衬,不能跟国公府树敌。 “你……” 老夫人正欲发火,琉筝率先说:“祖母,我出去见一见国公吧,让他看到我已经恢复,他便能安心走了。” 心里却想的是,她恢复一些了,该是时候跟阮芸筝算算这笔账了。 “可是你的身子……” 琉筝坐起来,动了动胳膊,说:“您瞧,我并没什么大事。” 这是实话。 她的确不是很严重。 刚才在花厅几欲昏厥无法走路的样子,也都是装的。 老夫人看她的确精神头尚好,且她也不好意思叫魏国公一直等着,便勉强同意了。 “扶着小姐。”老夫人细声叮嘱。 “是。”江嬷嬷应声,同宝琴一起,将琉筝从床上扶起来,将她扶到了花厅。 看她出来,魏国公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不亲眼看到琉筝平安,他不能走,也无法跟家里的夫人交代。 夫人比他还感激琉筝。 “国公爷。”琉筝要行礼,国公爷忙让江嬷嬷扶住她。 “这种事情了,不要拘泥于这些。你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魏国公细声问。 第33章 狗急跳墙 阮芸筝猛地转头。 肃王来了? 他怎会来? 阮芸筝又想起了那日在将军府门口,肃王看她的那一眼。 那眼底,分明是有光亮的。 阮芸筝心里有欣喜,但转瞬又垂下了眼睫。 如今府中事多,一个魏国公还没赶走,肃王又来了。 外人来得太多,并不利于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叫自己镇定下来。 而大夫人和大老爷,脸色则明显变得很难看。 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却是一个个都跟打了商量一样地来。 老夫人也是惊讶了一瞬,但很快说:“请王爷到花厅喝茶。” 虽然家长有事,琉筝中毒,但肃王来了,总不好将他拒之门外。 且那日在长福客栈,老夫人看得出来,肃王不是那种会出去四处张扬的人。 “是……” 很快下人就将肃王领进来了。 随行的是世子沈赫安,手里还抱着个精致的玉枕。 一屋子人连忙行礼。 阮芸筝则目光直接地落在肃王脸上。 肃王似有所觉,往她这边看过来。 阮芸筝的脸颊微微发红,还未有所动作,却见肃王的视线掠过了她,看向琉筝。 阮芸筝的脸色,刹那间白下来。 他怎么去看琉筝? “免礼。”肃王开口,目光越过阮芸筝的肩,落在琉筝的唇上。 她的嘴唇很惨白,脸色很差。 肃王的眉头,微微皱了下。 怎么只几天没见,就将自己折腾成这样? 她在战场上的威风呢? 老夫人在这时开口:“王爷快坐。” 肃王这才移开目光,对老夫人点了点头。 沈赫安却按捺不住,问:“阮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这下瞒也瞒不住了,老夫人只好说:“杳杳是中了毒。” 肃王眸子一紧,但什么都没说。 还是一旁的沈赫安快言快语,直接问:“什么毒?怎么会中毒?现在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国公爷替我找了太医来,毒已经差不多解了。” 肃王的眉心皱得更深了。 这魏国公,怎的又来凑热闹? 他想让琉筝进国公府的门,让她嫁给魏燃风的心还没死?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下毒一事。 他开口道:“本王是来送谢礼的,却想不到遇上这样的事。既然你的人没用,那本王替你找这个下毒的人。” 琉筝一愣。 肃王是她让潘鸿叫过来的。 被抓的时候,她就对潘鸿说,让他先藏起来,查看情况,等到时机成熟,再将事情闹大,去请肃王来。 这么做,是因为她要将此事闹大,但却不能靠自己的口说。 “孝”字在大晋能压死人。 如果由她自己开口诉说自己的委屈,那么外人虽然会同情她,却也有人会说她不孝。 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她只是被关押,又没死,怎能说爹娘的不是? 总之,外面说什么的都会有。 所以,她得借肃王的口,不能自己在这里说,大老爷和大夫人关押了她。 魏国公来,是意料之外的。 但更让琉筝意料之外的是,她只是要肃王帮忙将此事传扬出去,却没想到,他竟然开口就要帮她查下毒的人。 肃王先前在长福客栈,还对她满是嫌弃。 如今突然这么主动,琉筝就有些担心了。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站到肃王的阵营里去。 这事不是儿戏,站错了队,掉的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脑袋。 可肃王现在的做法,让她不选也得选了。 然而不等她开口想如何婉拒,阮芸筝竟然说话了。 “王爷,这是家事,交由祖母和爹娘处理就好,怎敢劳烦您?” 琉筝有些意外。 阮芸筝做事还算谨慎小心,经常拿大夫人当挡箭牌,自己退居幕后。 长公主府的绿罗裙事件也是。 阮芸筝虽然被恶犬咬伤,但伤势并不重,完全有心力去赴宴。 可是她没有。 她借着被咬伤,让大夫人赴宴。 如此一来,成功了,阮芸筝依旧献计有功; 失败了,也是大夫人丢人。 今日是怎么了? 狗急跳墙? 可琉筝瞧着阮芸筝的表情,并不十分担心。 她很纳闷,却又得不到答案。 只听大夫人也跟着说:“是啊,这是家事,不敢叨扰王爷。” 大老爷,则缩在一旁,没有说话。 他已经想好了,关押琉筝的事情败露,他就全推给宋氏。 当初关押琉筝,他一开始是不同意的,是宋氏一直在他身边念叨,他才起了惧意。 这都是宋氏的馊主意,与他无关。 至于中毒,他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不会被牵连。 老夫人则没有说话,她在思索,是否要让肃王介入。 她很敏锐,已经感觉出,琉筝中毒一事大概率跟大房有关。 理智告诉她,不该让肃王和魏国公参与进来。 可看着琉筝苍白的小脸,她也很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自己家关起门来查,此事真跟大房有关的话,有大房的人做掩护,还不知道能不能查到真凶。 只听肃王漠声开口:“阮将军是朝臣,更是有功之臣。她中毒是大事,是国事,并不是你们所谓的家事。本王有权调查。不仅本王,陛下知道了,也会过问。” 阮芸筝的脸瞬间红了。 她意外又恼怒。 肃王不是对她…… 为何她现在说话却不管用? 正内心繁复间,老夫人终于下定主意,开口了。 “王爷既然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我正愁该从何查起。” “母亲……”大夫人抬眼看过去,眼神满是焦灼。 老夫人没有看她。 她对肃王作了一揖:“烦请王爷帮忙查出真凶。” 肃王忙将她来人家扶起来。 “老夫人不必客气。阮将军之后要入兵部,便是本王半个下属,她有难,本王不会不管。” 沈赫安也说:“老夫人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我跟王爷闲得很,正愁没事做呢!” 沈赫安是正好在王府,想向肃王讨一把他刚得的名贵匕首。 却没想到潘鸿上门求助,说琉筝被关了起来。 他最喜欢看热闹,当即一起过来。 如今琉筝虽然没被关起来,却有更大的热闹可看。 他可开心了。 肃王横了他一眼。 沈赫安干咳一声,压下了脸上的兴奋。 琉筝见祖母也开口了,知晓此事没法绕过肃王了,便只能认下欠的这份人情。 人情,也不一定要用她这个人来还。 还东西也可以。 肃王不就送来了一个玉枕吗? 这么想着,琉筝毫无压力了。 很快开始查。 府中下人,全都被叫来了前院花厅的空地前。 看着满满一院子的人,沈赫安倒是吃了一惊。 阮老先生早年就辞官了,后来开了独峰书院,虽然有稳定的进项,可到现在……竟还能养这么多下人? 不是说,阮老先生是出了名的清流吗? 哪来这么多银子养这么多下人? 肃王倒是毫不意外。 他早已经将阮家查了个清楚。 阮家这些银子,全靠大夫人的嫁妆,大夫人是商贾之女,娘家很是富裕。 还有阮芸筝。 阮芸筝原本的家,是做大锦的富商,且父母双亡,族中就她这么一个血脉。 如今大锦盛行,她想要多少银子,写信到江南就行。 阮家有这两个人,便不会缺钱。 也是因此,阮芸筝这个养女,在阮府的地位很高。 在琉筝回来之前,甚至是压着二房和三房的正经小姐和少爷的。 一群人里,有嘴硬的,却也有怕死的。 还没动手呢,已经有人招了。 招供的,是关押琉筝的那两个魁梧小厮。 他们身形高大,胆子却很小,直接供出了大夫人和大老爷。 “大小姐一回来,夫人和老爷就将她关押到了柴房,说是怕国公夫人肚子里的胎儿有损,魏国公会降罪……” “国公爷若是真的来讨说法,大老爷和大夫人便会将大小姐交出去。” 大夫人和大老爷的脸色,一寸寸黑下去。 这些人,竟如此不经用! 肃王还没怎么问呢,他们就和盘托出了。 但也不能怪这些下人胆小。 大夫人和肃王孰轻孰重,他们是分得清的。 他们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便是被流放的那位状元郎了。 肃王的身份搬出来,他们早就吓得半死,哪里还敢欺瞒? 何况将军府这么多人,他们不说,有的是人说,还不如提前交代了,也算能减轻一些罪责。 第34章 王爷出马 可是肃王很清楚地知道,他不能。 此事,太大。 一旦说出小衡子的身份,不说琉筝,便是宫里的太后,也要被牵扯进去。 他只能让小衡子,就这么死了。 永远不要活回来。 老夫人还在骂大房夫妇,说虎毒还不食子,他们比野兽还不如。 魏国公的脸色也是出奇得差。 “老夫岂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阮将军救了我妻女,我岂会怪她?便是真的落了胎……我也记她的好!” 就算他们心心念念的女儿没了,但他夫人还活着。 那场泥石流的威力太大,若是没有琉筝,他夫人根本不可能活着。 他岂会找琉筝的晦气? 他感激她还来不及。 一开始府中那叼奴找琉筝的晦气,也是以为泥石流的消息是假。 可后来,泥石流真真切切地到来了。 魏国公诘问大房夫妇:“你们,可的确是阮将军的亲生父母?” 这话,徽淑公主也问过宋氏。 大夫人咬着唇,低头不说话。 大老爷却是渐渐挂不住脸。 “母亲!国公爷,此事,并非是我的主意。” 大夫人猛地看向大老爷。 就见大老爷说:“我当时就不同意,可是月娥不停说不管琉筝,会给全家带来麻烦,我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月娥,是大夫人的名字。 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她完全没想到,阮翰墨竟然完全不管她,将所有锅全都甩在了她一个头上。 “老爷!你明明也……” “够了!” 老夫人厉声打断他们夫妇的互相推诿。 “夫妻一体,你做的还是她做的,有什么区别吗?” “母亲说的是……”阮大老爷说着,又为自己辩解说:“的确关了她,是儿子的不是。但儿子绝对没有下毒!杳杳是我的女儿,是我的亲骨肉,我怎么会舍得对她下毒?” 琉筝在里头听着只觉得好笑。 前世她死在枯井之下的时候,大老爷可是一眼都没看过她。 这就是他所谓的“亲骨肉”“舍不得”吗? 只听大夫人也说:“娘,我们真的没有下毒!此事与我们无关啊!” 她也是反应过来了,虽然将琉筝关押会被老夫人训斥,可毒害琉筝,那可是触犯律例的。 老夫人的眼神深深审视着夫妇二人,见他们表情不似作假,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肃王在这时开口:“是谁下的毒,一查就知道了。” 他瞥了眼沈赫安,沈赫安立即上前,审问那两个负责看管琉筝的小厮。 “除了你们,还有谁进出过柴房?将关押阮将军之后的事,一一说来。” 两人不敢有所隐瞒。 “除了送过饭菜的香荷,不曾有人进去过。” 老夫人立刻说:“香荷何在?!” 香荷很快走上前。 “老夫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依照二夫人和三小姐的吩咐,在厨房做好饭菜后,送去给大小姐。” 阮芸筝的表情,微微一变。 这丫头,竟然敢提她? 早在下人们都被叫过来的时候,二房三房的人也都过来了。 二夫人听到香荷提及自己,顿时脸色大变。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让你去送过饭菜?!” 香荷抬起头,说:“二夫人,您忘了在快晚膳的时候,你曾经来过厨房,说今日天气闷热,只想吃点粥,让厨房煮粥吃吗?” 二夫人的确去厨房说过这话。 她攥紧拳头说:“可是我不曾让你去给琉筝送过饭!” “可煮粥……是您的吩咐。” “笑话!我还吩咐厨房做些咸菜呢!” “做的咸菜,奴婢也送去了柴房。” 二夫人瞪大眼睛。 “贱婢!你这是故意胡乱攀咬!说不定就是你下的毒!” 她转头对老夫人说:“母亲,您要为儿媳做主啊!儿媳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这贱婢却……” “闭嘴!” 老夫人呵斥了二夫人几句,又问阮芸筝:“她是觉得天热,让厨房做了粥,你呢?” 阮芸筝已经调整好情绪,开口道:“祖母,芸儿只是担心长姐在柴房饿肚子,所以才吩咐下人不可忘记给长姐送饭。” 肃王在这时开口:“既然如此,那就先查验剩下来的饭菜是否有问题,而后搜她们二人的院子。” “不可!”二夫人说:“我什么都没干,凭什么搜我的院子?” 琉筝由奶娘扶着,从花厅里走出来。 “二婶,你若是没做,何必怕人搜查?三妹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都不怕,你怕什么?” “……”被点到名字的阮芸筝脸颊抽搐了下。 二夫人咬牙。 她不是怕被搜查,她又没给琉筝下毒! 她只是觉得这么一搜,她在府中的威望就没了。 这是一种羞辱,所以她才拒绝。 可琉筝这么说,是说她心虚。 她狠狠磨着后槽牙,说:“好!搜就搜!但若是什么都没搜出来,你当如何?” “我自会向二夫人赔罪。”琉筝说。 “那就搜!却不能用府中的人。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栽赃陷害!” 肃王面无表情开口:“既如此,那就由本王的人来搜吧!” 魏国公道:“用我的人也行。” 肃王道:“既然人手足够,也不必只搜这二人的院子了。所有人的院子全部搜一遍,以示公平。” 老夫人点头:“如此,那就麻烦王爷和国公爷了。” 魏国公挥挥手:“不麻烦!” 老夫人点点头,让陈大夫和江太医一起,去查验琉筝吃剩下的饭菜。 如此安排下去。 结果出来之前,所有人都回到花厅,不许胡乱走动。 阮芸筝落后几步,走在最后头。 路过香荷的时候,她狠狠剐过去一眼。 那眼神里满是警告,如毒蛇般阴冷。 香荷浑身抖了下,但很快恢复镇定,用口型对阮芸筝说了句“三小姐放心”。 阮芸筝微微愣了下,随即悬着的心落地。 她就知道,这贱婢不敢出卖她。 这贱婢若有这个胆子出卖她,当初她也不会选择香荷了。 她看中的,就是香荷的胆小和愚孝。 阮芸筝原本忐忑的心,稍稍安定。 她提裙迈过门槛,进了花厅。 琉筝吃过的饭食被端了上来。 按说,剩菜剩饭早该处理了,但是香荷这丫鬟“躲懒”,没有倒在泔水桶里,而是随意放在了厨房的角落,故而肃王的人很轻易拿到了东西。 江太医和陈大夫立即上前检验。 肃王的目光也看过去。 看到只是一点白粥和两碟小菜,原本晦暗不明的脸色,突然冒出几分寒气来。 正巧阮芸筝看向肃王。 见他一副很是不悦的样子,心里很是不解。 肃王为何对琉筝中毒这件事格外在意? 但阮芸筝很快想到一个原因。 琉筝之后是要进兵部的,肃王如今掌管兵部和户部,琉筝算是肃王的下属。 肃王应该只是正常关心手底下的人罢了。 居高位者,也需要体察下意,才能博得一个好名声。 只是肃王先前对她的漠视,还是让阮芸筝心里微微不舒服。 恰在这时,江太医和陈大夫已经将饭菜检验完毕了。 “粥里有毒,用的就是我们之前判定的乌头草。” “乌头草捣成汁混入其中,会让人腹痛难忍,最后气血上涌,呼吸不畅而亡……” “幸而阮将军用的少,且之前还吐过一回,所以她才能死里逃生。” “若是整碗都用了,且不及时用银针逼毒、服用解药,再耽搁一会儿,便是华佗在世也难救回。” 两人说着乌头草的药理。 肃王的脸色更难看了。 乌头草他知道。 曾经他也中过一次乌头草的毒。 是一次遭到刺杀。 那支射向他的箭上,就吐了乌头草的毒汁。 当时,他昏迷了三日才醒。 肃王袖子里的手,狠狠攥紧。 他压着喉头的怒火,下令:“去!搜到乌头草,立刻来报!” 老夫人也气得发抖。 “一定要查清楚下毒之人!钱嬷嬷,舒嬷嬷,你们也一道去。” “是……” 钱嬷嬷和舒嬷嬷得令,分别跟着魏国公和肃王的人,去了各人的院子里,搜乌头草了。 琉筝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本就用内力逼出了许多毒,身体也比寻常女子要康健; 加以针灸、解药治疗,她已经恢复了七成的力气。 琉筝见祖母仍在发抖,心里很是愧疚。 她轻抚着祖母的背。 “祖母,您要当心自己个儿的身子。” “我无事!倒是你……别顾着我了,快坐着好好休息。虽然你毒素已经排出来了,可你这脸色……说明身子还是很虚。” “孙女已经好多了。” “那也坐下,好好休息。” 若不是肃王和魏国公在,她是一定要琉筝躺在榻上休息的。 大房夫妇同样也很好奇,究竟是谁下的毒? 没他们的命令,谁敢做这样的事? 忽然,大夫人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朝阮芸筝看过去。 第35章 自导自演 “王爷,搜到东西了!” 那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进。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神色各异。 二夫人下意识看向了阮芸筝。 她跟阮芸筝两个人,是众人眼中的“嫌犯”。 她没有对琉筝下毒,那么只能是阮芸筝了。 故而,二夫人的眼神里,还带了一丝怜悯。 阮芸筝瞧见了,心中冷笑。 可怜她? 先可怜可怜自己吧! 面上却毫无异色。 “搜到什么了?”肃王问。 那人单膝跪下,奉上一个小茶壶。 肃王拿起来闻了闻,眉心已然皱了起来。 “是乌头草。” 他中过乌头草的毒,记得这味道。 老夫人立刻问:“从哪里搜出来的。” “是在……”那人不知那是谁的院子。 舒嬷嬷是按照老夫人的吩咐,跟着肃王的人一道去的。 她替那人说:“是从二夫人的房里,放在桌角下,很不起眼。” 但也正是因为一个茶壶却放在桌角下,反而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他们拿起来闻了,不是正常的茶味,而是一股似有若无的极淡的香草味。 阮芸筝抬头,往外头香荷的方向看了眼。 香荷朝她递来一个笑,阮芸筝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悬着的心,彻底落下。 这丫头,还算机灵。 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她要是想洗清嫌疑,就必须得找个替罪羊。 而香荷替她找到了。 她眼光不错,找了个好帮手。 只见老夫人的脸色骤变。 她虽然知道二夫人平日里就蛮横,可着实没有想到,她竟然真敢对琉筝下毒! “老二媳妇!你还有什么话说?”老夫人疾言厉色:“杳杳哪里得罪你了?她甚至还救了你的性命!就因为没让你来得及收拾完报复就下山,你就怀恨至此?” 二夫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不,不是我的……我没有!” 二夫人刚开始看到那茶壶,丝毫不以为意。 府中这样的茶壶,太多只了。 可他们说,这茶壶是在她房里发现的,她这才着急起来。 “这绝无可能!这是诬陷!我根本没有对她下毒!我何必如此?!” 肃王眯起了眼睛。 “你是说,本王的人诬陷你?” “我……民妇并无此意。只是民妇真的没有下毒!什么乌头草,民妇连见都没有见过!这一定是有心之人故意偷偷藏到我的床底下的!这个人,或许才是真正的下毒之人,王爷明鉴啊!” 二夫人跪下磕起了头。 二老爷和阮白筝,以及阮白筝的五弟阮鸣筝也急忙跟着跪下。 “王爷,她绝不敢下毒的!她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敢对琉筝下毒?” “是啊,王爷,我娘不是说您诬陷她,她是想说,她是被人冤枉的!” 阮白筝则哭着求祖母:“祖母,我娘平日虽然偶尔会说错话,可她绝不会下毒的。今日我一直同她一起,没有分开过,她没有时间下毒的。” 老夫人被他们喊得头疼。 她扭头,看向琉筝。 “杳杳,你怎么看?” 琉筝从椅子上站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二夫人面前。 “二婶,我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 “非但给我爹娘透露假消息,说我得罪了国公一家,害的我被关柴房也就算了,竟然还对我下毒!” “我一开始叫你们下山,是因为我察觉到山体可能会崩塌,造成泥石流。事实泥石流也的确发生了。” “你因为自己和四妹的一点首饰,就对我如此怀恨于心吗?” “二婶,我叫你一声二婶,你可有把我当家人?” 琉筝说着说着,眼眶慢慢红了,委屈又愤怒至极的模样。 她看似指责,却把二夫人作恶的缘由都找了出来。 “我没有!”二夫人一把抓住琉筝的裙脚,说:“离开客栈的时候,我只看到国公府的嬷嬷要绞杀你,我怕被牵连,就跑了……我根本不知道魏国公夫人并没有落胎,更不知道魏国公没有怪罪你。我不是故意要传假消息,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 琉筝后退两步,二夫人抓着她裙脚的手便落空。 她安静看着二夫人。 她不会忘记,前世正是二夫人给阮芸筝举荐了丫鬟半夏。 那个叫半夏的丫鬟,曾经是她去边疆之前服侍她的丫头。 半夏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来到了她身边,哄骗她说可以替她往外传递消息,让潘鸿潘展两个副将来救她。 她信了,跟着半夏准备逃出去。 可还没出院门,就被阮长筝发现。 阮长筝本不想真的杀了她,是因为半夏的哄骗,让阮长筝担心夜长梦多,消息迟早会传出去,才狠心杀了她。 若不是如此,她还是有机会真的传递消息出去,让潘鸿潘展来救她的。 二夫人彻底斩断了她的念想,间接促成了她的死亡。 这笔账,今日就清算了吧。 “二婶,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肯承认吗?你若是承认了,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我可以不报官……” “我真的没有!没有做的事情,我为何要承认?就算是报官,我也还是这话!”二夫人几乎是用吼的说出这话。 阮白筝含泪瞪着琉筝。 “阮琉筝,你是不是因为在长福客栈时,我跟我娘说了你的不是,你就怀恨在心,所以才故意设计陷害我娘。” “四姐!”阮鸣筝一把扯过阮白筝,道:“不可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一定就是这样!她……啊!!!” 话未说完,阮白筝突然感觉唇上一阵钝痛。 她伸手去摸,发现是嘴唇直接肿了起来。 “谁!谁打我!” 左右看看,却根本看不到任何人有动手的迹象。 琉筝却注意到,肃王慢慢收起了袖子。 “……” 他一个王爷,竟然用这种方式让人闭嘴吗? 不知怎的,琉筝莫名觉得有点想笑,不过极力压制住了。 “到底是谁……” 阮白筝还想找打她的人,老夫人发话了:“住嘴!也不分这是什么时候!鸣哥儿,把你四姐带出去!” “是。” “不!我不走!我娘是清白的!” 二夫人也在哭:“我是被诬陷的!” 但根本无人听她们母女说什么。 阮白筝被带走,二夫人也被抓起来。 但如何处理,老夫人还没想好。 肃王开口了:“报官对阮将军和整个将军府的威望有损,不如私下直接处置了。” “不可!”二老爷说:“她是我发妻,怎能随随便便就处置了?” “那按你说,是要报官,让官府处置?” 二老爷的身子抖了一抖。 报官当然不行! 他的鸣哥儿还要考取功名呢! 如此一来,他在书院甚至都无法自处,更别提入仕。 阮芸筝在这时开口:“祖母,不如将二婶送到庙里去,让她在庙里好好修行忏悔。二婶到底是四妹和五弟的生母,若是就这么处置了……旁人问起来,我们怎么说?不如说她是代替祖母和我娘,去庙里替大哥哥祈福。” 老夫人不喜阮芸筝,却也觉得她这样说有道理。 她可以不管二夫人赵氏的死活,却不能不管孙子和孙女乃至整个阮家的名声和日后的前途。 思索片刻,老夫人看向肃王。 “王爷觉得如何?” 肃王在这儿,她说了也不算。 只有肃王点头,才作数。 却见肃王看向琉筝。 “阮将军觉得如何?你是受害人,有权决定她的死活。” 老夫人看向琉筝,眼底带了些恳切。 琉筝便知,二夫人是不能死了。 至少不能死在今天。 祖母已经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真心对她的亲人了,她不想老夫人因此对她产生隔阂。 琉筝斟酌了下字句,道:“三妹妹的法子很好,只是祖母,去了庙里,不知二婶何时会回来?她若是回来……我怕她仍旧对我怀恨在心。” “你放心,除了她死,绝不让她回府。白姐儿和鸣哥儿也都不准去探望,日后就当没她这个人。” 琉筝点了头。 二夫人最喜热闹和奢华,让她在庙里伴着青灯古佛度过余生,未必不比杀了她让她好受。 “那孙女都听祖母的。” “好。”祖母应声,又转头去问肃王:“王爷……杳杳也这样说了,那您……” 肃王面无表情:“阮将军自己都如此说,本王还有什么话好说?” 语气里,带一丝怒意。 琉筝不太理解。 他为何瞧着比她还生气? 魏国公也很生气。 他很想开口说“应当直接杀了这个毒妇”,可连肃王都这样说,他也只好将话都咽了回去。 却在这时,钱嬷嬷进来了。 “老夫人,奴婢和江嬷嬷还在三小姐房里,找到些东西。” 这话一出,所有人皆是抬眼看过去。 一直一言不发、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大夫人和大老爷也抬起了头。 阮芸筝更是沉下了脸。 这个钱嬷嬷,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她们的人吗? 怎么会在她房里找到劳什子东西? 阮芸筝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声音里却透着阴寒。 “钱嬷嬷,你找到什么了?别不是,也发现了一壶乌头草做的毒汁吧?”阮芸筝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就好像在说:如果也发现了,那么必定是诬陷,甚至二夫人恐怕也是被人诬陷的。 而诬陷她们二人的人,说不定真就像阮白筝说的那样,是琉筝自导自演。 第36章 砍断双手 一时间,大夫人也深深看了眼琉筝,而后才问钱嬷嬷:“你究竟找到何物了?” 钱嬷嬷道:“倒不是奴婢找到的,是江嬷嬷……” 众人这才注意到,江嬷嬷安静站在钱嬷嬷右后方的位置。 因钱嬷嬷先开口引得了众人的注意,所以大家没注意到江嬷嬷也就是琉筝的奶娘也是跟着钱嬷嬷一道进来的。 当时老夫人让钱嬷嬷和舒嬷嬷随肃王和魏国公的人一道去搜查的时候,琉筝叫了奶娘也跟着去。 只见奶娘几步上前,双膝跪下,而后双手托举,呈出了一物。 那东西,是一枚圆形银赏牌。 上部是一履扣的荷叶,中部横书“昭勇女将军”五个字,下部则是一个“赏”字,锤錾十分精美,一看便是宫中的御赐之物。 阮芸筝疑惑看过去,又看向奶娘,有些不解其意。 却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琉筝上前一步,接过来辨认了下,而后问江嬷嬷:“这是陛下赏给我的银赏牌,你从哪儿找到的?” 江嬷嬷说:“这是奴婢随着他们去搜查三小姐的房间时,无意中发现的。” 阮芸筝心头猛地一头,几乎要忍不住露出狰狞的表情。 “胡说什么!我不认识这东西,它怎可能在我房里?” 大夫人也道:“你这老奴才,切莫胡言乱语!” “奴婢没有胡言乱语……王爷的人也可为奴婢作证。” 肃王的一个侍卫上前,道:“属下跟这位嬷嬷进屋翻找乌头草的时候,这东西就已经在枕下了。因着这位嬷嬷说,这东西是阮将军的,便让她带了来。” 肃王眼底一抹深意滑过。 他顺着那嬷嬷的话问:“阮将军,你的东西,何故在你妹妹手里?难道你不知道御赐的银赏牌是不能随便送人的吗?” 琉筝一拱手,道:“王爷,我不曾将这东西送人。回朝那日,陛下赏赐的东西,我全都依照父亲说的,给……” “琉筝!”阮大老爷忙打断琉筝的话,说:“陛下的赏赐,我一直替你好好收在库房,不曾动过。定是有人偷偷开了库房取走,此事爹一定替你查清楚。” 肃王蹙眉。 “阮将军,御赐的东西,你何故让旁人保管?” 阮大老爷额头冷汗淋淋。 他极重脸面,生怕琉筝拆穿他。 只听琉筝说:“琉筝刚回京的时候,身边人手不足,故而才让父亲代为保管。” 阮大老爷心里长松了一口气。 只听肃王说:“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收着吧!免得哪天被人全偷走了都不知道。别的东西倒是好说,御赐之后若是流出去,你一张嘴可说得清?” “是……”琉筝点头。 阮大老爷也连忙对肃王表态:“一会儿我就将东西,全都挪到琉筝的库房里,让她的人妥善看管着,定不会再发生今日之事。” 肃王挑眉:“也要彻查银赏牌何故不在库房。” 他的目光,直直看向阮芸筝。 阮芸筝太阳穴突突直跳。 “王爷,民女不知道!民女从未见过这东西!” 又觉得这辩解之词太过苍白,她又说:“我老家是江南念家,家中的祖训就是清清白白做人。若是我拿了这银赏牌,我愿遭天谴!” 大夫人也忙说:“芸儿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她从小到大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绝无拿他人东西的想法,还请王爷明鉴啊!” 肃王看向琉筝。 琉筝开口道:“的确,这很明显是栽赃陷害。三妹妹,我记得你身边贴身伺候的,就只有一个名唤素萝的丫头吧?会不会是她对你心有不满,才故意陷害?” “绝无可能!”阮芸筝说:“她自小同我一起长大,我待她向来极好,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栽赃陷害我。” “可是妹妹不喜贴身伺候的人太多,有机会进入你内室的,也就只有她了。” “她不可能背叛我!