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星火》 三百二十四 楚门的天空2 一番翻找之后,三人把这三本年鉴中所有有关月相和星空的记载,都摆放在一起。 看起来非常相似的,连续三年的月相变化。 拉娜是看不懂这些复杂的图形和文字的,她在沙发上撑着脸,双眼已经有了些许困意:“我们能从这些东西里面,推导出王城公主所看到的东西吗?” 周培毅耸耸肩:“其实我也看不懂,星象专家另有其人。” 他转头看向拉菲拉,问道:“拉菲拉夫人,现在这些资料和情报,足够吗?” 拉菲拉用手指轻轻划过那些翻开的书页,双眼快速从其中扫过:“如果只有这些,自然是不够的。想要看到更深层的星象规律,不仅要看记录,还要观察如今的天空,感受切实的变化。因此,我需要您的一件宝物。” 周培毅知道她要什么。 他把右手放在左手的手腕上,在那里的皮肤之下,缓缓有一个青色的影子浮现。最初,就像是皮肤之下长出了深色的刺青,但很快,就从皮肤表面凸出,变成了护腕大小的手环。 周培毅轻轻触碰手环,那上面的青铜兽纹路发出了清脆的钟鸣,仿佛因为被召唤而感到了兴奋。 该你发挥作用了,罗盘。 周培毅把它从手腕上摘下。离开了周培毅的身体,手环马上换了一个模样,从手环变成了一张圆圆的铜镜,青金石雕刻的龙纹变成了镜面背后雕刻的二十八只星兽,拱卫着十二黄道之间镂空的中心。 随着周培毅的呼唤,这镜子背面的那些奇珍异兽就像是获得了生命一般,托举着这面镜子悬浮在半空,以镜面朝着拉菲拉和拉娜,倒映出的却不是她们的面容,而是如今这片沙漠中的夜空。 “诶,好神奇啊。”拉娜也精神了些,聚精会神地盯着这面镜子。 “天心罗盘”,正是来自预言骑士的礼物,在它这小小的身躯里,存储着整个伊洛波历史的全部星图。 而它肯定不只是可以记录。 周培毅向后倒过去,靠在被子和毛毯堆成的小窝里,等待看拉菲拉的表演。 不需要拉菲拉夫人指挥,天心罗盘就像是拥有智能,很快就在那九寸九分的镜面中不断闪烁新的星图和月相。它正在记录这里被翻开的星图,一瞬之间,就将这三年的年鉴中所有的记录,化作了它的收藏。 等到它完成了收纳与计算,镜子里的星图就被投射到了房间里,将诸天星辰都化作虚幻的投影,缓缓随着天穹移动。 “哇”从来 没有见过这场面的拉娜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半张着嘴看得如痴如醉。 天心罗盘所展示的是年鉴中所记录的这三年份的天象,如拉菲拉所说,这还远远不足以推导出二十年前天空的模样。 “天心罗盘大人,”拉菲拉夫人居然对这小小的铜镜使用了尊称,“我记录了从我们抵达这片沙漠,我苏醒过来之后,所见到的每一晚的夜空。请您将这些记录,转换为新的星图。” 天心罗盘的镜面闪烁了一下,显然是听懂了拉菲拉的话。 周培毅一直觉得很神奇,这面罗盘不仅仅能记录天空,更像是能感应到人心,在星宫里,它就在试图读懂周培毅的想法。 他看着拉菲拉,以极为惊人的记忆力和语速,从第一日的夜空开始,不断将复杂的月相星图,描绘给天心罗盘:“第一日,太阳行至第十二星宫十度西沉,新月于第五座与第六座星宫交界之地升起,与中天土星成六分相”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几乎就像是僧侣念诵的经文,在极高密度的文字轰炸下,天心罗盘也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在记录。 很快,从他们进入沙漠世界的第一日起,到今天为止,每一天的天空星象,都被记录在了天心罗盘之中,展示在了投影里。 拉菲拉的记录远比年鉴里面详细,几乎是复现了每一日的天空变化。而记录如此详尽信息之后,天心罗盘显然已经拥有了足够的条件,可以进行复杂的运算和推导。 它投影出的星图正在迅速变化,将数十年的时间压缩在短短几秒之中,不断复现,调整,再变化。而拉菲拉紧盯这一切,快速感受着岁月和天空,在她眼前的变迁。 不多时,天心罗盘终于安静了下来,所投射的天空也不再变化,而是变成了今日的夜空,那轮遥远又静谧的月亮,就像是被放进了方寸世界之中,在周培毅的面前悬浮在半空之上,安静地释放着皎洁的光辉。 拉菲拉长长舒一口气,跟上天心罗盘的速度,让她也有些吃力。 “有结论吗?”周培毅问。 拉菲拉恭敬谦虚地回答说:“不敢妄言有所得,但是这片天空,这片月亮,确实有着耐人寻味的地方。” “说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培毅的手边又出现了热气腾腾的泡好的花茶,他甚至还有空在拉娜、拉菲拉的面前都放上一杯。 拉菲拉点头,说道:“天空中确实有一个影子,但月亮不是太阳的影子,相反,太阳是别的东西的影子。” “怎么可能啊 ?”拉娜不由得发出惊呼。 如果是在恒星系,这确实不可能。恒星系中,行星、恒星和卫星的关系,可不像是这座星宫一样。 拉菲拉继续说:“我之所以有此结论,是因为我看到了星图中的些许端倪,在复现出的完整星图里面,无论是太阳,还是天上的星辰,这片天空之上除了月亮外的一切,都在以二十年为周期,进行完全相同的变化。就像是” “就像是天空是个屏幕,正在循环播放一个二十年为时长的投影视频,对吗?”周培毅冷冷地说。 他看不懂星图,但看得懂星宫,这个猜想在他脑子里已经有些时候了。为什么一座星宫会有日升日落,会有阴晴圆缺?这座星宫是看不到恒星的,只能看到一颗孤零零的卫星,一颗叫做观星台的,用守护骑士铸造的卫星。 这片天空,从来就是虚幻的。 三百二十四 楚门的天空3 如果天空是虚幻的,那天空之下的人类呢?这片沙漠之上的王国呢?它们是不是也是虚幻的? 还是说,他们是被关进“楚门世界”的囚徒,在自以为自由地演绎着别人安排的剧本呢? 周培毅没有细思下去,他自己也有些担心,担心不仅仅这个世界是虚构的幻境,还担心更加广大的世界,也会是一个更加广大的布景。 拉娜还是一脸懵逼听不懂的模样,但拉菲拉却停止了这个话题。 “大人,我们现在有必要和拉娜小姐说明情况吗?”她不无担忧地说,所用的语言也换成了伊洛波的通用语。 “如果她是这个幻境的一部分,那她知不知道其实并没有关系。”周培毅的表情异常严肃,“但我倾向于不是。” “只有她不是,还是所有人都不是?”拉菲拉问。 周培毅摇了摇头,说:“我知道星宫的主人,在地心的那些过去的神子们,他们会做梦。星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们梦乡里看到的场景,他们梦里会有虚幻的人影,甚至,在他们梦里出现的物件,会变成星宫之上的现实。” “这里也是一场梦境吗?” “可能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就是感觉到有诡异。”周培毅说,“这里所有人,除了没有场能之外,在我看来都是真实存在的人。和他们说话会有回答,触碰他们的身体会有反应。但在梦境里面,应该只能看到投影,看到播放的影片才对。” “会是更高一层次的幻境吗?”拉菲拉忧心忡忡。 周培毅沉默了。 能骗过万象流转,骗过炼狱的链路重构,那确实不是一般的幻境了。但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天空似乎骗不过天心罗盘。 “你们叽里咕噜说什么悄悄话呢?”拉娜疑惑之中又有些生气,“一定不能给我听懂吗?” “等你长大了就能听懂了。”周培毅敷衍地搪塞说。 “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拉娜气鼓鼓地说。 拉菲拉和周培毅对视了一眼,便安慰拉娜说:“很抱歉,拉娜小姐。我们刚刚说的事情,如果你知情了,会对你造成伤害和影响,绝不是我们有意要隐瞒你。或许,现在还不是让你听懂的时候。” “那你们以后会告诉我吗?”拉娜不甘心,但也还是乖巧地问道。 周培毅点头:“只要我确信你是能承担这一切的人,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你承担。但现在不行。” “嗷。”拉娜有些失望 地抱着枕头滚到一边,“那你们继续叽里咕噜吧,我先睡觉了。” 拉菲拉很快就切换回伊洛波的通用语:“她会知道吗?” “她会不会知道,这不取决于我们,取决于这个世界。”周培毅冷着脸说,“如果我们能从这些星象月相看出来,这片天空在循环播放二十年为周期的虚幻视频,那会不会早就有其他本地人也发现了端倪?” “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所以无论是王城的公主,还是一直掌握着这些信息的,女王陛下本人。她们很有可能已经知道,天空之上是虚幻的。”周培毅冷冷地说,“而沙漠之中的女王,每二十年进行一次‘更替’。” 这里他所用的词语“更替”,而不是交接,拉菲拉读懂了他言语之中的讽刺,也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的恶意。 “天空之上只有月亮是真实的。那这里的传说呢?这里的人相信,女王从月亮获得了能量,凝结成月泪水晶,用月泪水晶来保护这个世界。”拉菲拉轻声说,“这也是虚幻的吗?” “我不认为这虚幻,月泪水晶确实蕴含着场能,这种场能和大地地脉之中的力量一起,形成了某种屏障。”周培毅说,“没有这种屏障,像是沙虫那样的怪物,很有可能早就吞噬了这个世界。沙虫可不是从我们抵达这里后才突然出现的,拉娜早就听说过沙虫的故事。这说明过去的时间里,它们多次出现过,从而留下了记录。” “女王在保护这个世界,免受深渊的侵蚀吗?”拉菲拉忧虑地说,“但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那女王就没有理由去守护它了” “如果女王不去守护这个世界,那她会做什么?”周培毅自问,然后马上自己回答道,“她会把这个世界之外的力量,那些许诺她自由的力量,当作是救命稻草。” “您担心她会沦为深渊的奴隶吗?” “我不只是担心,从月泪水晶的情况看,她很有可能已经在这样做了。”周培毅握住了剑箱的背带,“但我还不清楚,她是不是我的敌人。” “如您所说,如果女王陛下已经投靠了深渊,我们就必须阻止她。” “阻止她之后呢?是打破这个世界的天空,告诉这里一无所知的人类,告诉他们‘你们活在虚幻里面,你们都不是真正拥有生命的人类’吗?”周培毅咋舌,“还是说,这里必须有一位女王,必须有人承担起保护这个世界的责任,哪怕这个世界是假的,一些布景,一个精心编制的梦境呢?” 拉菲拉摇了摇头 :“我想我没有答案,骑士王陛下。但可能,这也是这里的女王每过二十年就要进行‘更换’的原因吧?” 就像是某个世界总要有一位巫妖王一样,这个世界恐怕也不得不需要一位女王,才能维持世界的平衡和运转。 周培毅和拉菲拉同时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哀叹女王和这里不知情人类的命运,还是物伤其类,想起了被世界树导演的伊洛波世界呢? “不管这个女王,是主动被深渊污染,还是二十年就是她的‘使用寿命’,深渊的威胁确实很近了。”周培毅阴沉着脸,哪怕心情很差,也要用理智去做判断,“我必须到那座塔里面去。” “要怎么去?闯进去吗?”拉菲拉问。 “当然是找人带我们进去。”周培毅冷笑一声,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三百二十五 血月月泪塔1 “月亮变成红色的了!!!” 当太阳再次落入西边的峡谷,沙丘之上再次升起了一轮圆月。但令所有人恐慌的是,今天的月亮,变成了猩红血色,仿佛末日降临一般,将恐怖的光辉平等而残酷地播撒在信仰它的人类身上。 葡萄藤下,原本还在这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的那些,王城里的体面人,也像是受惊的兽群一样,完全顾不上体面,惊恐地逃命。 仿佛只要被这月光照耀,生命就有累卵之危。 但只要进入月光无法侵入的地方,就会得到一夕安寝。 被称为阿妮莎的高级侍女,站在花园里,像是一只极富威严的母狮子,低吼着咆哮着,压住了这狂乱的“兽群”:“冷静!冷静!天塌不下来,月亮掉不下来!公主还在这片土地之上,女王陛下还在这片土地之上!这不过是时代变化的浪潮!天命昭昭,天命昭昭!” 她无比自信又无比高傲,一下子让本来惊慌失措的人群冷静了下来。仿佛正如她所说,这血色的月亮,就是公主登基封神的又一个例证。 阿妮莎睥睨扫视着恢复冷静的兽群,她知道,这还不够。 “今日,公主将纪念这百年难得一见的血月,庄园的葡萄酒,将供各位畅饮!”阿妮莎高喊,“继续唱吧,继续跳吧,在公主的庇护之下,永远都是歌舞升平的无限极乐!” 人群马上爆发出欢呼,仿佛刚刚的恐慌真的被阿妮莎这慷慨陈词打的烟消云散。而侍者们已经将庄园中珍藏的陈酿搬运过来,只是闻到逸散的酒香,就足以让他们沉醉。 阿妮莎轻视地别过头去,作为狮子,她已经巡视了自己的领地,这里万事无虞。 她背向人群,背向这歌舞升平,朝着公主所在的地方走去。 “阿妮莎,小心!” 侍女的侍女把她扶起,这位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公主近侍,居然因为腿软没有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在通向地下室的滑坡上。 在她不远处,那衣冠楚楚的男人,被称作“阿萨辛”的中年男子,没有进入密室的权限,所以早早等在这过道上。 “阿妮莎。”男子躬身行礼,“我的手下得到密报,塔依玛的公主,今夜乔装为平民,将要潜行进入塔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意外接踵而至? 阿妮莎心下一寒,但马上想到一个更加可怕的可能性,如果这些意外互相之间有所联系呢?如果塔依玛的公主,比我们更先知道今夜会有血月呢? 她强作镇定,与阿萨辛点头致意,说:“待我请示公主,她自有定夺!”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这地下密室的通道尽头,在那干花与水晶包围的闺房之中,在那位沉湎于羊皮纸的公主身上。 “为什么我们要假扮成塔依玛的公主啊!” 拉娜穿着一身她并不习惯的粗布短袍,随着周培毅和拉菲拉敏捷的步伐,一起快步在王城的中心打转。在血月的浸润之下,这王城内外已经开始了恐慌,在月泪塔周围的卫兵,正在被抽调到附近维持秩序。 周培毅揶揄道:“因为王城的公主,最有可能把塔依玛的公主视为威胁,而不是你,法蒂玛的小透明。” “也不至于这么透明吧?”拉娜皱起眉头,“怎么说我也是公主诶!” “塔依玛的人在王城有势力,其他的公主也在这里有支持者,所有有机会成为女王的公主,都像是牌桌上的选项,有人下注。”周培毅无情地说,“只有你和法蒂玛村,无人问津。” “我不觉得这是坏事哦,亲爱的拉娜小姐。”拉菲拉笑着说。 比起拉菲拉的安慰,拉娜更加惊讶于拉菲拉夫人的身手。这位自称已经有了好多孩子的中年妇人,居然在王城的街头小巷翻江倒海,快速穿行,让拉娜都几乎跟不上。 而且,她似乎很熟悉一些小偷小摸的伎俩。 “你还会开锁啊。”周培毅看着拉菲拉娴熟地用一根铁丝,就打开了月泪塔下一处据点的铁门,也不由得赞叹。 “在我年少无知的青年时代,这种技能为我平淡乏味的人生带来了很多快乐。”拉菲拉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在这张看不到衰老痕迹的脸上,仿佛当年的罗曼尼少女重生,“我想我的丈夫也许就是被我的这一面所迷惑。” “可怜的路易,以为自己爱上了羚羊一般的罗曼尼女郎。”周培毅调侃道。 “我能学吗?”拉娜显然对开锁这部分的技能更感兴趣。 “你学来干什么?小孩子不许学!”周培毅粗暴地打断她,推开了守备据点厚重的铁门,继续带着两人穿行。 “小孩子才要学习技能啊!”拉娜皱着鼻子说,“要不你教教我,怎么才能把月亮变成红色啊?” “简单的物理学,有些难度的应用。”渴路之光正在周培毅的手腕上发光,作为十代星宫守护骑士的馈赠,里修修士的能力不仅能为周培毅指引云海之上的方向,也可以化作遮挡天幕的透镜,改变天空的颜色。 “所以这个也不让 学吗?”拉娜有些失望地问。 “你要是能学会,我倒也不介意教给你,可惜,现在不是好时机。” “那什么时候是好时机呢?”拉娜问。 “可能在我们把女王治好之后吧?”周培毅摇了摇头,对自己所说的这种情况并不抱有希望。 “大人,我们已经在附近兜兜转转很久了。这座据点也没有任何守备。”拉菲拉说,“还不能进入塔中吗?” 周培毅以万象流转的力量,注入到渴路之光之中,感受着整片天幕之下,最为细微的能量流动。就像是为他视野有限的力量,加装了一个巨大的望远镜。 在这镜子里,他能看到的东西并不多,因为王城之内,拥有场能的人类非常稀少,但好在,她们都非常显眼。 “王城的公主终于离开她那个龟壳了。”他说,“好,我们进入月泪塔里面。” 三百二十五 血月月泪塔2 周培毅顺利抵达了月泪塔下。 这座高耸的塔楼是整座王城最高的建筑,只是站在它的脚下,就能感受到一种力量和权力的威压。 周培毅走上近前,摸了摸塔楼表面的浅金色砂岩。这种石材哪怕在沙漠之中也并不常见,它的表面雕刻了繁复的藤蔓纹样,内里又有坚固的骨架支撑,每一块石头都经历过非常复杂的处理工艺。 “为什么没有卫兵啊?”拉娜有些紧张地东张西望,“安静地有些吓人了。” 拉菲拉也说:“外面那些守备营,也空无一人。即便要去维持秩序,起码也应该留下值守的人,他们的任务,是拱卫这座月泪塔才对。” “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培毅敲了敲月泪塔前的地砖,深处埋藏的月泪水晶和那其中几乎枯竭的力量,被他唤醒,仿佛重新拥有了生命。 所有的砂岩中心,整个月泪塔的骨架,都是用这样的月泪水晶搭建而成的。这里拥有的场能强度,远远超过了王城公主的那间密室,只在这里,周培毅几乎可以感受到微弱的心跳。 而在心跳的另一头,周培毅感受到了另一个,近乎枯竭的生命。 “我们到正门去。”周培毅站起身,整了整剑箱的背带,“到塔里去。” 正门还是空无一人,原本应该重兵把守的关键位置,居然如此空虚。 美丽的羊毛地毯,华丽的黄金塑像,璀璨的水晶吊灯,本应该在这座月泪塔的中心,彰显一位女王的强大与豪气,但此时此刻,都像是某种死寂之物留存在人世间的孤独的哭嚎,有一种说不清的诡异。 “我怎么有点冷呢?”拉娜打了个寒颤。 “这里的气温确实比起外面更低一些。”拉菲拉将自己的袍子裹在拉娜的身上,“大人,这里也没有守备。” “不会有的。”周培毅低声说。 “这里毕竟是女王的居所,多少应该也要有些侍奉女王的下人宫女才对。可我并没有见到任何人,看到任何她们存在的痕迹。”拉菲拉环顾四周,最终还是看向周培毅,“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周培毅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剑箱中的罗兰圣剑,轻轻发出低鸣。 此时此刻此地,与拉提夏皇宫何其相似。一位孤高的王者,安静地像是所有人都死了的宫殿,和宫殿里埋藏的某种藤蔓脉络。 又是一颗被伪造的世界树。 “我们到顶部去,去看看沙漠的女王吧。”周培毅低声说,手中已 经握住了罗兰圣剑的剑柄。 沐浴着巨大水晶吊灯所流转的银蓝色幽光,三人从螺旋的阶梯上拾级而上,不多时,就来到了塔楼的镂空露台下。 再向上,就是塔楼最高处的巨大水晶穹顶,穹顶用一圈纤细的象牙色拱柱支撑起来,柱间垂落着雕刻了星月纹样的铜风铃,在沙漠夜风之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和月亮与穹顶的光辉交织成细密的网。 周培毅在这里停下了脚步,让两位女士也跟随他驻足。 “拉娜”他看向沙漠的少女,“如果你再向前,可能要触碰你承受不起的真相。你确定要和我们一起吗?” “真相没有什么承受不起的!”拉娜坚定地说。 “很抱歉之前很多事情都瞒着你,拉娜小姐。”拉菲拉说。 周培毅点了点头,踩在镂空露台的地砖上。 这里镶嵌了珍珠母贝的深蓝色地砖,拼接出了十二座星宫的星图。尽管这星图对周培毅和拉菲拉来说都非常熟悉,但它们并不会出现在沙漠的夜空里,也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座塔楼上。 周培毅已经感受到,这座塔楼的设计者、建造者,以及它真正的主人,并不是沙漠之中的居民。 在这些地砖上,散落着一根一根奇怪的长条圆棍,就像是被摘下的藕,或者,更像是什么人偶被拆掉的四肢。 越走近露台的中心,这样的圆棍就越多,越密集,堆积如山。 在中心的位置,在月长石笼罩之下,在青铜月晷的护卫之下,在这奇怪肢体的山中间,周培毅已经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已经与整座塔融为一体的,孤单的身影。 “女王陛下!”拉娜不由得喊出声来。 被唤作女王的身影,像是被上了发条的玩偶,一节一节移动着僵硬的身躯,露出了那副诡异的面容。 她全身都被猩红的血管覆盖,双眼更是如同今日的夜空一样赤红。那张还算年轻的脸上,由于暴露的血痕而显得无比暴戾恐怖,就像是地狱的赤鬼。 面露凶光的女王看到了拉娜,那张脸上的表情更加恐怖了。 “是你!你来夺走我的一切了吗!!!”她恶狠狠地瞪着拉娜,仿佛和她有着血海深仇,“在你利用了我二十年,奴役了我二十年之后,要来享受这所有荣光吗!!!” 拉娜被她吓到,慌忙解释:“女王陛下,是我!我是法蒂玛村的拉娜,是候选的公主,您的女儿啊!” “就是你!你这张脸,我永远忘不了! !!”女王的声音像是虫群的嘶吼,“就是你,躲在所有黑暗的深渊里,看着我们这些人在这里受苦,等待着品尝我们的胜利果实。我的母亲如此,我如此,每一代的女王都如此!我们都是你的奴隶,你的奴隶啊!我们的一生,都是为你而活!” “她说的是真的吗?”周培毅面无表情地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拉娜委屈地瘫坐下来,看着曾经熟悉而慈爱的女王,像怪物一样朝着自己咆哮,她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们,你们也是她的奴仆吧?”血色中的女王看向周培毅,当然也看到了他手中紧握的剑,“你们要来夺走我的一切了!” “我是她的同伴,沙漠里的女王。”周培毅的声音并不大,却能在寒风里清晰传递到对方的耳朵里,“我来,主要是有些问题想问。” 他用罗兰圣剑挑起了一根散落在地上的圆筒,问:“这里的这些零件,它们应该属于你的守卫和侍女们,对吧?” 沙漠的女王双眼中露出诡异的红光,死死盯着这个男人。在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威压,让如此癫狂的女王,都不由得冷静。 三百二十五 血月月泪塔3 当周培毅的问题说出口以后,拉娜和拉菲拉都猛然看向了他。 从来都不熟悉,但是鲜活的、真实存在的生命,就这样变成了一根一根圆筒?这不可能吧? 周培毅也不愿意看到这种可能变成现实。 他已经见过了维尔京的技术,看到了一具人偶如何靠着真实的血肉来伪装人类。他也知道这个世界存在一种叫做“换灵人偶”的法门,可以将人类的意志从原本的肉体剥离开,将它们转移到精心打造的躯体之上。 但在这里,在这里散落着的零件,在这里见过的人类,他们不应该和那些令人厌恶的东西相同才对。 “你是谁?” 女王缓缓从月晷上走下,沐浴着血色的月光,凝视着面前深不可测的青年,她能感受到,这个人的生命力量不同凡响。 “你杀死了他们。杀死了你能在这座塔里见到的每一个人。”周培毅的声音冰冷地不包含任何感情,仿佛地狱审判前的念白,“因为你发现了,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虚幻的影子,每个人都是伪造的生命。所以你剥夺了他们的生命。” “我想这是一种仁慈。” “你在剥夺他们生命之前,有没有问过他们的意见?”周培毅问。 “我为什么要问过他们?”女王只觉得可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死不好吗?难道要让他们知晓真相,然后痛苦地选择去死?” “他们会痛苦,你也会痛苦。你不过是把自己的迷茫和痛苦,强加到了别人的身上。扮演一个凡世的神明,是你最重要的事。剥夺别人的生命,让你在这场戏剧里入戏颇深呢。”周培毅的声音变得很低沉。 女王的脸上抽搐了一下,那些深红色的印记仿佛活过来的毒蛇,在她的身躯上不断扭动穿行,更让这张罗刹赤鬼一般的面孔变得恐怖。 “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什么!”