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上卿》 第1章 烈日 第2章 重生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苏和卿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她怔怔地望着京郊草场熟悉的景色,喉间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怎么死了也要回到这晦气地方! 京郊草场,她这辈子只去过一次。而就是那一次,便遇见了那个负心薄情、将她一辈子都葬送在高门深宅中的沈家五郎沈朗姿! 记忆如一只冷箭刺穿心脏—— 那个晨露未散的清晨,镀金马鞍反射的冷光中,沈朗姿带着虚伪的温柔走向被嘲笑的她。 他们嘲笑苏和卿骑了一匹跛马,又闹着让她换一匹快马骑骑。 当时初入京城的苏和卿不想与这些公子们起口角,正在想方法脱身之际,沈五郎从人群中冒出来,礼貌地请她同去饮茶。 也是这时候,苏和卿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公子多了些好感。 只是这一切,竟是沈朗姿和他的至交们串通一气,演的一出英雄救美的荒唐戏! 而沈朗姿这样做的原因也很简单—— “那天去搭讪,不过是看那乡野丫头长得有点姿色,撩来玩玩。” “唐突又如何?她穿的是廉价的织锦缎裙,想来家世也没多高,又能拿我怎样呢……” “哼,你们没注意她说话的乡下口音吗,我现在真是越听越恶心……” 回忆戛然而止,被掌心细密的疼打断。 苏和卿低头松开了紧攥到骨节发白的手,有些怔愣。 她竟然会感觉到疼?人死之后还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疑惑地摊开手掌,看到了光洁泛红的掌心。 那里的纹路连贯而完整,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 可是,就在一年前,这只手被碎瓷片狠狠的刺入,再深一点就要穿透手掌,留下了无法恢复的疤痕。 那道丑陋的疤痕斜亘在掌心中,穿透了所有掌纹。 当时府医看着它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叹息道:“这疤......恐怕会阻断了夫人的命数啊。” 小冬为此着急数日,到处请大夫来给她看伤,却依旧拿那道伤疤无能为力。 而现在,那道伤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破镜不能重圆,而能让打碎的镜子完好如初,那只能是......回到了过去。 她……她竟然真的回到了过去! 一道热热的鼻息凑过来,打断了苏和卿的沉思,她转头,就看到棕马温顺的眼神。 苏和卿抿了抿唇,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匹马毛色黯淡,右腿微跛,被拴在马厩最角落的位置,连马夫都懒得喂它。这或许本来应该是一匹驰骋边关的战马,现在却只能龟缩在最角落的小草棚中。 苏和卿心有不忍,便打算带它出来放放风。 如果真的回到过去,那么现在应该那帮人应该出现了—— “哟!这瘸马拉车都嫌慢!”锦衣少年们策马围来,为首的蓝衣公子故意勒马溅起尘土,“小姐你能来这里,却连挑马都不会?” “噗——”另一声嗤笑响起,“瞧瞧这位小姐的穿着,想必是从未骑过马,看走了眼也正常得很。” 她果然回到了过去。 闹哄哄的笑声中,苏和卿眸光冷冷地看向迎面骑马而来的几人,没说一个字。 上一次,她试图向这些人解释这匹马性子沉稳,却招致更多嘲讽,这一次,她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毕竟,总不能妨碍等会儿“英雄”出场的发挥吧? 果然,沈朗姿这时候上前出声阻止:“诸位,何必为难一位初来京城的姑娘?” “小姐想必就是前月才上任京城的苏大人苏怀之女吧,在下沈府五公子沈朗姿。小姐不必理会他们,让我请你共品香茗,如何?” 沈朗姿,又见面了。 苏和卿终于开口,难掩心中恨意,声音冷的像冰。 “我不爱喝茶。” 沈朗姿一愣,不过他很快的改口:“那沈小姐是想学习骑马?不如试试我的这匹马,它性格温顺......” “不必,”这下他话都没说完,苏和卿就打断了他,不想听他假惺惺的腔调,牵着棕马就走,“我不想骑你的马。” 她拒绝的态度太果断,不想接触的意思太明显,让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一时间,草场上没有一点儿声音,沈朗姿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不过有人很快反应了过来。 “慢着!”沈朗姿身边的蓝衣公子拦住了苏和卿的去路,他一副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沈公子的马是难得好马,没想到苏小姐都看不上。这眼光真是——一言难尽呐。” 说着他又扫了一眼跛脚的棕马,微微扬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苏和卿:“既然如此,那就给苏小姐挑一匹最好的马来。你若不骑,今日就休想离开这里。” 和前世一模一样,他们都要去牵出沈砚白的那匹马——那匹她嫁进丞相府四年都未能驯服的烈马。 “启明......”沈朗姿按住蓝衣公子的马辔头,皱眉阻止他。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马的来头,乃是当今圣上御赐给沈砚白的。想当初圣上可是为了这马儿的温驯之名才赐,但不想这匹白虹的性子与其他白虹截然不同。 莫启明压低了声音:“……别让你大哥知道就行。相信我,等下这小姐从马上摔下来之后你再好好安慰她,她包离不开你的。” 两人在这边偷摸着计划,苏和卿却一点都没在意,她的注意力全被牵上来的那匹白虹吸引了。 这马儿竟然和她在紫阳郡家中的小白长得这么像! 苏和卿忍不住往前靠近几步。那马儿见她靠近,激动地打了两个响鼻。周围人见它这样都远离了几步。 谁都不想等这马儿发起疯来当受伤的倒霉蛋。 “苏小姐还等什么呢?”蓝衣公子见状以为她害怕了,得意地勾起嘴角。 苏和卿冷硬的神色因为这匹马儿而软化了一些,她挑眉问道,“我当然可以骑,但是也不是无条件的。若我骑得稳当,诸位当如何?” “乡下来的丫头,怕是连马镫都踩不稳吧?还提起条件来了?到时候可别哭着脸求我们救你!” 莫启明也随着他的话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才慢悠悠地回答:“你若能骑满一炷香不摔下来,我就将这匹马送你!” 这可是你说的! 苏和卿不再多言,只是走近那匹白虹,轻轻地摸了摸它柔顺的鬃毛,然后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夹住马肚,一声清脆的“驾”,那匹白虹就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白虹如电,转瞬已冲出数丈,徒留一众人僵立原地。 “这马……何时被驯服的?”莫启明脸色铁青。 沈朗姿更是面色骤变。 “这、这不可能!”刚刚嘲笑的人变得面色煞白,“不是都说这马性子刚烈不让人骑吗?刚刚究竟是谁说要把这马送给她的!” 而骑在马背上的苏和卿却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她轻抚白虹的鬃毛,余光瞥见远处高台上那道挺拔的身影——月白银丝流云锦袍,黑金纹带,眉目端正冷峻。不是沈砚白又是谁? 第3章 烈马 沈砚白自幼寡言,执卷不辍,人如青木一般端正挺直,叫人不敢造次。如今入了官场,更是肃正冷清,年长者对他都三分客气,更何况年纪小的,见到他全都一副鹌鹑样。 苏和卿见过沈朗姿在沈砚白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深知他对这位大哥的畏惧。 如今他的好友将沈砚白的这匹马赌了出去。这下,该如何收场呢? 春日冷风烈,这是苏和卿时隔四年难得有的快活日子,她骑着这快如闪电的马儿在草场上肆意驰骋。 而另一边,那群公子哥儿们却没有那么潇洒了,他们都开始感觉不妙。 “别着急。” 蓝衣公子很快就想出了破解之法,“我们刚刚说的不过是玩笑话,怎么能当真呢?” “那、那万一她计较起来怎么办?” “她计较不起来。”蓝衣公子不屑轻笑,“苏家不过是七品芝麻官,她有什么底气来计较一个玩笑话?” 他这话给众人喂了定心丸,气氛霎时一松。有人接着他的话说道: “就算是苏小姐想计较,她敢走到沈大人面前吗?恐怕到时候她腿软的都抬不起来吧!” 听到这话,大家终于把心放进肚子里,甚至有些人因为这个玩笑笑出声来。沈朗姿也轻舒一口气,冲着莫启明点点头:“这件事情别让大哥知道了。等会儿她回来,便送她一根金钗就好。” “这说不好还是苏小姐的第一根金钗吧哈哈哈哈!” 气氛一片大好中,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还因为太着急差点摔倒。 “慌慌张张地做什么?”沈朗姿皱眉看着自己气喘吁吁的小厮,“气喘匀了再说话。” 沈朗姿的长随小厮平昌却顾不得那么多,急急地开口:“大、大少爷来了!” 沈朗姿刚刚的笑意就这么僵在脸上,喃喃道。 “大哥来这里是干什么?” 除了看马还能是干什么? 平昌心里都急死了,却还是压着声音催促道:“少爷,按照礼数咱们应该前去见大公子的。” 沈朗姿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马交给一旁的随侍,就要走时,有人颤着声音叫住他。 “朗姿兄弟,提出让苏家女子骑白虹的人可不是我哈!” “对对,跟我也没关系。” 剩下的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开玩笑!如果被沈祭酒知道这件事,他再随口跟家中父亲提起,那他们肯定被打得皮开肉绽,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沈朗姿知道他们都跟自己一样害怕大哥,心猛地沉了下去,但是面上反而端出点强硬:“瞧瞧你们的胆量!放心好了,到时候不会连累你们任何人的。” 说完之后他便快步走了,只给众人留下了一个离去的背影。 蓝衣公子望着沈朗姿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行了,都散了吧。” 听见还有人在身后嘀嘀咕咕,他才转过身去:“这件事你们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最后全部只算在那苏小姐的头上。” 沈朗姿也确实是这个打算。 他跟着平昌快速走过去。 高台上,沈砚白正慢条斯理地饮茶,身旁有人低声禀报。 沈朗姿站在台阶上看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大哥。”他行了一礼,然后退到旁边安静地待着。 “......那白虹性子极烈,宁愿自伤都要将人甩下来,是以这么久都未能驯服。” 说完这话,那驯马师紧接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属下、属下实在不知为何那位小姐能骑上它。” 为何能骑上它?当然是沈朗姿的小厮去把那匹马儿牵出来了。可他不能说,沈家的大少爷他得罪不起,五少爷也得罪不起。 沈朗姿听到驯马师这样说,便知这件事情被瞒了下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拿起架子来: “你们这里怎么管理的?随便什么人都能把大哥的马牵出来了吗?” 驯马师有苦难言,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行了,你下去吧。”沈砚白声音淡淡,看起来并不想追究。 没有惩罚也没有责骂,或许大哥现在心情不错。 沈朗姿殷勤地上前给沈朗姿斟茶,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心生一计: “大哥,此女既然驯马技术了得,不如让她来当你的驯马师?” 到时到了府上,近水楼台先得月,那这苏家女便更容易得手了。 他正在心中想得美滋滋的,蓦然注意到沈砚白那好像能看透一切的冷淡目光,一时间竟感觉背后一阵紧张的酥麻。 “苏家官位再低也位列朝廷,让他家的女儿来当驯马师?沈朗姿,你是不是以为只你自己聪明,别人都是傻子?” 沈砚白的语气虽轻,却还是让沈朗姿感觉到一阵不寒而栗。 “是,是我思虑不周......”沈朗姿连声音都带着抖,低着头,“我只是......只是想着大哥的这马才这样、这样说的。” 沈砚白看他那畏惧的样子,终于将视线从他这个五弟身上收回。 他轻抿一口茶,声音冷淡。 “而且,沈府的驯马师皆是京城翘楚,无需外人再插手了。” 沈朗姿听到大哥说这句话,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看来大哥也是瞧不上她的,刚刚那样冰冷的说话只是警告自己一下。 那就好。这样今日之事都栽在苏小姐身上就也不会有什么了。 他悄悄抬眼,想从沈砚白的神色里再探些端倪,可他却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只是垂眸执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续了杯茶。那修长的手指稳稳托着青瓷茶盏,仿佛方才的对话不过是微风拂过,未在他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只是这样的淡然被一道骤然响起的女声打破: “既然都是京城翘楚,为何连一匹马都驯服不了?” 原本在远处的苏和卿不知道何时已经行至高台下,声音的清脆地发问。 沈砚白执着茶盏的手顿住。 苏和卿仰头看着高台上不动声色的沈砚白。 她曾经也极为仰慕这个年少成名的大公子,只是她死前听到的那些话让她知道,这位名满京城的祭酒大人,骨子里一样是沈家人那高高在上的傲慢。 所以苏和卿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 第4章 小黑 料峭春风掠过马场,草叶沙沙作响。苏和卿骑着白虹在草场跑了一圈,此时速度慢下来,正经过高台下,就听到那句“沈府的驯马师皆是京城翘楚,无需外人插手。” 一时之间,苏和卿心中的郁愤肆意生长。好一个外人!上一世,就因为她是外人,连沈砚白这样肃正公直的人也问也不问就将错误推到她头上么? 心中长久积累的不快让她出声质问,但一时之间,高台上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怎么?我的问题,竟然这样难回答?” 沈朗姿见势不妙,抢先一步跨上前来,打算将今天这件事情全部推给苏和卿。 “苏小姐!”他抬高嗓门,义正词严道,“你还没认清自己的错?私自骑大哥的马已是僭越,大哥没与你计较——” 他话没说完,就被苏和卿不耐地打断了。 “沈五公子是失忆了么?”苏和卿直接截断他的话,指尖轻抚过白马脖颈,“这匹马,不是你命小厮牵来给我的?若非借你沈家少爷的名头,谁敢擅自放出御赐的马?” 她忽然抬眼,眸光锐利如刀:“要不要现在叫人来对质?” 连珠炮的提问砸的沈朗姿喉头一哽,但他很快挺直腰板——马场仆从谁敢得罪沈家? “你尽管叫人来!”他扬声喝道,话音未落—— “不必。”一道清冷嗓音自高台落下,像冰锥刺入沸水。沈朗姿猛地噤声,回头正对上沈砚白深不见底的黑眸。 原来沈砚白都知道了。 他知道是自己命人将那马牵了出来,也知道他刚刚自作聪明的提议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算计全部像是猫儿主动敞开的肚皮一样在沈砚白眼里一览无余。 一时之间沈朗姿只觉得像是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冷汗倏地浸透后背,他僵在原地,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苏和卿嗤笑出声。 上一世,她也经常像这样被栽赃,凭着别人的一张嘴就能把她钉在错误的耻辱柱上。而她嫁了人就是寄人篱下,在丞相府中她就是个任人拿捏的外人,自然一点儿话语权都没有,每天只有受罚的份儿。 而现在,她瞥向远处交头接耳的仆役们,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这京郊马场,终究不是沈家一手遮天的地方。 总有不识权势的人敢说出真相,沈砚白可比他这个纨绔五弟聪明多了,知晓这个道理,这才阻止了他。 也是因此,他才显得同样可恨。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临死前听到沈砚白那冰冷的声音,苏和卿皱眉,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将那些声音赶跑,紧接着继续说: “还有,刚刚那位蓝衣公子说要把这匹马送给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签个字据给我?” 一时间仿佛连风声都停住了。 那帮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大概从未设想过她会直接在沈砚白面前说出来吧。 他们料定她家室低微便性格怯懦,可惜她从来都不是那样。 “看来沈大人是现在才知道的这件事情啊!” “啪嗒”一声清响,是沈砚白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子上的声音。他白色衣袖垂落栏杆,像一片压城的云。 沈朗姿被这声音吓得浑身一抖,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而沈砚白仍旧不动声色,他那清冷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带着些幽寒之意,“非我不愿。只是此马乃御赐,无法转送他人。” “但蓝田玉璧一对,可抵千金。” “我要玉璧做什么?”苏和卿冷笑一声,“还不如给点实际的,沈大人的一个承诺。” “那怎么行?”沈朗姿忽然跳脚,“万一你想嫁进沈府,我们还必须让你高攀么!” “住嘴。”沈砚白声音没什么起伏地喝止他,却没有立刻应下苏和卿的要求。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杯边缘,眸光沉沉地落在苏和卿身上,似在审视,又似在权衡。半晌,他薄唇微启: “好。一个承诺,可以。” 沈朗姿不可置信:“大哥!” 沈砚白没理会他,只是继续道:“但承诺的范围,由我来定。” 苏和卿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苏小姐,你不能贪心不属于你的东西。”他仍旧是一派四平八稳的样子,声音中带着上位者的淡然。 ——他在告诉她,即便她拿到了承诺,他依然掌控着主动权。 苏和卿眸光微冷,对于这场谈话已经有些厌烦:“那就请沈大人可要记得今日的许诺。” 说罢,她轻拉缰绳,转身离开。 小冬跟在她身后,声音气鼓鼓的:“哼,什么东西!谁稀罕他们沈家的破承诺!” 熟悉的声音让她心尖一颤。转头看见小冬鼓着腮帮子站在草丛边,脸蛋比初春的桃子还鲜嫩——再不是前世陪她在烈日下晒到皮肤皲裂的小可怜了。 苏和卿有些沉闷的心情好了起来。 “小冬?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叫小姐回家。”小冬仰头看着苏和卿从马上翻身下来,问她,“小姐什么都有,肯定是想不到自己需要什么才这样说的,对吧?那两个人高傲的嘴脸真讨厌!” 苏和卿笑着捏了捏小冬的脸,她的脸现在光嫩如鸡蛋,嫩呼呼软绵绵的,手感超好。 小冬的脸被苏和卿捏来捏去,说话都含含糊糊的。 “唔,小姐?似不似嘛!” 苏和卿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嗯,你说的没错。在这里等我,再送你一场好戏瞧瞧。” 说着她又骑上马,返回高台下。 沈砚白刚刚看似退让,实则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她被他这态度恶心到了。 那大家都别想愉快! “沈大人,这匹白虹可有名字?” “疾风。”沈朗姿抢答,一脸傲气,“怎么,想巴结......” “沈大人,你们无法驯服它,大概是因为它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作为第一个能骑它的人,就给它起个名字吧。” 说着苏和卿轻轻勾起嘴角,“就叫小黑,怎么样?” 白马突然昂首嘶鸣,前蹄欢快地刨起尘土。 “小黑。”苏和卿轻轻拍了拍马儿的头,心里觉得畅快。 高高在上满腹经纶的沈大公子有一匹叫小黑的白马,足够他面上无光了。 苏和卿说完,对着高台上的人行了一礼:“多谢沈大人今日借马给我,它很乖巧。” 说完她转身就走,留下了高台上面色难看的沈朗姿和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沈砚白。 苏和卿提着裙摆,走得轻快。 “什么小黑!真是个低俗的名字......” “大哥,这马不听我们的话,该怎么把它牵回去啊......” 身后远远地传来沈朗姿的声音。 而面前,是一脸笑意的软软糯糯的小冬。 “小姐。”小冬迎上来挽住了她的手臂,笑着说,“咱们回家。” 第5章 楔子 回程的马车摇摇晃晃,小冬和苏和卿并肩坐着,手里捧着刚买的糕饼。甜腻的香气在车厢里弥漫,小冬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可爱的松鼠,一边嚼一边兴奋地比划。 “真解气!”她含糊不清的嚷道,“小姐,你没瞧见你转身就走时,那两人的脸都阴成什么样了!” 苏和卿被她这话逗的笑了好一阵,才打趣她:“快别说瞎话了,你离的那么远怎么看到的?” “我眼神儿可好了!”小冬不服,“而且耳朵也好使,你们在台子上说的话我可都听的一清二楚!” 说完这话,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小姐,我刚开始看到小黑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以为是谁把家里的小白绑过来了呢!它们长得可真像!” 苏和卿面上的笑意深了几分。 “小黑是小白的姐妹。” “啊?”小冬张大嘴巴,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怪不得它俩长得那么像。不过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苏和卿指了指腰间的穗子——这是用小白尾巴上的鬃毛编成的。临行前,她舍不得这匹从小陪伴她的马,便剪了一绺马尾,打成穗子带在身边。 其实最开始,苏和卿还并没有太大的把握能驯服这匹经年桀骜的马,但是当这马走过来轻嗅自己的时候,苏和卿就知道稳了——它认出了小白的气息。 “小白真好!千里迢迢地帮小姐的忙,等下次回紫阳郡,我多喂它吃几个胡萝卜。”她自顾自地计划着,没注意到苏和卿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上一世,她终究没能再回到那个魂牵梦萦的故乡…… 苏和卿往后靠在软枕上,微微失神。 小冬以为苏和卿是无聊,便从箱壁中翻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递给苏和卿。 “小姐,这是你之前没看完的话本。” 为了不让自己陷在情绪里,苏和卿干脆接过书,打算转移一下注意力。 上一世的这时候距离现在太久远了,苏和卿已经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有的这本连封面都没有的旧书。 但是她的注意力很快被第一页的一句话吸引。 【楔子:缘者,天定也。若拱手无为,天必使二人终合。】 “小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这时候小冬还不太读得懂书上的这些长句,于是问苏和卿。 “缘分是上天定下的,如果什么都不做,缘分就会让两个人在一起。”苏和卿盯着这句话,轻声喃喃。 “这也太美好了吧!两个人不论经历怎样的苦难总会在一起的。”小冬捧着脸开心的说,“这可是月老牵的剪不断的金线银线呢!” 苏和卿没有回她这句话,低着头快速的翻看这个话本。 泛黄的旧书页一时间被翻的哗哗作响,小冬都害怕这书下一刻就碎掉。 但还好,苏和卿很快将这本书翻完了。 这话本写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但苏和卿无心欣赏这优秀的写作艺术。 话本里的故事让她如坠冰窟—— 两个被命运捆绑的人,历经三世,仍旧互相折磨,至死方休。 “小冬,这本书是从哪儿来的?”她猛地合上书,声音有些发紧。前世记忆太久远,她竟完全想不起这本书的来历。 “是去年在寺里上香时一个和尚给小姐的。小姐不记得了吗?” 小冬这么一说,苏和卿才从模糊的回忆中找到点剪影。 一年前,苏母带着姐姐和苏和卿去寺里求姻缘,苏和卿向来对这种事情没兴趣,就撇开母亲和姐姐自己偷溜到后山去玩,却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和尚。 那和尚给她了一本书,她当时以为是佛经,随手塞进了行李,直到来京城的路上才翻出来,发现是本话本子,于是来京郊马场的路上特意带着用来解闷。 上一世,她只在去马场的路上草草翻了几页,回程时因结识了沈朗姿,兴奋得再没想起这本书…… 而如今,苏和卿在回家的路上又翻开了这本书,书中的字句却让她浑身发冷。 缘分天定,孽缘亦是缘。 一时间,苏和卿好像回到了烈日直射的午后。 烈日、鲜血、小冬的哭喊……前世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苏和卿攥紧书册,指节泛白。 “小姐?”小冬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你是不是看入迷了?话本都是编的,别当真呀!” 苏和卿接过茶盏,温热的水汽氤氲而上,稍稍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 苏和卿有些颤抖的问小冬:“书上说,有缘的人会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即使是孽缘,即使是让人恶心的缘分,难道也要永远纠缠吗?” 小冬歪着头想了想,忽然一拍手: “小姐还记得那个楔子怎么说的吗?如果什么都不做,缘分才会让两人在一起。” “那就说明,如果这话本的主角不想和那个人在一起,只需要做出改变就行了!” 小冬慷慨激昂地说完,挠了挠头:“小姐,我这么理解对不对?” 苏和卿一怔,目光重新落回那行楔子上。 【楔子:缘者,天定也。若拱手无为,天必使二人终合。】 ——若什么都不做,命运便会按既定的轨迹前行,若不想被缘分牵着走,那就——自己改命! 苏和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小冬虽然说得浅显直白,但确实在理。 或许当时那和尚给她这本书的时候就知道了什么,可京城距紫阳郡太远,苏和卿无法深究。 不管如何,她都要像翻书一样将前世的孽缘翻过。 她,绝对不会画地为牢。 只要她做什么...... 苏和卿的脑子极速运转。 想要不嫁给沈朗姿,那就得——自己寻一门姻缘! 没错,只要自己找一门好姻缘,那就会破除这孽缘的诅咒! 一时间苏和卿只觉得心中明朗起来了! “小姐,到了!”车夫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苏和卿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迫不及待地朝府门跑去。离家多日,她早已想念家中的温暖。 可刚踏入正堂,欢快的脚步便是一顿—— 姐姐低着头,指尖捏着帕子,肩膀微微颤抖。 父亲坐在主位,眉头紧锁,面色沉沉。 屋内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第6章 羞辱 苏和卿恍惚想起,上一世好像也是这样的。 姐姐第一天去太学回来就落了泪,晚间苏和卿才知道她是在太学受了欺负。 而欺负她的人…… 苏和卿微眯起眼睛,想起了上一世多予自己难堪的那个人,与第一天嘲讽姐姐的是同一个——柳嘉文。 苏沉香见到苏和卿回来,急忙用帕子擦掉眼泪,起身向父亲行礼:“爹爹我先去休息了。” 转身而过的瞬间,苏和卿看到了姐姐裙摆出一大片墨痕。 苏和卿皱起了眉。 上一世她因贪玩骑马,没能陪姐姐同去太学。这一世重生也阴差阳错的错过了...... 若是能选择,她多想第一天就和姐姐一起,让那柳嘉文吃不了兜着走! “和卿,”父亲见她回来了,终于扯出了一抹笑意,“今天骑马可尽兴?” 苏和卿转收起心中的气愤,点点头,乖巧地走到父亲身边坐下。 “也好,也好,”苏成叹息,“你们姐妹俩有一个人能开心就是好事啊。” “爹爹......” 望着父亲担忧的脸,苏眼眶一热,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可是她四年几经辗转都未能见到的人啊。 苏成吓了一跳:“你也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苏和卿实在忍不住了,哽咽着扑上去抱住了苏成,“对不起,我以后都听你的话呜呜呜,我今日就该和姐姐一起去太学的......” 两个最喜欢的女儿都在自己面前哭成一团,苏成的心都要碎了,赶紧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苏和卿哭了好一会儿,仿佛将前世的委屈都倾倒出去了,才抹了抹眼睛,看着父亲认真说道:“爹爹,你别担心,我明天就和姐姐一起去太学了,肯定不会让她再受委屈的!” 苏成心中叹了一口气。 自己的这两个女儿长的同样貌美,性格却截然不同。 大女儿苏沉香温柔善良,是个人见人夸的大家闺秀;二女儿却活泼开朗,像是个调皮的野猴子。虽然不常受长辈们的表扬,但是是个不被人欺负的性子。 她说的话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只是—— “你还是不要太出头冒尖,爹爹初来京城,还未站稳脚跟,有些事情鞭长莫及。” 上一世苏父也是这样讲的,后来姐姐也同她这样说,所以苏和卿在太学也是忍着性子,尽力忽视那些明里暗里的恶意。 但是忍让过甚,反令小人猖狂!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那些欺负她们的人好过! 不过苏和卿还是面上装作乖巧的样子,笑得甜甜的:“知道了爹爹,我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的。” 离开了正堂,苏和卿马不停蹄地去小厨房。 姐姐心情不好,最爱吃她做的杏子莲藕羹。 她仔细熬煮,又撒上一把桂花,仔细的放在木盘中。 苏和卿推开姐姐的屋门,绕过屏风,看到姐姐正趴在床上。 她那件染了墨的裙子已经洗过,正平整的挂在木桁上。 “姐姐。”她轻唤,将甜羹放在案几上。 苏沉香知道她来了,拿那双红红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我没事。” “那柳公子当真可恶至极!” 两个人同时开口,苏沉香听到她这话,又垂下了眼睫。 “爹爹告诉你的?” “嗯。”苏和卿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声音透着股冷意,“那个柳嘉文就不是个东西!” 苏沉香又趴回枕头上,背对着苏和卿,说话的声音闷闷的:“你都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也不认识柳公子,就这样偏颇了?” 苏和卿却听不得这个话: “姐姐,我虽然不认识他,但是我认识你啊,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况且,她也不是不认识柳嘉文。 苏沉香没想到妹妹会这样说,一时间今日的委屈便憋不住了,她翻了个身躺倒在床上,吸了吸鼻子,开始讲述今日的事情。 “他……占了我的座位,我也不想相争,可后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先生问我可曾读过《诗经》,我答只略知一二……柳嘉文便笑了。” 苏沉香闭上眼,仿佛又回到那难堪的一幕—— 太学堂上,柳嘉文斜倚书案,笑得恶意满满。 “哟,苏小姐连《诗经》都没读完?”他故意提高声音,“那您来太学做什么?莫非……” 他上下打量她,目光轻佻。 “——是来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 满堂哄笑。 有人起哄:“柳兄,人家说不定是来寻夫婿的呢!” 柳嘉文故作恍然:“原来如此!那苏小姐可要加把劲了,毕竟……” 他压低声音,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七品小官之女想要攀高枝,最多也是给贵人做妾!” “真是个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苏和卿给气得站了起来,额头狠狠的撞在床柱上。 她双眼一黑往后仰倒在床上的空隙中,仿佛回到了被柳嘉文当众羞辱的那一日。 那是苏和卿婚后第一次同沈五郎在家中设宴,就在苏和卿认为一切都稳妥之时,小夏不小心把酒水撒在了柳嘉文的衣服上。 柳嘉文勃然大怒,反手一壶砸得小夏满脸是血。 “贱婢!”他踩着跪下的小夏的手指碾磨,“和你主子一样爱往人身上凑!” 苏和卿忙从他脚下抢出小夏血淋淋的手,强忍着怒意说道: “柳公子喝醉了,带他到西厢房休息。” 柳嘉文看到她出现,却没有一点儿顺坡下驴的意思,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伸出手就要来拉她。 “你个贱人!凭你也配嫁给我沈兄?” “诸位看看这她穿的这廉价的薄团锦啊,拿给我的填房她都要一脚踹开!” 说着他一用力,竟将苏和卿的衣裙就直接撕开。 ...... “和卿,你没事吧?” 姐姐声音里带着急切,苏和卿感觉眼前的黑逐渐褪去,慢慢看清头顶床帐上的花纹。 她慢慢坐了起来,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地说: “姐姐别伤心了。我明日会保护你,绝不让那柳嘉文再欺负到你头上!” “不,和卿。”姐姐却急忙坐起来拉住苏和卿的手,“我真的没关系,你不要得罪柳公子。” “他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独子,惹了他我们没有好果子吃的,对你我不好,对爹爹也不好。” 是啊,他是家室显赫、金贵非常,所以他才敢恃势凌人、欺人太甚! 这一世,苏和卿绝不会一退再退! 苏和卿深吸一口气,反握住姐姐的手: “姐姐以为我要和他硬碰硬?” “其实我有更好的办法。” 第7章 泪眼 翌日清晨,太学门前,晨雾熹微。 马车刚停稳,苏和卿便掀帘跃下,苏沉香紧随其后。 只是在登阶的时候,苏和卿的衣角被姐姐拉住。 “和卿......”她唇瓣微颤,指尖发凉。 苏和卿知道姐姐想说什么。 从小在紫阳郡长大的她们从没有见识过权利高高在上的倾轧,也就从不与人有冲突。更何况姐姐性格温柔似水,从小到大连话都没大声说过一句。 但现在,她却准备要让一个得罪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这实在让苏沉香不安。 但这件事情,她势在必行。前世今生的经历都在告诉她,柳嘉文根本不值得不原谅。 “姐姐,”苏和卿拉住她的手,“纵恶不惩,反害良善。我势必要让他付出代价!” 不过她又软了语气:“姐姐就当不知道今日之事,安心上学便可。” 苏沉香呼吸一滞,立马更紧地拉住苏和卿的衣袖。 “那怎么行?!我们姐妹两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罢,她轻抚自己身上的裙子。 这件被柳公子泼墨毁掉的月白水纹裙,墨渍狰狞如爪牙。她搓洗得指尖通红,却只让污痕愈发刺目。 那是她最喜欢的衣服,用之不能,弃之心痛。 而昨夜,妹妹蹲在衣桁前,指尖轻抚这裙子上的墨痕。 “这墨迹形似残荷。”苏和卿忽然一笑,“绣成墨莲图如何?” “好。” 昨夜自己的答案与现在重合,苏沉香提起裙摆,下定决心似的,闭上眼睛大声说:“我、我支持你!”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一脚踏进教室。 满堂谈笑声在苏沉香踏入瞬间一滞。 众人目光钉在她裙上—— 那件被柳公子刻意弄脏,本该被弃置的衣裙,此刻墨莲逶迤盛放,竟似将污水化作了墨韵风流,与裙子上原本的水纹交相呼应,像是那水波全部流转起来了一样,熠熠生辉。 在座的小姐们一时看呆了。 只是她们还来不及惊叹,苏沉香身后又出现一道身影。 来人身着一件樱桃红的团蝶百花裙,显得整个人娇俏灵动,虽然不及姐姐清丽,却生生将满室素雅压得黯然失色。 绢扇坠地的脆响突然炸开——有位小姐失手跌了扇子。她一惊,赶紧低头将那绢扇捡起。 除此之外,一时之间竟无一个人说话。 他们都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来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突然,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蓦然响起,打破了刚刚的平静。 “哪儿来的土妞穿得这么艳丽?现在时兴素雅,这般大红大紫,只有勾栏瓦舍的伶人才喜欢哈哈哈哈哈!” 而他这话一出,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激起的涟漪立刻引得所有人窃窃私语。 “这裙子真俗,要不说是乡下来的,眼光就是差劲......” “柳公子说得对,简直就是勾栏做派......” “还有那染墨的裙子,家里没衣服了吗都舍不得扔......” 讥诮的嘲讽从四面八方涌来,苏和卿却充耳不闻。 她只走到姐姐的位置,与柳嘉文面对面。 苏和卿看着这张脸因为羞辱他人而露出一如既往的轻蔑表情,轻轻笑了笑。 柳嘉文,他果然死性不改。 昨日羞辱姐姐,今日侮辱她,还有脸继续坐在姐姐的位置上? “砰——” 是苏和卿松了手,手中的书箱砸在桌子上发出的巨响。柳嘉文原本放在桌上盛满墨汁的砚台被砸得飞起,里面的墨汁甩了柳嘉文一身。 “让让,这是我的位置。” 所有人都被苏和卿这大胆的举动惊住了。 柳嘉文也不可置信。 但他顾不上脸上头上的墨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 银丝月白流云袍,这可是他订了一个月才订到的新衣!竟然被这个刚来的村姑用墨水染脏了! 柳嘉文的眼一瞬间就红了,他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猛地拍案而起,拿起那砚台就冲着苏和卿狠命砸去: “贱人!这可是老子最喜欢的衣服!你敢弄脏它,老子打死你——” 只是,他的狠话并没有放完,而是戛然而止,剩下的全部留聚在喉咙中。 课室一时间像深夜一般寂静,连窗外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也没了声息,初春的冷风从窗外吹来,让所有人都寒蝉若噤。 只见那砚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并没有按照他想象的那样砸伤苏和卿的脸,而是从她身侧飞过去,重重的落在身后之人的雪貂领上,顺着他的披风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柳嘉文瞳孔放大,忽然猛地跪下。 顺着他的方向,苏和卿慢慢转过身。 雪貂领玄色大氅轻拖在地,紫檀串珠缠腕,和昨日相见时完全不同的装扮,但是同样冰冷的脸—— 沈砚白。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将从眼角慢慢滑落的墨汁拭去。 “学生罪该万死,还请先生网开一面。”柳嘉文低着头,声音颤抖。 跟在沈砚白身后的学正更是吓得面色苍白,赶紧出来大声呵斥:“这是在闹什么?” 柳嘉文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马指着苏和卿大声说:“是她先生!是她先将墨水撒到我的身上!” 柳嘉文揪住自己的衣领,让沈砚白看上面的墨迹: “我、我实在是气冲上头,一时之间糊涂了便没过脑子扔了那砚台。” 说完他又扑跪在地:“我绝对没有要伤先生的意思,请先生明鉴!” 学正霎时松了一半的气,紧接着他转头看向苏和卿:“此言是否为真?” “是真的!”旁边有另一个同窗接话,“是苏小姐先动的手!” “没错!是她先动的手,我们都看见了!” 众人纷纷站边,一片指责声中,苏和卿红了眼眶—— 当然不是因为千夫所指的情况,而是沈砚白颈边的雪貂毛。 大抵是因为刚刚被砚台砸到,有些雪白的毛飞了起来,苏和卿离得近,那些毛飞进她的眼睛里,刺得她眼睛生疼。 但现在她顾不得揉眼睛了,这么多张嘴指着她,她要在不反驳可真成众矢之的了! 于是—— 苏和卿泪眼朦胧:“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说着她突然以手掩面,声音哽咽:“谁知道柳公子的砚台就放在我桌子上......” 但是她的回话很快就被学正质疑: “柳公子那么大的砚台你没看见?” “就是!”柳嘉文扯子嗓子喊冤,“她明明就是故意的!” 学正显然也这样想,他张口,准备带走苏和卿。 但是沈砚白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还要因为你们两人耽误大家多久的时间?” 第8章 代笔 “啊对对对!此事散学后再议,现在还是上课要紧!”学正赶紧挥手,他转向还跪着的柳嘉文,虚扶了一把,“起来吧起来吧。” 被暂时放了一马的柳嘉文喘了几口气,什么也不敢说,慌忙爬起。他额上沁着冷汗,活似只惊弓之鹌鹑,跌跌撞撞退回座位收拾书箱。 苏和卿却无暇关注这场闹剧。她正用指尖轻揉眉心——那些该死的绒毛还在眼眶里作祟。借着拭泪的动作,她抬眼看向沈砚白。晨光斜切过他的轮廓,将雪貂披风上的霜色毛尖都染成金芒。 他今日中邪了?竟然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过。这可不符合他讨厌一切错误的性格。 苏和卿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直到对上他幽深如墨的视线。 看什么看?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控制不住的流眼泪? 苏和卿心里轻哼,移开目光立马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看着仍在整理书箱的柳嘉文,她的注意力被地上散落的书卷吸引,顾不上探究沈砚白今日撞了什么邪。 她的目光定在那本靛蓝色的书卷上——那是柳嘉文的课业。 苏和卿立马走过去坐下,和柳嘉文挤在一起整理书箱,实际悄悄用裙摆遮住那本扔在地上的书卷。 “滚开!”柳嘉文皱着鼻子,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 苏和卿整理书箱的动作一顿。她转头看向他,声音清脆: “柳公子你怎么叫我滚开?这可是我的座位呀!我愿意和你分享,可是你真的挺没礼貌的,竟然还叫我滚。” 清晰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回荡,沈砚白翻阅书卷的手一顿,蹙眉去看这两个今日闹事的学生。 而被看的柳嘉文感觉整个人都僵住了。 哪来的疯子! 他暗骂一声,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主位的沈砚白是什么表情,囫囵吞枣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地装进书箱,起身就走。 只是走之前不忘低声威胁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她等着?苏和卿转头看了柳嘉文一眼,没有说话。 她的指尖轻抚刚刚自己掩藏在裙底下的那本蓝色书卷——今日究竟是谁该等着大难临头呢? 记忆转回到昨天夜里,苏和卿凑近姐姐耳边轻声说的那句:“我有更好的办法。” 姐姐苏沉香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她。 苏和卿微微退开一点,收起自己脸上的戾气“硬碰硬我们自然碰不过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独子,但我有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 “自然是我还知道柳嘉文其他不做人的秘密。” 都察院左都御史柳家柳大人,家中有四女一子。大女儿与二女儿如今已经出嫁,家中只剩下嫡三女儿柳如烟,嫡四子柳嘉文与庶女柳媛媛。 柳媛媛的小娘早亡,人又不受父亲宠爱。于是,她在家中几乎像是个奴婢一样小心翼翼地活着,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也不敢随意得罪家中的任何人。 可有些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纵使柳媛媛再小心翼翼,她还是被柳嘉文给盯上了。 “为什么会被盯上?”苏沉香蹙眉问道。 “因为柳嘉文是个蠢货。” 他是个榆木脑袋,根本不擅长学习的事情。常常对先生留下的课业抓耳挠腮,磨蹭半夜也写不出几个字来。 而柳媛媛与他正巧是同窗。先生们上一样的课,留下一样的课业,所以柳媛媛就成了根本不需要费心思就能掌控在手中的最好的代笔人。 “所以,”苏沉香轻轻咬唇,“柳嘉文的所有课业都是柳媛媛在写?” “没错。”苏和卿点头,“太学规矩,课业着人代写是大罪。最轻要打五十大板,重则被退学都说不定。” 苏沉香慢慢抬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苏和卿:“所以你要揭发这件事情,让柳公子受到惩罚?” 课室苏沉香很快又蹙起眉头:“就算你知道这些,你也拿不出证据,该怎么揭发他呢?” “不知道。” 苏和卿卷着被子滚了几圈,盯着头顶的床帘发呆,“反正明天先去看看吧。” 原本,她确实没有办法拿这个上一世知道的证据针对柳嘉文。 可是现在,苏和卿从裙边把那个靛蓝色的书卷拿了起来,翻开。 她拿到了柳嘉文的课业本。 有了这个本子,她就能知道柳媛媛帮他写的课业是什么样的了。 沈砚白冷淡的声音自上面前面传来:“《诗三百》,言情者众,而《关雎》《氓》二篇尤广传于世。之前的课业,已令诸位写了自己的看法,今日我们便来讨论。” “谁愿当先?”沈砚白的视线在下面扫视一圈,“没人?那我们一个一个来。” 就在这时,柳嘉文站了起来。 “先生,”他先是拱了拱手,“在座的各位想必都已经有了很好的想法,只是......” 他装作为难地看了苏家两姐妹的方向:“昨日课上,苏小姐说她不曾读过《诗经》,恐怕她无法回答先生的问题了。” 苏和卿本来在认真阅读柳媛媛的论述,听到柳嘉文又在找事,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拜托,究竟谁告诉他姐姐没读过《诗经》的? 幼时在紫阳郡,苏父的书房是随便她们姐妹二人进入的,因此她们两个都读了不少书。只是当初读《诗三百》的时候,爹爹为了让郡中百姓都能读书,便把家中收藏的这本拿去列印,好一段时间之后才还回来,而那时她与姐姐已经去读别的书去了,就没顾得上这本。 