栽赃陷害的,一定另有其人!” 琉筝道:“可人心最是难测,有时候你觉得对别人很好,别人却不一定会领情,还是抓她进来审一审再说吧。否则,事情说不清楚,传出去便是妹妹拿了我的东西。” “……”阮芸筝用力咬着后槽牙,腮帮子鼓了起来。 她反应过来了。 阮琉筝不是冲着她来的,是冲着素萝来的! 老夫人在这时开口:“来人,带素萝进来!还有,去大老爷的库房查一查!” 今日他们阮家的脸,算是在肃王和魏国公面前丢尽了。 横竖已经是这样的情况,她也不怕更丢人了。 素萝在外头院子里站着,并不知晓这花厅内发生了什么。 一脸懵地被抓进来,朝阮芸筝抬眼看去。 阮芸筝正要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胡乱说话,琉筝已然挡在了她面前。 还扭头对她说:“妹妹,此事涉及你,还是由我来问吧。” 阮芸筝攥紧拳头:“你问便是。” 琉筝便来到素萝面前。 她摊开掌心,露出手心里的银赏牌。 “素萝,这东西你可认得?” 素萝正要说话,琉筝已经继续说道:“刚才搜院时,在你家小姐的枕下发现了这个,可这却是陛下赏给我的东西……你小姐自然不可能偷盗,故而,我们怀疑,是有人嫁祸她。可能进内室的人,除了她自己,便只有你了。这东西,可是你故意栽赃你小姐的?” “不!不是……我没有……” 琉筝微笑道:“既然不是你,那会是谁?若是找不到诬陷之人,那只能是你小姐自己拿的了……偷窃御赐之物,可是重罪,是要被砍断双手的。” 素萝心里一惊。 她很是忠心,心里只有阮芸筝这么一个主子。 听闻阮芸筝会被砍断双手,她的脑子瞬间乱了。 她不能让小姐获罪! 尤其是盗窃罪这种难听的罪名。 她家小姐,日后是要做太子妃的,往后更是要当皇后的!她不能被砍断手! 素萝用力一咬牙,已然在心里下定决心。 她俯首,在地上深深一叩,道:“大小姐……的确是奴婢拿的。奴婢见这银牌子精致漂亮,便动了歪心思……可恰逢遇上您中毒的事,所有下人皆要来前院,我怕被发现,就顺手放在了三小姐的枕下……” 琉筝慢慢眯起眼,说:“你可想清楚了再说,偷窃的下场,可是要砍断双手。” “奴婢……奴婢认罪!愿意接受惩罚!” 真是……好一个忠心的奴才。 “既如此,事情弄清楚了,那就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琉筝道。 阮芸筝忍无可忍。 琉筝这根本就是利用她吓唬素萝认罪。 “长姐!你这样问话,怕是不妥吧?” “可是她自己都已经承认了。” “她只是……只是……” 正当阮芸筝还没说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去查库房的人过来回禀了。 “库房的册上,的确有素萝进出的记录。” 阮芸筝道:“她是替我拿东西的。我搬过来后没有自己的库房,我的东西也都放在爹爹那里。爹,你说句话啊!” 大老爷烦得要死。 他开口道:“人证物证俱在,还说什么?拖了这丫头下去,直接砍断双手!” 在大晋,抓到偷窃之人可以无需报官,自行处置。 素萝闭了闭眼,她已然决定了要替阮芸筝赴死。 砍断双手……这样的酷刑,还没有人能活下来过。 “不……”阮芸筝面色大变,她挡在素萝面前,不许人靠近。 “芸儿!你这是做什么?!何必还维护这个丫头?” 大夫人也很不解。 横竖此事跟阮芸筝无关,不管是与不是,舍弃了这个丫头就行了。 她这个养女,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 殊不知,素萝是阮芸筝跟慧凡大师中间递话的人。 她与看押慧凡大师的狱头,是表兄妹。 没有素萝,阮芸筝得慧凡大师那边的消息会很不方便。 而且她跟慧凡大师的对话,绝不能让不信任的人来传话。 而素萝跟她从小一同长大,是她最信任的心腹。 除了她,阮芸筝找不出第二个更适合担此任务的人。 阮芸筝不在乎素萝的性命,可再培养一个这样得力的心腹,太难了。 她一定要保住素萝。 脑子飞速思索间,阮芸筝咬住唇,说:“素萝没有偷窃!是我,是我让她拿的!” 众人都看向阮芸筝,神色各异。 就连琉筝,都有些意外。 她记忆中的阮芸筝,可不是这样会拼命护住自己手下的人的人。 而且,琉筝很清楚地记得,前世在阮芸筝当上太子妃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掉素萝,而后又解决了慧凡大师。 而如今,阮芸筝竟然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都要护着这个丫头? 这太不对劲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知道,大夫人就是拼了命都会护住阮芸筝的,所以她一开始就没计划将脏水泼在阮芸筝的身上。 所以才打算先卸掉素萝这个阮芸筝的左膀右臂。 但现在看来,这丫头不能死了。 她得从她身上,挖出一些东西才行。 她身上一定还有什么阮芸筝不能放弃的东西,所以才会这样拼死相护。 琉筝要得到这个东西。 她抬眼,看向阮芸筝。 “妹妹此话可当真?真是你偷拿了我的银赏牌?你可知道,你承认之后的下场……” 第37章 拼命护仆 “我……” 阮芸筝正要开口,大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芸儿!不可为了护着这丫头,将脏水往自己的身上泼啊!” 她说着,压低声音道:“芸儿,你疯了不成!弃了这丫头不要,娘再给你送一个丫头,十丫头,一百个丫头也成!” 琉筝站的近,能断断续续听到大夫人说了什么。 自己中毒时,不论是大老爷还是大夫人,根本无一人上心。 他们唯一担心的,只是他们关押自己的事情败露。 后来见这事被含糊过去,他们便事不关己,安安心心地回到椅子上坐着了。 然而阮芸筝一出事,大夫人和大老爷的注意力,便都被拉了过去。 大夫人还对阮芸筝极尽耐心。 前世她真是眼盲心瞎,才看不清大夫人真正的嘴脸。 她心里,早没有她这个亲生女儿的位置了。 但琉筝不难过,她只是觉得可笑而已。 她早已经不贪恋大夫人和大老爷的真情了。 肃王已然没了耐心,皱眉道:“这点小事,你们将军府也查不清楚吗?还需要本王再帮忙?” “不用!”阮芸筝轻轻推开了大夫人,挺直了脊背说:“此事,与素萝无关。” “芸儿!”大夫人恨铁不成钢。 她这女儿,怎么如此善良心软! 阮芸筝不顾大夫人的眼神,继续说—— “母亲,的确是我的安排。” “长姐外出数日未归,我心里担心,因此连日梦魇,夜里总是睡不好。” “后来想起一个云游的术士曾说过,拿银器压着枕头,会消弭梦魇。” “我想着,梦魇是因长姐而起,故而,让素萝去寻了长姐的这枚银赏牌。” “本想着……等梦魇消弭了,就让素萝还回去,却不曾想,闹出这样的误会来……” 肃王面无表情望着阮芸筝。 “既是如此,为何一开始时不说?” 阮芸筝早已经想好了说辞。 她道:“长姐开口就是盗窃之罪,又说什么砍断双手,我着实是害怕,才一时不敢承认。但见长姐要将我的丫头拖出去砍断双手,我实在于心不忍,这才鼓起勇气说出真相。” 阮芸筝很会做戏。 她说话时,振振有词,眼神不闪不避,丝毫不见任何的心虚和慌乱,让人觉得她的话值得信服。 琉筝在一旁安静看着。 若不是那枚银赏牌就是她让奶娘趁人不注意放到阮芸筝的枕下的,她都要信阮芸筝的说辞了。 “长姐。”阮芸筝上前两步,忽而朝她跪下。 “此事,是我做的。你要打要杀,别冲我的丫头去,冲我来,我愿意认罪。无论砍手还是直接杀了我,我都认!但求您放过这丫头,这丫头与我从小一同长大,是我亲妹妹一般……我不想连累她。” 旁边的素萝,早已经泪流满面。 三小姐对她一直很严苛,有时她做错了事,还会挨三小姐的打。 却没想到,三小姐内心,竟是将她看得这般重要。 她六岁时高烧,旁人都不管她,是三小姐看她可怜,赐了药给她,才救回她一条命。 那时,她便将三小姐视为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人。 如今经过此事,别说这一条命了,她便是替三小姐死一万次又何妨? “小姐!不是这样的……是我偷的,你们别怪小姐,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啊!” 主仆二人,说着说着便哭着抱在了一起。 在场的人,很多人都动容了。 便是魏国公,都觉得此事可以大事化小。 魏国公正要开口当这个老好人,就听琉筝说:“既只是误会一场,三妹妹又是因我而梦魇,我怎还会继续怪罪?三妹妹,你快起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她亲自扶起了阮芸筝,脸上还带了一点愧疚。 阮芸筝会做戏,难道她就不会吗? “姐姐当真愿意原谅我?” “本就是误会,何谈原谅呢?” 大夫人便在此时开口:“既然是你误会了芸儿,该向她道歉。” 琉筝抬眼看过去。 那眼神,带了一丝淡淡笑意,却看得大夫人莫名后背发凉。 “你……” 她正要说话,却听肃王忽而开口道:“就是有一万个理由,未经允许拿了东西,便是错。阮大夫人却还让阮将军道歉,可是昏头了吗?” 大夫人的表情僵住。 阮芸筝更是用力咬住了唇。 她不理解! 为何肃王非但不帮她,还三番两次朝她捅刀子! 他不是心悦自己吗?! 那一眼,她不可能看错的。 肃王是疯了不成? “那……王爷要如何?” “按本王说,此事,虽情有可原,却不能真的轻轻放下,否则开了这个头,任何人寻一个理由都能随意拿他人的物件。阮三小姐,必须得有所惩处。” 他说着,看向老夫人:“老夫人觉得本王的提议如何?” 老夫人沉默片刻,道:“王爷说的甚是。这个头,不能开。” “母亲!”宋氏着急地说:“芸儿也是因为琉筝……” “住嘴!”老夫人打断宋氏的话,一锤定音:“芸筝,随你二婶一同去庙里思过!” 宋氏瞪大了眼睛。 “不可啊,母亲,芸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突然去庙里,不知外头人会如何议论她……” “就说,她是同她二婶一起去庙里为长筝祈福的。她是长筝的妹妹,外人不会怀疑什么的。” “可是……” “够了!此事不容商量!” 大夫人紧紧攥着了帕子,眼神却怨恨地望向琉筝。 只是一个银赏牌而已,虽是御赐,却根本值不了几个钱。 芸儿可是念家的独女。 念家家财万贯,如何会将这东西放在眼里? 可现在,他们却言明芸儿偷盗了这东西! 芸儿怎可能会将那东西放在眼里?! 她只是替丫鬟遮掩而已。 她可怜的芸儿啊! 大夫人心痛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阮芸筝扶住她。 “娘,芸儿无事的,等大哥的病好,芸儿就会回来看您……” 她这话,一方面是安抚宋氏,另一方面,也是提起自己的归期。 老夫人不曾说她何时回府,她只能自己来开这个口。 果然,这话说出来,老夫人不曾说什么,大约是默许了。 阮芸筝告诉自己,她没事的,大哥的腿,最多一两个月就能康复,到时她就能回来了。 她不会同二夫人一样,永生永世都回不了这个家的。 再回来,她定然将今日所受这辱,加倍奉还给琉筝! 阮芸筝很好地将愤恨藏进了眼底,在老夫人的命令下,去收拾她的行李了。 大夫人连忙陪同。 老夫人没管她,对魏国公和肃王一福身。 “王爷,国公爷,沈世子,今日多谢三位出手相助……只是,毕竟是家中之事,还请二位……” 她话未说完,肃王便道:“老夫人放心,本王跟魏国公还有沈世子都不会出去乱说。” “老夫人尽管放心,我们嘴很严的。” 沈赫安做了个捏嘴的动作。 老夫人忙道谢。 琉筝也跟着道了谢。 大老爷慢了半拍,才跟着作揖。 肃王的目光,落在琉筝头上的发髻上,沉凝一瞬,开口道:“待阮将军的身子彻底好了,来王府一趟,本王有话要问你。” 琉筝抬眸迎上他的视线。 刹那间,她有种被看透一切的感觉。 她身子微僵,应声道:“是……” 肃王拂袖走了。 沈赫安则是将手里的玉枕放到琉筝身边的奶娘手里。 “这是王爷给阮将军的谢礼,阮将军收着吧。” 说完,不等琉筝说话,快步跟上了肃王的脚步。 魏国公也告辞。 “等改日我夫人身子好了,再携她一道,再次登门道谢。” “该是琉筝向国公爷道谢。” “那你可别忘了,常来府里坐坐。” “是。” 魏国公点点头,叮嘱她多注意歇息,这才转身离去了。 他们一走,阮二爷的脚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他着实是吓坏了! 他怕自己被二夫人连累。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 “来人,送二爷回屋!” “是。” 很快来了两个小厮,扶着二老爷走了。 三夫人和三老爷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他们与刚才发生的那两件事毫无干系,且老夫人还在这儿呢,用不着他们说什么。 直到这一刻,三夫人才开口问起二夫人赵氏。 “不知将她和芸筝安置在哪家寺庙?” “就去我之前常去的长龙寺吧。那儿的主持与我相熟,你亲自带了她们去,主持会安置好她们的。” “是。” 三夫人去办了。 老夫人又吩咐三老爷。 “你大哥和你二哥皆是胆小的……你得替他们管教好府中的下人,不许让他们出去胡言乱语。” 二夫人和阮芸筝做出这样的事,老夫人着实生气。 她不想管她们死活,却不能不顾阮家的名声。 “是。” “不只是这件事,御赐的东西,你也叫人搬到杳杳的库房去。” “母亲放心,一切有我。”三老爷也应声去忙了。 老夫人心神俱疲,需要靠舒嬷嬷扶着才能站稳。 却仍旧不忘叮嘱琉筝:“方才王爷和国公爷在,不好叫你卧床休息,快些回去躺着。你余毒尚未全清,仔细自己的身子。别仗着自己年轻,就觉得能咬牙撑过去,到往后年纪大了,才知晓身子康健的重要。” 第38章 琉筝站队 钱嬷嬷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琉筝便说:“钱嬷嬷,祖母瞧着很是疲惫,我那儿正好有一株人参,你随我去,拿给老夫人用。” 钱嬷嬷忙点头:“是!” 很快回到了汀兰院。 这院子里的人,身契都在琉筝这儿,故而琉筝的前途便是他们的前途。 见琉筝平安回来,只是瞧着脸色有些白,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琉筝安抚了他们几句,让他们各自忙碌,而后叫了钱嬷嬷进屋。 房门关上,钱嬷嬷立刻说:“奴婢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您……可否放奴婢归乡?” 她额上有一层虚汗。 今日她替琉筝做事,一旦大夫人得了空,必定找她算账。 她不敢再在将军府待下去了。 琉筝喝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水下去,干涩的喉咙好受了许多。 她道:“我记得……嬷嬷老家早年闹饥荒,才来了阮府做事。嬷嬷现在回去,可能找到家人?” 钱嬷嬷垂下头去。 她道:“我早就派人去寻过,他们……死的死,跑的跑,早已经不在老家。但我想着,仔细找找,总能找到他们。” 总之,她是绝对不敢留下了。 琉筝便道:“能否找到还另说,大夫人知道你老家在哪儿,她想找到你倒是易如反掌。” 钱嬷嬷脸色发白,突然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还请大小姐给老奴指一条明路!” 琉筝道:“我会叫人租一个宅子,到时,会有一位贵人住进来。你也不必回老家了,就待在那里,替我照顾那位贵人。我保证,大夫人不会找到你,并且你往后会有更好的前途。” 钱嬷嬷连连磕头。 “多谢大小姐!奴婢这辈子再不敢背叛您,定替您好好照顾好那位贵人!” 她虽然不敢留在将军府,却也不是真的想回到老家。 她的老家很是贫瘠,她就算拿着银子回去,在那穷乡僻壤,早晚被人盯上。 琉筝说的法子,是她想要的。 “奴婢永生永世,绝不会再背叛您,背叛老夫人。” 琉筝道:“我叫人去找合适的宅子,你也跟老夫人说一声,说你想告老还乡。” “是……” “你放心去吧,此事我会尽快办成。这期间你老实伺候在老夫人身边,大夫人不敢直接找你麻烦。” “是。” 钱嬷嬷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江嬷嬷走过来,问:“大小姐可要躺下歇歇?” 琉筝摇头。 “不必。” 她就是知道自己不会有事,所以才敢冒那么大风险,在明知粥里有毒的情况下还喝了那粥。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如何。 这一条命,是上天的恩赐,她是不会随随便便将自己置于真正的陷阱里的。 “叫潘鸿进来。” “是!” 不多时,江嬷嬷带着潘鸿进来了。 “将军!”他抱拳跪下。 “免礼。潘展如何了?” “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刚才还非得过来,只是您吩咐了要他静养,末将才没让他来。” 琉筝点头。 “他中的毒比我深,该静养一段时日。” “您的身子如何了?” 琉筝微微一笑:“你说呢?” 潘鸿看她的反应便知她无事,这才彻底放心。 琉筝道:“多亏了你的开锁技艺,才能将乌头汁放到赵氏的屋里,又进了库房,将银赏牌取出。” 潘鸿很是惭愧。 “当初,我们兄弟俩只是两个……不入流的扒手。是您从棍棒下救下了我们二人,并且让我们从军,改邪归正,能有今日,全靠将军仁爱。做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若不是琉筝,他们现在还只是两个扒手,还在做偷鸡摸狗的事。 不,甚至,他们当时已经被抓住他们偷盗的人打死了。 又叹气说:“只是可惜,咱们一番部署,却没要了她们二人的命,仅仅只是让她们去庙里思过。” 琉筝笑道:“你别这么觉得,人不能太贪心。而且,我们并非毫无收获。” 赵氏虽没死,却一辈子无法回到将军府,再不可能有机会帮大夫人作妖。 三房的人也会因为二夫人去庙里,得到老夫人的重用,往后不再是府里最不受重视的人了。 至于阮芸筝,她一开始就没想要阮芸筝的命。 大夫人不可能会同意让阮芸筝赴死。 她是想到这个,才没有叫香荷直接供出阮芸筝。 而是让香荷转达给潘鸿,将他将乌头汁放到二夫人赵氏的房里,而不是阮芸筝的房里。 至于银赏牌,琉筝要的也不是阮芸筝如何,而是一开始想的就是先对付她的心腹素萝。 “如今这局面,咱们已经是赚了。” 不仅赚了,还大赚特赚—— 她发现了素萝身上能挖出很大的秘密。 “派个人去盯紧素萝,她去了什么地方,同什么人说了话,都要报告给我。” “是!” 又吩咐江嬷嬷去寻一处宅子。 “有位贵人,等三婶找到他之后,我要将他安置在那里。到时,就让钱嬷嬷伺候。” 江嬷嬷有些迟疑地问:“虽不知这位贵人是何人……但,您放心让她伺候那位贵人吗?” 琉筝道:“贪生怕死的人最好拿捏。她已经没的选了,她既怕大夫人找她麻烦,又怕我供出她,权衡之下,她只能选择咱们。” “是,奴婢这就去办。” 江嬷嬷动作很快,很快便找到了一处宅子。 处于京城郊区,宅子很大很新,无需修整。 琉筝又叫了香荷来。 她给了香荷一张银票。 “这些钱你拿着给你娘治病。” 香荷不肯要。 她百般推辞。 “奴婢已是犯了大罪,您没杀了奴婢,已经是奴婢三生有幸,怎能拿这些钱?” 琉筝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娘的。而且,这银子并非全是赏钱,还是买你这个人。” “?”香荷不解。 “我需要你去一个宅子,替我看着钱嬷嬷。” 奶娘的话并非全无道理,所以她要上双重保障。 一番吩咐,香荷这才收了银票。 她对琉筝行了个大礼,随着江嬷嬷离开了。 事情到这,才算彻底了结。 只是琉筝仍在细细复盘可还有什么纰漏的事—— 她刚回将军府便被大夫人和大老爷的人堵住,那时,她便想到要将事情闹大,不仅让老夫人看清楚此二人的冷漠面目,还要将自己从宫里拿的赏赐全拿回来。 只是没想到后来出现了阮芸筝对她下毒的事。 她便索性将计就计,先让香荷为她传话给潘鸿。 待到潘鸿做成乌头汁和银赏事情,便叫他去请肃王来。 只是没想到,魏国公也来了。 但这对她有益无害。 肃王或许不会将今日发生之事透出去,但魏国公绝对忍不住。 他很感激自己,所以也会很同情自己。 大夫人的名声,会变得更难听。 往后,大夫人再想对自己做点什么,就得考量考量外人会不会猜测到大夫人身上了。 但琉筝唯一头疼的是肃王。 在太子和肃王中间,她虽然没得选,却也要确定,自己选的会不会是一头跟太子一样的豺狼。 如果二者没有任何分别,她何需站队? 还不如坐山观虎斗。 思索之后,琉筝决定竖日便去找肃王。 她得尽可能多跟他接触几次,多了解他的为人。 了解真正的苏衡,而非戴着面具的肃王。 只是想到肃王,琉筝就不由得想起了小衡子。 小衡子当时是在一群流民中。 她领着小队路过的时候,瞧见他正跟几人厮打着,只为争夺一个馒头。 初时,琉筝以为他只是太饿了,才拼死也要护着那个馒头。 却没想到,打跑了那些抢夺者后,他转头就将馒头给了一个小孩。 正是这个做法,让琉筝出手将他收入麾下。 之后,他们一起训练,一起打仗。 他是个真诚正直的人,可最后,却被活活烧死。 当时她趁着敌方粮草被烧,乱作一团的时候,冒死混入敌营,斩杀对方的将帅。 那本该是她最开心的时刻,然而回到营帐才得知,小衡子在焚烧敌方粮草时不慎被杀,尸体与粮草一起,被烧成了黑炭。 琉筝一开始还不愿相信,直到,从尸体上找到了她曾送给小衡子的银制护身符。 她安葬了小衡子,却没有眼泪,她的眼泪化成了愤怒,让她在日后数场战役中不要命似的斩杀敌方兵卒…… 不知不觉间,琉筝已经泪流满面。 “大小姐……”江嬷嬷无措地递上帕子:“怎的突然哭了?事情不是都已经落定了吗?” 琉筝这才反应过来。 她轻轻擦去眼泪,说:“只是想到了一些旧事。” 又问江嬷嬷:“香荷和钱嬷嬷都安顿好了吗?” “安顿好了,您若是不放心,改日奴婢带您亲自瞧瞧。” “不必,我信你。” 她将帕子还给江嬷嬷,突然问了一句:“奶娘,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长得一模一样?那性子和说话方式呢?” “似乎……不太一样。” “那便是双生子了!”江嬷嬷说:“奴婢老家就有一户人家,生了一对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别说我们了,便是他们爹娘也分不清,所以在老大身上系了根红线。看到红线,便知道这是老大了。” “那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有可能长得一样吗?” 江嬷嬷想了想,说:“大千世界,有必定是有的,只是很罕见吧。大部分都是双生子,才会长得像。” 琉筝心念一动。 “只有双生子吗?” 琉筝抬眼看向窗外。 从这儿能窥到皇城一角。 太后娘娘当年,莫非生的不是肃王一个,而是两个? 第39章 讨回公道 她跟阮长筝长得也很相似,若非如此,当初她也无法顶替阮长筝去从军。 那么,很大可能,就是小衡子的确是肃王的孪生兄弟。 小衡子是为国捐躯,若他真是肃王的孪生兄弟,合该有个王爷陵墓。 而不是成为那苦寒之地的一抔黄土。 甚至,琉筝还想替他寻一个孩子过继在他名下,接替他的军功。 …… 而另一边,大夫人亲自将阮芸筝送到了长龙庙里。 她捐了好些香油钱,让主持给阮芸筝留最好的院子。 她甚至还亲自为阮芸筝铺了床,好让留下来伺候阮芸筝的仆妇们知道,阮芸筝并非被阮家抛弃了。 她们若敢轻视阮芸筝,她是不会放过她们的。 而这些事,她从未替琉筝做过。 但她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只觉得阮芸筝受尽了委屈,心里心疼得紧。 待到屋子里一切弄好,两个人才终于有说话的时间。 房门关上,大夫人问起了今日之事。 “你怎么如此糊涂,该为了一个丫鬟,将自己弄到这里?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也值得你这样?” 阮芸筝握住大夫人的手。 “母亲,素萝没有偷银赏牌。” 大夫人微微愣了下:“那真是你……” “女儿没有!女儿没做,素萝也没做,我们皆是被冤枉的。” 大夫人这时候脑子慢慢清醒过来。 “是琉筝!她步步紧逼,害你不得不被赶到寺庙。” 是琉筝一手促成了此事! 只是大夫人不解:“她是怎么办到的?她和汀兰院的人,明明都已经被关了起来……” 刚才她是真的以为,是素萝偷的东西,阮芸筝为了帮她,自己认下了罪。 她就说,阮芸筝没有那么糊涂。 阮芸筝道:“母亲难道忘了,除了那些个丫鬟嬷嬷,她还有两个得力的副将。他们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大夫人的脸色黑沉下来。 “你从未对她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她为何要如此对你?她怎么就这么恶毒?!” 阮芸筝的脸上闪过一闪而逝的心虚。 她不敢对大夫人说那毒是她叫香荷下的。 只要她不说,以大夫人的脑子,想不到这去。 阮芸筝收敛了心神,说:“是因为我抢走了您……” “什么叫抢走?我就在这儿,什么叫抢?我对她的关爱,难道少了吗?就算当初你大哥筹谋替她去领军功,我也叮嘱了你大哥,别下重手的……何况,此事没成,她根本不知。” 阮芸筝道:“娘,不仅是我,您想想,大哥也是她命人下手打残的。长姐说不定是知道大哥的谋划的,否则,她没有理由这么做。还有二婶,她虽然糊涂,性子冲动,却不至于敢对长姐下毒,我怀疑,这里头也有蹊跷。” 说是蹊跷,却直指琉筝。 大夫人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凉。 “你的意思是,她知道了我们的布局,打断长筝的腿,并非是不得已,而是为了报仇?对你,对你二婶,都是如此?” “有这种可能。” 大夫人气得握拳。 “真是个孽障!事情都没成,她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她不是已经成了昭勇大将军了吗?她究竟还想要什么啊?!” “母亲息怒……事已至此,咱们只能等大哥的腿恢复,才能再想别的法子了。” 大夫人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很后悔生下琉筝。 “我生下他们的时候,外头有人说,双生子是双生女是吉兆,但一男一女便是不祥之兆……我当时没听,还骂了他们一顿,现在想想,我真该当时就将她溺毙的!是我,太舍不得这个身上掉下来的肉了,是我害了你,也害了长筝……” 大夫人心中无限懊悔。 却忘记,当初她的确也是听进去那些说不祥的话了的。 所以她才会在出月子之后,全身心只照顾阮长筝,而对琉筝不闻不问,只让奶娘照看她。 小小的人儿,当初若非江嬷嬷和老夫人,或许早就夭折了。 大夫人用力握着阮芸筝的手。 “娘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阮芸筝红着眼眶,蹲在大夫人脚边,将脑袋枕在她的膝上。 大夫人很喜欢阮芸筝做这个动作。 既是亲近亲昵,也是臣服。 她要的,就是阮芸筝这样听话懂事的孩子,而非阮琉筝那种全身都长了刺的女儿。 待到太阳即将落下,城门快要下钥,大夫人在齐嬷嬷的催促下,才终于准备起身离开。 临走时,她安抚阮芸筝:“等你兄长的腿一有好转,娘立刻就将你接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 阮芸筝亦安抚着大夫人。 “娘不要太担心我,我在这儿,素萝会照顾我,主持也会好好待我,我正好可以日日为兄长祈福。” “还有,老夫人现在恐怕还在气头上,您不要在她面前提及接我回来,免得她连您都跟着责怪。” “大姐姐那边……在我回来之前,什么都不要做。她如今身份不同,您也得压压脾气,避让一点。” 极尽乖顺。 丝毫不考虑自己,只想着大夫人。 大夫人的心便越发偏了。 听到最后一句“压压脾气,避让一点”,大夫人眼神里便充满了怨毒。 琉筝是她生的。 没有她,何来琉筝这条命? 她竟然还要看自己生下来的这块肉的脸色! 再看看养女如今的惨状,大夫人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已经分不清,这眼泪是因为恼怒琉筝,还是因为心疼阮芸筝。 “二舅当初将你交代给我,我自信能照顾好你,却害得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我有何颜面去见他?” 阮芸筝的祖父,是大夫人的大舅。 当初大夫人能嫁进阮家,也有阮芸筝祖父的功劳。 她念大舅的好。 也因此更愧对阮芸筝。 大夫人的气,很是不顺。 “待我回来接你。在这之前,娘也会经常来看你。” “好。母亲快些回去吧,城门快下匙了。若是回不去,又会给人做文章。” 阮芸筝字字不提琉筝,却句句不引导大夫人痛恨琉筝。 “嗯。” 大夫人点头。 正要离开,二夫人赵氏却在这时挣脱小厮的束缚从房里冲出来。 大夫人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却见赵氏“扑通”一下在她面前跪下。 “大嫂!我是冤枉的!我是被琉筝冤枉的!求你带我回去,我不能不回去,白姐儿和鸣哥儿不能没有娘啊!” 大夫人扶起她,说:“我知道你的委屈,我会替你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的。” 二夫人的眼睛亮起来。 “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黑着脸走了。 却不知道,阮芸筝目送她离开后,一回屋,便沉下了脸。 这个屋子,说是这寺庙里最好的,她却仍觉得臭气熏天。 她曾几何时住过这样寒酸的地方? 不,有的,不久之前,她还住在将军府的下人房呢。 这同样是琉筝的手笔。 琉筝非但害她根本没有机会遇上太子,还两次害得她连最基本的优渥生活都不能保障。 她狠毒了琉筝。 她甚至在想,如果慧凡和尚除了有能预知未来的本事,还有隔空杀人的本事就好了。 对……隔空杀人。 阮芸筝的眼睛,骤然一亮。 她想到法子除掉琉筝了! “素萝,进来!” 方才阮芸筝一个人在屋子里独坐发泄,素萝知晓阮芸筝生气时喜欢独坐,没有进去。 听到里头的喊声,她方才快步推门进去。 一进门,她便跪下了。 “小姐,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好素萝。”阮芸筝摸摸她的额角,眼底尽是疼惜:“你虽是我的丫鬟,我却把你当亲妹妹,我怎能弃你于不顾?” 素萝红了眼眶。 “奴婢此生誓死追寻小姐!”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别提什么死不死的。振作起精神来,我们不曾做错事,无需拿自己当罪人。” 