她怒吼着咆哮着,让整个露台所有的水晶都因为她的愤怒而共鸣震动。 “如果你就此收手,就可以避免和我的争斗。”周培毅摆摆手,示意两位女士退后得远一些,“但如果你执意如此” “真是有趣的威胁。你以为,在这个世界里,我还有可以失去的东西吗!” 女王悲怆地喊叫着,她缓缓抬起手,让血色的月光汇聚到她的指尖,然后,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就这样凝聚而成。 “我是沙漠的守护者,我是沙漠人民的守护神。”女王带着自嘲,缓缓走近周培毅,“可我,守护了什么呢?这 里的所有活人,都是假的!都是这样的人偶,装作了活人的模样!这里的天空也是假的!上面能播放的幻影,二十年一个循环!就像是我的使命,我和我之前每一位女王的生命,我们的使用周期,都是二十年!” 周培毅看着她越走越近,直到她那双赤红色的眼睛,能够凝视周培毅黑色瞳孔中她自己的倒影。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伪造的,那我的守护,又有什么意义呢?”女王低声问。 她不是在质问周培毅,而是她真的需要一个答案,渴望一个答案。哪怕是这个出言不逊的陌生人,哪怕是那些被她杀死的近侍,她也希望这些并不了解真相的虚假的人类,能够给她回答。 “看起来,我们对于真实的定义并不一样。”周培毅缓缓地说,“如果你只是活在你自己的梦境之中,你剥夺的是你想象中的生命,而不是真实存在的意志,那你确实可以说,你生活在虚幻之中,这一切并没有意义。” 女王赤红的眼睛缩小了瞳孔,像蛇一样。 周培毅继续说:“而你杀死的这些人,可能,他们生活在被创造的天空之下,你们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囚笼,但是,这些人的生命,他们的意识,他们过去的人生,他们所拥有的情感,都是真实存在的。这些人会悲伤,会快乐,会记忆会成长,当然,也会因为遗忘而彻底死亡。即便他们的肉身是人偶,可他们的身上没有神明的提线,他们是真实存在的生命,没有一个全能的神明有权力和能力去控制他们的一举一动。你应该看到这一点,看到这些真实的存在,并且尊重他们的生命,还有你自己的生命。” 女王动摇了。 “诡辩,这是诡辩!你并不了解我们,你是什么人!”女王向后退了半步。 “我确实不了解你们,我只是个访客。”周培毅轻声说,“不管这里的人,无论是你,还是这些死掉的人,还有那里的拉娜,你们所有人,对我而言都是鲜活的生命。我和你说话,不是在和石头对话,我在这里行动,不是进入了什么梦境的迷宫,我能感受到你们的生命。如果你觉得这个世界是虚幻的,你自己的生命也是虚幻的,我认为,你应该毁灭你自己,而不是用剥夺别人的生命,证明你自己的观点,用他们的没有挣扎和反抗的死亡,作为你自暴自弃的理由。” “哈哈哈哈哈哈!满口大话!你根本不懂!!!” 女王狂笑着,不断远离周培毅,远离这个让她畏惧和恶心的东西。 “你不懂我们的痛苦!你不懂这种绝望 !你不是我,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鸟,不是自以为守护着这个世界的奴隶!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女王不断怒吼,离着周培毅越来越远。 “是啊我不懂。我很难把自己代入到你们的身上。”周培毅沉静地拔出了罗兰圣剑,“大部分时候,我会把自己代入到更普通,更贫穷的人身上,比如在这里兢兢业业的侍女,比如王城里普通的商贩。他们想的是下一餐的饭食,想的是靠自己的辛勤换来些许安逸和奖赏,他们的目光很近,不像你这么远,也不像你这么伟大。但这样的人,千千万万这种人,才是这个世界的根基,是每一个世界存续的基石。不是你,从来不是你,所谓的女王。” 已经退到入口的拉娜,看到了那柄利剑的寒光。哪怕在过去十几年中她对女王都坚信不疑,此时此刻,还是发出了哀求的悲鸣。 “不要啊,不要杀死女王陛下,求你了,不要啊!” 周培毅听到了。 三百二十五 血月月泪塔4 赤鬼般的女王在血月之下,凝视着面前这个无论装扮还是样貌都平平无奇的男人。 愤怒就像是升腾的烈焰,会在一时一刻被冰冷的冬雨浇灭,但只要燃烧的条件完备,依旧会不断蔓延,直到将她自己毁灭。 能够将月亮的恩赐归于己身的女王,在这个世界近乎拥有绝对的力量,但本能告诉她,接下来的一切行为,都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那就灭亡吧,和这个囚笼里的世界一起毁灭吧! 女王手中的水晶被她一把捏爆,碎裂的水晶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在空气中不断形成赤红色的电弧,电流从女王的手上遍布她的全身,让她本就可怖的面容在雷电环绕中更加诡异。 这个像是怨鬼一样的人形,在电闪雷鸣之中疯了一样朝着周培毅直冲了过来。 场能等级都不到一等。 周培毅叹口气,面对这样疯狂自毁的疯子不算困难,小心翼翼地保证她不会被罗兰圣剑的余波杀死,有些挑战。最重要的是,如何让她安定下来? 她不是周培毅的敌人,她也不是这个世界的敌人。但放任她继续这样自我毁灭,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沙漠人,像是这里零散着的部件一样被她波及。 她不想被囚笼所困,但终究要被狱于囚笼之中啊。 周培毅岿然不动,等待着女王攻到他近前。 那裹挟着雷电的赤鬼马上就来到他面前,从来没有过战斗的女王并不知道如何杀伤她的对手,如何最有效率地驱使她所拥有的力量,但在这个几乎没有场能的世界里,这样程度的能量就像是天灾一样不可阻挡。 “嘭。” 她的手重重砸在了周培毅身上,却只发出了轻微的动静。就连周培毅借来的这身沙漠本地人短袍,也没有遭到任何不可逆转的破坏。 她看到,这个不起眼但无比可怕的男人,正在以一种悲悯和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算不上高大的身躯,就仿佛山一样不可逾越。 “当你怀疑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就会忽视那些真的。”周培毅低声,缓缓说,“当你觉得必须毁灭一切才有未来的时候,你必须先想好,如何在毁灭之后重建。”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笑了起来:“我猜,你只想毁灭囚笼,根本没想过如何面对被毁掉的世界吧?你也从来没想过,你自己到底有没有勇气和能力面对真相,面对更加广阔残酷的世界吧?” 他抓住了女王拍在自己身上的手,缓缓把这纤细的胳膊握住抬 起,然后,将女王引以为傲的力量,消弭于无形。 “怎么会?”女王从来没想过面对此情此景,双腿已经开始发软。 周培毅还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从自己面前瘫软下去。 “我接到的委托,有两个。一个是刚刚的不要杀了你。另一个”周培毅淡淡地说,“边境的村落法蒂玛,发现上一次经由王城卫队送到边境的月泪水晶有问题。在水晶里,出现了令人不安的力量。” 他的手就像是铁钳一般,不容女王挣脱。周培毅正在女王全身上下搜索深渊的存在,要找到那些水晶里到底从何而来那样不祥诡异的力量。 “不是你。”周培毅放开了女王的手腕,“你身上没有深渊污染的痕迹。” “深渊你是指外魔吗?” 被剥夺了力量的女王,双眼已经渐渐回归正常,脸上那暴露的血管也像是偃旗息鼓一般逐渐退潮。此时此刻瘫倒在周培毅身下的,不过是个柔弱的女人。 此时此刻,愤怒的烈火终于遭遇了它无法抵抗的冰冷的现实,女王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沙虫,邪物,外魔,这个世界与深渊相关的东西还真多。”周培毅咋舌,“你知道那是什么?” “我,作为女王的使命,就是保护沙漠之中的人民不受外魔侵袭。”女王喃喃说,“啊,我在做什么,我做了什么啊!” 她掩面哭泣了起来,而这才是周培毅最不会应对的情况。 周培毅没打算安慰女王,继续冷血地质问她:“你送到其他村落的水晶出了问题,不仅仅法蒂玛村发现了问题,塔依玛和你的王城公主,也发现了问题。你们的水晶里有深渊的力量,也就是你说的那些外魔,侵蚀到了你们的月泪水晶之中。” “不可能,这不可能。”女王在地上啜泣着说,“我不可能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外魔,而且如果有任何外魔侵蚀的迹象,月晷会有警告!” 不是女王出了问题,也不是月亮出了问题,那是月晷出问题了吗? 周培毅抛下女王,走到露台中心,看着那无比巨大的月亮之晷。 他在上面反复摩挲,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深渊的残留。这就是一颗镶嵌在水晶之上的巨大石头,被雕刻成日晷的形状,但可以透过月光,将能量集结,在表盘上显示出不知所谓的刻度。 它也没有问题,那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运输。 谁负责运输王城的水晶,抵达各个村落?谁控制了沙漠上的商路? 是塔依玛村,是塔依玛人被污染了!!! 周培毅猛地回想起,自己在沙漠和塔依玛人的偶遇。那些精锐的卫兵,那个尊贵但柔弱的公主,以及他们本该独自面对的,不可阻挡的沙漠怪物。 大地压制了所有场能的存在,女王可以凭借月光为沙漠建立屏障,深渊却只能缓慢投送力量。但如果月泪的水晶被污染,如果有人在主动接收深渊的馈赠呢? 它们依然要遵循大地之上的法则,但可以聚少成多,将力量寄宿在一个无法使用场能的人身上。然后,把这个可怜的人当做祭品吞噬。 可能公主本人也并不知晓自己到底是如何的存在,但只要深渊的力量能够与塔依玛公主接触,就会诞生出这个世界最为强大的怪物,真正的深渊奴仆。 周培毅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这一切,让寄宿在公主身体里的力量不得不蛰伏,不得不等待新的时机。 而今夜,时机成熟了。深渊的怪物,要来毁灭王城,杀死女王了。 难怪她要到王城来,难怪那些怪物从不袭击其他商队。难怪王城的公主,千方百计阻止女王和她见面。 真是选择了一个完美的时间点,选择了女王精神状态如此不稳的时间。 而周培毅居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拉菲拉夫人!”周培毅高喊呼唤着周围唯一的能力者,“你的能量恢复了几成?” “骑士王陛下。”拉菲拉此时此刻也不避讳让拉娜听到自己对周培毅的称谓,“预言的骑士听候调遣,在这里,我可以使用大概二等场能的力量!” “足够,足够了。”周培毅恨恨地拾起剑,“我要去塔下面,你来保护女王和拉娜。” 三百二十六 夺舍虫1 “王城的公主殿下,请您让开道路!” 塔依玛的卫兵手持弯刀,拱卫着他们的明珠,在月泪塔下的守备营中,与同样刚刚赶到这里的王城公主发生了对峙。 这位公主穿着了只有最重要场合才会换上的礼服,显然是要在月泪塔中觐见女王。 而和她截然相反,王城的公主,却只穿了一身类似于睡袍的绸缎长袍,披头散发,素面朝天,显然一副刚刚从睡梦中被抓起来的模样。 “很抱歉,姐妹,我并不能让开道路。”王城公主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可以让您私自带进王城的这些刀兵,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在王城公主身边,身着素衣短袍的王城刺客也列队完毕,与塔依玛的卫兵剑拔弩张,双方毫不相让。 塔依玛的公主因为急切,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就仿佛快要哭出来一般。 “您为何执意要阻止我呢?”她恳切地说,“女王陛下此时此刻就在危难之际,她的安危关系到整个沙漠!她需要我们的帮助!” “她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她需要我们不去打扰她。”王城公主坚定地说。 眼见得完全无法说服王城的公主,塔依玛的公主眼泪在眼眶里面直打转:“如果您一定要这样,如果您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后退的话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王城公主岿然不动,但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塔依玛的姐妹,请,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在她身前,王城卫队中,已经完成了维持秩序任务的那些士兵,正在不断聚集。这些人要么被她金钱收买,要么被她利益诱惑,早在血月之前,就已经成为了王城公主的私兵。 仅仅几十人的塔依玛卫兵,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些人的一合之敌。 “怎么办?”塔依玛的公主看向自己的卫兵统领,敌我悬殊,她已经不知道是否应该坚持此刻的对峙,心中萌生了退意。 那个在沙漠之中邀请了拉娜同行的,看起来和善又沉稳的卫兵统领,双眼深深藏在眼眶中,看不到一点颜色。 “很抱歉公主殿下,请原谅我的无礼。” 他低语着,手中的尖刀已经猛然扎进这位无辜又纯洁的公主的胸膛,刺穿了她的心窝。 卫兵统领露出了血一样猩红的双眼,那其中,有一种令人恐惧的狂热。 没有一滴鲜血从塔依玛公主的身体中迸发出来,她就仿佛是一只皮球,被扎漏了外皮,就像泄了气一样开始蜷缩,双眼 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最为信任的守护者,疑问之中却没有什么不甘。 “拯救万世苍生的真正的神明啊。”男人吟诵道,“请您降临在这污秽的世界,给予信徒永生永世的救赎吧!” 随着他话音落地,这位卫兵统领从胸前拿出一个精致的水晶小瓶子,里面豢养着沙漠中的虫豸,一只蠕动的蚂蚱一般大小的奇怪虫子。 “诸位!该献身了!”他高喊道,身后的几十名卫兵仿佛被奇怪的魔咒操控,行尸走肉一般朝着他聚集过来。 而这位塔依玛的卫兵统领打开瓶口,让那只沙虫从自己的眼中进入自己的身体。片刻之后,他的身躯就开始异变,头部先变成了螳螂一般的三角状,背后开始冒出飞翅,双手变成镰刀,下半身不断长出脚来。 而让它和螳螂有些区分的,不仅在于它的身躯更像是蚂蚱,还在于它身后居然长出了蝎子一样的尾针,仿佛很多种昆虫被强行捏合在了一起。 这只怪虫一口咬掉了塔依玛公主尸体上的头颅,在它强壮的口器中不断咀嚼,随着这令人作呕的进食,怪虫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在它身边,那些被控制的卫兵不断为它献上头颅,这只怪虫疯狂进食,片刻不停,身躯也已经有数十米高,几乎达到了月泪塔的一半。 在血月之下,虫子不需要发出凄厉怪异的鸣叫,它用那双诡异的毫无生气的复眼,锁定了横在它面前的王城公主。 “殿下,这,这,这要怎么办!”王城的卫兵显然还没有吓破胆,但差距也不是很大,慌忙地看向王城的公主。 “还能怎么办?”王城公主轻笑了一下,不屑地说,“让它杀死我们,踏过我们的尸体,再去进犯女王的禁区。怎么,你没有胆量面对死亡吗?” 她轻蔑地笑着,然后厌恶地看向这只不可一世的巨大虫豸,走到了所有卫兵的身前,明明手无缚鸡之力,明明没有刀兵,却站在这些全副武装的卫兵和刺客前面,等待着接受巨虫的第一次冲击。 “在这里退后一步,并不会改变死的命。”她肆意妄为地笑着说,“倘若你们不信,大可以在这里退缩下去,回到你们的温柔乡,回到温暖的家,我不会加以阻拦,更不会对你们的懦弱记恨于心。但那只会是最后的告别。这只怪物,是来毁灭我们的,它不会放过我们每个人,除非我们能在这里战胜它,阻止它。” 士兵们动摇的士气,稍稍坚定了一点,无论如何,让公主站在最前排面对这样的怪物,也让他们的自尊心痛苦不堪。 守护公主与女王的卫兵,难道都是孬种懦夫吗? 他们不断围绕在王城公主的身前,尽管战力悬殊,但也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很好,很好。”王城的公主还是那慵懒的口气。 可是,即便手下恢复了战意,又如何能和这只怪物对抗呢?它已经吃完了所有塔依玛的卫兵,下一个,就要吃王城人了。 很抱歉母亲,并不能守护您最后一程了。王城的公主心想着,暗自念诵着生命最后关头自己最在意的那些名字。 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点,这个世界只是囚笼,没有来世。 只有此生此世,只有我完美无缺的此生此世。她想。 但只要能争取哪怕一分钟的时间,让这个世界真正的守护者想起她的使命,让她能恢复冷静与清醒,为这个世界求得最后的生机,那死亡,又有什么不值得呢? 面对着不可一世的怪物,王城的公主闭上了眼睛。 “好恶心的虫子,长得什么丑模样。”从塔的门里面,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三百二十六 夺舍虫2 周培毅还是来晚了一步。 在这螳螂巨虫的身下,他大概是看到了一团模糊的尸体,从服装上能勉强辨认出是一位女性。 塔依玛的公主,虽然只是萍水相逢,这位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礼数的姑娘就这么死了,还是让周培毅感到一股莫名的心痛。 她没有变成塔顶那样的零碎配件,这里死掉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变成那样的零件。他们和塔里的人有区别吗? 周培毅现在是没有答案的,当务之急,还是应对这只突然冒出来的不三不四的奇怪虫子。 “你为什么会从塔里面出来?你是什么人?我母亲呢?”王城的公主更震惊周培毅出现的位置。 “放心,放心,你们的女王很好,至少现在她是冷静的。” 周培毅摆摆手,在那只虫子复眼的凝视之下,走到众人身前。真奇怪,王城公主和她的卫戍呆若木鸡也就算了,这只虫子也像是时间被禁止了一般,只是在看,完全没有发动突袭的意思。 周培毅把背负着的剑箱缓缓放下,打开,展示其中的每一柄神兵利器。卡里斯马大帝圣剑,罗兰圣剑,初代骑士王圣剑,拉提夏圣剑,可能对这里的人描绘这些宝剑的来历是对牛弹琴,但它们雍容华贵的装饰,凝结时代的做工,以及无法掩盖的寒芒杀气,都昭然若揭。 还有一件。 周培毅从心口,拿出了瓦卢瓦的遗物,那柄被称之为“异信者挽歌”的匕首。它的材质,和整个沙漠之中最为尊贵的月泪水晶非常相像,而在伊洛波,这种黑曜石一般的材质也被称作是“行星之心”。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也知道,我会做什么。”周培毅的声音,在风沙漫天的血色之夜中,并不响亮,但他能保证,需要听到的东西一定能够听清。 其实在看到这虫子的瞬间,周培毅就已经把碎片一样的线索拼凑完整。 这个沙漠之中的王国,这个在星宫之中独自存在的世界,这里奇妙的规则,仿佛不曾哺育人类的大地,孤独的月亮,还有女王、公主和能被拆成零件的人类,其实都有其存在的缘由。 这是一座堡垒,一座保护着什么东西的堡垒。创造它的人,就是这座星宫的守护骑士。 第七星宫,周培毅最初已知的,已经出现了“问题”的星宫,它并不是没有遭遇深渊的侵蚀。而是它在顽强抵抗这种腐蚀,坚守最后的堡垒。 在这个星宫之中,有人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完整的、真实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场能被 视为规则的禁忌,大地会延误和排斥拥有场能、利用场能的存在,都是为了将这个世界的整体能量等级压低。 在一个低场能等级的世界里,无论是藏匿东西还是守护这个世界的存在,所需要的力量都远比直面深渊更加轻松。 可是如何在这样的世界里投送力量呢? 月泪塔,女王,二十年的周期,这就是这位守护骑士的设计。他在这个世界“创造”了新的生命,让他们确确实实拥有完整的意识,而意识之海中当然从来不缺少游移的意识。 在所有新生的生命之中,他再行筛选,从中选出一位“女王”,一个最适合作为他力量投影的人类,让她接受月光的照耀,获得他主动给予的微弱的力量,作为这个世界的奇点和最强者,保护这个世界。 可这样的被“创造”出的人类,怎么可能耐受住这样被赋予的力量?女王每隔二十年就会进入生命的尽头,也就是所谓的“使用寿命”耗尽。 被这位女王凝结而成的月泪水晶,不仅可以保护这个世界的边缘城镇,还成为了那里的生命之源。那些微弱的场能,足够在沙漠中扶养一片绿洲,让每个边边角角都能存活下数量足够的人类。 而这些人类,这些城镇,还有这样的组织结构,都是为了应对深渊的入侵。 即便是深渊本身,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后也必须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拉菲拉夫人的场能等级无法超越三等,这些深渊的怪物也是一样。为了能够侵蚀这个世界,它们只能投入细微的力量,不断壮大怪物的身躯,所以才会有那样的沙虫,这样的怪物。 但深渊所要做的,不只是培养出这样可怖的怪物。它们早就拥有毁灭这个世界一切人类的力量,只要利用好二十年的周期,就能在女王使用寿命耗尽的时候毁灭这个世界。 显然,过去的不知道多少年之中,深渊已经执行过类似的策略,却并没有终结这个世界的桎梏与轮回。 它们无法在一个瞬间毁灭这整个世界,在它们完成彻底毁灭,找到这个世界的核心之前,守护的骑士就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来重启这个世界。 可能会花些力气,但一个被创造的世界遭遇了破坏,只需要再创造一次,这里依旧是守护的堡垒,坚实的囚笼。 深渊必须找到,必须找到让那位守护骑士费尽心力也要保护的东西,以及那位守护骑士藏匿于这个世界的本体,只有毁灭它们,才能真正摧毁这个世界最后的屏障,才能真正侵入星宫的地脉,占有这里的一切。 而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塔依玛人掌握了王城到各大城镇的商路,那些从王城运送出来的月泪水晶,是由他们的商队护送。这种独特的权力让这个宝石之城成为了沙漠之中第二富饶的地方,也让他们有了污染水晶的便利。 此时此刻,已经有两个月分量的月泪水晶,是遭遇了塔依玛人的污染,注入了深渊的邪恶力量,正在不同的城镇释放邪能。所有人类都会被深渊侵蚀,这只是时间问题。 当深渊的侵蚀布满整个世界,那沙漠最后的净土,堡垒之中的堡垒,便是这座王城,这座月泪塔,以及月泪塔中的女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周培毅看着怪虫,轻声感叹。 怪虫退缩了。 三百二十六 夺舍虫3 “你在示弱,真有趣。” 周培毅笑了笑,只是看着,没有发动攻击。 深渊早知道他在这里,也早就领教过周培毅的厉害,即便十二代神子没有亲自在这里发号施令,它们也应该有所戒备。 这些虫子,并不只是单纯的狂热和疯狂,它们多多少少有些脑子,当然也能想出些策略。 比如在这只虫子的身上设下陷阱。 “很遗憾,你应该是没办法说人话的。”周培毅咋舌,“我本来还有些问题,想要拷问拷问塔依玛的人,现在看来是没有答案了。” 可怜的塔依玛公主,可能到死亡的那瞬间,都没有明白真相。 他拿起大帝圣剑,首先,封住了月泪塔下的地脉。地脉之下是星宫的主体,当然不能让这东西有办法污染到星宫。 然后是骑士王圣剑,马克西米利安可以释放类似场能领域一样的屏障,这弥补了周培毅能力中最大的缺陷,也能保证这东西即便自爆,也炸不到周培毅以外的任何东西。 再然后,是罗兰圣剑吗?不不不。 “你身上应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和之前那些虫子们不一样的地方,直接把你切成碎片可太莽撞了。”周培毅低语,“如果要我去肢解沙漠中的本地人,看看他们到底是如何被‘创造’为生命的,我应该会于心不忍。但你不一样,你就是只虫子,一只以沙漠人的肉身为根基,变异出来的虫子。我可以肢解你。” 