苏和卿正想开口,姐姐温柔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柳公子,昨日先生问我可曾读过《诗经》,我答略知一二,不是一窍不通。《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岁稚童都能诵之,柳公子怎会觉得我不懂?” 柳嘉文正欲反驳,紧接着就听到苏和卿的轻笑。 “柳公子就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这样刻意转移视线,难道是因为柳公子根本回答不上沈先生的问题?” “罢了,如果柳公子答不上来,就由我先起个头,如何?” 第9章 裴穆 苏和卿垂眸,照着柳媛媛写的文章念了起来: “《关雎》作为《诗三百》的首篇,描绘了一个浪漫而美好的爱情。‘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但是它却缺乏了对婚后生活的描写,这些我们在《氓》中才能见到。作为一家的女主人,承担了所有工作,没日没夜的辛苦劳作,回了娘家还要被兄弟嘲笑,真是过了一个毫无希望的生活。” “两者虽然都描写了爱情,但是还是现实中的《氓》更具有参考价值。” “我说完了。”苏和卿忽略沈砚白的目光,转头去看柳嘉文,“柳公子有何观点呢?不会——跟我的想法一模一样吧!” “荒谬!谁跟你浅薄的想法一样了!”柳嘉文果然被激怒了,一脸的讥笑,“读书不能只浮于表面,苏小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嘲讽完苏和卿,他便像一只斗胜的公鸡一样高昂着头颅: “你说的这些一点儿参考价值也没有!首先,美好爱情的始于父母之命!那个《氓》里的女主无媒而嫁私许终生,她这是自轻自贱,活该!而且,她和她丈夫门当户对,两个人都家室低微才会过得那么凄惨!” “所以,《诗三百》才不把它放在第一篇而是把《关雎》放在第一篇,因为《关雎》才是美好爱情的象征!” 话音落下,他盯着苏和卿,只见她低着头,完全无话可说。 实际上,苏和卿低着头掩藏了自己的笑意。 他上钩了。 那蓝色书卷今早从柳嘉文书箱滑落时,她就知道这是天赐良机,心中已经勾勒出如何让他不打自招。 柳嘉文这个草包,怕是连自己抄的是什么都没细看。那些引经据典的批注,字字泣血的感悟,怎么可能是这个把《诗经》当催眠曲的纨绔写得出来的? 所以,只要激怒柳嘉文,让他跟自己说反话,而自己只用照着他的课业念,就能让所有人知道,这份课业跟柳嘉文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怎么不说话了?” 苏和卿收起嘴角的笑意,颤抖着声音,假装羞愤地问道:“柳公子当真这样想?” 柳嘉文断定她无话可说,更加激进起来:“那当然!贫贱夫妻百事哀,实际上的美好爱情就是君子追求窈窕淑女,你根本不懂!你只是用你那样浅陋的思想来评价这两首诗!” “哦,好吧。”确定了答案,苏和卿立刻收回演技,耸了耸肩,“其实我根本没读过这两首诗。”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柳嘉文也皱起了眉头,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你刚刚在说什么?” 苏和卿笑了笑,举起手里的蓝色书卷。 “柳公子,刚刚你收拾书箱的时候这个没带走。所以我就照着你写的课业念了一下。” “谁想到你自己说自己的观点浅陋呢!” 一时之间,柳嘉文整个人都僵住,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和卿。 教室慢慢也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 “柳公子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反驳自己的观点......” “人怎么不会不知道自己曾经写过什么,难道说他......” “不是自己写的吗......” 柳嘉文听到他们的议论声,僵硬地牵起嘴角。 “我、我上周写课业时思想还很浅薄——” 苏和卿嘲讽一笑。 柳嘉文还不如不解释得好,简直是越描越黑。 要知道,柳媛媛写出的文章可比他刚刚那番论断要专业、公正许多。他刚刚的论断简直是痴人说梦。 果然,台上的沈砚白眉目幽深。 他声音冷清,开口询问:“这是谁替你写的?” 柳嘉文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他今天第二次跪倒,声音颤抖。 “都、都是我自己写的......” 苏和卿没说话,只是将那本蓝色书卷递了上去,放在沈砚白的桌上。 这里面满满的课业,全都能作为柳嘉文的罪证。 “将他带去戒律堂。”沈砚白垂下眸子,声音冰冷,“好好问问,1这一本书里有多少文章是他自己写的?” 教室中静谧无声,两个身着“戒”字官服的高大学正出现,将大汗淋漓的柳嘉文拉了下去。 “先生,先生饶过我这次吧!”柳嘉文的求饶声越来越远,只留满室寂静,以及沈砚白想向看苏和卿若有所思的目光。 柳嘉文傲慢至极,于是这样的傲慢带给了他绝对的愚蠢。 那本蓝色书卷虽然是他亲手写的,但是他瞧不起柳媛媛,自然在抄写时根本不过脑子,完全不知道柳媛媛写了什么。 所以,虽然没人发现笔迹的不同,但是只要一试,大家便都能知道他的底细。 苏和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慢慢地端坐下来,悬腕提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柳”。 上一世,柳嘉文对自己多次羞辱,只有柳媛媛帮自己说话,还来安慰她。 于是,在那段患难的日子中,苏和卿知道了很多她的事情以及——他的把柄。 毛笔上饱涨的墨水落下一个黑点,将那个“柳”字污了,苏和卿便将纸揉成一团。 抬眼时,就见之前那个不小心掉了团扇的女孩回过头来看她。 见到苏和卿抬眼,她冲她笑了起来。 苏和卿也回了一个微笑。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柳媛媛。 * “叮铃铃——”门口的铃被计时的学正摇响,终于到了散学时间。 苏和卿早在就将自己的书箱整理好,第一个跑出教室,站在外面的连廊上等姐姐苏和卿一起回家。 所有课室都开始熙熙攘攘地有人涌出,一片嘈杂中苏和卿看到了一只睡在路中间的小猫儿。 那通体漆黑四爪雪白,是一只乌云踏雪。只是好像不如别的乌云踏雪机敏,这种时候竟然睡得很熟,还险些被踩到尾巴。 苏和卿皱了皱眉,逆着人流走过去,把它抱起来。但是在起身的时候,被归心似箭的人从身后撞到。 苏和卿双手都搂着猫,被这么一撞,直接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脸着地。 “小心!” 一只大手拉住苏和卿的胳膊,将她将倒的身子拽了回来。苏和卿被拉力拉的转过了身,与扶住她的人四目相对。 走廊的春风轻抚过苏和卿的发丝,她微微眯了眯眼,看清了眼前的人——裴穆。 第10章 对峙 “小姐,你还好吧?”裴穆将人扶稳之后就松了手,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苏和卿猛地被拽起来,人还有些懵,呆呆地冲着那人福身:“我没事,多谢裴公子出手相助。” 裴穆一愣,仔细端详面前的少女,有些惊讶:“你认识我?” “久仰裴公子大名。”苏和卿回答说。 裴穆是很出名的。不仅因为他温柔谦逊、才华横溢,是上次科考秋闱的榜首,还因为他家境落败,父亲离世,如今家中只有生病的老母亲一个人需人侍奉。 前世,苏和卿常常听到那帮纨绔子弟嘲讽裴穆的家境,听得多了,虽与裴穆从未谋面,也觉得像朋友一般熟悉。 而且......苏和卿眸中闪过一丝深思,裴穆这样的家境,倒是正适合自己寻找夫婿的标准。 这样想着,苏和卿抬头冲他笑了笑,向他介绍自己:“小女是苏家次女,名唤苏和卿。” “苏和卿。” 自我介绍清甜的声音与身后那冷淡的低沉声音重叠在一起,倒像是琴箫合奏般悦耳。 苏和卿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抱着猫转头,而对面裴穆的注意力也移到她身后,见到来人,他立马抱拳: “先生。” 沈砚白看到他,微微颔首。 裴穆知道两人有话要说,立马离开,给他们留下空间。 苏和卿:...... 怎么重生之后总是遇到他? 苏和卿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福身的姿态恭敬却疏离地唤了一声:“沈先生。” 面对沈砚白,她不想做那个主动询问他有何事的人。 只是她不开口,沈砚白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仿佛是吸人神志的黑洞。 苏和卿在他的注视下指尖微颤,终于受不了了,开口问他:“沈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砚白没有立马回复她,而是唤道:“月光。” 他吐出这个名字,苏和卿怀中的猫儿终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从她怀中一跃而下,翘着尾巴在他的披风边蹭耳朵。 这时,沈砚白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苏小姐为什么会提前知道柳家哥儿的课业不是他自己写的?” 苏和卿感觉自己心跳快了起来,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然后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说道:“我听不懂沈先生在说什么。” 沈砚白眉目依旧沉静,说话的语气笃定而平缓:“课上,苏小姐激着他毫无理智的与你辩论,自然而然地露出马脚。然后再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的观点与他课业大有不同,让所有人知道那课业不是苏小姐,你当真不会读《诗经》?” 他全部都猜对了。 沈砚白拥有这样可怕的洞察力,他就是能敏锐地察觉出一切。 可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他凭什么认为她会承认这一切? 苏和卿的心跳逐渐变得平缓下来,苏和卿嘴角翘起的弧度一点点拉平抬眼看沈砚白的目光没有温度,声音却含着笑意:“会又怎样?” “柳公子羞辱我与姐姐在先,我反击在后,怎么到了沈先生的口中就变成我在刺激他口不择言?我这样自保的手段,在沈先生眼中就是预先知道的谋算吗?” 沈砚白看着对面的少女卷翘的睫毛似蝴蝶一般轻颤着,好似下一刻就要受不了暴风的侵袭而羽翼断裂。 罢了,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沈砚白垂下了审视苏和卿的目光,挥手让她离开。 苏和卿于是又福了福身,只是在转身之时,她的声音终于带了一点儿上翘的尾音: “沈先生,请您好好看顾您的猫儿,刚刚它差点被过路人踩到。” 说完这话,她立马开溜,走到前面拉住等她的姐姐的手,快步地往前走。 苏和卿被她拉着几乎要小跑起来,声音有些喘地问她:“沈先生刚刚跟你说什么了?好吓人!” “没什么。”苏和卿在前面走得飞快,直到走进转角才靠着廊柱松了一口气,“就是下课的时候打个招呼而已。” 苏沉香知道苏和卿没说实话,可她既然不说,那就不问了,岔开了话题。 “太学今日下午休课,我们中午有时间回家。父亲昨日跟我说,以后下午也要上课的日子只能一天都待在太学了。” 苏和卿心中想着事,低垂着眼有些心不在焉地问:“为什么?” “咱们家离太学太远,中午来回的话下午的课就要迟到了。幸好太学这里午时有休息的厢房,还有厨师在做饭。” “这样啊......姐姐你想不想换个学堂?” 苏和卿的话题太跳跃,苏沉香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皱眉问:“你说什么?” “我们换个学堂。”苏和卿看向姐姐,“怎么样?” 换个学堂,能远离一堆麻烦事。 虽然不知道今日只是会如何处决柳嘉文,但估计以柳大人的能力他还会回来。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一定会疯狂地报复自己,所以要离他远点。 还有沈砚白。苏和卿不想见沈家人,更不想见他,换一个学堂,授课的先生也就换了,就能远离这个令人窒息的过往。 还有——如果能和裴穆在一个学堂是最好的,她能有更多机会接近他,就能推进自己改变命运的计划。 百利而无一害。 苏和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姐姐,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可以。” “太棒啦!” 想法成型,计划很快就落地,两人坐上马车的时候,苏沉香看着苏和卿甜蜜蜜的表情,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春晖’学堂有谁在啊?那个扶了你一把的公子?” 苏和卿被姐姐戳穿心事,脸一下就泛起了粉扑扑的颜色。 “姐姐你怎么那么早就在看了!” “我就是那时候从教室出来的嘛!”苏沉香没忍住笑了,“随口一说,没想到真把你诈出来了啊!” 苏和卿听到这话,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只是,我只是......年少而慕艾!” 第11章 治病 年少而慕艾,倾慕的是裴穆品行端庄又家境单纯。 两姓相许,秦晋之好既是必须,那能和裴穆在一起,或许就不会像上一世过的那样困顿。 苏和卿想得微微出神,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回了那个烈日炎炎的酷暑天。 那天,府医来请平安脉时诊出她有了身孕,苏和卿欢喜极了。 在丞相府的操劳与丈夫的疏远让她觉得日子味同嚼蜡,如今喜添孩子,让她的生活又充满了新的希望。 于是去侍奉婆母时,苏和卿将嫁妆中珍藏的孔雀石玉簪戴了出来。 而正是这只簪子,激怒了最近长被小妾挑衅的婆母。 “这支簪子……是孔雀石?”她的声音像是淬了冰。 苏和卿察觉出异样,但不知是何缘故,只好回答:“是儿媳嫁妆里的旧物,今日想着……” “想着什么?想着学那贱人勾引男人?!”婆母猛地拍案,茶盏震得哐当一响,“那贱婢前日刚得了老爷赏的孔雀石头面,今日你就戴这个来我眼前晃?!” 苏和卿愕然抬头,还未辩解,头皮便是一阵剧痛——婆母已一把扯下她的簪子,狠狠掼在地上。 “破落户养出的下作东西!滚去院子里跪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吱————”马车的急刹让苏和卿身体倾斜,头撞在车壁上,她眉头皱了皱,脸色有些阴郁地问姐姐:“我的簪子好着吗?” 苏沉香也在刚刚撞到了头,她捂着脑袋,看着对面的苏和卿,也皱起了眉头。 “你在说什么?今日出门的时候你根本就没带发簪啊!” 苏和卿愣愣地看着姐姐,终于有些回过神来。 是了,她现在还没有那支填进嫁妆中的美丽孔雀石发簪,也没有因为公爹的小妾忽然爱上孔雀石而被婆母迁怒。 “小姐,你们没事吧?”车夫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解释道,“刚刚路上忽然冲出来了人......” 紧接着一道哭声就盖过了车夫说的话。 “对不起!”冲撞了车子的女人哭着冲车子磕头,“还请贵人恕罪!” 车夫见此,忙从车上跳下来,将那女人拽了起来。 苏和卿也掀开窗帘往外看去。 只见那女人哭得满脸是泪,被车夫拉起来之后紧攥着他的衣袖,哭着求他:“大人,我家中实在是没钱可赔了,剩下这一点点铜板是要给我儿看病的,能不能请您跟车里的贵人求个情,求他放过我们!” 说着她膝盖一软,就又要下跪。 “行了行了,我家小姐才不需要你赔钱!”车夫架着那女人,不让她下跪,“只是你下次走路时要注意些,小心被马伤到。” 满脸泪痕的女人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地看了车夫一眼,才拘谨地道谢。 紧接着,她拱手向车内鞠躬:“多谢小姐大恩。” 她的腰弯下去,露出了她背后背着的背篓,里面正睡着一个小孩。 小孩在她弯腰的时候醒了,发出咳咳的声音。 苏和卿听到这声音,觉得不对,见女人转身欲走,出声叫住她:“等下。” 女人离开的脚步顿住,整个身体都微微发抖。 “你有多少钱看病?”苏和卿问她。 女人绝望的闭上眼睛,声音虚弱地回答道:“五十铜板。” “这么点钱,连给孩子抓药都不够。”苏和卿放下窗帘,吩咐车夫,“叫她上车。” 转头对上姐姐的视线,她向姐姐解释:“你听那小儿咳嗽声音,是病得很重的,她那点铜板治不好病的。” 姐姐苏沉香刚刚也看到了背篓中的小孩:“那么小的小孩,生病了母亲一定很焦灼。” 苏沉香说着往车内坐了坐,将纸笔铺在车中的小几上:“等下你开方,我帮你写。” 女人被车夫推进车厢,她一进来就一个劲儿地磕头,求车上的小姐放过她们。 “别哭了。”苏和卿伸手将背篓中的小孩抱出来,问女人,“小孩儿发热多久了?” 女人背后一轻,抬头一看,就见自家小孩被拿走,立马吓得呆在原地,苏和卿又问了一遍,她才木木的回答:“发热了三日了。” “这三日可吃了什么药?” “未曾吃药。”女人仍旧是一副呆滞的样子,声音干涩,“家中无钱拿药。” 苏和卿皱了皱眉,没再说话,摸了摸小孩的手腕,很快心里就有了方案。 “麻黄六两、桂枝二两、炙甘草二两、杏仁四十粒、石膏如鸡子大,生姜三两、大枣十二枚。日服三次。” 苏沉香很快写完,将纸条装进自己的荷包中,递给女人。 “快去抓药吧。” 呆滞的女人终于回过神,她呆呆地看着车内的两位贵人,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泪如泉水一般的涌了出来。 “别哭了,”苏和卿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孩子的病情耽误不得。” “是,是......多谢两位小姐的大恩大德......” 女人擦了擦眼泪,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可大约一瞬间心放到了肚子里,牵着她的一口气送了,她还未完全站起就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 苏和卿&苏沉香:!!! 女人倒下了,但她很快强撑着意识说:“我没事的,我没事的!我这就走!” “你就在这里吧。”苏沉香赶紧把她扶起来,“叫德子送你去医馆。” 说着她拉着苏和卿下车:“咱们去下面走走,来京城还没好好逛过呢。” 苏和卿点点头,跟着姐姐下了车。在车子走之前又回头说了句:“那木盒中的糕点可以随便吃。” 马车骨碌碌地向前驶离,此时太阳正烈,两人干脆找了一家酒楼坐下。 小二很快就端上了茶水与吃食,只是他临走时厢房的门没有关住,隐隐约约的哭声就从门外传来。 “我弟弟差点儿被退学......” 苏和卿捕捉到关键词,忍不住扬眉。 这么巧,难道说的是柳嘉文?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苏和卿果然听到了“柳公子”三个字! 这可一下点燃了苏和卿的心,柳嘉文因代写被戒律堂带走,但是什么处罚还不知道呢! “......差点被退学,是爹爹去求了祭酒大人,这件事才有挽回的余地......” “......希望柳公子不要挨家法......” “屁股已经肿了.....他在戒律堂受的那顿板子让他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苏和卿听的嘴角勾起。 虽然没能让柳嘉文从太学彻底滚回家,但也好好地让他吃了个大亏! 苏和卿听到这个消息心情愉悦,午餐吃了两大碗饭,连带着见到姗姗来迟的德子嘴角都带着笑意。 第12章 拜访 “小人回来晚了。”德子匆匆回来,初春的天额上还冒了些汗珠,“那妇人走路都打晃,我实在不忍,便送了她一程。劳小姐久等了。” “无妨。”苏和卿早就料到德子会这样做。 那妇人可怜,估计为了筹出那五十文钱就没吃什么东西,肯定走不动路。德子送她到家,是仁义之举,她自然不会怪罪。 何况,时间也没耽搁多久。 “只是今日误了饭点,爹又要念叨。”苏沉香坐上马车的时候还在说,“妹妹你去跟爹爹说明原委,爹爹见你肯定会少说两句。” “那你去见娘亲。”苏和卿立马接上她的话,“娘一见你,天大的火也发不出了。” 两人一拍即合,只是让她俩没料到的是,今日家中来了贵客,苏父苏母没人顾得上她俩。 苏府前厅,沈砚白踏上阶梯,衣袍纹丝未动,连阶边新开的迎春都未瞥一眼。 “苏大人。”他跨过门槛拱手行礼,声音清冷得像初融的雪水,“祖父命晚辈来贺升迁之喜。” “哎哟!丞相大人真是客气!”苏成笑着将沈砚白迎进来,命丫鬟奉茶,“这是家中特制的茶,与京中风味不同,祭酒大人尝尝?” 沈砚白接过茶盏,嘴里应着“多谢”,却转手将茶放在桌上。 近侍朝墨低头捧着乌木匣从沈砚白的身后上前。 “略备薄礼,不成敬意。”他声音冷淡,见苏成受宠若惊地伸手去接,还要打开,眉头微拧。 苏家如此没有礼数,竟要当面打开礼品? 他手指微动,轻轻点了点身边的茶几,朝墨见状,手一转,那被献上的匣子就稳稳的落到了桌子上。 苏成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沈砚白垂眸,仿佛好无所觉的站起说道:“晚辈还有公务,先行告退。” 祖父交代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他站起身,袍角如流云略过,没有沾染半分尘埃。 苏成见外面日头正高,起身挽留他:“不知大人可曾用过午膳?内子备了席面……” “不敢叨扰。”沈砚白侧身避开对方欲搭上来的手,语气平静得像在宣读律法,“祖父若知晚辈耽误苏大人正事,定会责备。” “正式也得吃饱了再办啊!”一道妇人响亮的嗓音突然插进来,令沈砚白眉头一皱。 只见苏母宋芙快步进门,眼睛亮得吓人。 好一个颜色俊俏端正的儿郎!还在朝中有官做,是个前途大好的。 宋芙心里想着,直接问到:“这位大人家中可有妻室?” 沈砚白听到这话,面上浮现一丝不耐。 只是那妇人的声音仍在兴致勃勃地念着:“我家中有两个及笄的女儿还未定亲......” 真不知道祖父为何看上苏家这样的小官儿。这家的家主谄媚逢迎,竟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赠礼,这家的主母粗鄙浮夸,不仅公然在家主谈事的时候进入前厅,还好的意思问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公子哥儿的私事,还有这家中的女儿也胆大妄为...... 沈砚白不耐烦到极点,正要打断主母的喋喋不休,一道熟悉清脆的声音就欢快地响起。 “爹爹娘亲,我回来了。” 苏和卿远远的就见爹爹和娘亲在前厅,于是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等入了里,才见到刚刚被门柱挡住的外人。 绕是苏和卿有再好的脾性,今日又在府中见到了沈砚白,她也难掩浮躁,语气有些掩藏不住的冲: “你在我家干什么?” 这样的态度,让苏父苏母震惊。 宋芙拉了她一把:“和卿,你怎么跟大人说话呢?” 沈砚白对她的态度感到莫名,烦躁反而消了不少。 苏和卿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她抿住嘴,有些烦闷地将视线从沈砚白身上挪开,落到了不远处的桌上,看到那上面有一碗新沏的茶水,于是她大步走过去,仰头一口就将茶水灌了下去。 只是喝完,就见堂上所有人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奇怪。 “和卿啊,”苏父嘴唇微微颤抖,“这杯茶是给...祭酒大人的。” 苏和卿握着茶杯的手顿住了,一时之间本来用于浇灭心头火的茶水变得滚烫,从口腔一直到胃都开始灼烧。 “你喝过了?”她抬眸对上沈砚白,完全顾不上那些平时对他的虚与委蛇。 沈砚白的目光落了落,扫过她沾了茶水的唇角,忽然觉得有些渴,连带着嗓音有些暗哑:“我没喝过。” 苏和卿登时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没喝过,她完全不想和沈砚白扯上什么关系,不小心喝了他水的关系也不行! 苏和卿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恢复了理智,福了福身:“既然父亲与沈先生有事要谈,女儿就先退下了。” 沈砚白垂下眼眸,声音冷淡:“不用了。我与苏大人之间无事,告辞。” 说话这话,她就看到苏和卿眼睛一亮,她几乎立刻就接上话:“沈先生慢走。” 沈砚白看着她变天一样快速变化了的神色,拧了拧眉,不是很明白她对自己为何是这样避之不及的态度。 不过也跟他没有太大关系,沈砚白冲着上手的苏大人点了点头,转身大步往门外去。 宋芙看着这个端正儿郎就要离去,脸上写满了遗憾。苏和卿真的害怕母亲要叫住他,立刻凑到她身边去拉住她的手臂。三人一起目送沈砚白的离开。 沈砚白脚步不停,抬脚跨过前厅的门槛,却在另一只脚也要抬起的时候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向门框靠过去。 “公子!”跟在后面的朝墨赶紧伸手扶住沈砚白。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沈砚白处理戒律堂处罚柳嘉文的事情之后被上门来的柳老爷拦住求情。柳老爷磨了半个时辰,终于走了,公子有马不停蹄地前往苏府办太爷交代的事,中途没有喝过一口水吃过一口饭,朝墨一直在担心他会不会身体不适。 沈砚白眼前一直黑着,即使被朝墨扶着也无法向前一步,只好扶着门框慢慢蹲下来,身后响起苏成的惊呼,让他觉得一阵烦躁,却没办法离开。 他皱着眉,等着这股黑暗的眩晕过去,紧抿的唇上忽然传来微凉的皮肤触感。 沈砚白不禁往后仰头,同时他听到了朝墨急切的声音:“苏小姐,你别——” 朝墨的未尽之言,沈砚白立马感觉到了。那微凉的手指不进反退,竟大胆地撬开了他的唇! 第13章 午膳 坚硬的糖块随着冷风滑入喉间,一瞬便刺激得沈砚白喉咙发痒。 “咳...!” 他猛地合唇,却正将那指节含入半分。甜味在齿间炸开,沈砚白下意识张嘴后仰,一片眩晕中,眼前的黑暗褪去,显露出面前人的脸。 她没看他,正低着头用帕子擦手指。 “祭酒大人好点了吗?”苏和卿被爹爹推开,沈砚白正前方的视线变成了苏成关切的脸,“是因为没用午膳的缘故吗?留下吃个午膳再走吧。” 说着苏成便招呼起来,丫鬟们进进出出,很快就将席面摆了上来。 朝墨犹豫了一下,也小声劝说道:“公子吃些再走吧,不然身体受不住的。” 此番好意已经摆在面前,再推拒便不合礼数了。沈砚白沉默着起身,向苏成拱手:“多谢苏大人的好意。” 说完他便入座,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既然这里没什么事,那女儿先告退了。” 苏和卿再次逮住机会就要开溜。她早就想跑了,刚刚没走成,这次她是一定要溜走的。 但她被父亲叫住了。 “你留在这陪祭酒大人用午膳。” 苏和卿的眼睛睁大:“那爹爹干什么?” “我还有事。”苏成向着沈砚白拱了拱手,“先行一步。” 说罢他拽着还想探听婚事的宋芙一起,大步出去。 苏和卿生无可恋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得慢慢挪步,坐到了沈砚白对面。 天知道她现在多后悔跟姐姐的分配!要是她去找母亲就不会来前厅,更不会遇到沈砚白...... 苏和卿心里叫苦,但碍于对客的礼仪,又只能坐在这里陪同。 但令她欣慰的是,沈家家教吃饭不得言语,她这会儿不必应付沈砚白,只用安静地等他吃完饭就行。 只是事与愿违。 “苏小姐似乎很不待见我?” 沈砚白清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让苏和卿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想与他说话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所以干脆堵住他的嘴。 “沈先生,沈家的家训不是食不言寝不语吗?” 所以你就安安静静地吃饭好吗! 沈砚白听了这话,抬眸看她,黝黑的眸子像极了一潭深水,他声音很轻的询问:“苏小姐怎知我家的家训?” 苏和卿顿住,烦躁的情绪让她说漏了嘴,今生她本不应该对沈家有如此多的了解。 但她很快地换上笑容:“我不知道沈先生家中的家训啊,所以我在问您呢!” 在沈砚白幽深的目光下,苏和卿就往下编:“我是没想到沈先生会在这时候跟我说话的,因为父亲不允许我们在用餐的时候讲话。” 瞎说的,其实她们的餐桌氛围很好,是每天一家人一起聊天的好时光。 “这样吗,”沈砚白终于没再看着她,而是垂下眸子,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菜,“我家没有这个规矩。” 苏和卿听到这话心口一窒,差点连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没能维持得住。 究竟是谁教他胡说八道的!四年间挨了那么多惩罚,沈家的规矩没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 但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苏和卿不得不和沈砚白对话,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怎么会不待见沈先生呢!只是我从未去过学堂,有些怕授课的先生们......” 说着她低下头,表演出一些畏畏缩缩的样子,但沈砚白却不上她的当。 苏和卿瞧着对他是颇为恭敬礼数周全,但这恭敬中总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疏离,等什么时候她心绪不佳,那是恭敬也没了,礼数也没了,就只剩下横冲直撞的怒意。 沈砚白不明白这股无名的怒意从何而来,于是他问道:“沈小姐怕我,所以不想我留在这里用午膳?” 苏和卿被问得烦了,面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些,再开口的声音没了起伏: “难道沈先生想在苏府用膳?我以为,您连我府上的一口粗茶都不愿下咽呢。” 听到这话,沈砚白的喉结轻轻滚了滚。苏和卿继续说道: “幸而沈先生未饮茶水,不然我今日喝了先生喝过的茶水,才是真的冒犯了先生。” 说完这些话苏和卿终于觉得心中松快,这才站起身行了礼,随便寻了一个要走的理由: “沈先生慢用,学生要去更衣。” 她是没心情在这里继续陪着沈砚白了,他能留下吃饭,不过是因为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差点晕倒在这里才出此下策,却还要明知故问。 反正他也瞧不上她,缺了礼数又如何? 苏和卿绕着连廊,离正厅越来越远,没一会儿就走回了自己的小院中,在小院的花架上看到了一蹲着的大鹰。 是老家那边来信了! 苏和卿快步走过去摸了摸老鹰的脑袋,从鹰腿上取下信件就迫不及待的打开。 [致卿卿:展信佳。 祖父让我问你,医术可勤看着,不曾忘记? 家中一切都好,只是小白总是殷切期盼着你的到来,连日不见你,愁得它每日都多吃一斤胡萝卜。祖父前些日子捡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大肚子狸奴,我见它时它几乎已无生气,祖父说它难产,快被肚子里的孩子憋死,于是给它施了几针,没一会儿就生下一堆小崽子,还赖在祖父家中不走,给祖父愁的眉毛都要跳起来了...... 是为记,念安。] 苏和卿看着这信嘴角翘起,仿佛亲身经历了表哥说的那些趣事,整个人都沉浸在开心的心绪中。 姐姐苏沉香见她如此开心,也凑过来看信。 “家中数人,表哥唯独给你寄了信。”苏沉香看她,“我一猜便知祖父念着你呢!” 苏和卿将信塞在姐姐手中:“祖父专门让表哥写信寄给我,就是为了督促我多看看医书呢!哎!” 苏和卿虽然叹着气,面上却带着情真意切的笑容:“表哥写的信提醒了我。或许我还可以试试给动物治病。” “哪来的动物?” “马场里的马瘸了腿,”苏和卿去拿自己的药箱,“我瞧着可怜,说不定能治好。” 苏沉香捏了捏她的脸:“那你快去快回,我在家等你回来。” 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苏沉香轻轻松了一口气。 前几日和卿眼里仿佛总有哀恸,让人瞧着心疼。今日收到了祖父的信,好像终于好一些了。 第14章 萝卜 苏和卿背着自己的药箱来到京郊马场的时候,有人急急上前,迎她进去。 “小姐,您是今日来看小黑的吗?”驯马师尊敬地问道。 自从上次苏和卿把疾风的名字改成小黑后,驯马师们终于能偶尔地被这匹桀骜难驯的马搭理一下了。于是他们都顾不上这名字对于一匹白马来说有多怪异,每天都“小黑”“小黑”地亲切叫着。 这次苏小姐又来了,说不定她能让小黑给他们摸摸呢! “我不是来看小黑的,我找那匹受伤的棕马。” “那太好了!苏小姐你能让小——”驯马师讲到一半的话顿住,他停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苏和卿刚刚说的什么,声音都拔高了。 “来找棕马?” “对。”苏和卿点点头,“看看那匹马受伤的腿能不能治好。” 驯马师呆愣地跟在苏和卿身后,半晌才说:“马腿要是废了这马也就废了,从来没听说过有马能治好的。况且那棕马被运来京郊马场也有段时间了。” “总要试试。”苏和卿已经走到了棕马的马厩前,就见那棕马正面壁,尾巴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它叫什么?”苏和卿推开门,转头问驯马师。 驯马师不知为何跟着苏和卿一起进了马厩,听到她这个问题回答她:“没有名字。” “那就叫小红。”苏和卿起名一如既往的简单,她拍了拍棕马的屁股,看着它一瘸一拐地转过弯来。 “小红吃胡萝卜。”苏和卿将脆脆的胡萝卜塞进棕马长长的嘴里,然手伸手推它,“躺下,你躺下。” 于是棕马嘴里叼着一大根胡萝卜躺下一动不动了。 驯马师:...... 虽然这马腿儿瘸瘸的,但是也不是这也娇弱易推倒吧...... “麻烦你帮我按着点它的腿好吗?”苏和卿将自己的裙摆系起来,将药箱放在旁边,就蹲在了棕马旁边,手指抚摸着它受伤的腿。 “好。”驯马师下意识听从指挥,按住马腿。 苏和卿从没给动物治过病,抱着试试的态度,她在小红那条瘸腿的膝盖一圈扎满针。 小红在马厩最里面,并不受人重视,马厩也常常无人打扫,此时散发着一股味道,驯马师待久了都觉得刺鼻,但是他看到苏小姐一副认真的面孔,好像丝毫不受影响。 于是他也静下心来,等苏小姐扎完针之后才叫人来清扫马厩。 苏和卿将调好的药粉兑水,糊在扎针的地方,用纱布包起来。 “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苏和卿洗了洗手,转头看向驯马师。 驯马师听到有任务给自己,立刻眼睛一亮:“苏小姐您说!” “麻烦你每日给小红换药,再带它出去遛遛弯,可以吗?” 驯马师爽快地应了下来,苏和卿冲他笑笑:“你刚说小黑怎么了吗?” 驯马师看到这个笑容,只感觉心脏砰砰砰的直跳,连舌头都有些打绊。 “小黑、小黑不让碰......” “这简单。”苏和卿弯了弯眼睛,“多喂点好吃的就行。” 苏和卿走到小黑面前,同样往它嘴里塞了一条胡萝卜,然后将小黑额头前的鬃毛都揉乱。 “你试试?”苏和卿将手中的萝卜递给驯马师。 驯马师默默地吞咽了一下,伸手小心翼翼地递上萝卜条。 要知道,小黑从来不吃他们拿在手里的东西,今天它——很给面子地吃了。 驯马师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合不上了。苏小姐是真有办法啊! 驯马师沉醉地摸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就要打开马厩的门。 “不必了。这不是我的马,我不骑。”苏和卿摆手,正要离开,忽见草料堆后转出个人影。年轻公子锦袍上沾着草屑,手里还握着半根胡萝卜,显然已旁观多时。 “苏小姐。这胡萝卜......只需要硬塞到马儿的嘴里吗?” 苏和卿停下了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裴穆,心道有缘,裴穆却以为苏和卿惊讶于他的问题,被看的有些窘迫。 “我、我的马儿不怎么搭理我......”他磕磕绊绊地解释道,“不知苏小姐有没有办法......” “或许只是它不喜欢胡萝卜。”苏和卿笑得弯了弯眼睛,跟着裴穆走到他的马面前,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白萝卜。 “嗯,甜甜辣辣的萝卜喜不喜欢?”那马伸头过来嗅了嗅,咬进嘴里。 裴穆惊讶的瞪大眼睛。 “我方才瞧着苏小姐都是很快塞到那两匹马口中,还以为只需要硬塞就行......看来我还是太不懂它了。” “只能说明你们还不熟悉。”苏和卿将白萝卜递给裴穆,“你们只需要多培养培养感情就好。” 裴穆点点头,给他的马又喂了一块白萝卜,然后便牵着缰绳将它牵出来。 “《周礼》要求君子通六艺,可我对御马一窍不通。”他苦笑着拽了拽缰绳,“所以今日前来练练。” 苏和卿本来只想来治一下小红,但裴穆在这儿,这么好的交流机会,她是不会放过的。 于是她就顺势点点头:“我也来骑马。” 想着随意挑一匹,苏和卿转身,就见高高大大的小黑已经站在她身后,挡住了她看向别的马的视线。 目睹全过程的驯马师:“他自己挪开门锁跑出来的。” 苏和卿又好笑又可怜,摸了摸小黑脑袋:“你不是我的马,我没办法和你一起玩。” 更不想跟沈家牵扯上关系,可惜了小黑,是谁的马不好,偏偏是沈砚白的呢? 倘若骑了它,没一会儿就会传到沈砚白的耳中。苏和卿不想沈砚白事后再提出些疑问,所以干脆避开那些和沈砚白有关的一切。 可是小黑不知道苏和卿的想法,它只是一味地低头刨土,示意苏和卿坐到它背上。 “苏小姐骑骑看吧。”驯马师也劝她,“我不跟祭酒大人汇报就是了。” 看到苏和卿看过来的目光,驯马师摸了摸脑袋。 “在京郊马场,祭酒大人召我一人问话,只要我不说,他就不会知道的。” 第15章 跑马 苏和卿扭头,对上裴穆的目光。 “我什么都不知道。”裴穆赶紧摊开手向苏和卿保证,他的马自他身后伸长了脖子,将他手中的那块白萝卜一口咬进嘴里,吓得裴穆一缩。 苏和卿被他俩逗笑,终于松了口。 “好吧,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和小黑玩会儿。” 说着她快速给小黑上好马鞍,手扶住小黑的脖子,翻身一跃就上了马。小黑欢快地跺了跺脚,紧接着离弦的箭一般就奔了出去。 留下了一脸震惊的裴穆和满脸佩服的驯马师。 “苏小姐好生厉害......”裴穆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也学着苏和卿那样手扶着马脖子,用力一蹬——然后就要仰倒下去。 “哎!”驯马师赶紧伸手托住他的身子,“裴公子,慢点儿。” 裴穆被驯马师托上了马,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只是低声说着谢谢。 “无事。”驯马师走到前面牵起马儿的缰绳,“您是初学者,慢慢来就好,我先带着你在草场上走一走。” 驯马师牵着马,干脆开始教裴穆一些骑马的小知识,裴穆好学,懂得很快,但是骑起来依旧歪歪斜斜。 苏和卿已经跑了两圈回来,疾风吹得她额前的发丝凌乱,却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引得裴穆和驯马师的视线都在她身上停留。 “裴公子,你不要那么紧张,你的马儿吃了你给的萝卜,是不会故意蹦起来把你甩下去的。” 苏和卿笑着倾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马的鬃毛:“你看,它很乖的。” 裴穆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放松一些。 没错,虽然他和这马从小不认识,但是这马也应该不会害他...... 这么想着,裴穆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下来。 他对苏和卿更加钦佩:“苏小姐真厉害,对马儿这么了解。” “我从很小就骑在马背上跑了。”苏和卿眨了眨眼睛,“都是童子功而已,裴公子这样机敏,学得肯定比我还快。” 说罢苏和卿拉住他的马的缰绳:“我带你去跑两圈。” 驯马师拱手:“我在这里等苏小姐。” 两人就这么一唱一和地商定下来,裴穆还来不及阻止,只听一声清脆的“抓好了!”,整个人就像飞起来一般。 一时之间,裴穆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感觉心跳如鼓。而随着凌冽的春风从颊边划过,初时的恐惧慢慢变成一种快意在心中冲荡。 “怎么样!是不是很爽快!”苏和卿的笑声被风托进裴穆耳中,裴穆只觉得如山泉一般甘如人心,整个人都跟着她的语调变得更加愉悦。裴穆想回答她,却担心风声太大,让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马儿的速度终于渐渐慢了下来,裴穆终于缓了口气,面上带着笑意,迫不及待地与苏和卿说话:“苏小姐,骑马真是一件妙事!” 看着裴穆在马背上不再害怕,苏和卿就松了缰绳,她也笑了笑,语调里带着藏不住的俏皮:“裴公子,没想到你笑起来也这样好看。” 裴穆没想到苏和卿的回答是这样的,一下便从脸红到脖子根,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我...苏小姐谬赞。” 苏和卿眼见这一句话就让裴穆脸红成熟虾,一时之间又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好一脸严肃地盯着前面的草地。 裴穆余光看到苏和卿转过脸去,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苏小姐的眼睛太美丽,被她看着,好像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一般... “今日多谢苏小姐。”裴穆说道,“平日里都是我一个人和我的马儿面面相觑,今日因为有苏小姐在,还得到了几句祭酒大人的驯马师的提点,也尝试了一把跑马。” 这话一出,裴穆的话匣子也算是打开了,感觉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了一些。 “明日陛下要去骑马春游,然后组织农耕活动。”裴穆眼睛亮亮地跟苏和卿说,“我虽不在朝为官,但是因为考学得到陛下的特赐,这回也能跟着一起去。” “所以你今日就来骑马吗?”苏和卿问道。 “是,”裴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还是要临时抱抱佛脚的。” 苏和卿笑了笑,驱使着小黑离裴穆更近一些:“陛下除了春游还要去农耕?” 裴穆点了点头:“还是苏小姐的父亲的奏折给陛下的想法呢!到时候百官每人分到一块田,可以带着子女一起播种,到时候看谁家种地最快最好,就能得到陛下的赏赐。” 苏和卿听到这话,有些惊讶。 是爹爹的上奏?苏和卿猛然想起,上一世的时候苏父好像也提过这个活动一嘴,只是那时候苏和卿被沈朗姿约去宴会,所以没跟他一起参加这个活动。 原来,这个活动是爹爹提议的。不过也并不出乎意料,爹爹是郡守的时候,在初春时节总是去农庄里了解一年春种的行情,想要粮食能在秋季丰收,需得春季便仔细留意。 上一世的苏和卿缺席了这个活动,这一世她一定到场!既然是爹爹给陛下的想法,那她要帮爹爹拿下第一名! 正这样想着,裴穆便问了:“苏小姐家中明日都有谁去吗?” “爹爹和我和姐姐。”苏和卿回答。 “你和姐姐?”裴穆有些惊讶。 “是呀,我们是要争第一的!”苏和卿向裴穆挑挑眉,小黑瞬间跑快了些,离裴穆有些距离,“明日,我们可是竞争对手哦!” 裴穆一愣,拉紧马儿的缰绳往前追去:“苏小姐等等,明日可有一堆人大臣在啊!” 两人一前一后地驱马跑了回去,停下之后苏和卿飞身下马,小冬就赢了上来。她将一个烫金请帖递给苏和卿: “是沈家二公子的请帖。” 苏和卿低头看着请帖,面色淡了下来:“拿去丢掉,我才不去呢。” 然后,她转身看向裴穆,又重新扬起笑容,冲他挥了挥手:“裴公子,我们明日见。” “好...”裴穆脸有些红的回答,“期待明日苏小姐能夺得桂冠。” 第16章 插秧 第二日,清晨微风,一只队伍浩荡绵长,皇帝打马走在最前面,身边陪着的正是沈砚白。 “允执(沈砚白的表字),上次送你的那匹马,如今怎么还没能骑上?” 沈砚白微微顿了一瞬,才接上皇帝的话:“疾风性格桀骜,至今未能驯服。” “没想白虹一族竟出了这么个异类。”皇帝慨叹,“紫阳郡那一带的马儿大多都个头高大却性格温和,偏这一匹与众不同。” “能得这样一匹稀奇的马儿,是臣的福气。”沈砚白回了陛下,无意识摩挲马鞭上的银纹,心中闪过一道身影。 原来这马是出自紫阳郡,怪不得能听她的话。 只是心中想着,远远的好像就看到了那道身影。 “咦?”皇帝也看清了田边站着的那两个人,“这是谁家的小姐,也是来参加今日的活动的吗?” 皇帝起了兴致,拉了拉左边的缰绳,就冲着那片田去了。 苏和卿和姐姐苏沉香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田埂上聊天。 她俩穿着颜色不同的裙子,却都是一个样式。裙摆被缚带拉高,露出底下穿着的软布鞋。袖子看似宽大,实际全部都是暗纱,此时被折起来,捋高到小臂。上面带着帽檐宽大的草帽,遮着两个人的脸都不看清。 “你们两个是哪家的小姐?”皇帝停了下来,垂着眸问道。 苏和卿率先转了过来,她伸手抬高帽子,露出了她水灵灵的眼睛,朝马上看了一眼,紧接着便伸手拉她的姐姐,与她一起行礼。 “回陛下的话,小女是殿中省主事苏成之女苏和卿,这是姐姐苏沉香。” “苏家的女儿!”皇帝笑着看了他身边的人一眼,“你们同父亲一起来参加这个活动?” “是。”苏和卿和苏沉香齐声回答。 都察院左都御史柳明轻笑一声,声音含着戏谑:“这活动是苏大人给陛下的想法,想必苏大人想在这里好好表现一番。只是家中无儿,他倒也不心疼心疼这么两个娇滴滴的姑娘!” 柳明这话说完,引起旁边一圈人的笑声。 苏和卿垂眸,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柳家是有个好大儿柳嘉文,现在还不是只能趴在床上呻吟? 只是柳明得罪不起,苏和卿便没有提起柳嘉文,而是正正经经地回答他: “父亲为郡守时,每年春耕都要下地察情,我与姐姐也时常帮着父亲做事,对这些并不陌生。”说完这话,苏和卿又扬起了头,“况且陛下的活动,积极参加是父亲为人臣子的本分,帮父亲是我与姐姐为人女儿的本分,自然没有考虑其他。” “说得好!”皇帝朗声笑了起来,“苏主事将你们两个教育得很好!等会儿朕便要看着你们的表现!” 柳明听到这话,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还是旁边的人宽慰他:“柳大人何须和两个小女娃计较?不过是会耍些嘴皮子,在陛下面前露了脸,等会儿是最后一名的时候才更难看呢!” 柳明听到这话,心中终于舒坦了。 他自从知道了陛下这个活动是从那个苏主事那里得到的灵感之后,就发誓让他狠狠的丢丢脸,给自己的儿子出气。 为此他叫上自己的好几个子侄一起来,非得在这个活动上夺得桂冠,让陛下的注意力到他们家上来!那苏成想因为这个活动升官?做美梦去吧! 只是刚刚那个女娃不知天高地厚,既让儿子差点被太学退学,又让自己在皇帝面前没得好,得给她个教训。 柳明唤来身边人,在他耳边轻语:“在苏家的田里放一个......” 苏和卿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她正和骑马在最后的裴穆说话。 “在下盼苏小姐能如愿夺得桂冠!” 苏和卿冲他笑着:“多谢裴公子。你今日与谁一组?” 裴穆脸又有些红了,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我与太学的另两位同窗为一组,就在离苏小姐不远的那片田。” 