素萝挺直了脊背:“是,小姐!” 阮芸筝方才扯唇笑了下。 但很快严肃起来。 “我们不能一直坐以待毙,真的只等着兄长的腿好。我需要你替我办几件事。” “小姐是要奴婢去找慧凡大师吗?奴婢现在就可以去,只是现在去,就得明日才能回来了。” “不是这个,是别的……” 慧凡大师这个杀手锏,她不想用在琉筝身上。 太浪费。 慧凡大师是前朝罪人,涉及……前朝皇帝的死,每次去见他,都要冒极大的风险。 琉筝还不值得她这么做。 阮芸筝让素萝附耳过来,细细低声叮嘱。 素萝用力点头。 “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 另一边,魏国公在离开将军府之后,便回了国公府。 国公夫人正在喝安胎药。 见他回来,让丫鬟先将药端下去。 “怎的去了这么久?” 魏国公从丫鬟手里拿过了药。 “先喝药,喝完告诉你。” 国公夫人蹙眉:“这药,太苦了。” “那就不喝了,不过不喝,我就不告诉你我怎么去了这么久。” 国公夫人一个眼神瞪过来。 “你说不说?” 魏国公无奈,只好老实交代。 国公夫人听完,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竟然……关押她,还给她下毒?” 第40章 上门闹事 在大晋,除了皇室之外,庶子庶女都要记在正头夫人名下,以免出现苛待庶子庶女的情况。 如此一来,苛待庶子庶女在本朝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就算真有什么不满,大家也是偷偷地做,不会放到明面上来。 何况,琉筝还不是庶女。 “她可是正经的嫡女,是阮大夫人亲出……究竟什么仇什么怨,要这样对她?”国公夫人很是惊讶。 当初国公老夫人硬要塞娘家侄女给魏国公做妾。 新婚夜,老夫人亲自送了验明清白的帕子来,国公爷不得不做给老夫人看,跟那妾室有了肌肤之亲。 只一次,就得了个女儿。 国公夫人虽然跟这个庶女不算亲近,可从未苛待她。 甚至怕人置喙,有时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是叫人第一个送去给庶女。 阮家这样骇人听闻的教训嫡女的事,国公夫人简直闻所未闻。 “关押她,的确是他们家大夫人所做,不过下毒,却是他们府里的二夫人。”魏国公解释了经过。 国公夫人问:“他们家内宅,可是二夫人做主?” “瞧着是大夫人做主。” “那就是了。”国公夫人一脸了然:“没有偏心,那位二夫人怎敢做出这样的事?不过是觉得做了也不会被责怪罢了。” 魏国公蹙眉。 “阮将军中毒的时候,他们夫妇二人的确不怎么关心。反而是那位养女,给了一点小惩罚,那位阮大夫人就哭得肝肠寸断。” “看样子,阮将军的确不受重视。我真是想不通……若是我们家出了个这样的女儿,我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 魏国公道:“都不需要做出任何贡献,我们都会将她捧在手心。” “真是奇了……”国公夫人摇摇头,眼底尽是同情。 魏国公趁机说:“我是想着,若日后咱们有幸让她做咱们的儿媳妇……她便不用再吃阮家的苦了。” 这个事儿,在长福客栈的时候,魏国公就提过。 国公夫人也很心动。 这样聪明厉害的儿媳妇,能娶进门来,简直是他们全家的荣耀。 不过说到长子魏燃风,国公夫人想起了一件事。 “燃风送了家书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正好你回来了,你来念给我听吧。” 她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加上她是高龄孕妇,难免要比年轻时吃力些,连眼睛都老是干涩。 魏国公点头。 他叫人拿来了家书,只一眼扫过去,就愣住了。 国公夫人瞧着魏国公的反应,一颗心便提了起来。 “怎么这个反应?可是燃风他们出了什么事?” 她两个儿子,可都在边关。 “不是。”魏国公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吓到夫人了,连忙说:“没发生什么事,他们下月就回来了。” 国公夫人松了口气,又不解:“那你这是什么表情?” 魏国公方才把家书念给国公夫人听。 国公夫人听了,面色明显惊讶。 “阮将军居然还救过燃风的命?” 家书上,魏燃风先为自己和弟弟报了平安,又说和谈已经到了尾声,大约下月底就能回到京城。 而后说起了琉筝。 他说自己一个战友叫琉筝,曾救过他的命,希望魏国公能在朝堂上多多提携,带带他。 “用的‘他’,还是男字旁的‘他’。”国公爷道:“看来,燃风并不知道,阮将军是个女子。” 夫妇两人对视一眼,忽然觉得他们想让琉筝做儿媳的事,可能真的有戏。 “你将你的佛牌,给阮小姐了吗?”国公夫人改口叫琉筝“小姐”,而不是“将军”。 显然也是对让琉筝做自己儿媳妇的事情很心动了。 他们之前对琉筝就很满意,就怕魏燃风这个木疙瘩一样的儿子的不开窍。 如今看他们早就渊源,便觉得十拿九稳了。 女子总是要出嫁的。 若琉筝还想在朝堂上做出点实绩来,暂时不想嫁人,他们也能等。 “给了。”魏国公说:“你的吩咐,我怎么能不给?不过现在看来,我们的礼,还是给轻了。” “这个不急,给重了,反而对她不利。她家内宅混乱,我们要考虑地深一些。” “嗯,她说会来看你,到时你再看看能不能给她什么东西,又不会让她产生负担的。” 夫妇二人,已经完全为琉筝考虑了。 这边处处为琉筝着想,那边昭勇将军府却是因为琉筝,又闹了起来。 琉筝体内的毒素虽然在江太医和军医陈大夫的治疗下,已经全部排出了。 但吐了血,到底对身体还有一些损害,琉筝后来觉得有些乏累,便躺下休息。 谁想刚休息了不到一刻,外头便有人叫嚷起来。 琉筝按了按有些头疼的太阳穴,直起身喊:“奶娘……” 江嬷嬷快步迈入:“大小姐。” “外头何人在喧哗?” “是四小姐。”江嬷嬷道:“奴婢已经叫潘副将拦住她了,可潘副将到底是男子,不敢靠太近,就被她闯进了院子里。小姐放心,您继续休息,奴婢一定赶她走。” 琉筝道:“不必了,我去见她。” “可您才刚躺下……” “只是有点头疼,没到起不来的程度。” 说话间,琉筝已经从榻上起来了。 江嬷嬷为她更衣。 换了衣裳出去,阮白筝还在那儿,只是不再叫嚷,因为阮鸣筝来了。 他正在劝说阮白筝别闹了。 “大姐姐身子尚未好全,有任何事,等她身子好了再说。” 这话,阮鸣筝说得格外响,因为余光瞥见了琉筝从屋子里出来。 琉筝看阮鸣筝一眼。 这姐弟二人,只相差一岁,但阮鸣筝比阮白筝显然沉稳不少,是个聪明的。 前世这个时候他们都死在了避暑山庄,琉筝不太清楚这个五弟的秉性,但从中毒之事发生到现在,她也能窥见一二。 “四妹,五弟。” 此刻天色已经很黑了,江嬷嬷替琉筝提着灯笼,迈步走过来。 阮鸣筝连忙向琉筝行了礼,又拉着阮白筝行礼。 阮白筝一把挣开阮鸣筝的手,道:“你不许关我娘!明日就把她接回来!” 依旧是无脑的发言。 阮鸣筝有点头疼。 他对琉筝一拱手,说:“大姐姐,四姐姐的性子有些直,说话不过脑,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琉筝道:“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又说:“让二婶去长龙寺的事,你们该去问祖母,此事是祖母最后点的头。” 阮白筝开口就说:“谁不知道祖母偏……” “四姐!”阮鸣筝打断她,对琉筝说:“打扰大姐姐了,大姐姐好好休息,我这就带三姐走。” 说着,强硬地吩咐下人带阮白筝离开。 待阮白筝离开后,阮鸣筝方才再次开口:“大姐姐,四姐同母亲素来亲近,她一走,四姐心神不宁,今日种种,还请大姐姐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琉筝深深看阮鸣筝一眼,道:“五弟,你光说你四姐了,你自己呢?你也觉得,我需要将她接回来吗?” 阮鸣筝道:“母亲做错了事,定然是要受责罚的。何况是这样严重的事?我虽伤心,却也是明白这些道理的。” “你一直在读书,的确比白姐儿懂更多道理,等你回去,也跟她讲一讲这些道理。若是不放下此事,往后传扬出去,会影响白姐儿日后相看人家。” “多谢大姐姐提醒,我会的。只是既然是以让我母亲给大哥哥祈福为理由,让她住去长龙寺,总不好真叫她一辈子不回来。” “祖母说了,除非她死,否则不会让她回来。兄长的腿日后若是好了,再想别的理由吧,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些。” 阮鸣筝垂着的眼眸一沉,眼底的凌厉刹那间一闪而过。 他轻吸了一口气,道:“大姐姐说的是,那我先告辞了,不打扰您休息。” “去吧。江嬷嬷,送送五弟。” “大姐姐不必麻烦了。” 他挂着谦逊的笑,慢慢出去了。 琉筝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形彻底消失在院门外才回了屋子。 江嬷嬷开口:“幸好五少爷还是明白道理的。” 琉筝笑道:“明白道理,跟能不能接受是两回事。” “大小姐的意思是,他不似他明面上说的那样想?” “他在试探,看我是否真的一辈子不接二婶回来。” 她直接给了回答,阮鸣筝那一瞬间的脸色就有点不好。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还是被琉筝捕捉到了。 “叫玉柳好好盯着听风院。” 从前玉柳替琉筝盯着阮芸筝,现在阮芸筝去了长龙寺,玉柳便空下来了,正好可以看着这俩姐弟。 “他们二房刚出了这样的事,还敢生事?” “不知道,以防万一吧,小心点总没错。” “是。” 琉筝脱了衣裳,又躺下了。 刚才她刚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这次却有点睡不着。 整日困在这内宅里,她觉得自己要发霉了。 她格外想念在边关时的日子。 虽然辛苦,但是很肆意自由,人是快乐的。 而如今,她像是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只盯着内宅这一亩三分地。 不行,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了。 琉筝吩咐要吹灯的江嬷嬷:“明日一早给王府下帖子,就说我用了午饭之后登门。” “是……” 第41章 吃哑巴亏 另一边,阮白筝被带回了听风院。 二老爷来看了眼,摇摇头说:“你娘犯了事,这个时候你该谨小慎微,而不是上门闹事。” 阮白筝冷笑。 “爹爹有月姨娘陪着,有了新人,当然不会管旧人的死活。” 二老爷顿时沉了脸。 “什么话!” “我有说错吗?娘被带走的时候,爹可曾说过半句话?但凡你替娘说几句话,老夫人不至于让娘一辈子不准回来。” “你娘自己做错事,你还怪起了我?” 阮白筝怨恨又失望。 “您怎么能口口声声说娘做错了事?娘从未承认过是她对阮琉筝下的毒!她做任何事,都会同我说,但她根本没有跟我说过此事,说明她压根就没对她下毒!别人不信她也就算了,爹也不信吗?还是说,爹觉得娘走了更好,好让你将月姨娘扶正?” 下一秒,二老爷抬起手就狠狠给了阮白筝一记耳光。 阮白筝被打得整张脸都偏了过去。 她捂着吃痛的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二老爷。 “您打我?” “打的就是你!不知所谓!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你给我禁足一个月!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阮二老爷气冲冲地拂袖走了。 阮白筝要追上去争辩,被听风院的小厮拦住。 “四小姐,您不能出去。” “滚开!” 阮鸣筝在这时候回来。 他开口道:“你们退下,我同她说。” “是,五少爷。” 阮鸣筝叫人关上门,拉着阮白筝进了屋。 “今日之事,四姐做得太冲动了。爹这边就算了,汀兰院那边,你绝不能再去闹事了,哪怕装,也得装起来。”他说。 阮白筝冷笑:“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怕她,我可不怕她!她以为她走了好运,得了军功,她就是天王老子了?把我惹急了,我……” “你怎么样?你也想跟母亲一样,对她下毒,杀了她吗?” 阮白筝蹙眉:“连你也觉得,真是母亲下了毒?” “你还不明白吗?是不是母亲下的毒,已经不重要了。肃王和魏国公在场,咱们想翻案,也得问问他们的意思。” “这关他们什么事?” “此事是他们查的人,断的案,现在就算翻案,你觉得他们心里是否会舒服?这不是说他们无用,眼盲心瞎吗?” “……” 阮白筝一噎,咬着后槽牙道:“那咱们就吃了这哑巴亏了吗?” “只能吃下!但,我一定会想法子将娘接回来的。” “什么法子?” “我已经想好了,但得等一个时机。” “你告诉我,我能帮忙。” “我告诉了你,你只会帮倒忙。” “你……” “好了,你若想娘早日回家,你就听我的,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闹,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待着。知道了吗?” 阮白筝看向阮鸣筝。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才是妹妹,阮鸣筝是哥哥。 心里不舒服,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闹也闹了,骂也骂了,毫无作用。 她只能听从阮鸣筝的话。 “你别让我失望。” “不会。” 阮白筝方才彻底平静下来。 …… 翌日一早,琉筝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老夫人向来起得早,琉筝过去的时候,已经在梳洗了。 见她过来,老夫人微微蹙眉。 “叫你多休息,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琉筝道:“孙女的身子已经痊愈了,您不信陈大夫的医术,难道还不信太医的医术吗?” 那日魏国公走的时候,叫江太医身边的医女留下了。 琉筝今日晨起时,医女又给她进行了针灸。 毒素已经彻底排除。 琉筝的身子骨底子又好,已经毫无干系了。 只是偶尔还会头痛,算不得什么大碍。 琉筝说话间,看到舒嬷嬷不算熟悉地替老夫人梳头,便道:“舒嬷嬷,我来吧。” 舒嬷嬷点点头,将木梳交给琉筝。 琉筝梳头的手艺不算好,却比舒嬷嬷好多了。 她看着祖母的白发,手指一缠,用黑发挡住白发,整个人瞧着就年轻了许多。 老夫人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稍稍满意。 她道:“从前是钱嬷嬷为我梳头,但她说自己的腿大概好不了了,便告老还乡了。说起来,她不在身边,我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钱嬷嬷已经同香荷一起,去了琉筝买的私宅里。 琉筝不动声色道:“如果祖母不嫌弃,往后孙女日日来为您梳头。” 老夫人笑了下,说:“瞎说什么?下月你就要去兵部上任了,哪有这时间?” “祖母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老夫人听了很高兴,却不同意琉筝这么说。 “你是我们阮家的希望,断不能因这点小事耽搁了前程。” 琉筝便道:“那我为您找个会梳头的丫头。” 老夫人点头:“也好。” 说话间,发髻已经梳好了。 老夫人用了人参睡了一晚,琉筝又将她的白发巧妙地藏了起来,瞧着精神抖索,愣是年轻了好几岁。 老夫人很是满意。 “你这手,不仅可以拿剑,也可以梳髻,还有什么能难得倒你的?” 琉筝吐吐舌头:“祖母您忘了,我最不擅长刺绣。” 说到这,老夫人想起从前她让琉筝刺绣,琉筝绣了只老虎,她却以为是猫。 她哈哈笑起来。 舒嬷嬷瞧着老夫人这么高兴,心里也欢喜。 从前老夫人总是愁容满面的,大小姐回来,她便开怀了。 大小姐跟其他人,跟老太太的情分到底是不太一样的。 其他孙子或孙女,虽然也会每日来请安,可谁愿意真心陪着老夫人,哄老夫人开怀呢? 也只有大小姐了。 梳洗过后,祖孙二人坐下一起用早膳。 老夫人提起了避暑山庄。 “可惜了,那是你祖父亲手绘图,亲自监督才建成的山庄,如今成了废墟……” 琉筝道:“这个不怕,祖父的绘图还留着,我今日便吩咐人去重建,只是要重新选址,不能再在那个地方了。” 老夫人问:“会不会太耗费功夫和银钱?” “不会。” 此事便这么定了。 银钱支出,则从中公出,不用琉筝出钱。 大夫人在这时候过来了。 老夫人叫她坐下一起用饭,大夫人没有拒绝。 只是刚吃两口,大夫人便迫不及待地说:“母亲,昨日长筝没怎么睡好,像是魇着了,他喊着要芸儿作陪……” 琉筝心里冷笑。 阮芸筝出去才不到一日,大夫人便想方设法让她回来了。 只见老夫人放下筷子,沉下脸说:“老大媳妇,你糊涂了不成?可别忘了,芸儿只是你的养女,不是你亲生女儿。让一个未出阁的养女伺候长筝这个还未娶妻的人,你是要陷长筝于不义吗?” 大夫人脸色一白。 她忘了这茬了! 她自己只当阮芸筝是亲女儿,可外人都知道,阮芸筝不是。 她只是她大舅的孙女。 “是我的不是……我没想到这个……”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究竟是你的养女重要,还是你的亲儿子亲女儿重要!” 老夫人直接赶人。 大夫人的饭还没吃完,就得起身告辞了。 临走时,大夫人深深看了琉筝一眼,道:“杳杳,午膳在娘那里用吧?” 琉筝道:“母亲,我还要去肃王府,恐怕不能陪您用膳了。” 大夫人脸色一黑,欲想发作,见老夫人盯着她,只好强挤出笑容,道:“那你先忙你的。” 她表情僵硬地走了。 等回到听竹院,她摔了两个茶盏。 “孽障!她简直就是个孽障!” 齐嬷嬷在旁边劝:“夫人,您别动气,身子要紧。实在不行,您可以让老爷出面,将三小姐接回来。” “他?他说话有什么用?他娘一回来,他连个屁都放不出!何况,他根本不在意芸儿,只有需要用到银钱,才会想到芸儿!” “夫人……小声些……” 大夫人气得头疼,但到底还是没再高声叫骂。 琉筝那边陪老夫人用了早膳,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叫了玉柳过来,询问二房那边的情况。 玉柳道:“四小姐被禁足,五少爷闭门读书,听风院很是安静。您暂时可以放心。” “放心?”琉筝笑着摇头:“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这……” “继续盯着他们吧。” “是。” 玉柳很快从角门出去了。 没多时,江嬷嬷来报:“三夫人来了。” 琉筝露出了一点笑容:“快请三婶进来。” “是。” 很快江嬷嬷领着三夫人邵氏进来了。 “三婶,快坐。” “嗯,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偶有些头疼,不过不打紧,陈大夫说了,这是正常现象。” 邵氏便说:“我那里有一盒治头疼的膏药,我用过两次,很有奇效,晚点我叫下人送来给你。” 琉筝没有拒绝,谢过了邵氏。 邵氏这才说起两件正事。 一是陛下当初给琉筝的赏赐,三老爷已经做主,将东西全都归到了琉筝的库房里。 这是老夫人的吩咐,又是肃王提过的,大老爷虽然脸色很难看,但也没敢不从。 第42章 二房作妖 三夫人邵氏的脸色瞬间变了。 好在下人说:“不是很严重,血已经止住了。” 邵氏方才稍稍放心。 琉筝问:“好好的,手怎会被割伤?可是你们没有伺候好?” 下人说:“是七少爷又去偷玩老爷放在书房的辟邪宝剑了。” 邵氏恨铁不成钢。 “叫他别去摸,他怎么就不听呢?” 琉筝道:“嘉哥儿必定吓坏了,三婶去了先别骂他。” “……好。” 她要告辞,琉筝却说陪她一块去看看,顺便琉筝还带上了上好的金疮药。 她这边别的药不多,金疮药倒是一大把。 身为将士,在战场上受伤是家常便饭,她几乎试完了所有的金疮药,知道哪种最有奇效。 两人很快来到听菊堂。 三老爷出去忙了,阮雪筝正在照顾弟弟。 两人进去时,还听到嘉哥儿说:“六姐别哭,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邵氏当即冒出无名火。 说好了不骂孩子,她的确没骂,直接上手揪住了嘉哥儿的耳朵。 “叫你淘气!叫你不听话!” 嘉哥儿直喊疼:“娘,我耳朵要掉了!” 邵氏丝毫不手软。 “男子汉大丈夫,掉一只耳朵算什么?” 琉筝和阮雪筝连忙上前把两人拉开。 邵氏气得不行,哪怕被琉筝抱住了腰,还要过去拧嘉哥儿的耳朵。 “横竖他的耳朵听不见我跟他爹的话,留着也无用!” 嘉哥儿吓得往他六姐身后躲。 “娘……”雪姐儿道:“你别生气,嘉哥儿这回是立功了,他不是贪玩。” 邵氏愣住。 “什么功?” 雪姐儿忙把经过说了一遍。 原是三老爷的书房跑进来了一只野猫,雪姐儿很爱猫,本想去逗一逗,却见那只猫发疯似的朝她的脸扑过来。 幸亏嘉哥儿也在,他拔了门后的辟邪宝剑就把那只猫打跑了。 “只是他不会剑法,胡乱挥舞,不小心弄伤了他自己……” 雪姐儿如此解释,邵氏的气便全消了。 “怎么不早说?”邵氏的眼眶有些红:“过来,娘看看伤的怎么样了。” “娘不拧我耳朵了?” “不拧你,快过来!” 嘉哥儿方才蹦蹦跳跳跑过来了。 琉筝也去看嘉哥儿的伤口。 是挥剑时,不小心给自己的左边胳膊也来了一刀。 伤口很长,但是不深,血也大概都止住了。 琉筝拿出金疮药,邵氏替他涂上。 涂金疮药是很疼的,嘉哥儿却一声没吭,真像个男子汉了。 处理好伤口,嘉哥儿又去玩了。 琉筝便跟邵氏说:“三婶,我瞧着嘉哥儿很有魄力,也不怕疼,不如就放去历练……横竖他不爱读书。大晋在新朝之后,便不推崇文官高于武官那一套了,他若从武,说不定也能闯出一番事业。” 上次琉筝便提过此事,只是当时邵氏很坚决地回绝了。 这次虽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直接拒绝。 “我想想。”她说。 “嗯……” 琉筝看她很犹豫的样子,也不逼她立刻接受,她道:“您跟三叔好好商量,他还小,一切都还早。” “嗯……” 琉筝便岔开话题:“那野猫只是跑了,不是死了,还得叫下人们找到,免得它再伤人。” “好,我会处理掉。” 琉筝这才走了。 出去时,琉筝瞧见雪姐儿。 雪姐儿的肤色很白,但极容易脸红。 稍稍一动,脸颊就红起来,看起来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 阮家的女儿,长得都是极好看的。 即便跋扈如阮白筝,那张脸也是绝色。 想到那只野猫,琉筝道:“雪姐儿,你寻常出入,多带几个随从,免得遇上什么。” “多谢大姐姐提醒,我会的。” 雪姐儿甜甜一笑,露出两个酒窝。 她胆子很小,但如今见琉筝,已经不会很紧张了,应当是三夫人说了琉筝很多好话,让雪姐儿愿意亲近她。 她还透露给琉筝一件事。 “今日一早,我的人瞧见四哥身边的小厮鬼鬼祟祟从将军府的角门出去……” 琉筝收起笑,问:“可知他去了哪里?” 雪姐儿单纯天真,却不蠢笨。 她压低声音道:“他的举止实在异常,所以我派了丫鬟跟着,是去了问渔巷的定远将军府。” 雪姐儿道:“二婶被赶去长龙寺,四姐和五哥必定不高兴,你要多提防一些。我、我在他们身上,吃过很多亏。尤其是五哥……你别轻信他的任何话。” 琉筝欣慰一笑。 “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雪姐儿。” “大姐姐客气了,母亲说了,你对我们是真心的,我们自然也要对你真心。” 琉筝摸摸雪姐儿的头。 雪姐儿的脸颊很快红起来。 琉筝长得很英气,身上有寻常女子没有的飒爽,她如此动作,雪姐儿便忍不住脸红。 “大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好,那以后不摸你的头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琉筝笑笑,同她告别离开。 只是回到汀兰院,琉筝的神色便凝重起来。 连学姐儿都能察觉出阮鸣筝的小厮的异常,说明对方的确很心虚。 她本以为这两个人至少短时间内会安分一些,看来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他究竟想做什么? 琉筝用膳时也在想这个。 定远将军府……定远将军傅云生是同她一起从边关回来的,此人按说跟阮鸣筝并无任何接触。 阮鸣筝如何会让人去他府上? 琉筝暂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用完午膳,玉柳又来汇报。 “听风院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五少爷一直在读书。” 听到“读书”二字,琉筝猛然想起,傅云生有个弟弟,叫傅云琪。 傅云琪就在阮府的独峰书院读书。 阮鸣筝找的不是傅云生,而是傅云琪。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暂时不用盯着听风院那边了。” “为何?” 琉筝想说,因为人家已经瞒过你的眼睛了。 玉柳能瞒过阮芸筝的眼睛监视她,却不能瞒过阮鸣筝。 但琉筝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内宅之事,玉柳比潘鸿潘展做起事情来更方便,她要锻炼玉柳。 玉柳现在还很稚嫩,仍需历练,一开始就打击她的自信心不好。 于是琉筝改口道:“晚些时候,我有别的差事要交给你。” 玉柳便放心回去了。 江嬷嬷却比较敏锐,玉柳一走,便问:“柳姐儿可是哪里做的不好?” 琉筝如实说了。 江嬷嬷道:“我会再好好教她。” 琉筝道:“不必,很快就会有一个历练她的机会。” 正好差不多到了去肃王府的时辰,琉筝换了一套丁香色绸缎袍,外面穿一件素白暗纹比甲,头上只簪一只珍珠玉簪。 江嬷嬷看她一眼,问:“大小姐穿这一身去,是否会太素净?” 琉筝道:“穿太招摇也不是好事,就这身吧。我、我也还不是太习惯穿女装。” 穿红戴绿的,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 既然无法再穿回男装了,只能尽可能素净一些。 “是……” 琉筝带了潘鸿出门。 出门时,问了潘展的情况。 “已经能自如行走了,只是还无法使用轻功。” “让他继续休息,别太着急,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是。” 说话间,便来到了肃王府门口。 这就是离得近的好处,连套马车都省了。 潘鸿替她跟门房说话。 “烦请通报一声,我们家将军求见王爷,已经下过帖子了。” “阮将军请进吧,王爷说了,如果您来,不用通报,直接带您进去。” 琉筝点头,跟着门房的人往王府前院的正院去。 这里布局跟琉筝的将军府差不多,只是大了至少三倍,装饰布置也更精美。 一路走过花园方才到了正院。 琉筝却迎面见到了定远将军傅云生。 他会出现在这里琉筝并不奇怪,前世做鬼的时候,他便是肃王的人。 “傅将军。”琉筝率先打了招呼。 “阮将军,好几日不见了。”傅云生拱拱手,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后,很是感慨地说:“从前同你在边关,根本不知你是女子,若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 很是客气。 琉筝道:“边关不分男女,都是为国效忠。” 傅云生笑笑,道:“三日后,府里打算摆宴席,阮将军可有时间赏脸过来?” “是傅将军生辰了吗?” “不是……是我二弟生辰。本来不打算摆的,他今日突然跟我说要摆席面,还想办得热闹些……正好碰到你,我就想着,问问阮将军是否有时间。” 傅云生的邀请是很诚挚的,他说:“往日的旧部,我也会都请过来,大家聚一聚。” 琉筝笑道:“若有时间,我必定过来。若是有事耽搁住了,也会送礼过来。” “阮将军太客气了,那我一会儿回去就叫人送帖子来。” “好。”琉筝点头。 第43章 辟邪专用 “免礼,起来吧。” 肃王声音依旧冷沉,只那一瞬间的光亮出卖了他。 只是琉筝没察觉。 琉筝看到肃王那张脸,就会想起小衡子,心里便会伤心难受。 故而,她只瞥见肃王的轮廓,便低下头,上前行礼。 因此也就错过了肃王眼底那一闪而逝的亮光。 “坐吧!不必拘谨。” “多谢王爷。” 琉筝坐下,就感觉肃王在打量她的脸。 她略有不自在地将头压得更低了一些,只听肃王问:“瞧你的脸色,身子还没好全?” 琉筝道:“多谢王爷挂怀,末将的身子已经无恙。昨日之事,还多谢王爷出手相助,末将才能转危为安。” 肃王似笑非笑:“本王倒是觉得,本王不在你也能转危为安,阮将军自己都已经安排好了,不是吗?” 琉筝脊背一僵,很快装傻般地说:“不知王爷这是何意?” 她装傻,肃王也不拆穿她,只道:“你那将军府,实在事多的很呐。阮将军连自己的内宅都管不好,本王和陛下哪里敢放心将国事交托给你?” 这话很严重了。 琉筝忙站起身,说:“末将刚回京还不到十日,府里是乱了一些,让王爷见笑了。待到熟悉府里的人事,便会安定下来了。” 肃王意味不明地呵笑了一声,说:“本王倒是觉得,你在自己家都能中毒,实在是无用的很。不知你在战场上的神勇都去了哪里,还是说,这身女儿装阻碍了你的发挥?” “……” “罢了!你的家事,本王就不再过问了。本王有一件事交给你,你可能办?” “不知王爷所说何事?” “方才你可瞧见傅云生了?” “是碰到傅将军了。” “傅云生告诉本王,陛下欲将长随军的虎符,交由骠骑将军冯禄年。此人早年不过是个马匪,边关一次战役无意间立了功,这才被朝廷收编。本王不觉得此人能堪当大任,若阮将军能将此人拉下来……本王可以保证,事后会将长随军交还与你。” 琉筝微讶。 她跟肃王还没熟悉到这个程度吧? 肃王在她面前公然不满靖元帝的意思,还叫她从中捣乱……就不怕她扭头就将此事告诉皇帝? 只是事关长随军的虎符,琉筝不免心动。 当初她交出虎符,为的是自保,是断臂求生。 长随军是她亲自、一点一点带出来的队伍。 前世她惨死之后,长随军最后还是被交给了冯禄年。 此人很不会带兵,还是山匪那一套,搞的长随军后来军不是军,匪不是匪……队伍从此涣散。 若是能拿回长随军,她自然欢喜。 只是一旦接了这活,她就真成了肃王这条船上的人,无法再反悔。 琉筝一时很是犹豫。 看她不说话,肃王挑眉问:“阮将军办不了此事?既如此,本王就找其他人吧!” 琉筝一咬牙,道:“王爷误会了,末将只是在考虑如何将事情办成,还不叫陛下疑心。” “这简单。”肃王道:“傅云生的胞弟,要在定远将军府办生辰,本王会叫傅云生给冯禄年下帖子。到时你也过去,想法子制造混乱。