翻找了一番,周培毅最终还是收起了罗兰圣剑,以及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出场机会的拉提夏圣剑咎瓦尤斯,只拿着瓦卢瓦的匕首。 和别的圣物宝藏不一样,周培毅还是没有能使用这把匕首真正的力量,所谓“异信者的挽歌”,看起来就只是一柄淬毒的利器,会对能力者的身体进行诅咒。 而寄宿在它身上的瓦卢瓦,似乎只是沉睡。她所拥有的特制,始终没有展现。 此时此刻,诅咒也就够了。 周培毅有些心疼地看了看自己这身很是简陋的袍子,然后缓缓走向那只虫子。 王城的公主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奇妙,见过一位大力士如何搬动超越体重的巨石,见过秘术者如何诅咒和祝福,也见过被她称之为母亲的女王,拥有月亮的赐福,如何保护这个世界不受外魔侵入。 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个身形和外貌都如此普通的年轻人,就拿着一柄看上去也不算锋利的匕首,居然正在肢解这十多米高的巨大怪物。 他没有上下翻飞,没有和怪物激烈交战,就只是拿着匕首割开他想要割开的位置,分解那只怪虫的身躯。 蝎子一样的尾针,节肢动物的多腿,巨大的镰刀状的钳子,都在他庖丁解牛一般的动作中从怪物的身躯落下。怪物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却没有任何声音透过那层泡沫一般的半透明薄膜,让王城的公主听到。 周培毅就这样迅速地拆开这只虫子,仿佛在拆卸一只用积木拼起来的玩具。 啊,找到了。 在将虫子的腹部剖开,将它的每一个类似于内脏的身体部分都拆分开后,周培毅在这只虫子不可能是心脏的位置找到了答案。 这不是虫子的心脏,这拳头大小的正在跳动的东西,是一颗人类的心脏。 这颗特别的心脏在虫子的腹腔之中,而不是胸腔,它由整个虫子的血管为之供能,而不是作为发动机一样输送血液。这就是这只虫子在身躯中培养的东西。 周培毅已经摘除了这只虫子可能用来自爆的器官,也湮灭了虫子血液里可以污染大地的深渊力量,那么这颗心脏,就是最后的答案了。 为什么它要用整个身体来供养这么一颗心脏?为什么要杀死沙漠人,吃掉他们的头颅?这颗心脏,会有什么不同之处? 周培毅挥手,一具沙漠本地人的无头尸身在地脉的操控之下飞过来。 他叹了一口气,按照本地人和伊洛波人两种方式,为这个不知道是谁的可怜人祷告了一番,虽然他不相信神明存在,但这具身体的主人多多少少相信。 然后,他伸出手,像是手术一般破开了这身体的胸膛,暴露出他已经停止的心脏。 果不其然,沙漠人作为被“创造”的人类,和维尔京的人偶一样,身上存在着和正常人类有所区分的器官。 他们的心脏不是分成了心室瓣膜的肌肉结构,而更像是一个圆形的气囊,能够配合着肺的呼吸,发挥和心脏类似的作用,但也无法像是正常的心脏一样存储能量。 周培毅小心翼翼地把这颗气球一样的心脏摘下,下一秒,这具尸身就开始变化,短短数秒之间,躯干和四肢都变成了玩具零件一样的圆筒。 就和周培毅在月泪塔顶看到的一样。 而在周培毅手中的这颗气球,在脱离了身体之后,也迅速沙化,然后烟消云散。 周培毅把目光看向那颗虫子身躯中的心脏。 虫子已经死了,至少它自己的身体是没办法再有动作了。但 这颗心脏,这颗被培育出的心脏,它还在跳动。 万象流转能看到,这颗心脏的内部存蓄着惊人的场能,虽然可能也就是二三等的水平,但确确实实发挥了一颗心脏,或者说能力者电池,本该发挥的功用。 但这些能量并不是天然存在于那里的,那些被深渊污染的力量,是存放在宝石之中,就像是用无数凝练之后的月泪水晶,捏合成了心脏的模样。 奇妙的设计,复杂的结构,这虫子是想把这颗心脏放进谁的胸膛里面呢? 解剖结束,问题反而变多了。 周培毅站起身,叹了一口气,再次心疼地看着自己这身被弄脏的衣服,上面的血污恐怕多多少少还会有些深渊的残留,要烧掉。 “我要一身干净的外袍!”他朝着外面看呆了的王城公主喊,“还要准备足够的油或者干柴,这东西必须烧掉!” 王城公主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要求,在手下面前,她已经恢复了威仪。 “你们已经听到了,还不快去准备吗?”她不耐烦地说道。 三百二十七 新女王1 干柴,骆驼油,以及一身合适的长袍,很快就交到了周培毅面前。 他身在骑士王圣剑的屏障之中,用自己身上沾了血污的旧长袍和干柴裹成一支火把,把骆驼油淋在上面,再浇在怪虫的尸骸上。 “火石呢?没有火石怎么点火?”王城公主责怪手下人的思虑不周。 周培毅赤裸着上身,摆了摆手,在火把旁边打了个响指,就靠着搓动空气的瞬间摩擦,点燃了火把。 他把火把丢进怪虫的尸骸之中,点燃了这只怪虫的剩余部分。只有尸骸里那颗特别的心脏被他网开一面,提溜在手上。 脱离了怪虫的尸身,这颗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但是其中所沉睡的深渊力量依旧蠢蠢欲动。这些力量,被蕴藏在类似水晶的结构当中,仿佛这颗心脏里长满了结石,结石嵌进了心脏的肌肉,每一次跳动都在依赖水晶之中的力量。 这东西应该烧不毁。 现在的周培毅之所以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调用场能与深渊力量进行湮灭,还是因为环境中场能太过稀薄,他所能调用的能量太少。 而被深渊污染过的力量,万象流转的能力是不能指挥调用的。 思来想去,烧掉这怪虫的大部分,只用能力摧毁这一颗心脏,这只怪虫的核心,就成了最为经济实惠的选择。 他看着升腾的火焰,在一片火海之中,把身上剩下的外袍也丢进去,然后,轻轻提起那颗心脏。 如果让这颗心脏进入沙漠人的肉身,说不定,就能完成完美的人类创造。比起维尔京的拙劣的人偶,比起传说中的“换灵人偶”,还要完整,以至于周培毅都无法分辨个中端倪。 找到了沙漠人身体的缺陷,从伊洛波人的身体中找到正确答案,利用塔依玛人摄取存放在月泪水晶之中的力量,最后,以这样的怪虫肉身,孵化出一颗完整的心脏,真是精密的创造。 他冷笑了一声,手指一捻,将这深渊最高的创造湮灭。 即便是入夜之后像冬日般寒冷的沙漠里面,在这一片烈焰之中,周培毅也多多少少感到了炎热。 他换上了新的长袍,一脸鄙夷地看着上面花哨的纹路,然后收起圣剑,背起剑箱,就像是一个刚刚结束工作的修理工。 “把你的人留在这里,这些火焰没有完全烧尽之前,不要离开。”周培毅对王城的公主说,“你,随我到塔上去。” “你们都听到了。在火焰熄灭之前,不许离开这里。”王城的公主对自己的卫兵下令。 随后,她便跟随周培毅的脚步,走上月泪之塔。 “诶你怎么换衣服了?跑去哪里鬼混了诶!” 拉娜就在月泪塔顶层的门口,像是看门小猫一样等待着周培毅回来。 但调侃的话刚刚出口,她就看到了跟在周培毅身后的自己有些印象的女人。 “这是王城的公主。”周培毅介绍说。 “塔依玛的公主呢”拉娜低下头,在问题出口的瞬间,她就有了答案。 “我去晚了,对不起。”周培毅轻声说着,拍了拍拉娜的头。 他背着剑箱继续向前走,在前面,已经冷静下来的女王看上去有些虚弱,可能刚刚的疯狂消耗了她的力量。 拉菲拉陪伴在她身边,两位年龄相仿的女士可能有过一段投机的对话,此时此刻看起来关系相当亲密。但在看到周培毅的瞬间,拉菲拉夫人便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站立在一边,颔首行礼。 “骑士王陛下。”她轻声呼唤。 周培毅和她点头示意,看向那个,被创造出的生命,低声说:“带回来一位女儿,却不能救回来另一位。沙漠的女王陛下,我很抱歉。” “潜入到塔依玛村的外魔” “此时此刻已经被消灭了,未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 周培毅说的是实话,这个世界未来会不会有外魔侵入,或者说这个世界还会不会继续存在,完全依赖守护骑士的力量。那位守护骑士创造这个世界,是为了守护星宫,藏匿一件绝对不能被外魔也就是深渊发现的东西。 他的目的达到了,周培毅已经来到了第七星宫,接下来,只要接触对于场能的限制,周培毅就能击退深渊的侵入。但代价,就是眼下的这个世界遭遇毁灭。 他眼带着悲悯地看着女王,女王似乎也读懂了深意。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在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履行我的职责。” 女王有些困难地站起身,王城的公主和拉娜连忙过来搀扶她。她看了看拉娜,眼中似乎依然有着复杂的情愫,但最终,还是落在了王城公主的身上。 “母亲”王城公主低声呼唤。 “我看错了你,把你当成只有野心和狂妄的痴狂之人,是我的错。”女王轻声说着,抬起手抚摩王城公主的鬓发,“你看过了图书馆的禁书,年鉴,还有我的《日记》,我想,成为女王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了。” “是的母亲,我已经了解。”王城的公主说。 “你愿意用短暂的寿命沉寂在孤独和荣耀之中,守护我们这个脆弱的世界吗?我的女儿啊,你愿意吗?”女王双眼含泪地问。 “我愿意,母亲,我愿意。”王城的公主啜泣地说。 “既然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女王陛下笑了起来。 拉娜看着她们,有些诧异地跑到周培毅身边,拉着他长袍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问:“她们在说什么?王城的公主不是要阴谋推翻女王陛下吗?” “如果成为女王并不代表权力,而代表巨大的不可推卸的责任,那追逐名利之人自然会望而却步。”周培毅说,“成为沙漠的女王,就要继承女王的责任,包括成为月泪水晶的制造者,包括永远孤独的宿命,也包括,只剩下二十年的生命。王城的公主了解了这一切,看起来,也打算接受这一切。” “她会成为新的女王也就是说现在的女王陛下,已经” “今晚就是女王陛下最后的时光了,拉娜。”周培毅说。 他不知道,自己创造血月的行为是不是加速了一切,女王原本是不是还能多活些时间,让她的告别不必这么匆忙,但当她燃烧自己残存的力量,想要反抗不可反抗的命运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而她的反抗,不过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什么都没办法改变。 三百二十七 新女王2 拉娜捏紧了周培毅的衣袖,低垂着脑袋,小声问:“你能做些什么吗?就当是,为了我......” “我拯救不了女王陛下,无论是她的性命还是她的灵魂。”周培毅无奈地说,“她想要的自由,或者说灵魂的独立,需要的是毁灭这个世界。我当然可以毁灭掉这里的一切,但是.......那真是她想要的,你想要的吗?” “那这世界也太残酷了些.......”拉娜已经开始抽泣,“真的值得吗?我们,我们所有人,不都是被创造出的生命吗?为什么在虚假的世界里面,也必须接受这种残酷的命运啊?” “被创造的生命也是生命,你不是牵线木偶,拉娜。你会因为值得开心的事情开心,你会因为令人难过的事情落泪。你的所有情感,不是因为你被指挥、教导这么做,而是因为你想要这么做。”周培毅安慰她说,“那你的生命就是属于你自己的,真实的生命。这片沙漠上,不明真相的所有人,都是真实存在的。守护这些生命,就是女王的职责所在。”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拉娜已经泣不成声,拉菲拉抱住她的肩膀,轻声抚摩安慰着她。 周培毅便再走向前,走到女王陛下和王城公主面前。 “你很聪明,也掌握了权术的手段。你比我们这些人更先发现塔依玛的阴谋。”他对着王城的公主说。 王城的公主用手掌擦去眼泪,看着周培毅,并不把这些夸奖当做荣耀。 “塔依玛村一向是我的威胁,监察他们的动向一直是我爱做的事情。”公主说,“而我的母亲,沙漠的女王,更是我关注的焦点。我看她们,当然看得仔细一些。” “你回收各个村落用过的月泪水晶,所以你才能从水晶里发现了塔依玛的异样,你监视你母亲的一举一动,所以你知道,她不是被外魔污染,而是到了生命的尽头。”周培毅低声说,“你的出发点似乎只有权力,但偏偏,做了最正确的判断,尽了力。” “您可以将我看做是贪恋权势的恶女。”她说。 “恶女不会想着承担责任。”周培毅说,“但好人也不会卸磨杀驴。” “如果您是指,我处死了一些为我做事的人,那我想,您的看法也没错。”王城的公主挤出一个笑容,“每一次女王的更替,不只是意味着月泪塔更换了主人,更代表沙漠中权力的洗牌。旧的权力已经生根发芽,如果不能将新公主与新的权力带进王城,与他们进行更替,沙漠也会再死一次。” “所以你利用的那些人,就是你觉得需要被替换的人吗?” “当图书馆的守护者,为了几枚金币就能出卖王国最重要的秘密时,当供奉神明的仆从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去杀人越货时,我想,改变是时候发生了。”王城的公主坚定不移地说。 “他们倒是没死,我留了他们的性命。”周培毅说,“等你成为女王,你有权决定他们的生死。但这些人只不过是榕树的枝叶,你说的那些不得不替换掉的,是榕树的根系。打苍蝇不重要,重要的是打老虎。” “您的教诲,我会铭记于心。”王城的公主颔首行礼,然后抬起头,看向周培毅,“您刚刚,似乎承认我能成为新的女王了呢。” “这是你们的家事,我本来也无从过问。”周培毅皱着鼻子说。 “我本以为您如此介入我们的‘家事’,是希望法蒂玛村的拉娜公主成为新的女王。”王城的公主说。 “拉娜不适合做女王,女王需要一个耐得住寂寞,从不心慈手软的人。你刚好足够智慧,也足够冷酷无情。”周培毅说。 “这倒是对我的夸赞。”王城的公主说,“我也做好了准备。” 周培毅笑了笑,这位王城的公主,最初他确实小看了她,认为她不过是利欲熏心,精于阴谋权术的蠢货。 她比周培毅想的还要深爱着这片沙漠,爱她的“母亲”。 “我有些话问女王。”周培毅低声说。 王城的公主点头,搀扶着沙漠的女王直起身子。 “您来自......外面的世界,真实的世界,对吗?”倒是女王先发问了。 “外面的世界吗?没错,我确实从外面来,但你说的那个所谓真实的世界,也不一定真实。”周培毅苦笑了一下,“每个世界都是被‘创造’的,它们都有着无法违抗的天然的法则,物理规律也好,天道轮回也罢,客观存在的一切规则,都是世界被‘创造’的证明。” “所以我们都是囚徒吗?” “你把自己当囚徒,自然会认为这个世界了无生趣。”周培毅说,“囚禁心灵的是你自己,不是世界。人定胜天,了解规则,掌握规律,应用一切物质世界的存在,人类最终还是自由的。” 女王点点头,也一样无奈地苦笑了起来:“也许您是对的,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改变我自己了。” “很抱歉,也很遗憾。”周培毅说。 “该抱歉的是我,我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他们没有犯过错。”女王的 眼角撇过那些堆积如山的零件,表情略有些抽搐,“好在,我要去陪伴他们了,我可以当着面对他们道歉。” 周培毅没有继续这种悲伤的话题,低声说:“我有些问题想问。” “您想问拉娜?”女王笑了起来。 周培毅点头。 “在我还是公主的时候,法蒂玛村也有一位公主,也叫做拉娜,也是这般模样。”女王远远看着悲伤啜泣的拉娜,“她也是这般性格,阳光,善良,纯真。二十年前的她,和现在的她,没有改变。” 周培毅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我不妨说得再详细一些。”女王轻声说,“法蒂玛村是个封闭起来的村落,那里的人,每次女王更替的时候,就仿佛会失忆一次。没有多少人会主动到访那里,也没有多少人离开那个村落。只有我还记得,还记得二十年前也有一个叫拉娜的孩子,一位相同的女孩。” 王城的公主不禁插话:“她就是......月亮神明想要守护的宝物吗?” “恐怕不止于此,神明本人,可能也在法蒂玛村。”女王轻笑着说。 喜欢双生星火 三百二十七 新女王3 天还没有亮,血色的月亮早已经恢复了皎洁的纯白色,继续像是过去数百年一样,带着冷酷的慈爱,照耀着沙漠中的子民。 周培毅已经带着拉菲拉和拉娜,在星辰和露水之间,离开了沙漠中的王城。只不过这一次,除了带来王城的两只骆驼以外,周培毅还从王城公主的驼队里迁走一只,这样三个人都可以骑着骆驼赶路。 “她们会好起来的吧?”骑着骆驼的拉娜,依然忧心忡忡。 周培毅斜躺在骆驼背上,也不知道这样极致需要平衡的姿势他到底是如何做的如此悠哉安逸的。 原本他期待着在王城与深渊的侵入,来一场大战,结果却不过是解剖了一只奇怪的大虫子。并不算好勇斗狠的他也感到了一丝无趣。 “车到山前是必有路~”周培毅合着眼,懒懒地答道,“王城的公主是一位妙人啊,手段狠辣先不谈,我是没想到她在那么多奢侈享受之中,依然能够没忘记作为公主的责任和初心。” “她骗过了您呢。”拉菲拉笑着说。 “是啊,我这人对贵族有偏见,我是知道的。肉食者鄙,掌握了资源和权力的人,很难相信他们能脱离窠臼,摆脱他们那个黄金铸成的温柔乡,同时还要履行职责。”周培毅说,“王城的公主,我算是看走眼了。” “那么,您打算改一改您的偏见吗?”拉菲拉问。 “也不至于。偏见是经验的片面总结,我之所以有偏见,是因为我见过了太多符合我偏见的贵族,一个摆脱了刻板印象的个体不会更改客观存在的规律。”周培毅斜躺着摆了摆手,“只要资源和权力,还在依赖血缘继承,我就不可能相信贵族这些人。” “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一些,这是人之常情。”拉菲拉轻声说。 “是啊,但是所有人都自私一点点,就会让世界变差很多很多。”周培毅也叹了一口气,“而拥有权势的人,他们的自私,会产生更可怕的后果。” “所以您才会如此强调责任吗?”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掌握的资源越多,应该履行的社会责任也越多。王城的公主显然算是做得好的人。她知道女王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却没有逃避责任。尽管我不喜欢她的某些做法,比如偷书什么的,但我很欣赏这一点。”周培毅说。 “哇哦。” 拉娜听得一知半解一头雾水的,只能发出这样的赞叹。 从月泪塔下来之后,她的表情一直都不太好看,就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样 ,皱巴巴的。 拉菲拉操控着听话的骆驼,凑近到拉娜身边,关心地问:“拉娜小姐,您会希望成为女王吗?您在为此失落吗?” 拉娜用力地摇头,说:“我不是那块料!王城的公主也好,塔依玛的公主也好,她们都比我更合适。” “那您,是为了女王陛下才闷闷不乐的吗?”拉菲拉轻声问。 “我......我不知道。”拉娜低下头,死死盯着骆驼的背,“我从小就知道,女王会离开我们,亲人也会离开我们,我知道的。但是.......” “生老病死这样的自然天理,如果是被人为创造的,你就觉得它不合理。” 拉娜点头,小声说:“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人,创造我们的人,它也太冷酷了些。我有些难过。” “您看到了那些......被还原的人。”拉菲拉指的是被女王还原成零件的可怜人,“您会怀疑自己吗?会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类吗?” 这个问题是拉菲拉最关心的问题,一个人如果无法确信自己的存在,自然也无法确信世界的真实存在。面对那些被拆成零件的同类,沙漠的居民很容易陷入对自己的怀疑。 拉娜像拨浪鼓一样地摇头,答道:“不不不,我不知道什么是人类,我也不想那么多。我小时候觉得,能到魔鬼沙的另一边就很好,我想看更多的风景,交很多的朋友,我想了解所有一切。等我再长大一些,成为法蒂玛村的公主,我又担心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但我还是想要当这个公主,让法蒂玛村的大家获得更多月泪水晶,这样地里的小麦就能有更多收获,大家吃得饱一点,脸上的笑容也多一点。后来,后来.......和你们一起到王城以后,我知道我做不了女王,我也知道,我的力量可能不能帮法蒂玛村的人,过上王城人的日子。但如果,如果大家能轻松一点点,开心一点点,我也会很开心。 “如果我不是人类,如果法蒂玛村的所有人都不是人类,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活着,我可以动,可以想,可以笑,也可以哭。他们也一样。我们都是活着的人,这就足够了。 “所以,不管我们是被谁创造的,被谁支配的,我都只想大家过得开心一点。如果大家不能开心了,我就努力想想办法。就是这样。” “拉娜小姐......” 这段话实在让拉菲拉刮目相看,实在有太多人为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而陷入思维的漩涡,就像陷入沼泽一样无法自拔。 如果他们都能像是拉娜小姐这样简单、质朴,反而能回归生命本初的价值和意义吧? “你会不满你们的神明,给你们创造了这么个贫瘠的世界吗?”周培毅淡淡地笑着,问,“让你们在风沙里受苦,让你们拼尽全力才能活下来。她很残酷吧?” “如果可以问的话,我当然想问。”拉娜有些羞赧地低下头,“但,我算什么嘛,我问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改不改变的,当面问问她不就好了。”周培毅若无其事地说。 “诶?”拉娜猛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培毅。 “您说,创造这个世界的人,我们能见到吗?”拉菲拉皱起眉头,“拉娜也可以见到吗?” 她自然是知道,这个世界多半来自守护骑士的创造。 “她就在法蒂玛村,不止我知道,女王也猜到了。”周培毅漫不经心地说,“拉娜,你们的先知婆婆,就是这个世界的守护骑士,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 “啊?啊???” 喜欢双生星火 三百二十八 守护骑士1 跟随驼队的脚步缓慢的去程,远远比不上三个人轻车熟路的回程。星夜兼程,驼背上睡觉休息,只过了一个昼夜,周培毅三人就回到了法蒂玛村。 还是寒冷的夜晚,法蒂玛村无比寂静,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在沙漠月光的照耀下,这里就仿佛是一潭安静的湖水。 周培毅把“借”来的那只骆驼送回到原位,再把其他两只骆驼栓好,丢了些草料,才终于来到了大榕树下的小木屋。 看着在门口稍远处不断踱步的拉娜,周培毅歪着脑袋说:“扭扭捏捏的,不敢进去吗?” 拉娜“嘘”了一下,急忙忙说:“婆婆年纪很大了,现在还在休息,不好在这个时间吵醒她吧?” 此时天远远没亮,月亮已经行过中宫,就算是法蒂玛村里的值更之人,也在偷偷摸摸的打瞌睡。这确实是一个人睡得最熟的时间。 “放心,她没睡。去敲门吧。”周培毅说。 但确实年纪很大了,少说有个两千岁。这句他没有说出口。 拉娜看了看周培毅,又在拉菲拉那里寻找到一个眼神的支持,但还是踯躅不前,犹犹豫豫地问:“那你们呢,你们不和我一起过去吗?” “拉娜小姐,我想我们应该给您一些隐私的空间。”拉菲拉笑着说,“如果您和那位婆婆结束了交谈,邀请我们参与这场再会,我们自然会到访。” 拉娜点点头,深呼吸,朝着榕树下的小木屋走过去。 随着她的脚步渐近,木屋里亮起了摇曳的油灯,那扇紧闭的木门也轻轻打开,仿佛早知道拉娜的造访,也早早准备好为她的凯旋稍加庆祝。 看着拉娜小小的身影,拉菲拉有些不安地问:“骑士王陛下,我们真的就在这等着吗?拉娜小姐......她会和那位先知聊什么?” “人生在世不过三问,我是谁,我从哪来,我到哪去。”周培毅在榕树边上找了个位置,靠躺下去,“拉娜的问题,自然也脱不开这个范畴。” “换作是我们,似乎也不能完美回答这三个问题吧?” “当然不能,这毕竟是哲学最终的问题,回答上来的就是开悟的圣人咯。”周培毅挠挠头,“最聪明的人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稍有些愚笨的人则不会强迫自己去回答这些问题,只有聪明但不完全聪明的人,会把自己一生都陷进寻找答案的泥淖之中。我们都不是最聪明的人,拉菲拉夫人。” “那拉娜呢?