说完,他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苏小姐到时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在下。” 说完这话,裴穆已经离前面的人远了,他赶紧挥挥手,跟上了队伍,一起转到高台之上。 太监将一面大锣敲响,尖细的嗓音在高空中回荡:“比赛开始——” 话音一落,苏和卿就立马拿起一捆秧苗,熟练地走到最前面,开始倒着插秧。 旁边的地了,还有人正在商量着每一颗秧苗之间的距离该怎么计算最合适,苏和卿已经插完一排了。 “你们在干什么?”旁边的人惊讶地看着一溜烟往后插秧的三人,不可置信道,“这秧苗插得这么紧,肯定都活不了!” 苏和卿又抱起一捆秧苗,抬头看那个正在说话的人,又看了看他们地里插着的几根稀稀疏疏的苗,有些同情地说道:“苗插得这么稀,怕是肚子都吃不饱吧!” 旁边听到了这话的裴穆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是他小瞧苏小姐了,刚刚远远地瞧见她与陛下说话,又见到柳大人也在。虽然没听到他们说的话,但是裴穆只觉不好。 太学中的那件事裴穆有所耳闻,知道苏和卿算是得罪了柳大人。柳大人的手伸不进殿中省,无法给苏大人使绊子,裴穆担心刚刚他的言论会对苏小姐造成影响。 但这么看来,是一点儿影响都没有,苏小姐也不需要他的帮助。 “裴穆,别站在那傻笑了!”同窗叫他,“快来插秧苗!” “来了!”裴穆收了脸上的笑,赶紧过去。 苏小姐夺了桂冠,他自然也不能落得太远。 高台上,皇帝的视线总是控制不住地落在苏家的那块田上。 这也怪不了他,地里全是些男人,穿的都是青色墨色,唯有苏家有两个女儿,一个穿着淡紫一个穿着鹅黄,是所有人里面最耀眼的存在。 而且,苏家的田插的,从上面看是最工整最好看的。 皇帝看着觉得满意,便问了起来:“允执,你觉得地里这些官员,谁插的最快最好?” 第17章 愤怒的小蛇 沈砚白回答道:“臣不懂农牧之事,不知他们插的秧苗是好是坏。只是看速度的话,苏主事、柳大人与裴公子的速度不相上下。” 没错,柳明为了这个活动,在家叫这些子侄们练插秧练了两三日,比起旁的官宦人家,速度确实快了不少,此时正紧赶着苏家的进度。 皇帝看了看这三块田,又问道:“哦?这么说起来,你觉得他们谁能夺得桂冠?” 沈砚白看着下面那道一蹦一跳的鹅黄的身影,语调低缓,仿佛不带一丝感情:“裴公子赢的可能性更大。” “他们是越做越快了,那两个苏家的丫头可能已经没劲了,瞧着速度是慢下来了。”皇帝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不过,我倒是希望他们能赢。” 上官骏此时也凑了上来,笑着说道:“我也希望苏家能赢。” 被说速度慢下来的苏和卿此时确实慢慢地在田里走着,不过不是因为她觉得累,而是她正在用脚将那些秧苗坑踩实些,让那些秧苗能更好地立住。 柳家就在隔壁,柳明冷眼看着苏和卿慢慢地在田里挪动,冷笑一声:“黄毛丫头就是会说大话。” “确实,确实。”已经办好事的奴仆凑过来,应下来老爷这句话,接着低语,“老爷,已经办妥了,什么时候放进去?” 柳明眯了眯眼睛,低沉的声音透着阴冷:“现在就放,正好趁着他们力竭,到时候只能倒在田里尖叫,连跑也跑不动。” 他仿佛都能看到那五百斑斓的裙子上面沾满了泥泞,两人被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苏和卿将脚下的坑都踩实,抬头一看,就见柳明正一脸狞笑地盯着她瞧。 “这惨白老头笑什么呢?”苏和卿嫌弃地撇开目光,对着苏沉香说,“看起来马上就要走火入魔了似的。” 苏沉香也看了过去,赞同妹妹说的话,只是话中更带着同情:“看起来像是累惨了只能站着不动,他家小孩儿怎么也不去扶他一把?” “谁知道。”苏和卿又抱了一捆秧苗在怀里,关切地冲着那边喊话,“柳大人,若是累了便到田埂上歇歇!小心等会儿晕倒了!” 柳明听见这话,更加咬牙切齿。 “无耻小儿还敢叫嚣!等会有你们好看!” 苏和卿可没再管旁边田里的人,嘿咻嘿咻地又插起秧苗来。 一棵、两棵、三棵,一抹湿滑从手中划过。 苏和卿睁大了眼睛。 “有蛇!” “什么?”苏沉香转头,就见苏和卿往前一扑,紧接着从水中提出一条青绿色的小蛇。 那小蛇在苏和卿的手中扭来扭去,却逃脱不了,因为它的七寸被苏和卿紧紧的握在手中。 “是没毒的小草蛇。”苏和卿观察了一下小蛇背上的花纹,将它拿到田埂上放在篓子里,“不知道田里还有没有。” 田里当然有,而且还有很多,因为这全是柳明专门找人捉到然后放进去的。 苏和卿每插几棵秧苗,就能从田里抓住一条小蛇塞进背篓了,抓着抓着她就有些烦躁,动作已经从把小蛇放进背篓里变成把小蛇扔进背篓里。 台上的皇帝看到这些,不禁蹙了蹙眉。 “不是昨日已叫人把田清理了么,怎么还有蛇在里面?” 身后的庄户扑通一下跪下:“昨日确实都清理了,草民还检查了两遍......” “罢了,”皇帝摆摆手,“这些动物们都自己会动,你也管不着它们跑到哪里去。” 只是全部都在苏家的田里,看起来就知是被做了手脚。不过苏家丫头们竟然不怕蛇,处理得又干净又利落,皇帝更加欣赏她们,希望她们能赢。 而沈砚白看着苏和卿扔蛇的胳膊越抡越圆,心里划过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总感觉她心情越来越不好了...... 苏和卿心情确实越来越差劲。 只有自己田里有这么多蛇,简直影响插秧的进度!而且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惨白老头干的! 苏和卿埋头苦干,连裴穆一行人前来询问也没抬头。 “苏小姐,需要我帮你抓蛇吗?”裴穆皱着眉,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事,”苏和卿又抓到一条蛇,头也不抬地回道,“你们快去干自己的吧。” 说着,她胳膊抡了一个大圆,直接将那小蛇甩了出去。 小蛇在空中扭动着身体,从裴穆等人的眼前划过,重重地撞在篓子的边缘上。 裴穆的同伴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小声的说道:“咱们还是回去吧......” 话音刚落,又是一条小蛇飞出来撞进篓子边,这一回,篓子终于禁不住撞,慢慢翻倒。 “啊!”裴穆的同伴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拽着裴穆往回飞奔。 而那个篓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了,顺着田埂滚入旁边的那块田——柳家的田里。 “啊啊啊!”一直干活腰都直不起来的柳家子侄终于不再沉默,大叫了起来。 还管什么插不插秧的?他拎着裙摆抬高脚,在田中的软泥里以一种滑稽的姿势跳着往田埂上蹦去。 期间撞到了另一个人,两人一齐摔到田里,被泥水糊了一脸,他却根本顾不上别的,跌跌撞撞地从田里爬起来就蹦。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刚刚就属他离那篓子最近,苏小姐每次扔一条蛇进去他都要颤抖一下,生怕那篓子会翻。没想到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篓子咕噜噜地在田里转了两圈停了下来,里面的小蛇一条紧接着一条地窜出来,冲着田里的人就冲过去! 它们也是有脾气的!莫名其妙地被人抓,好不容易回到田里,又被扔来扔去!小蛇们的脾气再好也要爆发了! 篓子一倒,他们冲怒火冲天地冲着人腿咬过去! “啊啊啊!”刚刚跑得慢的还没上田埂的人被咬得大叫起来,整个人都往后跌倒,还是已经爬上去的那人将他拉住,没让他屁股着地再被咬。 只是这样也好不到哪去,这人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大,等他爬上岸,两条腿上挂着四条小蛇! 田埂上的两人手忙脚乱地将小蛇从腿上拔掉,扔回田中。却又齐齐面色一白。 “伯、伯父,你快上来啊!” 第18章 赢得比赛 柳明还站在田中间,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不见,只剩满眼的惊恐。 两个小辈竟敢头也不回地跑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泥水飞溅,田里的蛇群像是认准了柳明,一条接一条地朝他窜去! “啊啊啊——别咬屁股!”柳明惨叫着往岸上跑,可是插在淤泥中的两只脚哪能和没脚的动物在水里比速度。 柳明根本跑不过,还被咬了屁股,直捂着屁股在水田里疯狂逃窜,活像只被火烧了尾巴的猴子。 这些蛇不是为了让苏家丢脸的吗?为什么最后丢脸的人是自己??!! 柳明心里叫苦不迭,却还硬撑着自己的颜面,只是田埂上不知是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像是一个信号,引得一片哄笑。 和柳家不对付的谢大人笑着高声问他:“柳大人,您这是在表演求雨舞吗?” 柳明气得脸色铁青,可刚一分神——“嗷!!”又一条蛇狠狠咬在他大腿上! 他再也顾不得形象,连滚带爬地往田埂上逃,结果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栽进泥里,溅起一大片水花,再爬起来的时候仿佛一只新捏的泥娃娃。 ——这下全场没有人不笑了。敢得罪柳大人的譬如谢大人正在放声大笑,不敢得罪柳大人的官员都弯着腰假装插秧,实际笑得秧苗都拿不稳。 就连高台上的皇帝都憋着笑。他故作严肃地咳嗽一声,大手一挥:“快,去帮柳爱卿……抓蛇。” 侍卫们冲下去,可蛇群灵活得很,东窜西跳,愣是抓不住,但好歹这么多人转移了蛇群的注意力,柳明得以爬上田埂。 他狼狈地趴在田埂上喘息,腿上还挂着两个不松口的青蛇。刚刚两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侄儿赶过来要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你们...”柳明大喘一口气,“去帮侍卫抓蛇,再把这些蛇甩到苏家的田里!” 眼见着两个侄儿没有动作,柳明气地冲他们大吼:“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吗?快去!!” 两个侄儿互相看了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竟然双双跪倒在他面前,声音颤抖地回答:“伯父,我们实在是怕蛇啊......” 柳明看着这两个侄子的怂样,感觉自己被气的都快呼吸不上来了。他恨恨地踹了两人几脚,然后将挂在腿上的小蛇拽下来,黑着脸对俩人说:“你俩给我看好了!” 柳明黑着脸拽下腿上的蛇,对两个侄子吼道:"看好了!" 他抡圆了胳膊,瞄准苏家,狠狠一扔—— “啪!” 蛇没飞出去,反而甩在他自己脸上,狠狠咬住他的鼻子! “嗷——!”柳明惨叫,疯狂甩头,结果脚下一滑,又栽进泥里! 另一边,苏家田里一片祥和。 苏和卿慢悠悠地将插秧的土坑踩结实,抬头瞥了一眼柳明的惨状,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瞧见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苏成也抬头瞧了他们一眼,惋惜地摇头:“柳大人的田算是毁了。” 可不是嘛!那些侍卫来帮忙,将田里的秧苗全部踩倒了,一眼望去全部是浑浊的淤泥,一点儿绿色都看不到了。 皇帝在高台上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看着剩下两队有机会夺冠的人,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喝了口茶。 “陛下。”沈砚白的声音唤回了皇帝的视线,“臣以为,这件事情应该彻查。” 皇帝闻言看了一眼旁边诚惶诚恐的农户,点了点头:“去查。” 上官骏凑近沈砚白,低声问他:“沈兄这是有怀疑的人了?” 沈砚白眉眼不动,轻轻点了点头,视线看向苏家的位置。 苏主事圆滑谄媚,初入京城没什么能得罪的人,但是他这个女儿就不一样了,她一来学堂就让柳嘉文受了那么重的处罚...... 上官骏的视线也看向苏家的位置,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这放蛇的人本来想针对苏家,那真是吃了一个大亏!” 是啊,沈砚白跟着在心中赞同,让她心情不爽的人,好像总是会在某些方面讨不到好处。 * 闹剧收场,地里的比赛也结束了,苏家和裴穆同时结束插秧,皇庄的农户下地去查看,他们认为苏家的秧苗插得更牢,以后的长势会更好。 苏家在这次比赛中夺得桂冠。 一行人一起到高台上给皇帝行礼,苏和卿跪在苏父身后,忽然感觉裙摆被碰了碰,她一转头就见裴穆悄悄地用口型夸她厉害。 “谢谢。”苏和卿小声回答他,“你们也很厉害。” 皇帝瞧见两人的互动,轻轻一笑。 少年人之间的情绪涌动,他可太懂了!这样想着,他将原本的奖励换成了一对一模一样的玉佩,分别赐给两人。 “你二人今日表现最佳,朕便分别赐你们一个玉佩,希望你们日后能...多多切磋。” 裴穆耳根通红,苏和卿低头接过,小声道:“谢陛下。” 一旁的上官骏啧啧称奇,用手肘捅了捅沈砚白,悄声“哎,你看裴穆那小子,脸都红到脖子了!” 沈砚白面无表情:“你很闲?” 上官骏一噎,立马点头:“行行行,我不说了行吧?” 哎,可惜允执兄一向对这些男女情爱不感兴趣,想和他探讨探讨纯属自讨没趣了。 正想着,就见侍卫们押着一个奴婢上来。 “陛下,就是他抓了这些蛇进苏大人的田中的。他是柳大人府中服侍的奴婢。” 那奴婢使劲挣扎,大声道:“奴婢是被苏大人收买了!是他叫我这么做嫁祸柳大人的!” 上官骏闻言皱眉:“胡言乱语什么呢?苏大人和柳大人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污蔑朝廷在职官员可没有你好果子吃!” 那奴婢一顿,似乎是对上官骏这话有些忌惮,但他现在除了咬死苏家已经无路可走,他的妻儿的命可都还在柳大人手中攥着! 这么一想,他狠下心来,眼睛一闭继续道:“肯定是因为苏小姐对我家公子的记恨!” 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他怎么敢先提起这一茬的? 苏和卿心里震惊,面上却瘪了瘪嘴,眼眶一下红了。 第19章 裙摆 自从重生之后,苏和卿学会了一个新的技能——装柔弱。 俗话说得好,女人一滴泪,演到你心碎。此刻她羽睫轻颤,泪珠将落未落的模样,连御花园里最娇嫩的海棠都黯然失色。 那奴婢一见她落泪,以为自己说到了痛点,立马什么都不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在太学的时候苏小姐就与我家公子争吵,她定是因为记恨我家公子,又太想赢得第一,才叫奴婢去抓那些蛇的!” “陛下您也看到了,苏小姐根本就不怕蛇,所以她欲擒故纵,将蛇放在自己的田中,其实是为了最后将那些蛇全都赶到柳大人的田里,让柳大人输掉比赛!” 这话一出,高台上一时间窃窃私语,大家都开始对这个新到京城的小官一家指指点点。 “啊,这苏大人一家这么心机的吗?” “那可不,从这个活动不就能看出来了!你瞧这里除了他家,还有哪家的女儿来抛头露面的?” “没错,一看他们就是想通过争夺第一的方式来让京城中的达官贵人看到他家的女儿,也不嫌丢人!” “跟人家柳公子的争执,不会是因为想要高攀却被拒绝了吧哈哈哈哈!” 一片窃窃私语中,离得近的上官骏首先回过头,瞪了那几人一眼。 “这件事情还未定论,你们就在这里嚼舌根,岂是君子所为?” 那几个人不敢与上官骏争论,悻悻然闭上了嘴。 那些交头接耳离苏和卿很远,苏和卿没听到也并不在意,她抹了抹脸上的泪,声音小小地问那奴: “既然说我与贵府公子起了龃龉,那你告诉我是因为什么?” 那奴被问得一愣,说不出话来。 他肯定是不知道的,柳嘉文做的这件事情实在有损脸面,柳府上下瞒得死死的,岂是他一个下人能知道的? “陛下!”苏和卿叩首,戚戚然地诉说,“您瞧这人什么都不知道,就空口白牙地污蔑臣女,臣女真是比窦娥还要冤枉啊!” “臣女是和柳公子发生过争执,但那是因为臣女发现了柳公子的课业全部是由他人代写的!要说记恨,那肯定也是柳公子记恨臣女才对啊!臣女可不是瞎说的,沈大人当时就在现场!” “哦?”皇帝眉目沉了沉,转头问道:“还有此事?” 沈砚白点头:“确有此事。太学的戒律唐已将柳公子处置,他此时正在家中修养。” 那奴一听这话,浑身一震。 他完了。 他原想把这件事情全部栽赃在苏家,但实在不知公子在家的内情,竟然将这件事情曝光在陛下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对上了柳大人阴冷的目光,再没了力气,瘫倒在地上。 皇帝看了看这些跪在他面前的人,哂笑一声:“这么看来,倒是柳家对苏家记恨已久,现在来报复来了!” 柳明听到这话,连他被咬得伤痕累累的腿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地扑到御前:“陛下,都是这贱奴一人所为,臣真的不知情啊!” “行了。”皇帝躲开他扑上来的手,面色冷肃,“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儿子品行不端学术舞弊,家中下人包藏祸心。这些人你管理不好,如何管理天下百姓!” 帝王之言,雷霆万钧,柳明一下就委顿在地。 他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着罚柳明俸禄三月,在家静思一周。好好管教你的儿子和下人,叫他们明白事理,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当众被罚的柳明眼神中失去了光亮,慢慢叩首:“多谢陛下教诲。” 皇帝没在说话,只一挥手,御前侍卫们就架着柳大人下去了,高台上一时恢复了安静。 “陛下,现在比赛已经分出胜负,是否可以举行宴会?”太监尖细的嗓音此时恰到好处地响起,于是帝王移驾,最威严的人离去,所有人都跟着离开,没一会儿高台上就只剩下几个人。 苏和卿瞧着大家都走了,当先从地上爬起来,忙了一上午又假模假样地流了几滴眼泪,她早就渴得不行,拿起腰间的水壶大口喝水。 喝了好一阵,水壶放下,就见沈砚白还看着她没有离开。 “沈先生?”苏和卿回望他,不明所以。 皇帝都走了,他这个天子近臣还留在这里干嘛? 沈砚白眼神微动,瞧着她卷起的裙裾下,一截沾着泥点的纤细脚踝,微微蹙眉。 初春风凉,穿得本就单薄,如何还能卷着裙摆? 沈砚白冷着声开口:“苏小姐现在不用劳作,合该整理好自己的衣裙,才符合礼节。” 苏和卿人一顿,才伸手将缚带拽开。 随着她的动作,裙摆翩然落下,将那一抹莹白遮住。 “原来先生留在这里是为指教我的礼仪,”苏和卿垂下眼眸掩下一闪而过的烦躁,声音清冷,“现在做好了,先生还不走吗?” 沈砚白见此,轻抿起唇,目光移向上官骏。 “允执原来是在等我啊!”上官骏上官骏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有问题向苏小姐讨教,先不走呢!” 沈砚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碍事的人一走,苏和卿就立马将裙摆重新扎起来,躺在高台的石阶上吹风。 裴穆走过来,有些欲言又止。 “裴公子,”苏和卿叹了口气,“你就别说我啦,插秧出了些汗,此时正想寻个凉快呢!” 裴穆赶紧摆摆手:“不是的。” 他脸有些红,解下自己的竹青色外衫铺在旁边:“秧田水气重,初春石凳又凉,我怕苏小姐害了风。如果不介意的话,可用在下的衣服隔绝些寒气。” 苏和卿惊讶地望了他一眼,没忍住笑了:“还是裴公子更体贴,既然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这边一片祥和,那边上官骏与苏沉香两人也相处得十分愉快。 “多谢公子刚刚替我与妹妹说话。”苏沉香行礼。 上官骏笑着摆手:“那刁奴一看就是在信口雌黄,怎可信他?” 说罢,他问苏沉香:“不知苏小姐芳龄几何?” 苏沉香面上一红:“十七...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正与我妹妹差不多年纪,等下我介绍你与我妹妹认识,我想,你们应该能玩到一处去。” 第20章 坏女人 上官骏说到做到,宴会上,他介绍苏沉香与他妹妹上官书瑶认识。苏和卿也去与她们一道见了礼,可是后来她们聊起诗词,苏和卿脚底抹油就溜走了。 比起那些文绉绉的诗句,宴会上的糕点更吸引她一些。 粉嫩的桃花酥、香甜的糯米糕、酥脆的枣泥酥......苏和卿伸手要去拿玫瑰饼,和另一只柔软白皙的手碰到一起。 可惜了,这玫瑰饼只剩下了一个,苏和卿收回手,端着盘子转身。 “你别走啊!”身后的女孩叫住她,“就剩最后一个了,我们一人一半。” 说着那女生绕到苏和卿面前,将玫瑰饼一分为二,放了半块在苏和卿的盘子中。 “我叫谢依然,你叫什么?” 苏和卿抬眸,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天真、热情,甚至带着点讨好。 “苏和卿。”她冷淡地丢下名字,转身就走。 ——上辈子,这样的戏码她见多了。 那时参加宴会总有些贵女会来主动同她讲话,每个人都是一副善良纯洁的样子,但这实际是她们商量好的游戏,戏弄她之后又高高在上嘲笑她。 “就凭你这么个乡野村妇,也想跟我们同游,你配吗?” 不配。 所以这一世苏和卿懒得与她们任何一个人建交寒暄,绕过挡路的谢依然就走。 “哎你等等!”谢依然又赶上来拦住了她,“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谢依然撇撇嘴,小声嘀咕:“没想到你这么高冷。” 说完她又调整好情绪,凑到苏和卿面前:“苏小姐,你这身裙子是从哪家店买的啊,是我从没见过的款式呢!” 苏和卿闻言挑了挑眉。来宴会前她更衣,换成干净的同色系团花织锦裙子,恰巧是京城贵女瞧不上的艳丽颜色和布料,她竟然说她想要? 那就回答她:“是我家中做的,外面没的卖,谢小姐真的想要的话得给我银钱。” 谢依然眼睛一亮:“好呀!你说是多少钱?” “三个金元宝。”苏和卿伸出手指,“谢小姐买不买?” 谢依然倒吸一口凉气,停下了脚步。 这么贵!姐姐帮她做的宫制华服也只用一个金元宝,没想到这裙子竟然要这么多钱! 苏和卿终于甩开了谢依然,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慢慢地品尝那半块玫瑰饼。 “苏小姐,”谢依然再次凑了过来,将剩下的半块玫瑰饼放到苏和卿的盘子中,“你便宜一点卖给我吧,好不好?” 苏和卿终于认真地看她一眼。 若是合起伙想来戏谑她的贵女,早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冷淡的回答中拉下脸来了,但谢依然没有。 她甚至双手合十冲着苏和卿恳求道:“就便宜点儿吧!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那就我身上这件穿过的,卖你一个五个银元。” “行。”这个价格有些肉疼,但是谢依然还是答应下来,“那我们宴会结束之后换过来?” 苏和卿这下确定她是真的想要自己的衣服了。 “这么花哨的裙子,你确定要?” “对呀!”谢依然见苏和卿终于愿意和她说话,挽住了她的手臂,“京中的那些衣服都是淡淡的,瞧了这么多年早就审美疲劳了。” 苏和卿将剩下的半块玫瑰饼吃了下去,点了点头:“不用等宴会结束了,我们现在去换。” 她站起来,谢依然挽着她的手臂,两人一同往外走,却被横空出来的一人拦住了去路。 “苏小姐,又见面了。”那人脸上带着苏和卿熟悉的笑容,“我们俩人真有缘分。” 苏和卿皱起了鼻子,她往后退了两步,面上一闪而过一丝嫌恶。 “沈五公子,我并不想和你有缘分。” 沈朗姿听到这话,低头笑了笑,对苏和卿的兴趣更浓厚了。 “苏小姐说笑了,今日你的表现很亮眼,苏大人的你的助力,肯定很快能升官。” 苏和卿实在厌烦与此人多说一句话,往外挪了一步,想绕过他走,但没走成。 胳膊上搂着的手臂紧紧地将她拽住,苏和卿疑惑地转头,就见到谢依然红着的脸。 “苏小姐你别走呀,沈公子同你说话呢!”谢依然跟苏和卿说话的时候眼神还一错不错的看着沈朗姿。 不是吧?这谢小姐竟然喜欢沈朗姿?! 苏和卿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沈朗姿确实人模狗样的,她就是被沈朗姿这副温润皮囊骗了,没想到这辈子还有人往火坑里跳? 苏和卿气笑了,现在走是走不了了,她只好停在这里敷衍沈朗姿:“陛下圣意公子还是莫要揣测的好。” “是我失言。”沈朗姿笑着回复,“小姐莫怪。这里有打马球的活动,在下想请苏小姐与我组队。” “不了,”苏和卿侧过脸,面无表情地说,“我累了。” 沈朗姿还想说什么,却被谢依然打断。 “我可以和公子组队!”她眼睛亮亮地说,“沈五公子,我马球打得可好了!” 沈朗姿笑意一僵,随后歉意道:“多谢谢小姐赏脸,但在下忽然腹痛,怕是要先去更衣了。” 说完他向苏和卿行了一礼,摇着折扇离开了。 他想要和苏和卿单独说话,今天不是好时候,只等下次。 沈朗姿一走,谢依然的脸就垮了下来,一双眼睛含着怨气瞪她: “你为什么要拒绝沈五公子?” 苏和卿有些头疼:“我拒绝他你不有机会了?” 谢依然闻言眼眶一红:“谁要你给的机会?” 她红着眼大踏步走开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来,眼泪要落不落的: “还有,我可是看到了,你和裴穆两人带着一模一样的玉佩!你们两人之间有事,我会告诉沈五公子的,你可别又嫌弃裴穆的出身不好,转过头又来找沈五公子!” “那便多谢了。”苏和卿冲着谢依然点头示意,“还请谢小姐转达,我对沈五公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谢依然不想让她和沈朗姿有关系,但是听到她说这话又不乐意了,“你就是个坏女人!” “好吧。”苏和卿耸耸肩,“坏女人的裙子你还要不要?” 第21章 罚抄 “哼!谁稀罕!”谢依然跺了跺脚,扭头跑了。 她这样的别扭一直持续到第二日再见到苏和卿,她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苏和卿的座位就在她身后,她将自己的书箱放在桌子上,有些倦怠地垂着眼睛:“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新的班级比之前的那个好许多,至少这里的公子小姐们能够维持些体面,不来和苏和卿社交也不刻意来说些嘲讽的话。 唯有一个谢依然时不时转头瞪她两眼,但这些小事对苏和卿来讲都无伤大雅,她刚好可以在自己的位置犯困。 “苏小姐。”再次清醒看到了裴穆带笑的眼睛,“昨晚没睡好吗?吃个果子可能会好些。” 苏和卿接过裴穆递过来的苹果,有些倦怠地往后靠了靠,正要咬一口时对上谢依然的怒视。 “...你也要吃吗?”苏和卿停下动作,“我可以掰你一半。” “哼。”谢依然猛地起身,噔噔噔地跺着脚离开了。 “你怎么惹谢家小姐了?”裴穆望着谢依然离开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没忍住轻笑出声。 苏和卿也笑着摇了摇头,咬了一口苹果,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果然感觉清醒了很多。 “夫子念得我好困。”苏和卿垂着眼睛,“裴公子这样厉害,竟然神采奕奕。” 裴穆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声告诉苏和卿:“其实我都没在听的,我躲在书后面睡觉呢!” “啊!原来裴公子跟我一样呢!”苏和卿将自己的书立起来,遮住自己也遮住裴穆,“是这样的,对吧?” “咳咳。”台上的声音打断了苏和卿和裴穆的聊天,学正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沈砚白的侍从朝墨。 他瞧着两人的方向,眉头拧在一起。 “学正。”裴穆起身行礼,“现在还没到下堂课的时间。” “嗯,”学正点点头,“但是有事要通知大家。” 刚刚跑出去的谢依然和被上官书瑶叫出去的苏沉香都随着人流回到课室。 见人全部到齐,朝墨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声音平直地宣布道: “祭酒察诸生言行失仪,有违圣贤礼教,着令全堂弟子于旬日内誊抄《礼记》全本呈阅,以肃学规。” 苏和卿的面色慢慢沉下来。 裴穆也似有所觉的转头看向她,声音低低的安抚她道:“你别多想,或许只是个误会......” 两人的对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他们全都被这次罚抄震惊了。 “什么?”有人失声问道,“《礼记》全本?全本有九万多字,要我们十天之内抄完?” “我可没犯什么错!学正我能不能不抄?” “所有人都要抄。”朝墨的目光巡视了一圈,“如若有人不愿,那便退出太学罢。” 学生们的声音小了下去,没人敢在说什么。 朝墨满意的收了目光,转而定在苏和卿身上:“望诸生抄录之时,字字入心,勿负祭酒教化之意。” 说完这话,朝墨转身走了,但他的眼神还留在所有人心中。不少人顺着他刚刚的视线看向苏和卿。 “你们瞧着我做什么?”裴穆温润的声音在此时响起,试图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祭酒大人这样安排,自有他的深意,各位定要将这些记入心中。” 一些人听到这话,收回视线。但不是所有人都想就此放过,有些人的视线还是狠狠看着这边。 其中一个人猛地将书砸在桌子上,愤然起身:“裴公子倒是会说好话!你没瞧见朝墨执事的眼神看着谁吗?” 他伸出手指指着苏和卿:“就是她!我们都是被她连累的!就是因为她品行不端才让我们所有人都跟着被罚抄!就该让她一个人抄全部的!” “就是!”另一个人也愤然起身,“裴公子不是她的好姘头吗?你既然心疼她,就跟她一起帮我们抄!” “王二!”裴穆面色一沉,“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那人从胸中哼出笑声,“敢做不敢说是么?你们两人连一模一样的玉佩都带上了,还说没有私相授受?” 他这句话一时之间引起了大范围的附和,这些人都将要抄写九万多字的愤怒一股脑地倾泻出去。 仿佛这两人不是他们的同窗,而是他们的仇人。 “大家别吵了!”也有人阻止,是昨日与裴穆一起组队的两人,可惜他俩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愤怒的声讨声中,根本没起到一点作用。 苏和卿在这些声音中面色越来越沉。 沈砚白昨日才因系起的裙角而冷脸,今日就这样大肆惩罚。 他还是像前世一般看不惯她。 “够了!” 一声娇喝、玉镯碎裂伴随着一个巨大的拍桌子的声音响起,一时之间让吵闹销声匿迹。 是谢依然,她转过头瞪了苏和卿一眼,不满地说道:“你哑巴了?” 说着不等苏和卿回答,又转过头去:“王二,你嘴里吃粪了?” “裴公子和苏小姐的玉佩,是陛下昨日亲赐的!是对他二人优秀的表现的嘉奖!” 谢依然说着翻了个白眼:“你昨日在干嘛?躲在家里睡懒觉都没陪你爹去参加活动,还有脸说别人?” “还有你!”谢依然猛地站起来,盯着第一个人,“你凭什么认为朝墨就是在看苏小姐?” “裴公子、我都在这里,你凭什么直接认定是苏小姐的错?要说言行失仪,那个柳嘉文可是犯了他人代写的大罪,是最失仪的人,你怎么不说祭酒大人是因为他而罚的大家?你怎么不去柳公府找他叫他帮你抄写?” 谢依然话音落,如落在一潭水中,旁边不敢有半点声息,但是谢依然却越说越气。 “你们耳朵是不是只有一只出气着呢?‘诸生言行失仪’说的是就是你们这些不明真相就随便给人扣帽子的!就是你们言行不当,动不动合起伙来指责一个人,祭酒大人才叫你们抄书的!”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王二悄声顶了一句。 “好啊!”本来就越说越气的谢依然可算找到一个冤大头,她一把拉过王二,“既然如此,你就与我一同到祭酒大人面前问问,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罚你们抄书!” 第22章 惩罚 王二一听这话,面色骤变,开始躲闪。 “我不去,我不去!”祭酒大人的眼神冷如弯刀,他害怕! “不去?”谢依然眯起眼睛,“那就给苏小姐道歉!” “我不!”王二脖子一梗,“明明就是她的错!我不和你去对峙,是因为我不想烦扰祭酒大人!” 王二往后退了几步,站在谢依然的对面,拍了拍袖子。他找到了不去的正当理由,语气从急促变成了平缓: “若是你执意要去打扰祭酒大人,你就自己一个人去!到时若是你说得对,我再道歉也不迟。” “你敢去吗?” “有什么不敢!”谢依然一甩手,“我今日偏要问问清楚!” “哈哈!你敢就行,我可告诉你,无重要原因随意打搅祭酒大人,可是要罚抄一份戒律规则的!” “抄就抄!” “好了。”苏和卿缓缓出声,声音冰如冷泉,“没有去的必要。” 就像王二说的,去了惹沈砚白不快,又要在本就繁重的罚抄中添上新债。 此时谢依然被王二激得什么都顾不上了,苏和卿不想这个帮自己说话的人平白惹上麻烦。 但谢依然不明白苏和卿在想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的一番好心全部被丢弃,起的胸口不断起伏:“你!你简直狗咬吕洞宾!” “呜呼呼!”看着这边发生内讧,王二笑得灿烂,“谢小姐,人家可不领你的情呢!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她做贼心虚!” “做贼心虚!” “做贼心虚!” 那帮人重新找回了主动权,紧跟着王二呼喊着。 “我不让谢小姐去,是因为你这个懦夫不敢与她同去。”苏和卿冰冷的声音如山间冷泉,清洌得好像一下滑入人心。她目光冰冷地看向对面那些人: “我给各位留了颜面,倘若再闹,我不介意请你们所有人一起去戒律堂走一趟,让各位都知道知道,沈先生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处罚大家还是针对我一人。” 这话一出,原本洋洋得意的那些人都收了声。 他们是觉得自己被连累了,但是没人想进戒律堂。那里惩罚重不说,让自家老爹失了颜面,回到家中更是一顿竹笋炒肉。 一时之间课室没了声音,恰巧铃声叮咚响起,那些人交头接耳地嘀咕着回了自己的座位。 苏和卿深吸一口气,跟一直担心的望着自己的姐姐和裴穆低声说:“我出去缓口气。” 裴穆顿了一下,放心不下苏和卿,紧跟着她的脚步出去。 廊上,只有苏和卿一人,微风吹着她的发丝,让人觉着无端的发冷。 “苏小姐,”裴穆走上前轻声安慰,“你不要多想,我觉得谢家小姐说得对,这抄书的惩罚和你没什么关系。” 苏和卿轻轻“嗯”了一声。 裴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没别的办法。 好在苏和卿只是沉默了一瞬,便转过头,轻轻冲他笑笑:“多谢裴公子开解,我没有多想。” 罚都罚了,还想些别的做什么?反正前后两世,她都琢磨不透这位沈家的长公子。 苏和卿心里有些嘲意。叫人抄书是沈家一贯惩罚的手段,苏和卿上辈子抄过的佛经能供奉一殿神佛,而且还都是被婆母要求取自己的血书写的。 这辈子不过是个《礼记》,有什么抄不得的? 只是上辈子那些不好的回忆被今日的罚抄勾了出来,让她需要缓口气。 现在缓好了,苏和卿转身准备和裴穆回去。 “你们两个,上课的时间为什么还在外面?”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苏和卿的动作。 沈砚白和朝墨二人从连廊上走来,他面上带着不渝。 “就算要说话,也该挑些合适的时间。” 裴穆低头抱拳:“先生教会的是,学生记住了。” 而苏和卿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苏小姐!”朝墨皱眉,看着苏和卿远去的背影,眉头狠狠皱起,“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 沈砚白也有点惊讶于她忽然变差的态度。 以前还能装些恭顺的样子,如今是怎么了? 因为苏和卿想躲的人总是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总给自己使绊子,让自己想要平静的生活过得不顺。 但这些沈砚白不明白这些,他转头问朝墨:“今日的话都带到了?” 朝墨恭敬地点头:“回禀公子,抄写的作业我都已经通知,还特别叮嘱了一些。” “那就好。”沈砚白垂眸,“叫他们抄写《礼记》,好好思悟一番自己的德行。” 这件事情,还是昨日沈砚白向皇帝禀明了的。 当时在高台对峙,沈砚白清晰地听见了身后那些官眷的无稽之谈。他们完全无视了礼教去重伤他人,毫无君子之风。 所以他说:“陛下,今日一事,可见某些大臣及其官眷德行有亏礼数不周。据臣所见,不只柳大人一家如此,还有其人口中污蔑、争风吃醋之事盛行。” 有必要让他们重温圣贤,知晓些道理。 只是这些原因不必向他人言明。 * 太学门前,苏府的马车正在等候。小冬眼瞧见自家小姐抱着一大堆书卷,连忙迎了上去,接过苏和卿手中的书本。 “没想到小姐你竟然有这么多课业!”小冬惊叹道,“这么多能做完吗?” “这些是罚抄。”苏和卿回答,“做不完熬夜做便是。” 小冬一愣,知道自家小姐心情不妙,没敢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上马车,一路无言。 但是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街边就吵闹了起来。 小冬看着那个熟悉的人被人牙子押着离开,转头就跟苏和卿说道: “我瞧见昨日那个污蔑小姐的奴才了!皇帝陛下但是不是叫柳大人好好管教吗?他竟被人牙子发卖了。” “啊,真惨啊!他下半身被打得血肉模糊的!” 小冬这小丫头是最爱打探些消息的人,她耳朵灵光,没一会儿就窜进马车里。 “那人牙子要将他贱卖了,而且他的妻子女儿也被人牙子收了,说是要卖到窑子里去。” 第23章 罪奴 “小姐,”小冬摇了摇苏和卿的手臂,“柳大人没听陛下的话,咱们这算不算是又拿了他一个把柄?” 苏和卿摇了摇头。 “陛下昨日的话只有一个硬性要求,就是保下这奴才的命。柳大人做到了。” 至于陛下上半句说的好好教导,柳明怎么可能做到? 这奴才让柳明丢了一个这么大的面子,柳明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还是因为陛下下令才没有把这个奴才打杀。 他自是不愿意再见这个奴才,只用说这奴才冥顽不灵无法教导,实在没有办法才将人发卖了,便能轻易将此事糊弄过去。 而这个奴才和他家人的下场并不比死好多少。 “这也太残忍了。”小冬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这个奴才好歹也算是个忠仆吧?昨日他可为了柳大人死咬着小姐不放,今日竟就落得了这么个下场。” “是个可怜人。”苏和卿将一块银元放进小冬手中,“所以帮他一下。” “什么?!”小冬立马瞪大了眼睛。 “小姐我不可怜他了!咱们不要救他!” 昨日他污蔑小姐的时候小冬气得浑身都发抖呢,他这么对小姐,凭什么能得到小姐的怜悯? “快去吧。”苏和卿摸了摸小冬的脑袋,看着小冬不情不愿地下了车。 这奴才是个有情有义的,昨日不过是因为家人的性命而帮着柳大人说话。况且他并没有做出什么真正不利于她的事情。 苏家刚到京城不久,人手并不齐全,苏和卿还缺一个外院的主事。这个奴才既然能被柳明使唤着做些害人的事情,想必是柳明身边快接近心腹的存在。 得到这样一个会做事又对京城十分了解的人,苏和卿后续在做什么事情都会方便许多。 小冬做事手脚麻利,很快从人牙子那儿把一家三口买到手中。 妻子女儿不必遭到劫难,那奴才松了口气,跪在了马车前。 “多谢主子救下我们三人,奴才一定誓死效忠!” 他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就见窗帘中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 那手轻轻撩起窗帘,奴才就看见了一张让他心惊胆战的脸。 “苏、苏小姐。”他颤着声音,低下头不敢再看。 苏小姐是被自己的污蔑的主子?那她买自己回去,岂不是要大肆折磨人的手段?他一想到曾经在柳府看过的那些惨绝人寰的行刑方式,就止不住的发抖。 “抖什么抖!”小冬黑着脸骂了一句,“我家主子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说着便粗暴地扯起那人:“别挡住路了!” “小冬,”苏和卿知道这小丫头疾恶如仇的性子,有些无奈地嘱咐她,“好好说话。” 小冬委屈巴巴地应下,拽着那三个人走远了些。 苏和卿知道小冬有分寸,于是放下车帘。 刚准备让车夫走,就听到外面折扇啪的一声打开的声音。 “苏小姐。”那道令人厌烦的声音又出现了,“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竟然在这里见面了。” 孽缘!孽缘! 这个沈朗姿怎么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苏小姐可是出了什么麻烦需要沈某帮忙吗?是不是马车坏了?” 车内,就连一向好脾气的苏沉香也被他迷惑住了,忍不住看向苏和卿:“他究竟从哪儿看出我们马车坏了?” 苏和卿无语地耸了耸肩,冲着外面喊到:“什么事情也没有!德子,走吧。” 车夫闻言拉紧缰绳,却被沈朗姿再次拦住。 “哎!苏姑娘你先别走!”沈朗姿摇了摇扇子摆出一副知心人的样子,“我听姑娘你的声音不太对,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这话一出,连车夫都被他尬得打了个寒颤,苏和卿烦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冲到顶峰。 外面还在不停地叭叭:“苏姑娘,你有什么都可与我说,我都能帮你解决......” “我在太学被罚了,要抄《礼记》。” 苏和卿一撩窗帘,将太学发的厚厚的书卷扔了出去。 “沈公子既然想帮忙,就替我抄吧。” 苏和卿冷着脸说道。 清脆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沈朗姿虽然没看到苏和卿的脸,却已经想象出她惨白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 真真让人心疼。 沈朗姿赶紧叫小厮去将那本书卷捡起来。 “苏小姐放心吧,这事沈某帮你办了!” 话音一落,从马车中又扔出一卷书。 “那多谢沈五公子了。十日之内要抄完两遍。” 马车内,苏沉香一脸震惊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苏和卿:“怎么连我的也都扔给沈五公子了?” “给他找点事做,让他少来烦我。”苏和卿回答。 这一世沈朗姿还想往她身边凑是吧?既然他非要如此,那便给他找点事情做。 上一世因为他而罚抄的那些书,现在便都让他还回来! 苏和卿出了口气,沉郁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既然这一世无论怎么躲避都躲不开沈府的这两个人,那自己不顺心,他们两个也别想好过! 沈大公子罚得抄写,沈五公子回家慢慢写去吧! 烦人的事情都被抛了出去,苏和卿哼着歌回到家中,见到了那个带着婴儿的夫人。 “小姐。”那妇人跪下重重地给苏和卿磕头,“感谢小姐救命之恩,孩子已经退烧了,感谢小姐!” 德子看着她又跪了下去,快步上前扶起她,将她怀中的小儿抱给苏和卿。 “是不烧。”苏和卿摸了摸小孩的脸蛋,“只用再喝些扶正的汤药就好。” 苏和卿快速地写了个方子给那妇人,叫德子送她们回家。 身后,一个声音低哑着叫她:“主子。” 苏和卿回头,看到买来的奴才正跪在他身后。 罪奴十三低着头,看着视野里那双绣花软鞋,心里五味杂陈。 他预想中的一切都没发生,来到苏府就被小冬安排了住处,还给了他伤药。 原来苏小姐真的这样好心,既往不咎反而对他怜悯非常。 十三心里发誓要为她卖命,所以前来见她,刚好看到了个熟人。 “小姐,那位娘子我曾见过。” 第24章 替写 “我曾见过她跪在王二的马车前,求他放过她的丈夫。” “那王二说......” “妈的!”烛火下,王二将笔洗狠狠地扔出去,“这么多的字,十日怎么能写完!” 他粗重地喘了两声,盯着跪在地上的婢女,好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忽然他冲上去揪住那婢女的衣领: “都他妈是因为你苏和卿!因为你老子才要写这么多字!” 那婢女被他吓了一跳,浑身颤抖得厉害,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去,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王二乍松手,婢女以为自己被放过,瑟缩退后之时,却见他骤然抬足,当胸一脚! “啊!”婢女一声惨呼,身形如败絮般撞向案角,登时额绽血痕。但她竟不敢呼痛,只伏地连连叩首,青砖上洇开点点猩红: “奴婢知罪……求爷饶命!” “贱女人。”王二挥手让侍从将她拖下去,嘿嘿地笑了起来,“你不是和那个穷书生裴穆两人情投意合吗?我岂能叫你如愿呢......” 是夜,同样写得手腕酸痛的还有沈家五公子沈朗姿。 于是他干脆走出院子透透气,在院子中撞见正在喂猫的沈砚白。 月色漫过青石,猫儿眼瞳莹莹。 “大哥。”沈朗姿行了一礼,生怕破坏这样的美景,脚底抹油想溜走,但是走了几步又绕了回来。 “大哥......”沈朗姿欲言又止,既想问清楚又有些不敢,说话支支吾吾: “就是......你知道太学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有些人被罚抄写了呢?” 沈砚白挠了挠猫的下巴,声音冷淡地回答:“所有人都罚抄了。” “所有人?”沈朗姿震惊的张大嘴巴,“每个人都要在十日之内抄两遍《礼记》吗?那他们还睡不睡觉了?” 沈砚白终于有了些别的反应,他转头冷淡地看了沈朗姿一眼:“谁告诉你要抄两遍的?” 沈朗姿愣了一下,不太想让大哥知道这人是谁,又开始含糊其辞:“就是她么,她说被罚抄了两遍......” 沈砚白根本不知道沈朗姿口中的ta是男是女,但直觉让他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人是苏和卿。 这感觉太强烈又太怪异,为了打散这想法,沈砚白开口说话转移注意力:“可能是她还要写别人的。” “岂有此理!”没想到这话让沈朗姿一下蹦了起来,“她竟然让我帮她姐姐也一起写!” 沈砚白的眉头一下蹙了起来:“你说苏和卿?” 沈朗姿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捂着嘴后退:“没有没有,我随便说的。” “五弟。”沈砚白站起来,严肃地看着他。 沈朗姿顶不住大哥这样的视线,很快就败下阵来: “大哥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是看苏小姐可怜才乐于助人的!而且我没说两句话她就将她和她姐姐的罚抄全部丢给我了,她就是不想写,大哥千万别牵连我!” 沈朗姿说了这么一大堆自我辩白的话,沈砚白却好似没有抓住重点一样地问了一句:“你说她可怜?” 沈朗姿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呆呆地回了一句:“啊,是.....” “怎么个可怜法?”沈砚白又问。 沈朗姿为了撇清自己,不遗余力地描述着:“苏小姐那个泪水涟涟啊!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很浓的哭腔和颤抖,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沈朗姿描述了半天,觉得口干舌燥,这才停下了话:“就是这样,大哥我当时真的是怜香惜玉了,觉得她太可怜才说出要帮她的,话出口就后悔了!真的!”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砚白的表情,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如果大哥真的要用家规处罚他,他等下就跪下抱着大哥的腿哭! 