无论是趁乱打断他的腿,或是给他下毒,都可以。” “……”琉筝很无语。 肃王做事太直接,若是真的打断冯禄年的腿或是给他下毒,不让靖元帝猜疑才怪。 这是完全不将靖元帝放在眼里啊。 怪不得朝堂上总是有弹劾他的文章。 琉筝斟酌着字句,说:“傅将军跟末将提过这事,距离那天还有三日,末将会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很好,本王相信你不会让本王失望,你若是做成了,本王也不会让你失望。” “是……” “喝茶。” 琉筝象征性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她想起自己来的另一目的,很快放下茶盏,问:“王爷,琉筝刚回京不久,还不清楚宫里的情况。不知王爷除了昭华公主,可还有其他兄弟姊妹?” 肃王看她一眼,道:“本王排行第七,兄弟姊妹自然不止昭华公主一个。” “末将是问与您一母同胞的兄弟……” “没有。” “哦……” “你问这个做什么?” 琉筝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实情。 “琉筝在边关之时,曾收过一个副将,他与您……长得很是相似。” 肃王蹙眉。 “所以,你那日在避暑山庄认错了人,是指这个副将?” “是。” “啪——” 肃王忽得一拍桌。 “阮氏琉筝,你简直大胆!” 琉筝连忙跪下,身后的潘鸿也急忙跟着一同跪下。 只听肃王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污蔑太后的清白!” 琉筝脸色一白,道:“琉筝没有这个意思,琉筝只是觉得你们二人长得太……” “此人何在?本王这就杀了他!免得你再胡言乱语,传出去,叫人妄议太后!” “王爷息怒,琉筝并非这个意思,而且此人已经死在战场上,不会叫人妄议太后娘娘。” 肃王的脸色瞧着这才好了一些。 “此话,你日后不要再说了。此人日后也不可再提。否则,便是本王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琉筝谨记王爷教诲。” 琉筝低着头,心里很是后悔将话问出了口。 可若是不问,她……实在于心难安。 现在虽然被训斥,可得到一个答案也好,免得她再胡思乱想。 却是没注意,肃王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心虚。 他伪装得很好,完全是一副对下属说话的语气。 “去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顺便想想,要如何完成本王给你的任务。” 琉筝便知道,她是不想成为肃王这条船上的人也难了。 不说别的,肃王几次出手相助,以及送上那万两黄金,她就已经很难还清人情了。 何况,肃王长得同小衡子这般相似,她天生对他有一种盲目的亲切感。 哪怕他总“龇牙咧嘴”。 也罢,未来会如何演变,皆事在人为。 只是正准备离开,琉筝忽然又想到了一事。 她对肃王拱手道:“王爷,末将这几日总也睡不好。听说皇室之人,身上都有很强的正阳之气,不知王爷能否赏末将一副墨宝,末将好挂在床头辟邪。” 肃王看她一眼,道:“本王的字得写得多难看,才能连鬼都嫌?” 琉筝忙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一幅字而已。来人,拿笔墨来!” “是!” 很快笔墨纸砚备好,肃王右手执笔,大手一挥,便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辟邪专用。” 琉筝:“……” 她很用力才维持住脸上的表情,躬身谢过肃王。 “多谢王爷赐字。” “去吧!” “末将告退……” 琉筝努力郑重其事收好“辟邪专用”,退下了。 她一走,肃王的幕僚李悟就从一旁来到了肃王身边,压低声音道:“王爷,阮将军似乎察觉出来了,所以才会特意提起小衡子,又让您写字……” 肃王轻笑:“她的确很聪明。” 神色里,带一丝骄傲。 李悟:“……” 这是该感到骄傲的时候吗? 再说了,长得一样,有所怀疑,也正常吧? 哪里就需要夸她聪明了? 难道王爷…… 李悟没敢深想,只说:“日后您得稍稍注意些了,万一被阮将军发现,还不知道会……” 肃王冷眼看过去。 “你在教本王做事?” “属下不敢……” “不敢就闭嘴!本王心中有数,她就算有所猜疑,今日之后也不会猜疑了。” 他在阮琉筝面前特意展现出他蛮横无礼的一面,为的就是跟万事将她放在第一位的小衡子区分出来。 李悟再不敢说什么。 另一边,琉筝回了汀兰院,随行的潘鸿忍不住说:“肃王长得跟小衡子,实在是像……” 上次帮琉筝送密信,潘鸿是隔着屏风跟肃王相见,并没看到肃王的脸。 今日见了,他当时险些发出惊叹的声音。 琉筝正观察那幅字。 无论是从字迹、力道,和下笔的习惯上看,肃王跟小衡子写的字都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她今日有意观察肃王的行为举止。 他们虽然长得相似,可各种小习惯完全不同。 且,肃王爱饮茶。 可小衡子是从来不爱喝茶的,他只爱喝酒。 而且,她不信,若是小衡子还活着,会不愿意跟她相认。 他们曾经可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是可以将自己的后背放心交托给对方的人。 琉筝将字放下,怕自己因肃王时冷时热的态度先入为主,认定他不是小衡子,所以即便已经得出肃王不会是小衡子的结论,但还是问了潘鸿。 “除了长相,你觉得他们之间,还有其他任何相似的地方吗?” 潘鸿很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摇头:“没有。如果不是他们二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完全不会把王爷往小衡子身上想。而且小衡子说话有明显的南方口音,是南方人,肃王则从未去过南方。” “这就是了。小衡子已经死了,此事你我皆是亲眼所见。世上再无他这个人,往后也再不要提他这个人了。” 琉筝像是在对潘鸿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小衡子这个人,在她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后终将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是。”潘鸿应声,片刻后又问:“那咱们……日后是要为肃王做事了?” 第44章 丢失物件 “嗯。”琉筝点头苦笑。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肃王赶鸭子上架。 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她就会一往无前。 若是不知道做什么样的选择,或许眼下的选择就是最好的呢? 琉筝看了眼那张宣纸,上面有深深浅浅的纹路,正如每个人错综复杂的人生路一般。 虽然不会一帆风顺,但她会尽她全力为自己报仇,让恶人得到该有的惩治,也会活出自己崭新的人生! “你将今日之事也同潘展说一声,免得他日后见了王爷也同我一般失态。另外,你去叫玉柳过来,我有事交代她去办。” “是!” 很快玉柳过来了。 “大小姐。” 琉筝准备了一个包袱,交到她手里。 “今日我正式教你,该如何跟踪人。还有,往后每日晨起,我教你扎马步,练轻功。” 玉柳:“……” “你可愿意?”琉筝想了想,还是要问过玉柳本人的意见。 玉柳直接跪下了。 “将军!”她不叫她大小姐了,改口叫了将军。 “奴婢从前就对你万分崇敬,做梦都没想过,有一日我可以来到您身边做事。奴婢……万死不辞!” 琉筝笑着将她扶起来。 “好,那你仔细听我说。” 她将自己的安排细细说来,又叫玉柳打开了包袱。 包袱里,是各种不同的衣裳,有的破,有的崭新,甚至还有男子的衣裳。 “跟踪人,要学会先隐藏自己……” 她一点一点耐心教导玉柳,玉柳也听得很认真。 她是个上进的姑娘,本也不甘于平凡。 琉筝给玉柳讲完“课”,玉柳回去也没闲着,细细回想着琉筝教她的每一句话。 到了次日,琉筝收到了定远将军府送来的请柬。 除了她那份的,还有给阮鸣筝的。 府里的人心思都很活络,阮芸筝和二夫人被罚去长龙寺,门房的管事收到了请柬,就先将请柬都送来了她这边,而非先给大夫人过目。 琉筝递给江嬷嬷一个眼神,江嬷嬷心神意会,送门房的人出去时,递过去一锭金元宝。 “嬷嬷太客气了……”管事的嘴上推诿,手却迫不及待伸了过来。 三小姐已经算是出手阔绰,随手就是金叶子,想不到这大小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收着吧,不过是大小姐的一点小心意。日后大小姐去了兵部,好处更少不了你们的。” 管事双眼放光,美滋滋地去了。 江嬷嬷回到琉筝身边,问:“大小姐,这群人惯会见风使舵,何不索性找个由头,将他们全换了?” 琉筝也是这么想。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此事急不得,需得从长计议。” 换人,先不说大夫人会不会同意,谁知新来的会不会背叛她? 与其换人,不如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一旦大夫人彻底倒下了,何愁这些人敢背叛她? 江嬷嬷也想到了这一层,点头应是。 “走吧,去听风院,将请柬拿过去。” “是!” …… 琉筝过去的时候,阮鸣筝正准备去独峰书院。 他从一年前就已经学完了独峰书院里夫子们教的课,如今隔五日才去一次书院。 “长姐。”阮鸣筝远远瞧见她过来,便迎上前来。 他身后的书童,则是将脑袋压得很低。 琉筝脸上笑容不减。 “要去书院?” “是,今日有别的书院的夫子来上课,需得去听课。” “你读书刻苦,明年科考定能榜上有名。” “多谢长姐吉言。长姐来这儿……是找我吗?” 琉筝点点头。 旁边的江嬷嬷便将请柬递了过去。 “门房的管事送了请柬来,有一封是你的,我横竖闲来无事,便替他拿过来了。” 阮鸣筝的表情微微一变,转瞬便恢复了自然。 “劳烦长姐特意跑一趟了。” “不麻烦,我正好想问问你,定远将军的胞弟,你可认识?” 阮鸣筝握着请柬的手微微攥紧,面上神色不变。 “算是同窗,只是不熟。” 琉筝道:“定远将军府也递了请柬给我,我同傅将军是战友,到时我也会去。只是不知道他胞弟平日里有什么喜好?我好准备生辰礼。” 阮鸣筝笑道:“我与傅二少私交不多,但听说他喜欢谢怀远的字画。若能得谢怀远的字画,他必定很高兴。” 琉筝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快去书院吧,别耽搁了读书,读书是第一要紧的。” “是,长姐,我先告辞了。” 琉筝再次点头,阮鸣筝方才带着书童离开。 琉筝望着他们的背影,半眯起眼睛。 那个书童,从始至终都没抬起头过。 另一边,阮鸣筝上了马车,方才长松了一口气。 随即攥紧掌心,说:“门房的周管事已经是她的人了。日后书信往来,要更小心。” “书童”抬起头,正是傅云琪。 傅云琪道:“我真搞不懂,对付她这么一个丫头片子,还需要你这么大费周章? “丫头片子?”阮鸣筝冷笑:“她可是我朝第一个女将军。”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金兵又不是她一个人打退的,不是她厉害,是长随军厉害。只是功劳正好按在了她身上罢了。” 傅云琪仍是不屑。 “不可轻视她。先前就是太轻视她,我娘才去了长龙寺。” 又问傅云琪:“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昨日险些被发现,这次蹲了一个晚上,总算给我找着机会。”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物。 阮鸣筝看了一眼,方才放心。 “若说轻功,没人比你好的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冒险叫自己的书童跟傅云琪交换衣裳。 傅云琪很得意地笑了下,随后道:“我为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来年科考,你大伯押了题,你要第一时间拿给我。” “放心,大伯能押出第一个状元,就能押出第二个状元。” 前头的状元郎,虽说资质尚好,却没到能十拿九稳拿状元的程度。 是阮大老爷押对了题。 只是当时没人在意阮大老爷的话,只有那位状元郎回去认真做了功课。 偏偏还真就考了阮大老爷说的题。 傅家已经出了一个将军,阮云琪想再从武,很难有出头之日。 唯有从文这一条路了。 …… 这边的马车慢慢往独峰书院去,那边琉筝去了听菊堂看望阮嘉筝。 二夫人亲自接待,另有雪姐儿在旁,只不见嘉哥儿。 “怎么不见嘉哥儿?嘉哥儿如何了?” 二夫人叹了口气,道:“你给的药很好,就是太好了,他才有力气逃出去玩。原今日想让他去书院,听听新来的夫子的课的,结果去了他房里一看,就看见这个。” 她递出一张字条。 琉筝接过来看。 “娘,我出去看荷花了。” 时值盛夏,京城郊外的荷花开得很好。 琉筝笑起来。 “还知道给你留字条,不算太淘。” “他是怕我回头打他。” 两人说了半晌的话,二夫人留她用午膳。 琉筝答应了。 二夫人便起身说:“我去厨房看一眼,雪姐儿,你陪你大姐姐说话。” “是。” 二夫人走后,琉筝问起了阮雪筝那日她说的阮鸣筝身边鬼鬼祟祟的小厮。 “你可看清他的脸了?” 阮雪筝摇头。 “没看到脸,但看衣裳和身形,应是五哥身边的书童,小福子。” 阮雪筝比阮鸣筝小一个月,排行第六。 阮家的妾室,皆无子嗣。 而三房这边,三老爷连妾室也没有,是因夫妻恩爱。 琉筝便说:“二婶说你和嘉哥儿都擅长作画……你可能画一副小福子的画像?” “当然可以。” 两人去了书房。 “大姐姐,我献丑了。” “你画。” 阮雪筝提笔,很快画出了小福子的画像。 琉筝只一眼就认出,今日阮鸣筝身边的书童不是小福子。 “他可还有别的书童?”琉筝问,。 阮雪筝摇头:“大姐姐问这个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只是看看你的画工。” 正说着话,二夫人身边的嬷嬷来说饭摆好了。 二人一起到了花厅用饭。 用完饭后,琉筝没有再留下,直接回了汀兰院, 她叫来江嬷嬷。 “奶娘,你悄悄去查,院子里可有少什么东西?” 江嬷嬷心里一跳:“发生何事了?” “先查查看,只是我的猜测。” “是。” 过了有一个多时辰,江嬷嬷方才回来。 “大小姐,无人有少什么东西,只有您屋子里一个帕子找不着了。” “什么样的帕子?” 第45章 潜心苦学 江嬷嬷心神不宁。 琉筝却笑了笑,神色轻松。 “奶娘,下午闲来无事,你能否认真教我绣花?” 江嬷嬷只当她是为了让自己放松,道:“大小姐,您已经足够优异,稍有些欠缺也是正常的。何况拿剑的手,怎能拿来绣花?” 琉筝道:“拿剑和绣花都是一样的,都需要下苦工。” 又问:“给您两日时间,您可能帮我,让我的绣工变得……至少不那么难看些?” 江嬷嬷微讶。 “您是认真的?” “是。” 琉筝点头,说:“这次我会认真学。” 从前她的绣活不好,一是对这种事提不起什么兴趣,二是的确没什么天赋。 但天赋这东西,只要努力,还是勉强能补齐的。 反正她要的也不是让自己的绣工变得出神入化,而是能够叫人辨认出她绣的什么是就好。 江嬷嬷应了,她说:“不过,在绣工上,宝琴比奴婢更擅长。” “那就你们二人一起教我。” 她叫了宝琴进来。 宝琴不仅擅长梳头,绣活也很不错,因着从前也要帮铺子里做一些绢花之类的针线活。 二人很认真地教起琉筝,琉筝也很上心地学。 很快到了第二日,琉筝一早起来练剑。 跟以往不同,这次她还加上了玉柳。 不过她是练剑,玉柳练的是基本功:扎马步。 琉筝没有急躁,只让她练了半个时辰就让她去休息了。 “准备准备,用了早膳,便去帮我盯人。” 她将一张画像交给玉柳。 玉柳看完,琉筝便烧了。 “不需要靠近,就看他日常都去哪里,做些什么,跟什么人往来便足够。此人,就当是你练习跟踪的第一堂实践课。” 玉柳很郑重地点头,稍作修整之后便出门去了。 而琉筝照例去老夫人那边请安、用早膳。 她对琉筝说:“你娘昨日又来找了我一回,说她腰疼,需得阮芸筝替她针灸、按揉,我回了她,还从外头找了个女医替她施针。女医刚到,她就将人打发走了,说是腰不疼了。” 琉筝没什么情绪,只说:“我不在家这些年,是芸儿妹妹一直陪着她。她不习惯也是有的。” 老夫人说:“不只是不习惯,我看她是离不得她了。当初让她入阮氏族谱我就不同意,偏你娘一直坚持。” 老夫人很是不喜阮芸筝。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 或许是阮芸筝那双眼睛里,盛了太多算计。 也或许是,阮白筝和阮雪筝 只是这些年阮芸筝从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她也找不出理由让阮芸筝回她江南老家去。 只有琉筝回来之后,阮芸筝才做了第一回错事。 琉筝笑笑:“那就可惜了,芸儿妹妹早晚是要嫁出去的,到时娘就算不舍得,也只能放她走。” 老夫人突然有了个想法。 “不如待她回来,为她找个好人家。” 琉筝道:“只怕母亲会觉得,应该让我这个大姐先嫁。” 老夫人说:“你不同,你是将军。往后,将军府还得靠你……” 又问:“你自己可有这个想法?” 她怕自己限制了琉筝的想法。 琉筝道:“我只想建功立业,无其他心思。” 老夫人点点头。 “若你日后还是没有这个心思,祖母就替你做主,让你招婿。” 琉筝笑起来:“这样最好,杳杳便可以一直陪在您身边了。” 她依靠着祖母的肩膀,如小时候那样。 也是这一刻,她内心才有了一些安宁。 她其实很容易满足,能这样倚靠祖母,她便会快乐了。 回到汀兰院,琉筝不做其他任何事,只专心跟宝琴学刺绣。 她只有明日一日的时间了。 刺绣想学好,很好,但想学会却并不难,尤其宝琴是个耐心的好老师。 又过了一日,琉筝刚用完早膳,玉柳过来了。 琉筝屏退了其他人。 玉柳开口说:“此人一整日都在校场,只是到了天黑,就去了酒肆。那家酒肆只许男客进,奴婢换了男装混进去,就瞧见两个妓人进了他的屋子,里头很快传出、传出……” 玉柳的脸慢慢红了,话怎么都说不下去。 琉筝懂她的意思,摆摆手让她不必再说下去了。 “你做的很好,玉柳。” “真的吗?” “真的,你很有天赋。” 她让她去跟踪的人,心思虽然不如阮鸣筝等人谨慎,却也是有点身手的。 能叫对方不察觉,还换装进酒肆,需得很用心了。 “接下来我还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她拿出一锭金子,塞到玉柳手里。 “换成碎银子,然后……” 她附耳在玉柳身边说话。 玉柳听完,应声道:“是!奴婢一定做好。” “去吧。”琉筝笑开,又拿起针线继续学刺绣。 很快到了午膳时间,琉筝拿着自己绣好的帕子,去了祖母那里。 “祖母,我又来蹭饭了,您不会嫌我烦吧?” 老夫人看到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嫌弃她烦? “快坐!你这鼻子倒是很灵,厨房刚送了桂花鸭来,你就过来了。” 琉筝笑道:“祖母忘了,我这鼻子打小就灵。您小时候还说不该属兔,该属狗,只有狗鼻子才这样灵。” 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一屋子人跟着笑。 用了膳,琉筝拿出了自己的帕子。 “祖母,上次您跟我聊起刺绣,说我小时候绣的不好,如今我已经有所长进了,您瞧瞧,孙女的手艺,是不是比从前好了?” 老夫人拿过来看。 琉筝绣的是一只腾飞的仙鹤。 在大晋,仙鹤寓意长寿万福。 云团围绕着仙鹤,右下角则是绣着琉筝的小字。 虽说没到栩栩如生的程度,可拿出去已经是不丢人了。 “绣得好!怎的进步如此之大?” 琉筝道:“在边关的时候,军营里并没有专门缝补衣裳的人,衣裳破了经常需要自己缝补,如此便炼出来了。只是针脚还是有些粗,不如您绣得好。” 上次琉筝心血来潮绣了帕子,可是绣得太丑,她并没有拿给老夫人看。 老夫人抚摸着上头的针脚,道:“已是十分不错,再替你请个绣娘做老师,不出三个月,必定能超过你祖母我。” 琉筝连连摆手。 “那还是算了!比起刺绣,孙女还是更喜欢舞剑。” “你呀!” 老夫人在她额上一点,眼底尽是宠溺。 老夫人喜欢琉筝,不是没有缘由的。 几个孙女和孙子里,只有琉筝因亲娘不怎么管,她才接手带大的。 当初三个儿子,虽也是她亲自带大,可儿子长大了,跟当娘的就会生疏。 唯有琉筝,哪怕九年不见,仍是跟她最亲热。 而琉筝也十分孝顺,是几个孙儿里跑她这儿跑得最勤的。 而这个主院,她听闻,当初也是琉筝据理力争,替她留下来的。 否则,这个主院该是大房夫妇住。 老夫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却记琉筝的好。 又聊了片刻,老夫人要午睡了,琉筝便退了出来。 那个帕子,她拿了回来,随身带着。 回到汀兰苑,玉柳已经回来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琉筝点了点头,琉筝便知道事情已经办好。 而此时,坊间的茶楼传出一个消息。 “骠骑将军冯禄年昨日留宿了清云酒楼。” “清云酒楼?啧啧……” “山匪就是山匪,就算穿上官袍,也上不得台面!” 此事很快通过冯禄年的下人,传到了冯禄年耳朵里。 “外面都在传,您昨日留宿了清云酒楼……”下人小心翼翼地禀告。 谁知,冯禄年毫不在意。 “留宿酒楼有何好说嘴的?本将军留宿酒楼还少吗?陛下早就知道我这点喜好,就算传到他耳朵里,也不会怪罪。” 下人忙提醒:“将军,清云酒楼不是一般的酒楼,是……” “行了行了!本将军昨日去的万春楼也不是什么一般的酒楼!本将又没娶亲,身上沾点胭脂怎么了?叫他们说去!” 下人还想解释,冯禄年已经提了长枪。 “休要再啰嗦,本将去校场练枪了!” 然冯禄年到了校场,却也见众人窃窃私语。 他隐约听到什么酒楼,心里很不屑。 这些家伙,一个个装得清高! 他是去玩了没错,可这些家伙私底下不也悄悄去吗? 不过是一个是摆在明面上,一个私下去罢了。 他平定边疆有功,陛下还能因为这个责罚他? 笑话! 陛下早就知道了! 前两日还透出风声,说要将长随军给他了。 足以见得陛下对他的信任和放纵。 冯禄年仍旧是不将这些话放在眼里,继续练他的长缨枪。 另一边,琉筝又绣了一个香囊,绣的是一丛莲花,上头还停了一只蜻蜓。 她吩咐潘鸿:“替我送去大理寺卿夫人的手里。就说那日长公主生辰,感谢她替我说话。” 那日长公主生辰,是大理寺卿夫人元氏开口,说破大夫人送寒酸回礼,害的琉筝差点被误会的事。 “另外,再将库房里陛下赏的赛马图送去……” 她细细叮嘱了潘鸿要如何同元氏说。 御赐的东西,只要不像那块银赏牌一样写有她的名字,便是能转手送人的。 元氏喜好书画,会喜欢赛马图的。 “是。”潘鸿应声,很快将两样东西送到了大理寺卿家的门房上。 第46章 毁她清白 门房一听是昭勇将军府的,忙进去通禀。 元氏在外院接见了潘鸿。 潘鸿先将赛马图献上,而后才拿出琉筝的帕子。 “大小姐说,郊外荷花开得很好,所以绣了这帕子,想让您改日有空,同她一起去看荷花。”琉筝教潘鸿这样讲。 如此一来,帕子就不仅仅是一条帕子了,而是琉筝的诚心邀约。 元氏初时还觉得那帕子针脚太粗,听到这话,便笑了。 “阮将军这样客气!我近日也听闻郊外的荷花开的不错,正想去游湖。既如此,你替我问问你家将军,明日她可有空?” 潘鸿道:“明日大小姐要去定远将军府赴宴。” “她也要去?我正想要不要去赴宴……那正好,到时两家商量好,同坐一辆马车去,我与她一道过去。” “是,末将必定转达。” 潘鸿告辞了。 走时,元氏让潘鸿带去一个精致的团扇送与琉筝。 虽不是什么厚礼,但女娘之间送这些小物件,都是用来表示亲昵的。 元氏愿意跟琉筝交这个朋友。 …… 琉筝摇着潘鸿带回来的团扇,微风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吹得轻轻晃动。 “听元夫人的意思,她原本是不打算去赴宴的。” 琉筝道:“元氏的娘家,同定远将军府相邻,关系说近也不近,她犹豫也正常。” 她让潘鸿表明自己也要去,元氏便会一道去。 只是元氏主动开口说同坐一辆马车是意外之喜了。 “让人备车,去谢夫子家。” 琉筝的计划,只差最后一点了。 “是。” 谢夫子便是五弟阮鸣筝所说的谢怀远。 此人早年做过雍王府上的幕僚,画得一手好字画。 后来不知什么缘由离开了雍王府,自己办了个如阮家的独峰书院一般的小书院。 只是旁人不知道为什么,琉筝却是知道。 做鬼的时候她听雍王说起过。 此人好赌成性,因手头拮据没了本钱,竟然摸到了雍王书房,偷了一只名贵的玉佩出去变卖。 雍王很快知晓,但到底给了他几分面子,没将事情传扬出去,只是让谢怀远离开。 故而,京城的人只当他不愿参与朝堂争斗,这才离开雍王府。 所以仍有不少人仰慕谢怀远的才学。 马车一路走,很快到了谢家。 谢家从外头看着都很是破败,往里一瞧,杂草丛生。 这儿只有一个老仆,听闻琉筝来了,忙进去通报。 谢怀远很快亲自出来接见。 “阮将军,请喝茶。” 琉筝抿了一口,尝出是新进的新茶。 住这样的地方,却有钱喝新茶,可见谢怀远最近的钱包很鼓。 琉筝没有同他废话,直接说明来意。 “……因此,想找夫子您讨一幅画。” 谢怀远道:“这点事,将军吩咐人说一声就行了,草民自会送到府上,怎还劳烦您亲自来?” 琉筝笑笑。 谢怀远便说:“正好前两日画了一幅万里江山图,将军若是不嫌弃,草民这便去拿来。” “有劳夫子了。” 谢怀远一躬身,去里头拿了画出来。 画作展开,足有五米长,很是震撼。 “多谢夫子了。” 琉筝没有备其他的礼,只带了一张银票。 她让潘鸿放到谢怀远手里。 谢怀远一阵推脱,但最终收下了。 “那我便告辞了。” “将军慢走。” 谢怀远一路目送她上马车。 琉筝坐上马车,将那幅画放到了一旁。 她掀开帘子,叮嘱了马车外随行的潘鸿一句。 潘鸿应“是”,跟随她走出一条街后,身影很快淹没在人群里。 等琉筝回到汀兰院不久,潘鸿也回来了。 “您刚走不久,谢怀远便去了定远将军府。” 他压低声音说:“将军,五少爷突然提起这个谢怀远,必定有意为之。事实上,他也的确往定远将军府去了。将军不该去找这个谢怀远的。” 琉筝道:“他既想算计我,不是用谢怀远,也会用其他人。还不如选谢怀远,咱们也好提前防备。” “也是……只是不知道这画到底有什么名堂。” 琉筝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想了想,道:“叫陈大夫到我这儿来,就说我头疾犯了,请他来看看。” “是。” 不多时,陈大夫来了。 他很疑惑,按说琉筝的身子骨底子很好,都过了三日了,这毒必定全清了,怎还会头疼? 就见琉筝拿出了一幅画。 “陈大夫,你帮我看看这幅画有什么问题。” 陈大夫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接过琉筝手里的画,认真查看,又俯身去闻。 片刻后,他眼皮一跳,站起身说:“将军切莫再碰这画。” 琉筝问:“怎么了?” 陈大夫说:“这画上的墨水里,加了一种药,名为弹指醉。” 他告诉琉筝,弹指醉吸入身体不会立刻见效,需要有一个药引子。 二者结合来用,初时会叫人昏昏欲睡,而后开始意乱情迷。 琉筝蹙眉,眼底却无太多意外。 她知道阮鸣筝想算计她,只是没想到是用这种下三烂的法子。 若是用别的法子,她或许还能高看阮鸣筝一眼。 “看来读书人果真不一定都是君子。” 谢怀远如此,阮鸣筝也是如此。 潘鸿气得脑袋上都要冒烟了。 “五少爷简直无耻!将军,咱们现在就拿了这些罪证去报官!” 琉筝叹了口气,道:“报官?然后呢?先不说这些证据根本不足以抓住阮鸣筝,就算抓住他,丢的也是咱们自己将军府的脸。” “那咱们要如何?” “将计就计,用阮鸣筝的计划,达成咱们的目的。” 她细细将计划说给潘鸿听。 “明日,你跟玉柳一起随我去定远将军府。” “是!” 琉筝又跟陈大夫说话。 “这种叫弹指醉的药的解药,你可能制出来?” 陈大夫毫不迟疑:“能。” “好,那你去办,越快越好。” “是!” 琉筝这边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虽然她知道可能会出现许多变数,但她从不是个畏惧困难的人。 一旦真的完成了此事,不仅可以脱险,还能将长随军拿回来。 长随军……像是她身体里的一部分。 她当初断腕求生时,就想过一朝一日一定要将长随军拿回来。 现在肃王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一定会牢牢抓住。 另一边,阮鸣筝的书童小福子很快给阮鸣筝带回来消息。 “五少爷,傅二少那边传信来了,说是大小姐拿了谢怀远的画。” 阮鸣筝翻动书页的手顿了下,脸上很快荡开笑容。 “母亲就快要可以回来了。” 他要毁掉阮琉筝的清白。 府中出了这样的大事,祖母就顾不上他母亲的事了。 日子太平静,他无法达成目的。 只有将风浪搅动起来,他才能浑水摸鱼。 大姐姐,可不是我心狠,我跟你无冤无仇,是你先出狠招,将我母亲赶去寺庙的。 这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阮鸣筝捏在手里的书册,因为用力过猛,被他一把撕碎。 书童吓了一跳。 “五少爷……” 阮鸣筝这才回神:“无事,叫人来打扫了吧。” “是……” 另一边。 陈大夫的动作很快,没多时就将琉筝要的解药拿来了。 琉筝仰头一饮而尽。 “这解药,倒是不难喝。还有点清香,像茶。” 她看向陈大夫,说他辛苦了。 陈大夫忙挥手。 “将军在军营时就对我多番照顾,当时粮草紧缺,您见我吃不上热饭,竟将自己的饭菜送来了……诸如此类之事,您做了很多很多……如今您需要我,这点小事算什么?” 琉筝笑笑。 她曾经抛出去的善意,如今都以另一种方式回馈给她了。 前世若是她的消息能得以传出阮府,她不会以那种惨淡的下场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也记得,自己死后,这些人听闻她的死讯,都痛哭流涕,痛不欲生。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真心在意她的人伤心了。 琉筝再次谢过陈大夫,让他老人家去休息,又让身边接触过那幅画的人都喝了陈大夫制的解药。 而后拿着解药和字画,去了听菊堂。 三房的听菊堂很大,若非如此,当初大夫人不会提议将六妹的院子一分为二,分一半给阮芸筝。 琉筝没找二夫人,而是直接去了阮雪筝的小院子。 阮雪筝正在打络子,看她过来,连忙放下家伙什。 “大姐姐怎么过来了?快坐。来人,上茶。” 琉筝道:“不必上茶了,我带了‘茶’来。” 