她是那个稍有些愚笨的人吗?”拉菲拉不禁好笑地问。 “难得糊涂,拉娜是个知道自己应该在哪里多想多做,知道什么东西自己不该染指的孩子。聪明和愚钝都恰到好处。”周培毅说。 “请恕我多嘴,您呢?” “我倒是希望自己笨一点,这样就不会被自己的想法缠住大脑,总是发愁不该我发愁的事情了。”周培毅轻轻叹息。 拉菲拉点头,看着周培毅这看似慵懒的模样,突然眉黛紧蹙:“您为什么还握着剑箱?难道......” “那木屋里面是守护骑士,一座被污染的星宫里,仅存的守护骑士。”周培毅冷漠地说,“她已经利用了我们,为她解决轮回更替中的危机。如果她还想利用我们去为她彻底击败外魔呢?如果她已经无法履行守护者的职责呢?总要应对不时之需嘛。” “她有可能已经遭遇污染吗?”拉菲拉问。 “还没有,但以后就不知道了。”周培毅说,“深渊是腐蚀人心的力量,只要人有欲望,有所求不得,有过去的遗憾,深渊总能在人心中找到缝隙,生根发芽。这位守护骑士已经抵御了很久那些诱惑,她要守护的东西,好像也不是这座星宫。” “她要守护的是拉娜。”拉菲拉轻声说。 “嗯,她要守护的是,这个看起来是拉娜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周培毅的语气越发冰冷,“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您怀疑拉娜是比起深渊更加可怕不详的造物吗?”拉菲拉不由得担忧起来。 周培毅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么说,只是有所怀疑。这颗星球的‘人造物’太多了,就像是一个实验室里的‘生态圈’,一个关进鱼缸的生命球。这样的系统,越是模仿外面世界的运行,越容易崩塌。但偏偏,这沙漠里的王国能成功运行这么久,还抵御住了多次深渊侵蚀。如果创造这一切的人不是超绝的天才,就一定是个草菅人命的疯子。或者......” “或者她想要得到的,是比深渊更加强大的力量?”拉菲拉接话道,“您在怀疑,拉娜承载了这位守护骑士的野心吗?” “我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周培毅握住了剑箱的背带。 “您真是,向来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思考人类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周培毅自嘲地笑了起来,“正是因为我不聪明,我才会这么想这么做。只要我把每个人都先想象成混蛋,那么未来总会比我预想中更顺利更友善。” “那真正聪明的人呢?他们会如何做?” “兵来将挡水来 土掩,面对任何人都释放善意,但在面对威胁和恶意的时候给予相应的反击,然后再次释放善意。”周培毅喃喃说,“当然我是做不到。” “您能想到,或者说,您能看到自己还没能做到的最好,就已经超过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周培毅笑了笑,“里面的对话开始了。” 拉菲拉一愣,错愕地问:“诶?骑士王大人,您不是说好了要给拉娜小姐和先知婆婆一些隐私空间吗?” “我给了啊,我们不是没进去嘛!”周培毅理所当然地说,“隐私是隐私,偷听是偷听,这又不冲突。” “不冲突吗?”拉菲拉问。 “冲突吗?”周培毅耸耸肩,“难道你不好奇她们会聊些什么吗?” “那自然还是好奇的。” “只有我们不在里面,她们才会觉得私密,觉得安全。安全的时候就会难过,就会哭,哭了就会说真心话。”周培毅笑着说,“我们就心安理得地偷听好了。” 喜欢双生星火 三百二十八 守护骑士2 “婆婆” 当拉娜步入这只小木屋的时候,房间里一切的陈设都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她从小到大,记忆里面的模样。 在摇曳的油灯之中,先知婆婆已经在地毯上放上了一杯泡好的花茶,正是三人离开法蒂玛村前,周培毅喝过的那一种。 一切都如此熟悉,一切都如此应当。 拉娜在地毯上的蒲团坐下,捧起了那泥陶质地的茶杯,轻轻喝下一口。 “你回来了啊,拉娜。”婆婆的声音似乎年轻了许多,但更令拉娜感到亲切,“王城里,一切都好起来了吗?” “应该是好起来了吧。”拉娜喃喃道。 “谁是新的女王呢?”听先知的语气,她似乎对这问题的答案也不算很在意。 “王城的公主。我们一开始都以为她是坏人,但其实她虽然有一点坏,但还是适合作为新的女王的”拉娜说,“这是那个怪人说的,王城的公主分得清什么是权力什么是责任,而且,她知道很多现在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那什么事,是现在她不应该知道的呢?” 拉娜抬起头,看着依旧熟悉的先知婆婆,看她紧闭着的眼睛,努力回忆自己人生的每一个细节,试图在其中寻找人造的痕迹。 “她知道,知道很多事情,知道自己只有二十年的‘使用寿命’,知道这个世界是封闭的囚笼,知道我们都是被创造出的人。” 拉娜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没有在先知婆婆的脸上看到表情,也没有得到回应,只是说这些话,期待着她能否定、反驳自己。 哪怕是说谎骗自己。 可是先知婆婆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嗯。她如果知晓这一切,还是能选择成为女王,那确实是勇气可嘉的合适人选。” “所以这些都是真的了?”拉娜憋着眼泪问。 “是。”先知轻声说,“这个世界,确实是一座囚笼。” “那您呢婆婆,你是创造这个囚笼的人吗?” “我只是完善了它,让它能发挥作用。但它确实是囚笼。”先知低垂下头,苍老的面容更显得憔悴,“囚笼之所以是囚笼,关键之处就在于,让外面的人进不来,让里面的人出不去。” “那这里的人,我看见了他们被变成圆筒一样的零件,我们都是假的吗?” “这里的所有人,都和看起来有所区分。如果失去了能让他们伪装成这副模样的力量,就会变成那样的零件。”先知答道,“这是在我生活的时代, 还没有被发明的技术。” “那我呢,我也是人偶吗?我也是被创造出的生命吗?我的人生呢?我所记忆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吗?”拉娜瞪着先知婆婆,这个她最熟悉最信任的人,“我的父母,您说他们遭遇了意外,他们其实不存在,对不对?” 先知婆婆摇了摇头,睁开了虚弱的眼睛,看着拉娜,回应着她的愤怒:“不,他们是存在的。没有任何灵魂,是从虚无之中诞生的。无论是你,还是这里的其他人,每一个人能成为人的生命,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他们的肉身来自于塑造。” “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拉娜终于哭泣了起来,“婆婆,为什么要创造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是为了抵御外魔吗?是为了保护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吗?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啊!” 先知却笑了起来。 她像是一位母亲,温柔的目光扫过拉娜的脸庞,像是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擦拭少女的泪痕。 “拉娜,我的小拉娜,在我的记忆中,你始终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模样,那时的你刚刚出生,可不像是现在这么漂亮,一点也不可爱。我那时才知道,刚出生的婴儿,身上会是通红的颜色,脸上皱巴巴的,丑兮兮的。” 随着回忆,她的声音仿佛又年轻了一些。 拉娜愣住了:“什么意思?婆婆,我没有听懂。为什么会说起我刚出生的模样” “你没有在这个世界见过新生儿,这不怪你,这个世界也没有比你更年轻的生命。”先知婆婆说,“它之所以存在,唯一的原因,就是我需要陪伴你长大。” 啊? 拉娜愣住,脸上的表情僵硬起来,那疑惑就像是刀削斧剁地刻在她的五官上,和她的大脑一起停滞下来。 先知婆婆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已经撑不了太久了,每一次月相更替,你就能多长大一些。从你呱呱坠地,到现在亭亭玉立,这里已经经历了三百多次月相更替,换过二十多位女王。但这几百年的时光过去,你也不过是从一个小婴儿,长成一位少女。拉娜,我亲爱的拉娜,我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婆婆您在说什么?什么意思?”拉娜显然没有听懂。 “我们很幸运,我的孩子,我们终于迎来了天外来客,而他还刚刚好不是我们的敌人。”先知轻声说,“你也终于有机会,真正的长大了。” “婆婆,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啊!” 拉娜急了起来,看着面前越来越陌生的先知,她茫然间, 猛然发现,自己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就像是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纱帐。 突然之间,一瓢凉水从她头顶浇下,把她冷了一个激灵。她马上就被拉回到了现实的世界,面前还是这位先知,手里还是那杯花茶,身边还是那盏油灯,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还不到诀别的时候,守护骑士。” 周培毅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了拉娜身前,手搭在先知婆婆的肩膀上,全身都释放着令人折服的威压。 这是什么感觉,拉娜突然发现,只要这个人出现,周围的一切都会变得真实起来,让她再也不怀疑这里是梦境的虚幻。 “有劳您帮助了,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先知婆婆气若游丝,但面色要比刚刚好很多。 “还好我在偷听你们。”周培毅大言不惭,“感动的再会到此为止,现在我有些问题想问。” 三百二十八 守护骑士3 周培毅一直在偷听,在偷听的同时也在时时刻刻注意周围的场能流动。这棵巨大但枯朽的榕树,就像是小木屋里面垂垂老矣的那位先知婆婆,都给他一种行将就木时不我待的感觉。 明明地脉里面的场能如此丰沛,却像是完全无法送达地表。这颗星宫,本应该正常运转才对。 现在,倒像是榕树下的这位守护骑士,抗拒着接纳来自星宫的力量。 她不想用,但周培毅是无所谓。他原本就是小范围里一切场能的主人,既然这座星宫里有场能可用,那他自然来者不拒。 在适当补充了些场能之后,周培毅在偷听中发现了这位先知婆婆的虚弱,看到了她衰竭身体中近乎干涸的场能循环,然后及时出手。 “婆婆,您没事吧婆婆。”拉娜用手背擦去眼泪,扑在先知婆婆身边,紧张地查看着她的模样。 “我还好还好” 先知的声音大了一些,随着她身体里重新注入场能,循环再次开始周天运转,她的肉身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复苏,仿佛枯木逢春,时光倒流。她佝偻的身躯,衰老的面容,沟壑纵深的眼角,都像是重返青春一样,起着快速的变化。 “您您使用了这片大地的力量。”先知发现了什么。 “我自己也没有多少场能可用,实不相瞒,我只是在对付能力者和深渊的时候才看起来有些用处。”周培毅显然是过谦了,“我必须借用环境里的场能。” “它感觉上如何?我是想问,这片大地的力量,会让您感到不安吗?” “我没有感觉到不对的地方。相信我,我对场能这东西非常敏感。”周培毅摇头。 “太好了,太好了,一切都来得及。”先知喃喃道。 只是短短几分钟,这位先知“婆婆”,居然就从一位垂垂老矣天不假年的老人,快速变得年轻起来。 一位守护骑士,只要她持有在历史和星门中锚点,她原本就应该永葆青春。 像这样从青年变成老人,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眼前的这位守护骑士,也和曾经一度化作白骨的玛蒂尔达一样,过度透支了自己所能拥有的力量,最终,开始消耗她们的青春和血肉。 当消耗她们的力量被消除之后,当重新为这干枯的身躯注入能量之后,她们都会恢复她们原本的模样。 “婆婆!婆婆!你变年轻了!”拉娜诧异又兴奋地说。 “好孩子,没有吓到你吧?”先知慈爱又忧愁地抚摩着拉娜的脸颊, 轻声说,“我们最初遇见时,我就是这般模样。而你,拉娜,我的孩子,你已经长大了。” 周培毅看着她们,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位守护骑士,因为他看到,在她的眉宇之中,有种微妙的熟悉。 “我像是见过你。”周培毅低语。 “您见过我的同族,她现在也陪伴着您。”已经恢复了青春的守护骑士,从地毯上站起身,朝着周培毅躬身行礼,“尊敬的,最后的,骑士王陛下,感谢您不仅拯救了这个世界,拯救了我,也拯救了拉娜。这份恩情我无法回报。” “你的同族你们是异信者,你和十二代的欲望骑士瓦卢瓦一样,是信奉另一种形态神明的伊洛波人。”周培毅说。 “我们更愿意自称阿格人,尊敬的骑士王陛下。”先知直起身,“请允许我向您自我介绍,第七星宫的守护骑士,代表欲望与诱惑的幻想骑士,阿格人法蒂玛,向您致意。” 果然,就像是前辈和预言骑士所说,在过去的时代里,出现过“异信者”的骑士,也会有“异信者”的神子。星宫从来都不是只向神教开放的。 “法蒂玛就是你的名字,你是幻想的骑士这个世界也是你的幻想吗?”周培毅不禁问。 “星宫上的一切都是神子大人的梦境,我只是对其稍作修改。”法蒂玛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了下去,“您知道,在伊洛波,我们的同族已经被屠杀殆尽。我们的神子,虽然并不能亲历那一切,也无力改变星门外的现实,但他却用梦境编织了一个乌托邦,一个理想乡,一个只有我们阿格人存在的星球。而这座沙漠里的王国,只不过是其中冰山一角。” “你是说,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你们神子的梦境咯?包括这里一切生命,他们都是你们神子梦到的?” “最初是梦境,梦境是记忆的延续,是想象摆脱了缰绳。但后来,现实的因素不断填充进梦境里,就连梦境的主人,也不能掌控它的走向。”法蒂玛说,“比如说,这里的所有智慧生命,他们都拥有真正的灵魂。” “你们从云海上汲取了意识?” “只有阿格人的意识,毕竟,他只想要阿格人存在的王国。” “那是什么一直在消耗你的力量?”周培毅问。 “把这沙漠王国与星宫的其他角落分割开。”法蒂玛面色沉重,“我的能力,类似于一面镜子,镜子内外是两个被分隔开的世界。您所处的这一个,就是我镜子中的沙漠王国,月泪庇护下的沙漠王国。” “居然是如此精妙 的力量。”周培毅也不由得赞叹。 法蒂玛摇了摇头:“区区雕虫小技,它没有对您产生效果,不是吗?您和您的同伴以本体进入了镜中的世界,尽管那位女士的身体不适,但您,始终没有被这镜子里的世界所束缚。您甚至可以脱离这镜花水月,直接获得星宫之中的场能。” 周培毅点头,尽管他最初也有些场能缺乏,但事到如今,星宫大地之中的一切能量又为他所用,说明这镜子里的世界并没有成功将他隔绝。 “那您是要把什么和这镜子里的王国隔绝开呢?”周培毅轻声问,“外面,是深渊污染的星宫吗?” 法蒂玛惨笑了起来:“尊敬的骑士王陛下,您已经拯救了我们一次,很抱歉,现在我恳求您拯救我们再一次。外面的情况,比起深渊污染更加糟糕。” 三百二十九 魔鬼沙之镜1 比起深渊污染还糟糕?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周培毅歪着脑袋,一脸严肃地看着重返青春,眉宇之间和瓦卢瓦无比相似的法蒂玛,问:“能有多糟糕?” “在我把自己和这个小世界,一起关进镜子里的时候,外面的情况就已经危在旦夕。我不得不自绝于星宫,生怕外面一丝一毫的污染渗透进来,将这个小世界也彻底染黑。”法蒂玛顿了顿,“但您刚刚使用了这座星宫的场能,原来星宫还在持续运转,这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但同样,也让我感到无比困惑。” “为什么?”周培毅皱着眉头问。 法蒂玛一字一句地答道:“因为在我被迫使用能力之前,我们的神子,这座星宫的核心与主人,就已经遭遇了不测。” 什么玩意?神子死了? 周培毅也不由得愣了一愣,这场面确实没见过。 但随机,巨大的疑惑开始萦绕在他心头。 神子死了,这座星宫也会一样死亡。神子是星宫的骨与血,没有神子,星宫也不应该继续存在,更不会有这样完整的地脉,像地下水一样充沛的场能。 只从地脉里的场能观测,这座星宫完全没有任何异样,就连被深渊入侵的痕迹都难以寻觅。 更何况,神子怎么会死?进入到星门之后的神子,已经与世界树相连,不仅拥有无限的寿命,还触碰到了世界的核心,它怎么可能“死亡”? 看着周培毅这一脸的疑惑,法蒂玛深知,她的话充满了疑点。 “眼见为实,您也许需要亲自看一看。”她轻声说,“如果您愿意拯救我们这个小小的世界,拯救我们这些无力之人的话。” “你倒也不必像这样不断请求。”周培毅摆了摆手,“自助者天助之,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在凭借自己的力量抵御深渊,才能等到我到来。我没有理由不帮你。”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一直依偎在法蒂玛身边的拉娜,又说:“就算是冲着这小姑娘的面子,我也得帮你。” “您似乎已经发现了拉娜的身份呢。” “我偷听了那么久,你暗示的那么明显,不由得我猜到。”周培毅说。 拉娜瞪大了那如同宝石一样璀璨的双眼,看了看周培毅,又看了看法蒂玛,一头雾水:“诶,诶,诶?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暗示?我是什么身份?我怎么听不懂。” 就在此时,一直留在屋外的拉菲拉夫人轻轻敲门,然后走了进来。 “陛下, 外面的星空开始发生变化了。”她有些不安,脚步和语气也因此变得急躁,“变得像是我们的天空了。” 法蒂玛一愣,然后马上说:“不好,我与星宫的力量建立了链接,镜子里的世界正在与外面进行同步。” 还真是使用地脉力量产生了问题吗?周培毅不由得咋舌。 “你对这个世界施加的保护要失效了吗?”他问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法蒂玛久违地使用了自己的力量,双眼一瞬间变为纯粹的白色,瞳孔消失不见,只剩下眼白,仿佛精神已经与高空中的月亮相连,周身都释放着皎洁清冷的光辉。 不多时,她重新恢复原来的模样,就仿佛精神和灵魂在刚刚一瞬间走过了千万里的距离,刚刚返回。 “我刚刚回到了观星台,也就是月亮之上。”她解释道,“我看到,镜子的边缘正在崩塌,我们很快就会进入镜子外面的世界。” “也就是真正的星宫。”周培毅说。 法蒂玛继续说:“现在隔着一层朦胧的镜面,我无法看清外面的情况。但是镜子边缘的屏障已经变得虚弱,星空的改变正是证明。如果如果您不吝救助,可以再向我输送一些力量,我能重构屏障,但最终,还是无法阻止世界的同步。” “你无法直接获得星宫的场能。” “没错,骑士王陛下。”法蒂玛回答说,“我的能力叫做‘表里镜像’,维持它的存在需要花费巨大的场能,这已经耗尽了我的一切力量。无论是王城女王还是月泪水晶,都是我无法独力保护这个世界,所能想到的替代之选。但如果我专心去维持镜面的存续,我们还有很多可以争取的时间。” “这意味着你能让沙漠王国继续和外面的世界分隔,但你不能继续抵御深渊的侵蚀。”周培毅说,“像是沙虫那样的怪物,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对吗?” 法蒂玛点头:“是,抵御它们和维持能力一样耗费心力。” “好,我来对付深渊,你继续维持这个世界存在。”周培毅马上下了决定,“无论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模样,是正常还是已经彻底被侵蚀,都不能放任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人直面那样的恐惧。” 拉菲拉马上担忧地说:“骑士王陛下,如果我们只是维持现状,可能就像抱薪救火一样,无法长久啊!” “所以,我得到这个世界的外面去。”周培毅说,“法蒂玛骑士,这个镜子世界的屏障,我需要你在某个特别的位置,专门打开一个口子,放些怪物进来 。这样你可以省下力气,我也能出去。” 法蒂玛和拉菲拉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您打算,迎着深渊怪物的入侵,杀出去?”拉菲拉不可置信地问。 “现在看起来只能如此。”周培毅坚定不移,“既然这座星宫还有场能可用,我就有信心能杀出去。但问题是,我怎么回来?” “请您带上拉娜,她能成为向导和路标。”法蒂玛马上说。 “她不是你要保护的东西吗?怎么可以让她和我一起,太危险了!”周培毅连忙拒绝。 “请您放心,拉娜比您想象中坚强,而且,她已经得到了完全的庇护。” 听着法蒂玛的话,周培毅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丝端倪:本体不在这里? 他便没有拒绝,而是看向拉娜:“别吓着你。” “放心,我别的不行,就是胆子大!”拉娜其实根本没听懂,但就是敢打岔,“婆婆,年轻了的婆婆!需要我做什么?” 法蒂玛笑了起来,看着这个孩子,温柔地说:“做你一直想要做,却做不到的事情。拉娜,带着骑士王陛下,一起跨过魔鬼沙吧!” 三百二十九 魔鬼沙之镜2 再次来到魔鬼沙,也就是周培毅和拉菲拉坠落的地方。 这里之所以有如此得名,是因为这片沙漠浩瀚无边,周围很多公里都没有任何绿洲,日入白昼,蒸腾的沙海能达到五十度以上甚至六十度的高温。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在进入魔鬼沙深处之后平安回程。 当然,周培毅现在知道,那些人无法回来不只是因为高温,还因为这片魔鬼沙就是沙漠王国的边界,深入其腹地,就会在镜面世界的边缘陷入永恒的轮回,就像是鬼打墙一样,永远也无法走出这片梦魇。 天还没有亮,魔鬼沙远远没有那种炙烤的热度,但只是面对这一望无际的一片黄沙,都足够令人心生畏惧。 “你确定她没事吗?”周培毅问法蒂玛。 夜风里的法蒂玛裹着轻纱,尽管面容和身形已经变得年轻,但似乎也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年轻时的风采,举手投足还是像是行动迟缓的老奶奶。 “请您放心,拉娜和其他沙漠居民还是有些不同的。” 她刚说完就看到周培毅正在非常夸张地活动身体,不由得顿了顿,又说:“即便如此,也希望您可以照顾下她,不要给她留下太多残酷的记忆。” 周培毅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我也可以独自离开的。” “不行,你记不住这里的地形,一定会迷路的。”拉娜倔强地摇头,“如果你在魔鬼沙里面迷路,我们永远也找不到你了。” “我可以看地脉。”周培毅说。 “很遗憾,骑士王陛下。魔鬼沙是我能力的边缘地带,也是镜像与现实的交汇之处。在这片区域,地脉之中的能量也会变得混乱。”法蒂玛解释道。 周培毅点头,看起来他注定要照顾一位向导。但对于这位向导的能力,他还有些担心。 “你能在这里面分清楚方位吗?”他问拉娜。 拉娜自信点头:“这片魔鬼沙的外围区域,我已经跑过很多很多次!婆婆一直不让我深入,但我记得这里的每一个沙丘!不然,我也不能在这里面捡到你啊。” “我再说一遍,你捡到的不是我,是昏迷的拉菲拉夫人。”周培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但你也没进入过魔鬼沙的深处。” 法蒂玛解释说:“深处的魔鬼沙,就是外围魔鬼沙的镜像。应该说,我们这里看到的魔鬼沙,才是真实世界的镜像。” “里面是反的。”周培毅会意。 “难点在于,时候左右交换。”