只是心脏吵了半天,大哥都没说话。沈朗姿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叫他。 “大哥......”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既答应了帮她,就好好替她完成。”沈砚白捋了捋袖子,“时间晚了,你快回去写吧,不然该写不完了。” 沈朗姿在这一刻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害怕到精神出了问题。 “什么?”大哥刚刚说什么? “怎么?”沈砚白停下离去的脚步,“你想让我罚你?” “不不,不是。”沈朗姿连连摆手后退。 “那就去写完,也别叫别人发现这件事。苏小姐那儿我自会处理。” 沈朗姿终于松了口气,行了个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旁的朝墨忍了很久,只剩下自家主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抱怨: “这个苏小姐简直是我见过的最差劲的人了!上次见到公子那样不知礼数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敢偷奸耍滑,将自己的课业让别人写!她跟柳公子有什么区别?” 沈砚白听到朝墨说这话,觉得有些偏颇。 “他俩两人当然有区别,柳嘉文是学术态度不端正,她最多算偷个懒而已。” 朝墨一愣,没想到沈砚白会帮苏小姐说话。 但是公子性子向来严谨,自己刚刚把她与柳公子类比确实不妥,公子纠正得对。 “奴知晓了。”朝墨点点头,话题又转了回来,“苏小姐此行已经犯了规矩,奴明天就去戒律堂——” “不必。”沈砚白再次反对。 他顿了一下,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猫儿左右蹭着他的脚。半晌才开口: “反正也不是罚她的,她不写也没什么的。” 这下朝墨实实在在的呆住了,他怔愣地后退了两步,真实的疑惑了: “公子不是因为苏小姐言行无状吗......” “不是。”沈砚白淡然地否定,“与她无关。不过是京中那些纨绔子弟,惯爱蜚短流长、搬弄是非,此番不过教他们——自照肝胆,以正人心。” 朝墨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了。他从小就跟着公子,做事从不曾有过这么大的失误。 想到自己当时特意针对苏小姐的那一眼...... 朝墨猛地跪下:“请公子责罚。我以为公子此番是因为苏小姐没规矩,所以当日去通知时特意提点了苏小姐两句。” 沈砚白一愣。心中有些明白了她今日为何那样的态度。 但是朝墨能这样以为,确实是因为苏和卿的礼数实在太差。 “你起来吧,”沈砚白淡淡一叹,“她也确实需要好好学学礼数,不怪你。” 第25章 下药 朝墨松了一口气,公子大人有大量,没有责怪他,但是有人反倒责怪上公子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朝墨就没在学堂遇到苏和卿给自家公子见过礼。 有时候她远远的看到他们,直接转头就走;还有些时候狭路相逢,苏和卿也垂着眼眸,像是没看到公子一样直接路过。 朝墨看在眼里,心里存着郁气。想来公子也同他一样,不然为什么每次和苏小姐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脚步都会顿一下呢? 十日已到,很多人都不自觉地兴奋起来。 终于到了休沐日!上官家举办宴会,很多人都受到了邀请,刚好抄写的任务也结束了,他们都卯足了劲儿准备在宴会上大展手脚地玩了! 苏和卿和苏沉香也在受邀之列,不过苏荷请还特意准备了一下。 她从衣柜中找了一件嫩粉色兰花纹袄和一条珍珠色的水纹马面裙。这分体式的裙子款式在京城中几乎没见到过,是紫阳郡那边的女儿家出席正式场合的时候必备的裙子。 这两件是启程到京城之前表哥做的,苏和卿一直都没穿过,她打算将这套裙子送给谢依然。 谢依然在她俩是“情敌”的情况下仍然站出来帮自己说话,苏和卿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是送裙子的时候还是挺波折的。 谢依然一见到她就哼哼着走开,苏和卿拦了三次才将她拦下来。 “你干什么?”谢依然一插腰,“我认识你吗你总是拦着我的路?” 苏和卿没在意她的嘴硬,将装着裙子的礼盒塞到她手中。 “送你的。” “我才不要!”谢依然抓起礼盒将手扬得高高的,作势就要往湖水里扔。 可是她手扬着半天都没能落下去。 她偷偷去看苏和卿,心里着急,她怎么都不来拦一下? 一旁的苏和卿偏不说话,只抱手看着。 两人之间这样诡异的像是泥塑一样的平衡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 “谢小姐这是在干嘛?怎么一动不动的?” “她手中举着什么?好精致啊!” 正和苏沉香聊天的上官骏也注意到那边的情景,从他这个角度看,有点像谢依然要举着东西砸苏和卿。 “沉香,你妹妹没事吧?”上官骏有些着急,“她不会被谢小姐伤到吧!” 谢家可是武将世家,谢依然从小习武,手劲大着呢。 越想越担心,上官骏忍不住往那边走了几步,却感觉衣袖被轻轻拉住。 苏沉香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脸色一红,赶紧松了手,声量因为害羞而变得微弱:“没事的,我妹妹和谢家小姐是朋友。” 上官骏见到心上人红了的脸,一下什么都忘记了,只是呆呆地留在她身边。 而同样跟他们待在一起的上官书瑶看向那边,忽然出声:“沈公子,不用过去——” 朝墨听到了后面的呼唤,有些犹豫地开口:“公子,书瑶小姐好像在唤您。” “嗯。”沈砚白低低地应了一声,但是脚步却没停下,“她们不能在上官家的宴会上打起来。” 朝墨恍然大悟。公子对于朋友十分看中,上官骏是他的好友,公子做不到眼看着苏小姐毁了上官公子的宴会。 只是他们还没走近,谢小姐就将高举的手臂放下来了。 谢依然实在受不了这么多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于是只好放下手,想将礼盒扔回苏和卿怀里。 苏和卿适时开口:“新裙子,你确定不要?” 谢依然的动作僵住了。 倘若这裙子十日前给她,她还能狠狠心拒绝,但是这十日苏和卿和她姐姐苏沉香每日都穿着不同的裙子来学堂,而且每件都是那么好看...... 实在是拒绝不了啊! 谢依然又是一声轻哼,恶狠狠地冲苏和卿说道:“是你欠我的。”然后拿着礼盒转身就走。 苏和卿没忍住笑了笑。 谢依然以为自己凶凶的,实际上像一只小奶猫哈气一样可爱且没什么威慑力。 随着谢依然的离开,人们的注意力也转移了,不少人一回头就看几眼刚刚坐在凉亭中品茶的沈砚白忽然出现在他们身边。 “沈大人......” “沈祭酒......” 有心认识的人立马围了上去。要知道刚刚沈砚白一个人在凉亭的时候他们可不敢打扰,但是他现在自己出来了,就是天大的好机会,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可惜沈砚白不打算与他们多寒暄,他停住脚步,声音淡淡:“借过。” 人群不自觉分开一条路,等他抬头时,苏和卿的身影早已在水榭转角消失不见。 苏和卿送了礼就离开了,马上中午要开席,苏和卿早早在那儿等着。等待的过程很无聊,苏和卿左右张望着,就见到一个灰衣小厮躲躲闪闪地离开了。 苏和卿轻轻蹙眉,这人烟稀少的,他躲什么呢? 而那个人躲着的人偷偷摸摸地走到后厢房,推门躲进去之后才偷偷松了口气。 “办好了?”早就等不及的王二急躁地问道。 “回公子,一切都准备妥当。” “你确定?”王二挑眉,“你将那迷情药下到了苏家大小姐和裴穆的酒壶里?” “属下确保万无一失。” “哈哈哈哈哈哈,好!”王二快意地拍着手,“你做得好!” 捧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王二揉着肚子眼神又变得阴翳: “苏和卿,你不是和那裴公子定情信物都带上了吗?等会儿见到自己的亲姐姐和裴公子躺在一张床上被抓奸,一定觉得很爽吧哈哈哈哈哈哈!” “哦对了,那个上官好像对苏大小姐有意思,今日之后会不会觉得她就是个恶心的荡妇呢?” 王二伸手拍了拍身下特意铺的柔软的被褥,笑得肆意。 他最喜欢折磨人的方式从来不是让他们肉体上痛苦,而是让人精神崩坏。 一想到这件事一石三鸟,能让苏家姐妹和他看不上的裴穆都觉得痛苦,他就爽得不行。 他推开厢房的门,大笑着出去。 “好戏开场了!” 第26章 同床共枕 席面开场,男女分席而坐,苏和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离姐姐隔了好几个人。 姐姐苏沉香有些歉疚,因为认识了上官书瑶,现在她和好几个小姐关系都不错,这样难免会忽视妹妹。 就连现在座位的排布也是她和那几个小姐排在一起,苏和卿被隔开在有点远的地方。 苏沉香很内疚。 “没关系的啊姐姐。”苏和卿拉着来找自己说话的姐姐的手,轻轻晃了晃,“你找到玩得好的朋友是好事,我反正也喜静,无所谓的。” 话虽如此,但是苏沉香还是感觉心里不得劲。 “那个,”忽然有个声音尴尬地插了进来,把两姐妹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那了。 谢依然紧张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将苏和卿送的礼盒拿出来,说话开始结结巴巴: “就、就是,这个怎么穿、穿啊?” 说这话像是花了她莫大的勇气似的,说完之后她就低下头,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木娃娃。 但苏沉香听到这话眼睛一亮。 “让和卿教你。”苏沉香把苏和卿从原本的座位上拽了起来,“谢小姐就在我的那个座位旁边,你去坐那里,和她吃着说着,多好!” 苏沉香是真的希望妹妹和谢依然成为好朋友,不然她一个人太孤零零了。 “好吧。”苏和卿不想辜负姐姐的好意,于是她跟着谢依然坐到了姐姐的座位上,打开了那个礼盒。 “这个上衣的扣子是在侧面,领子的扣子在正面......” 苏和卿说了一大通还没说完,觉得口渴,倒了好多水,但是越喝越渴,而且还想上厕所。 “我先去更衣。”苏和卿起身往走廊上去,却越走越觉得头晕,慢慢连眼前的路都看不清了...... 男席,隔着影影绰绰的屏风,裴穆看不见苏和卿的身影之后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正想吃些小菜喝口酒,就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 裴穆一转头,正对上沈砚白的目光。 “先生。”裴穆立马站起来,拎着自己的酒壶走到沈砚白那边。 “感谢先生这么些年的帮扶,我敬先生一杯。”裴穆将酒壶中的酒倒进酒杯里,恭恭敬敬的递上去。 裴穆家族落寞,这么些年得要多亏沈家的帮扶。今日给沈砚白敬酒是在应该不过的。 沈砚白收回落在他脸上的视线,伸手接过酒杯喝了下去。 眼前的学生是祖父最看好的一个,他对他也颇为欣赏,但是见他眼睛粘在苏和卿身上,沈砚白总是感觉心中不是太舒服。 “再来一杯。”沈砚白伸手拿过杯子仰头灌下。 辛辣的酒业从喉咙一直烧到胃中,沈砚白难受的拧起眉毛。 他放下酒杯,起身前还是嘱咐了一句:“你如今还未殿试,记得将心思放在读书上,莫要耽于女色。” 说完他没等裴穆的回答,捂着自己的胃往前走。 “公子。”朝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砚白摆了摆手,叫他别跟着,“我自己一个人走走。” 正好让他独自想想近日为何总是心绪不宁。 只是烈酒上头,沈砚白越走越晕,撑着自己朝记忆中厢房的方向走去...... 王二悠闲地喝着酒,瞧见裴穆去给沈砚白敬酒,又瞧见沈砚白离开,只觉得等着烦闷。 这个裴穆什么时候喝药酒啊!他等的急死了! 这时,灰衣小厮疾步走来,声音带着喘:“公子不好了!那药酒被苏小姐和沈人喝了。” 王二眉头皱起,踹了他一脚:“你这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最讨厌计划被打乱! 小厮赶紧叩头,膝行到王二身边,谄媚道: “公子,我觉得这也是好事。我们直接带着大家去抓奸,抓到沈大人和苏小姐,以苏小姐的身份她肯定高攀不上沈大人。” “到时候苏小姐臭了名声,自杀都是轻的。如果公子想把她整来玩玩的话......” 王二听懂了小厮的未尽之言,又想到苏和卿那张绝色容颜,嘿嘿笑了起来。 “也行。”虽然不是被双重背叛,但是自己再把她整来玩,也够让她生不如死了。 “那等着他们两个翻云覆雨的时候我们就带人冲进去!” “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和卿只觉得浑身都热,又热又痒,迫使她从睡中醒来。 “我想喝水,有水吗?”苏和卿人虽然醒了,但是却浑身无力起不来,只好出声问问,看看有没有人端水来。 回答她的不是小冬的应声,而是身旁一道男人的沉吟。 苏和卿转头一看,一下惊醒了。 不对!她不是要去更衣吗?为什么身边躺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还是沈砚白? 苏和卿立马反应过来,她这是被下药了!根据身体的反应,还是春药! 不再纠结身上的不舒服,苏和卿赶紧爬起来,从衣服里掏出一粒药丸吃进嘴里。 这是她随身备着的解毒丹,虽然不是针对春药的,但总归有点药效。 苏和卿吃进去,只觉得一道冰凉一路下滑到小腹,整个人便不再烧得慌,好受了些。 但是她这解毒丹只有一枚,对于同样被下药的沈砚白,她爱莫能助。 这样想着,苏和卿就翻身要走。 只是人还没从床上下来,她的手腕就被扣住了。 “别走......”沈砚白虚弱地念着。 沈砚白抓着苏和卿的手很紧也很烫,苏和卿分外不适,伸出手开始掰他的手指。 但是昏迷中的沈砚白力气大的离谱,苏和卿掰出一身汗却一根手指都没掰开。 “你松手呀!”苏和卿使劲往出抽手腕的同时听到了除沈砚白沉重的呼吸之外的其他声音。 一片嘈杂声,不强,但是似乎是朝着这里来的。 今日被陷害了,那不用想肯定是害人者带着人来抓奸了。 她绝不想被人看到和沈砚白同床共枕!若是因为这个又进了沈府,那岂不是重复了上一世的命运! 苏和卿身上又出了一道汗,可任凭她怎么使劲都无法挣脱沈砚白。 她咬着牙,扑上床骑在沈砚白身上拍他的脸。 “你给我醒醒!” 第27章 下潜 脸上的痛意让沈砚白醒了过来,他挣扎着睁开眼睛,迷蒙的视线中看到了正坐在身上的那个人的脸。 “苏和卿......” 沈砚白嗓音低哑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另一只没抓着她手腕的手下意识扶住苏和卿的腰。 “啪!”苏和卿毫不客气地打掉他的那只手,语气很凶的开口:“放开我。” 沈砚白被凶得乖乖应声:“嗯。” 但他嘴上应着,手却依旧紧紧地握着苏和卿的手腕。 苏和卿的手腕微微凉,让浑身滚烫的沈砚白觉得很舒服,他是不会松开她的。不仅不松开,他不禁把脸凑到苏和卿的手中亲昵地蹭了蹭。 苏和卿:!!! 原来他根本没醒!人是睁开眼睛了,但是脑子根本不动,估计现在什么都想不清楚! 这种情况想跟他沟通几乎不可能,外面的人离得越来越近,苏和卿只能放弃把他扔下的计划,反手拉住他的手腕。 “跟我走。” 这回沈砚白倒是乖顺,脚步踉跄着跟着苏和卿往厢房里面走。 只是找了一圈,厢房中都没有可以让两人藏身的地方,苏和卿急得不行,沈砚白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拉着她到窗边,打开窗户吹风。 眼见着苏和卿面色不善,沈砚白解释道:“吹凉风,舒服。” 苏和卿猛地一拍脑袋,忽然醍醐灌顶。她刚才把对手想得太周全了,竟下意识以为他们将窗户都封死了! 既然有了这个漏洞,那就别怪他们能跑掉了。 苏和卿推了沈砚白一下,让他爬窗:“出去有更舒服的。” 沈砚白很听苏和卿的话,当先翻窗出去,等到苏和卿翻出来的时候他还小心地扶着她,怕她摔倒。 苏和卿松了一口气,将窗户关上。 厢房的后院是片湖。一眼望去全是水,没有竹林树木这样可以藏身的地方。 苏和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外面一眼能望到头,等会儿里面的人一推开窗就能看到她和沈砚白! 捉奸的人比苏和卿想象中来得快,厢房中一时充斥着喊叫。 “人呢?人怎么没了?给我找!床底衣柜全部翻出来找!” 苏和卿听到这里,拉着沈砚白跑到湖边。 那群人在屋中找不到人,肯定能反应过来他们翻窗逃出去了。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来到后院。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唯一能躲得过那帮人的方法就是藏进水中。 可是这回的沈砚白不再听话,不管苏和卿怎么劝说他或是推他,他都只重复一句话: “我不下水。” 苏和卿动不了他,于是又开始往外抽手。 只是结果如在屋中一样,即使苏和卿用再大的力气也没能成功。 苏和卿身上的汗下了又起,身体里的酸痒也直往骨头缝里钻,被风一吹,只觉得浑身都控制不住的无力。 “你究竟想干什么!”苏和卿怒极,伸手推着沈砚白的胸膛,对他怒目而视。 “是不是被人看到我们两个拉拉扯扯的你才满意?”苏和卿奋力掰他的手指,“你是不在乎,被人看到对你沈砚白又能怎样?反正没人会多说你一句,只会把他们的垃圾话全都倒在我身上!” 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的苏和卿眼里浮现了一抹薄薄的雾气,她不甘心! 为什么明明这一世她努力避开和沈朗姿相处也小心躲着沈砚白,却还总是能和沈府扯上关系? 她不要重复上一世的悲剧!她不要再被困进高门府邸的深宅大院中永世不得翻身! 这样想着,苏和卿猛地低头,狠狠的咬住沈砚白的虎口,直咬的苏和卿的口中泛起了浓重的血腥味,沈砚白还是没有松开手。 苏和卿绝望了。 规划好的新生就要葬送在这个被药迷傻了连话都听不懂的沈砚白手中,一切都完了。 她松了力气,只觉得眼眶更酸了。 “你们沈家怎么还是不肯放过我?究竟还要我怎么做?” “别哭......”沈砚白低哑的声音忽然自头顶上响起,苏和卿抬头,下颌就被滚烫的手掌捧住,紧接着一个炽热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 “别哭...我都听你的。” 话音落下,沈砚白提步,当先往水中走去。 苏和卿愣了一下,但她顾不上多的,只拉着沈砚白一个劲儿地往深处走。 春日的湖水是冷的,身上的热与湖水一对冲,冻得苏和卿直打颤。 沈砚白也在抖,随着他走的越深,湖水淹到他下巴,他抖得更加厉害。 苏和卿后知后觉发现他不是冷的,而是在害怕。 “没事的。”苏和卿拉紧他的手,安抚他,“别害怕,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听懂了吗?” 对上沈砚白有些茫然的眼睛,苏和卿冲他做动作:“吸——” 沈砚白笨拙地跟着她深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样。”苏和卿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我们下潜......”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身后就传来窗户被大力推开撞到墙壁的声音。 “他们肯定在外面!” 没时间徐徐图之了,苏和卿只来得及说一句:“憋气,相信我。” 就伸手将沈砚白按进水里,自己也潜了下去。 冰冷的水让沈砚白清醒了些,他下意识松了手,但是苏和卿并没有注意到。 她正浮在水面下,通过模糊的声音和眼前晃眼的水纹勉强辨认岸上的人在说什么做什么。 “哪有人......多想了......” 听到这话的王二气得一脚踹到灰衣小厮,指着他的鼻子问:“人呢?你不是说你看到了有人在这个房间里偷奸,人去哪了?” 灰衣小厮跪着,浑身颤抖:“奴,奴才实在不知。” “好了王兄。”有人出来打圆场,“可能是你这个小厮看错了。” “不可能!”王二狠狠皱着眉,今日这事就是他设计的,怎么可能出错。 那两个人一定还在的!既然屋中和路面上看不着,那除了水中就没地方藏身了! “给我下水搜!他们肯定在水里!” 第28章 渡气 “哎呀王兄,这是干什么呀?”跟着来的人没能看到热闹,变得有些兴致缺缺,“你瞧这春水冷的,人怎么可能一直待在水中不出来?” “就是啊王兄,这样多没意思?咱们还是回去吃酒的好!” 还有些人蛐蛐:“这王二是不是感觉没面子了?可这里确实没人啊!” 王二听到这话,扭头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 被瞪得人脖子一缩,讨好地冲王二笑了笑,劝道: “王兄......别......回去吧......” 隐隐绰绰的声音从水面上传来,他们没发现水里的异常,而且现在就要走了。 苏和卿心下一松。 只是悬着的心还没放到肚子里,拉着沈砚白的手就被他牵动了一下。 苏和卿回头,发现沈砚白有些整个人有些不自然的抽动,这样的抽动顺着沈砚白的手传到握着他的手的苏和卿手,让她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沈砚白要憋不住了。 不会水的人能在水下憋这么长时间已经到了极限,再沉在水中就会昏迷。 可是岸上的人还没走! 苏和卿的大脑飞速地运转,很快就定下了主意。 她伸手指了指上面,示意沈砚白可以上去。 等沈砚白上去,所有人的注意力就会都被他吸引,这时她就可以趁机游走! 而且沈砚白一个人在水中可以有很多说法,失足落水、喝醉了走错地方,或者挑明自己被下药,无论哪种都对他的名誉没什么损害。 更何况沈砚白肯定不屑说出她,她就更没危险了。 不知道沈砚白什么时候松开了她,现在只要她放手,沈砚白就会顺利浮上水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苏和卿主意定下,便放开了拉着沈砚白的手。 她的手在水中慢慢收回,但是沈砚白却忽然发力,握住她。 不仅如此,沈砚白的另一只手也拉上她的手臂,靠她越来越近。 沈砚白此时是清醒的,所以他知道如果他一浮出水面苏和卿就在他身边,肯定会被发现。 刚刚少女含着泪的倔强双眼还在脑海中盘旋不去,沈砚白不想害她。 而且她说让他“相信她”。 沈砚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靠到苏和卿身边。 苏和卿则急着手忙脚乱地向上指。 他没看懂她的手势吗?上去啊快上去!再不上去的话真的会憋死的! 正想着,她就感觉沈砚白抓着她的手失去了力气,整个人缓慢地沉下去。 糟了! 苏和卿再顾不上别的,凑近沈砚白,贴上他唇,将口中的空气渡给他。 沈砚白只觉得唇瓣一软,紧接着自己就能呼吸了。 对空气的渴望让他情不自禁地靠得更近,紧紧地贴着那柔软的身躯,也紧紧地贴着那如绵云一样柔软的嘴唇,不知节制地吮吸着这救命良药。 岸上,上官骏赶过来,看着还执着的王二,声音有些低沉:“王少爷,你带着众人强闯我上官家的后院,现在还不肯走是什么意思?” 王二面色也沉了下来,但是上官骏是他得罪不起的。 他扯扯唇角:“听我家奴说,见到我府上的婢女不知廉耻竟在贵府偷人,于是心急前来查看。惊动了这么多人随我一起,还麻烦上官兄前来,真是多有得罪。” 上官骏点头:“可能是你的侍从看错了。既然什么都没发现,王兄还是请随我回正席上吃酒吧。” “如此甚好。”王二和上官骏互相行礼,等上官骏转身之后,他也转头,阴冷的视线看向水面。 这么长时间都在水下,别是淹死了吧。 真是可惜,淹死了就没得玩了。 * 岸上的声音消失了,苏和卿双腿摆动,将自己和沈砚白托出水面。 新鲜的空气同时冲入两人的肺脏,苏和卿深吸一口气的同时被冻得一哆嗦。 而随着苏和卿吸气的动作,紧贴着的两人也分开了。 “我们赶紧上去。”憋了很久气的苏和卿声音也有些哑,“太冷了,要赶紧将湿衣服换掉。” 说着她便拉着沈砚白的手,快步往岸边走。 而且沈砚白还身中春药,更要及早处理。 苏和卿拉着他快步往后院走,绕过拱门正巧撞上着急的朝墨。 “公子!”朝墨跑上前,看着浑身湿漉漉的沈砚白,急忙将大氅披到沈砚白肩上。 接着,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气,一把挥开苏和卿拉着沈砚白的手。 “你到底想干什么!遇到我家公子没礼貌就算了,为什么要害我家公子落水?你知不知道公子他怕——” “朝墨。”沈砚白暗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质问,声音平静,“这事不怪苏小姐,给苏小姐道歉。” 苏和卿转头看他,只见他面色苍白中透着一抹潮红,但是眼神清明。 不知什么时候清醒的。 苏和卿摆摆手:“不必了,沈先生醒了便好,那我先不打扰了。” 说着苏和卿就提着湿漉漉的裙子跑走了。 沈砚白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转头吩咐朝墨:“去请两个府医来,一个请去苏小姐那里。还有,看着点苏小姐,让她赶紧找个厢房换衣服。” * 苏和卿跑了没多远,很快撞见了着急找她的小冬。 “你怎么跑到人家内宅来了?”苏和卿有些惊讶。 能在上官家的内宅见到朝墨不是稀奇事,沈砚白本来就是上官骏的朋友,朝墨知道这里的路怎么走不奇怪。 但是小冬竟能找到这里? “我瞧着席上只有小姐和沈大人不在,便想着说不定小姐会和沈大人在一起。然后就看到朝墨往里走,我就偷摸着跟来了。” “我们小冬真聪明!”苏和卿笑着用冰凉的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如果不是小冬在这,苏和卿不知道一个人要在内宅该怎么办才能找到能换的衣服。 现在有小冬在这,她带着苏和卿的衣服,苏和卿很快借到一个厢房,将自己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换上新的干燥的新衣服。 小冬帮苏和卿擦着头发,只觉得她身上冰冰凉凉的。 “小姐就待在这不要动,我去请个医生来给小姐看看,小心染了风寒。” “无碍。”苏和卿拉住要走的小冬,“我们得赶紧回到席面上。” 第29章 找真凶 “啊?不着急吧?”小冬挠了挠头,“小姐若是饿了,我去给小姐端碗席面来,小姐不用急着去的。” 苏和卿闻言拉住小冬的手,不叫她继续给自己擦头发,声音浅淡: “我被下春药了,为了不被发现刚刚才藏到湖水里面去的。” 小冬面色骤变,立马就要跑出门去请医师,苏和卿赶紧叫住她: “别去!我现在已无大碍。所以我要赶紧去席上,找找到底是谁要下毒害我。” 小冬皱着脸停下脚步,不解地问道:“席上那么多人,该怎么找啊!” “不难。”苏和卿起身走过去,“但是需要我们聪明的小冬帮忙哦!” “你去男席找裴公子......明白了吗?” “明白。”小冬听完眼睛都亮了起来,点头如捣蒜,“我这就去办。” * 宴席上觥筹交错,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赏花或品茶,时不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男宾那边更是热闹,吟诗作对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间,根本无人留意是否少了谁。 只有苏沉香和谢依然频频望向入口处。谢依然第三次扯了扯苏沉香的袖子:"你家那个小丫头去了这么久,怎么连人影都不见了?" 正说着,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回廊拐角。谢依然眼尖,立刻招手:"小冬!你家小姐呢?" 小冬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茫然神情回答说:“小姐不是跟您说她去更衣了吗?” "更衣要这么久?"谢依然急得直跺脚,"人都没了你也不着急找找?" "是、是。"小冬含糊应着,脚下却径直往男宾席方向走去。 谢依然瞪大眼睛,一把拉住苏沉香:"你们家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啊!让她找小姐,她往男人堆里钻什么?" 此时的小冬已经溜到裴穆跟前。她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然后凑近低声道:"裴公子,我家小姐让我来问您..." 她故意将声音控制在恰好能让附近几人听见的音量:"小姐说隔着屏风半天没瞧见祭酒大人,不知您可知道祭酒大人去哪了?" 裴穆明显一怔。他分明看见苏和卿离席许久未归,正暗自焦急却又不好派人寻找。这小丫鬟的话却暗示苏小姐一直在席上? "裴公子?"小冬见他出神,又唤了一声。 "啊...抱歉。"裴穆回过神,"我也不知沈先生去向。" 小冬脸上立刻浮现出没打听到消息的失望之情,只是她还没说话,就被旁边的一声嗤笑打断了。 “我说你家小姐可真是有本事啊。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还专门派你把在这儿的勾住。”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盯着裴穆,话音语句都带着不屑:“你能被她勾着,可见也是个蠢的。” 听到这话,裴穆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王二最乐于看到别人脸上露出这幅疑惑的表情,这种掌握着别人知晓命运权利的感觉让他格外痛快。 而且这个疑惑的人还是他一向讨厌的裴穆。 不过看在今日他逗他开心的份上,裴穆不介意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刚好可以让他多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哈哈哈哈哈!说你蠢你还真蠢!” “就让我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现在你的那个苏小姐可是正和沈砚白在一起呢,她叫这小奴婢过来是故意的,好遮掩他们两个人的丑事!” “不许你这么污蔑我家小姐!” 小冬刚刚还因为找到真凶而激动的心因为王二的话变得愤怒起来,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扬了起来。 “闭嘴!”王二身边的灰衣小厮立马上前要扭小冬的胳膊,“下贱的奴婢,竟敢这么跟主人说话,找打!” “王二!” “王二。” 裴穆的声音与一道清冷的声音同时响起,让四人的动作同时顿住。 苏和卿隔着屏风,冷冷地注视着举着就被有些僵硬的王二: “我的侍女说错了吗?你张口就是随意污蔑闺阁女儿家的清白,言行恶劣,沈先生罚你抄的《礼记》你记到哪里去了?” 王二被这么一激,顿时连苏和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都不想,直直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屏风后的苏和卿。 “我说没说错你心里清楚。” 苏和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叫来小冬,对着另一边的裴穆行了一礼,根本不理他的话,转身走了。 王二气得手指抖,愤声说道:“你没厮混换的什么衣服?” 裴穆回完礼,声音也冷了下来,一脸严肃地看向王二:“宴席中更衣是常有的事,还望王公子口中积德。” 说完他也不再搭理王二,转身去了别处。 感觉跟这个王二待在一起久了整个人都会变臭。 * 另一边,小冬亦步亦趋地跟着苏和卿,激动的不行。 “这就让我们发现凶手了!小姐太厉害了!” 在厢房的时候,小姐让她先回到宴会厅,去找裴公子问祭酒大人在哪。 小冬不解。 “小姐这样问不怕刚刚和祭酒大人在一起的事情被人留意吗?” “谁闲的没事会这样想?”苏和卿边擦着自己的头发边问,“你和朝墨前后脚来找我,你说姐姐会怀疑你和他其实走的是一条路吗?” 小冬眨眨眼,忽然明白了小姐的意思。 因为她和朝墨看起来就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所以即使两人同时不在,别人也联想到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情。 可是这样的话,小姐为什么要专门问这个问题呢? 苏和卿笑了笑,并不卖官司。 “陷害我的人同你一样知道刚刚我经历了什么,所以如果他能听到你的话,那么他就会跟你一样,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说不定他就下意识暴露出自己比别人知道得多这件事情。” “所以这时候我们就能一下知道谁是凶手了!”小冬开心地在厢房内来回踱步,但她没走几步路就又停了下来,有些迟疑。 “可是小姐......”小冬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你这样问得直白,知道内情的人会不会像蛇一样被吓到?...就是那个成语!” 苏和卿挑眉:“你说打草惊蛇?” 第30章 纠结 “我觉得不会。”苏和卿从容地笑了笑,“一个想要抓奸却连窗户都不封死的人,做事可不会想得那么细致。” “所以我们才要试试,大不了一计不行再上一计,总会有办法的。” 小冬听到这里眼睛都要冒出小星星了。 小姐也太太太厉害了!她等会儿绝对要好好表现,演得逼真,让那个凶手毫无防备心理! 而现在,她和小姐做到了! 小冬觉得自己开心的都要飞起来了。 “小姐,我们抓到他之后怎么办呢?” 苏和卿听到这话眼前冷光闪过。 “自然是不能让他有好果子吃。” 她手中捏着他的把柄正不知道该怎么用呢,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别人不客气了。 “小冬,你回去告诉十六,叫他把故事送到京城的各处茶馆去。” “是。” 小冬一走,苏沉香就迎了上来:“你去哪里了,用了这么长时间。” 旁边的上官骏也搭腔:“你姐姐急得都要让我去派人去找你了。” 苏和卿收起脸上的冷意,笑了一下才回答:“上官府邸实在很美,我没忍住就流连其中了。” 谢依然听到这话担心的心也落了下来,紧接着就忍不住吐槽: “你说得这么好听,不过就是在里面迷了路嘛!” 此话一出,苏沉香和上官骏相视而笑,苏和卿则走过去挽住谢依然的手臂: “好了好了别再拆我的台了!衣服的穿法我还没给你讲完呢!” 谢依然这才想起她一直忘到脑后勺的要紧事件,连忙拉着苏和卿就走,差点和后面忽然冲上来的上官书瑶撞到一起。 但上官书瑶完全顾不上这些,急急地走到上官骏面前。 “哥哥!沈哥哥他落水了!此时正在后院中,我要去看他!” 上官骏一下紧张起来,赶紧吩咐自己的小厮:“你快跟着小姐一起去,记得一定要把府上最好的医生叫过去!” 紧接着他低头,有些懊恼:“他怎么能落水呢......” 苏沉香见他这样的神情,忍不住关切地问道:“沈大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上官骏抿唇:“沈兄儿时曾经溺水落下病根,自那之后连水边都很少过去。不知今日怎么......” 苏和卿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所以沈砚白怕水,最开始不下水是这个原因? 可他究竟为什么后来又同意了? “今日春寒,”上官骏叹了一口气,“沈兄估计又要养一段时间才能好了......” * 宴会结束,回府的马车上,苏沉香见妹妹一直侧头看着窗外,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今日宴会你玩得不开心?”她轻声问道。 苏和卿猛地回神,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累了。” "那就好。"苏沉香若有所思地看着妹妹,"我瞧你自从听说沈大人落水后就心神不宁的..." “我才没有!”苏和卿连忙否认,对上姐姐含笑的视线,她才知姐姐早就看透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才犹豫着开口: “沈先生今日落水......和我也有关系。” 苏沉香惊讶极了,拉住苏和卿的手:“他可有责怪你?” 苏和卿摇了摇头。 “那就好。”苏沉香放下心来,“我瞧这沈大人也不像会公报私仇的人,他既然当时没发作,想必之后也不会为难你,你不用胡思乱想了。” 苏和卿垂下眼眸。 没什么好担心。沈砚白今日虽然落水,但是他前世今生那样对她,她没必要对他抱有太多的愧疚之情...... “如果你觉得心里愧疚的话,”苏沉香好像能看透她想法似的说道,“可以送药给沈大人。” “这样既表达了歉意,也能让你在心中好受一些,不是吗?” 苏和卿顿了顿。 姐姐说得没错,送药过去,刚好就不欠沈砚白什么。 虽然沈砚白今日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但是他们两人之间要分得清楚一些,别制造更多的相处为好。 就这样,送了这次药,这件事情就一笔勾销。 这样想着,苏和卿心安不少,趁着夜色未浓,她来到沈府门前。 “还请通传一声,沈先生今日落水,我带了些药材来,对他的咳疾多有裨益。” 本来在打盹的小厮被这清亮的声音叫醒,整个人懵懵的的就给她开了门。 苏和卿谢过他,回身看着这熟悉的府邸,心中五味杂陈。 本来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来到沈府,没想到这么快就自己上门了。 苏和卿叹了口气,顺着记忆中的路往沈砚白的院子中去。 沈府有规矩,晚上有宵禁,不许大家在外面随意走动,所以苏和卿这一路上没碰到一个人,很快到了沈砚白的院门口。 沈砚白的书房亮着光,苏和卿走过去,正要敲门,就听到里面的对话。 “公子,你的那些吃食都有奴婢提前试过,怎么会有药在里面呢?” 沈砚白咳了两声,硬忍下那汹涌的咳意,嗓子沙哑道:“我喝了裴穆敬的酒。” 朝墨眼睛一下瞪大。 “所以那药是下在裴公子的酒壶中的?所以那人是想害裴公子?” 沈砚白低低地“嗯”了一声。 朝墨的声音一下变得激动了起来。 “我知道是谁下的药了!”在沈砚白询问的目光中,朝墨肯定地回答,“肯定是苏小姐!” 听到苏和卿的名字,沈砚白一愣,脑中不自觉地又浮现出今日发生的画面。 “苏小姐爱慕裴公子整个太学的人都知道了!但是我瞧这裴公子对她也就那样,所以她一时心急就将药下给裴公子,自己再喝些壮壮胆......” 朝墨义愤填膺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自从落水后沈砚白觉得很累,注意力也不太能集中,反而是中药期间那些零零碎碎的画面随着他恢复清醒之后也逐渐变得历历在目,清晰得仿佛正在亲身经历一般。 那双含泪却带着倔强的眼睛,还有那个在水下落在自己唇上的吻...... 朝墨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公子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里,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 第31章 送药 “他们二人都吃了那种药,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裴公子就不得不认下这个妻子,苏小姐的目的就能顺利达到了!” 说着这些,朝墨还是不能解恨:“真是可恶,她下药就下药,为什么还要连累公子您!” 门外的苏和卿原本有些忐忑的表情消失无踪,面上只剩下一片冰冷。 她竟然还会对沈府这些人抱有愧疚,也是好笑。 夜风吹过,冷意卷着落花飘落在苏和卿脚边,又将沈砚白虚掩着的屋门吹开了。 屋外突如其来的风卷着屋内的烛光晃动,惊醒沉浸在回忆中的沈砚白。 正说着话的朝墨猛的转身问道:“谁在那?” 苏和卿从黑暗的屋外走进烛火照应的范围内。 “咳...苏小姐?”回过神来的沈砚白坐起身来,与苏和卿沉入潭水的目光对视着,忽然内心一颤。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却觉得话语被千丝万缕地缠住,找不到头绪。 倒是朝墨提前不满的开口:“苏小姐,你怎么这样没礼貌,进别人屋门之前不知道敲门吗?还有,你是怎么进来我们府上的?” 沈砚白觉得朝墨这样说话的语气让他稍微有些不适,皱了皱眉,想叫他退下,但是苏和卿接话的速度太快,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连屋门关没关好的不清楚,张嘴就知道指责别人?” 苏和卿将手中的药盒重重地放在桌上,冷着眼看着脸一下涨红的朝墨:“我瞧你长着一张嘴就会污蔑别人,要不是今日前来,我还不知道你能将酒中下药之事全栽到我头上。” 说着苏和卿的目光又转到沈砚白身上。 此时他倚着身后的软枕,脸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如墨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想到沈大人这么没本事,竟连这样的小事都查不清楚吗?” 苏和卿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砚白,忽然弯腰凑近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近,近到沈砚白能闻到她身上一阵一阵传来的幽香。 离得这么近,会把病气过给她吧? 这个念头快得沈砚白都没能抓住,但是身体已经先一步往后挪了挪。 苏和卿的声音还在继续:“呵,沈先生查不到的,我查到了。” “是王二下的药。” 苏和卿扬唇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很快的直起身,后退两步,退回到了安全距离。 沈砚白感觉到一股罕见的怅然若失,不知是因为香味的消失还是听到这样冷漠的语气。 他抬眼瞧着苏和卿,她应该是在等他开口说话,然而此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朝墨就在此时又开口了。 他瞧着苏和卿的动作觉得不顺眼极了,凭什么她能凑得离自家公子那么近?于是他梗着脖子问道: “苏小姐你这么说有证据吗?没证据可不要随口污蔑!” 沈砚白为他的态度一惊,立马喝止他:“朝墨,退下。” 苏和卿却说:“不必让他退下!我与沈先生,没什么需要私下要说的话。今日来,是为送药,顺便把今日发生之事一笔勾销。” 沈砚白知道是朝墨说错了话引得苏和卿不快,于是有些焦急的开口:“苏小姐,朝墨刚刚说话是有问题——” 可他还未出口的道歉并没有让苏和卿的态度有任何缓和。 苏和卿语气依旧,没有给他说别的话的机会:“沈先生对这样的结果意下如何?” 屋外一阵冷风卷了进来,将最靠近外围的几根蜡烛吹熄了,苏和卿的脸一下隐入黑暗中。 一片寒冷的寂静中,沈砚白只觉得自己发热的脑袋渐渐降温,春药的最后一点药效似乎在此刻消失殆尽了,平日的理智又重新回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冷淡: “如此,甚好。” 苏和卿听到这话,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朝墨等她前脚一走,立马门关严落锁,重新将蜡烛点燃,心里还憋着一股不服气,站在桌边欲言又止。 一直盯着药盒沉思的沈砚白看向他,冷淡的开口:“你有什么话想说。” “苏小姐凭什么说她查到了真相?我反驳她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对啊,公子为什么要让我退下?” 沈砚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我平日待你太好,竟让你浑然不觉自己失去分寸。从今日起你待在家中好好静思己过,不用再跟着我。” 朝墨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都带着哽咽:“公子,您要为了苏小姐责罚奴才吗?奴才可是从小跟着您一同长大的啊!” 沈砚白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冷声吩咐:“下去的时候将药盒拿到库房里去收好。” * 晚上的沈府漆黑一片,从沈砚白屋内出来之后很快有个小厮提着灯追着,但是苏和卿并没有理会他,埋着头快步往前走。 来送药的目的就是为不和沈府的人扯上关系,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加上今夜风大,吹的她感觉到冷,于是苏和卿越走越快,走出丞相府的时候几乎着跑着上了马车。 密封的木板阻隔了呼啸的冷风,苏和卿缩在角落,想着刚刚在门口听到的话。 朝墨说,王二下的药是在裴穆的酒壶中,自己喝的药又是在姐姐的酒壶中,这两个人与他毫无愁怨,唯一的联系就是自己。 苏和卿几乎很快就想明白王二想做什么。 因为厌恶她所以给她亲近之人想下药让她为情所伤? 恶心且歹毒。 不过这也是他惯常用的手段。 苏和卿脑海中浮现出十六当初告诉自己的话。 “那妇人我见过。当时我在外出采买,瞧见她的孩子过路的时候不小心,让王公子的车晃了一下。王公子就说受了伤,要那妇人赔偿。” “她将家中所有银钱全部交了出去,王二还不想放过她们,打起了她大女儿的主意,而她的大女儿年仅十岁。” “那妇人的丈夫自然不愿,他护着当时还在孕中的妇人还有女儿逃走,但是他自己......” 十六顿了一下:“被王二的侍从抓了,活活打死扔在乱葬岗了。” 第32章 传言 第二日晨起,苏和卿睡醒的时候感觉脑袋闷闷的痛,好像塞着一团坏掉的棉花,说话也带着鼻音。 “受了寒气吗?”苏沉香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转而问小夏:“昨日给和卿煮药了吗?” “煮了的。”小夏回答着,也觉得奇怪。 小姐平日的身体很好,若是受了邪气也是吃一副药了事,为何这次第二天反而更严重了。 只有知道事情真相的小冬躲在后面不敢吱声。 昨日给小姐煮的药是去春药毒的,药物本身就是寒性,再加上昨日受的寒邪,小姐再好的身体也顶不住这么造,所以第二天起床就是这个样子了。 苏沉香看着苏和卿恹恹的样子觉得心疼,劝她道:“我帮你请一日假,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不用姐姐。”苏和卿赶紧摆手,“我没多难受,穿得厚点就行。” 说着她将自己的斗篷翻出来裹在身上:“现在好了。” “这么好学?”苏沉香实打实的疑惑了,“今日一定要去?” 苏和卿点头如捣蒜。 当然要去了!昨日王二下了药没成功,以他的性子肯定觉得不爽,今日不搞事才怪呢。 苏和卿要去看看他究竟要搞些什么出来。 果不其然,今日她一踏进课室,就见所有人都目光怪异地盯着她看,有些人还低声地窃窃私语。 苏和卿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有人跑过来到她面前盯着她看。 但是苏和卿头上带着斗篷的帽子,帽檐很深,将她大半张脸都遮住了,看不出来什么。 那些人推推搡搡半天,终于有个人出声问她:“苏小姐,你前日的课业做了没有?” “嗯。”苏和卿刚低声回答完,那些人就兴奋起来。 “说的是真的!” “你听她的声音,果然是受了风寒的!” “啧啧啧啧......” “啧什么啧!”一道娇俏的声音打断了这些人的交头接耳,轰他们走,“你们都站在我的座位这里做什么?走开走开!” 说完谢依然坐到自己座位上,转身看着苏和卿。 “你知不知道王二在太学散播什么传言?他说他亲眼见你勾引了祭酒大人!” 说完谢依然气得用手给自己扇风:“他说你昨日给祭酒大人下药,勾引他到后院,在湖水里和他春风一度!” 原来王二的后手是传流言。 苏和卿轻轻勾起嘴角,倒是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她捏着他草菅人命的把柄,要叫京城人都知道,用流言的压力迫使京兆伊办案。 