身旁的江嬷嬷将茶壶提上来,给阮雪筝倒了一杯。 第47章 肃王夜探 “什么画?” “去你书房可方便?” “方便的。” 两人转到了书房说话。 琉筝拿出了画,很郑重的样子。 “我需要一副仿作,要快,还要像,你能帮我吗,雪姐儿?” 阮雪筝看着那画卷,突然问:“大姐姐,你实话告诉我,这画,是否跟五哥有关?” 琉筝没有瞒她,点头说:“是。如果你不想……” “我想!” 阮雪筝不等她问出口,便说:“我想帮你对付五哥。” 如此直白,倒是让琉筝狠狠吃了一惊。 阮雪筝说了一事。 一次三老爷和三夫人去农庄上忙收成的事,老夫人去了避暑山庄。 “嘉哥儿贪玩,雨天跑出去淋雨,回来便发烧,还惊厥了。” “那时嘉哥儿还小,高烧惊厥是会要他的命的。” “我忙叫下人去请大夫,结果大夫却迟迟不到,一问才知道,是五哥把大夫叫过去了。” “他说他误食了鼠药,大夫到半路,被他的人带过去了。” “后我又请了别的大夫,可都因为各种原因,迟迟不来。” “也幸亏嘉哥儿福大命大,自己清醒了,熬过了那一晚……” 说到这,阮雪筝用力攥着手心,说:“后来我偶然得知,五哥根本没有误食鼠药。他、他是故意的!” 阮雪筝按照自己的猜测分析给琉筝听。 “大姐姐你代替大哥从军,日后大哥是要接替你的军功,从武的。而五哥,则是天生身子羸弱,不适合从武,只能从文。嘉哥儿也是,我爹娘不想让他学武吃苦,想让他科考。” “如此一来,咱们阮家就两个男儿要从文……可独峰书院,却只有一个。所以……” 科考需要运气,更需要实力。 前状元固然有阮大老爷押对题的运气在,可他并非全无实力,他本就是书院学子中的佼佼者。 阮鸣筝读书是很努力,可科考不是努力就可以。 他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少,故而他的目光一直放在独峰书院上,而非科举。 他不想出现一个竞争者,跟他抢夺独峰书院。 嘉哥儿,便是这么一个竞争者。 “那时,嘉哥儿几岁?” “四岁。” 琉筝喉头一噎。 那就是在她离京去边关之后的第二年发生的。 这件事,琉筝毫不知情。 “这件事,你告诉你爹娘了吗?” 阮雪筝摇头。 “没有,我妈那个脾气,你知道的,她若是知道,非得闹个天翻地覆。可是她又不懂该如何闹,每次闹完,反而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 琉筝很心疼地牵住阮雪筝的手。 她当时也只是个孩子,她该有多害怕? “所以。”阮雪筝很认真地说:“既是跟五哥有关,我一定帮你!” 阮雪筝内向怕羞,却不胆小怕事。 她怕琉筝误会,又说:“就算跟五哥无关,我也会帮你的,大姐姐。” 她虽未及芨,却已然能识人了。 她就是看得出来,琉筝对他们三房,的确是发自真心的爱护。 故而,她也发自真心愿意为琉筝做事。 “多谢你了,雪姐儿。” 话说到这,琉筝也不瞒着阮雪筝这幅画的“奥秘”了。 她解释完,说:“不可叫其他人碰这幅画。” “好,你什么时候要?” “明日我出发去定远将军府前,约莫申时左右。” 这幅画,足有五米长,这是一个很大的工作量,甚至算得上是普通人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阮雪筝一脸笃定地说:“我一定在申时前完成。” 她的确很擅长临摹,她有这个自信,当即就开始动笔。 琉筝不打扰她,很快回了汀兰院。 夜里枯坐无聊,琉筝拿了本兵书看。 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江嬷嬷见状,索性拉着她说话。 “六小姐是个极聪慧的人。”江嬷嬷夸阮雪筝。 “也是个可怜人。”琉筝说着,又苦笑一声,说:“我也是可怜人。” 甚至比雪姐儿更可怜。 至少三婶和三叔心里是很疼爱雪姐儿的。 而她…… 琉筝突然觉得很累。 却在这时候,听到窗外一声冷笑。 琉筝立刻警惕起来:“谁?!” 她快步出去,就见肃王信步朝她走来。 月色下,他的脸若隐若现,别有一种诡谲的俊逸。 再看院中的小厮,一个个,全都陷入了昏迷。 江嬷嬷刚要惊呼,琉筝已经捂住了她的嘴。 “是王爷,不必惊慌。你回到屋子里去等我。” 江嬷嬷回神,确定来人是肃王后,心里略有嘀咕,但还是听话地回了屋子。 琉筝已然上前行礼。 “琉筝见过王爷!” 肃王没叫她起,只是凝视着她。 “阮将军,你院子中的人为何如此没用?万一有人摸进来,你被人杀了他们都不知道。” 琉筝也很苦恼。 “末将还未上任,虽有官阶,却也只是个普通女子。想在内宅安插自己在军中的人手进来实在不方便。” “你那个副将呢?” “他是男子……” 潘家兄弟在夜间是不能入内院的。 是怕惊扰了内院的女眷们。 此事老夫人也跟她提过,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 琉筝很苦恼这女儿身,却也没有法子。 女子在世间本就有许多桎梏,何况阮家是这样复杂的情况? 肃王沉默片刻,说:“本王手下有两个下属,虽是女子,身手却也还不错,本王可以借给你。” 琉筝犹豫。 此举虽然方便,但往后她做任何事都逃不过肃王的眼睛了。 可手帕失窃,的确也给她敲了警钟。 一番纠结之后,琉筝果断抱拳。 “琉筝谢过王爷!” 肃王这时才叫起:“起来吧!” “……”琉筝在这一刻甚至怀疑,是不是她不接纳那两个女属下,肃王就不让她起来了? “你可知道,本王找你来做什么?” 琉筝摇头:“末将不知。” 总不会就是为了试探她汀兰院的人的身手吧? 只听肃王说:“刚收到宫里的消息,三日后的乞巧节,陛下会宴请群臣。群臣名单里,没有你。” 琉筝蹙眉:“为何?” 她虽还未去兵部上任,可到底也是个正三品将军。 肃王道:“是慈慧皇后。她向皇帝要了你。” “要了我……是什么意思?” “她认为,你虽是正三品将军,却是个女子,所以向陛下提议,让你同内命妇一起入后宫过节。还说了,她未曾见过你,正好与你畅聊。” “……” 琉筝的脸色很难看。 皇后看似很抬举她,实则是打压。 这是她回京之后第一次在宫里正式露脸,可皇后不给她这个机会。 原本她是女子就已经让朝臣很轻视她,这么一来,往后她在群臣中的威望,算是降到了最低。 “阮将军,你可曾得罪皇后?” 琉筝很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摇头:“不曾!” 她连皇后的面都没见过,唯独只进宫过一次,见了太后娘娘。 难道说,是因为那次去见太后娘娘? 可那次,她是因着徽淑公主的生辰宴,完全与皇后无关。 她一时想不明白是何缘由。 “不论如何,这次你必须要露脸。皇后亲自开口,本王无法帮你说话,你只能靠自己,明白了?” “明白……” “行了!我说的那两个人,等她们回京就会过来,你想想怎么安置她们。” “我会提前准备。” 正好祖母需要一个梳头丫头,她可以借着这个,将那两人带进来。 肃王又问:“冯禄年的事情,你可想到应对之法了?” “一定给王爷一个满意的答案。” 肃王俊眉微挑。 “那本王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不会叫王爷失望。” 肃王不再多话,丢下一个小瓶子,足尖一点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琉筝几步上前,捡起地上的小瓶子,发现是一个形状很像鼻烟壶的东西。 她闻了闻,一股清冽的味道直冲鼻尖,便明白这是什么了。 她回到屋子里,将这东西交给江嬷嬷。 “放到他们鼻前闻一闻,片刻后就能清醒。王爷来过的事,不必惊动其他任何人,做自然些。” “是!” 江嬷嬷出去了。 片刻后,一群人悠悠转醒,却在下一瞬听到江嬷嬷的骂声。 “你们几个值夜的是怎么回事?竟敢睡着?” 几人仅存的一点瞌睡虫瞬间跑了。 “嬷嬷恕罪……” “行了!大小姐已经歇下,这次先不骂你们,免得吵醒大小姐。再有下回,仔细你们的皮!” “是……” 第48章 皇后打压 琉筝是女子这件事,本就毁誉参半。 固然有人说她是巾帼女英雄,堪为女子表率。 却也有人说她不遵从三从四德,女扮男装替兄从军实乃女子的羞耻。 而作为朝臣,这些攻讦她的话,也会让她天然处于弱势地位。 这种情况下,琉筝需要“立起来”。 让人知道,她虽然是个女子,却不输男子。 她也可以同男子一般正常入朝为官,建功立业。 可慈慧皇后剥夺她除了挂帅回朝后,第一次在朝堂上正式露面的机会,将她归为内命妇一类。 这无疑是在告诉世人,女子哪怕立了再大的功劳,也不配跟男子们平起平坐。 这会让她后路艰难。 皇后这么做,用心着实可恶。 非琉筝得罪了她,不会如此做。 但琉筝很清楚,自己不曾对皇后有半点得罪,那么只能是得罪了皇后的人。 故而,琉筝疏离了皇后的关系。 先排除的是太子。 她已经站队肃王,可外界不曾知道。 若皇后为太子想,按说,皇后该第一时间替太子拉拢她,而不是打压她。 所以排除太子。 她一笔一划地梳理皇后的其他关系,很快查到了皇后的母族沈家。 沈家同样也出了个女将,沈听澜。 此人在年前也去了战场,还跟琉筝发生了一点冲突。 冲突的原因,是因为苍澜关战役。 当时沈听澜想要在苍澜关夜袭敌军,琉筝不同意。 当时朝廷的粮草未到,军中粮草紧缺。 战士们原本就饥肠辘辘,还要他们在冰天雪地里夜袭敌军……琉筝觉得实在不妥。 她认为,该等粮草先到,而后整军待到冬日之后。 而沈听澜觉得不能再拖,两人爆发了争吵。 但因着沈家位高权重,沈听澜的姑母又是慈慧皇后,而琉筝只是靠她自己一步步爬上来的…… 一番争论之后,琉筝寡不敌众,没能吵过沈听澜。 沈听澜还是带着一万兵马去了。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输得一败涂地。 不仅一万兵马全部折损,还损失了两座城池。 后沈听澜被召回京城,两人自此再没见过。 可琉筝知道,沈听澜回京后,便被陛下禁足将军府了。 如今,琉筝大胜金兵,挂帅回朝,沈听澜却依旧在沈大将军府禁足…… 皇后若是因此记恨她,也是有可能的。 且除此之外,琉筝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沈听澜。” 琉筝的中指指腹,在这个名字上轻轻点了两下,眸底神色渐浓。 她记得,自己前世死后五年,沈听澜被指婚给了肃王。 而肃王,却是当朝抗旨。 但最终他还是迎娶了沈听澜。 因为太后也下了懿旨,要他迎娶沈听澜为王妃。 大婚那日,琉筝也远远去看过。 十里红妆,十分气派。 而这一世……琉筝还活着,并且站队了肃王。 若是肃王之后依照前世,迎娶了沈听澜,那沈听澜岂不是也成了她的上官了? 琉筝觉得有点牙疼。 那个沈听澜,她实在是不喜。 当时沈听澜眼看敌不过金兵,为了保命,她第一个带头在苍澜关逃走…… 其实那场战役,也不是必输无疑,如果奋起反抗,至少能拖延时间到援兵到来。 虽然仍旧会死伤无数,但是不至于一万将士全死在那里。 结果沈听澜这个主帅一跑,军心溃散,才造成了那样惨烈的景象。 琉筝仍记得,那条苍澜江被一万将士的鲜血染成红色的场景。 更记得,自己在听说沈听澜只是被禁足之后的震惊和不理解。 要她对沈听澜言听计从,她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 她无法替那一万将士原谅沈听澜。 好在,肃王迎娶沈听澜是五年之后了。 她只要争气些,五年之后必成气候。 到时沈听澜哪怕成了肃王妃,自己也不需要对她言听计从。 “大小姐,夜深了,您该歇一歇了。便是身体熬得住,眼睛也熬不住啊。” 江嬷嬷过来劝说。 琉筝已经理清思路。 她点点头,烧掉了自己写的那些字。 看到最后一点纸燃尽,琉筝方才回到自己的卧房。 只是躺下后,琉筝仍旧没有睡着。 她在想如何破局。 朝堂第一次露面,她必定得去,不能去后宫,跟内命妇们陪皇后聊天说话。 很快,琉筝想起了一件事。 乞巧节前夕,是发生了一件大事的。 她差点给忘了! 琉筝的眼睛亮起来,在黑夜里,仍旧能看清是多么明亮。 她弯了弯唇角,安心睡去了。 次日晨起,琉筝洗漱好,正要跟往常一样,去祖母那里“蹭饭”,大夫人身边的齐嬷嬷便过来了。 琉筝中毒当日,大夫人觉得齐嬷嬷很是没用。 可是她身边暂时没有能抬得上来的人,所以如今齐嬷嬷仍旧是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 “大小姐。” 齐嬷嬷上前见了礼,不似之前那样敷衍,而是认认真真行礼,不出一点差错。 可见,这位齐嬷嬷现在也很患得患失,不敢跟之前一样冒失、不将琉筝放在眼里了。 琉筝脸上笑容不减。 “齐嬷嬷这么早过来,所为何事?” “是大夫人,想请您一同过去用早膳。” 琉筝现在没有闲心管大夫人,今日她有更重要的事。 于是道:“我答应了祖母过去用早膳,烦请你跟大夫人说一声,就说我明日过去。” “这……” 齐嬷嬷面色犯难。 “大夫人一早起来,亲自做的您爱吃的芥菜豆腐包子……若是您不去,大夫人会伤心的。” 琉筝道:“那不如请母亲到祖母院子里,我们祖孙三代一起用饭。” “……” “时辰不早了,我该去祖母那里了,齐嬷嬷快回去说一声吧,我跟祖母都等她。” 她不等齐嬷嬷再说话,带着江嬷嬷走了。 齐嬷嬷只好先回去回禀。 大夫人听了齐嬷嬷的回禀,气得摔了手里的包子。 “孽种!这个该死的孽种!连我叫她吃饭,她都推诿!” 大夫人这两日想尽办法想让老夫人松口,接了阮芸筝回来,可老夫人死活不肯松口。 她这才想到了琉筝。 琉筝是当事人,她若是开口,老夫人也不会说什么。 可琉筝连见都不肯来见她! 亏她一大早起来,亲自为琉筝做了包子! “喂狗!通通拿去喂狗!” 便是养条狗,都比琉筝忠心! 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齐嬷嬷忙道:“可是老夫人那边若是等着包子,咱们没法说……还是送过去吧。” 大夫人闭了闭眼,到底还是开口:“将包子装到食盒,去老夫人的正院!” “是……” 等大夫人来到正院,看着这比听竹院大了一倍的听云院,大夫人心里就很不舒服。 原本,这该是她的院子的。 但是大夫人烦躁,却不急躁。 老夫人这个年纪,熬也熬不了几年的。 别看现在精神,人一旦真正开始衰老,速度是很快的,不过是眨眼的时间罢了。 到时老夫人去了,这听云院还不是她的? 亦或者,等长筝的腿好了,接替了琉筝的官职和军功,府里上下重新得看她脸色的时候,住回听云院也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 大夫人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为了个院子惹一身腥。 她近日虽然没往外头跑,也可知道,因为阮琉筝,她的名声变得很难听。 刘嬷嬷去了庄子上,齐嬷嬷没什么脑筋,单凭她,实在很难挽回自己的名声。 她想念阮芸筝,也需要阮芸筝这个帮手。 故而,大夫人跟老夫人见了礼入座之后,很快就提起了阮芸筝。 “说起包子,芸儿那边,不知能不能吃上包子。她同你一样,也爱吃包子。” 大夫人生硬地将包子和阮芸筝关联起来。 琉筝却笑了笑,道:“母亲,您可能记错了,爱吃包子的只有芸儿妹妹,我四岁以后,就不吃包子了。” 大夫人表情一僵。 “你怎么可能不爱吃……” 却猛然想起,琉筝很小的时候的确爱吃包子。 但四岁那年,一次吃包子吃太快,噎住了,整张脸变得青紫。 当时是老夫人当机立断,将她整个倒回来,抓着她的腿,将她喉头的包子顶出来的。 大夫人当时还骂琉筝,说她没用,吃个包子也能噎着。 那之后,琉筝就再也不吃包子了。 只是往事太远,大夫人一下子竟是忘了。 一时间,大夫人满脸尴尬。又很恼怒。 琉筝何必当着老夫人的面提这个? 这不是明摆着让老夫人骂她吗? 果然,老夫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杳杳早就不爱吃包子了,你忘了?当时,她差点因为一口包子噎死!而你这个当娘的不关心她也就算了,还骂她没用。她一个四岁的孩子,话都才刚刚能讲利索,她懂什么?” 又说:“你若是真舍不得你那个养女,就拿了包袱,陪她一起去长龙寺同住。什么时候长筝的腿好了,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回来!” 大夫人忙说:“儿媳没有这个意思,儿媳还得留在府里照顾您和长筝呢。” 第49章 马车占道 琉筝听了,却不觉得好笑。 大夫人三番两次在老夫人这边吃瘪,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对老夫人不利的事情。 只是她不忍扫兴,就跟着笑了两声。 “你可下注了?” 玉柳搓搓手:“本来想下来着……但是这不合规矩。” 琉筝道:“你做的很好,咱们看看热闹就行,不掺和进去。否则传到了大夫人的耳朵里,又要寻咱们的晦气。” 玉柳连忙应是。 还好她克制住了,否则差点给大小姐惹了麻烦。 “潘展的身子可好些了?”琉筝叫来潘鸿询问。 潘鸿道:“已经大好。您今日不问,他明日也要来问您能否回来当差了。” 琉筝道:“那就让他过来,我正好有个差事要交给他。” “是!” 潘展很快来了。 琉筝先关心了他的身子,又叫了陈大夫来诊脉,确保潘展的身子已经全好之后才开口说正事。 “我需要你帮我盯着老夫人那边。” 老夫人一回来,大夫人做任何事都畏手畏脚,无法明着对付琉筝。 所以,大夫人早晚是要对老夫人出手的。 “我需要你确保老夫人的安全。” 潘展抱拳下跪:“末将遵命!” 琉筝让他起来后,又认真跟他解释:“守着一个老太太,对你来说可能很枯燥。但是如今我内忧外患,祖母又是我最牵挂的人,你守好了她老人家,就是替我安稳住了内宅。让我不必在外做事时,还要时刻牵挂家里……” 她怕潘展志不在此,想要做更有分量的差事,所以特意解释。 只听潘展道:“将军不用对末将说这些,末将一切都明白。” 他很清楚琉筝对老夫人的在意。 这些年在边关,琉筝经常会跟他们提起老夫人。 潘展道:“我们兄弟俩能有今日,全是因为您的一片良苦用心,别说让我守着老夫人了,便是让我守着一只猫、一只狗,我也义不容辞!” 若不是琉筝,他们兄弟俩现在还在走歪路,做些偷鸡摸狗之事,此生无法出头。 他们两个当时可从来没想到,会有今日的成就。 琉筝彻底放心。 “潘展,多谢你了……如此,我便将老夫人安心交到你手里了。” 潘展做事,比潘鸿还要稳妥些。 有他看着老夫人,老夫人那边任何不好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请将军放心,若真发生了什么事,潘展会以命护着老夫人,绝不会让老夫人掉一根头发。” “好!” 琉筝拍了拍他的肩,如同在边关时,潘展第一次立功时那样。 “潘展你好样的!你们兄弟俩都是好样的!有你们在,我便安心了!” 两人纷纷抱拳。 很快,潘展便去了老夫人那边。 不是明面上护在老夫人身边,而是暗中保护。 如此既不会打草惊蛇,又能立刻感知到老夫人身边的危险。 而大夫人那便,因这才仍旧没有吃完早饭,便被老夫人骂走,大夫人气得脑袋都要冒烟了,回去又摔了一套茶盏。 “孽障!孽障!她就是我生下来找我讨债的!” 下人们不敢多言,只默默收拾好茶盏残片,又从库房拿了新的补上。 只是心中仍是免不了抱怨。 “这些茶具可都是上好的青瓷,大夫人这样摔下去,便是再厚的家底也要摔穷。” 而且,苦的可是她们这些下人。 每次收拾碎渣,稍有不慎,就容易割破手。 但这些话,她们都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原因其他,大夫人再狼狈,也仍旧是阮家的当家主母。 另一边,宝琴替琉筝选了两套衣裳。 一套是宝蓝色直缀,穿着沉稳贵气。 另一套是黛粉色的罗裙,裙摆上绣着朵朵樱花,很是漂亮。 宝琴私心是更喜欢这套黛粉色的罗裙。 大小姐长得极美,穿上这套,必定风华绝代。 但琉筝选了沉稳些的那套。 多年不穿女装,她早已经习惯穿那厚厚的盔甲,穿的太轻盈,太粉,她着实不习惯。 得慢慢来,循序渐进。 先习惯轻盈的裙子,再习惯颜色。 也要习惯自己的女儿身。 很快衣裳穿戴好,宝蓝色直缀下,穿着轻盈的藕白长裙,华贵又低调。 仍是宝琴为她梳头。 梳好头后,发髻上插两只金流苏簪子,袅袅婷婷。 “大小姐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宝琴说。 她从前话不多,如今跟琉筝也慢慢熟悉起来,话便也多了起来。 琉筝笑道:“是你的嘴甜,我穿什么你都说好看。” 又让江嬷嬷把玉柳叫过来。 “今日你陪同我去赴宴。” “是。”玉柳应声。 不多时,阮雪筝过来了,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 她带上了琉筝让她临摹的画,还有原来的画。 琉筝展开一对比,分不出任何的差别。 连印章,阮雪筝都篆刻了一模一样的。 琉筝大喜。 “雪姐儿,你这技艺几乎是神乎其技了。” 阮雪筝脸颊微红。 “不耽误大姐姐的事,我便放心了。” “不耽误,你帮了我大忙。” 阮雪筝放了心,她没有多逗留,很快回去了。 阮雪筝刚走不久,阮鸣筝身边的书童小福子便过来了。 “大小姐,五少爷差我来问,咱们何时出发?” 琉筝道:“跟鸣哥儿说一声,我不同他一块去了。大理寺卿夫人今日也要去赴宴,她让我同她坐一个马车去。你让他备车先走,不用等我。” “这……” “怎么?鸣哥儿要等我一块去?元夫人在,他恐怕不好跟我同坐一辆马车。” 小福子只好说:“小的这就去回话。” “去吧。” 小福子躬身后退几步,目光胡乱一通扫,转身走了。 等回到阮鸣筝的屋子,他立刻将琉筝的话复述了一遍。 阮鸣筝蹙眉。 “她什么时候跟大理寺卿夫人这么熟了?” “这个……小的不知。或许是在徽淑长公主府结识的?不过少爷,您可以放心,我瞧见那副万里江山图就放在她手边。” 阮鸣筝这才放心了。 琉筝东西带着就行了,不与她同行也无所谓。 “叫车夫备车,咱们先行出发。” 正好可以提前过去看看,是否还有纰漏。 “是。” 二人出发的消息传到琉筝耳朵里。 琉筝道:“那咱们也去吧。” 她带上了玉柳和潘鸿。 马车不直接出乌衣巷,而是先往大理寺卿的府里去。 琉筝早派了人去元氏那报过信,说用她的马车。 等到了大理寺卿的府门前,元氏很快便出来了。 琉筝亲自下马车迎。 “在马车上等着我就行了,怎么还下来?”元氏笑盈盈的。 她比琉筝要大八岁,虽然已过三十,可不见半点衰老,仍是少女姿态。 她患有心疾,天生不能有孕,一儿一女皆是从旁支那过继的。 但大理寺卿与她很是恩爱,且没有公婆,故而她没有任何负担,每日都很开心。 琉筝道:“来接姐姐,我怎能托大?” 一句姐姐,拉近了二人距离。 “咱们上去说。” 琉筝点头,先扶着元氏上了马车,自己才踩着马凳上去。 两人落座,玉柳掀开帘子:“出发吧。” 马车慢慢出了乌衣巷,往问渔巷去。 路上,元氏提前了之前的旧事。 “那日你母亲送来回礼,我真是差点误会你了……幸亏你的副将同我解释清楚了。” 又说长公主生日宴那回。 “你那个母亲……我都不想说。若不是知道她是你生母,我真以为是你继母。” 元氏是快言快语的人,说话不拐弯抹角,琉筝便也不同她拐弯抹角。 “我自小是由祖母养大的,后来又离家九年,母女情分本来就淡薄。” “再如何淡薄,也不能这样对你。往后你可是整个阮家的指望。” 琉筝道:“元姐姐,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自然不会理解我母亲的做法。在她心里,只有兄长是她心里最要紧的,而我这个拦了兄长的路的人,就成了罪人了。” 元氏也从自己的夫君那里,听到一些风声。 又听琉筝如此说,便猜到了大概。 “事到如今,你母亲还想让你兄长入朝为官?” “嗯。” “可你已经是昭勇将军了。” “只要我自愿罢官,我兄长仍可接替将军府。” “这、这……这简直荒唐!女儿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吗?” “女儿早晚是要嫁出去的。” 元氏眼底浮现一抹心疼。 她握住琉筝的手,说:“妹妹,你定要闯出一番天地,为你自己,也为天下女子。” 琉筝扯唇一笑,正要说话,马车忽然一阵颠簸。 元氏没坐稳,头就要往旁边撞去。 琉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元姐姐,你可还好?” 元氏摇摇头:“我无事。” 琉筝放了心,掀开帘子问:“发生了何事?” 第50章 当街过招 而琉筝下马车的时候,袖子里放着那卷万里江山图。 前头马车上的人也下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骠骑大将军,冯禄年。 冯禄年脸上有一条很长的疤,从右边眉骨一直蔓延到鼻梁,这让他哪怕穿上了官袍,也脱离不了山匪的气质。 瞧见琉筝,冯禄年当即走过来。 “我以为是谁没长眼撞上了本将的马车呢,没想到是昭勇将军啊!” 冯禄年跟琉筝此前并无交集,他能认出琉筝,也是因为挂帅回朝那日见过了琉筝。 他一开始对琉筝很是忌惮,直到知道琉筝是女儿身,忌惮就化为了轻蔑。 一个女娇娥,就该在家里绣花! 女子拿剑?简直是笑话! 也亏得陛下体面,还赏了琉筝一个三品的昭勇将军。 冯禄年打心眼里不认为琉筝那些军功是靠她自己得的,只以为长随军厉害,而琉筝运气好,正好是率领长随军征战的人。 却没去多了解过,长随军一开始根本籍籍无名,是琉筝将长随军一手壮大。 琉筝不闪不避迎上冯禄年挑衅轻鄙的目光,面无表情开口:“我当是谁连马车都驭不好,原来是冯将军。冯将军,这几日,您可是出名的很呢。” 冯禄年知道琉筝说的是什么。 是他最近在京城的桃色绯闻。 但这点桃色八卦,算得了什么? 对男子来说,反而是军功章。 他呵笑了一声,说:“可惜阮将军是个女儿身,若你真是个男子,本将还想领你也去玩玩。不过……见了阮将军穿女装,本将忽然觉得那些人都甚是乏味……” 琉筝扭头,当着冯禄年的面对潘鸿说:“瞧见没,脸皮厚的人是不知道羞耻二字是怎么写的的。” 潘鸿笑道:“将军说的是,咱们不同他一般见识,绕道走吧,免得被污了眼。” 主仆一唱一和,冯禄年额头上的青筋顿时凸显。 “贱人!你说谁脸皮厚?” “谁应声说谁。” 冯禄年哪里被一个女人这样呛过? 他当即一拳就朝琉筝面门袭来。 琉筝一侧身,躲过他的迎面一拳,而后绕到冯禄年身后,对着他的后腰就是一脚。 冯禄年的身子瞬间往前栽去,险些撞在那辆瓜农的驴车上。 幸亏他下盘还算稳,及时稳住了身形才没把脑袋跌个大包出来。 可心里的怒火却是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贱人!你找死!” 他攥紧拳头,又朝琉筝袭来。 而路过的人,开始过来围观。 潘鸿驱散人群:“两位将军互相切磋,不想被误伤的,赶紧走!” 百姓们怕被误伤,不敢再逗留。 而琉筝已经跟冯禄年缠斗在了一起。 她力气不如冯禄年这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大,但胜在灵巧。 几番打斗下来,硬是占上风的那个。 但冯禄年不肯认输,哪怕右脸肿了一块,仍是不放弃,拳拳生风,若是打中,非得打掉一嘴牙。 然而琉筝每次都能很灵活地一一避开他的拳头。 却不小心弄掉了手中的画卷。 冯禄年无意间踩了上去。 琉筝似乎急了,拔过潘鸿腰间的剑就抵住了冯禄年的咽喉。 冯禄年的脚步一时停住。 “混账东西,你踩了我送到定远将军府的贺礼。” “贱人!你骂谁混账?” 琉筝双眸一眯。 “你再说一个贱人试试?” 长剑往前刺了一点,几滴血珠顿时从冯禄年的脖颈流了出来。 刀剑不长眼,他一时不敢乱说话,只道:“有本事你也让我拿武器!” “我是个弱女子,没什么本事。但冯将军连个弱女子都打不过,真是叫人贻笑大方。” “你——”冯禄年额头的青筋直跳,恨不能直接要了琉筝的小命。 琉筝将剑抵住他的胸口,面无表情开口:“将画捡起来,此事就算作罢!” 冯禄年咬紧牙关,一双眼睛狠狠瞪着她。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冯禄年到底还是躬身将画卷捡了起来。 “打开看看,是否有破损。若有破碎,你得赔我。” 冯禄年不屑:“一副破画,本将还赔不起吗?” “你听不懂人话?” 冯禄年狠狠瞪她。 他早晚会找回场子的! “打开!检查!” 冯禄年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打开画卷。 虽然被他踩了一脚,可里头毫无破损。 “没有损坏,你满意了吗?” 琉筝这才看向潘鸿:“收起来吧。” “是!” 潘鸿走上前,接过冯禄年手里的画卷。 冯禄年道:“东西捡起来了,也确认没有破损,阮将军该把剑收起来了吧?再怎么说,本将也是朝廷命官,你若真伤了我,陛下那边也不好交代吧?” 琉筝收起剑,笑道:“冯将军言重了,不过是同僚切磋而已,就算受伤,陛下也不会责罚。除非,冯将军故意在陛下面前告我黑状。但是,若冯将军真如此做了,陛下恐怕只会觉得你无用,连个女子都打不过。” “你——” “怎么?冯将军还要跟我再切磋一场?我倒是愿意奉陪,只是还要赶去定远将军府贺寿,改日吧!” 她一副懒得再跟他吵的表情,收起剑道:“走!” 她上了马车,吩咐潘鸿绕道走。 马车掉了个头走了。 冯禄年恨得牙痒痒。 “贱人!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让她生不如死!” 旁边的手下道:“将军,是她的马车先撞了咱们的马车,不如告到陛下面前……” 冯禄年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那人被打得偏过脸去。 只听冯禄年道:“蠢货!真告到陛下面前,陛下只会觉得我无用!从此不再看重我!” 琉筝那句话,他虽然知道是激将法,却也有几分道理。 若琉筝是个男子也就算了,可她是个女子,自己连个女子都打不过,传扬出去,只会叫人笑掉大牙。 “此事,谁也不许再提!” 他就当先吃了这个哑巴亏,之后总有找阮琉筝算账的时候! 手下们忙应声:“是!” 冯禄年没有上马车,牵了手下的一匹马便往定远将军府。 定远将军府热闹非凡。 今日不仅是傅家二少傅云琪的生辰宴,更是傅家大少傅云生战胜回朝,从从三品升为正三品的庆功宴。 两场宴会一起办,便是有逾制的地方,也不会有人说。 今日主事之人则是傅云生的夫人,刘氏。 因今日人多,故而男女不分席。 刘氏忙得不可开交。 向来不问府中杂事的傅云琪今日倒是懂事,主动揽过了许多杂事,连前院伺候的人的名单都是他亲自过手的。 冯禄年送上贺礼,刚要进门,琉筝便到了。 她跟元氏一前一后下马车。 冯禄年扭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怨恨。 却有人在这时撞了他的后腰一下。 他后腰被琉筝踢了一脚,现在还疼,此刻又被人撞了一下,一个没站稳,险些从台阶上栽倒下去。 还好傅云琪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冯禄年的手,将他拉了回来。 “冯将军,你没事吧?”傅云琪问。 