法蒂玛继续解说,“如果没有意识到镜面的转换,很容易在交接处的模糊地带迷失方向。” “放心,我在这方面有些心得。”周培毅自信地说。 周培毅想起了师姐,科尔黛斯的能力就可以像镜面一样逆转人的感知。当时被师姐用高强度训练折磨的时候,如何应对突然被扭曲的五感,已经刻进周培毅的肌肉记忆之中。 没想到在拉提夏城,和雅各布先生、师姐一起度过的时光,直到这里都能让周培毅受益。 他看了看拉娜,总结了计划:“所以说,你来负责前半段的向导,等到了边界地带,方位逆转,你没办法指路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没问题!”拉娜用力点头。 “等到我能离开这片空间,我和你,就会面对这个世界最深处的黑暗。那可远比沙漠里的小虫子恶心得多。”周培毅提醒说,“我很有可能顾不上你。” “还是那句话,您无需担心,月光将为拉娜提供庇护。”法蒂玛说道。 拉娜虽然也不懂,但还是跟随着法蒂玛的话点头。 “只是庇护还不够,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周培毅冷峻地盯着法蒂玛,“她不是沙漠人,对吗?” 法蒂玛看了看身边的姑娘,叹了一口气:“此时此刻的拉娜,是。但过去和未来的拉娜,不是。” 周培毅已经明白了大半,但还是追问说:“在深渊面前,能力者的身份反而会成为一种阻碍,深渊更容易寄生到能力者的内心之中,寻找他们欲望的缝隙,所以拉娜比你们两个更安全一些。但,我不能保证她不会有如何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护住她,让她遭遇了不测,会对未来或过去的她产生影响吗?” 法蒂玛回答道:“不会,现在的拉娜,她的意识已经度过了最脆弱的阶段,就像是一朵花的花苞等待着开放。无论她在外面经历什么,都不会改变她的未来。只要......只要您能清理掉这座星宫的深渊,无论是她,我,还是这沙漠世界里存在的一切,都能迎来新生。” “好我明白了。”周培毅点头,然后看向拉娜,“我知道你没听懂,但我们要出发了,拉娜。” “啊?啊!嗯嗯嗯,我准备好了。”拉娜连忙说,“我们不需要带只骆驼吗?还有饮水,还有干粮,现在很快就要日出了,气温马上就要热起来了。” “没那个必要,只要在日出之前从魔鬼沙出去就行。” “不是,你知道魔鬼沙有多大吗?”拉娜不可置信地说,“别说日出之前,三天三夜我们也走不出去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它有多大我不知道,我有多快你也不知道。” 周培毅调整了剑箱的背带,让箱子横跨在他身前,封皮虚掩,只要手向后伸出,随时可以抽出想要的那柄圣剑。 同时,也让这箱子成为了他跨在的座椅。 “诶?你不会让我坐上去吧?好难看啊!!!”拉娜满脸都写着拒绝的神色。 那还由得了你? 周培毅坏笑了一下,不由分说地用胳膊把拉娜拦腰夹住,直接塞进剑箱上面,再用剑箱上的锁链将她的腰和自己捆在一起,无比牢固。 “好难看啊啊啊!放我下去!”这个双头人一般的造型无比羞耻,拉娜虽然声音很大地在拒绝,但身体却没有乱动。 “乖,很快的,你的左右就是我的左右,告诉我往哪边走就行。”周培毅一点不在乎造型,已经做好了起跑的姿势,“三,二,一!走咯!”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地,终于可以使用全力奔跑的周培毅,从地脉吸取了足够多的场能,灌注到双腿上,以一个碳基生物无法触及的速度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目送了他一溜烟就消失的身影,远眺着空无一人的沙丘,法蒂玛不由得冲着拉菲拉感慨道。 “哇......你们这位骑士王,还挺会玩的。童心未泯吗?” “陛下他,偶尔也是会在并不关键的时候有些贪玩。”拉菲拉无奈苦笑。 喜欢双生星火请大家收藏:()双生星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三百二十九 魔鬼沙之镜3 “啊啊啊啊啊!” 哪怕周培毅已经放缓了脚步,拉娜还像是坐在过山车上经历连环失重一般,叫个不停,让人佩服她惊人的肺活量和体力。 但即便她叫的如此撕心裂肺旷日持久,周培毅都像是完全不在乎一样,丝毫不放慢脚步,还要求她为自己指路:“前面怎么走?” “啊啊啊啊啊左边啊啊啊啊啊!” 虽然叫的很大声,但是好歹没闭上眼睛嘛。 在拉娜很有元气的指挥下,周培毅在魔鬼沙不停狂奔。 除了最开始的加速阶段,整个过程,周培毅自认为是非常平稳的,但拉娜的惨叫是一直没停下来。 和加速一样刺激的还有减速的过程,在飞奔大概五分钟之后,周培毅终于开始放慢脚步,直到在一处无比平坦的沙地上停下。 “啊啊啊啊诶?呜,我要下去,快点快点。” 拉娜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辆人力车已经挺稳,连忙解开链子,连滚带爬地从剑箱上跳下去,然后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喝醉了的大胡子叔叔都没有你吐得多。”周培毅略带嫌弃地看着她。 “哕......” 拉娜直到呕吐出黄色的胃液才终于停下,此时此刻已经双眼含泪,哭得比刚刚和先知再会还要伤心。 周培毅从自己这身衣服的边角撕下一点,就当成是擦嘴的手帕递给了拉娜。 “谢谢.....哕......”拉娜止住了呕吐,擦了擦嘴,但又开始打嗝,双眼已经被眼泪挤得红肿,“不对,我为什么要感谢你啊?” 周培毅看着拉娜狼狈的样子,不禁问:“你晕车吗?啊这的车也是骆驼车,你这辈子有没有乘坐过时速超过骆驼三倍的交通工具啊?” “交通工具?骆驼的三倍?”擦干净嘴巴和眼泪的拉娜,梨花带雨之中,那幅本就惊为天人的美貌更显得我见犹怜,但嘴里的话语倒也和淑女的温婉没多少关系,“我坐过最快的就是你!你是什么牲口啊!怎么跑得这么快!!!” “我已经为了照顾你,跑得慢很多了。”周培毅居然还有点委屈。 “那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了啊!”拉娜还是没好气地说。 周培毅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在微微泛起的晨曦之下,仔细探查起面前的大地。 拉娜结束了抱怨,站起身,跟着他一起细细查看周围的景色:“这里我没有什么印象,我没有到过这么深处的魔鬼沙。” “这里就是交界地带了。”周培毅说,“再往前不远,我们应该会抵达一个特殊的地方,就是镜面和现实的奇点。” “奇点?那是什么东西?” 拉娜的眼神中有一股无比清澈的愚蠢,毕竟这个字勉强能认全的沙漠少女,实在没有什么文化和见识,肯定不能懂得深奥的物理概念。 周培毅沉吟了片刻,想了个浅显易懂的解释。 他说:“假如,你想象一下,这里有一面镜子.......” “干嘛假如啊?”拉娜非常熟练地从腰间掏出一只小镜子递给周培毅。 周培毅看着那面背面是银质雕纹的小镜子愣了许久,对啊,干嘛假如啊,就算没有这面小镜子,自己还有天心罗盘呢。 他把镜子竖在手掌上,让拉娜看得清这镜子的镜面和手掌的交接,然后继续解释说:“你看,这是镜子里面的世界,这是镜子外面的世界。我们现在所在的,就是镜子和现实交接之处的模糊地带。” 拉娜点头:“我知道,我们现在就在你镜子里面你的手掌那条长长的掌纹那个位置,对吧?” 倒也没有这么具体。 周培毅点头,不想打消小姑娘的积极性,继续说:“只要我们继续往前走,迟早,回抵达一个非常特殊的地点。你看,在镜子和手掌接触的地方,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地方,在镜子的表面上,也在手掌上。” 拉娜一头雾水的点头:“这里就是奇点吗?” “对,这就是我说的奇点。”周培毅说,“我推测,在这里,两边的物理规则都是可行的,但是两边的现实却是相反的。和你说原子核或者电子这种东西你应该不懂,就是说,一个人,他平时喜欢用右手工作,他是一个右撇子,但在镜子里面呢?” “他就成了左撇子?”拉娜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 “对对对,还挺聪明。”周培毅继续说,“这个人在现实里面是右撇子,在镜子里面是左撇子,但如果,镜子和现实啪一下,都在他身上成立,那他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如果他发生了从左到右的变化,那么这个变化是在哪一个具体时刻发生的?是突变还是循序渐进的变化?” “啊?你问题好多哦!”拉娜已经开始头痛了。 周培毅耸了耸肩,说:“所以我判断,在前面,在镜面世界和星宫的交界地带,一定有个类似于手掌接触点那样的‘奇点’,在那个位置,镜子里面的世界,和现实世界,两个世界是混淆在一起的。就像那个人,他既是左撇子又是右撇子。两种物理规律,都是同时存在的。这会让那个位置的物理规律非常混乱。” 拉娜其实一点没听懂,机械地点了点头,问出了一个灵魂问题:“好,那这个奇点,它有什么用?” 周培毅稍微有些故弄玄虚地说:“如果我们通过奇点,那我们出去的状态有很多种可能性。第一种,我们还是镜面世界里面的状态,也就是我们的原貌。第二种,左撇子变成了右撇子,我们变成了自己的镜像。” “还有第三种吗?”拉娜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对,还有第三种。”周培毅说,“完全存在一种可能性,我们在通过奇点之后,就进入了左和右相叠加的状态,我们既是自己,也是自己的镜像,既是左撇子,又是右撇子。这会变得非常危险。” 但也有足够多的特质可以利用。 这句话,周培毅并没有告诉拉娜。 喜欢双生星火请大家收藏:()双生星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三百三十 坠落星宫1 俯下身,在地脉之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周培毅确定前面不远处就是两个世界交接之地的“奇点”。 倘若他没有万象流转的能力,自然无法如此精准地掌握地脉的情况,更无法见微知着地判断前方的形势。 但他长了个鬼精鬼精的脑子,不管有什么样的能力,都会有新的办法解决他想要解决的问题。 “怎么样怎么样?我们能走了吗?”拉娜兴奋过头,以至于有些急躁,完全看不出刚刚晕车呕吐时候的狼狈。 “需要一点点准备。”周培毅站起身,把手腕上的天心罗盘拆下来,“我需要在你身上设置一个锚点。” “锚点?那又是什么?”拉娜又听到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名词。 “你就当成是路标吧。” 周培毅一边说,一边展开了天心罗盘,将它放进拉娜的手中。 从护腕变成原本模样的罗盘自动展开,在拉娜手中不断运转,释放着渴路之光的光栅,将她包围起来。 “这是干什么?”拉娜奇怪地问。 “这个小装置可以记录星象,也可以记录与星象有关的重要变化。如果把你和今天的星象一起记录进去,就等于为你设置了锚点。”周培毅收起天心罗盘,让它重新变回了自己的手表,“好,现在你已经进入到历史之中。” “听起来怪怪的。”拉娜眉黛紧缩,感觉和周培毅说话听到的都是些外语。 “现在我们可以往前走了。” 周培毅在头前,稳步快走,一边感受着地脉的变化,一边用双脚丈量着魔鬼沙的土地,警惕着面前的一切。 拉娜紧张地跟在他后面,就像是一只没有安全感但兴奋的小动物。 “还没有到吗?没有到那个奇点吗?”她好像还有点期待。 “快了。”周培毅放缓了脚步,他已经感受到了一种空间感的失调,仿佛脑子里的沙漏将要倒转,陀螺仪在扭动。 这正是师姐科尔黛斯训练他的时候,为他灌输的能力,用自己的稳定来测量周围环境的不稳定。 而这个害怕变化的世界,周培毅所面对的世界,也需要强大的压舱石。这就是周培毅力有不逮的地方了。 他又向前了一段距离,突然停下来脚步,那种强烈的失重感不断在他大脑中翻腾,前面就是奇点。 “到了吗?”拉娜躲在周培毅身后小声问。 “这次到了。”周培毅拉了下剑箱的背带,每次面对可能的危险时,他 都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你得抓紧我身上的东西,就抓这根链子吧。” 拉娜猛猛点头,把那根刚刚作为安全带的链子缠在自己胳膊上。 周培毅等她准备好,深吸一口气,向前迈进。 就在他迈出去的那只脚落到地面的瞬间,理论所预言的“奇点”成为了现实。周培毅抵达了他所说的,两个世界交汇之处,并且作为交接之地唯一被观测的力量,创造了一个处于交汇区域的“奇点”。 他感觉到,两个世界的重量都在向他袭来,仿佛一瞬间,两个世界都在向他坍塌下来。 脚步落下的一瞬间,在他面前不再是枯燥单调的魔鬼沙,沙漠王国的一切,就像是过走马灯一般在他视野中闪回,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空间都被拉长,减速,然后坍缩,直到所有事物都汇聚在一个点,一个特殊但微小的奇点。 不是世界真的坍缩成了一个点,而是在镜子边缘上的周培毅,他所看到的世界先变成了拉长的线,又变成了坍缩的点。 他向前了无法测量的距离,可能只是身子向前探出去一点点,完成了向前走的那一步的后续,新的视野也随之形成。 从刚刚那个点开始延伸,先形成了无数细密的线,然后这些线条勾勒出陌生的场景,一切都从面前被拉伸到无限遥远,飞速从周培毅的双眼中飞驰到天涯海角。 终于,在他面前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画面,一个确定的世界。 诶,不对,这世界怎么在下面? Tmd!上下左右都是反的!跨过了奇点的周培毅,在半空上! 后知后觉的周培毅,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翻天覆地的晕眩。但这种程度冲击不了他的理智,倒是拉娜已经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在失重和加速中开始了兴奋和恐惧伴生的大喊。 “啊啊啊啊!你又开始跑步了吗啊啊啊啊!” “我没跑,我们只是在下坠!” 周培毅在半空之中没有抓手,只好拉着拴住拉娜的链子,把她拽到近前,就像是抓一只小动物一样把她揽在腰间。 他快速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很快就判断出了情况。 镜面世界确实在空中,所以才会有重力逆转的情况出现。它所反射的世界,那片魔鬼沙,就在周培毅即将坠落的脚下。 它不应该出现在天空上,它本应该和真实的世界贴合在一起,是有人改变了外面的世界,让它悬在了空中。 就像是有个怪物,把周围的东西 挖空,想要从这个封闭的镜面世界里倒出什么东西一样。 难怪地脉感受起来那么遥远,难怪这个世界越来越难以获得地脉的滋养,原来下面都被挖掉了。 周培毅撇了撇嘴,快速感知周围的场能流动。 非常丰沛的场能,让周培毅几乎在瞬间就将身体里的场能补充完整,还有余力去展开骑士王圣剑的护盾,先护住拉娜。 “怎么这么久,还没结束吗?”拉娜不敢睁开眼睛,只能感受到自己还在下坠,“我们不会要硬着陆吧!那不得摔得东一片西一片的哦!” “如果硬着陆,我是无所谓,你会变成肉泥的。”周培毅说。 “那你还不赶紧想想办法啊!” 周培毅淡定地说:“现在减速太早了,我们需要飘好一阵才能到地面,我一向没有耐心。别急,再掉一会,等我们离地面足够近,我就会把速度慢下来。” “喂!你别有什么坏心眼吧!你不是想吃拉娜酱了吧?”拉娜不放心地说,“我一点也不好吃啊!” “谁要吃你啊!把你摔成肉泥我也不会吃你的!”周培毅狠狠拍了拍这个傻姑娘的脑壳,“这就减速,咱俩慢慢飘吧!” 喜欢双生星火 三百三十 坠落星宫2 但周培毅还是减速了。 在距离地面至少还有几公里,在地面上的山峦都看起来不过是蜿蜒的虫子的时候就减速了。 这座星宫拥有大气,所有的星宫的基础环境,无论重力、大气、空气成分甚至是平均温度,都和伊洛波世界上的行星近似。 周培毅只需要参照降落伞的原理,将身后头顶的,带有细微场能的空气,挤压成空气薄膜,就能降低下落的速度。 “诶,真的减速了诶。”拉娜死死抱着周培毅的胳膊,终于敢睁开眼睛。 “减速太早了,我们可有的飘呢。”周培毅看着还有几千米远的地面有些发愁。 拉娜战战兢兢地低头看下去,看着仿佛一片泼墨的地面,居然那么遥远,不由得又害怕起来:“怎么这么高!我们不是从镜子里面出来的吗?” “镜子在天上,不如说,是被吊在天上的。”周培毅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你家先知婆婆,她的身体在月亮上,力量也从月亮而来,这个镜面世界是被月亮吊起来的。原本,镜面里的世界应该是和大地接壤平行,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地远离了月亮,让两个世界的距离越来越远。” “那会是什么原因啊?”拉娜不禁问。 周培毅答道:“我不知道,我只能猜。可能是有人希望把镜面世界从原本的世界剥离开,可能是月亮在主动远离星宫的大地,也可能只是星宫的大地缩水了。我现在也一头雾水。” 是啊,周培毅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他能在沙漠王国里感受到地脉的存在?那些地脉尽管在地下的深处,但周培毅能清晰地感受它,甚至利用它的力量。 但从这漫长的降落就能看出,真实存在的地脉,和沙漠王国的大地,至少有几公里的距离。周培毅的能力可没有如此绵长的范围。 而且这大地的模样,也和周培毅感受到的地脉没有什么关系。 周培毅在沙漠王国中所探查到的地脉,沉寂但稳定,几乎就是一座正常星宫在壮年时期稳定的地脉,代表着神子陷入了安稳的沉睡,一切都正常运转。 但眼下的大地...... “我看着下面,感觉好不舒服啊!”拉娜捂着嘴,就仿佛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闻到了什么恶心的气味,“看起来好恶心!” “确实挺恶心的。”周培毅也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随着缓慢的降落,即便不使用透镜,周培毅也能看清大地的模样。这片土地,整体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紫色,在 深紫色下漆黑的液体像是石油一样不断从地壳的裂缝之中澎涌而出,就像是星球被扎开的血管,流淌着紫黑色的脓血。 能让周培毅在这种距离就看得真切的黑血,恐怕在地面上就是绵延几千公里,宽阔处至少几千米的黑色大河。 在这些黑色大河的污染之下,周围的土地不仅仅带着稍浅一些的紫黑色,空气中也蒸腾着淡紫色的雾气,就像是有人将这大地上所有的水汽汇成一锅烧开了一般。 随着两人的降落,那些雾气看起来越来越近,仿佛就近在口鼻。 周培毅能用万象流转的视野看到,实际上那些雾气不过上升到百米的高度就消失不见,其中蕴含的邪能,也并没有侵蚀到周培毅身边。 但他还是谨慎起见,直接从剑箱中抽出骑士王圣剑,展开场能领域的护盾,然后把剑塞到拉娜手里。 “握紧握住了,只要它在你身边,你就不会被污染。”周培毅叮嘱。 “诶?好!”拉娜听话地握紧了剑柄,“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不怕这下面的污染,这东西我很熟悉,它侵蚀不了我。”周培毅说,“但.....居然有如此规模啊......” 这片大地的污染确实太夸张,在第二星宫,在那被放血的神子伪神身下,哪怕深渊已经侵蚀了那里的守护骑士,第二星宫的土地也只是破败,就像是死亡了一般失去生机。在第二神子终于重生之后,在新的守护骑士托马斯就位之后,那座星宫重新焕发了生机。 同样,在第八星宫,那座玛蒂尔达守护的炼狱星宫,所看到的如同地狱一般的场景,都是炼狱的延伸。其星宫的本体,正是玛蒂尔达所在的冰窟,那里只是被封印,被冻结的作为星宫的生命,深渊想要从中作梗,却不能深入其中。 但脚下的土地,它明明看起来还活着,这里的地表异常活跃,地幔之中的岩浆,地幔缝隙所引发的地震,不断在黑水边新形成的喷涌的火山,这一切都代表着地壳之下,是一颗依旧有生命力的星球。 但它的地下,只有这样被污染过的紫黑色的岩浆,作为这颗星球血管里的血液,作为这颗星球心脏跳动的脉搏,像是疫病一样蔓延,涌动,升腾。 它明明活着,但看上去比死亡更加危险绝望。 下落的足够久了,周培毅离地面也足够近了,他最担心的可能性也在万象流转的视野中被排除。 这里确实存在着深渊的痕迹,空气中那些雾气里面,毫无疑问有深渊力量的残余,但却 只是残余。 周培毅能嗅到深渊的臭味,但以它们的习性,如果不能占据这里的一切,吞噬这里所有能够食用的力量,怎么可能只留下一个残余? 那解释就很简单明了了:这里的场能,已经污染破败到深渊也无法侵蚀占有了吗? 这块流淌着黑色脓血,已经从内核开始彻彻底底污染的大地,就连深渊也无法生存,完全是不详的死寂之地,绝望之地。和这里相比,别说沙漠王国,就连第八星宫那里的炼狱,看起来都像是生机盎然的天国。 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深渊都无法侵蚀? 周培毅严肃地凝视着这片混沌不堪的死地,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 这感觉确实有些熟悉.....就像是......瓦卢瓦?这死去的大地,不就是异信者之血,异信者之骨,异信者带着仇恨和冤屈,化成了一柄为伊洛波人带去死亡的匕首吗? 恍然大悟的周培毅,顿觉不寒而栗。 喜欢双生星火 三百三十 坠落星宫3 漫长的降落,让周培毅也能挑选一块勉强能够落脚的地方作为降落点。 当他的双脚刚刚接触到这座星宫的大地,那些黑色的血浆就仿佛被弹动的布丁,以一个非牛顿流体的整体,激烈地晃动了一下。 这种晃动从高空看可能只是微小的抖动,但在地面上就是地震一般的冲击。 看上去无比坚硬的大地表面,一旦遇到冲击的浪潮,就会像是变成柔软的液体。毕竟,在真正的自然伟力面前,一片土地,一颗星球,都不过是沧海之一粟。 站立在大地上,周培毅也无法稳住身形,他护住拉娜,利用大帝圣剑形成的护盾,抵御剧烈的冲击。 好在,这第一波冲击持续并不算久。 拉娜再次睁开眼睛,还是被周培毅像是提货一样夹在肋下,但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惊吓,不如说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什么啊!好吓人!”她也不是那么惊恐地说。 “这是地震,但我不知道这次地震是自然现象还是另有深意。”周培毅还在警惕余震,还不能把拉娜放下来,“看你的样子,好像也没多害怕。” “刚刚从高处往下落,真的很吓人的。”拉娜认真地说。 “你怕高吗?”周培毅问。 “一开始很怕,后面就不怕了。但还是不敢看。” “如果我们现在没有正事,你有兴趣再玩一次吗?” “那还是要玩,好玩,爱玩!”拉娜马上笑了起来。 果然,这小丫头的尖叫也好,说的那些害怕的话也好,有一半是装的。也许她确确实实有那么一丁点恐高,但失重的感觉带给她的好像多数也是血脉喷张带来的强烈刺激。 “现在后悔让我提前减速了吗?”周培毅撇了撇嘴问。 “那还是没有,安全最重要。”拉娜马上回答道,“婆婆一直告诉我,到魔鬼沙冒险可以,但要先保护好自己。保护自己的原因不只有贪生怕死,还有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降落这么老半天,我已经被麻烦了。” 周培毅确认没有余震之后,就把她从腰间放下来。这个小姑娘被夹着下降了这么久,身体居然一点僵硬都没有,马上就开始活动身体,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 “我们现在往哪走?婆婆说的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吗?”拉娜环顾四周,没有找到任何符合她预期的画面,但依然不减兴致,“是不是有个大坏蛋,或者有个沙虫那样的大怪物,只要打败 它我们就能拯救婆婆他们了?” 周培毅平静地说:“如果世界这么简单就好了。杀死一个敌人,一般来说都不会解决根本问题,只是让我们有胜利的错觉。我越来越明白这一点。” “啊?没有敌人吗?”拉娜显然只听懂了一半。 “敌人还是有的,而且马上就要来了。” 这些翻腾奔涌的黑色血河,这片黑色的大地,还有这里狂暴不安的力量,不会这么安静地等待周培毅继续深入,一定会有东西来阻止他。 