他没有她的把柄,主打一个随意传言,只为她在官宦人家里名声臭了,以后没人想敢娶她。当然,若是能逼得她悬梁自缢是最好的。 只可惜王二不够了解他的对手,完全地打错了算盘。 “还有呢?”苏和卿主动继续问,“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了——”谢依然话音一顿,“你真的感冒了?你怎么竟然真的感冒了!” “这和我感冒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谢依然激动了起来,“王二说,如果大家不信的话,可以来看看今日你有没有感冒!毕竟春水那么冷,泡在里面一定会受凉的!” “那他还挺会推测的。”苏和卿满不在乎地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过去,对谢依然的话没什么反应。 “你现在还有闲心看话本!”谢依然一把抢过了苏和卿手中的书,“你知不知这事有多严重?” “有多严重?” “上一个被传这种流言的人,她直接投湖而亡了!” “哦,我不会自杀的。” 谢依然真受不了苏和卿的淡定了,她拍着大腿强调着:“人言可畏人言可畏!你可不要小瞧这些下三烂的流言,快想办法啊!” 拍完之后她就开始后悔了,今日她穿的可是苏和卿送她的漂亮新裙子,心疼死她了! “谢小姐,”苏和卿沉默了一下,声调怪怪地问她,“你真的要这么关心我吗?” 谢依然一愣。 是啊!她管苏和卿的死活做什么! 沈五公子喜欢苏和卿,苏和卿名声坏了,那她喜欢沈五公子不是毫无阻碍了吗? 可是,可是...... “我就乐意管你!”谢依然气得大吼。 管不了沈五公子了,苏和卿要是出事了,她以后就没处买漂亮衣服穿了! 谢依然吼得整个课室一片寂静,她不好意思了,迅速转过身去用书卷遮住自己的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带着鼻音的轻笑。 “你别担心。”那声音笑过之后带着一点散漫,“我今日出门在家许愿了,传我坏话的人会进大牢的。” 王二的潇洒日子也就这几天了,等他被抓了,由他挑起的流言也就不攻自败了。 只是前面的谢依然不知道这些暗地里的事情,她只觉得苏和卿疯了。 这种事情跟神佛许愿?跟神佛许愿还不如...还不如去找祭酒大人! 谢依然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既然这个传言里也有祭酒大人,祭酒大人向来清誉在外,肯定不会平白任人污了自己的名声呀! 谢依然想到就要去做,立马出门往学正办公的地方跑。 她跑的速度之快,竟在拐角的地方和沈砚白撞了个正着! “祭、祭酒大人你别走!”谢依然喘息着挡住要绕过他的沈砚白,“我有事要说。” “小姐,”沈砚白今日新换上来的小厮云水赶紧把挡路的谢依然拉开,“我们大人此时有要紧事,烦请您等上一等。” “不行!”谢依然甩开他的手,又拦到了沈砚白面前,“我要说的事情也很重要!” 见沈砚白面色沉下来,谢依然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不管了!祭酒大人就是要罚她也无所谓了! 但若是现在被祭酒大人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到时候就晚了,这传言已经满天飞了! 她现在就是要说! 而另一边的云水看这个事情不对劲,也赶紧开口。 “祭酒大人您知道王二传您的流言吗?您要尽快处理呀,不然有损您的名声啊!” “哎哟谢小姐别拦着了,祭酒大人是要去处理传言。这种事情但凡迟一点都有损名声啊!” 两人的声音叠在一切,说完这话都愣了愣。 谢依然眼见沈砚白的面色也缓和了下来。 “祭酒大人就是要去处理这件事的?”谢依然呆呆地问道。 “嗯。”这回回答她的是沈砚白。 第33章 戒律堂 沈砚步速很快,谢依然要小跑着才能跟住他。 只是越往前走,谢依然心中的不安滚得越大。 学堂内发生在同窗之间的事情,按理来讲是传不到祭酒大人的耳中的。 可是现在短短儿一会儿的时间,祭酒大人就赶来处理,可见流言传的速度之快,已经惊动了他。 那岂不是现在京城中已经飞满了这样的流言? 谢依然忍不住开口。小心地问道: “大人,这件事情传得如此快,会不会对您有影响?” 沈砚白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流言传得不快,且我已经令人封锁太学了,处置王二之前都不会有消息流到外面去的。” 谢依然听到这话,心下松了一口气。 要是短短一会儿时间传得满京城都是,那苏和卿以后可真是没法活了! 如今祭酒大人命人将太学封住,再加上及时的处理,应该影响不大。 只是......如果流言传得不快的话,祭酒大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谢依然想着刚刚沈砚白略带鼻音的沙哑声音,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难道昨日祭酒大人真的和苏和卿在一起,所以今日才会特别关注这里的消息?! 谢依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正凝神细想,却被春晖堂里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哄笑给打断。 王二的声音带着洋洋得意,隔着老远就听得真切: “你们是不知道,昨日她的衣服就挂在假山顶上!当时风一吹,直接飘池子里去了!” “呜呼呼~这么说来,王兄是连她脱衣服的全过程都看到了啊!” “天呐,王兄真有眼福!瞧着她细皮嫩肉的,脱了衣服肯定也好看!” “王兄王兄,活春宫好看吗?别吝啬,快给兄弟们分享分享祭酒大人是怎么疼爱她的?” 恶心!无耻!下流! 这些扑面而来的污言秽语气的谢依然攥紧拳头,猛地冲进课室里,冲着王二的后背就是一脚,直接将他踹得往前扑倒。 “王二,吃屎的狗嘴巴都没你这么臭!呸!” 王二被这飞起一脚踹得半天都没能爬起来,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这么大个面子,让王二的脸立马涨得通红。 他完全没注意到周遭忽然的寂静,一边大喊着:“敢踹老子?”一边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要伸手去掐谢依然的脖子。 谁知一回身,站在他面前的却是沈砚白。 王二的动作紧急刹住,一张脸上的颜色又红又白,真像吃了屎一样。 沈砚白眸深如漩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近乎温柔,却让人不寒而栗:“王公子,你刚才说,我是怎么把衣服挂在假山上面的?” 王二的脸色一下变得异常难看。 “大人...祭酒大人您说笑了,”王二回答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只不过是在跟同学们讲我写的话本。” “你话本中的角色是我和苏小姐?” 王二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明白,这种随便传传的小故事为什么会这么快惊动到沈砚白。 祭酒又不是春晖堂的先生,就应该离他们春晖堂远远的啊,为什么现在来管这些闲事来打乱他的计划? 肯定是谢依然告诉他的! 王二的脑筋急转,只一瞬就想通了其中关卡,立马把矛盾转开,整个人因此有了些底气: “大人,这些都是误会,您可不要听信小人的教唆。” 他刻意看了站在沈砚白身后的谢依然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 “我随意写些消遣的话本子罢了,那角儿的名字都是小花小壮的,怎么可能写的是您呢,您多想了。” 说着他转头,问刚刚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同窗。 “你们来给我证明我说的对不对吧!” 后面一直装鹌鹑的同窗们这是才敢开口,争相弱弱的附和: “...是、是。” “...王公子说得没错。” “没错什么没错!”刚刚被云水拉到沈砚白身后保护起来的谢依然又跳了出来,指着那些人的鼻子骂: “颠倒黑白,你们要不要脸?” 一群狗头嘴脸的东西,胆小如鼠,都害怕祭酒大人的责罚落在他们身上,污蔑他人的话随口就来! “谢小姐你别生气了!”王二以为自己猜对了,赶紧装作一副委屈的嘴脸,“我知道你平日厌恶,可是也不能这么陷害我吧!如今你错报消息给祭酒大人,让大人白跑一趟,可是罪过呀。” 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拱手行礼:“祭酒大人,请您不要责怪谢小姐,她就是太讨厌我了。” 谢依然被他倒打一耙给整笑了,笑过之后心情又平静了下来,完全是想看好戏的心态。 王二说完话之后挑衅地看过来,谢依然抿着唇,目光怜悯地看着他。 王二一惊,一股不详之感涌上心头。 这个谢依然以往就像是个火药一样一点就炸了,为什么今日这么淡定? 这样想着,下一秒沈砚白的话就让王二和他身后的跟班们僵在原地。 “关于王公子口中的‘小故事’,我是完整地从我的小厮口中听说的,为什么要责怪谢家小姐?” 怎么会?自己那么小心的传言,就是为了避免让学正们知道,沈砚白的小厮从哪里听说的? 王二想不明白,可惜沈砚白也不给他想明白的时间。 “王公子,看来我先前的罚抄对你而言并无任何作用。为了不下你们这些少爷小姐的面子,我没明说,看来你们心里也确实没数。既然这样,现在我便告诉你们。《礼记》的罚抄就是为了让你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 沈砚白平静无波的声音却带着让人抬不起威压,他似乎轻声地叹了一下。 “可惜,你们几个没人真正反思己错。那么只好让戒律堂来处置了。” 话音落在,先前满嘴活春宫的公子就脱力跪倒在地。 他流着眼泪要抓沈砚白的袍脚,被他躲开了。 “我错了!是我错了!祭酒大人不要让戒律堂来处罚我!” “你现在知道忏悔了!早干嘛去了?”谢依然看着这人,心中的郁气终于发了出来,“哼,剩下的话对着戒律堂的学正说去吧!” 第34章 大理寺抓人 谢依然看着面前这些瞬间萎靡的人,只觉得一股爽快在心头萦绕。 尤其是在听到学正宣读的处罚之后,这感觉便更加强烈。 “王二忤逆学规,言行不端,依律笞五十,革除学籍,永不许复入,遣归原籍,以儆效尤。” “余者各笞三十,罚钞《礼记》十过,暂革归家思过,俟改悛方许复学。” 痛快! 谢依然忍不住嘴角上扬,要是苏和卿在能看到就好了! 可惜她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课室剩下的人也听不得王二那群人的污言秽语,全部躲了出去。 这时候课室里猥琐的笑声没了,同窗们陆陆续续地回来,却都被面前的景象惊住了。 学正宣布完下达的处罚,竟将执刑的大板拿到课室中。 王二这下终于慌了。 倘若把他带到戒律堂,他还能让祖父施压将自己放了,可是现在他们竟然想直接在课室! 王二目眦欲裂,被两个人押着大喊道:“沈砚白,你想干什么?为什么在这里?” 沈砚白看着他,只说了八个字,却让在场的人都心中一寒。 “当堂专责,以儆效尤。” 太学是有这条律例,但是从来没用过。因为这里的学子都是在朝官员的孩子,为了给他们面子所以这一条规矩几乎是形同虚设。 所有人都没想到竟被今日的沈祭酒拿来使用。 谢依然只能说,都是他们活该! 妄图用流言压迫来要人性命,如果让谢依然处置,谢依然都得这个可恶的王二送到大牢里!当众打他都是轻的! 大板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打的王二惨叫不止,这声音甚至吸引了其他课室的公子小姐们。 “啊!沈砚白,我王家虽然不如你沈家家大业大,但是也是累世勋爵。你敢当众责打我?我要让我祖父参死你!” 听到这话的执行人员有些犹豫地看向沈砚白。 沈砚白连眼皮都没掀起来,淡淡地吩咐:“把他的嘴堵住,继续。” 只是王二挣扎得实在厉害,即使被塞住了嘴,在挨最后几板子的时候也被他硬将口中的布条用舌头顶了出来。 “啊!沈砚白你敢说你和苏和卿没什么吗?” “你...你也感冒了,苏和卿也感冒了,你们分明就是在水中苟且!” 听到这话的人心头一跳,两个人同时感冒这点确实无可指摘。 谢依然小心翼翼地观察大家的神色,却实在看不出什么。 本来这事都要了结了,王二再这么一说,就怕这传言野火燃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很显然,王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虽然他现在被打得痛不欲生,但是他还是疯狂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沈砚白,你无话可说吧?我、我告诉你,我要到陛下面前去告你和苏和卿白日宣淫,让你丢掉乌纱帽!你给我等着吧!” 这下众人是真的不平静了。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王二还要一口咬死沈砚白和苏和卿的事情,这么坚定,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谢依然有些急的看着沈祭酒,希望他能办法证实王二在说谎。 可是怎么证明呢? 自证清白这种事情自古就难如登天,沈砚白已经将所有流言中心的人都罚了一遍,起了绝对的震慑作用,可依旧挡不住王二这疯狗要咬人。 而此时王二的那群跟班们看到此情此景也硬下心来,跟着王二一起喊: “我们要让父亲去陛下面前告你!” 反正这种事情当事人就是浑身长着嘴也说不清!到了陛下面前最多也是双方争执不下,最后不了了之,比现在的结果好太多了! 谢依然这下是真站不住了,事态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她得找苏和卿来想办法。 想曹操曹操就到。本来一直不见人影的苏和卿出现在门口,有些疑惑地看着屋内乱糟糟的景象。 怎么她才离开一会儿,这儿就像是被一万匹飞奔而过的马踏了一样凌乱? 趴着的王二此时也看到她,手指指着她威胁道: “你个小贱人,你和沈砚白一起等着吧!我能让沈砚白丢掉乌纱帽,就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你父亲,我要叫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大笑着威胁完苏和卿,却不见她脸上有任何惧怕的表情,反而很慵懒地靠在门口的柱子上。 他心头怪异的感觉还没来得及提醒他什么,就见苏和卿苏和卿挑了挑眉。 她轻声开口,带着些鼻音的声音在空旷无声的课室中听起来甚至有些软绵绵的: “大人,您瞧,他这种时候都要以权威胁别人,当真可怕~” 众人一愣,疑惑浮上心头。 她在跟谁说话啊? 紧接着他们就知道答案了。 大理寺卿领着一队小吏从苏和卿身后走出来。 “大理寺办案。”大理寺卿向沈砚白抱拳,“来此处捉拿命案罪犯。” 说完这话他们就将被打了屁股根本站不起来的王二从地上拖起来往外走。 路过苏和卿的时候,苏和卿轻笑出声,音量不大不小的问道: “王公子,究竟是谁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王二从极度震惊中回神,边挣扎边破口大骂: “我什么时候犯过命案!想杀人的明明是沈砚白,他刚刚想杀死我!他想杀死见过他和苏和卿苟且的唯一目击证人!你们不抓他抓我干什么?” “放开我!放开我!” 只可惜不管他怎么威胁怎么挣扎,都无人理会他,大理寺的办案人员甚至因为他吵闹而把他嘴塞得严实,让他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苏和卿看着被押上囚车的王二,叹息一声。 “瞧着王公子的这样子,真是疯疯癫癫,还说沈先生要杀他?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苏沉香也叹息道:“没错,这样子看起来像是得了失心疯,已经神志不清了。” 谢依然脑子还懵着,嘴却下意识紧接着两人的话继续说道: “失心疯的话是不可信的,他们什么都是乱说的!” “行了行了。”裴穆也站了出来,“大家就不要看热闹了,快快回去上课吧。”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离开。 只是大家临走的时候都在惊叹今日这件事情: “那个王公子竟然真是个疯子!” “疯子的话怎么能信啊?” 第35章 定罪 “太可怕了,他刚刚说得那么坚定,我还以为是真的!” “这王家百年,竟然出了这么一个疯子,这让王老爷子如何安度晚年啊......” 众人边八卦边快速离开,王二的跟班们被学正架起来往外拖。 原本对他们的处罚不算太重,但他们方才跟着发疯的王二死咬祭酒大人,这事就不能轻饶了。学正们要将他们带到戒律堂另行处置。 这行人一走,课室就空了下来,只剩下处理现场的侍从和苏和卿一行人。 谢依然才从刚刚令人震惊的事件中缓过神来,这王二竟然真如苏和卿许愿的那样,被关进大牢里了? 她究竟拜的什么神啊这有有效果! 尽管心中特别想知道,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把刚刚祭酒大人惩罚王二的事情告诉苏和卿,让她也痛快一把! “和卿你刚刚没看见!祭酒大人罚王二的时候他的脸色,简直比外面的青草地还绿!真让人痛快!” “多亏了祭酒大人的及时处理,王二那些污言秽语肯定没传到太学外面!现在再加上大理寺的威慑,以后肯定没人敢再传你的谣言了!” “祭酒大人还说之前罚抄《礼记》就是专门罚王二那些人的,结果他们还不长记性,这次叫他们抄十遍!” 苏和卿听到谢依然说的这些话,目光今日第一次移到沈砚白脸上。 他竟这么说?之前罚抄的事情不是针对自己? 那他现在来,也是为了帮自己处理流言? 这念头在苏和卿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否定。她还不至于自作多情到以为沈砚白会为她专程跑这一趟。 不过既然谢依然这么说了,那面子功夫还是得做的。 苏和卿轻轻福了福身,语气恭敬疏离地答谢:“多谢沈先生今日相助。” 沈砚白自上而下看着苏和卿卷翘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隐在了宽大的斗篷帽子下再看不见,声音冷淡的回复道: “不必谢,我来是为我自己的名声。” 听到这话,苏和卿浅笑了一下,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毕竟,沈大公子怎会容许自己名声受损呢。 然而谢依然听到这话,却实打实的疑惑了。 原来祭酒大人是为了自己吗?她还以为是来帮苏和卿出头的呢。这么看来,她想错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可是他又很奇怪啊!既然是为了自己,为什么处理完这件事还不走呢? 正这样想着,沈砚白转身就出去了。 看来还真是她多想了,谢依然挠挠头,转而凑上去问苏和卿: “对了,你刚才突然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还带着大理寺卿?” 这问题一出,课室内剩余几人的目光都不动声色地聚焦过来。 苏和卿从容地笑了笑,回答说: “我方才同裴公子在附近散步,恰巧走到太学门口,见有人争执。一时好奇走近,发现是大理寺卿被侍卫拦在外面。侍卫说奉沈先生之命封锁太学,故而阻拦办案人员。” “啊?”这事祭酒大人跟她说过,是为了防止流言传出太学,“那最后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呀?” “是我提议,”苏和卿轻轻一笑,“可以放人进来但不许出去,这样既不耽误办案,又不违封锁令,谁都不耽误。” “正是如此。”裴穆跟着点头,“听到大理寺要抓的人是王二,我们就带着他们来了。” “好聪明!”谢依然眼睛亮亮的,“这件事情办得太妙了!这王二恐怕再无翻身之日了!” 提起王二,苏沉香又问道:“他究竟犯了什么罪?” “不知道,但刚刚大理寺卿说是命案,”苏和卿垂下了眼眸,“可能是将谁杀了抛尸吧。” * “他将我夫杀了啊!”堂上,妇人哭得泣不成声,“我连我夫的尸体都没见到过啊大人!” 自从丈夫被杀害,刘娘一个人带着老大还要费劲艰辛地生下老二,从没敢哭过,只怕一哭伤心,人就再没了力气活着。 如今在这专门断案的大堂上,她终于能放纵自己好好地哭一场了! 而被压着跪在她身边的王二怒目圆睁。 她竟然报官了!这个贱民还敢报官反抗?等让祖父知道了,整不死她! “不许再瞪她!”惊堂木猛地一拍,大理寺卿黑着脸问道,“王二,你可认罪?” “我不认!”王二的怒视转到了大理寺卿的脸上,“你们有什么证据吗?啊?我都不认识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妇人,凭什么让我认罪?” 那男的被打死之后尸体早已被王二的手下扔到京郊荒废的坟地去了,哪里还能找得着? “还不认罪?”大理寺卿压了压眉头。 这位王公子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伸手拿出了一幅画卷,猛地展开。 跪着的刘娘抹了抹眼泪,抬头正对上画中人那熟悉的眉眼,登时觉得心口一窒,人一软就要倒下,被旁边的小吏扶住了。 “夫君!这是我的夫君啊!”刘娘哭得几乎昏厥。 她和夫君就是普通的农户,根本舍不得花钱找人给画张相。那这画,只能是庭上的大人发现了他夫君的尸体之后找人画下来的。 曾经的她还能抱着些微薄的幻想,幻想夫君还没离开她,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 总是断案多年的大理寺卿见此也觉得于心不忍,将画卷收了起来。 本来严肃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刻意的柔和:“这事三月前有人报官发现的尸体,由于找不到家人,我们就将他画了下来之后埋葬了。王公子,你还敢说我们没证据?” “不仅有这样的物证,我们还有数十位人证。王公子,你获罪的证据确凿,也丧失了最后赎罪的权利。” 大理寺卿将惊堂木最后一次拍响:“将罪人王二收押入大牢,具体惩罚容后公布!” 王二人都傻了,只能进行最后的挣扎:“你们谁敢关我?我可是王家公子!我父亲是礼部尚书,我祖父为国献策功勋重大!你们谁敢关我?” 可惜没人理会他的话。 “威武——” “威武——” 案件审理结束,两边的小吏齐声喊着休堂,大理寺卿将那幅画卷放到刘娘手上。 “留个念想吧。” 第36章 邀请函 昨日夜间刮了大风,今日天空就晴朗得一望无际。 刘娘手中攥着画卷,有些恍惚地站在门口,不知道何去何从。 “蛙蛙!”一声口齿不清的小孩声音将她的神志唤回。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德子抱着小孩迎着光向她走来。 “审案结束了?”德子抓着小孩的手晃了晃,“刚刚在外面等你的时候教她说话,她学得可真快!” “蛙蛙!”小孩又叫了一声。 刘娘落下一滴泪来,忽然觉得惶惑不安的心有了归处。她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脸颊,声音轻轻:“宝宝,你会说话了啊。” 德子看到她的泪,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抽出手帕放到她手上,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你、你别哭,没事了。” 刘娘顺着他的话擦了擦眼泪,将小孩抱过来,颇为感激地向德子行礼。 “多谢小姐的大恩,能让我有朝一日报仇雪恨。”说着她认真的看着德子,“还要多谢你,这些日子辛苦你总是来照看我们。” “不用谢不用谢。”德子闹了个大红脸,“我这都是小事,没关系的。但是你确实要谢谢小姐。” 德子从怀中一张地契给刘娘看:“上次我回去跟小姐说你做的馄饨好吃,小姐说,让我租下一块地给你开个馄饨店。有了这个营生,你不必去打辛苦的零工也能养活两个小孩了。” 刘娘一怔,这下的眼泪是真的控制不住了。 一个小馄饨店一直是她和夫君的理想,只是还没赚够租地的钱夫君就去了。没想到今日,这个理想竟然实现了。 现在她拥有的一切,健康的宝宝、梦想的馄饨店还有...这个总是来帮忙的男人,都是心善的小姐赐给她的,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恩小姐才好。 身后庄严的大理寺里传来王二阵阵怒吼,但是刘娘都不在乎了。 因为,她的新生开始了。 * 苏家,晚间餐桌上,充满了新鲜的话题。 先是苏父迫不及待地跟大家分享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 他绘声绘色地讲了王家的事怎么引起陛下的震怒,又讲王家为了保全一大家子不得已要将这个犯了杀人案的嫡长子移除家谱再不管他的事情。 “天呐!”苏沉香小声的跟苏和卿交流,“当时王二那么嚣张,我还以为王家人肯定会不顾一切地让他脱罪。” “本来是要的。”苏和卿也小声回她,“但是陛下发怒了,他们为了剩下家人的性命,也就顾不上这一个人了。” “那王二是要在大牢里待一辈子了。” 苏沉香感慨着结束这个话题,继续听苏父讲话。 而这时候的苏父,正紧紧皱着眉头:“没想到我这么大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抄《礼记》。” “为什么?”苏沉香和苏和卿一起震惊了。 “陛下叫在朝官员都好好反省自身、严加教育儿女。”苏父伤感地撇撇嘴,“我们每个人都要抄,据说是沈祭酒提议的。” 苏沉香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忽然小声问苏和卿:“沈大人不会是为了你吧?” 苏和卿挑眉:“怎么可能!他这样做只是他身为祭酒的职责而已!” 这话说的是,但是苏沉香总是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祭酒的职责是管理太学中的学子,所以他已经罚过一次了,何至于牵扯到朝堂上? 只是还不等苏沉香想清楚,苏父就发话了:“好了好了,别提这些伤心事,你们谁有开心的事来讲讲?” 苏沉香眼睁睁地看着苏和卿挺了挺身子,觉得十分不解。 她有什么可讲的?这段时间她经历的不都是糟心事吗? 不过她还挺期待妹妹会说什么的,哪知道苏和卿开口就是暴击。 “裴公子说,今年他过了殿试就让家中母亲请媒婆来咱家提亲。” “什么?!” 苏父苏母还有苏沉香三人同时惊得差点都要跳起来。 苏和卿被这三双眼睛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还是继续说下去:“我答应了。” “裴公子才华出众,过了殿试就能正式为官,又心悦于我,我觉得这是不可多得的好姻缘。” 苏父不可置信的目光又移向苏沉香。 苏沉香:“......妹妹说得没错,裴公子确实是个端方君子。” “那这也太草率了!”苏母第一个反对,“你既没说他的家境,就说明不怎么好。下嫁可是要吃苦头的。” 裴家如今落败,单靠裴穆一人来支撑着这个家,确实会过得清苦,但是苏和卿不在乎。 “夫妻之间和和美美,互相扶持,过好小日子就是我的追求。”苏和卿回答。 这样的好日子不仅过得舒服,也能避开上一世含恨而亡的命运,岂不是一举多得? 而且和裴穆相处下来,每次出了什么事情他都能站在自己这边,是个非常体贴的人,嫁给他有什么不好呢? 苏沉香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一直知道你和裴公子相处得很好,没想到这么快!”苏沉香都坐不住了,就要去拿针线,“我要给你二人绣喜帕,你说绣什么好呢?是交颈鸳鸯还是连理枝?” 苏和卿赶紧拉住姐姐:“这些东西都不着急!” 现在离殿试还有一个月,上门提亲之后还要有好一段儿时间,足够慢慢准备出嫁用的东西。 苏沉香也意识到自己心急了,放下针线同苏和卿坐在一处,嘴角的笑容就没落下来过。 苏和卿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 “姐姐别光顾着我了,快说说你自己吧!” 苏沉香也是面色一红,下意识躲闪:“我有什么可说的?” “你还骗我!我都看出来了,上官家的那个大公子可对姐姐有意思了!” “哪有的事。”苏沉香赶紧摆摆手,“大家都是朋友。” “哦~这样啊!”苏和卿从身后的小春手中拿过邀请函,在苏沉香面前晃了晃,“朋友给你的邀请函,你不看看?” 苏沉香一愣,拿过邀请函打开,先是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把它合上了。 ”请柬里面写了什么?“苏和卿好奇的问道。 “上官小姐邀请我后日同他们一起去温泉山庄游玩......但是我不想去。” 苏和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多好的机会呀!为什么不去?” 第37章 馄饨 苏沉香拉住苏和卿的手,冲她微微笑了笑,同她说道: “自从你到太学之后,实在是没发生什么顺心如意的事情。如今那些讨人厌的家伙都不在了,我想多陪陪你呢!” 苏和卿几乎立刻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那上官家的小姐,请帖中只邀请了姐姐一人跟她们同行。从前她们姐妹二人做什么都是结伴而行,所以姐姐便觉得对不住她,即使想去也说成不想了。 那怎么行呢,这可是一个和上官骏发展感情的大好机会!苏和卿不想因为自己耽误姐姐社交,于是假装嫌弃她。 “姐姐还是去吧,可别和我待在一起,打扰得我和裴公子不能好好相处。” 苏沉香微微扬眉,不敢相信这是妹妹说出来的话。 “哎呀!”苏和卿确实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背过身不看她,“裴公子说要带我去一些好玩的地方呢,姐姐在家的话,我心里还得惦记着姐姐。” 苏沉香被她这话气笑了,抱住苏和卿的腰就挠她的痒痒肉,挠得苏和卿直求饶才肯放过她。 “罢了罢了,我现在是管不了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妹妹了!你和你的裴郎好去吧!” 苏沉香摆摆手,叫丫头小春去回上官书瑶的话了。苏和卿便帮姐姐收拾明日要出门的行囊,将自己制的驱虫药、安神香一个劲儿地往苏沉香的包里塞。 实际上苏和卿刚刚说的话也不完全是为了让姐姐放心,裴穆确实约了她后日一起出去,到一个风景很好的茶楼去。 于是在目送姐姐离开后,苏和卿就乘着马车到了和裴穆约定的地方。 本以为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茶楼,没想到竟然内藏乾坤。 水榭竹影,一片青绿,茶桌临水而建,竟是仿东晋流觞曲水之宴。 “没想到京城竟然有这样的好地方。”苏和卿同裴穆坐下来,惊叹道。 “苏小姐喜欢就好。”裴穆听到苏和卿对这个地方的评价,心中的紧张感瞬间消失,只剩下开心。 他知道苏和卿性子活泼,喜欢骑马,估计休息的时候会想去些能松快筋骨的地方。 但是她又感冒了,裴穆怕她再受寒凉,于是便带着她来了这处茶楼,这里面也有不少玩的地方。 “苏小姐可以去里面听曲儿投壶捶丸,有不少消遣的玩意儿。” 苏和卿连忙摆手:“不用管我,你考试在即要专心复习,我自己随意就好。” 闻言裴穆也不多客气,将书籍拿出来阅读。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苏和卿竟也拿了本书,坐着一动不动地看,认真得很。 苏和卿手中拿的是本医书,是祖父之前传信顺带着捎来的一本书,苏和卿看得津津有味,就这么与裴穆对坐着看了一上午的书。 直到一个声音传来打断了他们二人的思绪。 “裴穆......苏小姐?” 苏和卿听到声音一抬头,就对上了沈砚白的视线。 ......他怎么在这。 紧接着苏和卿的视线看到他身边的人,更是惊讶。 他怎么也在这? 苏和卿忙不迭地合上手中的书,起身问道:“上官公子,你不是与令妹去山上的庄子里游玩了吗?” 上官骏摆手:“我妹妹和她的朋友们先去,我要等着休沐的时候才会前往。” “原来如此。” 苏和卿问完上官骏,上官骏便礼尚往来地问了她:“苏小姐怎么和裴穆在这里?” 孤男寡女单独相会,实在是有些于礼不合。 于是裴穆立马起身解释道:“是我邀苏小姐前来的。” 他的脸有些红,似乎是有些羞涩,但说出口的话却无比坚定:“过了殿试,我母亲就会去苏家提亲。” 上官骏被这消息惊得睁大眼睛,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立马说着道喜的话: “你们二人瞧着是珠联璧合的,那我就先提前恭喜了!” 苏和卿和裴穆正要感谢,旁边就响起了一道冷冷的扫兴声音: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提前恭喜什么。” 苏和卿脸上原本扬起的笑容落了下来。 而沈砚白还在继续:“裴穆,上次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上次宴会时,沈砚白跟裴穆说要用心考取功名,不要耽于美色。 裴穆也是面色一僵,恭敬地行礼:“学生将先生的话谨记在心。” 上官骏看着好友将本来挺不错的气氛搞得这么僵硬,打着哈哈就要糊弄过去: “时间也不早了,我肚子饿了,允执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沈砚白点头:“裴穆也来吧,上次你请教的问题今日午饭的时候顺带给你讲讲。” 讲什么讲!有问题为什么不在太学里讲清楚,还非要跑来茶楼中讲! 苏和卿实在没忍住瞪了沈砚白一眼,但他好像没有察觉一般,示意苏和卿也跟着一起来。 “我就算了。沈先生讲得高深,我听不懂,就不去凑热闹了。” 说完苏和卿转向另外两人:“裴公子、上官公子,我先走了。” 言罢捞起放在桌上的医书就走,躲沈砚白躲得远远的。 只是今日她已与父亲说了不回家吃中饭,此时回家肯定还要劳动小厨房现做,可苏和卿看了一上午书饿得很,可等不了那么多时候。 于是在德子问去哪儿的时候,苏和卿灵光一闪。 “刘娘的馄饨小店今日开起来了吧?我们去尝尝!” 自从上次德子吃完回来赞口不绝后,苏和卿是真的想知道有多美味,现在也是有了机会。 马车很快行驶到了刘娘的小店,苏和卿下车一看,觉得德子挑选的这个地方当真不错。 就在过了小桥之后的地方,人不多不少,看起来清爽干净,离刘娘的家还近,十分方便。 刘娘本来在忙,但是一看到苏和卿来激动得手抖,差点将碗都打了。 可是她却顾不得这么多,过来就要下跪,被德子一把拉住了。 “刘娘可别这样客气!快给我来两碗馄饨,慢一点儿我可就要饿扁了!” 刘娘一听这话,也顾不上别的,赶紧招呼苏和卿和德子坐下,急急忙忙地给两人做馄饨去了。 第38章 摩拳擦掌 刘娘做馄饨确实是一把好手。 白瓷碗里,澄澈的高汤上浮着十几只玲珑的馄饨,薄如绉纱的皮透着粉嫩的肉馅,金黄的蛋丝、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热雾袅袅中,隐约可见半透明的皮褶如花瓣般舒展,汤汁微漾,勾人食欲。 端上来的时候,刘娘还有些局促地解释着: “这碗是我早晨新买的两个碗,想着什么时候小姐和德子小弟来吃饭多的时候给你们用,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苏和卿没想到她这么用心,于是赶紧舀起一个一个馄饨送进嘴里。 鲜甜的肉汁混着虾米紫菜的鲜香在舌尖绽放,香的苏和卿立马又舀了一个放进嘴里。 自从来京城之后,苏和卿就没再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了。幸好认识了刘娘,她才远在异乡还能吃到曾经的美味。 看着苏和卿吃得这么香,刘娘心里觉得十分高兴,立马又去锅里煮馄饨去了。 此时闻到香味来小摊吃馄饨的人越来越多,刘娘背着小宝干活不快,德子还特别贴心地帮刘娘带小宝。 苏和卿眼神在刘娘和德子身上来回流转。 德子这小子殷勤献得很显眼哦! 就在苏和卿悄咪眯地观察着两人的时候,旁边忽然起了一阵骚乱。 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大摇大摆地来到馄饨店面前。 为首的那人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来到小摊前就上下打量着刘娘,眼神中全是色眯眯的垂涎。 不过这人没忘记他是来办正事的,他将手中的刀拍在刘娘的灶台上,粗声粗气地问道: “喂女人,你在这里摆摊给我们摊位费了吗?” 刘娘眉头一皱,问道:“要交什么摊位费?我们已经付过租金了。” “光付租金有什么用!”大汉摸着下巴,“当然还有我们斧头帮的保护费!这地界是我们斧头帮保护的知不知道?” 刘娘看着这大汉一脸横肉,有些反感而冷淡地回答:“我不需要你们保护。” 只是这句话一下触了斧头帮人的怒气。 大汉身后的一个小弟暴起,直接上前打翻离他最近的一个顾客的碗。 “啊——!” 他这一举动瞬间引起骚乱,没人敢继续留在这里吃饭,全都尖叫着跑走。 一瞬间这个小摊上就剩下苏和卿和德子坐在这一桌。 “臭娘们看到没,这就是不交保护费的代价!”小弟叫嚣着,顺带挥手赶苏和卿走,“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苏和卿向对面抱着孩子的德子使了个眼色,自己装作灰溜溜的样子跑掉了,而德子站起身来走到孤立无援的刘娘身边。 “各位大哥,”德子点头哈腰地笑着,“内人眼拙,实在不知斧头帮的大名,没给各位大哥准备些见面礼。” 把一脸不可置信的刘娘拉到自己身后,德子继续道歉:“但是您看我们小店刚营业,实在拿不出交租的钱,可否您再宽限两三日?” 大汉一看这女人又相公,原本还算可以的态度瞬间冷了下来。 他哼了一声,对于有相公的女人还通融什么! “最迟明日就把钱交上了,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大汉说完转身走了,完全不顾身后的呼喊—— “大哥,这时间给的也太少了啊......” 于是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幅样子全都是假装的。 也完全没有注意,这个“店主丈夫”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刘娘一个人怔怔地将小宝抱回自己怀里,只觉得有些颓然。 “没想到开个馄饨店竟然这样难......” 第一日的顾客竟全都跑掉了。 “没事的!”本来以为已经离开的苏小姐又重新出现,向刘娘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事你别操心,包在我们身上!” 刘娘听到这话却赶紧摇头:“不不不,小姐你为我费心已经够多了,这个钱不用你来交。”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小姐根本不打算交钱。 但是至于要怎么做,小姐没说清楚。只是嘱咐她要安心,然后就神神秘秘地走了。 * 今夜月黑风高阴云密布,适合下黑手。 苏和卿穿上了本来已经放在箱底落黑的黑衣服,带上黑面罩,和同样摩拳擦掌的德子在门口集合。 好久没做这件事了,感觉超级兴奋! 从前在紫阳郡,也有些地痞流氓会收保护费。他们通常滑不溜手的,官府很难管控,于是苏和卿就替爹爹想了个办法。 只要小贩们受了威胁,偷偷写信给官府,官府就会派人假装成客人去小贩的店里蹲守,摸清楚他们在哪里之后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个办法很好,自从实行之后就很少再有小贩受到威胁,自那之后苏和卿的这项活动就被搁置了。 没想到来京城之后还能重新拾起来! 苏和卿眼睛亮晶晶的:“你发现他们在哪儿了吗?” 德子点头,压低声音回答:“他们根本没有防备,直接找到老巢了,此时正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呢。” “好!”苏和卿满意开口,“今晚便是他们最后一顿酒肉了!” 苏和卿和德子闪进夜色中,没一会就到了德子蹲点的位置。 德子翻身上墙,苏和卿则伸手,将门敲得咚咚响。 “谁啊?”里面传来一道不耐烦的醉醺醺的声音,紧接着门就被打开了。 苏和卿将早就准备好的药粉直接撒到那人脸上,来开门的人立马被迷晕。 德子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换到自己身上,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内。 “哎哟——”里面的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的,音调拖的长长的问道,“小四,来的是谁啊——” “是收你的太奶奶来了!”一直躲在德子身后的苏和卿一声娇喝,转身出来将迷药撒在那人脸上。 德子也立马动手,拿着铁锹将扑上来的另一个人敲晕。 两人一个敲一个撒,就这么配合着,把一室大汉全都整昏过去。 “这也有点太容易了!”德子惊叹,“这些地痞怎么一点儿警觉性也没有啊!” 老家的那些流氓们的老巢不好找,还总有人警戒着守门。 这帮人怎么什么都不做还敢随意收租啊! 第39章 关你什么事 苏和卿像捆粽子一样把地上歪七扭八着昏迷的人全部绑好,拍拍手上的灰尘回道: “有恃无恐呗,估计是背后有人才敢这么做。” 从刚刚对招就能看出来这些人全都是假把式,根本没有紫阳郡那些土匪的身手。 没有真本事,那就是有靠山。 明天送他们进大牢了,说不好还能将身后之人挖出来呢。 两人找了几个麻布袋子,将这些人一路拖到大理寺门口,苏和卿将早就准备好用朱砂写的“市井恶少,索商之财”八个大字贴在这群人身上。 解决了他们,就不会有人去刘娘的小店里找事了。 “完美收工!” 两人借着月色回到家已是寅时一刻,天都隐隐约约地要亮了。 苏和卿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小冬从床上拉起来,迷迷糊糊到了太学。感冒还没有好全,又熬了夜,苏和卿实在是无力强撑,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转头想找她聊天的谢依然:...... 睡吧睡吧。她心里无奈地想着,默默地替她将书立起,稍微遮掩着些先生的目光。 只是这书本能挡一挡讲台上的先生,挡不住外面走廊上走过的人。 云水正跟在沈砚白身后,小声汇报今晨发生的事,正讲到大理寺门口一圈被绑住的壮汉的时候,忽见自家主子的脚步停下了。 云水顺着他的目光,就看到趴着睡得正香的苏小姐。 苏小姐怎么在太学睡觉,这也太有个性了! 云水心里惊叹,却一点儿都不敢表现出来。毕竟朝墨哥哥就是因为对苏小姐不敬而被罚,他可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不过瞧着自家主子这个表情,实在是不怎么美妙啊! 同样感觉很不美妙的还有苏和卿的前桌谢依然。 从祭酒大人身上传来的压迫感越来越重,她手心都冒出了一层汗,最后实在受不住这自带冷气的死亡凝视,迅速转身将苏和卿拍醒。 苏和卿慢慢睁开眼。 见着她清醒过来,沈砚白声音低沉地叫她:“出来。” 这声一出,就连台上的先生都停下了,所有人一齐去看苏和卿,只觉得她惨了。 苏和卿慢慢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出去,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惨。 她只觉得燥。 补觉没补够,睁开眼睛又被最烦的人找茬,让她心里真有一股无名火。 不过在课上睡觉确实不对,所以苏和卿压着自己的性子,来到外面还是对沈砚白恭恭敬敬的行礼。 “你昨晚做贼去了?”沈砚白看着苏和卿眼下的阴影皱眉问道。 苏和卿不想和他说话,低着头没吭声。 云水心里就一个咯噔,再次感叹这苏小姐的个性,竟连话都不回。 但他可不敢让自己主子的话落到地上啊,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苏小姐......大人问您呢。” 苏和卿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沈砚白见此也不恼,只让云水把她带到自己的翰苑。 他今日的文书还未处理完,把苏和卿叫过来只是小惩大戒,让她抄写醒神罢了。 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书架上码得整齐的一排排书上游弋,最终挑出一本放在苏和卿面前。 苏和卿抬眼看到封皮上的字,心头的火携着久为想起的恨意烧得一瞬间盖过了理智。 《女诫》。 上一世在他们沈家,苏和卿抄得最多的就是《女诫》,里面的烂规矩她从小在家没读过,嫁给沈朗姿之后却滚瓜烂熟到想吐。 即使并不认同这些文字,苏和卿还是尽量遵守着,想着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 可三从四德带给她什么好处?夫为妻纲让她的生活过得顺心如意吗?侍奉公婆可让她在沈府得到过一点尊严没有? 没有!没有!都没有! 一坨狗屎上建起的规矩,上一世她早就嫁人身不由己不得不遵从,这一世沈砚白凭什么还这么对她? “啪。”一声细小的断裂声在安静的大殿尤为清晰,吸引了云水的目光。 他惊恐地发现那只上好的紫檀木彩漆狼毫笔在苏小姐手中断成两半,凹凸不平的锋利端口刮伤了她的手心,血顺着掌心的纹路蜿蜒而下滴到宣纸上,偏偏苏小姐似乎感受不到痛一样,手中的力道仍旧没有减轻。 “苏......”云水想要提醒她,声音却在看到她含着恨意的双眸时全部哑在喉咙里。那恨意裹挟着怒火,好像要将她手中的笔、桌上的书、这里的一切全部都焚烧干净。 云水觉得有些腿软,他求助地望向公子,却发现公子专注于手中的文书,竟对现在的情况浑然不觉。 但他的专注状态很快被苏和卿打断了。 她的声音不似从前那样清亮,带着冰冷和沙哑,音调低得吓人: “你叫我抄这书是什么意思?” 沈砚白手一顿,一滴墨水顺着手中的笔尖低落到文书上,废了那一页上刚写好的字,于是他将这张纸揉皱扔掉。 “先生授课时睡觉,这是对你的惩罚。” “你叫我抄这书是什么意思?”苏和卿重复了刚刚的问题。 沈砚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苏和卿问的不是抄写的原因,而是关于她面前那本书的问题。 想到这里,沈砚白的声音也变沉了些,透出一股傲慢的冷漠来。 “我见你对圣贤之书不感兴趣,又马上要嫁人,不如多学些规矩。” 裴穆上次不是说要到她家中去提亲吗?裴家虽然是落寞了,但毕竟也是曾经的氏族,以苏和卿目前的表现是入不了裴夫人的眼的,这么做也算帮她,好叫她未来的婆母能够满意。 只是看到她那倔强的神情,沈砚白又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他这感觉没能持续一秒,就被苏和卿紧接着的一句话刺到。 “关你什么事?” “什么?”沈砚白愣住。 “我说,关你什么事。” 苏和卿站了起来,说话声音很轻,重音却重,仿佛一字一句敲在人心头一般, “又不是嫁给你,管得倒是很宽。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凭什么来管我的事?” 第40章 回家 云水再也受不住两人之间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只是此时没人注意他,因为殿上的两个人正长久地对视着,谁都没有先移开目光。 沈砚白再开口的声音也带上了些暗哑: “就凭裴穆是我沈家的得意门生。” 这回轮到苏和卿脸上浮现出怔愣的表情了。 “裴穆的婚事本由我祖父做主,只等他三元及第,便会挑一位高门贵女与他成婚。是裴穆与祖父说他有心悦之人,盼望着祖父成全。” “可是你如此恣意妄为不知礼数,我祖父如何能同意这门婚事?” 大殿空荡,没有声响。 只有一线细细的香不断地从香炉中飘出,沿着屋子的各个角落扩散。 檀香沉闷的香味闷得人呼吸困难。 苏和卿终于知道昨日见面沈砚白为什么要说那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提前恭喜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苏和卿手中紧握的断笔掉在地上,沾着血的笔杆骨碌碌地滚到沈砚白的脚边,竟将他今日月白的袍脚染上了一抹血色。 