冯禄年顾不上傅云琪的问候,借着他的手站稳后,就转头去看刚才谁撞了他。 可宾客熙熙攘攘,根本分不清是谁。 琉筝在这时走过来。 “傅二少,冯将军,你们二人怎牵着手?” 众人下意识看过来,就看到了傅云琪跟冯禄年相携的手。 两人闪电般松开。 傅云琪解释道:“方才冯将军险些摔倒,我才牵了他一下。冯将军,你还好吧?” 冯禄年摇头:“无事,方才有人推了我一下。” 琉筝笑了下,道:“冯将军,你怎跟我们这些弱女子似的,轻轻一碰就倒?” 冯禄年狠狠瞪向她。 “不是轻轻一碰,是有人推我!” 大家见是如此,生怕被冯禄年误会,纷纷避开了他。 傅云生在这时走过来。 询问了情况后,他拱手道:“冯将军,今日府中宾客多,人事忙乱,招待不周,还请冯将军不要怪罪,一会儿我自罚三杯,算是给冯将军赔罪了。” 冯禄年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傅云生黑脸。 他知道傅云生是肃王的人。 朝中如今分为三派,一派自是维护皇权的人,一派则是门阀,再有便是肃王了。 冯禄年出身不好,除了琉筝这种背后无人撑腰的人,他谁也不会得罪。 他笑道:“傅将军客气了,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便进去入席了。 琉筝在这时将两份贺礼送上。 一份是给傅云生的升迁礼,另一份则是给傅云琪的生辰礼。 琉筝道:“听闻傅二少喜欢谢夫子的字画,这幅谢夫子的《万里江山图》还请你收下。” “阮将军太客气了!” 元氏也将两份贺礼送上,两人一同入了席面。 虽说男女不分席,但男子和女子都自动在不同的桌子坐下。 女客们都坐在右侧的席面,男客则坐在左边的席面。 琉筝回京不久,认识的人不多,是元氏领着她入席,而后跟她介绍同桌的女客。 “这位是阁殿大学士家的贾夫人,这位是……” 一一介绍过去。 琉筝同她们微笑点头,她们也回以微笑。 大家对她或是好奇,或是仰慕,气氛很好。 却有人在这时走过来。 “这就是昭勇将军?” 语气里,充斥着不屑。 第51章 引入陷阱 琉筝循着声音,抬眼看去。 见一红衣少女双目紧盯着她,朝她靠近。 元氏在旁边提醒琉筝:“这是詹事府杜詹事的千金,杜盼盼。” 詹事府负责管理东宫各项政事,及教导太子。 这位杜詹事官衔为正三品,与元氏的夫君大理寺卿同级。 琉筝对元氏感激一笑,她拥有往后十年的记忆,心里却早已清楚这个杜盼盼的身份。 这个杜盼盼仗着自己家背靠太子,十分嚣张跋扈。 阮芸筝嫁进东宫后,她甚至还给了阮芸筝一个下马威。 而后,更是成了太子侧妃。 只是太子更宠爱阮芸筝,杜盼盼又是个胸无城府的人,阮芸筝几次四两拨千斤,这位太子侧妃就倒台了。 虽然老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杜盼盼看她的眼神似乎恨不得吃了她,显然无法跟她成为朋友。 琉筝也没那么缺朋友。 她坦率迎上对方的目光,开口问:“杜小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只问你一句,听澜被禁足至今,是否与你有关?” 琉筝了然。 原来是沈听澜的闺友。 她轻轻一笑,道:“杜小姐这话我听不懂,沈将军被禁足,是陛下的旨意,怎会与我有关?杜小姐若是对陛下旨意有所不满,大可让你爹代为上书觐见。” 此番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杜盼盼。 杜家是扎扎实实的太子党,她若是对靖元帝不满,是否也意味着,太子对陛下也有所不满呢? 一时间,众人眼神复杂。 杜盼盼也反应过来了,脸色顿时惨白起来。 “我、我没有对陛下不满,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只是问听澜姐的事!” “我与沈将军不熟,她被禁足,更是与我无关。杜小姐还是问别人去吧。” 琉筝没有当场点出沈听澜被禁足的缘由。 不是给沈听澜面子,而是因为皇后。 如果她没猜错,皇后本就因为沈听澜一事要打压她,她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沈听澜的罪责,岂不是公然跟皇后叫板? 杜盼盼深深剐了她一眼,从鼻尖发出一声冷哼,转身去了别桌坐下。 她虽然走了,心里却没有善罢甘休。 阮琉筝回答的时候,眼神躲躲闪闪,不是心虚是什么? 听澜姐被禁足之前,就跟她说过,是阮琉筝害了她。 听澜姐最是飒爽坦荡,她说的话,不会有假。 说假话的人,必定是阮琉筝。 她必须得找个机会,让琉筝狠狠吃一个闷亏! 杜盼盼的眼珠子转啊转,很快转到了隔壁桌的傅云漪身上。 傅云漪是傅云生和傅云琪的小妹,在定远将军府很受两个哥哥和爹娘的宠爱。 而两人之前一起上过昭华公主,也就是肃王胞妹办的女子学堂,也算有些交情。 她朝傅云漪走了过去。 一番动作,被琉筝的余光收入。 她不动声色,仍跟元氏有说有笑,说今日的菜肴全都很合她的口味。 元氏却有些担心她。 “那位杜小姐最是刁蛮,平日里不巧碰见了,连我也得让着她。” 又将声音压得很低:“她叫太子为‘太子哥哥’,太子也仍由她这样叫。你今日不该如此跟她说话的,此人的心眼很小,小心她记恨你。” 琉筝感激一笑。 “我知道了,多谢元姐姐提醒,我会小心的。” 元氏点点头。 酒过三巡,那边男子们的席面已经热闹起来了。 琉筝举了一杯酒,对元氏说:“那边有我从前在边关就结识的同僚,我去敬他们一杯。” “去吧。” 琉筝颔首,迈步朝那边走过去。 她先庆贺了傅云琪生辰,又恭喜傅云生升正三品将军。 而后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傅云生道:“阮将军豪爽!” 傅二少傅云琪道:“阮将军何时办庆功宴?我也好上门讨杯薄酒。” 琉筝笑道:“我刚回京,府中事忙,应当不办了。” “这怎么使得?阮将军可是女中豪杰,多少人想一睹阮将军真容呢!你不给他们一个‘上门’的机会?” 此话一语双关,众人都看向了琉筝。 琉筝笑笑,忽略那句“上门”,说:“等改日得了空,会请二少来府上吃酒的。” “那可说好了!我再敬你一杯!” 他提了一壶酒,给琉筝的杯子倒满。 “阮将军,我先干为敬!” 他的杯盏很大,却仰头一饮而尽,引得周围人喝彩。 琉筝略略举杯,用袖子遮住半张脸,也将酒喝下。 这壶酒,略有一点点甜味,是甜酒。 傅二少深深看了她的唇瓣一眼,道:“阮将军果然豪爽!” 琉筝扯唇笑笑,道:“二少可否将酒壶借我,我再去敬其他同僚一杯。” 傅二少略有迟疑,但只是转瞬就恢复了笑容。 “给。” 他将酒壶递过来,琉筝很自然地接过,迈步来到别桌,给从前在边关打过交道的将士们,一一敬酒。 她的杯子不大,可一连几杯下来,一般人也会吃醉。 但琉筝的酒量似乎没有极限。 很快敬酒敬到了骠骑将军冯禄年这边。 她用酒壶里的酒将冯禄年的杯盏倒满。 “冯将军,我敬你一杯,今日之事,纯属误会,我想你不会放在心上的。” 周围人好奇地看向他们。 冯禄年生怕琉筝说出自己打不过她的话,忙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就同其他人说话去了,恨不得琉筝立刻离开。 琉筝倒也没纠缠,又敬了其他人几杯酒,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男子们纷纷赞琉筝“女中豪杰”,那边女客席上的杜盼盼却满脸的不屑。 “招摇过市!” 她骂了琉筝一句。 杜盼盼右侧的夫人听见了,权当没听到,继续吃她的。 而左侧的傅云漪听见了,却往杜盼盼这边看了一眼。 她方才并没有注意琉筝那边,唯独琉筝给冯禄年敬酒的时候,她才看过去了一眼。 如今傅云漪说琉筝的不是,她便看了过来。 杜盼盼抓住了这一眼神,立刻对她微笑,凑过去问:“漪妹妹,你觉得呢?” 傅云漪不去评价琉筝,只道:“说到女中豪杰,我觉得听澜姐姐也算一个。” “那是自然!她自小同我们一起长在闺阁中,却敢率兵去边关打仗!出征之前,我看她为了练长缨枪,手心长了好几个血泡!” 傅云漪道:“平日里我刺绣时扎破手指都疼得不行,听澜姐姐真是勇敢。” 只字不提琉筝的辛苦。 她们这些贵女们觉得,琉筝出身平民,早习惯吃苦了,琉筝只不过是为了过上优渥的日子才拼命罢了。 而她们这些贵女们本就有优渥的日子过,却甘愿去吃苦,那才叫真正的勇敢。 两人在佩服沈听澜的事情上,几乎一拍即合。 又有先前在公主府的女子学堂上的交情,越聊越热络。 而琉筝那边在落座之后,便有一个丫鬟提了一壶醒酒汤过来。 她道:“是大少爷的吩咐,让、让奴婢给您拿醒酒汤来。” 她好似很紧张一般。 琉筝道:“多谢。” 她伸手正要接过,那女使的手却一抖,玉壶里的醒酒汤洒在了琉筝的裙上。 醒酒汤是褐色的,将琉筝白色的下裙也染成了褐色。 “小心!”元氏连忙拿帕子给琉筝擦。 又怕那个丫鬟:“怎么倒点醒酒汤也笨手笨脚的?” 丫鬟立刻跪了下去。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立刻有管事的走过来。 他骂了那丫鬟几句,又对琉筝说:“阮将军,实在抱歉!今日宾客众多,就将还没调教好的新人派过来用了……这才惊扰了您。您没烫伤吧?” 琉筝摇头:“无事。” 醒酒汤是温热的,不至于烫伤她。 元氏却很担心她。 “不如找个无人的稍间,我替你看看。” 管事的也开口道:“不如这样,让这丫头将功赎罪,带将军去看看,若是烫伤,也好立刻上药。若是无事,也可以去换身衣裳。我们三小姐同你的身形差不多,可以去她的院子换一身来。” 琉筝似乎动摇了,问:“会不会太麻烦?” “不算麻烦的,就让这丫头将功赎罪吧,否则她恐怕要被赶出府去。”管事的说。 那丫头楚楚可怜地抬起头,眼神满是恳求。 琉筝便点头应了。 “那你陪我过去换身衣裳吧。” 元氏也要陪着一块去。 琉筝道:“元姐姐你放心等我回来,我没有被烫伤,只是换身衣裳,去去就回。” “也好。” 元氏点头,不忘记吩咐那个丫头:“这回可别再笨手笨脚的了,否则阮将军饶了你,我也不会饶你。” “是!”那丫头磕头谢恩。 琉筝道:“起来吧,你在前头指路。” 那丫头依旧应了“是”,很笨拙的样子。 只是走出几步,琉筝便说:“既是借你家三小姐的衣裳,我去同你们三小姐去说一声。” 那丫鬟立刻说:“奴婢去吧!” “不必,我自己去说。” 她不管那丫头说什么,迈步往傅云漪那边去了。 傅云漪和杜盼盼二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从沈听澜聊到了昭华公主的女子学堂。 女子学堂原本办得好好的,但昭华公主到了年纪,要招驸马了,便将女子学堂给散了。 “说是要在外另开一处府邸,专门做女子学堂。到时你若是去,那我也去。” “漪妹妹这么说,我必定去。” 正聊得开心,琉筝过来了。 第52章 琉筝失踪 见琉筝过来,杜盼盼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一张脸拉得老长。 喜恶如此直接地摆在脸上,胸中毫无沟壑和城府,也怪不得后来被阮芸筝几下便摁住,再不能翻身作恶。 傅云漪的脸上倒是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 “阮将军。”她还站起身,主动见了礼。 琉筝也跟她见礼,随后说明来意。 “……是下人倒醒酒汤的时候,弄脏了下裙,管事的说借你的衣裳给我穿,我想着还是要先来问问你。” 傅云漪正要说那她带她过去换,可余光瞥见跟着琉筝身后的丫头……眼神立刻闪烁了两下。 这不是怜心么? 二哥养在房里的那个。 二哥很是疼惜这丫头,将她藏得很好,连爹娘都不曾知道。 若不是傅云漪一次偶然去找傅云琪,撞见了他们二人,就连傅云漪都不知道这丫头的存在。 而今日,二哥竟然将这丫头放了出来,还穿着府中低等丫鬟的衣裳…… 怜心见傅云漪在打量她,心虚地将脑袋压得很低,心跳也变得很快。 二少爷交代给她的事,怕是要因为三小姐毁于一旦了…… 怎么办才好? 然而身上的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在顷刻间便消失了。 怜心疑惑抬头,却见傅云漪早已经移开了视线,似乎根本没认出她。 怜心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 那边傅云漪转瞬收回视线后,就咽下了那句“我带你去”,改口道:“本就是府里的下人不懂规矩,弄脏了你的衣裙,将军不生气,我们已是万分感激,怎好劳烦将军还特意跟我说一声?就让这丫头带将军去选一身衣裳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傅云漪笑笑,吩咐怜心:“你好好带着阮将军去换衣裳,也算将功赎罪了。” “是……阮将军,请吧。” 怜心做了个“请”的手势,琉筝便跟着她去了。 杜盼盼站起身,看着琉筝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唇角,说:“你何必跟她这么客气?” 傅云漪牵住她的手。 “姐姐有太子殿下这个靠山,自是什么都不怕的,可我只有我自己。” “你也有你兄长啊,你祖父还配享太庙呢。” “祖父都是前朝的事了……何况,我兄长如今跟她同级。” 杜盼盼哼了声,说:“她不过是运气好,手底下的长随军争气,她自己能有什么本事?酒量好?若这也算本事的话。” 傅云漪轻轻笑了下,拉着她重新坐下。 “快吃吧,你不是说,你很爱吃这道‘毡根’吗?喜欢就多吃些。” “毡根上火,还是少吃些为妙。” “那就尝尝这道‘无肠公子’。” 毡根是羊肉,无肠公子是螃蟹,她叫来下人,将螃蟹肉挑出来,用小碟子盛好,放到杜盼盼面前。 杜盼盼看她如此客气,便也不好再扫兴,拿起筷子沾上油醋,放到嘴里。 “好吃。” “你喜欢就好。” 视线却往琉筝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 怜心领着琉筝,走到一个分叉口,随后往右边的小径去。 傅云漪是傅家人,自然知道,那条路,并不是通往她的小院,而是她二哥的小院。 再抬眼去找她二哥,已是没了人影。 傅云漪唇角几不可闻地翘了翘。 她已经猜到她二哥要做什么了。 不过她乐见其成。 “再叫她们给你剥一只。” 傅云漪收回目光,似是什么都没发现,继续哄杜盼盼高兴。 或许,她二哥今日用得上杜盼盼也说不定。 时间过了约莫有两炷香的时间,琉筝仍旧没有回来。 同样的,傅云琪也没有回来。 傅云漪眉头一挑,觉得她二哥应该是成事了。 她二哥什么想法,傅云漪早就猜到了。 先叫怜心弄湿琉筝的衣裙,再拿她当借口,借她的衣裳穿,实则将琉筝引到二哥的房里。 如果她没猜错,她二哥应当是在给琉筝敬酒的时候,用了什么药。 ——琉筝来跟她说借衣裳的时候,脸上分明有不正常的潮红。 只是傅云漪很奇怪,她二哥是什么时候看上琉筝的? 两人先前分明没有任何的接触。 而且,她二哥喜欢的,向来是怜心那种柔弱不能自理的,而不是琉筝这种性子的。 不过或许她二哥喜欢的不是琉筝,而是琉筝身上的军功。 若能将琉筝娶回家,对她二哥大有裨益。 她二哥读书努力上进,已经过了乡试,就等明年的会试和殿试了。 来年会试若是过了,进了殿试,陛下说不定看在琉筝的面子上,会给二哥钦点个探花郎也不定。 探花郎……探花探花,还真适合她二哥。 傅云漪的唇角轻扯了一下。 眼看周围还没有什么动静,傅云漪迫不及待想看好戏了,便问了身旁的杜盼盼一句。 “阮将军是不是还没回来?怎么一直没瞧见她?” 一提到琉筝,杜盼盼立刻来了精神。 她当即左右扫视了一圈。 “的确还没回来。换身衣裳最多不用一炷香的时间,现在都快两炷香了吧?” 傅云漪点头。 “没错,是快两炷香了。” 杜盼盼凑到她耳边:“别不是看中了你房里什么东西,爱不释手,舍不得回来了。” 傅云漪心里很无语。 这个蠢货,只会想到这一层。 不过脸上依旧挂着笑,道:“盼盼姐说笑了。阮将军挂帅回朝当日,陛下赏了好些东西,我听人说,足有十八箱金银珠宝呢。她不可能看上我那点东西的。” “那怎么会这么久还没回来?别不是自己也觉得自己上不得台面,偷偷溜走了。” 傅云漪见杜盼盼完全不上道,只好找了借口,说:“我家后花园有个湖,水还挺深的,别不是出了什么事……盼盼姐,咱们去瞧瞧吧,我这眼皮直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杜盼盼道:“你管她死活呢!死了最好!” “……”傅云漪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好在杜盼盼终于开始好奇起琉筝去那么久究竟是干什么去了,又改口说:“算了,我陪你一块去,万一真死在了你家湖里,我也好帮衬一二。” “……多谢盼盼姐了。” 傅云漪心里已经放弃杜盼盼了,索性起身时,又去找了同琉筝一道过来的元氏。 元氏心里也很担心琉筝,她许久不回来,且琉筝的丫鬟从进门后就不见人影…… 越想越奇怪,她实在担心。 所以傅云漪一提,元氏立刻答应说要去帮忙找琉筝。 傅云漪又叫上另外两位跟自己相熟的小姐,以及一个嗓门很大的长舌妇夫人,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后院去。 此番举动,自然也引得席上不少人注意。 “这是怎么了?一群人这是去哪儿?” 有人提议:“听闻定远将军府后院的湖里的荷花开得跟西郊的望心湖一样好,说不定女娘们是去看荷花了,不如咱们也去看看?” “这得问问傅将军。” 一帮人去问了傅云生。 客人有这样的提议,傅云生当然不会说不好。 “家里的荷花开的的确不错,既然大家有这个雅兴,我领大家一块去吧。” 于是男子这边也有一帮人,浩浩荡荡往后院去,场面好不热闹。 傅云漪是不知道男子们也跟过来了的,就算知道,她也巴不得人越多越好。 傅云琪的院子离后院的小湖很近,路过那开满荷花的小湖,几人纷纷低头往水里看。 元氏尤其看得认真。 琉筝在闲聊时跟她提过,她不擅水,很怕琉筝是一不小心摔进了湖里。 好在,一圈看过之后,并没有琉筝的身影。 问过家丁,也说这边无人来过。 元氏稍稍松了口气。 傅云漪当然猜到琉筝不会在湖里,她道:“那许是换衣裳耽搁了,去我院子里瞧瞧吧。” 那几位来看热闹的小姐和夫人绕着湖边走了一大圈,已是有些乏累,没了什么兴致。 不过傅云漪主动提了,她们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强作微笑,耐着性子跟傅云漪继续走。 很快到了与小湖相近的一处奢华院落。 这帮人里,无人去过傅云漪的院子,故而也不知道傅云漪去的院子是傅云琪的。 一群人进了院门,偌大一个院子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值守。 元氏觉得奇怪,正要询问,就见里头一个稍间里传出奇怪的声音。 似是所有人在喘气。 元氏的心一下子绷紧。 想到琉筝今日喝了那么多酒……她心跳飞快。 眼见傅云漪就要领着她们过去,元氏一把拉住了傅云漪的袖子。 “傅三小姐,我忽然想起,琉筝同我说过,她有些不胜酒力,换了衣裳可能会直接走。或许她已经不在了,咱们先回去吧,回去问问门房的人。” 傅云漪很用力地从元氏手里抽回自己的袖子,说:“都已经到了,先进去看看吧,而且我听到里头有人声呢,指不定阮将军还在这里。” 其他几个夫人和小姐可不想来回再折腾了,也附和道:“来都来了,去看看也不浪费什么时间。” 杜盼盼则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直接说:“你们不想走,我替你们去瞧瞧!” 她方才也听到了里头有什么动静。 而且那动静似乎……不大对劲。 她很会从不好的角度去看琉筝,所以一下子就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一想到有可能可以抓住琉筝的把柄,给沈听澜报仇,杜盼盼话音一落就往那间稍间去。 第53章 光着膀子 元氏见此情况心说不好,快步走过去,又要一把抓住杜盼盼的袖子。 可杜盼盼早有防备,一个侧身便躲开了元氏的手。 可元氏没有放弃,快步上前,姥姥抓住了杜盼盼的手。 “不能进去!” 杜盼盼冷笑一声,问元氏:“元夫人,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这话一出,其他夫人和小姐也朝元氏看过来。 元氏额头上冒出细汗,但仍然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她说:“我没有慌张,只是咱们说话这么大动静,琉筝却还没出来,指不定还在换衣裳。你这么冒冒失失推门进去,恐会吓到她。” 话音落下,她对着里头就高声喊:“琉筝妹妹!琉筝妹妹你还在里面换衣裳吗?” 里头似乎有了动静。 杜盼盼和傅云漪暗道不好。 傅云漪比杜盼盼还紧张些,她道:“里头没有回应,别不是出了什么事。盼盼姐,你跟听澜姐学过一些功夫,替我们进去瞧瞧。” 杜盼盼根本没有学过什么功夫,但听傅云漪这么说,哪里还不清楚她的意思? 当即甩开元氏的手,几步朝稍间走去。 元氏忙要去拉,却被傅云漪抢先一把拉住了手。 “夫人莫要多想,咱们都是女子,饶是还在换衣裳,也不会有什么的。” “不是,她……” 话音刚落,杜盼盼那边已经一脚踹开了房门。 其他夫人和小姐们看到元氏跟傅云漪一番拉扯,此番场景,心里也难免多想。 故而,杜盼盼那边一踹开房门,众人都纷纷争先恐后地往里头瞧。 然而里头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傅云漪的脸色,更是瞬间没了任何血色。 “二哥……骠骑将军……” 只见傅云琪和冯禄年衣衫尽褪,两个男子光着膀子躺在榻上,正不知天地为何物地纠缠在了一起。 傅云琪还露出了身下的家伙什。 傅云漪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她死死地攥紧手心,脑子里浮现出上月冯禄年在马下救了她的场景…… 那日她带着丫鬟出去买时新的胭脂,却有一匹疯马失控,朝她飞奔而来。 是冯禄年救了她,控制住了那匹疯马。 人人都说冯禄年是山匪出身,可她,就是在那时对他一见倾心了。 她觉得,冯禄年这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她不介意冯禄年的出身,也不介意他脸上的长疤,反而这些会让她更觉得冯禄年与那些簪花的公子哥们不同。 所以她才会在看到琉筝给冯禄年敬酒时,突然对杜盼盼热情起来。 傅云漪的脑子一片混乱,呆立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而傅云漪带来的人,还有两个是未出阁的小姐,她们哪里见过如此场景,当即放声尖叫起来:“啊!!!” 就连杜盼盼都惊呼了一声:“啊——” 傅云漪被这叫声从巨大的震惊里拉了回来,她立刻要掩上房门。 不论如何,要先将此事压下来。 可这门,已经被杜盼盼踢坏,怎么关都关不上。 傅云漪着急起来,用力一拉,只听右侧的门“嘭”一声倒在了地上。 傅云漪:“……” 却在这时,琉筝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发生何事了?咦?元姐姐,傅小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傅云漪的脑子已经随着那扇门的倒塌,完全转不开了。 看到琉筝,除了惊讶和不理解,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也没了别的情绪。 她的表情很木然,身子也很木然,呆呆立在那儿,脑子乱成一团。 甚至都忘了将她们先赶出去,自己帮忙傅云琪和冯禄年善后。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的事,她从未想过,也从未见过。 唯有震惊,填满脑袋。 杜盼盼此刻恨不得挖掉自己的双眼,也顾不上琉筝。 只有元氏,快步走过来,捂住了琉筝的眼睛。 “琉筝,别看。” 她是已婚妇人,看了虽然觉得恶心,却也没别的了,但琉筝还是个姑娘。 她牢牢捂住了琉筝的眼睛。 琉筝感觉到元氏手心的温度,眼皮轻轻颤了下。 这一刻,她真正将元氏当成了至交,而非普通好友。 …… 小湖那边,傅云生正带着人在赏荷花,听到傅云琪的院子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一声巨大的闷响,当即吓了一跳。 “大少爷,那是二少爷的院子……” “走,去看看!” 傅云生皱着眉,快步往傅云琪的院子去。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了过来。 “我们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傅云生眼神微微一闪,只犹豫一瞬就没有再拒绝。 “多谢各位了。” “傅将军客气。” 说话并不耽误他们行走。 今日来的大多都是武将,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几乎是转瞬间就到了傅云琪的院子。 “发生何事了?” 傅云生几步上前。 傅云漪看着傅云生带过来的一大帮人,脸颊不自觉抽动了下。 方才她有多希望来看热闹的人更多,现在就有多希望这些人全部消失。 但这是不可能的。 她自己叫了这么一帮人来,也害得傅家丢尽了脸面。 只是,她当真以为里头的人,会是阮琉筝,却怎么会是冯禄年? 她二哥在男女之事上荒唐,可冯禄年、冯禄年他…… 但她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震惊到呆滞了。 二哥今日算是彻底废了,而冯禄年…… 她暂且不去想他,当机立断,先将自己摘清。 “我们来赏花,路过这里,就看见……看见……” 傅云生见她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索性直接拉开傅云漪。 傅云漪的身子一被拉开,里头的光景就全然映入眼帘。 傅云生身后的人,也全头看到了赤条条的两个身子。 “这、这……这不是骠骑将军吗?” “傅二少爷和骠骑将军他们、他们……” 众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句完整话的。 可里头的人,依旧毫无知觉,继续颠鸾倒凤。 傅云生脸上倒是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他几步走进去,一个手刀劈晕了冯禄年,又一个巴掌朝傅云琪脸上狠狠扇过去。 傅云琪吃痛地捂住脸,傅云生又从房里的几案上拿了一壶茶,直接浇在傅云琪的脑袋上。 傅云琪混乱的脑子终于慢慢清醒。 看到这一大帮子人,他愣了下,却没有太多的意外。 只是在扭头看到身侧的人是冯禄年,而不是阮琉筝的时候,终于倏然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几乎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怎么、怎么会……” 他呆若木鸡。 “还不快叫客人先散了!” 傅云生扭头低喝。 跟过来的下人们终于回过神来,将跟过来的宾客遣散。 “还请各位先行回席……” 有人顺势转身走了,也有人驻足停留,没看够热闹。 那边傅老爷和傅夫人也听到动静赶过来了,看到两个赤条条在榻上的人,傅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秒直接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 傅老爷连忙喊大夫。 院子里再次乱成一团。 元氏将琉筝往外拉。 “咱们别看了,污了眼睛。” 琉筝点点头。 走远一些了,元氏才终于说起刚才的事。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道:“你吓死我了!怎么换衣裳换了那么久?我方才还以为、还以为……” 琉筝接过她的话,说:“还以为里头的人是我吧?” 元氏怕她误会,解释说:“我没旁的意思,就是看你迟迟不归,又喝了酒,怕出什么差池,被人陷害。” 琉筝握住她的手。 “元姐姐,我都知道,你是为我好,才来寻我,我知道的。” 又压低声音说:“不过,若非我早有准备,里头躺着的人,的确会是我。” 元氏错愕地用力掀起眼皮。 “你这话是何意?他、他们本要陷害你?” “没错。” “简直荒唐!你可是正三品昭勇大将军!他们就不怕事情败露,闹到陛下面前吗?” “他们不会怕,因为他们觉得十拿九稳。” “他们究竟是如何计划的?又为何要陷害你,辱你清白?” 琉筝说:“不过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等一切结束,回去路上我再向你仔细解释。” 元氏点头,又双手合十:“阿弥陀……上天保佑。否则今日可真就出了大乱子了。幸好,幸好一切都没发生,你我都可以放心了。” 琉筝道:“元姐姐,事情还没结束,现下还不是完全可以放松的时候。” “这话是什么意思?里面的人,根本不是你。” “你等着看好戏便是。” 正好在这时,有人寻过来。 此人是定远将军府下人的打扮,果然,开口就说:“阮将军,请你跟我走一趟。” 语气里没有恭顺,带着不容琉筝拒绝的严肃。 元氏开口道:“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哪来那么大的脸让阮将军跟你走一趟?” 那人缩了下脖子,到底换了个态度。 “夫人恕罪,阮将军恕罪,是我家老爷和大少爷,想让小的请阮将军过去一趟。小的也是着急,方才说话才没有规矩,还请二位恕罪。” 说完,还作了个揖,毕恭毕敬的模样。 元氏仍是不放心琉筝跟他走,正要找借口直接带琉筝走,就听琉筝说:“带路吧!” 第54章 她倾心我 “琉筝……”元氏拉住琉筝的袖子:“你真要去?” 琉筝瞥了那下人一眼,道:“虽然不知傅老爷和傅将军找我何事,不过傅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正是需要人帮忙的时候。我同傅将军在边关就认识,该去帮帮忙。” 元氏反应过来,也配合琉筝说:“既是需要人帮忙,那我跟你一块去。你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对于这种事,会有不便。” 她用力拉着琉筝,不肯放开,执意要跟她一起前往。 琉筝知她好意,也为了她不在外头一直为她担心,便点头了。 “我跟大理寺卿夫人一块去,应该无事吧?”她问那下人。 下人一听这位是大理寺卿夫人,想着她在,事情处理起来更“公道”些,便道:“夫人也愿意前往,小的自然感激不尽。” “那你带路吧!” “是。” 那下人立刻在前头带路。 