周培毅把剑箱打开,除了塞在拉娜手里的骑士王圣剑,其他一字排开,各自施展威能。 当被周培毅影响过的圣物开始释放场能,他所脚踩的黑紫色的大地,都开始缓缓褪去颜色,在骑士王圣剑的光辉笼罩之下,如成云海一样流淌。 “什么东西要来了?”拉娜就像是野生动物一样,竖起耳朵警觉。 “是啊,马上就到。”周培毅冷冷地说。 就在两人对话之间,地面再次传来了惊人恐惧的颤动,不是剧烈地将地表都液化的地震,而是万马齐喑一般的带有节奏的震颤。 在下一个瞬间,天地交接的地方,视野因为大地曲率而产生的天然尽头,出现了一层黑压压的浪涛,仿佛真的有万马奔腾,正以绝对不符合物理法则的速度朝着两人疾驰而来。 “这是海啸?”周培毅不由得惊呼。 “海啸是什么?海是什么?”沙漠里的孩子别说海了,大河都没见过,只在书里听说过,自然全是疑问。 “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别放松那把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握紧它。” 周培毅一边叮嘱,一边娴熟地开始用大帝圣剑,探查周围的地脉。 真奇怪,在沙漠里那样清晰稳定的地脉,此时此刻就像是消失不见。大帝圣剑插入大地,几乎没有找到任何共鸣。 更奇怪的是,不仅地脉是空的,环境里的场能也像是被抽走了一般,突然变得无比稀薄。而在刚刚的高空之中,周培毅可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全盛。 比起这些奇怪的事情,真正奇怪的现象出现在周培毅自身。 在周培毅的身体里,还是能感受到源源不断有场能注入,让他几乎有用不完的力量。 万象流转的力量非常依赖外部能源,但此时此刻没有地脉,没有环境场能,那这些力量从何而来? 十数米高的浪潮越来越近,已经从天边视野的尽头,不断席卷着大地上的黑色血河 ,来到了拉娜都能目力所及的地方。那股腥臭的湿气,那种大地的震颤,以及毁灭的恐惧,都仿佛就在身边。 周培毅啧了啧舌,终于看清了这所谓的“浪涛”。 那不是水,也不是血,是一个一个黑色的人形,互相交织融合在一起,形如鬼魅,状如魍魉,带着不详的气息,青面獠牙长大着嘴,却发不出厉鬼的嘶吼。 不不不,它们还是发出了声音,这海啸一般的动静就是它们的声音。 这场景周培毅是见过的,不过当时所见的袖珍迷你了一些。当初维尔京假扮侯爵的时候,用那无头马的能力袭击周培毅,就召唤出了类似于此的恶鬼。 那物理攻击,很可能对这东西没什么效果。 周培毅收起罗兰圣剑,换上拉提夏引以为傲的王者圣剑咎瓦尤斯。 通常而言,咎瓦尤斯在周培毅这里的作用,就是灯泡。 因为它很亮。 那它到底能有多亮,够不够将这里的污秽恶鬼也驱散?周培毅自己也开始好奇。 喜欢双生星火 三百三十一 文明毁灭之日1 何为因?秋实入水为因,菩提破土为因,堕入野狐之身为因。 何为果?涟漪泛起为果,菩提落地为果,脱身野狐为果。 从来到伊洛波世界,尤其是来到星门后以来,周培毅就一直感受着所谓“因果”的力量。无论是由自身的“因”创造了自己所能见到的“果”,还是以别人的“因”在自身体现出的“果”,都让他与这个世界树创造的世界,息息相关。 越是想要“不落因果”,从伊洛波的丝丝缕缕之中脱身,将自己怡然独立于世外,越会落于窠臼。 如今的周培毅,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自然也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心性。 无法“不落因果”,但依然可以“不昧因果”。将所有复杂如丝缕缠绕、盘根错节的因果理明,将因果了然于心,而不是畏惧它如虎。 带着这样的觉悟,利用三把圣剑,将炼狱的力量重现在第七星宫后,周培毅所要做的,可不是拷打折磨这些怨灵。 地狱的烈焰,伪世界树的光辉,像是某种不可触碰的光明,让海啸一般鹏腾而来的怨灵大军产生了畏惧。 但强大的势能却由不得这些被裹挟的生灵有一丝一毫的后退,最先抵达的怨灵,当然是最贪婪、最强大、最顽固,自然也最畏惧的灵魂。 它们马上就要撞上这座人造的炼狱了,而炼狱会将它们带往何处,会将周培毅带往何处,他非常清楚。 “抓紧我,拉娜。”周培毅低声说,“随时准备把我拉回来。” “拉回来?什么意思?”拉娜显然没有理解这条指示。 周培毅没有解释,只是说:“如果我变得让你害怕了,就把我拉回来。如果没有,那接下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是我自己的选择。” “什么事啊?”拉娜还是一头雾水。 但下一个瞬间,这位从出现之日起就让拉娜感受到世界广阔,让她无比依赖和信任的,神秘的大哥哥,就双眼泛白,仿佛魂游他处。 周培毅的意识确实被抛入了一个无尽的炼狱。 所谓“炼狱”,包括玛蒂尔达夫人的能力“链路重构”,本质都是一种“链接”。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可能性连接,将因果连接,也将曾经存在于世界上的强大的执念,与周培毅连接。 第八神子用这种能力,窥视灵魂最深的执着,攫取它们根源的欲望,从而榨取它们全部的能量。 但周培毅,则要承接这因果,他要看到所有这些怨灵,在它们还没有变成这副 模样之前的欲望,还有让它们变成这副模样的遗憾。 无数怨灵在大浪潮的裹挟席卷之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伪世界树的屏障之上,炼狱升腾起令人畏惧的火焰,将最先接触的灵魂,以火焰与周培毅相连。 看到了,听到了,感受了。 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周培毅的所见,已经不再是第七星宫的黑色地狱,而是一片苍茫的沙漠,仿佛再次回到了镜子里的沙漠王国。 但这里远比沙漠之中富庶繁荣。 忙碌的商队,由商队连接的倚靠着绿洲的城市,高大的建筑,拥挤的人群,以及虔诚的礼拜。 周培毅仿佛看到了一个文明,一个古老繁盛的,精彩的文明,在所有怨灵的集体记忆之中被重现。 这个地方,周培毅有些印象,这是无数绘卷里描述过的,异信者最后的堡垒,也是异信者曾经辉煌无比的都城,明内沙吾尔。 这是异信者文明终结的地方,在这座城市外,异信者最后的国王和圣骑士被杀死,代表着异信者最后的希望也破灭。而杀死了圣骑士的人,也迎来了他光辉事业的标志性时刻,那位十二代神子,在城外高举着宝剑,炫耀着他的胜利,以及不可一世的威能。 但那不是第七神子的时代发生的事情,不是这座星宫的时代,对这里而言,那应该是未来啊。 周培毅现在所见的这座城市,它如此平静,坐落在干燥崎岖的山谷之中,虽然四周都是低矮的山脉,却无比炎热,让平坦的大地仿佛成了炙热的烤炉。 在城市中心巨大的黑色立方外,人群不断汇聚,正是这些人群,这些灵魂,将周培毅带到了这里来。他们就是曾经存活于明内沙吾尔的人类,曾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周培毅能看到他们的脸,那是一张又一张真实的面孔,藏在兜帽里,藏在长袍下,带着面纱,只露出眼睛,却那样坚毅锐利,仿佛视死如归。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注视着广场最中心的高大建筑。 那是一座巨大的黑色立方,规整,平齐,仿佛是从教科书里搬出来的标准立方体。 但它的材质,结合这座城市,就让人不得不从心底油然而生敬畏和恐惧。 这块巨大的黑曜石一般的晶体,来自无数死亡的异信者能力者,这些为守护这座城市而死的战士们,成为了这样的石块,被汇聚到一起,仿佛将要被熔炼成为一柄巨大而锋利的剑,燃烧着复仇的怒火。 这是异信者的挽歌,这是死难的余 温。 那些愤怒的人群,带着虔诚和悲痛的目光,不断朝着广场的中心汇聚,这座广场如此安静,仿佛是默哀的致意。 而在广场中心,那颗巨大的黑曜石立方下,有一位身披黑纱,双膝跪地的少女,正在那颗沉重无比的异信者挽歌之下,做着虔诚的祈祷。 这身影,周培毅心下一颤,在别人回忆中的世界里,他再次见到了她? 他有些想要确认,不断穿过这些灵魂的回音,从一个又一个由怨灵所化的人形身边穿过,他想要走近一点,再近一点,这样他就能到黑曜石下面,看清楚那里祈祷少女的真容。 这很重要吗?似乎不重要,但周培毅隐隐约约觉得,她才是关键,她才是真正把周培毅带到这里来的“因”,是将链接构筑起来的那个灵魂。 但就在如此想,如此做的事情,周培毅猛然停下了脚步,任由人群将他视若无物,不断穿过他没有实体的身躯,将他淹没。 周培毅愣住了,并不是他已经发现了事情的真相,而是他感受到了无比巨大的能量,从天空,从大地,不断敲打震击“万象流转”的警报。 有东西要来了! 喜欢双生星火 三百三十一 文明毁灭之日2 周培毅抬起头,看到了无比熟悉的一幕。 在被撕裂开的天穹之上,一颗硕大无比的陨石,正在缓慢生成。它就像是破壳而出的生命,打碎了黑蓝色天空的外壳,不断将自己膨大的身躯探出壳外。 只是它这缓慢的生长,就已经与空气剧烈摩擦,将陨石外围的岩石点燃,融为炙热的熔岩。 在炼狱里,在维尔京模仿的能力里,周培毅无数次见过相似的场景。在伊洛波的神话故事中,被称之为神明的力量,曾经以如此天火,毁灭被神明憎恶的不义之城。在那些故事中,硫磺与烈火,代表了神明公义的审判。 现实的交手中,这生成陨石的力量,仿佛对“万象流转”有着特殊的克制。 陨石生成的位置在高空,万象流转的作用范围非常有限,无法触及到那么遥远的位置。 而陨石开始坠落之后,又会变成纯粹的物质,在上面附着的场能太过稀薄,根本不足以让周培毅转化成阻止这巨大重力势能的力量。 这就像是一个场能等级远远超过周培毅的强大能力者,利用自己远超过周培毅的场能范围,玩一个丢石子的游戏,看他像老鼠一样逃窜疲于奔命,把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但在此情此景之中,只是旁观着回忆的周培毅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性命,但这些平民呢?这些回忆中的普通人呢? 这么一个质量无比巨大的物质,拥有着无法计量的巨大重力势能,一旦撞击地面,就会成为毁灭无能力者的屠杀武器。 那人的目标就是毁灭平民,毁灭无法展开场能领域自保的无能力者。用心无比险恶,用意无比残酷。 这是和玛蒂尔达记忆一样的场景吗?这一次,周培毅通过世界树的链接,真正回到了过去吗? 他有些急迫地尝试,发现自己并不能在这回忆的场景中使用能力。显然,无数怨灵的集体记忆,无法与他真正链路重构,他只能作为历史的旁观者。 广场上已经有无数平民看到了天空之上不断生成、完整的末日倒计时,但令周培毅感到无比惊讶的是,这里多数人的表情,都无比平静。 那不是淡漠,不是熟视无睹,不是麻木,而是一种视死如归的盼望。仿佛这陨石带来的死亡已经注定,而迎接死亡是他们唯一的命运。 无数人已经跪倒在地,重复念诵着虔诚的祷文。神明的力量无法保佑他们的过去,自然也无法保佑如今和未来。 周培毅愤恨地看了一眼天空,开始穿过人群,用他在回忆 里无法触碰的、幽灵般的身躯,朝着广场最中心走去。 那里是巨大的黑色立方石,是不知多少死难的能力者才能汇聚而成的,巨大的“异信者挽歌”,是敌神者复仇的信念,在那里,还有一位少女。 按照无数人转述的历史,这座明内沙吾尔城马上就会遭遇惨无人道的屠杀与毁灭,被称作“最后的异信者骑士”的,这里的国王阿尤布,已经在城外的决战中被第十二代神子杀死。 那么在这里高呼着的少女,就是他仅剩下的女儿。 瓦卢瓦,是你吗?瓦卢瓦? 周培毅不断穿过人群,却发现自己渐渐有了实体,人群开始能碰撞到他的身躯,让他不断在摩肩接踵之中减缓速度。 但他必须到中间去,到瓦卢瓦身边去。如果那是真的瓦卢瓦,这是过去的回忆,那他就看到了过去存在的瓦卢瓦的记忆,说不定就能与过去重建链路,链接到她的灵魂。 瓦卢瓦的灵魂,此时此刻,就困在周培毅胸口的匕首里面,她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祭品诅咒了监察官,她将他称作“博尔吉亚”,她一定知道打败他的办法。 就算她不知道,也必须想办法拯救她的灵魂啊。 周培毅不断想,不断向前走。他的身躯越来越具象化,仿佛被他强烈的意识投射进了这千年前的岁月里面,在无数怨灵的集体记忆里投影成了真实。这个历史的关键锚点,无法被改变吗?真的无法改变吗? 万象流转的力量已经在恢复了,从千年之后周培毅的身躯,通过连接了一切过去与未来的世界树,准确无误地回到了此时此刻的周培毅身体之中。 就像是玛蒂尔达回忆里一样,就像是穿越了一切历史的时光。 他不断向前,向前,终于要走到黑色立方的近前了,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在中心祈祷的、呐喊的、不断挥舞手臂的女孩。 “快走啊!你们快逃命啊!!!”那女孩的声音,终于传递到了周培毅耳中。 她要这里聚集起来的人群逃命? 可是,这里聚集起的数以万计的人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他们的表情如此淡然,居然还带着某种期待。 难道是某种意识影响类型的能力控制住了他们吗? 绝望的女孩在黑曜石下继续苦寒:“父亲啊,信仰着月亮的无数生命啊!请你们最后一次显灵!成为庇护我们族人的力量吧!” 可是黑曜石没有回应她,无声无息。 而此时此刻,周培毅已 经到了广场中心的近前,他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双脚踩在了大地上,自己的身躯和肉身已经出现在回忆之中,万象流转随时可以发动。 要改变过去吗?要重构未来吗?那太危险太危险了。就算周培毅有如此想法,他也不清楚他是否有这样的能力。 但在冒险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确认。 “瓦卢瓦!是你吗!瓦卢瓦!”他高喊,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通过自己的喉咙,能不能传递到别人的耳中。 黑曜石下的少女愣住了片刻,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周培毅终于能看清少女藏在黑纱中的面容,眼睛,鼻子,脸庞,一模一样。 但不是她。 少女和瓦卢瓦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但身为双胞胎之一的周培毅,几乎一瞬间就判断出,这不是瓦卢瓦。她们相同的面容下,绝对是迥然不同的灵魂。 而高空之下,和这座明内沙吾尔城一样巨大的陨石,已经开始了坠落。 三百三十一 文明毁灭之日3 如果站在这这里的这位少女,她不是瓦卢瓦,不是传闻故事里那个圣骑士的女儿,带着复仇烈焰成为神教骑士的遗孤,那故事的主角是谁。 可她明明和瓦卢瓦一模一样,可能,是少了那些看透了世界虚幻的绝妙的“死感”?瓦卢瓦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身处在牢笼之中,无论是不可抗辩的命运还是这个世界,都是永生永世无法离开的囚笼,她只不过是在囚笼里用近乎无限的生命自娱自乐,编织幻梦。 可这位少女的灵魂,周培毅几乎能看到那其中炽烈的颜色。相比瓦卢瓦,她更年轻,更激进,就像是初升的太阳一样,已经迫不及待在释放光辉。 难道这是年轻时候的瓦卢瓦吗? 周培毅来不及细想,因为天空之上的陨石已经坠落,最多几分钟,整个明内沙吾尔城都会被彻底湮灭。 如果推断不错,这里的人和沙漠王国一样,所使用的是非常接近西斯帕尼奥语的语言。刚刚周培毅用以呼唤少女的,也是这种语言。 “你已经看到我了,对吗?”周培毅从上千年后的时间点,朝着存在于过去和记忆中的少女高喊。 “我看到了,看到了!”少女在黑曜石下回应,本应该嘈杂的广场,此时此刻如死一般寂静,让他们的声音通行无阻。 “这里的所有人,都被催眠了!”周培毅一边朝着中心走一边高喊,“这是意识影响类型的能力,他们没办法听到你的声音!” 少女马上慌了神:“怎么办?那要怎么办?天火,库法尔人的天火就要落下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死的!” 库法尔人?周培毅在雅各布先生的图书馆读到过,这是古代异信者对于伊洛波人的蔑称,意思是“信仰邪道之人”。 果然,之前的推断没有错,这里是异信者的城市,这里就是明内沙吾尔,周培毅来到了它毁灭前的那一刻。 但推断得再正确,此时此刻的周培毅也没办法阻止天火落下。 骑士王圣剑不在身边,罗兰圣剑不在身边,没有它们的帮助,他万象流转的能力,最无法应对的就是纯粹的质量。陨石下落的重力势能,需要用同样强大的纯粹的物质去抵御,而周培毅并没有展开场能领域去抵消这一冲击的选择。 要先解开广场上的催眠吗?让这些人醒来,然后让他们面对必死的残酷的命运?没有时间了,他们绝对逃不掉,只能被天火毁灭。 那要袖手旁观吗?他明明已经在这千年的集体记忆里恢复了实体,已经能被这位少女看见 ,难道他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吗? “至少你,你快跑吧!”周培毅朝着少女高喊。 既然她可以不被催眠影响,那她至少也是个能力者,如果她能离开,也许就会有所不同。 “不,我要和我父亲的灵柩在一起!”少女倔强地摇头,用手轻抚着那没有温度的纯黑色的立方体,显然,这就是她所说的灵柩。 “你父亲希望你白白送死吗?”周培毅有些恼怒地问。 “我父亲的遗言告诉我,他的尸身将是我们复仇的利刃,如果我不能带走它,明内沙吾尔就白白被毁灭了!”少女反驳道。 “如果连你也死在这里,这座城市才是真的白白毁灭!你的父亲也白白牺牲了!”周培毅对少女的死脑筋感到愤怒,“死了还谈什么复仇,先活下去!” 可少女还是在原地没有动弹,始终站在那黑曜石立方的下面。 她没有刚刚的坚毅,仿佛一下子从虔诚和绝望的战士,变成了符合年龄的孩子。 “你让我独自逃命,我做不到!”她眼含着泪,“让我抛弃这城里所有人,让我离开为这座城市我们的文明牺牲的所有勇士们,我做不到!”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明内沙吾尔是你们的城市,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它就没有彻底毁灭。只要你能活下来,就还有希望。”周培毅苦口婆心地劝说,而他身后天空上,那种毁灭一切的炙热已经越来越近。 少女露出了凄厉的笑容,低声说:“您说得对,但,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请原谅我的懦弱。在天国,我会再见到我的父亲,见到城里的大家,说不定,也还会见到您。” 她带着视死如归的笑容,整个人的表情和那些被催眠的广场上的信众一模一样,仿佛已经决定在死亡面前放弃一切抵抗,任由命运捉弄。 这就是她的愿望吗?这就是真实的历史吗?周培毅也不由得愣住,看着少女的面容,他感受到这回忆里的一切都在他视线中变得模糊、遥远。 存放在明内沙吾尔城所有死难者亡魂里的执念和记忆,就要终结在短短数秒之后,而他也要被带离这里了。 所以他只能看着?看着这数以万计的生命被毁灭?看着这位和瓦卢瓦一模一样的少女殉道?他只是历史的旁观者吗? 如果是,那为什么之前在玛蒂尔达的记忆里,他有着改变时间的力量?如果是,为什么他现在可以调用万象流转的能力?为什么少女能看到他?难道这是他自己的臆想吗? 这 个时间,难道已经是岁月长河之中被锚定的奇点,已经确定了的无法再改变的事件吗? 要不要赌一把? 周培毅咬着牙,围绕于他的时间突然间静止下来,炙热的天空,烘烤的沙漠,在时间被暂停的那一刻,仿佛被极寒所冰封。 再向后一点,时间啊,再向后一点。回到回忆开始的时候,甚至更早之前,在陨石开始形成之前,如果回到那里,就有办法拯救这里的所有人! 周培毅不断从过去的地脉里抽动场能,他从来没有调用如此巨量的力量,他也不知道调用这么多场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但当他的愿望足够强烈,万象流转就会听从他的愤恨与遗憾。 上一次这么做,逆转了存在于科尔黛斯身上的时间。这一次,要逆转整个明内沙吾尔城的时间。 周培毅想要拯救这里的每一个人。 “请您无论如何也不要这样做,我温柔而仁慈的王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周培毅的心口传来,轻轻阻止了即将被逆转的时间。 喜欢双生星火 三百三十二 赴火之萤1 周培毅的手停滞下来,相比眼前被时光锁定在过去的少女,这个声音他更加熟悉。 一位妙龄女郎的身影,在被冻结的时间里,从周培毅心口的位置如烟一般,一丝一缕,缓缓显现。 “您真的把我带在了身边呢,我亲爱的王。”女郎轻轻捧起周培毅的脸,虚幻的身形萦绕在他身畔,却始终不能成型。 周培毅看着她,眉心不由得跳动了一下。 “记忆的骑士果然没说错,你的灵魂就在那把匕首之中。”周培毅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用自己的死亡,在监察官现在的肉身上埋下了一只楔子,这也成为了你灵魂的锚点。” “很聪明,不是吗?”幻影中的瓦卢瓦轻笑了起来。 她不断端详着周培毅的脸,满带着怜爱与憧憬,但突然,又嗔怒了起来:“但您把别人认错成了我,让我很伤心呢。” “你是说广场上的这个姑娘?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周培毅皱起眉头。 “是啊,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好在您能看到相同外表之下,灵魂的区分。”瓦卢瓦轻声说,“不然我会伤心的。” 周培毅没有理会瓦卢瓦话语中的轻佻,直截了当地说:“从来到第七星宫之后,我见到了很多和你相似的人。这里仿佛处处都是与你的联系。你和这座星宫,到底是什么关系?”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您太过想念我,所以满眼看到的都是我的影子呢?” “去去去,绝没有这种可能性。” “真是不解风情呢!您最忠诚的骑士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您还不愿意哄哄我开心吗?”瓦卢瓦委屈地说。 “你的肉身我委托给记忆的骑士来守护,你的灵魂我带在身上,除了你被锚定在监察官身上的那部分,我看不出你到底是哪里死了。”周培毅冷淡地说,“当然,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真的开心吗?”瓦卢瓦笑了起来。 “我现在只想和你说正事,而不是在时间停止的时候和你调情,瓦卢瓦。” “无趣的男人很难赢得女人的芳心,除非像您这样被人偏爱,才有恃无恐。”瓦卢瓦念诵着歌词一样的话语,“您想要说的‘正事’是什么呢?您知道,我一向对您知无不言。” 周培毅指着面前的少女,问:“这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孩是谁?她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能感觉到,如果不是她,你不会被唤醒。” “您的感觉一如既往的敏锐。我确实是因为她的存在而不得不现身在您面 前。”瓦卢瓦回答道,“这是我,却也不是我。” “谜语一样的回答呢。” “是啊,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不过既然您缺乏耐心,我愿意在这里给您一个容易理解的答案。”瓦卢瓦笑着说,“这里的女孩,是我作为能力者,第一次扮演的人。” “扮演?”周培毅皱着眉头,“你是说亚格骑士那套长生之法吗?” “不不不,长生的法门只是借用了我的生活方式,早在遇到亚格之前,我就已经开始了我的幻想。”瓦卢瓦说,“可能,这就是我实现愿望的方式。” “那她是谁?”周培毅问。 瓦卢瓦轻声答道:“如您推断的一样,她是圣骑士阿尤布的女儿,异信者的遗孤,最后一柄异信者挽歌的拥有者。这是我这张脸的主人。” “那你是谁?” “我只是只羡慕着别人的人生,将自己装扮成别人模样,代替他们实现美梦与幻想的杜鹃。”