苏和卿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搞了半天,绕来绕去还是没能和沈家脱了干系。 若是为了沈砚白祖父的同意而抄写这本《女诫》,那以后事事便要遵从着沈家人的要求来,还和上一世有什么区别? 可若不能获得同意,便要失了裴穆。 想到这里,一股酸涩便从苏和卿心中涌了出来。她入了穷巷,无论如何也选不出一条想要的路来。 就在她失魂落魄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打破了两人异常的沉默。 是裴穆来了。 他向主座上的人行了个大礼,声音坚定: “先生,我向丞相恳求他准许我与苏小姐的婚事,是因为我爱慕苏小姐也敬重苏小姐,我觉得她一切都好,所以不需要她为我改变什么。而丞相大人既然当初已经向我允诺,想必他不会收回诺言。” “苏小姐今日犯了错误,但她还在病中休息不好,精力不足,所以这个惩罚就由我代替她来写吧。” 裴穆说着拿起桌上的那本《女诫》,转身问苏和卿:“只用抄写一遍,对吗?” 苏和卿对上他真挚的视线,压下眼底泛起的热意,轻轻点了点头。 裴穆得到了准确的答案,轻“嗯”了一声,走向苏和卿。 事实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和卿。 印象中她像一只蝴蝶,每天都美丽而快乐,即使有不如意被中伤的时候也很淡然,有种了然一切的笃定。 裴穆很喜欢,但总是觉得苏和卿很少依赖他,让他觉得两人之间总隔着一层客气。 但现在看到她这样,裴穆又难受起来,心里殷切地希望苏和卿变回从前快乐的样子,哪怕两人之间客客气气的。 这样想着,在他走到苏和卿面前的时候,忍不住罔顾礼节,虚虚地抱了她一下。 “没事了,我们走吧。”裴穆向面无表情的沈砚白行了礼,便直接和苏和卿离开。 他看出苏和卿状态很不好,于是直接带着她到太学门口,叫裴家的车夫送苏和卿回家。 车下,裴穆撩着帘子看着坐在里面的苏和卿,声音温和地安抚她: “先生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你不要在意。丞相大人想让我娶高门贵女,只是因为他爱重我,希望我能得到岳丈的助力,但是这些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和卿,我只有你。” 说完裴穆对着车里苏和卿笑了笑,放下车帘,看着马车骨慢慢走远,赶紧回到太学里面。 他刚刚耽误了太多时间,得赶紧回去好好温书,确保这次殿试发挥无误才行。 * 翰苑内,从裴穆与苏和卿离开,这里就变得一片死寂。 云水趴跪着,整个人都因为这里的低气压而颤抖。 他和朝墨是跟着公子一同长大的,虽然从前公子的贴身侍从是朝墨,但是云水也一直在内间伺候着。 公子从小性子就冷淡,什么事情好像无法过多牵扯他的情绪,所以这是云水第一次见到公子发怒。 这压抑的怒意像是一片阴云,罩着云水不敢抬起头来。 但是沈砚白并没有将怒气转移到他的身上。他沙哑着声音吩咐云水去将香炉中的檀香灭掉。 云水连一句“是”都不敢回复,立马颤颤巍巍地去把掐灭了那香,低头站在旁边。 公子已经不再多说什么,又翻开刚刚合上的文书继续批写,大殿上只剩下翻阅书籍哗啦哗啦的声响。 云水紧绷着身体等了许久,发现公子确实没有继续发怒的迹象,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想要将地上那两截断笔捡起来扔掉。 捡第一段的时候无事发生,但是捡到沈砚白脚边的那段,沈砚白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响起,惊得云水霎时间不敢动弹。 “她的手是受伤了吧。” 沈砚白的目光并未从手中的书卷上离开,声音也是平静无波的,但是说出的话却让云水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你去把伤药送到她府上,拿那瓶最好的金疮药,记得叫她日日敷用,小心留疤。” 云水捏着断笔顿了顿,才低声应了一句,转身去做。 只是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被自家公子叫住。 “你等等。别送进她府上,只用放到门房......就说这伤药是裴穆送的。” * 苏和卿回到了府上,却无丁点睡意。 她此时很想姐姐。如果苏沉香这时候在的话,两人便可以一同躺在床上,谈天说地的聊上一会儿,再大的烦恼也消失了。 但是现在她不在,苏和卿只好写信跟她说说今日发生的事情。 只是当她铺开了信纸,拿起毛笔,却怎么也落不下第一个字。 沈砚白说的话、前世延续到今生的忧虑......今日发生的事情在她脑海中盘旋,绕成一团扯不开的乱线,最后定格在裴穆真挚的眼眸中。 他说:“我只有你。” 苏和卿轻叹一口气,将笔放了下来。 “小姐。”小夏这时候拿着药瓶走过来,“这是刚刚门房来送的,说是裴公子给的药。” 第41章 上山 听到小夏这话,苏和卿脸上牵起了一抹笑来。 初遇裴穆时,她的确存着私心,只当他是避祸的浮木,能帮她躲过悲惨命运汹涌而来的洪流。 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那人将一颗真心捧到她眼前,饶是铁石心肠,也难免生出几分动容。 小冬听到小夏的话,也跑过来凑热闹,看着那个精致的小药瓶没忍住感叹: “裴公子真是细心,送的这药看起来就名贵呢。” 小夏比小冬性格谨慎,又是当先拿到药瓶的人,下意识觉得有些奇怪。 “裴公子家中有这样名贵的药吗......” 这话一出,空气一滞。 苏和卿脸上的表情一下冷了下来。 这个药瓶通体暖玉制成,触手温润滑腻,一看就价值不菲,裴穆用不起,苏和卿却熟悉得很—— 沈家家主沈砚白专属的药瓶。 上辈子她总是被罚跪,膝盖总是又青又紫肿得厉害,当时沈朗姿的小厮给她的药就是这个的瓶子。 这药活血化瘀的效果极好,只要抹上睡一觉膝盖就能恢复如初。那时新婚燕尔,苏和卿便以为是丈夫疼她,给她送了这么好的膏药。 后来有一次沈朗姿摔下马,背后青了一大片,苏和卿在书房中给他涂药,却只有最普通的木盒装的药膏。于是苏和卿才知道,自己手中那些好用的药膏,自始至终都不是出自沈朗姿之手。 苏和卿重重地将手中的药瓶放在妆台上,玉石磕在桌子上的声音听得人肉疼,小夏和小冬都心惊胆战,害怕美玉易碎,苏和卿却冷着脸,心中愤郁。 沈砚白什么意思?特意上门来强调他能主宰她的姻缘? “把它拿走,让它从哪儿来滚回哪里去。” 苏和卿不愿再多看那药一眼,转身躺到贵妃榻上去闭上眼睛。 “那我来给小姐上药吧。”小夏和小冬对视一眼,从抽屉中拿出苏和卿自己的药膏走过去,而小冬则是拿着药瓶满心狐疑的出去了。 明明小姐上一秒还高兴呢,下一秒怎么就不想要这药了? 小冬摸着这暖玉药瓶,在看到外面等着的云水的那一刻,她同她家小姐一样,猛地一下就沉下了脸。 “这药是你家公子拿来的?” 云水一抬头看到板着脸的小冬,心里一下叫苦不迭。 他本在这等着门卫大哥的消息,苏小姐得了这药膏总会带一句感谢,他好回去跟公子复命。 现在看着一脸来者不善的小冬,云水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他就走了! 而小冬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在太学的时候他家公子敢那么对小姐,现在还好意思舔着脸来送药? 她气得扬手就要将药瓶扔到地上,却在看到云水一脸惊恐的表情的时候还是停下了。 算了,小姐可没说要砸了,自己不能坏了她的事。 于是她一把将药瓶甩到云水的怀里,凶巴巴的吼他:“呸!谁稀罕你这破药,拿回去给你主子自用吧!” 说着她甩也不甩云水一眼,转身就进门,砰的将侧门狠狠关上,清亮亮的怒骂还穿过厚重的木门直冲云水: “赶紧滚!” 云水:...... 他真是委屈都没处说去,价值连城的白玉瓶子差点被砸碎、公子给的任务没完成、还要被泼辣的小冬骂一顿。 云水愁眉苦脸地回去交差,沈砚白看着他递上来那瓶原封未动的药膏,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不收下,也好。 这些时日,因为她的不守绳墨,他已经关注她太多了。即使她们姐妹二人是祖父托他照顾一些,他做得也够了。 本就不该在她身上浪费过多的时间。 * 苏和卿写字的右手受了伤,干脆请了假在家中修养。有她自制的生肌药膏在,手上的伤口很快就结了痂。 就在疤落长出新肉的那一天,苏和卿收到了姐姐的来信。 信上诉说了她这些时日过得很好,在山庄玩得很开心。就是有一日她在山中不小心迷路恰逢遇上大雨,等她淋雨走回住处就有些感冒。 [上官小姐十分贴心,立马请了大夫来给我看病,只是我尝着那药和妹妹平时熬的味道有些不同,于是有些怀念。] 看到这封信的苏母十分开心,大女儿有出息能和上官家族这样的勋爵之家搭上关系,说不定能攀上个高枝儿。 而苏和卿却实在地担心起姐姐来。 虽然姐姐平素身体强健,不易生病,但是难保山庄里的大夫医术平庸,将病情一拖再拖。 况且在那儿肯定不像在家中,照顾得并不周全。 苏和卿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去找姐姐。 上官家的山庄离京城有些距离,于是苏和卿在雾霭晨光中出发,坐了三个时辰的马车才到山脚下。 “就送到这里吧。” 上山的路崎岖窄小,马车不便上去,前面来的小姐们身体娇贵,都是坐着轿子被抬上去的。 但是这点小山丘对苏和卿来说简简单单。 和小冬说说笑笑一个时辰,苏和卿就走到了山庄的大门口。 山庄的管事很快将她迎去前厅。 “苏家二小姐到。” 前厅中所有人都在,唯独缺了姐姐苏沉香,他们聚在一起饮茶。 苏和卿的目光不经意先是对上沈砚白,又迅速移开看向上官婉儿。 开口时的声音有些急切:“上官小姐,请问我姐姐现在在哪里?” 上官书瑶挂上了一个得体的微笑回答道:“她在后面的小院中养病,我叫婢女带你过去。” “多谢。”苏和卿行了一礼,急匆匆地去见姐姐。 她的背影一从前厅消失,上官书瑶就皱着鼻子夸张地说道: “天呐!瞧她的头发弄得多么蓬乱,真像个疯子!” 旁边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有人接了她的话:“瞧她这样子,不会是从野地里跑跑颠颠,走上山来的吧?” “谁说不是呢?”上官书瑶转头看向沈砚白,“砚白哥哥,你看到了吗?她的裙子上沾了快三尺厚的泥!” 另一道声音更加戏谑:“她刚刚进来的时候把裙子往下拉了拉,想遮住沾满淤泥的鞋子,可惜什么都没能遮住呢。” 沈砚白听着这些阴阳怪气,眉头皱了起来。 第42章 山庄中的晚餐 上官骏看到好友微蹙的眉头,知道他此时对和这些小姐待在一起有些不耐烦,赶紧打断他们尖酸刻薄的玩笑: “苏二小姐如此着急赶来,是因为她担心姐姐的病情,这正说明她们姐妹感情深厚,你们就不要拿她取笑了!” “天菩萨!”上官书瑶对哥哥说的这番话不屑一顾,她早就看出来哥哥已经对苏家的大小姐动了心,所以他说话完全有失公允。 所以她再次转过头,对着沈砚白:“瞧我开了个玩笑,哥哥就对着我疾言厉色的训斥。可是我说的完全没问题呀!在上官家的山庄里也有大夫,何至于苏二小姐急成这样呢?” “没错!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旁边的贵女对上官骏忽然插进来的一句话也表示不满,“她这样粗鲁的来,一点儿体面也不顾了!” 上官书瑶听见这句话,扭头赞同地和她附和的人对上视线。 只是她的嘲讽的笑容,还没完全升起就僵硬在脸上,因为沈砚白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话题。 “够了。” 沈砚白站起身往外走,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只是裙角的淤泥而已。” 他不是第一次见她这般,上次在皇田时她的裙角也沾染着泥土,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她粗鲁,脑海中反而浮现出她刚刚进入前厅时,因为长时间走路而泛起粉色的脸颊。 那是一种不同于在太学时见到的带着活泼的美丽。 想到这里沈砚白的心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其实一直知道苏和卿是美丽的。在苏家还未上任到京城时,紫阳郡双苏的名声就已经传入京城。 只是今日,他忽然意识到苏和卿的美丽不再是一种形容,而是一种深刻到能鼓动他心跳的印象。 他,爱慕于她。 * 苏和卿不知道短短的一面对沈砚白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也丝毫不在意刚刚前厅中见过面的那些贵女。 她此时正在房间中翻看苏沉香药罐中的药渣。 “麻黄、桂枝......”苏和卿一样一样地翻看之后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斜靠着软枕的苏沉香,有些无奈的开口。 “姐姐在信中那样说,我还担心大夫用药不对,唯恐耽误了你的病情。” 苏沉香嗓音有些哑,探头看过来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可能是因为以前喝药从不吃蜜饯,偶尔一次就觉得怪怪的。” 苏和卿将药罐放下,起身坐到姐姐的床边回应她的话:“这下我来了你就不用觉得药不对劲了。好好休息,明后天就可以好起来了。” 苏沉香乖巧地点头,要苏和卿将沾着泥水的衣裳鞋子脱掉,同她一起躺到床上。 两姐妹有段时间没见,话不是一般的多。姐姐苏沉香将这座山庄所有可以游玩的地方全部给苏和卿细致地讲了一遍,特别督促她一定要泡一泡这里的温泉。 “这里的温泉水有药用价值,听说太后娘娘每年都有一段时间来这山庄泡温泉养病呢。” 苏和卿对这些能治病或有保健作用的东西都很痴迷,但是姐姐今日还发着低烧,苏和卿还是决定先陪姐姐直到她完全好起来为止。 一下午的时光过得飞快,姐姐的房门被扣响的时候苏和卿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有些暗。 婢女们鱼贯而入,将今日苏沉香吃的晚餐端了进来。 她尚在病中,送来的是清粥,但配的小菜有十几种,足以见到主人家的用心。 于是苏和卿真心地感谢了跟着进门前来探望的上官骏。 “这是我应该做的。”上官骏笑了一下,“苏二小姐不用这么客气。令姐的晚餐送来了,苏二小姐就跟我一起去前厅用膳吧?” 苏沉香一听,也跟着支持她去。 苏和卿被两人的热情架住,实在不好意思拒绝,跟着上官骏一同前来。 而早就在前厅落座的小姐们的态度都很冷淡,甚至有些人还流露出隐隐的针对之意来。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苏和卿不在场的时候上官书瑶被落了面子。 她倾慕沈砚白是京城贵女们一个公开的秘密,再加上她有个和沈砚白离得近的哥哥,大家便都默认两人未来有极大可能订婚。 但是今日,沈砚白竟帮苏和卿说话让上官书瑶难堪,上官书瑶直气的胸口疼! “没事的书瑶,”柳家嫡女,柳嘉文的嫡亲姐姐柳如烟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耳语,“乡下来的一个玩意儿而已,你不必在乎她。我随便一招,便能让她出丑!” 上官书瑶半信半疑地看向柳如烟。 “她那么粗鲁,一点儿礼仪都没有,对付她岂不是动动手指就能让她丑态毕露?” 柳如烟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伸手招来婢女吩咐几句。 于是在宴席开始后上的第一道菜,柳如烟就开始作妖。 她整理衣摆,笑着看向对面的苏和卿。 “苏妹妹,这道菜可是只有陛下的大宴才能吃到呢。你一定没吃过吧?快尝尝。” 上官书瑶看到放在苏和卿盘中的食物时,暗暗赞叹柳如烟的手段。 这菜的食材分外名贵,每年只有一些能供奉给皇家和贵族,苏和卿这样从乡下来的七品小官之女,是绝对没有见过的,更不可能知道怎么吃了! 她肯定要出丑! 而苏和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盘中摆着的蛤蜊,觉得十分怀念。 这蛤蜊可是紫阳郡的特产,自从来到京城之后苏和卿就再没吃过了! 今日遇见,她要大饱口福! 不过可能是这里的厨子不会做蛤蜊,所以放在她面前的这个还没开口。 不过这都不是大问题。 苏和卿掏出随身带着的银针,顺着一点儿小缝伸进去,直接将蛤蜊撬开,将它的吃掉。 等着看苏和卿直接咬上蛤蜊壳而被咯牙的上官书瑶和柳如烟:??? 不是,她怎么会吃这个? 而完全不知道暗流涌动的上官骏看到苏和卿吃得这么顺利,忍不住赞叹: “苏小姐真厉害,想我妹妹第一次吃的时候,差点被这坚硬的蛤蜊壳崩掉牙齿!” 第43章 火烧蛤蜊 上官书瑶:!!! 她的糗事就这么被哥哥随便爆出来了? 合着丢脸的不是苏和卿,竟是她自己! 上官书瑶气不过,狠狠地瞪了一眼出谋划策的柳如烟,柳如烟却也心里也喊冤。 明明是个乡下来的土鳖,怎么连这每年供奉上来的食材都吃过? 苏和卿明晃晃地看见上官书瑶和柳如烟变了的脸色,低下头的时候一声冷笑。 这两人不过是觉得她地位轻贱,想在宴席上设计让她丢脸罢了,可是她们光知道这蛤蜊是供奉到京城的,却也不想想是从何处来的? 苏和卿又剥开一个蛤蜊,慢条斯理地回了上官骏那句话: “上官小姐第一次吃的时候,恐怕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呢!” 上官书瑶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奇怪,但又隐隐得意起来。 苏和卿这是恭维她呢!不过她确实说得没错,自己家室高贵,这等供奉到京城的稀奇物她自然从小就能吃到。 反而是坐在宴席另一边的沈砚白听出了苏和卿的嘲讽之意,远远看了一眼这边。 又有人惹她不愉快了吗? 果不其然,沈砚白看到她皱起了眉。 苏和卿皱眉,却不是因为不快,而是觉得这蛤蜊实在是有些食之无味了。 蛤蜊原本的鲜甜被过重的调料味破坏了,味道混浊不说,厨师没有做这菜的经验,导致它尝起来有些腥味。 苏和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上官公子,这还没烹饪过的蛤蜊还有吗?” 上官骏一顿,立马点头:“当然有,我叫下人给苏小姐拿来。” 这蛤蜊是上官骏专门带到山庄来的,他昨日刚休沐,就想着带些新鲜玩意儿来给苏沉香吃,可惜她要养病,只能吃些清粥小菜。 而这蛤蜊如果再不吃,就要放死了。所以今日见沉香的妹妹也来了,上官骏就叫人将它做了,给苏二小姐尝鲜。 听到这话,上官书瑶不高兴了。 “哥哥,你都拿出来做什么?苏小姐就是有再大的肚子都吃不了这么多呀!” “没错,”柳如烟赶紧附和,“而且这食物我瞧着苏小姐也吃不惯,剩下的给她也是浪费。” 上官骏疑惑地看了柳家小姐一眼:“你哪里看出苏小姐吃不惯的?” 说完也不理会柳如烟骤然僵硬的神色,转而看向上官书瑶:“这蛤蜊本来就是用来招待苏小姐的,自然都要给她。” 说话一出,宴上的所有人神色都僵住了。柳如烟和上官书瑶更是面色铁青。 苏和卿倒没想到上官骏这样说,倒是多了些不好意思,还是解释道: “其实蛤蜊是紫阳郡的特产,我从小就吃。我知道他更好的做法,所以想要些生的蛤蜊来,让上官公子尝尝。” 上官骏眼睛一下亮了,立马让仆人按照苏和卿吩咐的照做。 很快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苏和卿将蛤蜊放在上面,又要来白酒浇在蛤蜊上。 贵女们看到她的操作都面露嫌弃,其中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说着脏。 “就是,”柳如烟小声附和,“我可不吃!” 苏和卿并不在意这些人说什么,只是将火折子吹着,拿着稻草沾上火苗。 橙色的火焰在面前燃烧,在黄昏时刻很显然,然而接下来苏和卿的做法,引发了在场所有贵女的尖叫—— 她将那烧着的稻苗丢在草席上,浇了白酒的草席迅速被点燃,像四周散发出一圈火光。 “啊啊啊!” 常在闺阁中的女子哪里见过这忽然燃起的火苗,都往后退。 上官书瑶退了一步觉得有些丢脸,懊恼地开口吼她: “你诚心想吓我们是不是!” 苏和卿挑了挑眉,知道她们大概是真的吓到了,于是道歉:“抱歉,我该提前说一声的。” 而这句真心的道歉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又变了一个味道,像是嘲弄一样,让上官书瑶的心情更不好。 她还想说什么,就听见草席上传来了“啵啵”声,竟是那些蛤蜊竟在火慢慢灭下去的时候一个一个地张开了嘴。 “这样就好了。”苏和卿伸手去拿了一个烧好的蛤蜊,伸手递给上官骏。 上官骏立马就要接,但是胳膊被身后的上官书瑶拉住了。 “这怎么会好吃,一点儿调味都没有,难吃死了!” 上官书瑶边说边紧紧地拽住上官骏的胳膊。 而上官骏怕强硬甩开她让她受伤,一时还真挣脱不了。 于是场面尴尬起来,只有苏和卿一个人拿着一个开了口的蛤蜊,其他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 苏和卿见此也不在意,准备将这个烧好的蛤蜊送到自己嘴里。 但是旁边有一只修长手忽然伸出来,拿走了她手指的蛤蜊。 苏和卿转头,看到沈砚白正慢条斯理地将那贝肉放进自己嘴中。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着沈砚白。 “好吃吗?”上官骏赶紧问道。 上官书瑶和柳如烟也紧紧盯着沈砚白,希望他露出嫌弃的表情。 可是他没有,反而冲着上官骏点了点头。 上官骏一下就迫不及待,将胳膊从怔愣的上官书瑶手中抽出,拿了一个蛤蜊来吃。 “好鲜甜!”这是他从不曾吃过的味道,“没想到这蛤蜊还能这么好吃!” 苏和卿不语,只是将酒倒进贝壳中,示意上官骏喝掉。 眼见上官骏就要喝,上官书瑶又扑过去将他手中的贝壳打掉。 上官骏的面色沉了下来,声音含着警告:“书瑶。” 上官书瑶被他这么一兄,眼睛就有些红,气愤得跺了跺脚,转身就跑。 “书瑶!”跟她关系好的贵女们都慌了,紧跟着她离开去安慰她。 上官骏转过头,没理跑远的上官书瑶,只觉得对不起苏和卿:“家中妹妹宠坏了。” “无事。”苏和卿垂下眼睛,没说什么,只是从地上捡起一个蛤蜊慢慢吃了起来。 这样的事情是计较不起来的,小团伙们抱团做些似有若无的针对做的隐晦,提起来无伤大雅,只不过是让人心中不舒服罢了。 苏和卿并不打算与她们计较。 要是人每天都计较这些,活着岂不是烦恼太多? 第44章 询问 苏和卿吃完鲜甜的贝肉,又给贝壳中倒酒,这时那双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将空置的贝壳摆到苏和卿面前。 苏和卿不爽。 他自己没长手么?还等着她来伺候? 苏和卿干脆假装没看见,直接转身就走。 沈砚白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意思?能给上官骏倒酒就不能给他倒?还是此时正气恼着? 想必是刚刚那群贵女齐齐地跑开,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让她心中不爽利了,所以有了些脾气。 想到这里沈砚白眉头又松了下来,自己给贝壳中倒了些酒。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说得果然不错。她平日装着一副温柔恭顺的样子,其实是个脾气大的,这点小事都值得她记挂在心中。 不过无妨,他会跟上官骏说,叫他妹妹之后做什么都带着她的。 本来辛辣的白酒放在贝壳中,喝下去竟然带着甜味,是种新鲜的味道,怪不得她特意要这样做蛤蜊,确实比京中的大厨做得有风味。 沈砚白又去看苏和卿,只见她将酒再次倒进上官骏的贝壳中,两人有说有笑的,一派和谐的景象。 有点碍眼。 于是他转头看着云水。 云水秒懂自家公子的意思,上前打断上官公子和苏小姐的谈话。 “上官公子,我家公子有事请你商议。” 上官骏一愣,看着已经离开的沈砚白的背影嘀咕道:“刚刚离得这么近,怎么也不直接叫我。” 心中腹诽完,他冲着苏和卿笑:“允执兄叫我有事,恕不奉陪,还望苏小姐将这些好吃的蛤蜊给我留些才是。” 苏和卿笑了起来:“公子尽管去,这些蛤蜊已经被火烧死了,跑不了的。” 上官骏离开,前厅一时只剩下苏和卿一个人。 小冬在这一时候过来,苏和卿将一个蛤蜊递给她。 小冬眼睛一下就亮了,快速将贝肉吃进嘴里嚼嚼嚼。 “这么好吃的蛤蜊......她们竟然不吃......真没口福!” 苏和卿好笑地捏了捏小冬的脸:“她们不吃,可就便宜了我们小冬喽!” * 幽暗的烛光照不亮内寝,却挡不住里面的声音。 上官书瑶将丫鬟端进房间的晚餐全部摔了出去。 “滚!” 来送餐食的丫鬟颤抖着退了下去。 上官书瑶恨得咬牙:“这么好好的晚餐就被她毁了!竟然连我爱吃的蛤蜊我都没吃到两口!” 柳如烟坐在贵妃榻上,面色也有些阴郁,死死地扣着手指。 今日本想让苏和卿丢个大脸,没想到还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露了一手。 两人正各自发着各自的脾气,门外就传来上官骏的声音。 “书瑶,你今日闹什么脾气?” 上官书瑶猛地从床上蹦起来,冲到窗边:“是哥哥说那些蛤蜊都给苏和卿,凭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也爱吃的!” 上官骏更不明白她在闹什么了。 “苏小姐从小吃蛤蜊,她的做法能把蛤蜊做得最好吃,给她有什么问题?你既然爱吃,为何苏小姐做好了你又跑掉?” 上官书瑶一下无话可说,她本就理亏,此时更是辩不过大哥哥。 “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上官骏声音沉沉地嘱咐她,“苏小姐是客人,你作为主人自然要好好招待她,别再像今天这样了。听到了吗?” 上官书瑶不敢惹怒哥哥,只能含着怨气应下,但是等上官骏一走,她立马开始摔东西,边哭边将房中名贵的青瓷瓶也摔得稀碎。 她今天先是让她被心悦之人下了颜面,又让她挨哥哥的训,凭什么还想得到好好的招待? “别生气了,书瑶。”柳如烟的面孔隐在黑暗中,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般阴冷,“光生气是没任何用的。” “那我该怎么办?”上官书瑶擦着眼泪问道,“哥哥的嘱咐我是不得不听的......” “办法简单,就看你能不能狠得下心。” 眼见上官书瑶有些犹豫,柳如烟又在她心头添了一把火: “今日她如此高调,你没看见吗?那第一个结果她手中蛤蜊的人可是祭酒大人。” 听到柳如烟这话,上官书瑶一股妒火便烧得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应下柳如烟的话:“有什么办法?我都听你的!” 柳如烟得意的笑了一下,凑到上官书瑶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上官书瑶听到这话眼睛一亮,立马点头。 * 苏和卿自己一个人在前厅饱餐一顿就回了苏沉香的住处。 她回去的时候大夫正给姐姐把完脉,确定药方对症之后将熬好的药递给苏沉香。 苏沉香一看妹妹回来,二话不说一口气将药喝点,拍了拍身边的床铺叫苏和卿过来。 “晚宴怎么样?” “好吃,我还吃了蛤蜊。”苏和卿坐到苏沉香身边,转了话题,“姐姐,我有一事一直想问你。” 对上苏沉香的眼睛,苏和卿认真地问道:“你为何会在山庄里迷路?你和上官小姐难道不是每日待在一起吗?” “我们是每日都待在一起,但是有一日我丢了耳环,书瑶陪我一起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于是就提议分头行动。但是分开之后不久我就迷路了。” 苏和卿听到这话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上官书瑶今日这般表现或许真是因为性子骄纵,觉得今日主角儿不是她,闹了脾气...... 而姐姐苏沉香还完全不知道苏和卿的思量,笑着问她:“提起书瑶来,我觉得她性格亲近随和又好说话,你们相处得怎么样啊?” 苏和卿知道这是姐姐来京城的第一个朋友,于是没把心中的思虑告诉她,只是说自己与她性格合不来。 苏沉香有些惊讶,还想多问些什么,但是被苏和卿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 “姐姐还在病中,要早早休息才是。” 苏和卿吹灭了床头的蜡烛,和姐姐一起躺了下来。 接下来几天,苏和卿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姐姐的房间中照顾她,偶尔出去,上官书瑶对她的态度也不似第一天,反而很友好,她们也能和谐地相处。 于是在第三天,苏沉香的病差不多好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再次提起温泉: “反正我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你随时在身边。你去温泉泡泡也好缓解你这几日照顾我的疲惫,这山庄里的温泉跑起来真的很舒服!” 第45章 汤泉宫 上官骏来找沈砚白的时候他正伏案翻看文书。 “你说你也是。” 上官骏坐下,喝了一口云水奉给他的茶,无奈地叹息: “我好不容易将你拐到山庄来,结果你倒是在这里看起了文书。这可是休沐啊允执,我看你是当你的祭酒当上瘾了!” 沈砚白抬手,扬了扬旁边的那封信给上官骏看。 上官骏看到信封上的官印,伸手去拿:“是大理寺的信?” “嗯,”沈砚白的目光又重新落回手中的文书上,“大理寺卿查了斧头帮的案子,顺藤摸瓜牵出了几个富商。” “只是几个富商?”上官骏嗤笑一声,将那信放回书桌上,“估计是被拉出来顶罪罢了。” “所以大理寺卿将审案的文书送过来,让我定夺裁决的结果。”沈砚白淡淡的回道,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书卷。 上官骏知道这算是他的回答,但他不会放弃原本让沈砚白来修养的打算,于是他猛地站起来,用手盖住书卷上的字。 “你上次落水之后病情迁延未愈,伯母还特意叮嘱我叫你好好泡泡温泉去寒气,你如今不去也得去。” 对上沈砚白平静黑沉的眼眸,上官骏又有点怂的收回手。 “总不能只是换个地方工作吧......”他小声嘀咕,又怂又坚定。 “好吧。”沈砚白吐出一口气,好友和母亲的一番苦心,他不会白费。 上官骏立马喜笑颜开,拉开房间的门做出请的手势:“我今日特地叮嘱过我妹妹,叫她们晚上去玩叶子牌,不会打扰到你的。” “多谢。”沈砚白从屋内走了出来,“但我还是去竹林里的那片温泉吧。” 上官骏的这个山庄有好几处温泉池,绝大部分都是在室内,修建的金碧辉煌,有成群的侍女伺候。还有几处在室外,分布在高低不同的位置,隐蔽而幽静。 贵女们都更喜欢去室内的温泉,为了不和她们撞见,沈砚白选了室外里最高处的温泉。 “得了!”上官骏知道沈砚白不喜欢泡温泉的时候有人侍候,干脆将竹林拿出的侍从全部撤了出来,“沈大人好好泡泡,小的先退下了。” 皮完了这一下,上官骏赶紧转身就走。他刚刚还答应了要和妹妹玩叶子牌,得赶紧去将那几个小丫头们拖住。 而等他回到院中,却得知妹妹和柳家小姐不在。 * 苏沉香屋内,小冬正在准备要去泡温泉的浴巾和衣服。 苏沉香将这座山庄里所有的温泉给苏和卿讲了一遍,苏和卿果断选择了竹林中的温泉。 “竹林里的温泉又幽静又隐蔽,是个好去处。”苏和卿说。 而且那里地势最高,肯定不会遇到别人,省去了不少麻烦。 “竹林那处我去过,是个幽静的好地方。”苏沉香送苏和卿到门口,“那你快去吧,不然等会儿天就要黑下来了。” “那姐姐好好休息。”苏和卿冲她摆摆手,就跟着认路的小春往温泉的地方走。 只是还没走出多少距离,苏和卿就被急匆匆赶来的上官书瑶和柳如烟挡住了去路:“苏小姐,请你帮我看看我及笄的礼单呢!” 苏和卿脚步微顿。 她和上官书瑶没有熟到可以帮她看礼单的地步,在加上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苏和卿不想留姐姐一个人太晚。 于是她很委婉的拒绝:“上官小姐的及笄礼自然是最好的,况且有尊夫人帮忙,肯定出不了什么差错。” 可上官书瑶还是拦着她不让她走: “家母毕竟和我不是一个年纪了嘛!她挑的礼品有很多不符合我的审美,我觉得苏小姐与我年纪相仿,肯定能给我出主意挑到我最喜欢的!” “对啊!”柳如烟也在旁边帮腔,“我们一起给书瑶挑选一下礼物嘛!” 见苏和卿还犹豫不决,上官书瑶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不需要耽误你很久的!” 听到这话,苏和卿才松口答应,跟着两个人一起坐到凉亭去看上官书瑶带来的礼册。 “南海来的东珠?”柳如烟看到这个礼品眼睛都瞪大了,心里有些嫉妒,“这是皇帝除夕的时候赐给祭酒大人的那两枚东珠?既然被放到了你的随礼单里?祭酒大人也太重视吧!” 上官书瑶的脸有些微微红,赶紧将礼品单翻到下一页。 每一页的礼品都分外精致名贵且符合礼制,没什么好挑剔的地方。 苏和卿微笑着等上官书瑶展示完这些,对她说: “如果上官小姐不嫌弃的话,等到你及笄那日我也会去送礼的。” “我当然不嫌弃啦!”上官书瑶站起身,微微活动一下腰身,“我还盼着你和沉香姐姐那日能来我府上呢!” “好啦好啦!今日真是麻烦你帮忙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苏和卿点点头,和她告别,带着小冬和小春离开。 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模糊的夜色中,上官书瑶才转了转有些酸疼的手腕问柳如烟:“这样行吗?” 柳如烟翘着嘴角笑了笑:“放心好了,她从乡下来的,哪里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到时候肯定忍不住会悄悄藏一两个地。就算她手脚干净,我们也可以栽赃她。” “那就行。”上官书瑶叫侍女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忽然脚步一顿。 “她侍女刚刚手里抱着的是要泡温泉用的东西吧?”说着她的眉上浮现出一丝浮躁,“她也配和我们同用一个温泉?” 上官书瑶挥挥手,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你去叫跟汤泉中的侍从说别放她进去。她是随意烧火的人,那种人脏死了,可别让她进我的汤泉!” 而另一边,小春在岔道停下来问苏和卿:“小姐,这天色晚了,咱们要不要就去汤泉宫中呢?” “对呀!”小冬也说道,“竹林里的温泉离这儿太远了,咱们去汤泉宫吧!那里面肯定比室外的好呢!” 但是苏和卿还是摇了摇头。 “温泉很热,汤泉宫里肯定会憋闷,你们待在里面都会不舒服的,我们还去外面的温泉,不过不去竹林里的那一个了。” 第46章 抓蛇 苏和卿去了离住处最近的一个温泉,但是三人还是走了一刻钟才到。 有侍女出来迎接她们,帮她们准备泉水,听到小冬提起竹林温泉,她介绍道: “其实室外的三个温泉池离得并不远,只是走起来比较曲折。小姐若是想去竹林温泉的话我可以带您去。” “不用了。”苏和卿摆摆手,“我就在这里泡。” 侍女从善如流地退了出去,小春还要回去照顾苏沉香,这里就只剩下苏和卿和小冬。 小冬正把苏和卿的衣服挂在衣架上,就被苏和卿拉到池边,指着热气腾腾的温泉说道:“你与我一起泡吧!” 小冬立马小声惊喜地问道:“真的可以吗小姐!” 可问完她的嘴角又落了下去:“可是我没有可以换的衣服啊!” 苏和卿指着衣架:“你去穿我的衣服,我有衣服可穿。” 苏和卿今日穿的是流纱裙,这裙子总共有四层,分别是不同的质的纱,有贴身的透白色细纱,也有最外面薄如蝉翼的粉色轻纱。 苏和卿将这裙子一层一层脱下来,只留那件透白色的贴身细纱穿着。 等会儿泡完温泉,只穿另外三层纱也完全没问题。 这流纱裙复杂,脱起来也慢,于是换好衣服的小冬早她一步就已经下了温泉,开心地在水里扑水花。 “小姐,你快下来,这里好舒服啊!” 苏和卿应了一声,刚把自己的裙子叠好,还未来得及转身,就听到小冬一声尖叫。 “啊!有蛇!” 小冬颤抖着手指着旁边的林地,“它刚刚从那里面窜出来想往水里游,被我发现之后又缩回去了!” “别害怕!”苏和卿安抚她,“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要么把蛇赶走,要么把它抓住,不然她们泡温泉就总要提心吊胆个没完。 苏和卿撩开遮挡视线的松枝,看到一条小蛇摇着尾巴迅速溜走。 竟然是乌梢蛇! 苏和卿眼睛一亮,这乌梢蛇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药材,能治不少病,今日竟让她在这儿遇到了,那她一定要抓到它! 苏和卿转头让小冬在这里好好等她,顺着小蛇逃离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树林中树枝密集,苏和卿跟着小蛇跑得快,没一会儿竟就跑到了另一处有亮光的地方。 晚间这里还亮着灯,那必然就是另一个温泉的位置了。 只是还不等苏和卿多想,小蛇一溜烟的爬到树上,速度之快,一眨眼就没了影。 苏和卿已经追到这里就万万没有想到要放弃的道理,而且刚刚是从林中跑来了的,苏和卿没记路,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干脆等抓住了蛇再去找这里的侍从将自己带回去。 于是苏和卿一不做二不休,她从小在紫阳郡没少爬树,很快也爬到了树枝的大叉上。 小蛇就盘在枝头,它大概也是跑累了,正一动不动地缩在树枝上休息。 苏和卿倾身,小心翼翼地顺着树枝接近它,只是越往前走,树枝越细,苏和卿每往前一寸都能感觉到树枝在颤颤巍巍地打着抖。 而往前的每一步,树下的风景能看到的就越多。 就在苏和卿能伸手碰到小蛇的时候,树下整个温泉的景色也都尽收眼底。 就在这棵大树下,正坐着一个人。 他乌发如绸缎铺在身后,一袭白色里衣因为沾了水而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 怎么是他? 好吧,随便碰到的人一般都是他。 苏和卿已经有点习惯了莫名其妙总是能碰到沈砚白这件事了。 她内心毫无波澜,只想快点抓到蛇,再偷偷溜走。 之前打算在这个温泉里多了一个人之后只能取消,她得再想别的办法回到自己的温泉去。 不然被沈砚白发现,他又要冷着张脸教训她,再顺道罚她抄写什么《女则》之类的东西,烦得很! 这么想着苏和卿收回向下看的目光,屏住呼吸又往前挪了一步,就要抓住小蛇的时候,忽然听到一点儿不妙的声音。 “咔嚓咔嚓——” 苏和卿身体一僵,只觉得自己有点背! 这树枝竟要断了! 树下,正闭目养神的沈砚白也听到了这声音,他睁开眼,就见无数的花瓣洋洋洒洒地飘落到身上。 沈砚白皱眉,抬头往上看去,正对上拿到倩丽的身影。 随着树枝的断裂,她整个人往前一扑,周身裹着无数粉色的桃花直直地掉下来。 “小心!” 沈砚白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停住,满眼就只有那个往下掉落的身影。 他伸手,在她落进水里的瞬间将她搂进怀里。 “扑通——” 水花四溅,瞬间将苏和卿的身影吞没。 沈砚白被水蒙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怀中女人纤细的腰身一动不动,像是没有任何生息一般。 沈砚白只觉得心脏锤击着胸口的骨头砰砰作响,一股陌生的难言的疼痛便从那里升起。 “......苏和卿......”他颤抖着唇叫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在他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一道冰凉滑腻的感觉顺着自己的腹部疯狂往上游走。 沈砚白低头,只见一条小蛇顺着他的腹部爬到了他胸口,正张大了嘴巴要给他一口。 “啪叽!” 小蛇的头被一双白皙的手紧紧捏住,只有半截蛇信子可怜兮兮地漏在外面动弹不得。 沈砚白的目光顺着那双手看去,就对上苏和卿水洗一样的清澈眼眸。 桃花有些落在她发间,跟着她湿漉漉的黑发一起贴在脸上,宛若山里冒出来的精怪。 沈砚白怔怔地看着,脑海里忽然蹦出来一句诗。 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从前他只觉得这些诗句庸俗,直到今日一见才知其中美妙。 “沈先生,可以放手了。” 苏和卿看不明白沈砚白此时的神色,想要往后退,却被沈砚白死死地锢在怀中,于是开口提醒他。 沈砚白回过神,松手的一瞬间苏和卿就立马远去,一副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的样子。 沈砚白心中一瞬涌上阴郁。 第47章 嫉妒心 沈砚白心中瞬间涌上阴郁。 是她自己落进他怀里的,现在又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你躲什么?”他沉声问。 苏和卿闻言第二次看向他。 依旧是不动声色的表情,依旧是如墨般幽深的黑眸,不过此时苏和卿竟能从那黑眸中看出了浓浓的不满。 能把前世今生都是一副冰块脸的沈砚白惹得不满,苏和卿多少有些心虚。 于是她又后退了两步,乖乖巧巧地回答:“学生惊扰了沈先生实在抱歉。学生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为了抓住这条小蛇。” 说着苏和卿又把手中捏着的蛇晃了晃。 本来以为苏和卿又要像前几日那般对自己态度冷淡,没想到她现在如此讨巧,倒是叫沈砚白没办法继续冷言冷语,只能自己硬生生把生的气咽回去。 气得他闭上了眼睛。 苏和卿看着沈砚白闭上的眼睛,松了一口气。 沈砚白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砸蒙了,此时没有发作。自己要先走为妙,省得他一会儿反应过来再给自己找事。 只是人还没挪动几步,沈砚白又平淡地开口了。 “可是有哪里伤到了吗?” 苏和卿的动作一僵,这下更确定心中的想法了。 要是搁平时,他冷着一张脸,嘴里可说不出这种好话。 心里腹诽着,苏和卿仍旧乖巧回答:“没有摔伤。” 话音落下,沈砚白便没有再接着问了。 看着他如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苏和卿悄悄地往温泉口挪。 离温泉口越来越近,苏和卿屏息凝神,手脚并用地往出爬。 就在她要成功逃跑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水流的哗哗声,紧接着她便被大力重新拽进温泉中。 苏和卿:!!! 毫无防备地呛了一口水,苏和卿挣扎了一下,将自己的胳膊从那双手中挣出来。 “你干什么!”苏和卿猛地转身皱着眉问道。 沈砚白就在她身后,眼睛仍旧闭着,溅起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到脖子,他的喉结跟着滚了滚。 本以为闭上眼睛就能看不到,但是一片黑暗中,刚刚看到的身影反而在脑海中更清晰。 乳白色的细纱因为湿了水而变得透明,紧紧地贴在她身上,衬得那肌肤胜雪。 沈砚白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变得暗哑:“你穿成这样怎么出去?” 苏和卿本来有些嗔怒,听到这话低头一看,发现那白纱紧紧贴在身上,确实很透。 于是语气又从之前的不耐变得乖巧起来: “沈先生......可否借学生一件衣服?” 沈砚白听到这明显变化的语气,唇不禁抿了抿。 她只有在心虚和求人的时候才会变得乖一些,其他时候要么疏离要么不耐,像个总爱生气的刺猬一般扎手。 沈砚白心中有些气,但是也狠不下心不答应她这样的请求。 于是只好一言不发,越过她起身,去衣架上将自己的衣服甩到她头上。 苏和卿伸手接过,乖巧地感谢他,然后迅速将衣服套在身上:“多谢沈先生,学生先行告退。” 说完就快速溜走。 听着身边没了动静睁开眼睛的沈砚白:...... 他扬声唤云水:“再拿一套寝衣来,还有,等会儿熬些姜汤给苏小姐送去。” * 苏和卿从竹林温泉回到自己的温泉,也没心思在泡,把小冬叫上来,两人换好衣服就回寝室。 只是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婢女暗暗注视着她们离开...... 上官书瑶的寝室内。 婢女将刚刚的见到的苏和卿从沈砚白的竹林温泉中出来,身上还穿着沈砚白的衣服这件事完完整整的全部告诉上官书瑶。 屋内立马又发出了巨大的摔打声。 上官书瑶眼睛都气红了,整个人发着抖。 “我们的计划有什么用!还没等她这个小贱人身败名裂她就攀上了沈哥哥!” 上官书瑶说完这话没忍住哭出了声。 “我...我就知道沈哥哥对她不一样......他到底看上这个村姑什么?” 柳如烟也烦躁地打着扇子。 本来为了计划顺利进行,她多留了个心眼,叫小婢女跟着苏和卿,看能不能抓住她其他错误,没想到倒撞着了这么件事情。 上官书瑶现在正伤心,保不准要将怒气也发到她身上。 正这样想着,上官书瑶就将矛头对准了她: “你干嘛非要叫人跟着苏和卿!这下好了,我不开心你满意了吧!” 柳如烟抓着扇子的手用力到发白。 他沈砚白和她苏和卿的事情也要怪在自己头上? 心里烦躁,却又不得不哄着她。 柳如烟柔着声音帮上官书瑶出主意:“我们可以让婢女把看到他俩共浴的消息传出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上官书瑶尖声打断。 “不行!绝不能让他俩的事情被传出去!” 上官书瑶的手死死地抓着裙角:“万一沈哥哥真的钟情她,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就纳了她怎么办?” 只不过是个妾室有什么好怕的?真是蠢货。 柳如烟不耐烦地想。 这件事情传出去苏和卿名声就臭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妾还不是被主母拿捏得死死的? 可是她现在也得罪不了上官书瑶,于是压着心头的火继续柔着声音宽慰她: “没事,那我们就想个别的办法。” 上官书瑶知道柳如烟说这话也是没想到办法,恨得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转身又去拿剪子剪枕头。 看着锋利的剪刀将枕头开膛破肚,上官书瑶忽然冷静下来。 沈哥哥就算喜欢苏和卿又怎样?能无媒苟合,不过当她是个玩意儿。 可是这样一个玩意儿若是有些想要攀高枝的心思的话,沈哥哥能允许吗? 想通这点,上官书瑶猛地起身,叫侍女去散播消息。 柳如烟听了她的话,觉得她也不是那么没脑子。 “可是你不怕这消息传出去,你的沈哥哥反而欣然接受?” 上官书瑶嘴角扯起一抹阴暗的笑容:“沈哥哥最厌钻营之辈,他若是知道那地位低下的小贱人勾引他是想当沈家宗妇的心思,他怎么能毫无芥蒂?” 上官书瑶顿了一下,走向柳如烟,轻轻拉起她的手:“况且我们不是还有后招吗?等她偷了东西被抓住,这样人品下贱的人,沈哥哥还会多看她一眼吗?” 第48章 听到传言 沈砚白寝殿内,上官骏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吃点心,沈砚白重新坐回书桌前,仍旧翻看卷宗。 “你简直是废寝忘食。”上官骏看着他在灯下笔耕不辍,十分无语,“我原本是来找你下棋的。” “不下。”沈砚白拒绝的果断,“你去找你妹妹玩叶子牌吧。” 沈砚白不提还好,一提这个上官骏就来气。 “那小丫头竟敢放我鸽子!我去找她的时候根本就没见着她人,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她去找苏小姐玩去了。” 沈砚白轻笑一声,难得看好兄弟吃瘪。 从前经常听他抱怨家中妹妹太黏人,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不脱,现在却是人家甩他了。 “那你现在去找她,这个点了她估计在自己的房间。” 听到沈砚白这话,上官骏直摇头。 “沈兄你还是太不懂女孩子了,我现在去肯定会扑空!我妹妹这会儿肯定在苏小姐的寝室里跟她说女儿家的小话呢。” 上官骏这话说得笃定,不料直接说中办事回来的云水的心事,惊得他手一抖,竟连碗否没端住。 白瓷碗从托盘落到地上摔得稀碎,里面红色的药液撒了一地。 