琉筝反握住元氏的手,对她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不会有差池。 可饶是如此,元氏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她。 她如此关心琉筝,一是自己曾因回礼之事误会过她,对她有愧,二是,几次接触下来,她心疼琉筝也打心里觉得两人性格很是契合。 三则是…… 外头的人皆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更有甚者,说靠近她,也会不容易有孕。 唯独琉筝,愿意与她亲近、交心。 她真心想要交琉筝这个朋友,故而不希望她出事。 琉筝知道事情结束前,自己的安抚对于元氏来说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索性便拉着她往前走,让她亲眼看到自己能应对好,便能彻底放心了。 很快那下人就带着二人来到了大老爷院子里用来待客的东次间。 东次间里,大老爷坐在正位,冯禄年同傅云生分别坐在两侧,而傅云琪则是跪着。 另有傅云漪和杜盼盼站在跪在地上的傅云琪左右。 “阮将军到——” 有人朝里头喊。 傅云琪立刻扭头,狠狠朝琉筝这边看过来。 他那双眼上布满了血丝,恨不得在琉筝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而冯禄年也是直直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被傅云生打晕了,并没有亲眼看到当时都有多少人看到了他和傅云琪…… 等他醒过来,人已经全散了,只剩下傅云生跟他说当时的情况。 而傅云生刻意忽略一些细节,只说了他俩光着膀子躺在一起。 故而,他的情绪并没有傅云琪那般失控。 只是在听傅云琪说,是琉筝设计陷害他们的时候,脸色才难看起来。 设计他跟傅云琪躺在一起……?他搞不懂琉筝想干什么。 而琉筝同元氏一起走进东次间后,忽略所有人审视的目光,依照长幼规矩,对着傅老爷稍稍一点头。 已逝的傅老先生是前朝旧臣,去世的时候,正好晋元帝继位,新朝没有把老先生的爵位袭承给他,他也没有实际功名在身,琉筝这个三品大将军无需对他行大礼。 “傅老,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傅大老爷正要说话,跪在地上的傅云琪骤然站起身,直指琉筝:“是不是你陷害我跟骠骑将军?!” 琉筝面上浮现错愕。 “傅二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 她眉头微皱,很茫然,又带了一丝被无端指责的恼怒。 傅老爷立刻开口:“孽障!胡言乱语什么?你给我闭嘴!” “爹,我没有胡说,一定是她陷害我!否则我怎会跟骠骑将军……同、同躺在一张塌上?” 琉筝开口道:“傅二少,你自己行事荒唐,为何却怪了我身上?我记得我与你从未有任何来往,为何张口就污蔑我?” 傅云琪想到了自己的后招,他手指指着琉筝,对在场的人说:“因为我从前在独峰书院读书的时候,她就对我一见倾心!但我素来不希望她这种性子的女郎,她回京之后求爱不得,就想毁我名声!” “……”琉筝的脸颊抽了抽,似乎很无语的样子。 “我?对你?傅二少,你不要太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我一个三品将军,看上你这个毫无功名在身的人?我是瞎了吗?” 元氏也道:“傅二少,你可不要空口白牙污蔑人。琉筝八九年前就去边关了,那时候她可只是个孩童,哪里懂男女情爱?不是嘴长在你身上,就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还说你是得了癔症,自己幻想琉筝对你倾心呢。” 儿子被人这样说,傅老爷脸上略有挂不住,却不能否认,琉筝说的是对的。 且不说那时候琉筝还小,根本不懂男女之事。 就说依照琉筝如今的军功,日后必定前途无限,根本不可能在这时候嫁人。 就算她真有嫁人的心思,京城的王公贵爵谁不想求娶? 别说他的次子了,就算他的长子,琉筝也未必能放在眼里。 他们俩可是同品级的将军。 傅老爷越想越觉得脸上无关,再次叫傅云琪闭嘴。 “你还嫌不够丢人吗?还是想让我叫人掌嘴?!” 傅云琪道:“爹!我真的没有胡说!我有证据!” “看来我说的话你是听不进去了,来人,掌嘴!” “等等!”冯禄年站起身,道:“老爷子,傅二少既然说有证据,那就让他拿出证据来瞧瞧。正好我也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想陷害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直溜溜地盯着琉筝的方向。 琉筝似是无知无觉,没有害怕,没有慌张,脸上找不出半分波澜。 冯禄年不禁也动摇了。 莫非,阮琉筝真的与此事无关? 那为何傅云琪一口咬定是阮琉筝在搞鬼? 冯禄年暂且按下疑惑,继续对傅老爷说:“此事因我也被牵连进来,所以我不得不多一句嘴,想把事情查个明白,老爷子不会怪罪吧?” “当然不会……”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看了琉筝一眼。 琉筝笑道:“我光明磊落,不怕任何奸人陷害。” “你骂谁是奸人?!”傅云琪很是恼怒。 傅云生在此时开口:“二弟,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不是说有证据?拿出来看看吧!若是你真有证据,我这个做兄长的绝不会看你被陷害。但若是这个证据拿不出来,我也不会偏私。” “你们等着!”傅云琪说着,叫了自己的随从:“将阮小姐私下送我的东西拿出来。” “是!”那随从应声,随即从怀里掏出一物。 那是一块烟青色的手帕。 傅云琪一把抓过来,摊开手帕展示给众人看。 “你们看看,这是她私下硬要送给我的!我不肯,她还非塞给我!上面还绣着她的名字,你们看啊!” 傅老爷从座椅上起身走过来,仔细辨认了上面的字,上头的字绣得歪歪扭扭,却还是能认出琉筝的名字。 他看琉筝的表情,顿时有了变化。 次子在男女之事上糊涂,冯禄年更是早就臭名昭著,常常流连酒楼,所以次子当时怎么说琉筝,他心里都不大相信。 直到这一刻。 见傅老爷神色出现明显变化,傅云生和冯禄年也过来看了。 冯禄年瞥了一眼,就冷笑着开口:“阮将军,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傅云生也问:“阮将军,这可是你的帕子?” 琉筝道:“让我看看。” 她拿过帕子,前后翻了一面,随后摇头:“这不是我的帕子。” “你胡说!这就是你的帕子!上头可是绣了你的名字!”傅云琪道:“你休想狡辩!” “绣了我的名字,便是我的帕子了吗?”琉筝好笑地说:“那是不是在任何东西上刻我的名字、绣上我的名字,便是我的东西了?我在定远将军府的牌匾上刻我的名字,这定远将军府岂不是也成了我的?” “这绝不可能是琉筝的帕子!”元氏也在此时开口。 “元夫人,你们是关系亲近,你的话,不可信。你若真为了她好,该让她说出实情,而非继续隐瞒。”傅云琪道。 元氏道:“我不是因为跟琉筝关系亲近才说这话,是因为,琉筝之前也送了我一条帕子。” 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了琉筝给她的帕子。 帕子展开,上头的绣花图样立刻映入众人眼帘。 那是一丛莲花,上头还停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 而且同样的,也绣了琉筝的名字。 “你们对比一下,一看就知道,这两条帕子的绣工完全不同。傅二少这条帕子,针脚粗陋,连绣的是什么东西都瞧不出来,而我这条,绣工明显更精致,这只蜻蜓绣得很是鲜活,绣的字也是十分齐整。” 几人凑近看,果真是如此。 傅云生直接得出结论:“这两条帕子,的确不出自同一人。云琪,你不该自己做错事,还污蔑阮将军。” 傅云琪不信邪,一把抓过元氏手里的帕子,跟自己拿到的那一条帕子仔细对比。 便是他,也说不出这两条帕子出自同一人这话。 他顿时有些懵了,疯狂喃喃道:“这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他拿的那条帕子,是从琉筝的院子里,他亲手偷出来的! 绝不可能有错! 第55章 画有问题 帕子就放在琉筝的院子里,且上面绣了她的名字…… 他是亲手偷的帕子,没假借他人之手,怎么可能弄错呢? 傅云琪脸色阴晴变化不定,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冯禄念耐心全无。 “傅二少,你在浪费老子时间吗?” 他冷冷朝傅云琪瞪过去。 “不是的……不可能的……”傅云琪拼命摇着头,说:“我不会弄错的,这就是阮琉筝的帕子。是、是她亲手拿给我的!” 琉筝冷眼望着傅云琪。 “证据就放在你眼前了,你还要空口白牙污蔑我吗?我真不明白,为何你要如此针对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元氏也冷声道:“傅二少,你污蔑的人,可是正三品昭勇大将军!你一个举子,胆敢以下犯上,污蔑三品大将军?” 又对傅云生说:“傅大将军,你就这么看着你弟弟污蔑阮将军吗?我定要我相公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听到这话,傅老爷比傅云生本人还着急。 他立刻走上前,深深作揖:“元夫人,阮将军,犬子的确失礼了,我现在就让他给你们磕头赔罪!还望两位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大事化小……” 说到这,他狠狠踢了傅云琪一脚:“还不快磕头谢罪?!你无所谓自己的名声也就罢了,还要连带着把你兄长也拉下水吗?” 傅云琪被踹得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虽然疼,却让他的脑子骤然清醒了一些。 “不对!” 傅云琪说:“元夫人,你这帕子,也不一定就是她自己绣的!她完全可以找手底下的丫鬟或是绣娘代劳!” 说到这,他更坚定了。 “没错!一定就是这样!否则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的。你们俩说不定早就私下对好了说辞!” 琉筝嗤笑一声:“我根本不知道你要污蔑我,又怎么能提前布局?何况,送至交的帕子,怎会借他人之手?” 元氏也帮着说:“就算真是琉筝叫绣娘绣的,绣娘的绣工必定比我们这些人更精细,可你看看这帕子,虽然这蜻蜓是绣得很生动,可细看就看得出来,这针脚很是粗糙,一看就不是绣娘绣出来的!” 琉筝:“……” 元氏噎了下,道:“我不是嫌你做的阵脚粗。” 琉筝扯了扯唇:“我知道。” 就是有点小伤感。 她没日没夜地学了三日呢。 看来有的时候,天赋果然大于努力。 傅云琪看着两人还有心思互相“眉来眼去”,心里的怒火更甚。 “是与不是,你们两个谁说了都不算!” “那怎么?你说了算吗?”元氏问。 傅云琪道:“我说了也不算!眼见为实,阮将军若真是清白的,那不如当众绣一副绣品给我们看!绣出来之后,我们一看便知道,究竟是谁在撒谎了!” 傅云生蹙眉。 “二弟,你怎么到现在还冥顽不灵?你到底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冯禄年则更加没有耐心。 “究竟是何人设计本将军?你们傅家都是死人吗?到现在还找不出幕后之人?” “大哥,冯将军,请你们最后信我一次!背后设计我们的,一定是她!”傅云琪指着琉筝说。 傅云生蹙眉,正要说话,就听琉筝说:“我可以绣。不过我得把话先说在前头,万一事实证明傅二少拿出来的帕子的确不是我的,你们污蔑我,还耽误我这么多时间,我需得收些利息回来。” 傅老爷和傅云生同时开口:“阮将军想要怎么样?” 琉筝道:“剪了他的舌带,让他再也无法开口污蔑任何人!” 傅老爷面色一变。 傅云琪已经是个举人了,明年如果顺利,说不定能进入殿试。 但,朝廷是不允许一个哑巴参加殿试的。 更何况,剪舌带虽不是剪舌头,却也会血流不止。 若是不能及时止血,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危! “阮将军,不可啊,这实在是……” 琉筝道:“不剪也行,那我去请陛下裁夺,一个三品大将军被人污蔑,该当何罪!” 傅老爷连忙摆手。 “不可啊!” 到陛下面前,可就不是剪掉舌带当一个哑巴那么简单了。 “那就按照我说的。” “这、这……” 傅老爷左右都不好答应,急得满头是汗,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傅云琪自己开口:“爹,不用怕她!事实胜于雄辩,我说的就是事实,你不用担心我!” “混账!万一此事是个误会,你可就成哑巴了!往后,你再没有机会参加科考!” 傅老爷现在已经完全分不清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了。 可他不了解阮琉筝,却了解傅云琪。 这个儿子,自小便心思多,而且也常常出去鬼混…… 故而,他不肯轻易松口。 “爹!你就答应了吧!我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还是说,在爹心里,也觉得做这个局的人是我?此事对我有何益处?” 琉筝道:“既然傅二少自己都这么说了,那就写下字据吧!免得你事后赖账!” “是我怕你赖账吧!若证明就是你设计陷害我们,你又该当如何?” 琉筝道:“我也同你一样,剪去舌带!” 元氏吓了一跳。 “琉筝,你不必如此……” 琉筝道:“元姐姐,你放一万个心,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何可怕的?” 元氏看她很坚定,只好默许了。 “既如此,那就各写一份字据!” 他虽然不能毁掉琉筝的清白,可让她变成一个哑巴,也可以给阮鸣筝一个交代了。 琉筝毫不犹豫地说:“拿纸笔来!” 很快,笔墨纸砚准备齐全。 傅老爷还想阻止,被傅云生拉住。 “爹,你要相信二弟。” “你、我……也罢!我不管了!!”傅老爷一甩袖,背过身去,仍旧琉筝和傅云琪二人立下字据。 字据写好,各自交换后,下人拿来了装了针线的笸箩。 “要绣什么?”琉筝问。 傅云琪道:“就绣你送我的这条仙鹤献寿图!” 琉筝讶异地看了眼傅云琪。 连熟悉她的奶娘都以为,她绣的是野鸭,傅云琪居然看得出来她绣的是仙鹤? 看来,他们两个是有点孽缘的。 “行,那就绣仙鹤献寿!” 琉筝拿起针线便开始绣仙鹤献寿。 傅云琪在一旁等着,脸上满是期待。 很快,他就能割了琉筝的舌带,让她成为一个哑巴了! 又或者,他运气更好一些,还能让琉筝就此丧命! 这简直比之前的计划更完美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他还得娶了琉筝呢! 他是不喜琉筝这样的女子的,谁知道她在边关那么多年,有没有失去在军营里跟下属鬼混,失去清白? 他可不想娶一个破鞋! 而一旁的冯禄年也很是期待。 因先前的那次交手,他厌恶琉筝至极。 而且,陛下有意将长随军交给他,他还担心自己接管长随军之后,长随军的人不肯听他指挥,更忠心于阮琉筝。 而阮琉筝一旦成为哑巴,长随军便不会再有旁的心思了。 冯禄年越想越兴奋,甚至想着,等他回去,必定要叫下人放爆竹庆祝! 傅云生则深深往琉筝身上看了一眼,眼底瞧不出太多的情绪。 元氏则是满脸的紧张。 众人心思各异,而琉筝完全心无旁骛,只低头专注着手上的刺绣。 她的动作看起来很是笨拙,表情也很是严肃,似乎刺绣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看到琉筝这般,傅云琪一下子勾起了唇。 就这?怎么绣出好的绣品? 阮琉筝的舌头,他要定了! 就这样诡谲的安静中,琉筝绣好了。 为防其他人私下提醒,元氏方才被迫站得很远。 如今看琉筝绣完最后一针,正在拿剪子剪掉最后一根线头,元氏忙快步走过去。 傅云琪生怕元氏私下将帕子调包,抢先一步走在她面前。 “我看看!” 他一把扯过琉筝手里的帕子,却在下一瞬倏然瞪大了双眼,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掉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 只见帕子上,一只展翅的仙鹤的嘴里正携着一颗寿桃。 那仙鹤栩栩如生,羽毛绽放着光泽,那颗寿桃更是又大又圆。 虽算不上巧夺天工,可跟他从琉筝院子里偷出来的帕子显然不是同一个级别的绣工。 反而,跟元氏手里的帕子,绣工大致相同。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偷错的! 傅云琪一想到自己写下的字据,整张脸脸色苍白,浑身摇摇欲坠,而后一屁股跌倒在地。 冯禄年快步上前,一把拽过傅云琪手里的帕子,当下便有了判断。 他恶狠狠走到傅云琪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襟口,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一个耳光就落到了傅云琪的脸上。 “混账!你他妈敢耍老子两次?” “啪——”一声脆响,却让傅云琪忽得眼睛一亮。 他抓住冯禄年的袖子,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是那幅画!她送我的那副画有问题!冯将军,你是否接触过她送给我的那副万里江山图?” 冯禄年表情一顿。 他的确碰过琉筝的画,当时琉筝就说,是要给傅云琪做生辰礼的。 “那幅画……有什么问题?” 第56章 剪掉舌带 傅云琪听到冯禄年这么问,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阮琉筝之所以没按照他的计划,喝了他给她的药引子之后药性没发作,反而对自己和冯禄年下手,一定是早就察觉到那幅《万里江山图》有问题。 自己中招,必定是在不知不觉中,被琉筝下了别的药。 而冯禄年中招,很有可能也是接触了那幅万里江山图。 冯禄年的回答,更是印证了他这一猜测。 这么一来,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那幅画……” 傅云琪险些说漏嘴,顿了顿,重新整理好了话语才说:“我拿到她送的那幅画后,身子就隐隐觉得有些虚浮,只是没想太多,现在想来,定是那幅画有问题!” 冯禄年蹙眉。 仔细回想马车被撞,阮琉筝又主动挑衅…… 这中间,的确有点问题。 他道:“那还愣着做什么?拿画来!” 琉筝道:“画有没有什么问题,稍后再说!先把之前说的事办了吧!” 傅云琪下意识觉得舌根发苦。 “不行!”他说:“若是画有问题,仍旧说明是你搞的鬼!这字据便不能算数!” 元氏道:“你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原本因儿子跟琉筝的约定,面色灰败的傅老爷却有了机会说话。 “阮将军,你若是清白,那幅画必定也不会有问题,何必在意再多等一刻?” 琉筝挑眉:“行,那就将画带过来吧!顺便,再请一位大夫来。” “我夫人刚才昏厥过去,正好请了两位大夫。” “如此,便按照傅老爷你说的做。” 她依旧眉目平静,仍不见任何的慌乱。 傅老爷的心中再次打鼓。 难道这次,仍是他儿子在胡言乱语? 可不将画拿来,他儿子……就要立刻被剪断舌带。 “拿阮将军送的画来!”傅老爷道。 “是!” 下人应声,很快从专门摆放今日宾客送来的生辰礼和庆贺礼的房间里,找出了琉筝送的画。 顺便将傅夫人身边的其中一位大夫请了过来。 “老爷,画拿来了,大夫也到了。” 几人抬眼看去。 其他人也有送字画的,但都用精致的锦盒装着,只有琉筝的没有。 只一根麻绳,简单系住了画卷。 傅老爷顿觉这画很有可能真有问题。 为了儿子的舌头和前途,他急切地说:“大夫,快查验看看,这幅画是否有问题!” 傅云琪则语气更加笃定。 “这画一定有问题,大夫,你可得好好看看!” 那大夫也听闻了一些八卦,很是郑重地检查起那卷画来。 然而翻来覆去地查验、嗅闻,却没有找出半点问题。 “大夫,怎样?这画是否有问题?是否带了某些毒或是致幻的药?”傅云琪问。 他恨不得直接将药名报出来,免得这大夫不认识。 却见那位大夫一作揖,道:“可能是小的眼拙,瞧不出这画有任何问题。” 傅云琪脑袋“嗡”一声响。 他是亲眼看着谢怀远在画卷上做的文章的,而那种药其实不冷门,在青楼尤为常见。 但凡有些见识的大夫,都能查验出来。 “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看不出任何问题!” 傅云琪急得两颊都涨红了。 “在下……的确看不出任何问题,几位既然不信,那就另请高明吧!” 傅老爷当即做主,让另一位大夫过来。 可另一位大夫来了之后,却也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傅云琪彻底急了。 他甚至顾不上自己可能会被怀疑,直接撕开了画的一角,妄图将里面涂了药的夹层抽出来。 可画卷撕开,里头根本没有任何夹层。 “这不是……这不是谢夫子的话!一定是你调包了!”他直指琉筝的鼻子。 琉筝冷笑:“画从交到你手上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曾再碰过,何来机会调包?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为何傅二少一口咬定这幅画会有问题。” “我、我……” 傅云琪面色憋得通红,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因为他不敢说! 对三品将军下药这种事,可是要被砍头的。 甚至会被满门抄斩。 思来想去,他只能说:“让谢夫子来辨认!” “我看你只是在拖延时间,不想履行先前的承诺。” “阮将军,能否给老夫一个机会,请谢夫子来。”傅老爷说。 琉筝面无表情。 “傅老先生,我已经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了,你们如此纠缠下去,究竟何时是个头?” “你的时间是时间,老子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冯禄年低喝。 琉筝道:“可出事的是你们,与我无关,我是无端被牵连进来的。” “是啊,你们无端找琉筝问话,她是最无辜的!凭什么让她一直接受你们的猜疑?” 冯禄年噎了下,随后他一挥袖,道:“横竖已经到现在了,索性将那谢夫子找来!看这画是否被调包了!若没有调包,此事,便全是傅二少的问题!” 反正无论是琉筝,还是傅二少,必须得找个人出来承担这个罪名。 否则一旦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他也会跟着倒霉! 罪人,必须在明日早朝前找出来! “阮将军,不如我去将人带来?”傅云生问琉筝。 琉筝轻轻蹙眉。 “那就说好了,这画没有调包,就全是你二弟在胡言乱语。他必须得履行承诺!” “好。”傅云生点头,又去看傅老爷的意思。 傅老爷摆摆手:“去吧!” 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很快,傅云生就将谢怀远带过来了。 他战战兢兢,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谢夫子,请你看看,这幅画是否是你给阮将军的《万里江山图》?” 谢怀远不知这边的情况,但因为心虚而紧张,接过画来之后,快速扫了一眼就点头:“的确是我的画!” 傅云琪立刻说:“不对!这不是你的画!!” 谢怀远愣住。 这……怎么不按照原先说好的来呢? 原本说好的,哪怕查到了他身上,他一口咬定这画没问题,就是他画的就行了。 怎么现在,还叫他否认? “你仔细看!这究竟是不是你的画!”傅云琪喝道。 谢怀远只好认真看。 可这幅画,的确就是他画的。 连细节处,都毫无差别。 不过……谢怀远瞥了眼被撕去一角的地方,愣了愣,奇怪,夹层呢? 他这边一迟疑,那边傅云琪立刻问:“这到底是不是你的画?” 琉筝冷声开口:“谢夫子,你可是只有一个脑袋,好好说,说实话。” 谢怀远后背一凉。 他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可是,刚才他已经承认了是自己的画,现在又反悔……大家只会将猜疑放到他身上。 他只是拿银子做事,没想主动害任何人! 犹豫再三,谢怀远还是不想被牵扯进去,索性咬牙说:“这就是我的画,我自己的画,怎会认错?” 傅云琪暴跳如雷,这家伙拿了那么多银子,关键时刻,竟然不帮他! “混账!你——” “行了!”琉筝打断他:“你举出的证据,全都是假的,现在,你该履行承诺了。你立下的字据可是真真切切摁了你的指印,大伙儿也都看到了,这不会有假。” “不!不!不是这样的!” 傅云琪的心理防线已经濒临崩溃,完全无法独立思考。 琉筝逼近一步。 “不是这样的,那是怎样的?事实到底如何,我想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傅云琪望着琉筝凌厉的双眸,心里却只剩恐惧。 她什么都知道! 正是因为她什么都知道,所以她早就准备! 可如今,他能说什么? 与其承认自己要毁掉琉筝的清白,似乎不如承认跟冯禄年厮混。 后者只是声名狼藉,前者却是掉脑袋的大罪。 可一旦承认自己跟冯禄年厮混,那么他的舌带就要被剪掉。 他要变成哑巴了! 不管怎么选,都不利于他! “不、不……”他步步后退,面色比白墙还白。 琉筝拿出字据。 “兑现承诺吧!傅二少!” 她似来自地狱的女鬼。 “不要!”傅云琪疯狂摇头,忽而一个健步就要逃出去。 琉筝哪里会给他逃跑的机会,施展轻功,未等傅云琪跑到门边,就将他一把抓了回来。 而后抬手,一记手刀将他劈晕。 “傅老爷,傅将军,是你们动手,还是我来?”琉筝问。 傅老爷眼眶通红。 他突然扑通一声对着琉筝跪下。 “阮将军,求你看在老朽的面子上,饶过他这一回吧!” 琉筝蹙眉,侧身避开他的跪拜。 “傅老爷,你这又是做什么?若我被他成功污蔑,那时你们也会饶了我吗?” “……”傅老爷表情僵硬。 当然不会! 他会用琉筝,洗刷自己儿子今日的屈辱。 琉筝看着他的表情冷笑:“这便是了!既然你不舍得动手,那我来吧!” 她伸出手:“拿刀来!” “不!不能你来!” 傅老爷知道无法替自己儿子开罪了,索性心一横,说:“云生,你来!千万小心,别伤及性命!” 第57章 惺惺相惜 只听得“啊——”一声惨叫,傅云生的舌带被挑断。 他原本被琉筝打晕,又被剧痛弄醒。 等意识到自己的舌带被挑断之后,双眸猛地瞪大,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鲜血从舌根涌出,他便是用手捂住,也还是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来。 他张口想说点什么,鲜血直接灌入咽喉。 他呼吸不上,却又说不了一个字——但凡动一些舌头,他都疼的要昏死过去。 琉筝早已经伸手捂住了元氏的眼睛。 “元姐姐,别看。” 一如当时傅云琪和冯禄年在榻上翻云覆雨时,元氏遮住她的眼睛那般。 那边床底之事,琉筝没见过,也没经历过。 但这般的血腥场面,同样也会吓到元氏。 好在琉筝遮挡及时,元氏什么都没看见,只能听到惨叫。 那边傅云生一动手,傅老爷立刻便说:“大夫!快!快替我儿医治!” 两名大夫在对画卷进行查验之后,傅老爷并没有让他们走,而是将他们留了下来。 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万一他儿子真是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此事是琉筝做的,那他的舌头大概率也保不住。 所以他抱了最坏的打算,让两个大夫先行留下。 想不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傅云琪很快被抬到了里头的次间。 傅老爷正要跟过去,在路过琉筝的时候,却是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 “傅老爷有何赐教?”琉筝毫不畏惧迎上他的目光。 这反而让傅老爷感到心虚。 可里头儿子的惨叫声,让他的怒火很快重燃。 “阮将军,俗话说,做人不能赶尽杀绝,彼此留一线,日后好再相见。你如此得理不饶人,就不怕往后还有要用到我们傅家的时候吗?” 琉筝回视着他。 “傅老爷,赶尽杀绝这词不该放在我身上,而应该放在傅二少身上。他空口白牙一次又一次地污蔑我,就不是在对我赶尽杀绝吗?” “你以为,我几次给他拿出证据的机会是在干什么?不就是看在您老的面子上,一次次配合他吗?” “可最后,我换来的,竟是您的指责?” 傅老爷一噎。 他本就不占理,琉筝的嘴皮子又利索,他说不过她,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喊道:“送客!” “不必送,我们自己会走。” 琉筝松开遮住元氏的手。 元氏什么都没瞧见,但单单是看到地上的血,脸色就白了一分。 “元姐姐,咱们走!” “嗯!咱们走!”她挽住琉筝的胳膊,跟她一块出了院子。 冯禄年眼见“罪人”被抓,也要离开。 他快步追上琉筝的脚步。 “阮将军,今日之事,你当真没涉及其中?” 琉筝冷笑:“怎么?冯将军也要拿出什么证据来污蔑我吗?” 冯禄年眯起眼:“若非如此,他怎会开口就说是你动的手脚?我与他,又如何会躺在同一个榻上?” “当然是因为他对我一见倾心,却爱而不得,眼看自己吃醉酒做了浑事,成了没人要的脏男人,就迫不及待想拉我下水。污蔑了我,他或许还有机会得到我,不是吗?” 冯禄年嘴角抽抽。 这太牵强了! 琉筝道:“好好想想吧,你这脑子再不用,怕是要生锈了!” 冯禄年恶狠狠地瞪着她。 “最好真是如你所说!否则,万一之后再查出这件事与你有关,本将不会放过你!” 琉筝看着他,似笑非笑。 “冯将军有这个闲工夫吓唬我,不如回去好好想想,该如何压下今日之事吧!” “笑话!只是躺在一张榻上,有什么大不了的?陛下若是问起,我同他解释便是了!” 琉筝重复着他的话。 “只是躺在一张榻上?” 看来,傅家人并没将当时的具体情况告诉他呢。 “有什么问题吗?”冯禄年问。 琉筝唇瓣勾起。 “没有问题!我们得回去了,冯将军也快些回家吧!” 