瓦卢瓦的笑容惨淡了起来,“我已经扮演了太久‘我’,让这些所有的灵魂都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有时候,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周培毅看着烟雾汇成的瓦卢瓦,她虽然保持了生前的面容,和圣骑士遗孤一模一样的这张脸,但烟雾弥漫之中,似乎还有很多张面孔在不断浮现。 比如那位雷奥费雷思公爵夫人。 所有的面孔交替浮现,虽然没有盖住这张时间最长、最熟悉的伪装,但也将“瓦卢瓦”最真实最原本的面孔深深隐藏起来。 周培毅有答案,但此时此刻显然不是揭露真相的好时机。 “所以,我所见到的那些和‘你’相似的人,其实是和她相似。真正和这座星宫联系在一起的,是这位遗孤公主。”周培毅说。 “没错,我的亲爱的陛下。很开心您看到了其中的分别,尤其是我和‘我’的不同。”瓦卢瓦亲昵地说。 “接下来,她和这座城市会怎么样?”周培毅问,“这是集体的记忆,是第七星宫上的那些怨灵,他们的执念。所以这也是历史的投影。” “您明明知晓这一点,为什么还想要去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呢?”瓦卢瓦带着埋怨的口气,“我知道,您总是不愿意看到无辜死难的普通人,但您拯救不了他们,至少,此时此刻不能。” “不好意思,忍不住。”周培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而且她和你太像了。” “爱屋及乌吗?” “我对你有所亏欠 ,瓦卢瓦。” “爱就是常觉亏欠嘛!感谢您如此深刻的爱念,我的陛下。” “我没空和你调情,瓦卢瓦。”周培毅叹口气,“接下来,她会如何?” 瓦卢瓦无趣地摆了摆手,飘到周培毅身前,用眼神责怪着他的不解风情,但还是回答说:“历史文献中没有记载详细的内容,只是说,明内沙吾尔随着圣骑士的战死而陷落,天火毁灭了这里的一切。但在历史文献的记载之外,我们这位亲爱的公主,并没有死在天火之下。”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不知道,她并不愿意提起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瓦卢瓦说。 “那这些信众呢?他们为什么会像是被催眠了一样,不肯逃命呢?”周培毅又问。 瓦卢瓦叹了一口气,这种哀愁和悲悯的模样,让她和广场上的少女更加相像。 “他们走不脱了,天火会杀死所有异信者,因为神子的功绩,需要的不是勋章,而是死亡。”瓦卢瓦悲伤地说,“而且,在这份回忆里,确实有人在不知不觉间觉醒了能力。” “是她催眠了这里的人?”周培毅有些不可置信。 “她只是把自己的愿望,在无意识间投射到了广场上。”瓦卢瓦答道,“这份能力,叫做‘赴火之萤’。” 喜欢双生星火 三百三十二 赴火之萤2 周培毅歪着脑袋,在停滞的时光里再次看向广场上这数以万计的人群,在他们身上,确实可以看到微弱的场能,将他们每个人都与广场中心的少女链接。 “赴火之萤?有趣。”周培毅说,“能作用到这么大范围这么多人的身上,她的能力很强大啊。” “您也觉得这很强大吗?不如再仔细看一看。”瓦卢瓦咯咯地笑着。 周培毅看了看云雾中虚幻的瓦卢瓦,又再次催动万象流转的力量,仔细观察着这其中场能的流动。 稍稍观察之下,哪怕是停滞的时光,周培毅的能力依然可以通过细节看到场能的流向,他不禁惊讶道:“场能,居然是流向这小姑娘吗?” “是啊,明明是将所有人催眠的力量,却不需要投送影响人心的场能。”瓦卢瓦解释说,“赴火之萤,它其实并不能操控别人的意志。” “是广场上这些人意志,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没错,我敏锐而智慧的陛下,您一向如此慧眼如炬。”瓦卢瓦说,“这里广场的每一个人,都在过去同神教的战争中失去了至亲。或许是正值壮年的儿子,或许是新婚燕尔的夫婿,还可能,是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孩子?”周培毅挑起眉毛。 “是啊,神教的理念中,哪怕只是襁褓里的孩子,只要他是异信者所生,那就带有不可饶恕的原罪。”瓦卢瓦低声说,“仿佛在他们眼中,人只要沾染上了异信者的信仰,就一下子变成十恶不赦的魔鬼,必须被净化。” 周培毅说:“我到过其他星宫,在那些星宫的守护骑士口中,异信者和神教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到这样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的程度。” “事情是在这个时代开始变化的,十二代神子的时代。” “可这里是第七星宫。” “第七星宫毁灭于十二代神子之手。”瓦卢瓦惨笑着说,“就像异信者和他们的城市,毁灭于他的天火。” 这些怨灵出现在第七星宫,看起来绝非偶然。这些怨灵会将周培毅引导向这一段记忆,看起来也有深意。 “他想要毁灭所有异信者,不仅仅是他们的肉身。即便他们的灵魂来到了星门之后的意识之海,也要将它们重新聚集起来,再次毁灭。”周培毅喃喃道。 “正是如此,陛下。” 周培毅的表情愈发凝重,他可能确实看轻了监察官、十二神子,或者称呼他为“博尔吉亚”。 倒不是看轻了他的实力,监察官所拥有 的力量毋庸置疑,哪怕是天生占据优势的“万象流转”,也找寻不到他的弱点。只不过,他现在并不拥有自己的肉身,占用的这具肉体还被瓦卢瓦用匕首诅咒,所以才会在遭遇战中略有退缩。 周培毅此前所看轻的,是“博尔吉亚”的底线。 屠杀,阴谋,独占,贪婪,憎恶,煽动。 “博尔吉亚”可以说是纯粹的欲望,在欲望的驱使之下,他所拥有的天赋与智慧,全然变成了这世界一切人的毒药。 那么,到底是深渊占据了他的内心,还是深渊因他而生? 这个问题,周培毅自然没有答案。他现在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群即将被一个人的杀戮欲望牺牲掉的,曾经鲜活的数万性命。 “所以在这广场上的人,他们原本就甘愿赴死。”周培毅轻声说。 “是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复仇的怒火。显然,他们所拥有的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他对抗。”瓦卢瓦说。 “所以他们就把愿望投射到了她身上。”周培毅看向黑曜石下的少女。 瓦卢瓦同样看过去,远远眺望这个与自己共享同一张面孔的女孩,不无忧愁地说:“是啊。明明她自己说,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明明她自己都要放弃,明明她知道复仇是绝无可能的幻影。但她马上就要失去选择的权力了。” “这些愿望带有巨大的能量,从这些甘愿赴死的人身上,投射到了她的灵魂根基。”周培毅分析道,“所以,她马上就会变成非常强大的能力者,以在场所有人的性命为代价。他们的愿望,就是把所有力量集中在她身上,由她来完成复仇。” “很沉重,不是吗?” “很沉重。”周培毅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接下来,她会因为突然暴涨的场能,从陨石下面存活。但这里所有其他人,都会死。” “这是真实的历史,是没有您介入的话,会发生在这里的事情。”瓦卢瓦说。 “你不希望我改变这一切。” “改变它,会带来巨大的改变。而这一事件,塑造了如今的世界。”瓦卢瓦摇了摇头,“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承担改变这一切的因果。” “我为什么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我还是不明白。” “因为您已经与世界树联系在一起,您的愿望投射到了世界树的身上,而世界树本身,是不受时间所束缚的。”瓦卢瓦说,“但世界树也无法抑制他的欲望,更无法限制他的行动。博尔吉亚,他真正要做的事情, 恐怕不只是让深渊奴役这个世界。” “他想要奴役世界树,用深渊污染世界的根基。或者说.......他想要重建世界树,重新制作一个完全听命于他的世界树。”周培毅低声说。 “也许,这才是成神的本质。”瓦卢瓦说,“空置的王座,意味着世界树从来没有真正的主人。而博尔吉亚,他想要独占世界树。” 周培毅沉默了。 如果“博尔吉亚”的真实目的在于此,那此时此刻利用世界树与过去的联系,区改变历史,就会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会将过去的历史,以及世界树的本体,越来越暴露在博尔吉亚的威胁之下。 “所以,我什么都不能改变。”周培毅说。 “没错,我亲爱的王。” “接下来,赴火之萤的力量就会发动,这个小姑娘会变成强大的能力者,从天火下幸存。但其他所有人,所有异信者都会死。”周培毅复述了一遍“真实”的历史,也是存在于所有怨灵灵魂中的执念。 瓦卢瓦补充说:“这颗黑曜石晶体,也就是圣骑士阿尤布的棺椁,它会被天火毁灭为碎片,其中最为锋利的碎片,成为了您所拥有的匕首。” 异信者的挽歌。 “然后这个小姑娘,赴死而不能死之人,没有勇气但不得不走上复仇道路的人,她会带着这把匕首,遇到我。”瓦卢瓦在周培毅耳畔轻声说。 喜欢双生星火 三百三十二 赴火之萤3 过去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就像逆流的河水,从周培毅身边渐渐变得虚幻。 不只是这些来自怨灵的记忆,在周培毅面前变成了仿佛海市蜃楼一般的幻境,他能感觉到,当时间重新流淌的时刻,他自己也与这段记忆渐行渐远。 因为他失去了干涉这段时间的意愿,世界树听从他内心的想法,不再将他强行插入一段既定的现实。 重新变成看客,重新变得透明,周培毅伸出手,果然,从广场上少女的手边穿过,什么都触碰不到。 少女也仿佛失去了和他见面时候的记忆,还在广场中心疾呼,还在大喊,想要让广场上这数以万计的人群逃离天火的惩戒。 “接下来,就是真实的历史了,我亲爱的王。”瓦卢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一次,却看不见她的虚影,“您确定,要看一遍吗?” “嗯,看一遍。”周培毅轻声说。 “画面不会好看的,陛下。”瓦卢瓦悲伤地说,“您只会看到淋漓的鲜血,残忍的屠杀,悲恸的哭号。” 周培毅的语调中有一种奇妙的释然,但更多是悲悯:“再残忍的画面也是真实的历史画面,这些鲜血不是我所流,这些死亡不是我所痛,我并不能真实的感同身受。 “只要我闭上眼睛,捂上耳朵,就可以当做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只要我想办法说服自己,就可以用漫长的历史将这种屠杀和伤痛当成是什么时常发生的必然。但我不能这么做。 “我来到此处,看到了,听到了,感受到了,就必须记录在我自己的心里。我能感觉到,这些记忆把我引导到此处,既不是求我改变过去,也不是希望我代替他们完成复仇,他们更希望进行历史的传递。如此伤痛,绝不可以被遗忘。” 瓦卢瓦的声音轻了一些,但依然清晰地萦绕在周培毅耳畔:“陛下,您看到了,记下来了,就要背负起它。” “嗯,我知道。”周培毅点头。 在他的来处,在泰尔露娜,相似的事情曾经无比遥远,又无比靠近。 被殖民者人为制造的仇恨,远在行星另一端的屠杀,处刑与竞赛一样的灭绝,曾经遭遇过惨剧的人群转而成为新屠杀的施暴者,比比皆是,屡见不鲜。 只要真的遮蔽双眼和心灵,哪怕是发生在相同土地上的伤痛,割开民族喉咙留下的疤痕,一样可以被逃避。 但是,它存在,就不应该被隐藏。看到这伤痛,记录这伤痛,不仅仅是这些怨灵的记忆,是生者的记忆,还是 历史推动的某种动力,是强烈的集体意志。 强大的力量可以压制这种意志一时,但不能永远有悖于万千生灵的真正愿望,更不能违抗历史本身。 所以周培毅一定要看,看见,听见,记住。这里每一个人的死亡,都不曾与他有关,但也将要与他有关。 真实的时间流淌的非常缓慢,哪怕在记忆中也是如此。 天火坠落。 这颗人类用超越现实的力量创造出的陨石,为了毁灭而生,也确确实实轻松毁灭一个人类为了生存和繁荣而创造的城市。 巨大的冲击居然没有留下深坑,而是这颗陨石似乎在距离地面很近处空爆,爆炸化成了强烈的冲击波,不可阻挡的气浪,炙热的空气,仿佛天塌地陷般的轰鸣,将地表上所有建筑和人类一起化为湮粉。 周培毅亲眼看着,看着了无数鲜活的生命上一秒还跃动着心跳,下一秒就已经化作肉泥血池,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广场中心的那个姑娘,圣骑士最后的遗孤,她还活着,她似乎安然无恙。 那颗巨大的黑曜石立方结晶保护了她,更重要的是,这里数万人以身赴火的信念,成为了她的力量,让她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觉醒成为了能力者。 但她却不愿意独活,如她所言,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少女跪倒在空无一物的广场上,这座城市已经真正意义上被夷为平地,目光之所及,只有连残垣断壁都不剩下的“遗址”,空无一物。 那些人群,那些少女熟悉的、在乎的明内沙吾尔人,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拼尽全力嘶吼着,完全崩溃的情绪让她的眼泪化作鲜血,从眼眶不断流出悲惨的血泪。 她悲伤父亲的牺牲,她后悔自己的偷生,她不忍看这所有一切失去,她仿佛还能听见那些熟悉的声音,还能听见这座城市拥有过的喧嚣。 但什么都没有了,代表着“异信者”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少女不断哭嚎,嗓子哑了,变成野兽般的嘶鸣,眼睛红了,仿佛荒原的饿狼,面容也逐渐变得狰狞,就像是地狱的恶鬼。 她已经忘记了一切感情,或者说,所有其他感情,都被唯一一种信念所覆盖。 复仇,复仇,复仇!一定要杀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杀死仇恨的源头! 黑曜石立方在她身后发出绿色的妖异的光辉,缓缓缩小,在妖绿色能量的不算打磨和锤炼中, 变成了一柄没有锋刃,没有握柄的,小小的匕首。 赴火之萤的能力,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发动。带着强烈复仇欲念的少女,和最后圣骑士的尸骨,共同化成了一柄千年的“圣物”。 它凝结了无数血泪,带着数以万计的怨灵和它们无法平息的冤屈,穿越了千年的时间,最终,来到了周培毅身边。 异信者的挽歌,它不只是敌神者复仇的信念,不只是异信者留在伊洛波世界的亡魂,它是被刻意毁灭和遗忘的历史,最后的回响和不甘。 “您已经看过了历史,现在,真的要承担这一切吗?”瓦卢瓦的声音在周培毅的耳边,悲伤和恳求地问。 “当然,我会承载这一切。无论是记忆,无论是没有被惩戒的罪孽,没有得到公正的历史,我都会记下,它们将与我同在。”周培毅坚定地说。 “所以,您才是我愿意永生永世侍奉的君主,我的王。”瓦卢瓦虔诚地说。 “还没有到你离开的时候,瓦卢瓦,别说像是要安息的话。我此时所见,也是你执念的钥匙,对吗?” “是啊陛下,这些还不是我的执念,但却是打开我那扇小小心门的钥匙。”瓦卢瓦轻声说,“和这里的伤痛相比,我的执念非常渺小,不值一提。” “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看见它。它不会不值一提的。”周培毅最后说。 喜欢双生星火 三百三十二 十字架上的祭品1 “喂喂喂!快醒醒!” 瓦卢瓦的面容消失,明内沙吾尔的屠杀场景渐渐远去,现在出现在周培毅面前的,是拉娜那张带着纯朴的脸。 “早啊,拉娜。”周培毅捂着额头,这一次与集体记忆的链接,让他头痛欲裂,仿佛那颗巨大陨石带来的爆炸,这时候才在他的头颅里面爆开。 此时此刻的他有些恍惚,上一个世界就像是强烈的光照,让他的眼睛里还留下烙痕般的虚影,这一个世界还不能完整呈现在他面前。再加上头痛,烦人。 “你的表情很不好啊。”拉娜担忧道。 “是吗?已经差到需要你把我叫醒了吗?”周培毅苦笑着说。 “你说了的,如果你变得让我害怕了,就把你拉回来。”拉娜的脸上还是心有余悸,“你刚刚就变得很吓人。” “抱歉啊。”周培毅揉了揉拉娜的头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瘫倒在一片藤蔓围成的床榻上,那棵被他临时创造的“世界树”,在他进入执念的时候似乎有着相当恐怖的成长。 他想要站起身,刚刚有了这个念头的瞬间,那些世界树的藤蔓就在他的后背上蔓延,推动着他的身体,让他从躺姿变成直立。 诶,这么智能么? 周培毅不禁好奇起来,将他与这些执念链接在一起的,是“炼狱”的力量,这种链路的链接,本质上还是“窃取”了世界树对于所有灵魂意识的掌控。 那在这里的这一棵,由“虚像投影”“地埋掌握”“链路重构”这诸多力量,伪造出的虚幻的世界树,它是不是也能承担起连接灵魂意识的功能呢? 他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因为只要他恢复视觉,马上就能得到答案。 擦了擦眼睛,从剧烈头痛中恢复过来的周培毅,再次变得心明眼亮。 在他面前的,不再只有第七星宫那破败、狂暴又充满了怨气的世界,那些海啸潮水一般的黑色浪潮,变得非常遥远。 而眼前这一片巨大的空间,赤红色的岩浆静静流淌,就仿佛温顺的河水,灌溉着这里唯一的“植物”,通天石柱则成为了藤蔓攀爬的支架,被青绿色包围。 被伪造的世界树,已经将被召唤而来的“炼狱”,以及周培毅目力所及的这一片世界,完全覆盖。 周培毅伸出手,轻轻触碰着这棵树垂下来的枝叶,触碰到了一枚新叶,马上,回忆和执念就像是幻灯片一样在他脑海闪回,虽然不至于将他再次投入到一个过去的世界,但他还是看到了,一个普通人 漫长而充满纪念的一生。 他好像见过他,这记忆的主人,仿佛就在刚刚明内沙吾尔的广场上。 果然,这棵假的世界树,可以和真的世界树一样,将所有意识链接起来。 似乎看到了周培毅脸上的疑惑,拉娜解释道:“刚刚你的这棵树一直在保护我,那些黑色的水,好像都被它吸走了!然后它就越长越大,把那些水啊、石头啊、恶鬼啊,全都吃掉了!” “吃掉了?”周培毅崩出一个苦笑。 “对啊!吃掉了!”拉娜用力点头,仿佛只是来植物园参观一样清澈。 明明是被咎瓦尤斯创造的虚影,居然获得了实体。周培毅原本只不过是想要在这第七星宫之上,人为创造一个地脉,没想到居然创造出了世界树? 那这一棵世界树,又和此前太阳王、卡里斯马大帝创造的,有何不同? 拉提夏的黄金神树,拥有近乎真实的结构,很有可能是咎瓦尤斯的投影,被太阳王以近乎无限的财力,以数以万计的工匠,富可敌国的黄金,打造成了拉提夏皇城密布的网络。 毕竟将投影直接变成现实需要巨大的能量,直接手工打造更加“经济实惠”。 但拉提夏的这棵伪造的世界树,完全建立在空中楼阁之上,而创造它的初衷,也不过是希望得到永恒的生命。带着那样的欲念,拉提夏的世界树完全变成了荒蛮的野兽,塑造了畸形的怪物,转瞬即逝。 卡里斯马地下的那一个,没有那样完整的结构,无法完全模仿世界树的延伸,无法再现世界树对于一切生物的掌握。 卡里斯马大帝的造物,植根于地脉,用铭文和场能注入活力,就像是永远不知满足的吞金兽,贪婪吸收着圣帝城的所有场能。 它无法成长,也无法离开地脉,但也让卡里斯马大帝和他的圣剑,拥有了掌握地脉的权柄。它曾经无比强大,尽管这份强大依赖卡里斯马大帝对于那片土地的掠夺和压榨。 但当卡里斯马大帝身死道消,青铜巨树的力量也在逐渐消退,欲望让它永远不知道满足,但笨重庞大的身躯似乎永远无法离开卡里斯马的土地,更不能延伸发展。 “虚像投影”和“地脉掌握”都失败了,但也都成功了一部分。 “链路重构”的初衷,也就是炼狱的初衷,原本也不过是榨取灵魂的价值,从中攫取出可怜的一点点能量,供给给第八星宫的神子挣脱牢笼。 这三种力量,都是渴望得到世界树的力量,所以才模仿它,窃 取它,伪造它。但世界树不会如此轻易被模仿被得到,更不会因为贪婪而现身。 他们都缺少关键的部分,但周培毅没有想通,到底自己刚刚是做对了什么,才让这棵本该虚幻的世界树化为现实,成长为这样的庞然大物。 “呆掉啦?”拉娜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周培毅的思考。 “嗯嗯,我变成弱智了,后面你得自己保护自己了。”周培毅顺着拉娜的话调侃道,“记得按时给我喂奶,给我擦屁股啊。” 拉娜连忙摆手:“恶心好恶心,你要是变成小婴儿,一定是那种脾气最差的坏孩子。” “其实我打小就乖,不哭也不闹。”周培毅笑了笑。 世界树遵照他的心意,在他和拉娜的脚下形成了藤蔓的阶梯,让他们能够从这榕树的顶端树冠上走下。 刚刚混乱而狂暴的怨灵狂潮,已经完全被这棵“世界树”吸收,但远处,周培毅还是可以看到天际线的尽头,那里还是一片深邃的漆黑。 这座星宫,还是死寂。 三百三十三 十字架上的祭品2 坏了,真死了。 自诩“什么场面我没见过”的周培毅,眼下这局面,还真没见过。 以虚幻的投影世界树为中心,周培毅和拉娜一边在星球表面移动,一边寻找着神子的痕迹。而当他们终于劈开万千黑潮,进入星宫真正的核心地带之后,看到的却是令人绝望的场景。 一根巨大的木桩深深钉在这地下溶洞的最深处,两根木桩交叉,就组成了一根再简单不过的十字架。实在想象不到,如果是自然生长,到底是什么树木,经过多少年的时间,才能生长到如此长度。 溶洞其实并不是传统意义上潮湿阴凉,这里的寒气来自怨念,这里的湿气则带着血腥,阴森的空气携带着恶意,将这两根朽木腐蚀到只剩下一碰就碎的空架子。 在朽木十字架之上,第七星宫的异信者神子,唯一一位不是诞生在伊洛波的神子,没有留下他最后最尊严的姿态。 周培毅所能看见的,只有巨大的空巢一般的残骸。 它的头骨已经被到面目全非,面部的皮肤完全被剥离,大脑经过啃食吸取,只剩下空壳。 在头颅之下,神子的身躯只剩下不完整的轮廓,它的双手被死死钉在十字架上,它的胸腔已经被打开,肋骨被抽去,肺部只剩下藕断丝连的纤维状残余,而心脏,最为重要的心脏,消失不见。 在这位死亡巨人的腹腔之中,五脏六腑全数被啃食到只剩下干瘪的残渣,那些贪婪吞噬的蛆虫,倒也没能真正从中收益,而是倒在腹腔和地面上,遍地尸骸,经过无数岁月也成为了一具一具腐朽的空壳。 这是神子,没有错,虽然是异信者,但也还是神子,在骑士王封印之下膨胀成了巨人,用它的心脏和鲜血为整座星宫泵血充能。 但现在,心脏呢?鲜血呢?神子本人的生命呢? 拉娜有些害怕,只是从溶洞的入口远远眺望这伪神不可一世的巨大残躯,都让她感到惴惴不安,这样的庞然巨物,怎能让人心生安定? 她蜷缩在周培毅身侧,声音颤抖着问:“它......死了吗?” “这种东西本应该是不死的,理论上如此。”周培毅恨恨地说,“可能理论有错误,我在它身上找不到一丝丝生机。” “那它是这颗星球的心脏吗?”拉娜又问。 “它本该是,但现在这里只有一颗再也不会跳动的心脏。” “那......如果它死了,我们是不是不能把这颗星球变活了?”拉娜担忧地问,“就不 能把婆婆和大家从那个缸里面救出来了?” “还没到绝望的时候,车到山前......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路。”周培毅叹了一口气,“你不要跟过来,我下去看看,看看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死透了。” 他把骑士王圣剑塞到拉娜手里,这柄剑不仅仅拥有召唤屏障的力量,也是如今这棵伪“世界树”的钥匙。只要拉娜握住剑,就能得到“世界树”的庇护。 然后他拿起咎瓦尤斯,依旧把它当做火把,照亮前路,开始顺着溶洞向下湿滑的路面,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摸索下去。 从溶洞顶端看,和从正面,仰视这具尸身,实在是不同的感受。只有近距离瞻仰,才能体会到巨人伪神那强大的压迫感。 它比山还高,哪怕只是一指关节,拆下来都是伊洛波的摩天大楼。这么巨大的早就不能称之为是生物,科学理论不支持如此体型的生物存在。 这是神明,被伪造的神明,在星宫之上担任心脏的祭品。 为什么星宫会需要如此形态的神子? 在拉提夏,周培毅发看到,拉提夏王城的黄金世界树通过攫取无数生命,能将一位能力者供养到八等。而彼时,那位拉提夏王的姿态就是长达百米的泥足巨人。 恐怕到了八等的水平,人类的身躯早已不能承载那无法计数的力量,它需要更大的心脏,更粗的血管,更加庞大的肉体。 那为什么需要以骑士王和诸位骑士作为祭品,化作同样巨大的十字架,来约束神子呢? 