云水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小的...有罪。” 沈砚白看到撒了一地的药液,声音冷峻:“她没喝药?” 云水低着头小声回答:“......没喝。” 上官骏好奇地凑过来问:“什么药?” “没什么。”沈砚白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温泉中发生的事,对云水挥挥手,“有人收拾这里,你无事就退下吧。” 沈砚白说完这话,目光又重新转回到卷宗上,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得劲。 她这次拒绝用药的原因是什么?他可没说什么重话。 穿了湿衣服吹了风,不喝姜汤很容易染上风寒,她就不怕明日起来头疼吗? 沈砚白失神想着,可是他面上镇静,看起来就像是又沉浸到卷宗里去了。 上官骏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又见云水一直跪着不起来,干脆代替沈砚白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云水还是没抬头,声音低哑:“是...关于苏小姐的事情。” 上官骏一下站起来,语气有些急促:“她怎么了?” 云水被上官骏的过度反应问得顿了好一会儿,然后声音更低的慢慢回答:“是苏二小姐。” 听到这里上官骏放松下来,这次是沈砚白转过头去看他:“什么事?” 云水的头埋得更低了,像是恨不得直接扎进地里面似的。 那些荒唐至极的话,云水光是回想都觉得刺耳,犹豫着是否该说出来污了公子的耳朵。 沈砚白察觉到云水的迟疑,眸色微冷,沉声道:“不必顾虑,直说便是。” “……是。”云水低着头,声音微微发颤,像是难以启齿。 “小的方才路过花园,听见上官小姐的婢女们在议论……说苏小姐特意邀了上官小姐去她房里,得意洋洋地炫耀今日之事。” 沈砚白指尖微顿,眼底寒意渐深。 云水咬了咬牙,继续道:“苏小姐说……她说,今日她与公子同处一池温泉,公子却未斥责她半句,肯定是对她有意。”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她还炫耀……说在温泉内公子与她贴得有多近......” 云水说到这里就没了声,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 却听到沈砚白冷着声说:“继续。” 云水闭了闭眼睛,不得不继续。 “上官小姐很替她高兴,觉得她可以入沈府了。但是苏小姐说......” 说到最后,云水的声音几乎细若蚊蝇,却在静的针落可闻的寝室依旧很清晰: “她说入沈府的大门可不够,她要当的可是沈府的宗妇。” 寂静的寝殿发出一阵让人牙痛的碎裂声,上官骏抬眼,就看到沈砚白手中的瓷杯竟被他捏出裂痕。 “呵,她倒是挺贪得无厌的。” 上官骏为他的怒火心惊,赶紧出言缓和气氛:“哈哈,这些话也不一定是苏小姐说的嘛!” 但是云水听到这话却开始磕头: “小的绝对没有半句虚言!这些话都是上官小姐身边的婢女说的!当时她们看见小的之后就不再说了,小的上前去问,她们也不回答,再问就只说小姐不让她们多嘴!” 上官骏赶紧去扶他。 “哎,我的意思不是说你说谎了!” 他看看黑着脸的沈砚白,又看看跪着的云水,觉得这事儿他在这中间却是不合适。 “罢了。”上官骏行礼告辞,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是停下来,犹豫着提醒了一句, “允执,可能这是她们姑娘之间的玩笑话,说说而已,我看苏小姐不像那样的人。” 上官骏离开了,沈砚白忽然觉得有些疲倦。 他揉了揉眉心,低声让云水也退下。 “我一个人静静。” 寝殿中只剩下沈砚白一个人,烛火晃动,在飘摇的火苗上,沈砚白好像又看到了苏和卿今日落到自己怀中时那双美丽明亮的眼睛。 “我竟不知,你抱了这样的心思。” 沈砚白盯着火焰开口,声音中的冷意明显。 那和裴穆的浓情蜜意算什么?两人约定的订婚算什么? 她在自己面前装乖装柔顺,都是为了能攀上自己这高枝? 也是,她父亲进京之后左右逢源,她母亲在上次他拜访是更是毫无礼数、出言不逊就想拉着他打听婚事。 苏和卿承袭了他们二人的这些点也不奇怪。 沈砚白垂眸,自嘲一笑。 幸好他没将自己的感情暴露在苏和卿面前,不然以她的得意程度,若是知道了自己心悦她,她肯定就大肆宣扬,恨不得让全京城人都知道,然后再趾高气昂地让他来十里红妆娶她为妻。 毕竟现在她也会对自己流露出那种不耐的神情,还总是拒绝自己送的东西。 如果她想以此来拿捏他,那真是大错特错了。 想到这里,沈砚白的神色淡了下来,将自己之前的那点心动全部压回心里。 他重新又拿起卷宗写下批注。 大理寺的这场案子也该结案了,他明天一早就离开山庄去处理这件事情。 第49章 陷害人的东珠 次日清晨,东方欲晓。 沈砚白和云水已经整装待发,姗姗来迟的上官骏跑过来拉住他。 “沈兄,休沐还有两日的时间,你今日就要离开吗?” 沈砚白点头:“京中还有诸多事物未曾完成,当速归理之。” 上官骏一顿,默默落下拦着他的手。 确实没有什么理由留他在这里,调养身体的温泉泡了,伯母交代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再加上昨夜的事情,沈砚白必定不想留在这山庄中多给苏和卿接触他的机会。 上官骏叹了一口气,心里有点舍不得能和苏沉香共处的时光,那还是京城中的事务更为重要。 “那我与允执兄同往。” 两人牵着马,在前往前厅的路上,就听到上官书瑶和柳如烟两人说话的声音。 上官书瑶也发现了他们,站起身来叫:“哥!沈哥哥!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呀?” 上官骏听到她的声音,惊讶地停下脚步: “我与沈兄今日就回京城去,所以早早出发。倒是你们,这大清早的,你们不在房中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上官书瑶一顿,指了指地上的箱子说道:“我的及笄礼物被送上了庄子,我刚刚同苏二小姐和柳小姐一同清点呢!” 上官骏听到是苏和卿,没忍住偷偷往沈砚白那边瞟了一眼,就见到沈砚白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目光依旧直视前方。 不知道这样子是在意呢还是不在意呢…… 上官骏想了想还是问道:“那现在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苏家二小姐呢?” 上官书瑶回答:“她刚刚说她要去更衣,就先走了,不过没关系的,剩下我们两个人也能很快整理。” 上官骏又偷看了沈砚白一眼,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冲上官书瑶摆了摆手: “那你们就慢慢整理,这件事情不用着急。我与沈兄就先走了。” 上官书瑶听到这话,猛地攥紧拳头。 他们现在走可怎么行?这戏可是要当着他们的面来演的! 上官书瑶赶紧给旁边的丫鬟使眼色。 丫鬟接收到这个信号,大叫着跪倒在地:“上官小姐不好了!” 柳如烟赶紧去扶她:“有什么事你别惊慌,慢慢说。” 小丫鬟假哭着,边抽泣边说:“我、我发现,苏小姐整理的那个箱子中少了东西!” “什么?”柳如烟提高嗓音,“你这个丫头,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就是。”上官书瑶也走过来呵斥她,“苏小姐大清早觉也不睡就来给我帮忙,你怎么能污蔑她呢?” 丫鬟连连磕头,边磕边说:“奴婢没有污蔑她!从苏小姐走后箱子里确实少了东西,沈公子送您的两枚东珠不见了!” “不许胡说八道!”上官书瑶严肃地看着她,“我这些礼品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你觉得少了东西,可能就是因为你没看见!” “奴婢万万不敢在此事上戏言!只因盛装那两枚东珠的盒子上绣着两朵金色的莲花,十分显眼,所以奴婢一眼就瞧出来了它不见了!” 上官书瑶一瞬间如遭雷击,从凉亭中跑下来拽住哥哥的衣角,小脸苍白,声音颤抖: “那、那可是珍贵的东珠!” 一行泪从她脸颊上流下:“苏小姐知道我有多喜爱那两枚东珠,她绝对不会偷的!” 柳如烟看着她这演技,不禁在心中冷笑。 这嫉妒真能改变人啊!这上官书瑶演得跟真的,相信苏和卿似的。 这样想着,柳如烟面上也带着担忧:“我也觉得苏小姐不像是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我们还是请她来问问吧。” * 另一边,苏和卿回到小院中,见到小春还在门外守夜,便知姐姐还没睡醒。 苏和卿挥挥手让小春先去休息,自己则倒了一杯浓茶喝。 今天早晨被叫醒得太早,现在反而没什么困倦的感觉。 再加上这会儿姐姐没醒她也无聊,苏和卿干脆爬到树上去。 这样等会儿若是有上官书瑶的人来找她也找不到! 本来她和上官书瑶的关系不算特别亲密,但是她总找自己帮些和贵重物品有关的忙。 苏和卿不愿在这方面有太多牵扯,刚刚偷溜出来了。自然不能再被叫回去。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有个小婢女走进她们的小院。 “你来找谁?”小冬拦住她。 小婢女将手中端着的东西放在石桌上:“这是我们小姐来探望苏小姐的礼物,让我来问问苏小姐的身体什么时候康复。” “礼物啊!”小东还以为端来的是什么补品,就要伸手打开盒盖,却被那婢女一把按住。 “是给苏小姐的礼物,你个吓人,还是不要打开的吧?苏小姐如果现在还没醒,你便把这礼物直接放在她房中去。” 小冬一愣,只好把手收回来,老实巴交地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办。” 那婢女见她真端着礼盒往屋内走,满意离去。 但小冬没回屋。 他余光瞥见那婢女走了,脚步一转,又回到石桌前,抬头看着大树:“小姐,大小姐已经病了这么些时日,都没人送来什么东西,现在病要好了,她们会送什么来啊。” 苏和卿从树上跳下来,心里隐隐觉得与这两日上官书瑶的异常有关。 她伸手打开礼盒的盖子,就见两枚璀璨的东珠静静地安放着。 苏和卿面色当下沉了下来。 丞相府赠送给上官书瑶的及笄礼若是在自己房间中,岂不成了偷窃? 对在京城地位不高的自己而言,这罪名安在身上,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更何况姐姐还与上官骏有意…… 到时候怕是她们姐妹俩的婚事都要被搅和! 用这计谋的人心肠当真歹毒! 苏和卿将锦盒的盖子盖上,声音清晰地吩咐:“那你便拿到姐姐房中吧。” 然后又凑近小冬小声耳语:“别真收下这东西,你从后门出去,想办法将这东西藏到柳如烟的院子中。” 上官书瑶和柳如烟两人当中,柳如烟应该讨厌自己更多,但上官书瑶也不是什么好人! 今日她二人想合起伙来陷害她,就别怪到时候场面难堪! 第50章 如何处置 小冬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婢女来请苏和卿重新到凉亭去。 真是演都不演了,苏和卿心中一声冷笑。 到时候他们发现东珠在柳如烟的院子里,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 小冬抱着锦盒来到柳如烟的小院门口,正琢磨着该怎么样悄悄进去不被发现,就被柳如烟的婢女看到了。 “喂,在这里鬼鬼祟祟地看什么?” 小冬一顿,面上立马浮现一个憨厚的笑容。 “姐姐,我是来送礼的!” 那婢女一听这话,原本面上厌烦的表情收了收,斜着眼睛看她:“来送什么礼?” 小冬继续憨笑摸头:“这两日柳小姐不是总帮上官小姐的忙吗?上官小姐感谢她的付出,特意送来了礼物。上官小姐还专门叫我送到柳小姐的院中呢,说等她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那婢女一听,果然没有起疑,伸手将礼物接了下来回到屋中去。 小冬顺利完成任务,边走边拍自己的胸口。 幸亏自己反应快!不能偷偷送进去,但是可以光明正大地送进去啊! 哼,这一招还是跟刚刚来送东珠的小婢女学的呢! * 凉亭中的两个人对此还完全不知情。 上官书瑶此时正哭着拦住上官骏不让他们走:“哥哥你先别走,找不到礼物我不安心呀!你就在这里陪我等等,好不好?” 上官骏被缠得没办法,只得留下来,顺便还拽着沈砚白不让他走。 上官书瑶看到这一幕,心里止不住狂笑。 今天苏和卿是洗不脱的! 她的计划缜密,苏和卿这个小门小户之女看到了她拥有这么多礼物,心里一定羡慕嫉妒恨,趁着帮忙的时候顺走两个东珠藏在姐姐的房间中。 多么合理!再加上安排的人证,便是大理寺卿来了都会判苏和卿的罪! 这么一个人品败坏的小姐,沈哥哥还会帮着她说话吗? 上官书瑶正在心里得意着,就见苏和卿慢慢走过来。 “苏小姐,”柳如烟当先上前一步发问,“你可有偷拿上官书瑶的东珠?如果你拿了,趁现在还回来就好,大家不会追究的。” 好一个恶人开口先告状,苏和卿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表情。 “我不明白柳小姐在说什么。” 柳如烟像是松了口气,转身过去,对剩下的三人说:“看,苏小姐完全不知情,肯定不是她拿的。” “就是,”上官书瑶也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其实这个婢女冤枉苏小姐的。” 苏和卿看着她俩演戏,轻轻扯了扯唇角:“既然你们都信我,怎么还叫我过来一趟?” 上官书瑶抹眼泪的动作一僵,变得更加可怜兮兮:“苏小姐不要生气,毕竟我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要找一下的。” 说着她垂下眼眸,表现得十分伤心。 就在事情一筹未展的时候,一个婢女忽然跪了下来。 她颤抖着声音,最终颤颤巍巍地伸手指着苏和卿说:“奴婢……奴婢看到苏小姐临走的时候把东珠装进口袋中了!” 这一句话,又重新将矛头指向了她。 而苏和卿的心也沉下来,因为婢女说出这句话之后,坐在一边一直安静的沈砚白忽然开始转动他的尾戒。 这是沈砚白的一个标志性动作,苏和卿前世不止一次见过。 而且是在沈砚白每次徇私的时候都能看到,这个动作证明他想要插手这件事情,但是他会站在其中一边。 她并不认为沈砚白会站在她这边。 苏和卿抬眸紧紧地盯着沈砚白,希望他最好免开尊口搅乱自己的打算,然后掷地有声地说: “我没有偷上官小姐的东珠。” “不过,上官小姐的及笄礼物确实贵重,轻易丢弃不得,所以我认为上官小姐可以派人去我居住的院子寻找。” 听到这话,上官书瑶和柳如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上套了! 她们就是在等苏和卿这句话!苏和卿以为自己清白,但是她根本不知道东珠早就被放到了她的院子了! 就在两个人洋洋自得,觉得十全十美的时候,苏和卿忽然话锋一转: “但是今日整理上官小姐的礼品,是我们三人都在场,若说搜查,只搜查我一个人的院子并不合适。公平起见,柳小姐的院子也需要同我的院子一样,如何?” 这有什么问题?东珠又不在自己的院子中,柳如烟自然同意的爽快。 而苏和卿说完这话,转着尾戒的沈砚白也未开口。 太好了!只要他不插手一切都好办! 就这样,两拨人分别去了苏和卿和柳如烟的院子搜寻。 没一会儿去搜查柳如烟的那波人就带了个坏消息—— 东珠在柳如烟的卧室被发现。 “怎么可能!” 柳如烟猛地站起来:“我根本没有离开过这座凉亭,怎么可能把东珠带回我自己的住处?” 上官书瑶也懵圈了,怔怔地盯着苏和卿:“你、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苏和卿沉声反问,“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和我有任何关系吗?” 上官书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的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东珠为什么出现在柳如烟的院子中? 柳如烟脸色比她还要难看。这偷盗的罪名一旦被扣在自己头上,加上弟弟之前抄袭,他们柳家的名声算是完了! 于是她一把拉住上官书瑶的手:“妹妹,我绝对没有偷你的东西,你是知道我的呀!” 柳如烟院子里的婢女也一个劲儿地磕头:“东珠确实是被别的婢女送来的!而且他送来的时候还说是专门答谢我们小姐的礼物,绝对不是偷啊!” 上官书瑶的嘴角抽了抽。 柳如烟是她的盟友,她不可能这时候不管她,这个哑巴亏只能自己咽下。 “……是我记错了……这两枚灯珠是为了答谢柳小姐的礼物,我昨夜没睡好,竟把这件事情忘了……” “这样吗?”苏和卿声音冷了下来,“上官小姐为何只给柳小姐谢礼不给我谢礼?” “还有,这个随意攀污我的婢女该如何处置?” 第51章 卖掉东珠 “......礼物的事情,”上官书瑶力气大得要把自己手心抠破,“我原本也想给你惊喜,等你什么时候不在院子中的时候偷偷放进你的院子里,所以你刚刚才没收到。” 苏和卿闻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向上官书瑶伸出手: “无妨,我现在已经知道了,直接当面给我就行。我毕竟也没帮你什么大忙,不好意思多要,这东珠已经够好了,不然就柳小姐一个我一个吧。” “这...这不太好吧。” 东珠怎么能给她!上官书瑶假笑着,急得额上都冒起了细汗。 “这有什么不好的,我不介意的。” 苏和卿笑着垂下眼眸,看到上官书瑶半藏在袖子里紧握着颤抖的拳头,心情更加爽快。 她苏和卿从未主动招惹过上官书瑶,却要被两人一同算计。既然如此,就别怪她发现之后让她们褪一层皮! 东珠不是珍贵吗?她偏要! 上官书瑶攥紧了袖中的锦盒——她根本就不想把东珠给别人! 她用此物设计苏和卿既能令她哭诉时更显真切,又能借沈家之物引得沈砚白厌恶对方。可现在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上官书瑶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上官骏。 上官骏却浑然不觉:“我觉得苏小姐说的没毛病。” 上官书瑶一顿,又把目光转向沈砚白。 “沈哥哥,这是你送给我的......” “礼物既已送出去,该如何处置都随上官小姐。”沈砚白淡淡地回答。 所有拒绝的路都被堵死,上官书瑶气得浑身发抖,除了拖延时间没任何办法。 苏和卿看上官书瑶还在磨磨唧唧,直接催她: “上官小姐还在犹豫什么?是觉得我不配吗?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找我来帮忙?” 上官书瑶真的要被气得昏过去了,她死死掐着掌心,却只能忍着心中的痛将一枚东珠放进苏和卿的手中。 “多谢上官小姐。”苏和卿把东珠收好,话锋一转,“那两个婢女如何处置?” “都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板后发卖。”上官骏厉声道。 两个婢女一听这惩罚,立马吓得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求大公子不要将奴婢发卖!” 在上官府当差是个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她们两个人也不想放过,见求上官骏没用,她们两个又转而去求上官书瑶。 “小姐你救救我们呀!小姐求您了!” 但是很显然求上官书瑶也没用。 她这会儿正因为送出去一个东珠而烦闷,一脚踹开那奴婢,叫人捂住她俩的嘴把她俩带下去。 今日的事情都已解决,苏和卿心满意足地行礼: “既然我身上的嫌疑已经洗清,那就不打扰各位了。” 沈砚白亦起身离开,走向和她相反的方向,未再多看她一眼。 * 苏和卿回到小院中,姐姐已经醒了,于是她趴到床边问她: “姐姐你要走吗?” 因为今日的事,苏和卿已经不想再留下了。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留在这儿要时刻提防着那两人,累得慌。 “你要走?”苏沉香闻言坐起来,“怎么不多待几日?你还有好多好玩的没玩呢!” “我没有那么想玩,”苏和卿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给苏沉香,“我觉得上官书瑶待你并没有那么真心,姐姐要小心些和她相处。” 看着苏沉香愣住,苏和卿继续说: “而且......虽然我知道上官公子喜欢你,但是咱家和他们家是天壤之别,恐怕姐姐难以高攀,最后只能是妾室。” “姐姐,别做妾。” 苏沉香脸色慢慢有些发白,嘴唇也抿了起来,半晌才低声回答道:“我知道了......还有,我跟你一起走。” 苏和卿知道姐姐对这事心里有分寸,也就放下心来,叫小冬帮着一起收拾姐姐东西。 没一会儿两人就收拾完毕,一起去和上官书瑶辞行。 上官书瑶见到苏和卿面色勉强,对苏沉香这个哥哥喜欢的人却不敢甩脸,一时之间面上的表情霎时好看,苏沉香特意看了她好几眼。 “书瑶,你的眼睛是不是抽筋了,严不严重啊?” 上官书瑶:“......没事的,沉香姐,你真的不多留几天吗?” 苏沉香摇了摇头:“我已经叨扰你们很久了,再不回家家父也要担心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上官书瑶也不想多留,目送苏家两姐妹远去。 “沈哥哥一走她就要走!真是个不知廉耻跟在男人屁股后面的贱人!” 上官书瑶今日攥拳攥得太多,掌心的皮真的被她的长指甲戳破,流出血来。 柳如烟看到了,赶紧用丝帕给她擦拭。 “没关系的书瑶,虽然今日的计划没有成功,但是昨晚那些小婢女说的话全都传到了云水的耳中,云水知道了,沈大人肯定也会知道。估计这会儿对苏和卿正厌恶的不得了呢。” 上官书瑶将手从柳如烟手中抽出来,轻哼一声:“沈哥哥疾恶如仇,不会轻易原谅别人。苏和卿就算是使再多手段都攀不上他了!” * 马车回到城中的时候苏和卿总算睡醒了。 她昨晚睡得晚,今日又被叫着早起,缺的觉都在车上补了,起来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饿。 苏和卿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子,准备和姐姐去酒楼吃好吃的,却摸到了一手溜溜滑。 这是什么东西? 苏和卿饶有兴致地掏出来,看到是东珠的一瞬间无趣的咂咂嘴。 苏沉香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珠子,凑上来问她:“这是你从哪儿整来的?这么好看?” 苏和卿随口说道:“在温泉附近的土里挖地。” 然后伸手将东珠给小冬,让她去首饰铺些银钱来。 “这么好看的珠子你不要?”苏沉香有些惊讶。 妹妹可是亮晶晶收藏爱好者,这珠子一看品质不凡,她竟转手就要卖掉啦? “不要。” 沈家的东西她才不稀罕收藏呢,早点卖了换成黄金还能买些别的好看的首饰呢! 第52章 给孕妇施针 苏和卿想到这东珠能卖不少钱,就心情愉悦,靠在车壁上哼着小曲儿,差点忽略了外面叫她的声音。 还是德子提醒她:“小姐,刘娘在外面。” 苏和卿猛地坐直,掀起帘子往外看:“可是那斧头帮又去找你的麻烦了?” 刘娘摇了摇头:“我的小店一切都好。只是一个妇人在我那儿吃馄饨的时候忽然要生产了。” 她着急地拧着手中的帕子:“但是稳婆说她的孩子是腿朝下的,生不出来,找了好几个大夫也说是没有办法,已经过了三个时辰,我瞧着那妇人快不行了,小姐你能救救她吗?” 苏和卿赶紧下车跟着刘娘往她的铺面走,进去就看一妇人正满头大汗地仰卧在床上,整个人都虚脱了,稳婆正在给她喂水喝。 苏和卿赶紧过去给她把脉。 肚中胎儿倒置这种情况不算常有但也不少见,苏和卿以前跟着祖父在医馆看诊的时候见过一模一样的病情。 但是这妇人耽搁了太久,已经力竭了,脉象也呈枯竭之状,这种情况下治疗,苏和卿没有满分的把握。 “我给她施针,一刻钟后胎儿若是能转过来,便能顺利生产。若是不行......” 苏和卿没继续说下去,在场所有人却都懂她的未尽之言。 孕妇产子本就九死一生,更何况出现这各种各样的状况。 现在她们只能屏气凝神,静待苏和卿扎针。 细长的银针按序落在孕妇的身上,没一会儿所有针就全部扎完。 原本就没有精神的孕妇彻底闭上了眼睛。 站在苏和卿身后的男人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绾绾......”他喉咙中发出一声悲鸣,“绾绾!你别离开我!” “呜呜呜呜呜——绾绾我要随你一起去,你别抛下我就走!” 男人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绕过苏和卿就要冲到床铺边上。 “等等——”苏和卿赶紧伸手拦他,没能拦住。 男人转瞬就跑到床边要往床上躺,边往上躺边说着自己的遗言:“把我和绾绾合葬呜呜呜,我要殉——啊!谁打我!” 男人面上多了一个红掌印。 他有些懵的看着自己“死而复生”的妻子,两眼含泪。 而妻子这会儿正不耐烦呢! “滚开!谁要与你合葬!” 床上的女人白了他一眼:“老娘折腾了六个钟头累得不行了,现在好不容易肚子不闹腾想睡一会儿,你又来折腾老娘!” 话说完又觉得不解气似的,又在男人另外一边脸上对称地落下一个巴掌。 “呜呜呜呜——”男人肿着脸跑到角落哭去了。 苏和卿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发,冲着背对着众人那道委屈巴巴的背影解释道: “是我没有提前解释。我扎的这些针里有阵痛回元的作用,能让孕妇好好休息一下攒攒力气。” 男人没回到,只是摆摆手,声音含糊:“呜呜呜,没事的大夫,夫人现在还有打我的力气,我就放心了呜呜呜。” 一刻钟后,苏和卿收了针,稳婆再次看了看,惊喜地喊道: “行了行了!孩子的头到下面来了!” 孕妇也睡了一觉,主动提起要求。 “掌柜的,我刚刚才吃了一个羊水就破了,现在饿得不行,能再给我做一碗馄饨吗?” 刘娘点头,急匆匆地前往厨房,很快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那妇人被丈夫喂着全部吃完,整个人又有了力气,这回十分顺利,很快就将孩子生了下来。 “是个女孩!”稳婆抱着这个得来艰难的孩子开心说道。 “太棒了!”脸颊肿得老高的男人又凑到那妇人身边,“是女孩子!肯定像我夫人!” 苏和卿看到他这滑稽样子就想笑,硬忍着给他拿了一盒消肿药膏。 “多谢大夫,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男子忽然正经起来,分别感谢苏和卿和刘娘,“今日多亏你们我夫人才能安然无恙。” 他拿出金元宝递给两人,刘娘还想推拒,苏和卿已经示意她收下。 那夫人也热切地让两人收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掌柜的,那馄饨还能给我做两碗吗?我还没吃饱......” 刘娘一愣,笑着道好。 “夫人从中午辛苦到晚上,一碗馄饨确实是不管饱的。小姐也留下吃个晚饭再回吧!” “好!”苏和卿欣然应允。 刘娘的小店现在人流量已经很好了,她今日本来准备了好多馄饨,但是因为生孩子的事,她一个人没办法顾前又顾后,所以只能把店关掉。 “看来今日这些食材就要浪费了...” “不浪费!”那妇人很豪爽,竟然把所有馄饨全买了,说是要庆祝她女儿出生,给大家加夜宵吃。 刘娘关了店门,苏和卿也准备回家了。 只是她临走前跟刘娘讲了许多开店铺的事情: “我帮你留意着些账房先生,你现在生意好,不能所有都自己忙,后面还可以再招一个厨师......” 苏和卿就这样事无巨细地交代,丝毫不知道有人在她家侧门外等她。 裴穆在门外等了两刻钟,再次问门房小厮:“二小姐还没回来吗?” “回公子,二小姐还未回来。” 裴穆点点头。 明日他就要进贡院了,今日十分紧张,特别特别想见苏和卿一面。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苏和卿就觉得莫名有底气。 而裴穆不知道的是,他身后还停着一辆马车,里面坐着等了一刻钟的沈砚白。 他黑着脸,掀开车帘看着还在苏府侧门徘徊的裴穆。 云水看着沈砚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吧......” “不。”沈砚白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仍旧看着外面。 他知道裴穆明日要上考场,今日想着有些事情要叮嘱他注意,但是裴穆那时已经离开太学。 沈砚白跟着他的马车,一路就停在苏府侧门,等了这么久的时间还不走! 他难道就看不出来吗!苏和卿根本没想出来见他! 想到这里沈砚白心中冷笑。 这个苏和卿,是因为觉得在山庄已经把他勾到手了,所以原本家世一般的裴穆她就不稀罕了是吧! 第53章 贡院门口 时间就在这焦灼的氛围中溜走,马车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就在云水恨不得会遁地术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外面响起了苏和卿特有的清脆声音。 “裴公子?” 裴穆转身,欣喜地看着站在她身后的苏和卿。 “一周未见,苏小姐一如从前一般靓丽。” 一见面就被夸,苏和卿苏和卿唇角轻轻勾起,往前走了几步凑近裴穆: “那裴公子为何瞧着如此憔悴,都有黑眼圈了呢!” 裴穆一愣,慌忙用袖子遮住脸,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起来: “最、最近临考在即,有些睡不着觉......” 殿试是皇帝出题的环节,一众考生要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考试,难免会紧张。更何况裴穆有要当榜上前三名的抱负,心中自然是会更紧张些的。 苏和卿没办法在考试的事情上帮他太多,但是可以在别的方面出手。 “你在这里等我!”苏和卿说着从侧门跑进去,不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又跑了出来,将两个香囊塞到裴穆手中。 “这个绿色的,是安神香囊,你放在枕头底下,夜间便能睡得好些。这个蓝色的,是提神香囊,你记得放在桌边,可别搞混了。” 夜色温柔,裴穆借着小厮提灯的柔光看着手中的两个香囊,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所有的焦虑与紧张在这瞬间被抚平。 他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想抱抱苏和卿的念头十分强烈,却被他硬压下来。 这些亲密的举动在婚前还是于礼不合,于是他只是咽了咽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口水,低声说道: “多谢苏小姐......有了这个香囊我在考场一定能发挥好的。” 两人站在门口低低絮语,另一边的马车上,车窗的窗帘被沈砚白抓得皱成一团。 云水默默在心中叹气。 这窗帘可是上好的蚕丝布做的,一旦变形就没办法恢复原样,看来今晚回去得赶紧去找绣娘缝制新的了。 “孤男寡女趁夜幽会,还凑得这么近,我看她名声是不想要了!” 沈砚白松开手,转过脸看云水。 “去把裴穆叫来,我没时间在这等着他了。” 云水应声下车,“出溜”一下站进苏和卿和裴穆两人中间,给裴穆吓得一个激灵。 “裴公子,我家公子请您去马车上说话。” 裴穆顺着云水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沈砚白的马车在身后不知道停了多久。 “好,我这就来。”裴穆嘴上答应着好,实际上整个人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云水:...... “裴公子,请。” 他抬头,就见裴穆的视线仍旧落在苏和卿身上,转都不转一下,于是云水伸长脖子,让他眼里有一下自己。 裴公子啊!你再对我视若无睹,我等会儿回去可是要被公子说办事不利的! 好在苏和卿救场及时,她柔声开口劝他: “沈先生找你,想必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嘱咐,你快去吧,别误了时辰。明日你要进贡院,我会去送你的!” “真、真的吗!”裴穆本来不舍的心情瞬间因为苏和卿这句话落到实处。 她说明日会送自己去贡院,她明早还会来看自己! 从前裴穆从不觉得分别这样难熬,如今体会了一遭,让他更加坚定要早早娶苏和卿的心思! 他对这次殿试势在必得! 怀着这样的雄心壮志,裴穆来到沈砚白的马车离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有气势,与沈砚白早上见他的时候差别巨大。 原本想让他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看来现在也不必多说了。 沈砚白顿了顿,还是嘱咐了一遍在贡院中需要注意的事情,最后才说: “今日回去好好休息,在贡院这两人要静心凝神,不要多想那些八字没一撇的事情。” 沈砚白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但裴穆却没听出丝毫不对劲,立马拱手称是。 两人说了一番话,再往外看去,早没了苏和卿的身影,正剩下苏府侧门口悬挂着的一盏小灯。 * 第二日,苏和卿早早来到贡院门口和裴穆碰面。 这日的一大早,是要送祝福给这些举子的。 苏和卿远远地就冲他行拱手礼: “我祝裴朗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到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裴穆听了这些吉祥话,心中的喜悦更甚,赶紧给苏和卿回了一礼。 “谢过苏小姐的祝福。你昨日给我的香囊分外好用,你瞧,我的黑眼圈都没了呢!” 说着他又走近一步,声音低了下来。 “苏和卿,”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你等我。” “咳咳。”一声刻意的咳嗽打断了苏和卿的回复,两人皆是往旁边扭头看去。 “苏小姐,请你也送我几句祝福吧。” 沈朗姿凑过来,不经意地挤开裴穆,笑着望向苏和卿:“连大名鼎鼎的裴公子都稀罕苏小姐的祝福,说明苏小姐真的能带来好运呢。” 苏和卿抿唇。 她不明白,这一世他为什么非得缠着她呢?明明她已经对他极尽冷淡了,却还是不能跟他完全斩断关系! 她心中微微涌上了些烦闷,偏开头不说话。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沈公子!” 就在这时,一个人冲过来推开苏和卿霸占住沈朗姿正前方的位置。 “你今天就要进贡院啦,我特地来送你哦!我祝你马到成功,福星高照!” 谢依然说着将几个粽子塞到沈朗姿手中:“这是我自己做的粽子,祝你高中!” 沈朗姿接过粽子,面上得体地微笑着,谢过谢依然。 苏和卿却看到他拿着粽子时微微有些抽搐的手指。 沈朗姿喜洁,这还是苏和卿上一世做了他的小妾之后才知道的事情。 这样有些凉有些微黏的粽子皮,沈朗姿接触的时候心里一定厌恶极了,只是他面上一点儿都没显出来,反而是将粽子好好收入自己的行装中。 谢依然看到他这动作,整个人都红透了。 她激动地拉着苏和卿小声呐喊:“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沈公子收了我的粽子。” 苏和卿面无表情地回答:“等他进了贡院就会扔掉。” 第54章 赠送香囊 “你说什么呢!”谢依然生气了,皱眉看着她,“这是我的心意,沈公子怎么会浪费呢!” 一个摸起来和吃起来都黏糊糊的心意,沈朗姿绝对甩得远远的。 苏和卿想起上辈子自己准备的粽子被他全部打翻的场景,慢吞吞地说道:“他不喜欢吃粽子。” 谢依然一愣,猛地凑近苏和卿:“你怎么知道?” 苏和卿沉默。 这怎么说,总不能告诉她上辈子的事。 但是谢依然却将她的沉默当成了心虚。 “苏和卿!”谢依然瞪大眼睛凑近她,“你是不是想和我抢沈公子!” 苏和卿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谢依然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裴穆和沈朗姿看她俩说话就走了,但是他们现在还没进贡院呢,她就这么大声! 苏和卿悄悄往那边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里的异样,才咬着牙小声回复她:“疯了吧!谁稀罕他!” 她不仅她自己不稀罕,甚至还想阻止谢依然稀罕他呢! 谢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和卿三秒,确定她没说谎,一瞬间收了刚刚张牙舞爪的气势,又亲亲密密的拉住苏和卿。 “没有就行,没有咱们就是好姐妹!你跟我去我家玩吧?” 苏和卿:“什——” “我家可好玩了!”谢依然根本没给苏和卿回答的机会,直接把她推上自己的马车。 苏和卿就这么被“胁迫”着坐上了去谢家的马车,又被谢依然塞进她家大门中。 但是一进家门,就有个大嬷嬷凶巴巴地站在门口等着。 谢依然一下就立正了,小心翼翼地问:“李妈妈,我犯了什么错吗?” 李妈妈怒吼:“你早上跑哪儿去了?大家都去你婶婶那里了,只有你不见了!” 谢依然一拍脑袋,拉起苏和卿的手就跑。 “我们要迟到了!” 苏和卿跟着她飞奔,两人身体都强健,跑得飞快,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吹。 苏和卿扯着嗓子顶着风声边奔边问:“干什么事这么着急?” “我婶婶昨日诞下一个女娃娃,我们现在去她那儿讨喜糖吃!”谢依然同样大声回答。 苏和卿跟在她身后没忍住骂她:“你真是的,这样带我去岂不是叫我两手空空的尴尬嘛!” 谢依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摸着脑袋嘿嘿笑,干脆将自己的手镯褪下来给苏和卿。 “是我做得欠妥,等会儿你就把这个手镯给我婶婶,说是给小侄女的礼物。” 谢依然拿下的是她的翡翠手镯,紫翡翠在阳光下冰透的不行,一看就价值千金,谢依然取下来的时候整个眼睛都快要粘在上面了,一看就是十分不舍得。 苏和卿嫌弃地推拒了:“不用你的。” 幸好她今日带着多的安神香囊在身上,本想给裴穆来着,却被沈朗姿那家伙搅和了。 孕妇生完孩子之后身体虚弱,是很难睡好觉的,这个安神香囊对谢家婶婶大有裨益,拿出去不寒酸。 但是一进屋,前厅中坐着的人超乎苏和卿的想象。 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竟都是来这里恭贺谢依然的婶婶的! 一些人见谢依然拉着她的手进屋,好奇她的身份。 还有一些是知道苏和卿的人,见到她忍不住拿扇子挡住脸冷哼。 穿着粉色蝶衫裙的少女偏头问旁边身着湖蓝色罗裙的女子: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罗裙女子悄悄翻了个白眼,“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她也配让我认识?” 粉裙少女摸了摸鼻子:“那你干嘛冷哼啊?” 罗裙少女凑到她旁边,不屑地轻语。 “她就是前段时间调任到京城的苏家女!她父亲一来京城就左右逢源,攀上了丞相这条大船!” 粉群少女眼睛睁大了,小声问道:“你是说——她们家和沈家有关系?可是沈家的那位不是最讨厌汲汲营营之人?!” “是啊。”罗裙女子用团扇挡着脸小声回答,“但是毕竟是祖父的意思,他没有甩脸甩得那么彻底,就让这两个苏家姐妹进了太学的大门。” “可是这苏家两姐妹是最不学无术的,只在我们学堂待了一天就转走了。现在听说在春晖堂啊,攀上了最有望成为状元的裴公子!哄的那裴公子立誓要看完榜就去她家提亲!” “啊!”粉裙少女皱起眉头,“这也太会攀高枝了!” “可不是嘛!你没看她,现在连侯府谢姐都攀上了,手段可不一般呐!” 这屋内,不仅有她俩在小声蛐蛐,剩下的人都成双成对地凑在一起说着小话。 谢依然见此情景,气得握拳。 “都是些势利眼的东西!进了我家门还敢这样,看我不骂死她们!” 苏和卿赶紧将人拦住。 “没关系的,反正这些话自我来京城之后没少听过,不差这一句两句的。但是这是你婶婶和小侄女的大日子,你可不要闹起来了!” 谢依然闻言才停下撸袖子的动作。 两人在前厅内等了好久,忍到谢依然差点爆发,才终于见到大嬷嬷从屋内走出来。 谢依然赶紧站起来问道: “怎么还不见婶婶出来?” “就是就是!夫人怎的还不出来?我们等不及要恭贺夫人了!” 大嬷嬷抱歉地冲着大家行礼:“夫人昨日生产完身子中,今日挣扎半晌起不来身,恐怕是不能来见大家了。” 在场的所有人一惊。 她们都知道昨日周夫人难产差点丢掉命的事情,现在听了这话,赶紧宽慰道: “不碍事不碍事,夫人起不来,隔着帘子跟我们说说话也好。” 有了这话,大家便都将自己带来的礼物给大嬷嬷,叫她带进屋去。 大嬷嬷端着托盘来到苏和卿面前时,整个前厅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她们倒是要看看,苏和卿这种身份根本不够来侯府贺喜的人能拿出什么礼物? 之间一个香囊被拿了出来。 “噗呲——”罗裙女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还真是不出人所料啊,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之女,拿出的礼物都是这么的寒酸。 香囊这种身上的小配饰,谢家向来都是从京城中最大的饰品店买的,谁能看得上她拿出来的这种货色! 第55章 在众人面前被周夫人带走 “不愧是乡下来的,竟拿出这么寒酸的礼物,真是失礼。” 不知道有谁忽然小声说了一句,声音虽小,但在安静的前厅分外明显。 本来就忍了许久的谢依然听到这话炸了。 “苏小姐送的这个香囊好着呢!这香囊中都是精心调配的药材,对刚生产完的孕妇有好处!这样的礼物怎么就寒酸了?” “倒是你!有什么意见有本事站起来大声说,缩起来说小话,难道你就不失礼吗?” 这话说得戳人心窝子,苏和卿听到赶紧拽了拽谢依然的袖口让她别说了。 但是谢依然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理苏和卿,一双眼睛在前厅搜寻,想要找出刚刚是谁在说话。 藏在人群中的某一位小姐死死咬着嘴唇,不敢抬头,怕被发现。 倒是之前说话的罗裙女子站了起来。 “谢小姐,我们是来贺喜的,你不必发这么大脾气吧?”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一旁的苏和卿。 “虽然不知道刚刚那话是谁说的,但是我觉得她也没讲错。” “我们这些人都是受邀前来,请问你身边的这位苏小姐,她是怎么来的呢?她有邀请函吗?” “她是我的朋友,是我让她来的!”谢依然握紧拳头。 “那就是不在受邀之列了。”罗裙女子挑了挑眉,“啧啧,谢小姐还是不要跟这样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的好,省得跟着她学坏了,变得和她一样不懂礼数。” “你——!”谢依然气得想扑上去,被苏和卿死死拽住胳膊。 罗裙女子则高高扬起下巴,一脸不屑地问道:“怎么,你想打我吗?” 苏和卿看谢依然一脸“那当然啦”的表情,赶紧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别冲动啊!” 就在场面僵持的时候,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一道苏和卿觉得有些熟悉的声音: “好了,依然你别再胡闹了。” 一个披着大氅面色苍白的女人走了出来,安抚在坐的宾客: “今日十分欢迎大家,只是方才身子不适实在起不来,请大家多多见谅。” 她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看向罗裙女子:“赵小姐,你送的平安锁是金芳阁今年的最新款吧,我很喜欢。” 罗裙女子得意地看了一眼苏和卿和谢依然,向谢依然的婶婶行礼:“夫人喜欢是我的荣幸。” 谢依然的婶婶冲她笑了笑,她是会一碗水端平的,所以她又转过来跟谢依然旁边的苏和卿说道: “你这香囊中有药材,想必是极好的。” 婶婶周诗雨正说着,忽然看清谢依然身边站着的人的面孔,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倒吸一口冷气之后的惊叹。 “——是你?” 苏和卿本来垂着眼帘,闻言一抬眼,只觉得这个世界巧合真多。 谢依然的婶婶,竟就是昨日在刘娘那里生产的孕妇! 周诗雨脸上的笑容真心了些,她走到苏和卿身边拉着她给众人介绍: “各位夫人小姐们,这位苏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她继续说道:“昨日我难产,九死一生,是苏小姐妙手回春让我和孩子活了下来。” 周诗雨拉着苏和卿的手就不放了:“正好我今日身子实在不适,苏小姐可否再为我看查一番?” 苏和卿当然不会推辞:“幸不辱命。” 周诗雨再次向前厅中的各位夫人和小姐表示歉意,然后亲亲热热地拉着苏和卿进了内室,连谢依然都没顾上。 被留下的谢依然志得意满地瞥了罗裙女子一眼,抬着下巴像是个小尾巴一样跟着进去了。 哼!她刚刚不是足够嚣张吗?现在脸都气歪了! 活该!谁让她嘲讽来着! 前厅里的闹剧就此落幕,夫人小姐们心思各异地挨个离开,只有一个留了下来。 但这些在内室的苏和卿都不知道了。 她正在给周诗雨把脉。 “是生产之后的体虚,你昨夜回来可有喝些汤药?” 周诗雨摇头。 “我昨晚回来把那些馄饨都给分发下去之后就太累了,府医本来要来给我把脉,被我给赶走了。” 苏和卿眼睛睁得滴溜圆,周诗雨可能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第一次生孩子没经验嘛!我本来以为孩子生出来就没事了呢。” “嗯嗯。”苏和卿点点头,表示理解,“也是我昨日没有提醒。现在给你个药方,喝了药就会觉得没那么疲惫了。” 大嬷嬷拿着药方去熬药,谢依然坐下将那个安神香囊放在婶婶床边。 周诗雨拿起这个小巧的香囊在手中把玩,香囊里飘出的药香闻起来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这么好的东西竟然只有一个。还差点一个都拿不到呢!” 她有些后怕地将香囊放在心口,要是刚刚她没出去阻止,说不定苏小姐一气之下拿着香囊走了呢! 幸好幸好! 苏和卿看周诗雨喜欢,又从兜里拿出两个来给她:“我多的是,只要婶婶不嫌弃就好。” 苏和卿给周诗雨看完诊,谢依然早坐不住了,拉着她去旁边的房子看刚出生的小侄女。 “皱巴巴的,好丑。”谢依然捂住眼睛,但手指间漏了一条缝。 “刚生的小孩都这样。”苏和卿轻轻地摇晃着摇篮,“过段时间就好了。” 谢依然没想到她连这个都懂。 她忍不住想凑过去问更多,但是一想到苏和卿刚刚任人欺负都不还嘴,还阻止她不让她吵架,那样忍气吞声的样子,想想她就来气。 “我瞧着你再太学的时候也不是人尽可欺,怎么来我家就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难道是觉得人太多了?可是有我在你还怕什么?我在前面冲锋骂架的时候你怎么还拦着我?丢脸死了!” 谢依然是个憋不住话的,有什么都要说出来,一连一大串提问根本没给苏和卿回复的时间。 苏和卿推着摇篮的手轻轻停了下来。 她转头,看着谢依然站得离她远远的,嘴撅得都能挂葫芦了,不禁觉得好笑。 她要是不好好解释的话,能把谢依然气死吧。 第56章 表哥来信 果然,随着她沉默的时间越长,谢依然就变得越生气,苏和卿不敢再逗她,害怕她能气得把这个屋子的屋顶掀起来。 “你也说了,这是在你家。”苏和卿转身认真看她,“我不是怕她们的冷言冷语,只是怕到时候吵起来,你婶婶会怪罪于你毁了今天的好日子。” 谢依然气愤的表情一僵:“你是因为我?” 苏和卿耸了耸肩: “我的医术是跟着我外公学的,他开着一家医馆,我从小就在那个医馆里面长大。所以如果真的想骂人的话,你们这些彬彬有礼的小姐可说不过我。” 谢依然眉头又皱起来了:“你们?也包括我?” 苏和卿笑得眼睛弯弯:“也包括你。” 谢依然哪里是能受挑衅的人,过来拽着苏和卿起身: “来来来,我偏要和你比比,我就不信你能说得过我!” 两人拉拉扯扯着往外走,推开房门的时候两个人皆是动作一顿。 