说完,她挽住元氏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冯禄年眉头紧蹙。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也觉得傅云琪不可能如琉筝说的那样蠢笨。 此事一定有鬼! 他当时虽然喝多了,由下人搀扶到后院稍间休息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傅云琪一向酒量好,不可能也这么巧喝醉。 退一万步说,就算喝醉了,下人也不会把他们两个人放在一个床榻上。 傅家又不小!房间无数! 更不可能那么凑巧的,就叫人看到他们躺在一起。 可是偏偏傅云琪拿出来的所有证据,都与琉筝无关,反而恰恰证明了是傅云琪自己在胡言乱语。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却在这时候,傅云漪过来了。 她一身绮丽罗裙,发髻高高竖起,金簪在行走间发出细碎悦耳的清脆声响。 “冯将军。” 冯禄年记得她。 是傅三小姐。 那日在绿椿街上,一辆马车的马儿被惊扰了,挣脱缰绳朝她飞扑过去。 他正好也在场,顺手便将人给救了。 之后,这位傅三小姐便好几次往他府上送点心。 只是他喜欢春楼里那些主动妖冶的女子,并不喜这种规规矩矩的高门贵女。 便是阮琉筝,都比这傅三小姐带劲。 所以看到傅云漪,冯禄年下意识后退两步,朝她规矩拱手。 “傅三小姐。” 傅云漪看着他后退两步的动作,心口微闷。 但还是开口提醒:“今日府中宾客众多,你与我二哥的事……恐怕已经传扬出去了。依我看,将军不如现在就进宫,在明日早朝之前,将此事奏请陛下。就说你跟我二哥只是吃醉了酒,才做了糊涂事。” “多谢三小姐提醒,不过这点小事,说清楚误会就行了。陛下没问起,没必要拿到他面前说。” “这点小事?”傅云漪瞠目结舌:“你竟觉得,这只是一点小事吗?” “这还能是什么大事?” 傅云漪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她的脑袋也嗡嗡的,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小姐若是没旁的事,我就先走了!” 冯禄年一拱手,见她还是不说话,便果断转身离开。 被这种贵女缠上,可是很麻烦的! 若是真娶回家了,日后,他甚至有可能无法去逛酒楼。 还是赶紧跑吧。 …… 傅云漪呆呆地望着冯禄年的方向,脑子仍是木然的。 她今日受到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她的脑子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还是旁边的丫鬟大着胆子开口:“三小姐,此人绝非良配!他跟二少爷都已经……那样了,还只是小事?若您他日真嫁过去了,后院恐怕荒唐事只会更多!” “闭嘴!” 傅云漪回神,抬手就给了丫鬟一个耳光。 丫鬟吃痛地捂住脸,低下头再不敢多言了。 然而,傅云漪却也知道,这丫头说的是对的。 但女子的心,交出去了,怎能那么轻易就能收得回来? 她也不想要自己爱上这样的男子,可她就是爱上了,她也没有法子! 傅云漪的眼眶渐渐红了。 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伤心。 却有佣人在这时急匆匆跑过来。 “三小姐!不好了!二少爷他、他……他要不行了!” 傅云漪错愕回神。 “怎么会?我娘知道了吗?” “夫人那边老爷还瞒着,您赶紧先去看看吧!” 傅云漪点头,急匆匆跟下人走了。 傅云琪的死讯传到琉筝这边之前,琉筝正在马车上跟元氏细说今日之事。 “是我五弟,似乎跟傅云琪达成了什么合作,他将自己的书童派出去,跟傅云琪换了衣裳……” “傅云琪借机来偷我府里的帕子。我意识到帕子不见后,便开始思索他们要如何对付我。” “猜到一个大概后,我便决定主动出击,特意问了我五弟,傅云琪想要什么生辰礼,他提到了谢怀远。” “京中的贵爵很少知道,谢怀远此人好赌成性,故而他提到他,必定有问题……” 她便将计就计,去找谢怀远要了字画。 “而后发现,字画果真有问题。” 她让雪姐儿给她临摹了一副。 今日那辆打翻瓜果的驴车,是她提前安排的。 在马车撞上去之后,琉筝特意想法子给冯禄年嗅了那字画上的毒,但在进定远将军府之前,她就将画调包成了雪姐儿送的那副。 “那种毒,需得一种药引。” 便是傅云琪给她敬酒时,倒的那一壶。 “没有中毒,单喝药引子是没用的,所以我向他讨要时,他怕露出端倪,将那壶甜酒给了我。”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给冯禄年敬酒,让已经中了字画上的毒的冯禄年喝下药引子的。 而后,她就让玉柳偷偷换了定远将军府下人的衣裳,一旦冯禄年出现类似“醉酒”的情况,就让她上去,搀扶冯禄年去“休息”。 听到这,元氏不由得问她:“那傅云琪又是如何中招的?当时他们二人的状态,显然都不对。” 如果傅云琪是清醒的,不可能在杜盼盼踹门之后,依旧跟冯禄年“颠鸾倒凤”。 琉筝弯唇一笑。 “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傅云琪可以对她下毒,她就不能对傅云琪下毒吗? “你是何时下的毒?”元氏好奇地问。 第58章 傅二死了 “是我的丫鬟。她换上了府里下人的衣裳,除了带着冯禄年走,还负责替我下毒。” 今日定远将军府里宾客众多,傅家必定会从外招些短工,又或是将平日里不怎么用的丫鬟小厮放出来伺候。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么一来,府中多了些生面孔,傅家人是不会觉得奇怪的。 她给傅云琪准备的毒,是陈大夫特制的,比傅云琪在字画上弄的毒还要厉害。 无色无味,发作后,毒性便会消散,若非是在药效发作前就搭脉检查,药效发作后,再厉害的太医也验不出来。 她让玉柳将毒藏在拇指的指甲里,给傅云琪倒酒时,往他的杯盏里放上那么一点。 只要动作快,是不会被注意到的。 她当时算着时间,发现傅云琪的药效还没那么快发作,故而特意去找了傅云漪说话,借此拖延时间。 等算着药效差不多快发作了,她这才跟着那个叫怜心的丫鬟离开。 她一走,傅云琪就跟了上来。 而后便是水到渠成,玉柳将冯禄年引到傅云琪原本给她准备的房间,两人在药效的推动下,便发生了杜盼盼踹门之后的事。 元氏只觉痛快。 “琉筝,你打了一个很好的翻身仗。让原本想害你的恶人得到了报应!” 若非她敏锐果敢,今日失去清白成为笑话的人,就成了琉筝了。 她不觉得琉筝心狠手辣。 对害自己的人仁慈,那是对自己的不仁慈。 只是元氏很快想到了她五弟。 “你别忘了此人,此人才是真正的背后主谋。” 琉筝扯唇一笑:“元姐姐,今日我五弟也来赴宴了,你后来可曾见过他?” 元氏摇头:“倒是不曾……” 琉筝道:“很快,傅家就有一处院落会起火……” 她说着,掀开帘子,已然瞧见不远处的定远将军府飘起了浓烟。 “你瞧,已经起火了。天干物燥,他们太不小心火烛了。” 元氏看过去,很快也看到了浓烟。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琉筝简单解释了下。 冯禄年和傅云琪两人出事后,阮鸣筝必定是要去现场验收一番的。 但他很谨慎,没有第一时间随着傅云生过去,而是等第一批人过去之后,才找借口离席。 就是在这个时候,潘鸿将傅云琪打晕了。 被打晕的,除了傅云琪,还有怜心。 傅云琪为了避人耳目,将他那个院子里的人早就清空,只让怜心领着她去。 刚进院子,琉筝就将她打晕,丢进了一处柴间。 而傅云琪这边出事后,潘鸿也将打晕了的阮鸣筝扔到了同一个柴间里。 待到琉筝离开,才开始放火。 “他是主谋,我定不会放过他!” 她想过事后再想办法慢慢对付阮鸣筝的。 但仔细一想,今日不就是最好的时机吗? 阮鸣筝若是死在自家,大夫人必定借机对她泼脏水,她难免被怀疑。 可死在傅家,还是跟傅家的丫鬟一起死的,便是阮鸣筝自己的问题了。 元氏既惊讶,又佩服。 “我还以为你一时无法对付那么多人,是我小看你了。” 琉筝道:“元姐姐,你会觉得我心狠吗?他毕竟是我五弟……” 元氏还是那句话,对害自己的人仁慈,那是对自己的不仁慈。 “何况,他若是将你当长姐,又怎会如此对你?他既不把你当长姐,你又何需把他当五弟?” 听着这话,琉筝的鼻尖,莫名酸涩了下。 她的血缘亲人,害她、厌她,恨她,元姐姐这样一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却知她、懂她、护她。 “琉筝何其有幸,能交得您这样一个良友?” “你别这样说,你愿意亲近我,也是我之幸。” 她平日没什么朋友,夫君去忙政务,她便只能一个人枯坐。 两个孩子又不是亲生的,养来时已经很大,她对他们再好,也与她不亲。 琉筝就像是一束光,突然照在了她的身上。 她看见了琉筝身上的辛苦不易,也看到了她的勇敢坚毅,她打心眼里很敬佩琉筝。 “我都恨我自己没有早认识你。”元氏笑着说。 琉筝正要说话,外头传来玉柳的声音。 “大小姐。” 琉筝道:“叫车夫停下,你上来吧。” “是。” 马车很快停下,玉柳掀开帘子进来。 她已然换上了原本的衣裳,穿戴很整齐。 看到元氏在,玉柳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无妨,元姐姐是自己人,你说吧。” 玉柳便开口:“潘鸿让奴婢跟您说一声,事情都已经办妥了,火烧了起来,他们忙着傅二少那边的事,没有第一时间赶到救火。等他们提桶过来的时候,里头的两个人都已经被烧焦了,因为烧的面目全非,衣裳也都烧干净了,他们一时还无法辨认身份。潘鸿说他留下来查看之后的情况,所以让奴婢先回来找您。” 琉筝点头。 又听玉柳说:“傅二少死了。” 琉筝错愕抬眸。 “怎么会?” 只是剪去舌带,又有两名医术不凡的大夫在场,怎么都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元氏也很惊讶。 “大夫不是在吗?怎么就死了?消息可信吗?” “奴婢看到他们去了棺材铺,所以趁乱摸过去听了一耳朵,说是舌带割得太深,半截舌头都要被割断了,血流不止,大夫没了办法,不一时就咽气了。” 元氏担忧地看向琉筝。 “你会不会被牵连?” 琉筝不担心自己,只安慰元氏:“我不会有事的。” 马车正好到了元氏的府上。 “元姐姐,你先回去,别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只是今日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说。” “你放心,便是我夫君,我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琉筝点头,目送元氏回去后,自己又上了马车。 她翻出座椅底下一套男子的墨色衣裳。 “让车夫带着你先到处转,我回一趟定远将军府。” 车夫是潘鸿潘展俩兄弟手下的人,很可靠,不会出去乱说。 交代完,琉筝便换了衣裳,跳下马车。 此时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 琉筝趁黑摸进傅家,很快找到潘鸿。 “将军。” “情况如何了?” “傅云琪死了。柴间里那两个,他们依旧没辨认出身份,一时没敢对外说。” 琉筝点头:“傅将军现在何处?” “属下带您去找他。” “好。” 傅家乱成一团。 傅云琪死了的消息,到底没瞒过傅夫人。 她昏厥过去好几次。 傅老爷和傅云漪都在照顾她。 傅云琪的丧事,便交给傅云生来办。 琉筝跟潘鸿施展轻功从檐上找到傅云生的时候,他正在吩咐手下采买办丧事需要用到的东西。 待到下人们离开,琉筝便飞身来到了傅云生面前。 傅云生既是肃王的人,且前世一直跟随肃王,便暂且可以相信他,与他一叙。 “傅将军。” “阮将军?”傅云生一愣,随即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快到房里说话。” “嗯。” 琉筝迈步跟进去。 等到房门关上,傅云生便开口道:“我二弟死了。” “我已经听说。只是不解其故。” 说话的时候,琉筝一直紧盯着傅云生的眼睛。 他的眼底毫无任何对亲弟弟死去的伤心,反而露出几分压抑得很深的畅快。 琉筝便大概猜到,傅云琪之死,大概跟傅云生有关。 果然,只见傅云生在一番犹豫之后,便开口跟她坦白了一切。 “傅云琪一口咬定他与冯禄年之事与阮将军有关,便猜到阮将军一定有后招,不会怕他攀咬。所以见你们立下字据,我就知道,最终要履行字据的人,必然是他。” “故而,在你们还在为证据争执之时,我便在我随身的小刀上,涂了一种药。这种药药性很是活血,他的舌带一旦割断,便会血流不止,最终会失血过多而死。” “而我在动手的时候,特意下手重了些……” 琉筝听到这,不觉得意外。 剪断舌带,轻易是不会死的,必定是有蹊跷。 “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杀他?” 连她,都对傅云琪手下留情,留他一条性命了。 何况是傅云生这个亲哥哥。 难道,是为了表示对肃王的忠心? 毕竟也是肃王授意,傅云生才会邀请她去府上庆贺。 傅云生早知道,她要对冯禄年下手的。 傅云生深吸了一口气,再不压抑自己的恨意。 “傅云琪那小子,在男女之事上素来糊涂。对于这些,从前我从不管他,爹娘还在世,他的事,自有爹娘管教。” “但在我回京之后,却察觉他同我夫人竟然一直在私下私相授受。连她如今肚子里怀的孩子,也是傅云琪的!” “更可恨的是,我爹娘竟然早知道这事,只是为了不让我们兄弟生出嫌隙,没有告诉我。” 傅云生紧紧攥着拳头,手指骨节咔咔作响。 “如今,他死了,我的大仇也终于得报!” 他眼底绽放着明亮的光。 那是耻辱得报之后的快意。 “等葬礼结束,我会让她落胎,而后休妻!” 琉筝在这时候想起来了,前世,傅云生后来以夫人落了胎,日后再不能有孕为借口,休了如今的夫人,之后再没娶妻。 琉筝的疑惑,得以解答,只是面色仍旧不太好看。 “可你想过吗?傅云琪一死,恐怕会干扰王爷吩咐我办的事。” 第59章 王府暗器 她的脸色,很是难看。 傅云生道:“阮将军,你大可以放心,我二弟死了,我就是我爹娘唯一的儿子,也是日后整个傅家唯一的指望,我会劝住他们,不会生事。” “不是他们是否会生事的问题。” 傅云琪的死,是琉筝计划之外的事。 他若是活着,今日从这儿出去的宾客,每一个人都会对他和冯禄年的事情津津乐道。 但傅云琪一死,大家的注意力就会转移。 死者为大,不会有人再在这时候谈论他跟冯禄年的那点事了。 傅云生杀了傅云琪,琉筝自然也感到大快人心。 毕竟此人联合阮鸣筝要辱她清白,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可在她对冯禄年的事情的谋划上,此时傅云琪死去,计划便不美了。 琉筝这一趟,就是为此而来的。 她将自己的思量告诉了傅云生,傅云生这才反应过来。 “那、那我先不对外发丧?” “只能如此了。”琉筝说:“只是,你得劝住你爹娘,还有你的三妹。她似乎对我有敌意。” “云漪?怎么会?” “我当时跟着丫鬟离席,她看出不对了,却不曾提醒我,还隐瞒那丫鬟的身份。” 傅云生错愕了下,而后保证道:“你放心,把冯禄年拉下马之前,我会看好他们。” 琉筝点头。 “还有一事。” 她说起了阮鸣筝和怜心。 傅云生瞪大了眼睛。 “火是你的人放的?” “没错,我五弟与你二弟,联合起来做了那个局,所以你二弟才会开口就说是我陷害他。” 事到如今,她也不必瞒着傅云生了。 她简单说了下阮鸣筝和傅云琪的计划。 傅云生眉头紧锁。 “看来你的五弟跟我二弟,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一开始本以为,是琉筝设计冯禄年的时候,顺带把傅云琪也算计了进去。 没想到不是顺带,而是刻意。 “你需要我做什么?”傅云生问。 他本就对自己打乱琉筝的计划感到惶恐。 他们同属于肃王的人,肃王问责下来,他也难辞其咎。 故而,对于琉筝的事,他能帮就帮,也好让琉筝在肃王面前嘴下留情。 琉筝道:“将他们埋葬。就说柴房失火,正好有两个下人在里头私相授受。如此一来,你们在棺材铺采买棺材的事,也能遮掩过去。” 傅云生点头:“好,就按照你说的做。” “那我先走了,我还要去跟王爷禀告今日之事。他好安排人在朝堂上弹劾冯禄年。” 傅云生追上来几步,有些尴尬地说:“阮将军,那我的事……还望你……望你……” 琉筝摆手:“放心,你的事,我不会传扬出去。” 他们二人,如今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谁翻了船,另一个人都得跌下水。 她也没那么空去议论别人后院的八卦。 “那王爷那边……”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不耽误事,我不会同王爷说起你的。” “多谢阮将军。” “不必!” 琉筝一挥袖,走出了房门,身影很快淹没在越来越沉的月色里。 琉筝走了,将潘鸿也带走了。 有傅云生那番话,她不必让潘鸿继续在这里盯着。 离开定远将军府后,琉筝便去了王府。 她没有走正门,同肃王一样,翻墙进内院的。 一是想看看自己的轻功退步与否,二是看看王府里的布防。 前面一路避开耳目,进去都很顺利,却在即将靠近正院时,突然有数枚暗器朝她射来。 琉筝心一凌,也顾不上隐藏身影了,飞身一脚打掉射过来的两枚暗器。 暗器应声落地,紧跟着出现两个魁梧的男子。 “什么人?!” 琉筝叹气,从屋檐下轻轻落地。 “是我,我来找王爷。” “阮将军?”两人错愕,连忙拱手道:“属下不知是阮将军……” 琉筝挥挥手:“无事。那两枚暗器是怎么回事?” “房梁上设置了机关,一旦有人踩踏,就会触发。您没受伤吧?” 琉筝的眼睛微微一亮,说了句“没受伤”后,问:“这机关是怎么设计的?能否教我……” 正说着话,肃王苏衡从书房里走出来了。 他从出来那一刻,眼睛就紧盯着琉筝。 确认她没有受伤,这才淡漠开口:“有正门不走,走侧门?死在我这儿,我不负责给你收尸!” 房梁上的机关几乎百发百中,她没受伤,已然运气很好了。 琉筝自知今日之事的确唐突,她先行了礼。 “末将琉筝,拜见王爷。” “起吧!”苏衡脸色很难看,似是对她翻墙进来很是不爽。 琉筝直起身,解释道:“末将有事禀告,事关冯禄年,为防有人瞧见,这才飞上房梁……” “另外,也想同王爷上次一样,试试王府的布防,看可有能学习之处,没成想,还真有。” “王爷房梁上的暗器简直神乎其技……末将的动作已然很轻了,却还是触发了机关……” 苏衡瞥她一眼,打断她:“行了!别吹捧了!等赐给你的那二人到了,她们会替你安上机关。” 琉筝大喜:“多谢王爷!” 她的汀兰院,布防实在太差。 有这机关,京城里没什么人能闯进她的院子,便不必再担心出现傅云琪那般的情况。 “你方才说冯禄年?” “是……” “进来说话。” 苏衡转身进了书房。 琉筝紧随其后,却在刚迈进门槛时,瞧见书房里正在喝水的一条黑犬。 那黑犬见有人进来,立刻警惕地竖起耳朵。 琉筝对黑犬仍有阴影,心下便是吓了一跳。 一个不留神,脚下被门槛绊了下,身子便往后仰去。 正要施展轻功跳起,先闻见一股松木香,而后一只大手便稳稳托住了她的腰。 琉筝下意识抬头,目光就一头扎进了苏衡的如墨染般的黑眸里。 门外两个大汉本想上前帮忙,见状,立刻转身过去。 “方才不是还能飞进来?现在连路都不会走了?真被那暗器吓破了胆?你身为昭勇将军的骁勇呢?”肃王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悦。 琉筝忙先从苏衡怀里退出来。 “多谢王爷扶我。” 而后才说:“末将并非是被暗器吓到,而是……” 她目光看向那条黑犬。 苏衡疑惑看她:“你怕狗?” “有一点……” “本王记得,你(不怕狗)……” 不怕狗三个字即将脱口,又被他咽下,改口成:“本王记得,外头一直说你在边关时,连死都怕,如今竟然怕一只狗?” 琉筝早已想好说辞。 “是前些日子,家里进了条恶犬,当时我在家中的小佛堂替兄长祈福,险些被伤了,所以落下了一点阴影。” 听她这么说,苏衡心中的疑惑摁下。 “真是没用!” 他骂了句,却转头吩咐门外两个大汉:“将三条带走。” “是!”其中一人上前,很快将那条叫三条的黑犬拉了出来。 琉筝侧身避让,就看到三条竟是只有三条腿。 前世她死后成了鬼,之所以从未靠近苏衡,就是因为他养了这么一条威武的黑犬。 因为心有阴影,故而从没仔细瞧过这只狗。 想不到竟是只残疾狗。 苏衡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解释说:“它不是天生如此,半年前本王遇到刺客,是它拿命相护……” 他说了当时的事,琉筝才知道,原来这条狗之前不是肃王在养,而是一条流浪狗。 他偶然一次丢给这只狗一个馒头,这只狗竟然就记住他了。 在一次他遇袭时,更是挺身而出…… “本王便养了它。不过虽是捡回了一条命,但那条腿被砍断,接不回去了。” 琉筝对那条黑犬的惧怕,突然就被冲淡了一点。 “它比人还懂知恩图报。” “太蠢罢了。” 虽是在骂三条蠢,眼底却流淌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那神情,竟让琉筝恍惚觉得,她又看见了小衡子。 但这是不可能的…… “别提它了,说说冯禄年。”苏衡开口。 外头风言风语已经传的满京城都是,他已经得知了大概的情况,只是不知更多细节。 琉筝一一禀告他。 在说到这个计划一开始其实是因为阮鸣筝想设计她时,苏衡浓黑的眸子闪过凌厉的暗芒。 “你们阮家这些人,一个两个总是要害你,你不能把他们全杀了吗?” 他们大都手无寸铁,琉筝的身手杀他们,轻而易举。 琉筝苦笑一声。 “杀他们的确易如反掌,可要如何善后?就算做的再缜密,我刚回京,他们便全死了,就算原本是清白的,也不可能摘得清,何况我真的动手?” 又说:“而且他们中的有些人,就那么一刀了结,实在太便宜他们!” 苏衡见她并不是妇人之仁才没动手,紧抿的唇瓣微松。 “那就一个一个来。找周全的法子,既让他们死,又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末将已经在做了。”她抬起眸,对上苏衡的视线,微笑了下,说:“阮鸣筝已经死了。” 她方才的事,才讲到一半。 “我趁机叫副将打晕他,把他和想害我的那个丫鬟一起,捆绑在柴房,又放了一把火……已经烧的面目全非。” 第60章 给她鱼钥 “不过傅家人还未查清他们的身份,傅将军也会帮忙掩盖过去,其他人只会以为他失踪了。” 琉筝说起阮鸣筝的死,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弧度。 她知道,自己这个表情,一定很可怕。 王爷或许也会觉得她可怕吧? 却没想到,苏衡竟是唇角一勾,说:“你总算是有点长进了。” “……”琉筝错愕。 只听苏衡继续说道:“不要夸你一句,你就得意了,往后,本王要你至少三个月杀一个。” “……” “能否做到?” 琉筝攥紧手心,毫不迟疑地说:“能!” “很好。冯禄年的事,接下来就交给本王来办。明日起,言官会一起弹劾他。你的长随军,很快就能回到你手里了。” “多谢王爷。”琉筝说着,话音一转道:“不过,事情稍微出了点差池,傅家二少死了。这可能会带偏外头人的议论重点,但我跟傅将军说了,让他暂时先帮忙隐瞒傅二少的死讯。” 又主动说:“这件事是我不够谨慎,我任凭王爷处置。” 苏衡低眸看她。 “在你心里,本王很爱教训人?” “没、没有……” “你既已经完成任务,中间有些差池,本王不会过问。” “多谢王爷……” “行了!你回去吧,阮鸣筝‘失踪’,你早些回去,他们才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是。” 琉筝行了礼,正要告退,苏衡却突然丢给她一枚鱼钥。 “?”琉筝不解:“这是?” “角门的钥匙。王府内的机关不止你今天遇到的那两个,日后若有事要禀告,别再翻墙,从西面的角门进来也不会被人发现。” 琉筝很惊讶。 肃王竟然已经信任到她给她角门钥匙的程度了吗? 她……到目前为止,只能算是给他办了半件事吧。 “怎么?你还想翻墙?”苏衡见她迟迟不谢恩,眉宇间露出一点不悦。 琉筝回过神来,忙躬身谢恩。 “日后有任何事,琉筝定不会叫您失望。” “不用说这些虚的,本王要看到你的实际行动。” “是!” “本王会跟他们说,日后见了你,他们不会阻拦。去吧!” “末将告退。” 琉筝再次行礼,这才转身出去了。 门口两个大汉,均是肃王的亲信。 一个叫刘峰,一个叫刘云。 刘峰迎上前,说:“阮将军,末将领你出去吧,也好认认路,防止不小心误触一些机关。” 瞧着,似乎是早就知道苏衡会把角门的鱼钥给她。 琉筝点头,出去时,一路记着路线,以及刘峰说的机关所在。 她不需要知道王府其他的路通往哪里,只要记得从角门到书房的路就行了。 她原本方向感便很好,轻易便记住了。 出了角门,潘鸿就在那儿等着。 琉筝没从正门回去,而是先翻过自家的墙,回了汀兰院换回了赴宴的衣裳,而后再翻墙出去,与玉柳汇合,这才坐马车从正门回到将军府。 她前脚刚进将军府,后脚便有个丫鬟匆匆往听风院去。 丫鬟正是阮白筝的丫鬟。 她跑进听风院,直往阮白筝的厢房去。 阮白筝被禁足,不便出门,便让丫鬟去大门口盯着。 “四小姐……” 丫鬟进门的时候,阮白筝正在撕扯一朵花的花瓣。 “成了,没成,成了,没成……”反复念叨。 直到丫鬟进来,她一把扔掉手里的花,迎上前问:“鸣哥儿回来了?” 阮鸣筝出门前,仔细同她说了他的计划。 她心里很是期待琉筝的下场,又怕事情成不了,所以一直在撕扯花瓣。 只听丫鬟说:“五少爷还没回来,倒是大小姐回来了。” 阮白筝一听,顿时蹙眉。 若事情成了,五弟必定第一时间回来同她说这个好消息。 怎么会是阮琉筝先回来? 她拽住丫鬟的衣角细问:“她回来时是什么样子?神态如何?是否很慌张?” 丫鬟摇头。 “没有,奴婢瞧着,没有一点慌张的样子,反而似乎心情很好。” “怎么会……”阮白筝喃喃。 五弟的计划,可谓是万无一失。 阮琉筝必定会失去清白,仓皇归家。 可现在这么看,计划似是没成。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我去定远将军府瞧瞧……” 她迈步就要出门,被丫鬟拦住。 “小姐,您还在禁足,不能随意出门啊。” 丫鬟虽然不知道姐弟二人的盘算,却也大致猜到是一些不太能见光的事。 她压低声音提醒:“您现在出去,只会引人注意,可能会干扰五少爷的事……” 听到这,阮白筝方才收回了脚。 “那你替我去大门口,继续等着鸣哥儿,他一旦回来,立即让他来见我。” “是。”丫鬟福身,快步出去了。 另一边,琉筝回汀兰院换了身衣裳。 她酒量其实一般,只是特意在袖子里放了一条很吸水的厚帕子。 每次喝酒,看似是维持女子的端庄,用袖子挡着,其实都将酒吐到了帕子里。 厚帕子一拿出来,里头全是没拧干的酒。 “拿去烧了。”琉筝吩咐了奶娘,便去了老夫人那儿。 “祖母万福。”她刚要行礼,就被老夫人扶了起来。 “我方才还念叨你怎么天都快全黑了还没回来呢!” 琉筝道:“我是同元姐姐一块去的,她留我在家里坐了坐,这才耽搁了。” “元姐姐?” “是大理寺卿郑大人家的夫人?” “正是。祖母您认识她?” “我与她祖母是旧交,后来她出嫁,我也去吃酒了。不过后来她祖母去世,两家便没什么往来了。” “原来如此。” “你与她交好也好,她的性子自小就好,夫君又是大理寺卿,日后许能帮衬你。” 琉筝点头。 老夫人却凑过来闻了闻。 “你喝酒了?” 琉筝笑道:“本想瞒着您,特意换了身衣裳才过来的,想不到还是被您发现了。” “何必瞒着?你日后在朝为官,少不得应酬,这点我老太太还是懂的。只是你到底是女子,日后就算出去应酬,也要少喝些,保持清醒。” 琉筝“嗯”了声,说:“孙女知道了,孙女没喝多少,不过我瞧着五弟好似喝了不少。” “可喝醉了?” “这个孙女不知,只是看他中途离席,之后再没回席上,许是在傅家的某个稍间歇着了。” “他平日惯是谨慎,今日怎的竟把自己喝醉了?” 琉筝笑道:“许是今日高兴吧。他曾同我说过,他与傅家二少熟识,少不得多喝几杯。” “再熟识,也该有个度。待他回来,我说说他。” 琉筝笑着点头,又问舒嬷嬷:“可有点心?我在席上光喝酒了,没怎么动筷子,现在都饿了。” 舒嬷嬷立刻说:“奴婢这就去拿。” 祖母道:“顺便叫厨房熬两碗醒酒汤,一碗拿来这里,一碗温在厨房,等鸣哥儿回来给他送去。” “是。” 琉筝的眼神微微闪了闪。 祖母待几个孙儿孙女其实都很好,她怕是要让她老人家伤心了。 只是,她已经无法停下,也不想停下。 只能叫老人家伤心一场了。 回到汀兰院,琉筝让奶娘将她库房里的人参全送去了祖母院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夜,越发深了。 江嬷嬷要伺候她梳洗,琉筝摆摆手:“奶娘,先不急,一会儿我要出去。” “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琉筝并不曾将计划告知江嬷嬷,故而江嬷嬷满脸疑惑。 琉筝道:“不是出府,会有人来找我。” 话音刚落,外头来人禀告:“大小姐,二老爷那边派人来了,他请您过去一趟。” 江嬷嬷看了眼琉筝,心想大小姐果然料事如神。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琉筝站起身,让江嬷嬷拿了一杯酒。 她仰头喝了半杯,又把剩下的半杯往手背上抹,叮嘱了江嬷嬷两句后,便带着江嬷嬷出去。 刚出汀兰院,二老爷身边的小厮便提着灯笼迎上前。 “大小姐,二老爷有请……” 琉筝扶着江嬷嬷的手,江嬷嬷会意,道:“大小姐,您慢些,别又摔了。” 那小厮看她一眼,见她脸颊绯红,浑身酒气,忙问:“大小姐是喝醉了吗?” “能走路,你在前头领路吧。” “是。” 小厮小心地在前头领路,不敢走太快。 等到了听竹院,小厮快步进去禀报。 二老爷亲自出来迎。 “杳杳,不知道你喝醉了,早知道我过来找你了。” 琉筝见了礼,道:“二叔这么晚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二老爷连忙说:“是鸣哥儿,他与你一同去定远将军府赴宴,听闻你一早便回来了,可他却到现在还迟迟未归,所以想问问你……” 琉筝道:“他比我先出门,后来去了傅家,我一直同女眷们坐在一起,走时也是同女眷们一起走,故而没叫他。” 又说:“不过,我瞧见他中途似是吃醉了,由着傅家的下人们领着,可能是在傅家歇下了,二叔不如去傅家问问。” “问过了,说是不在。傅家不知为何很是混乱,下人想细问,就被打发出来了,我这才叫你来问。”二老爷说。 “那我便不知道了……别不是喝多了,在哪个地方睡过去了吧?” 话音刚落,阮白筝便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