周培毅此前的经历让他猜想,十字架的束缚不仅仅是神子永生永世的牢笼,还是稳定器。当人类的力量膨胀,欲望也会变得更不加节制。无论是这座十字架,还是每一座星宫的守护骑士,都是在神子无限的欲念之中,插下了作为稳定器的定海神针,用坚决的意志,来为神子稳定心念,让他即便在永生永世的休眠之中,也能完成自己永无休止的任务。 现在,神子死了,十字架腐朽了,这一切都没有价值与意义。 星宫依旧存在,但随着它们的死亡而死亡,已经变成了怨念和亡灵的地盘。 周培毅用咎瓦尤斯作为手电筒,照亮地上仰面朝天的一具虫豸尸身。虽然从溶洞上看下来,这玩意小小一只,但凑近了才能看到,每一只死亡的虫豸都有几米长,放在哪里都是不可一世的巨大怪物。 周培毅用剑尖戳了戳那怪物的尸身,马上这东西就化作灰飞,果然只剩下空壳。 周培毅又走到另外一只虫 子身前,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东西确实是深渊造物,和沙漠下的沙虫、月泪塔下的螳螂,非常相似。 这种深渊创造的节肢动物,哪怕只剩下外壳,也有着一股浓郁的臭味,它们的身躯完全依赖深渊的贪婪和欲望,只要不断吞噬就能不断膨胀。 但此时此刻,这里如此之多的虫类尸体,恐怕这里的这些虫豸并没有如愿吞噬走神子的力量,反而成为了这位神子死亡的祭品。 是被毒死的吗?还是什么其他原因?难道神子与它们同归于尽了吗? 周培毅细细探查,周围没有其他深渊残留,所有深渊的痕迹,都像是从来不曾存在,哪怕这里留下了这么多失败的证据。 他摇了摇头,似乎已经没办法从虫子上找到更多线索情报。 那只剩下神子本人了。 他抬起头,与神子空洞的眼眶遥相对望。 这东西真的死了吗?我怎么感觉,它好像动了一下? 喜欢双生星火 三百三十三 十字架上的祭品3 兴许是错觉。 周培毅基本上不会抱着侥幸心理去做什么事,所以,就算他以为这是错觉,也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概率。 渴路之光就在他手腕上,他用咎瓦尤斯的光源为能量,将来自学派前辈的能力放大,直接在这巨大的溶洞之中组成了细密的光栅。 在无数折射出的七彩斑斓的光栅笼罩之下,整座溶洞都被分为了规则整齐又细小的空间,在每一个空间之中最为微小的变化,都会被渴路之光放大,变成能被周培毅察觉到的信息。 如此严密的监视,周培毅相信,如果这具死透了的尸体,真的还会动弹,那他就一定可以发现。 真的在动吗? 周培毅紧锁眉头,握住剑柄,小心翼翼地朝着第七神子的尸身靠近。尽管他的“万象流转”拥有对场能最高的掌控,他依然不敢赌,赌自己就能百分百应对一具神子的僵尸。 随着他的脚步临近,万象流转的力量也在不断扫描、探查着这座溶洞里的一切。无论再细微的能量波动,再微小的变化,在渴路之光的帮助之下,都应该是一览无余的。 动了! 微小的变化在光栅的影响下不断放大,细微的动作在光辉笼罩的纱帐下如同滴入湖面的水滴,一下子就泛起了无数涟漪。 这些涟漪带来的波动,在万象流转的视野之中,就像是触碰到了紧绷的琴弦,一下子让周培毅警觉了起来。 这东西确实在动,场能确实发生了波动!难道,真的还活着? 周培毅抬起头,看向那尸骸头颅之上,只剩下两个空洞的眼眶。最初的波动,似乎就来自那里,可那里明明没有眼睛。 可周培毅就觉得,有东西在看自己。是什么呢? 要不要,再靠近一点点?周培毅谨慎小心地,把自己用以探查溶洞的场能,放到了这具尸骸上,想要从这具尸身上搜寻场能残余的信息。 “你上钩了。” 他自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却没有在溶洞里泛起音波的浪。这不是真实世界存在的声音,而响在了周培毅的心里。 是深渊侵蚀!它一直潜伏在周培毅身体里面!就像小仁那次一样! 周培毅刚刚触碰的那些死去的虫子,上面有着周培毅难以探查发现的深渊力量,它们在那个时刻就再次感染了周培毅,却没有试着再次蛊惑他,而是悄悄潜伏,等到周培毅和巨人的尸身离得足够近,把周培毅也拉进第七神子的复仇之中。 这复仇 阻止了深渊彻底占据第七星宫,现在,也将要成为周培毅所面对的无尽烈火。 周培毅暗叫不好,但他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在那声音响在他耳边的同时,静止的时间里,他所看见的那黑洞洞的眼眶,突然冒出了两道骇人的精光,仿佛死去的神明再次睁开了眼睛! td!这东西真的还活着!而深渊将它这半死不僵的尸身,与周培毅建立了炼狱一般的连接! 下一秒,周培毅的身边就开始泛起冲天的黄沙,阴湿的溶洞一下子变成了干枯的火海,在天地同色的沙漠之中,周培毅见到了那尸身真正的主人。 生前的第七神子,或者说,他残留在这星宫溶洞里的最后意志,在这漫天黄沙之中迎来了复活。 这是他的执念,他的记忆,也是他所拥有的世界。只要他的意识还有最后的存留,这片世界就会永恒存在,并且成为这位神子永远的阿瓦隆。 他活着,这世界就存在。这世界存在,神子便活着。 即便肉体已经近乎于完全的死亡,这位神子还能存续,这座星宫依旧没有溃散,完全仰赖于这片内心之中的理想乡。 而他,第七神子,就站立在周培毅面前。 相比沙漠原住民自然的小麦肤色,这位神子的肤色更为黝黑,仿佛是一块抛光的黑曜石,又像是没有月亮的黑夜苍穹,而这似乎这来自他复杂的混血。 他无比高大魁梧,肢肌肉虬结,只是身形就足以让人畏惧。在宽阔的胸膛上,无数曾经险些夺走他性命的伤疤,如今都成为他荣誉的勋章。 浓密的卷发让他刀削斧剁一般的面容仿佛是头愤怒的雄狮,而那双狮子的眼睛,周培毅一直注意着的眼睛,更是释放着利剑一般锋利的刀光。 此时此刻,这位异信者的国王,唯一的异信者神子,曾经代表一个文明和一个时代的伟大人物,就站在周培毅面前,身着轻甲,手握着一柄令人恐惧的双手巨剑,像是面对憎恶的敌人一般,死死盯住了周培毅。 周培毅意识到,被主动拽进这执念里的自己,并不像之前一样是个旁观者,是透明人,他进入的不仅仅是执念,还是角斗场。 “你杀死了我们,杀死了我们所有人!!!”第七神子像是狮子一般怒吼,“你必须以血偿血!以命偿命!” 等下?我?你误会了吧? 周培毅知道,第七神子如果不是误会,就一定是被深渊影响了心智。因此自己就算解释也无济于事。 百口莫辩之余,他 似乎只能应对这巨大的剑锋。如果不能阻止这位在自己的记忆里完全是全盛时期的神子,他就只能被对方在执念的幻想中杀死。 “要么他杀了你,要么你杀了他。”深渊再次用周培毅自己的嗓音,在他耳边提醒。 “你不敢面对我,所以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周培毅轻蔑地说,“你自己杀不死第七神子,也不能成功掠夺他的星宫,所以才想着祸水东引借刀杀人,让我来做这个刽子手。” “你很聪明,但聪明并没有用处。”深渊答道,“在这里,暴力才是一切实力的基础。” “你迟早要面对我的,博尔吉亚。”周培毅冷冷地说。 “如果你能活下来,你也迟早会面对我,异乡人。”深渊渐渐变成了周培毅并不熟悉的声音,“但首先,你得从这里活下来。” “期待和你的见面,博尔吉亚。我这边有很多你的老朋友,他们都等着和你叙叙旧呢!” 周培毅放下狠话,但他身边最后这一点点深渊的残留,也已经完全用尽。 而第七神子,已经举起了巨剑。 三百三十四 血与血之融1 机器人会梦到电子羊吗? 有关梦,它从何而来,又被送往何处,一直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它有可能是现实的反应,也可能是潜意识被压抑的幻想,还有可能只是一些无序无逻辑的场景和设定被生搬硬套到一起。 但无论如何,它本不该是现实。 周培毅此时此刻,不仅仅身在第七神子的执念与记忆之中,更身处梦境里。 这不是历史,不是周培毅必须依赖世界树才能影响的虚幻投影,而是幻想中的现实,他被迫成为了这位第七神子梦里的死敌。 如果人在自己的梦境里面被杀死,那会发生什么?如果人在别人的梦境里被杀呢? 周培毅紧锁眉头,盯住了第七神子高举起的剑锋。 所有圣物都不在身边,圣剑甚至是渴路之光和天心罗盘,都没有随着周培毅一起进入这梦境。因为第七神子的梦,也只能看到他想象中的东西。 人的意识以认知为边界,哪怕是梦境,也不过是意识的投射和扭曲。 “轰!” 电闪雷鸣,在这黄沙漫天之中激起了令人汗毛倒竖的电流波浪,第七神子在他自己的世界中不是神明而胜似神明,只是举起他的双手巨剑,就在天地之间释放着不可一世的威能。 万象流转无法发动,不仅仅是因为距离太远,周培毅发现,自己无法掌控已经被纳入到第七神子范围内的那些场能。 是第七神子的掌控力更强,优先级更高吗?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这里是他的梦境,周培毅不过是梦境里的“客人”。 麻烦了,如果万象流转不能削弱第七神子,那周培毅就必须在没有任何圣物的前提下,用自己这并不算结实的肉身面对这位梦中神明。 “要么他杀了你,要么你杀了他。”深渊刚刚这么说。 它倒是也没说错,如果周培毅想要从这幻梦里脱身,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被第七神子打死,或者打死这不可战胜的第七神子。 但他自己完全不敢保证,这么做不会产生他自己也无法承担和预估的严重后果。人在梦境中被杀死,到底会发生什么? 第七神子的第一波轰击已经积蓄完毕,这位神明一样神子,他的动作果然就像是巨人一样缓慢,迟钝,但实在是太强大太离谱,这么缓慢迟钝的动作,根本没有防御和躲避的可能性。 周培毅快速后退,尽可能把自己的距离和第七神子拉远。他刚刚发现,虽然第七神子能力范围内的场能他无法掌控, 但只要他离得够远,在大地之上依旧有些许微弱的场能,就像是溢出的湖水一样,能够被他操纵。 太少了,不够用,但总比没有强吧。 就在他紧张地收集这些细小微弱的力量时,第七神子的第一轮攻击来了! 巨剑就像是冲天的火炬,将昏暗的天空瞬间点燃,照亮。雷电云雾风暴,全都被集中到剑气之上,化作无比凌厉的剑锋,将整个世界都劈开! 根本躲不开。 周培毅把所有刚刚收集起来的场能,全部化作了与这剑气针锋相对的相反力量,试图湮灭剑气的能量。 但如此庞大澎湃的场能,就像是无穷无尽的深海,相比之下,周培毅这一点点能力只不过是山间小溪,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万象流转湮灭一点,抵消一点,天地之间就会为剑锋补足更多。整片海洋的所有水汽,整座沙漠的所有砂砾,整个世界的所有物质,都在此时此刻被集中到了这一个点,成为周培毅绝对无力承担的泰山压顶。 “噗!”一口鲜血涌到喉头,几乎就要喷涌而出。 周培毅艰难,但完整地从这一次冲击下幸存。只不过,重压让他五脏欲裂,就连站起来都变得勉强。 周培毅自己也没想象到,他居然能在这样天地色变的攻击之下存活下来。这一柄重剑的一次挥击,就让他头顶的天空被撕裂,脚下的大地被分割,整个梦境世界的空气都在一瞬间被完全抽走,甚至蒸发,但又在攻击结束之后迅速填充。 整个世界,只有周培毅自己还能在这里保持完整。 周培毅的肉身真有这么强吗?他可不是七等能力者,他的肉身不过比一般人强上一点点。在梦境里,承受攻击的不是肉体,是精神。 第七神子的攻击,直接在意识世界里攻击了周培毅的精神。饶是意志坚定如他,也在这攻击之下疲于招架,无法应对。 八等能力者做得到这种水平的攻击吗?存疑,存疑,不可能。 这远远超过了一位八等能力者所拥有的场能极限。或者说,这里的所谓“能量”就不是什么场能,而是想象的力量。第七神子需要这样的威能,所以他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而这份力量不仅不可能与周培毅分享,更不可能被深渊所侵蚀。 所以外面那些深渊蠕虫,它们都是想要侵蚀第七神子的力量,但只是啃食他的肉身,就被他拉入这个梦境之中,用这样直接毁灭意志的力量,摧毁了本就脆弱的精神力量。 这 家伙,用自己的梦境把自己想象成了绝对不可能被战胜的神明,然后在这里战胜了所有想要夺走他力量的深渊侵蚀啊! 难怪深渊会用陷阱把周培毅引到这里来,让这位第七神子在这里对付周培毅。这是深渊也束手无策的对手。 神子的肉身已死,神子的精神封闭,但神子确实没有完全死亡,他还活着,存活在这个梦境里面,以不可一世的神明姿态,永远活着。 如果找不到办法逃离这梦境,周培毅就只能被这位梦中的神明杀死。如果他很幸运,找到了战胜神明的办法,杀死了第七神子在梦中的意识,也意味着他真正杀死了第七神子本身,毁灭了他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的存在。 那么第七星宫,也会随之崩解溃散。 一根筋变成两头堵了吗? 周培毅艰难苦笑着,又涌上一口黑血。这一次进入执念,倒是没有瓦卢瓦跟着了。出来想想办法啊,我最忠诚的骑士! 三百三十四 血与血之融2 拉娜在溶洞外,无聊地等待着。 她已经无聊到开始敲击那一柄一柄周培毅留下来的宝剑,就像敲击编钟一样,聆听它们发出的不一样的声音。 这一柄一柄在伊洛波历史上战功彪炳的圣剑,就像是陪伴小孩子的长辈,居然无比耐心地为她发出声音。罗兰圣剑,骑士王圣剑,大帝圣剑,主动组成了由高到低的音阶,发出悠长的剑鸣。 但拉娜根本不懂音律,她只是无聊。 来来回回敲击了好几圈,还把剑箱当做蒙皮大鼓伴奏了好久,拉娜也终于厌倦了这个游戏。 “怎么这么慢,他怎么还没有回来啊?”她略带抱怨,朝着溶洞下面张望。 她不是能力者,视力还被肉身的极限所桎梏。溶洞外昏暗的光线,组成了溶洞里渴路之光的光栅,将整个溶洞分割的同时照亮。而在拉娜的视线中,她所看到的溶洞里面的画面,就像是一个一个斑驳的色块,组成了一团颜色艳丽的马赛克。 这些马赛克,就像是教堂彩色玻璃上的绘图,让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极为模糊的画面。她看到,一个悲伤而孤寂的身影,在巨大的十字架桎梏之下,低垂着头,仿佛已经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那身影不仅孤独而且圣洁,让拉娜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真可怜啊。她不禁闭上眼睛,为十字架上的身影祈祷。 “拉娜小姐,拉娜小姐。”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呀啊啊啊啊!什么玩意?”拉娜吓了一个激灵,全身都像弹簧一样蹦起来。在她审判,诸位圣剑马上亮起了警惕的光辉。 “拉娜小姐,请不要睁开眼睛。”那声音就像是烟雾一样萦绕,也像是烟雾一样模糊,“我是骑士王陛下忠诚的骑士,现在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让您听到我的声音。” 拉娜略带警觉地问:“你是下面那个人的朋友吗?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他把我放在心上,亲爱的拉娜小姐。”那声音回答说。 “你是他的心上人?哇塞......”拉娜一下子提起了兴趣,“那你一定长得特别特别漂亮。” “很遗憾,我只是被骑士王陛下放在心口的位置,而不是真正走入了他的心灵。”那声音轻笑了一声,其中到底有没有遗憾和无奈,拉娜也不知道。 “他心口,有一柄匕首。”拉娜还记得,“先知婆婆曾经说,那把匕首的材质和我家乡的月泪水晶很像。” “我正寄宿在那匕首之上 ,拉娜小姐。”声音的来源正是瓦卢瓦,“我的骑士王陛下,他现在可能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麻烦,需要您的帮助。” 拉娜马上站起身:“什么事?你要我做什么?” 她没有经过反诈宣传教育,自然是不会有多少防备之心。但听到下面那家伙出事,她里面急躁起来。 “虽然时间紧迫,但请您听我说。”瓦卢瓦轻声道,“我们的骑士王陛下,他现在进入了一个虚幻的空间。我想您曾经见过他进入类似的状态。” 拉娜点头:“是是是,之前他也这样,突然就神游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还让我小心盯着他,如果状态不对就把他拉回来。那......他现在是状态不对吗?” “更为凶险。”瓦卢瓦叹了一口气,“深渊的敌人用诡计将骑士王陛下,与这座星宫的神子连接,让那位神子误以为骑士王是他的敌人。如果我们的陛下杀死神子,这座星宫就会毁灭。但如果他不杀死对方,他就永远无法从梦境里面逃离。” “天哪。”拉娜不安地说,“那要怎么办?我们怎么帮助他啊?” 瓦卢瓦轻声细语,耐心地说:“拉娜小姐,请您收起这里所有圣剑,带着骑士王陛下的剑箱到溶洞里面去。骑士王陛下在梦境之中并没有圣剑的帮助,但,只要您能带着圣剑,用他心口的匕首,也就是我,与梦境建立联系,就能为他提供帮助。” “好好好,我马上做!” 拉娜一点没有犹豫,马上就按照瓦卢瓦的吩咐,把所有圣剑都收拢到剑箱里面。这剑箱对她来说太高太大,本应该太过沉重。但拉娜小小的身躯,力气倒是很大,一下子就把它背在了背上。 “溶洞湿滑,请您小心,拉娜小姐。”瓦卢瓦嘱托说。 “没事。” 拉娜就像是一只无比灵巧的沙漠猫,滑沙一般用剑箱当做滑板,呲溜一下就从溶洞上面滑到底端,其间溶洞坑坑洼洼又湿滑的地形完全没有成为少女的阻碍。 咎瓦尤斯就在溶洞地底,借由渴路之光的放大,将整个溶洞都照亮。拉娜也能看清这里的一切,无论是十字架上成为祭品的神明,还是四处散落的虫豸的尸体,当然,还有在正中心仿佛陷入时间停滞的周培毅。 “他在那里。”瓦卢瓦的声音带着担忧的悲伤和急切。 拉娜点头,快步在湿滑的地面上行走,轻巧地如履平地。 她马上就走到了周培毅的身前,紧锁眉头地看着周培毅并不轻松的面色。哪怕是被丧尸一般的怨灵包围 ,他也从来没有露出这种表情。 “现在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建立联系?”拉娜问。 “请您从陛下的胸口,拿出我所寄生的匕首。”瓦卢瓦的声音比起刚刚更加清晰,因为拉娜已经无限接近她所寄宿的本体。 拉娜马上照做,从周培毅的胸口,翻找出那柄黑色的匕首。 此时瓦卢瓦就仿佛真的身在她近前,继续说:“请您用这柄匕首,划开您的指尖。会有些痛,很抱歉。” 拉娜完全没有犹豫,直接在自己手指上划开了口子。一滴无比鲜红的血珠,就像是清晨凝结的露水一样,在她手指尖绽放。 “然后请您在骑士王陛下身上,也划开一点点。”瓦卢瓦低声说。 “也是指尖吗?”拉娜这次有些疑惑,但也还是努力划开了周培毅的手指。不得不说,这家伙的身体有些硬,划开他的皮肤可不容易。 “现在,血与血交融,拉娜小姐。”瓦卢瓦的声音有些急切。 而拉娜完全没有怀疑她,更没有问她这样的流程如何把圣剑代入梦境,马上就将自己的指尖触碰到周培毅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血与血,瞬间相融。 喜欢双生星火 三百三十四 血与血之融3 周培毅一向自诩意志坚定。不管做事情的路径会因为世事变化而产生多少偏移,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从始至终不变。 然而,当面临第七神子近乎神明的攻击时,动摇依旧发生。 再一次用梦境里的肉身抗住第七神子的双手剑锋,周培毅再次喷出鲜血。 这特么的没有弱点吗? 周培毅完全无法调用出万象流转的全力,梦境里的场能被这位神子异化成了他完全无法掌控的东西。 这种力量来自于第七神子自己的信念,而远非与世界树的共鸣。周培毅所承受的伤害,是第七神子强加在他身上的意志。 这种意志不仅仅来自第七神子在梦境之中绝对的权位,还源于第七神子彻骨的仇恨。外面那些怨灵,他们所有人的意识都在向神子投射。数以亿计的异信者把他们的切肤之痛、血海深仇,他们被毁灭的城市、被摧残的文明,借由意识之海中汇集起来的怨念,全都投射到了这位神子的意志之中。 这些仇恨真正的主人,十二代神子,深渊,被瓦卢瓦称之为“博尔吉亚”那个人,并没有面对这一切的能力与勇气。 那些失败的深渊蠕虫就是证明。 他知道自己没有,所以才会用诡计把周培毅也骗进来,让他不得不面对这灭族之恨。即便周培毅有什么特别的力量,也必须先在这里毁灭第七神子最后的残魂,也就是杀死第七神子。 不行,不能杀了他。 周培毅想办法躲避第七神子的进攻,但这只能延长攻击的间隔。他逃命的速度实在赶不上剑锋到来的速度,那力量势不可挡。 神子的力量仿佛不会衰减,就像是仇恨无法消退。在这没有时间的梦境里面,仇恨的火焰永远升腾,它有取之不尽的燃料。 没办法釜底抽薪吗? 周培毅还在思考,思考如何从这无尽梦魇中脱身。但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头绪可言,即便他现在想要正面对抗神明,恐怕也力有不逮。 最多三次,还能承受最多三次冲击。 他沉沉叹口气,作为最后手段的力量,如果用在这个梦境里面,那就太亏了。可以说,深渊在他身上取得了难得的胜利。 在他犹豫的时候,第七神子再次举起了剑。 周培毅凝视着那把双手巨剑,紧紧盯住了剑锋,当剑锋落下,击中大地的瞬间,会有一些类似场能的力量逸散出来。这场梦境虽然与世界树隔绝,但一切力量的本源还是能量,能量湮灭和抵消的瞬间会产 生微弱的场能。 他就在收集这些微弱的能量。 “为亵渎真正的神明而死吧!为污染真正的正义而死吧!”第七神子再次高喊。 话是说得挺好听的,但选错了对象。你有这力气,去对付深渊不好吗?周培毅无奈地想。 他也没办法与这位神子沟通,对面完全就在自己的梦境里面沉湎,听不清看不到,仇恨总能蒙蔽双眼,毁灭一个人一个群体的理性。 但如果不能铭记仇恨,就会连生存本身都变成奢侈。 周培毅沉沉呼吸,带着承受这一切仇恨的觉悟,准备再次承受神子的剑锋。 就在此时此刻,突然之间,周培毅手指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那感觉就像是在地球的童年,母亲带着兄弟俩人一起到儿科医院血检,那根锋利又吓人的取血针扎在大拇指的手指背上。 小仁倒是不怕痛,但他很怕看见针扎破皮肤,害怕看见鲜血流出。 而周培毅,他可能也害怕,但母亲看到他不害怕的样子会安心,所以他就会装作从来都不怕,装出勇敢的模样。 难道这是走马灯吗?已经开始回忆起人生的倒影了吗? 但紧随着刺痛而来的,不是真正的失血,不是寒冷和恐惧。有一股暖流,从那刺痛的地方与周培毅的血脉相连接,仿佛有人用鲜血注入他的血管,用生命的力量融入他的生命。 诶?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还没有来得及诧异,双手就被人紧紧握住,那温暖的血流在他身上汇集,然后带着他的力量,在他面前投射成型。 拉娜握紧了周培毅的双手,二十根手指紧紧相扣。这位沙漠的公主,异信者的女儿,守护骑士的掌上明珠,突然就在周培毅面前再次展露真身。 “成功了!”看到了周培毅的脸,拉娜兴奋地喊。 “什么成功了?蠢啊!!!你进来干什么!谁教你的办法!你不能进来啊!” 周培毅却慌乱了起来,这个世界他完全没有脱身之法,如果拉娜也进来,他很难保护她啊。 下一个瞬间,周培毅就回过味来,咬牙切齿地低吼:“瓦卢瓦!是你!” “很抱歉,陛下,我只能想到这样的办法。”瓦卢瓦并没有现身,只是在周培毅的耳畔低鸣。 周培毅已经完全明白了瓦卢瓦的用意,尽管这很有可能是行之有效的办法,但毫无疑问触碰到了周培毅的底线。 “她与此无关!你不能让她成为我的祭品!! !” 周培毅很少这样愤怒,瓦卢瓦却只是在耳边说:“我知道您会为此发怒,更知道您一定会为此鄙夷我、憎恶我。但” “什么祭品啊?”拉娜小声问。 “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周培毅收起了凶相,低声说。 “什么你保护我?我是来救你的!”拉娜高傲地抬起头,双手还是没有放开周培毅的手,生怕放开了自己就会离开这个梦境。 “你保护我?你有什么办法保护我?”他苦笑着看这位沙漠的女儿。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可以!”拉娜笑着说。 周培毅叹了一口气,已经开始准备他逃命的最后法门,用在这地方很亏,但也不能让拉娜给他殉葬。 杀死第七神子绝不可接受,让拉娜一起死在这里也一样不可接受,用拉娜作为“替罪羊”,把周培毅的意识从这梦境里替换出去,更是卑鄙的办法,周培毅同样不能接受。 那就只剩下最后的办法了,把第七神子的意识打个半死不活,然后封印起来。 他这么想着,双眼变得凌厉起来,死死盯住了远处近乎神明的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