只见门口站着的一个贵夫人。 “苏小姐。”她有些紧张地抿抿唇,“你......你能帮我看看病吗?” 谢依然挡在苏和卿身前。 “不给看!刚刚她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的时候你都没有帮忙说一句话,现在舔着脸来求她给你看病了?凭啥啊?” 贵夫人脸色涨红,有些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我想帮忙说话,但是谢小姐你的战斗力太强了......” 谢依然一噎。 “好了好了。”苏和卿赶紧拉住谢依然,“我能帮你看的。” 苏和卿做了个“请”的动作,等贵夫人转身之后才凑到谢依然耳边小声说:“放心好了,以后给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诊,我一次就收她们十两金子!” 谢依然竖起大拇指。 * 给贵夫人看诊是在谢依然的小屋中,苏和卿在诊脉,谢依然在吃糕点,没有一个人说话。 不知道那贵夫人是不是觉得太安静了点,她忽然开口了。 “我结婚三年,却一个孩子也怀不上,倒是小妾们生了一个又一个,整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通常这种内宅辛密大都是被瞒住的,这位贵夫人却直接相告,一下勾起了谢依然的好奇心。 她停下咀嚼的动作,直接问道:“夫君宠妾灭妻?那你叫你娘家人去给你撑腰啊!” 那贵夫人摇了摇头: “我是高嫁,娘家人在我的婚事上插不上一点儿话,甚至我成婚之后都没怎么回过娘家。” 苏和卿诊脉的手一顿。 贵夫人的话勾起了苏和卿不好的回忆,上辈子即使她成了小妾,仍旧被说攀高枝。入沈府十年,她连沈府大门都迈不出,更别说回家了。 贵夫人还在继续讲述:“怀不上孩子到底是女儿家的私密事,在婆家无人帮我,娘家又回不去,这身子不好也就一直拖着,连个大夫都没看过,幸亏今日遇到苏小姐。” 苏和卿冲她扯了扯嘴角:“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夫人不要担心。你只用好好吃药,相信不日之后定能有好消息的。” 那贵夫人闻言露出一抹苦笑。 “夫君宠着一个小妾,宠得她连请安都不用,日日宿在她房中,对我厌弃极了,谁知道能不能怀上呢?” 听到这话的谢依然连糕点都吃不下了,气得直接站起身来: “这样的男人太恶心了!这小妾也是个不知礼数的,竟将人这样欺负!要是我的话,我直接一杆枪将他们挂到房梁上去!” “你说对吧,和卿?” 谢依然愤愤发言,捏着拳头去看苏和卿,却发现她在发呆。 “和卿?” 苏和卿回神点头:“你说得对。” 想必上一世沈朗姿的妻也是这样心有不甘,才总是明里暗里地磋磨她。 可是她又何错之有?当妾室都是她被蒙在鼓里的,更是在弹丸之地被关了十年。 这一切都是沈朗姿的错。 怪他四处留情又维系所谓的礼数,将她们的命运全都毁了。 大概是苏和卿的表情太凝重,对面的贵夫人开始安慰她。 “你也不用这样忧心忡忡,只要不高嫁,日后出了什么事娘家还可帮衬些,情况也就没我这么坏。” “就是就是!”谢依然也凑了过来,“我觉得裴公子不像是会宠妾灭妻的人呢!和卿你就放心好了,万一到时候出事我也会给你撑腰的!” 苏和卿轻轻点了点头。 没错,这辈子她和裴公子的好事在即,和上辈子笼中鸟的处境天壤之别,没必要这样忧心。 苏和卿写好药方递给贵夫人。 “这药连续吃一个月身体就能调养好。” “多谢苏小姐。”贵夫人站起身来,郑重地行了一礼,将十两金子放到苏和卿面前,“这是诊金。虽然我没有瞧不起苏小姐,但是苏小姐帮我解决了心头大患,这是你应得的。” 苏和卿回礼:“既然这样,我就不推脱了。” 两人送走贵夫人,已经到了中午,苏和卿也该回家去吃午饭了。 谢依然依依不舍地拉着苏和卿,邀请她再来谢府玩耍,然后派车夫将她送回家。 一进自己的小院,苏和卿就看到站在树枝上的鹰。 “祖父又来信了!” 苏和卿跑过去,姐姐苏沉香将已经打开的信放到她手中,满脸兴奋。 “表哥说他决定要来京城做生意!现在已经出发,过两个月就能来到这里!” 苏和卿脸上盈满了笑容,她与表哥从小一同长大,分别了这么久又能见到他是真的开心。 小冬也替自家小姐高兴:“表少爷要是来的快的话,说不定能赶上小姐你的订婚礼呢!” 苏和卿被小冬这样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没应声只是继续看信。 【......自的前书,知京中衣物不鲜亮,熏香味道也单一,遂决意扩业于京师。唯须劳烦贤妹于帝都代觅佳铺,相助一二。】 “表哥还留了个任务!”苏和卿指着信上的文字,“叫我去京城帮他挑选挑选铺面,我今日下午就去!” 第57章 挑选铺面 十六不愧是京城人,没几日就汇总了一些京城中要出售的铺面。 “这些都是小的挑选之后觉得合适的,请小姐过目。” 苏和卿拿起那些资料,站起来让德子去套马。 铺面这种东西,写在纸上总归还是看不出好坏,还是要实地考察才行。 “选铺子的事你做得很好,等会儿跟着我出去看铺子,回来之后去找小夏领赏银。” 十六立马磕头应是。 马车拉着三人从最靠近内城铺子开始看,一直看到最外面的一个铺子,都到刘娘的馄饨店旁边了。 苏和卿叹气,这些铺子她都不满意。 靠近内城的两个铺子一个太小,走进去多几个人就转不开身,另一个光线不好,即使是中午大太阳,屋内都阴暗暗的。 剩下的铺子要么是位置太刁钻,在青楼旁边,要么是位置太偏僻,京城中的少爷小姐们大多不往那边去。 苏和卿从最后一个铺子中走出来,站在门口的台阶前抬头望天。 身后的员外还追着她不停地介绍,但是苏和卿已经神游天外了,完全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 德子看出小姐已经累得想回家了,快步走去摆放脚凳,被正从马车后面窜出来的云水撞个正着。 “苏小姐在这里做什么啊?”云水蹦出来好奇地问。 其实主要是帮自己公子问的,因为他瞧着公子已经看了苏小姐好几眼了。 德子被吓了一跳,凶巴巴地开口:“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苏和卿听到他的声音回神看去,就见云水一脸被吓到的表情。 “德子,”她叫他,“是熟人。” 德子听到这话才放松下来,转身去干自己的事。 云水跑过来探听消息却一点儿收获都没有,还被忽然暴起的一身肌肉的德子吓了一大跳,悻悻地退回沈砚白身后。 苏和卿隔着远远的距离像沈砚白行礼:“沈先生。” 沈砚白向她点头:“苏小姐在这儿干什么?” 苏和卿不想回答,直接反问:“沈先生在这里干什么?” 他今日去斧头帮招供的地方根据地查看,但这种大理寺的案件肯定没办法透露。 所以沈砚白抿唇没有回答。 苏和卿耸耸肩:“既然沈先生不想说,那我也无可奉告。” 表哥铺面的事情没解决,苏和卿心中只有这件事,没空应付沈砚白。 沈砚白也看出了苏和卿不愿搭理他,直接抬脚就走。 他今日公差结束,马车在苏和卿身后的小巷中停着,他向那个方向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就觉得眼前又开始发黑。他尽力控制脚步不要偏移,却还是向着旁边靠去。 苏和卿看着沈砚白沉脸要从自己身边走过,但是他刚走到自己面前的位置,就身体一软向自己倒过来。 “公子!” 云水惊呼着去扶他,却还是晚了一步,公子直直地倒在苏和卿身上。 云水:......公子你是会倒的。 苏和卿是往旁边了一步,但没完全躲开,被他撞着倒下去,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小姐!” 旁边的十六又想去扶她又碍于男女大妨,急得汗都出来了。他抬头瞪了一眼自从两人倒下之后就傻站在那的云水,用眼神示意他快把他家公子拉开。 不过苏和卿比云水反应更快,她倒下之后就一把把沈砚白推开。 云水这时候赶来扶住自己公子,心中庆幸自己来得迅速,不然公子就要以头抢地了。 不过很快他的庆幸被另一层担忧笼罩。 他现在身上没带糖!刚刚下车的时候荷包落在了车上! 他只能求助地望向苏和卿:“苏小姐你有糖吗?今日公子还未进午餐,所以这会儿才会晕倒......” 苏和卿不用他求,已经伸手进荷包拿了一颗糖出来塞进沈砚白口中了。 她毕竟是个医者,很难见死不救。 但这不代表她没情绪。 沈砚白眼前能看到东西的第一时间就听到了苏和卿的话。 “你有毛病吧?明知自己容易晕倒还总是不吃饭?” 关键是已经有两次让她给撞见了!自己这运气也太差了点吧! 一边的云水听到这话感觉吓得不敢呼吸,颤颤巍巍地解释:“公子事忙......” “云水。”沈砚白嗓子哑哑地叫他,“扶我起来,我们去吃饭吧。” 云水面露难色:“公子,这边没什么可吃饭的地方......” 这里的位置已经离主城区很远了,没有酒楼饭店,全是些摆在外面的小铺子,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唯一一家小店还是馄饨店,但公子不喜欢吃馄饨。 苏和卿看着云水那为难的样子,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还挺挑。” “没事,就去馄饨店吧。”沈砚白看了苏和卿一眼,借着云水的力站起身来,“苏小姐要一起吗?” 苏和卿赶紧拒绝:“我要回家了。” 说着她立刻起身往马车那里走过去,十六也紧跟在他身后。 想要卖铺面的员外还穷追不舍:“小姐,我们这家铺子是真的很好啊!你看这面积这采光,简直是绝无仅有呀!错过了就再没有了!” 十六挡住了他追上前的脚步,彬彬有礼地回道:“员外不必再追了,我家小姐姐刚刚已经说过了她需要考虑,如果我们需要的话会再联系你的。” 说完他和德子并排坐在一起,德子调转马车驶离这里。 沈砚白看着马车离去,慢慢开口:“去打听打听苏小姐想要什么样的铺面。” 云水立马去问了,沈砚白慢慢走到那家馄饨店坐下。 让他有些诧异的是,现在这个时间点馄饨店里还有人,并且有人上前来打招呼。 “沈大人。”谢依然的叔叔谢九黎走上前,“没想到你也在这吃馄饨。看来这家馄饨店的名声是传得很远了。” 谢九黎是个自来熟的人,哪怕沈砚白没搭话,谢九黎也自顾自地说: “不知道我家夫人从哪儿听说的这家馄饨店好吃,那时候已经要临产了还一定要到店里来吃,非说带回家就不好吃,没想到在这店里刚吃了一个就要生孩子了。” “还有苏小姐,那天苏小姐也来吃馄饨呢!” 第58章 将铺面租给她 沈砚白听到这里总算接了话:“苏小姐也爱吃这里的馄饨?” 谢九黎点头:“谁吃过这儿的馄饨都会喜欢的,上次生产完我夫人买了很多回去当夜宵,家中从老到小尝过的都喜欢,今日又叫我来,给买一堆回去给大家吃。” 说这话谢九黎的那碗就做了出来,刘娘端上来给他,还将包好的一大盒馄饨放在桌上。 “都包好啦?”谢九黎拎起食盒,将那碗馄饨推到沈砚白面前: “本来是想边吃边等的,但既然外带的已经包好了,那就要赶紧送回去给夫人吃。这碗就给沈大人吧,也省了大人等待的时间。” 以沈砚白现在这种状态,当然是能尽快吃上饭最好,所以他并没有推辞。 拿起木勺先尝了口汤。 虾皮和紫菜在口中留下鲜香,感觉确实比其他的馄饨店做的要好吃。 于是云水打探消息回来之后,就看见自家公子正在吃最后一个馄饨。 “公子,”云水快步跑过来,将刚刚打探出来的消息告诉他, “我听那员外说,苏小姐想开的店铺很复杂。既卖成衣,又卖香薰和小姐夫人们用的脂粉的店铺。这样的想法好新颖啊,咱们京城还没有这样的店铺呢。” 沈砚白放下筷子,转头看云水:“但是他没有找到心仪的铺面吗?” 云水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直到坐上车子,沈砚白忽然提起靠近宣武门的那个铺子。 那是去年除夕皇上赏给公子的铺子,虽然位置不像金芳阁一样好,但也属于黄金地段,而且铺面很大。 但是公子忽然提起这个铺子做什么呢?不会是想给苏小姐吧? 云水正这样想着,就听沈砚白说道:“你去把消息给苏家,说那个铺子要出租。” 在云水吃惊的表情中,沈砚白再次开口:“不要让她知道这个铺子是我的,你派人把消息直接递给她新收的那个侍从——原本柳大人身边的那个。” “是。”云水点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忽然想起今日临走前太夫人的吩咐:“主母说要公子回家的时候顺路去金芳阁,将她给小姐定做的首饰取回家。” “知道了。” * 车子在金芳阁门口停下,沈砚白下车去取首饰。 过段时间母亲就要离京去看望妹妹,所以她从京城定制了好些首饰要哄妹妹开心。 沈砚白也想到了这点,所以就在掌柜帮他去取首饰的时候在店内转了起来,准备也挑一两样女孩家喜欢的东西,让母亲替他带回去。 他在这边看着,那边就有贵女们围成一圈,热切地讨论着桌上放的一个东西。 沈砚白原本不想过去凑热闹,但是见这些贵女们这么喜欢,他又有些犹豫。 说不定妹妹也会喜欢呢?这样想着,他还是走了过去,但在看清桌上的物件时目光一凝。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云水也看到了那枚东珠,瞬间震惊:“这东珠怎么在这儿?不是送给上官小姐了吗?” 他不知道的是,那两颗东珠的其中一颗被苏和卿要了过去。 而此时过来的掌柜见到二人都看着东珠,立马介绍道: “这是西域来的好东西,全京城只有两颗,沈大人您看上了吗?” 沈砚白没回答他的问题,眸色沉沉地问道,“这颗东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掌柜一愣。 “这……”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说,“是一个小丫头拿过来要卖掉的,我瞧着这品质真不错就收下了。沈大人这难道是假的吗?” 沈砚白摇头。 不仅不假,还真的很。 只是不知道是谁卖掉的。不过应该不是苏和卿吧?当时她非要一颗,应该是真的喜欢,可能是柳小姐不想要卖掉的。 “云水,回去之后叫人去柳府打听一下,看看那颗东珠还在不在。” “至于这颗,也给我拿上吧。” 沈砚白又选了些项链发簪,一起带回家拿给母亲。 只是把东珠又收回了库房。 云水有些呆滞地看着公子的举动,不明白为什么送出去的东西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但是不等他想明白,沈砚白就开始伏案工作,云水赶紧把这些有的没的抛之脑后,开始替公子研磨。 殿试过后不久,太学中一年一度的考核也要开始了,沈砚白现在正在出试题。 这一出就到了晚上,从考场下来的裴穆来了沈府。 “裴公子在老太爷那边,听那边的小厮说,裴公子跟老太爷汇报了殿试写的内容,老太爷听后连连夸赞,特别高兴。” “祖父高兴就好。”沈砚白笔没听,“裴穆是他看好的学生,这次考试争起,也是在给祖父长脸。” 二人正说着,裴穆就到了沈砚白这里。 “见过先生。”裴穆行了个大礼,“丞相大人叫我来找先生。” 沈砚白停下笔墨挑眉:“来找我做什么?” 裴穆抱拳:“是关于我的婚事。” “丞相大人让我来请先生当证婚人。” 沈砚白的手轻轻一抖。 原本写得工整的指上落下了好几个黑墨点,这张算是作废了。 沈砚白垂眸,将这张宣纸揉皱,放在蜡烛上用火点燃。 猛燃烧起的火光使室内忽然爆亮,刺得站在正前方的裴穆闭了闭眼。 “你确定,你能娶到她吗?” 沈砚白的声音在这样明亮的火光中显得十分黯然,但正处在兴奋中的裴穆没听出来,倒是站在一旁伺候的云水不由自主地多看了自己公子几眼。 “当然可以!”裴穆回答得很快,“丞相大人说了,我这次考试肯定榜上有名。既已得立业,便可成家!母亲也是同意的!” “我现在只等准备好聘礼,在放榜那日去苏家提亲!” “裴公子真是春风第一马蹄急啊!”门口又有一道声音传来,云水抬头看去,正是太姥爷身边的老侍从李伯。 他笑呵呵地走进来,向沈砚白行了一礼: “裴公子这样年少有为,我们沈府是该送些东西当做裴公子的聘礼的,老太爷叫我来给您说一声,让您从仓库挑些东西给裴公子。” 第59章 你们两个并不相配 沈家现在明面上老太爷是家主,但他年纪大了,长孙又实在优秀,他便干脆将管家的权利全部交给长孙。 是以想要打开家族库房的大门,还需派人来找沈砚白才行。 但这次沈砚白却不像从前一样好说话,李伯的话音落下之后半晌都没有得到答复。 在这样一片古怪的沉默中,还是裴穆开口缓和气氛: “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沈家对我的恩惠太多了,裴穆实在受之有愧,聘礼的事情就不劳丞相大人和李伯费心了。” 李伯有些茫然的看了裴穆一眼,又转头去看沈砚白。 少公子这是不愿意为裴穆添箱?可是为什么,他不是也很看好裴穆吗? 这个疑惑的想法熊熊燃起,又在看到沈砚白拿出对牌钥匙的时候变成了更加不解的疑惑。 不是不愿,那为何如此僵硬? 云水看到公子的动作,伸出双手接过这个对牌钥匙,在这样尴尬的氛围中双膝一曲跪在地上,给沈砚白解围: “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乱放了钥匙,险些让公子刚刚想不起钥匙在哪,请公子责罚。” 这话一出,气氛霎时一松,李伯也恍然大悟。 原来是一时想不起对牌钥匙放在哪里了,怪不得刚刚如此沉默。 他转身冲裴穆笑笑,走上前踢了踢云水的屁股: “你这小猢狲快别丢人现眼了,赶紧起来!若是再有下次,我就告诉太爷了!现在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赶紧带裴公子去库房!” “是、是。”云水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偷偷看了一眼公子,发现他已神色正常,悄悄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又愁眉苦脸起来,因为一个他刚刚发现的秘密。 公子大概、多半、绝对喜欢苏小姐! 可这苏小姐马上要成为裴公子的妻子了...... 云水满心绝望,不知道等会儿带裴穆去库房该拿什么样价值的物品才合公子心意。 终于在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沈砚白的声音解决了云水的心头大患:“裴公子看中什么,尽管拿便是,不必拘礼。” 裴穆闻言立马转身行礼:“多谢先生。” 家族的库房中放置着各式各样的珍宝,云水将蜡烛一一点燃,好让裴穆看得更清楚一些。 “裴公子喜欢什么随意挑便是。” 裴穆走进来,看着摆满库房的各式珍宝,有些眼晕。 云水便开始帮忙介绍:“这是一对祖母绿的翡翠手镯,绝对有市无价。” 裴穆摇头:“她热爱运动,不喜欢在手腕上带太珍贵的饰品。” “那这个呢?一对攒金翠鸟步摇,是京中小姐们都喜欢的款式。” 裴穆又摇头:“步摇带着不方便,她总嫌下面的流苏会缠绕她的头发。” 云水:...... 这裴公子对苏小姐的了解还真多,自家公子怎么争的过啊! 这样想着,云水无奈转身,却被站在烛火阴影中的人吓了一跳! 果然不能在心里说人小话,骇死人嘞! 而这时裴穆也选到了他心仪的首饰转身,同样看到了沈砚白。 “先生。”他叫了一声,就见沈砚白从阴影中走出来。 “你选了什么?” “孔雀石打磨的合欢花耳环,”裴穆温柔地笑了笑,“又漂亮,寓意也好。” “岁岁年年皆合欢。”沈砚白的声音冷沉,平淡地直述事实,“是个好寓意,可你真的确定你能娶到她吗?” 裴穆之前高兴的头脑发热,没觉得这话有问题,但沈砚白已经今晚第二次提及,再蠢笨的人也能发现异常了。 裴穆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走到沈砚白面前。 “先生为何一直问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沈砚白平静地看着他:“你们两个并不相配。” 裴穆的拳头攥紧,心中翻涌起对沈砚白的警觉:“这是我与和卿的事情,跟先生没有关系。” 沈砚白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伸手拨动了几下身边蜡烛的火焰。火苗似乎不堪重负,倏然灭了下去,沈砚白也又重新隐回黑暗中。 “她的家室与你并不匹配。裴家虽说落寞,但在京城中仍有根基。你完全可以选一门好姻缘,有了岳丈的助力,你的仕途也好走得顺遂。” “我不需要这样的助力!”裴穆言语坚定,“丞相大人说我必然能进三甲,我以我自己的能力也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是吗?”黑暗中的沈砚白似乎极轻的笑了一下,但因为太快,裴穆并没有分辨得清楚。 “那你上了三甲,令尊可还会同意和她的订婚?” 怎么不会? 裴穆心上涌上了从不曾有过的恼意,他反身大步走到云水身边,从他手中扯出火折子将那根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让他能够看清沈砚白的表情—— 沈砚白面无表情,好像说出这些话是真的在为他考虑。但是他真的是为了自己吗? 烛火晃动中,裴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试探面前这个他一直尊敬的先生: “我与家母早就商量过,到了放榜日她就会去苏府提亲。这也是答应和卿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裴穆顿了顿,他看着沈砚白的眼睛缓慢坚定的开口:“和卿嫁我从来算不上高嫁,再加上我与她情投意合、心心相印,没有什么能将我们拆散。” 这话说完,沈砚白果然沉默了。 裴穆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之前觉得那些奇怪的小细节全都变得合理起来。 原来沈砚白心悦苏和卿。 因为心悦她,所以他在流言四起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罚了王二; 因为心悦她,所以他要把苏和卿带到他的翰苑去,说是罚抄其实根本不在意她一个字都没写; 因为心悦她,听到自己要娶她,才这样多次试探! 可惜,他们马上要订婚了,沈砚白在这段感情中迟了太多。 而沉默许久的沈砚白此时终于开口了。 “既然你有把握,那就好。” 沈砚白的目光望向在后面一声都不敢出的云水:“去把我私库中那颗东珠拿给裴公子。” “不用了。”裴穆拒绝,“沈家给的好意已经够多了。” 他拿起那对沈太爷许诺的耳环,对沈砚白抱拳行礼: “学生摆宴时,定会请先生来喝喜酒。” 说完他大步走出去,连头都没回,只留一室晃动的烛火。 云水咽了咽口水,根本不敢看自己公子晦暗不明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 “公子,那、我们也回吧?” 第60章 廷试得魁 * 很快到了殿试的放榜日,贡院门口围满了人。 有焦急等待的举子,有陪伴他们的家人,还有一些商贾人家正摩拳擦掌,只等着听到哪个人上了榜,就要拉着他给自家女儿说亲。 苏家的马车也停在这不远的地方。车内,苏和卿看着赖在她对面的谢依然。 “你怎么不坐在自己的马车上?” “哎呀!”谢依然讨好地拉着苏和卿的手晃了晃,“我今日起迟了,马车到这儿已经占不上位置了!” “再说了,沈五公子看到我的马车会绕着走,看到你的马车可不会!我就坐在这儿等他!” 说完了谢依然就坐不住了,掀起窗帘往外看去,边看还边嘟囔着: “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啊?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沈家人都会读书,沈大人那么厉害,他肯定也不会差的,少说是个探花吧!” 谢依然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才注意今日苏和卿没有和她搭一句话。 她扭头去看,只见苏和卿正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发呆。叫她好几声也不答应。 “和卿!”谢依然伸手去碰她,“你怎么了?是在担心裴公子的名次?” 苏和卿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太激动了没睡好。” 实则是她最近开始频繁梦到前世的事情,总觉得心神不宁。 谢依然却信以为真,拉着她的手安慰她:“你放心好啦,裴公子一定行的!” 话音刚落,榜前忽然传来巨大的骚动声。 谢依然赶紧掀起窗帘看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边拥着很多人,这边根本看不清楚。 而在榜前被围住的人正是裴穆。 同窗在看到他的名词的时候大声给他报喜,裴穆脸上还没来得及浮现出笑容,就被一群商户围了上来。 “公子公子!你看看我,我家是干酒楼的,家里有钱得很,能给你很多资源的!” “别听他的!公子看我,我女儿貌美如花!” “你们都走开,这个公子是我女儿的!” 裴穆被一群人挤得差点站不稳,赶紧清了清嗓子大声回应。 “多谢各位的好意,我已有婚约了!” 他这话一出,人群停了一瞬,但紧接着又恢复了刚刚的拥挤:“有婚约了也不要紧!可以退的!可以退的!” 裴穆就这样被挤来挤去,完全脱不开身。 还是几个小厮从身后走过来,驱散了这群人,将他解救出来。 “多谢各位。”裴穆整了一下自己歪掉的发冠,冲着几个人行礼。 “不用谢我们,”为首的一个小厮转身向一个方向示意,“是我们小姐叫我们来帮你的。” 裴穆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女子正撩着车帘,冲他一笑。 裴穆赶紧又抱拳行礼,远远地像那位小姐表达谢意。 谢完之后,他抬步向角落里停着的那辆马车走去。 只是他又被叫住了。 “裴公子!”沈朗姿含笑上前,向裴穆拱手一礼,“恭喜裴公子高中状元,实在令人钦佩。” 裴穆连忙还礼,温声答道:“沈五公子过誉了。您才学出众,荣登探花实至名归。待到游街之日,不知要收到多少姑娘送的鲜花呢。” “万千花朵不及心爱的那一朵。”沈朗姿对裴穆抱了抱拳,“裴公子好福气。” 沈朗姿这话说到裴穆心坎上了,裴穆本来这段时间因等待而焦灼的心因这句话舒服了不少,脸上也带了些真切的笑意。 “多谢沈公子,不过我此时还有要事,不便奉陪。” 沈朗姿一挑眉,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裴穆急匆匆地离开了,沈朗姿注视着他的背影,余光中另一辆华贵的马车也驶离了这里。 沈朗姿收回目光准备离开,面前忽然窜出来一人,让他脚步一顿。 “沈五公子!”谢依然蹦出来拦住他的路,“你考得怎么样啊?” 沈朗姿面色一顿,冲谢依然行礼:“多谢小姐挂心,沈某荣登榜三。” “什么?”谢依然眼睛都亮了,超级兴奋地跟他说,“我刚刚在车上的时候还说你肯定回事探花呢!没想到被我说中了,沈五公子咱们也太有缘了吧!” “这么大的喜事,我家决定举办宴会呢,到时候送帖子给沈五公子,你可一定要来啊!” “......” 就在沈朗姿被谢依然缠住说话的时候,裴穆也终于顺利走到马车旁。 他声音里压着激动,对车内的人说道:“我廷试得魁。” 车帘被掀了起来,苏和卿冲他笑:“小女恭喜裴公子夺得魁首。” “和卿。”裴穆伸出手,拉住了苏和卿放在窗框上的手,但只是一下,他很快又收了回去,激动地在车前走了两步又回来。 “你在家等我,下午我就叫母亲去苏府提亲。” 见苏和卿点头,裴穆将怀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到苏和卿的手上,正是从沈府得来的那对孔雀石耳坠。 “这是丞相大人赠予我的,本想着放到聘礼中,但是我实在觉得很合适你,你戴一定好看,所以今日就先拿来给你。” 苏和卿低头,只见一对小巧的耳坠在阳光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十分漂亮。 苏和卿恰巧今日穿的是绿裙子,于是只见便将裴穆送的耳坠带上了。 “好、好美。”裴穆一时看呆了,被苏和卿笑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他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回来的谢依然赶走。 “你不是还要上和卿家中提亲吗?便不要在这多浪费时间了,赶紧回家准备准备,别误了时辰!” 裴穆听到,只能依依不舍地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谢依然又上了苏和卿的车,在她疑问的目光中笑着说道:“我今日去你家吃饭。我还没见过别人上门提亲的场景呢,今日去见识一下。” “你说裴公子会送你多少聘礼啊?他家中落寞,估计没多少东西。” 谢依然自顾自的说完,豪爽地拍了拍苏和卿的肩膀: “没事!若是他没有好东西可送,那就我来送!我送你一对耳坠——” 谢依然说着目光落到苏和卿的耳朵上。 “哇塞!这是孔雀石的耳坠?这么漂亮!” 第61章 裴家去郡主府了 今日苏府上下都十分喜庆。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榜上状元的那位公子要来跟家中二小姐提亲。 小侍女们一边忙着手里的事,将前厅的桌椅擦得锃亮,一边笑容盈盈地讨论着。 “今日可算是双喜临门!那位姑爷高中,又能喜结良缘,恐怕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 “就是就是,这门好姻缘啊,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 两人说笑着往外走,迎面撞见回来的苏和卿,赶紧向她行礼。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但是苏和卿并没有她们想象中那样高兴,而是认真地嘱咐她们: “裴家毕竟还没上门,道贺为时过早了些。” 两个侍女一愣,有些委屈。 谢依然见状赶紧从荷包里掏出两颗碎银塞到她们手上,才让她们重新喜笑颜开。 “人家恭喜你你还不高兴吗?”打发走了那两人,谢依然不解地问苏和卿。 “又不是板上钉钉的事,还是不要高兴得过早。” 苏和卿说着,脑海中又浮现出沈砚白当初的那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提前恭喜什么”。 这句话就像个恶毒的诅咒,在这样大喜的日子让她如此心神不宁。 谢依然瞧着她状态不对,但是又不知道她究竟为何而困,只能拉上她和苏沉香,满院子地逛,把能玩的都玩一遍,能吃的都吃一遍。 终于,她也隐隐感觉出了不妙来。 “清露,”谢依然趁着苏和卿没注意她的时候跑到角落,拉着她的婢女吩咐道,“你去裴家门口看看,现在都已经未时三刻了,怎么还没见裴穆的动静?” 清露应声离去,谢依然扶着身边的墙有些焦急。 就算今日裴穆再多应酬,只要提起提亲,那些人也不会揪着他不放。 从上午分别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个钟头,再怎么样也该来了吧? 有着这样疑惑的人还有苏父苏母。 苏母今日早早打扮好,就等着亲家母上门,可左等右等却不见人。 “他们什么意思?” 苏母实在等不住了,想要亲自去门前看看。 “母亲!”是苏沉香拉住了她,“提亲这种事急不得,你就等等吧!” “这都等了多久了?”苏母甩开苏沉香的手,“喝了一肚子水却不见人来,我倒要去看看怎么回事!” 苏母说着就大步往前大门走出去,苏和卿面色沉沉地喝茶。 苏沉香看着这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两人,叹了一口气还是追着跑出去。 只是她还没跑几步,就见到母亲在转角处和迎面跑来的清露撞个正着。 “母亲!”苏沉香赶紧去扶住她,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一声啜泣。 是清露在流泪,她眼见着越来越多人出来,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便再忍不住哭了起来。 “裴、裴夫人,裴夫人去成安郡主家中提亲了。” “我、我到的时候郡主府已经、已经放起了鞭炮。” 清露抽抽噎噎地说的两句话,宛如晴天霹雳一样狠狠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咔嚓——” 茶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谢依然回头,看见苏和卿失魂落魄独自一人站在前厅中间,面色苍白,像是被所有人隔绝了起来。 谢依然心中一痛,跑过去抱住她。 苏沉香也回过神来,她十分愤怒,觉得裴穆欺骗了苏和卿的真心,就要去和他理论。 但是清露死死拽住她的胳膊。 “小姐,你别去......”清露来不及擦脸上的眼泪, “京城中所有人都知道苏小姐痴心妄想要攀上新科状元却被甩了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时候不能去找他!不然苏小姐真的就被钉在耻辱柱上了啊......” 苏沉香听到这话,想要冲出去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她忽然觉得很茫然。 明明之前见裴穆的时候,他还一副恨不得立马来苏家提亲的样子,怎么转瞬就变了呢? 苏沉香想不通,苏母却在这时发起飙来。 “我就说了这亲事不靠谱不靠谱!这下好了吧!” “这种人家就是没什么体面,我当初早就劝过的!要嫁人也应该嫁那些权贵,做什么挑一个家族没落的举子?” 苏父赶紧拉住苏母,但苏母还在继续。 “我说那沈府公子好,你现在知道了吧!沈府显赫百年,是所有京城女子梦寐以求的归处。” “那沈大公子好虽好,但性格严肃,以后不是个疼人的。倒是那沈五公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是个良配......” 苏和卿听着外面的吵闹,只觉得尖锐的耳鸣封住了自己一切的感官。 为什么...... 为什么这辈子自己明明和沈朗姿毫无交集,母亲却还是说了和上辈子一样的话? 为什么她跟裴穆之间本来顺风顺水,却到临门一脚的时候毁于一旦? 难道真像那书中说的一般,自己和沈朗姿是天定的缘分,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与上一世同样的结局? 太多问题盘旋在脑中,苏和卿只觉得一切都开始模糊旋转。 “和卿!和卿你怎么了——” * 苏和卿睁开眼,看到头顶熟悉的床帐花纹,有些恍惚。 忽闻外面的轻声絮语: “小姐是因为一时的伤心过来才晕倒的......” 胡说。 苏和卿从床上爬了起来,原本纷乱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她不会再变成被折断翅膀关在笼中的鸟雀,所以她绝对不会再和沈朗姿之间有什么关系。 苏和卿掀起床帐,小冬注意到屋内的动静,赶紧跑过来。 她眼中含着泪:“小姐,你终于醒了......” “你去把马车上的那本书拿给我。”苏和卿没有多废话。 她现在要立马看到那本书! 书上曾经暗示了她,如果想要剪断孽缘,那便要采取行动。 她是采取了行动,那么没能成功说明方法不对。 她要再看一遍书,看看有没有之前没注意到的地方。 趁着小冬去取书的时候,苏和卿将耳朵上带着的裴穆送给她的耳坠取了下来。 小冬过来之后,她将这对孔雀石耳坠放入小冬手中。 “你把这个拿去还给裴穆。” “告诉他,让他收好他这个聘礼,省得到时候和郡主对不上账。” 第62章 一起去寺庙 小冬看着手上的耳环一愣,有些不可置信。 “小姐,你放下了?” “事已至此,当然是向前看最重要,反正揪着不放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口头许诺又反悔这种事情,肯定是女方吃亏。 她现在还念着裴穆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是快速找到下一个结婚对象拜托前世的命运才是最重要的。 苏和卿认真的翻看这这本书,终于在最末尾的时候看到了一行蝇头小楷。 【上册】。 果然,这本书的故事不是完全版的。 那么说明她的思路是对的,但是方法错了。 躲开上一世糟糕的命运,还得是其他方法。 苏和卿抿唇。 这本书是在寺庙中得来的,或许再去寺庙可以解开她的疑惑。 苏和卿这样想着,立马下床穿衣梳头,急急忙忙跑去找苏父。 “父亲!”苏和卿人还没进前厅就开口道,“可以给我备一辆马车吗?我想去寺庙中上香。” “去寺庙上香?” 苏父站起身来,看着女儿昏迷醒来之后没有黯然神伤也没有病病歪歪,终于放下心来,对她的要求没有不应的,赶紧叫小厮去准备。 吩咐完小厮,苏父这才转过身来抱歉道: “是小女冒昧打扰了,沈大人刚才想说什么?” “沈大人?” 沈砚白这才将视线从刚刚门口一闪而过的那道身影上收回来,站起来向苏父拱手。 “这件事情具体我会写信告诉您。” 沈砚白顿了一下又道,“苏小姐是想去白塔寺吧?我今日也正要去那里,不如让苏小姐与我同行,路上好有个照应。” * 苏和卿在小门口,等了半天没见德子赶车来,反而有一辆大车稳稳的停了下来。 看着车缘上刻着的“沈”字,苏和卿的脸沉了下来,转身就走。 “苏小姐,”她的手腕被攥住,沈砚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苏大人让你来坐我的马车。” 苏和卿猛的转身,将沈砚白的手甩开。 她看着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沈砚白,冷笑着开口:“沈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来看自己笑话么?毕竟他早就断定这门婚事不能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痴心妄想。 现在她果然落得如此结局,他满意了? 沈砚白看着苏和卿这样的神色,心中立马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不免有些失落。 “我没在看你笑话。” 昨日他得陛下圣召,一日都在宫中,赶在宫门落锁之前才出来。 出来就得知了裴家与郡主结亲的消息,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今日一早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苏家。 “我从前说的那些话不是在贬低你,”沈砚白声音低沉,再次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只是担心你。” 苏和卿愣住,一时竟忘了挣脱。 “我也从来没想过威胁你,当时是想提醒你这门婚事并不像表面上看那么顺遂,其中还有隐形重重阻碍,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是我不会说话,让你误会了。” 沈砚白说这话时眼睫下垂,竟生生让苏和卿有种可怜的感觉。 “咳咳——” 小春从侧门出来的时候往外一看天都塌了,自家小姐怎么呆呆的被人抓着手腕? 她赶紧使劲咳嗽,终于见小姐将手抽了回来。 “小姐,”小春一脸警惕的看了沈砚白一眼,绕到中间将两人隔开,低声跟她说,“老爷刚刚跟我说,让你与沈大人一起走,我们现在去找沈大人的马车吧。” 苏和卿:“......这就是他的马车。” 小春:“......” 整了这么个大闹剧,小春是没脸再坐到车内,是以车厢里只有沈砚白、苏和卿和云水。 云水安安静静的沏茶摆点心,一切都准备好却见苏小姐一动也不动。 云水悄咪咪的抬眼看了看自家公子,大着胆子将糕点往苏小姐面前推了推:“” 幽暗的祠堂内,血腥味蔓延。 浓重的铁锈味和贡香的味道搅和在一起,闷的人喘不过气来。 被割开的手腕上有深褐色的血液汩汩流出,将下面盛接的小碗填满。 奴仆们将这碗新鲜血液端走,一旁面无表情的大嬷嬷终于在此时开口,满是不耐烦的质问: “这都几天了?太夫人罚抄的十卷心经姨娘怎的还没抄完?” 苏和卿面色苍白,因为疼痛疼和失血过多而抖个不停,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的侍女小冬扶着快要昏倒的她,气的眼睛都红了,张口骂道: “你这老虔婆什么态度?我家小姐每日放血供养婆母,却连一口补血的药的没喝到过!现在身体已经亏空的不行,怎么可能抄的完那么多字?” “啪——” 被骂的大嬷嬷面色狰狞,狠狠的甩了小冬一巴掌,瞬间将她的脸扇肿了起来。 “你个小妾的贱婢也敢跟我这么说话?跟你主子一样不知礼数!给我拖出去,打死她!” “不要!”苏和卿急忙伸手抓住小冬的衣袖,却被那大嬷嬷一把推开,脑袋重重的撞在供桌上,身体瞬间软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冬被拖走。 这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三年前,沈朗姿来苏府时候跟父亲说的是娶妻,但他言而无信,苏和卿进了沈府才知自己是妾。 她当时异常愤怒,砸了喜床就走。是沈朗姿跪下抱着她的腿求她,求她等等他! 他说,是大哥哥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他才会出此下策,只要她肯耐心等她,他一定保她上正妻的位置,而且发誓以后绝不纳妾! 苏和卿对他心软了,也决定再相信他一次。 于是这三年,她兢兢业业的侍奉公婆、照顾丈夫,虽然常因礼数不周而罚跪罚抄,她也甘之如饴,只希望自己表现的更好一点,丈夫说服大哥就更有把握。 但现在她等不了了。 从小陪她长大的小冬就要被打死,她今日一定要为这三年的忍让讨一个说法来! 苏和卿撑着无力疲软的身子,慢慢从祠堂中走出来。 外面的阳光热烈刺眼,气氛也很热闹,好像有什么大喜事,婢女们手中端着各式各样的锦盒,言笑晏晏的从她身旁路过。 苏和卿无暇顾及她们的谈笑,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婆母院子中走。每日这个时间,丈夫都会在婆母院中,她今日要当着两人的面问问清楚,大哥究竟什么时候同意她当正妻! 而越接近婆母的院子,热闹的氛围就越强烈,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第63章 了悟大师的来信 遇到这种事情确实应该去去晦气,沈砚白深以为然,于是在白塔寺中,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苏和卿:“......沈先生,你没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沈砚白低咳一声,开始随口胡诌:“听你说要去晦气,我就跟着你了。在京中去晦气都是要有人跟着,这样能去得干净一些。” 京城这边和紫阳郡确实不太一样,所以苏和卿没怀疑他的话。 但她还是拒绝了: “多谢沈先生,但我已经上了香,晦气去完了。” 这话明晃晃地要赶沈砚白走,沈砚白不得不停下脚步。 “那一个时辰后我在马车上等你。” 苏和卿点头,等沈砚白离开后去找寺庙中的主持。 这书是在紫阳郡的时候得来的,但她现在一时半会儿无法回去,便先来这边的找找办法。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这边的主持似乎等她很久了。 苏和卿随着小沙弥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大师正在解签,他一点儿也不意外苏和卿的到来,还主动开口问道: “苏小姐此番前来,可是为了那小说的下半册?” “大师料事如神。” 主持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我了未卜先知,是了悟大师来了信。他算到你会在今日来见我,让我在此等候。” 苏和卿整个人一震,迫不及待地走上前问:“了悟大师可是当日给我这书的人?” 主持点头。 “那他可有让您把下册书给我?”苏和卿满怀希望地问。 但是得到的答案让她的心一下沉入谷底。 “机缘未到,苏小姐是拿不到这书的下册的。” 机缘?究竟是什么样的机缘? 苏和卿迷茫地想着,在一片黑暗中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但现在让她感到棘手的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情,还有这个从上了车之后就总是跟自己搭话的人。 “苏小姐因为何事忧愁?说出来或许我可以给你解答。” 苏和卿:...... 怎么离开太学他还端着先生的架子? 苏和卿随口敷衍道:“在担心太学的考试。” 本来准备好的满腔安慰就这么堵在沈砚白口中。 她不是在因为裴穆而伤心? 沈砚白仔细观察了她一下,发现她并没有故作镇定。 看来她也并非真心喜欢裴穆,想到这里沈砚白竟有了一种舒心的感觉。 自从得知两人要订婚之后的那种无处言说的闷闷在此刻烟消云散,心情愉悦让他忍不住翘起嘴角,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不用太担心,太学的考试不会太难。如果苏小姐觉得哪里有所缺漏,可以来找我给你补习。” 这话一出,连云水都因为惊讶差点打翻茶壶。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会从公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想当初在位任祭酒之前,可是有不少人求上门想要公子去教书,公子一概推拒了,因为他觉得那些学生都太笨。 后来还是因为太多人因为这事求到皇帝面前,皇帝给了祭酒一职才平息这场风波。 但其实公子在太学中也只是偶尔上几节课,剩下的时间都在处理皇帝给的公务。 谁能想到公子这时会主动提出要帮苏小姐啊! 云水听说苏和卿在来京城之前从未念过学堂,公子却不嫌弃她笨,难道这就是倾慕的力量吗? 苏和卿听到沈砚白说这话也很惊讶,但一想到他今晨见过自己父亲也就释然了。 父亲一来京城就去拜访过丞相大人,算是和沈砚白的祖父有了些交情。 沈砚白不可能不给他祖父的面子,说出这话肯定也是勉为其难的客气话而已,不必当真。 所以苏和卿也就一笑而过了。 但是沈砚白是认真的,等马车停在苏府门口,苏和卿下车的时候,沈砚白第二次提及此事。 “苏小姐考虑得怎么样?” “多谢沈先生,不过还是不了。” 苏和卿礼貌的回应完,向沈砚白福了福身准备走,但是沈砚白又叫住了她。 见苏和卿转身过来,沈砚白原本想问的“为什么”到头来变成一句:“这件事我答应了你父亲的。” 这样说的话她应该会更容易接受吧? 但是苏和卿还是拒绝了。 并且她还说: “沈先生如果觉得不合适的话,没必要答应我父亲的。” 沈砚白一愣,他没有觉得不合适,反而很乐意。可是苏和卿难得和他说这么多话,他不忍反驳。 “我知道我父亲麻烦你们沈家许多,包括让我与姐姐入太学这件事情。”苏和卿看到沈砚白的神色,以为自己说中了,于是继续道: “我父亲来京城之前就很仰慕丞相大人,是以一来京城就贸然前去拜访,实在是失了礼数,而且我父亲到底不是沈府的门生,官职又低,不能给你们什么好处,所以沈先生没必要事事迁就。” “小女多谢先生的好意,但是实在不必麻烦。” 苏和卿说完这些,见角门处十六已经在等她了,于是再次谢过沈砚白之后转身。 在看到苏和卿离去后,云水就叫车夫赶车,紧接着就收到了公子的沉默注视。 云水:...... 是自己又多事了,但是刚刚苏小姐人都进门了...... 另一边,十六激动地迎着苏和卿进门。 “小姐!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蹲守,发现了一个顶顶好的铺子!”十六满脸喜色,“位置很好、采光很好而且很大!简直就要媲美金芳阁了!只有一个缺点。” 上次十六跟她一起去看过铺子,她的要求十六都清楚了,那现在他这么说便是真找到了好铺子,就是不知道这个缺点是可有可无还是至关重要了。 “这个铺子只租不卖。”十六顿了顿,“不过主人家保证了,这个铺子租给我们之后除非我们自愿要搬,不然他们是绝对不会涨价也不会赶人” 这话可说不好,苏和卿挑眉。 万一到时候他们眼红表哥的生意火爆,到时候闹起来也是没完没了的。 不过难得有这么好的铺子,苏和卿也不想放过。 先占着这个好位置把名号打出去,到时候若是房东涨租不合理,他们换个地方开生意也定会红火。 机会难得不容错过,苏和卿立刻决定让十六去签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