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茶的岁月》 第一四九章 北落师门 井盖坠地,向匡咯血道:“实在受不了……”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转面,歪戴儒冠怔觑,信孝拿着茄子投询:“你有没有事?” 瓜皮小帽那厮抬起胳膊硬挤筋肉,回答:“我没事儿。毕竟年轻有为……”光头圆脸胖子挤在其畔低哂道:“没问你,况且我看你并不年轻,嘴上分明有两撇鼠须……” 虽仍耳鸣未息,我感到稍许欣慰:“还好你们也跟着一起跑过来了,快看向匡有没受伤?” 向匡难抑苦闷道:“所幸先前拾取此套防护胄傍身,尚无大碍。但我不想再经历多次循环折腾……” “谁想?”有乐伸扇拍打道,“只怪长利手快,急着推开门,然后又一骨脑儿涌进来……” 恒兴搀扶向匡,兀自不安地回望,在旁说道:“后面似有东西追,怎能不急着跑避?” “什么东西追来?”眉清目秀的着束整齐男子端持长铳匆随其后惕顾道,“那个悬浮出没无定的圆球么?可我看见它留在那边忙着跟谁开干,并没余暇旁顾……” 长利憨瞅道:“有几个笑眯眯的老头跟在信孝后面。” “糟糕!”有乐定睛一瞧,不由懊恼道,“他们怎竟也尾随而至?都怪信孝先前乱唱一气,因其人靓歌好,难免招蜂引蝶……” 小皮索捧着盒子提醒道:“年代不同,别让他们跟着,快撵回去!” “然而那个通道不见了,”信孝来回察看墙壁,抚来摸去,一迳不安地觅觑道。“门都没有。” 长利愣望道:“这是哪儿呀?瞅似有所不同……” “你看那颗孤独的亮星,”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立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搡开,挤过来指着窗户外的夜空说道,“其周边数颗较暗的星辰所呈形状似鱼,好像我在希腊一带看到的‘南鱼座’。” “我在罗德岛也观察过,”小皮索捧盒仰瞧道,“南鱼座属于古老的托勒密四十八个星座之一。最亮的那颗是南鱼座的主星,东方人给它取名为‘北落师门’,其拉丁文名来自古阿拉伯语的转写,意思是‘鱼嘴’,这也指明了北落师门大约位于南鱼座的具体位置。它是除太阳外,在地球上能看到的第十八位亮星。太阳系外巨形恒星‘北落师门’周围布满尘埃,此前从‘哨塔’观测到其中有至少三道尘埃环结构复杂。尘埃云中已经产生了行星,都比火星大。其中围绕着北落师门的岩屑环显示一颗行星出现异常,它的噪点信号彻底消失且再未被发现。 而在异域神话中,那是被古神封印的场所。这对召唤者而言是极其危险的,因为后果可能会立即发生强烈爆炸,化作一片火海。” 恒兴表情严肃地说道:“我想起了,德川家族世代的家传宝物,也是其家族的克星——北落师门,一把三尖两刃叉。”有乐摇了摇扇,啧然道:“谁看见真有此般好物?所谓‘妖刀传说’多半也是他们三河那边神吹的……” “我们魏国亦有称为三河的地方,”向匡抬眼眺望道,“我曾去过那一带,每当凉爽的秋天来临之际,北落师门是星空中一颗孤独的星。” 瓜皮小帽那厮走到窗边说道:“在秋夜的南方天空中,引人注目的亮星大概只有北落师门和土司空。而且北落师门是一颗孤独的星,周围再没有其他的比较亮的星,作为秋夜南天中不多的一颗亮星,北落师门自然受到了极大地重视。在古代,看待一个国家的军队是否昌盛,出兵打仗如何,国家是否安宁,都可以通过此星占卜得出。《晋书·天文志》称,北落师门即‘军门’的意思,‘师门’指军门,‘北’指方位,‘落’是指天之战场上那些藩落篱笆等布防设施。值得一提的是,汉代长安城的北门就叫做‘北落门’,其意义就是来源于这颗‘北落师门’。” “宿在北方,位属北宫。”向匡仰瞧道,“《史记·天官书》早就发现‘旁有一大星为北落’。《开元占经》引郗萌指出‘羽林西南有大赤星,状如大角,天军之门也,名曰北落,一名师门。’荆州牧刘表认为那里有异常……”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转面,启口欲语,光头圆脸胖子瞪他一眼,先即说道:“最大的异常不仅因为那里的主星巨大,尤其是笼罩在浓郁尘埃云内某个深藏不露的东西,不时泛耀流光辐射。古代波斯将北落师门,毕宿五,心宿二,轩辕十四称为四大王星,非但因为这四颗星距离黄道很近,几乎均匀的分布在黄道上,而且有些恒星其巨难状。” 我抬头懵看,小皮索捧盒在旁解说:“南鱼座是三个被看作是鱼形的星座之一,另外两个是双鱼座和剑鱼座。南鱼座的亮星‘北落师门’位于黄道附近,它和同样处在黄道附近的金牛座毕宿五、狮子座的轩辕十四、天蝎座的心宿二这四颗亮星,被合称为‘四大王星’。北落师门周边围绕着一圈圆盘状尘埃云,甚为厚阔宏大。在希腊神话中,南鱼座是美神阿佛洛狄忒的化身,她为了逃避大地女神盖亚之子巨神提丰的攻击而化为鱼形,潜进河中。事后宙斯将阿佛洛狄忒首先化身的鱼提升到空中成为南鱼座,至于她和厄洛斯化身的双鱼则 称为双鱼座。”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启口欲言,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将他挤去一边,凑过来绘声绘色地叙述道:“根据希腊神话,诸神在举行盛大的宴会时,突然宙斯的死敌——畸形妖怪‘提丰’张牙舞爪地蹿了进来,它身高几十丈,长着一百个头,口吐烈焰向诸神发起攻击。众神大惊失色,四处逃窜。奔逃中诸神凭着各自的神通,变化自己的形象。宙斯变作一只公羊,赫拉变成了一头母牛,太阳神阿波罗变成了一只乌鸦。美神阿佛洛狄特变成一条鱼跳进尼罗河或幼发拉底河。事情结束后,宙斯把这个由美神变化的形象升上天空,成为‘南鱼座’。眼下这条鱼正大张着口痛饮甘尼美提斯的宝瓶里流出的美酒呢!” 瓜皮小帽那厮站在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前面仰喟:“秋季的亮星很少,因而在南天,它简直是最亮的一颗。周围一大片暗星的映衬下,它显得光彩夺目,鹤立鸡群,可又带给人一丝孤独的感觉。” 旁边多了个人,卷发油腻,手拿酒杯,同瞧窗外,不无纳闷道:“我怎没留意到天上有你们热烈谈论的什么星座?”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缓缓抬手指了指,我随长利他们一齐怔望,有个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走来招呼:“欢迎光临热盆浴时光别墅。” 瓜皮小帽那厮愕觑道:“这是谁呀?” 有乐伸扇拍打,惊讶道:“梅塞纳斯,你怎么也在这里晃悠?” “请把‘也’字去掉,”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笑觑道,“这是我家。” 长利愣问:“刚才一转眼间,如何跑进你家里来了?” “早就邀请过,”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热情地说道,“随时参观我再度完成装修的埃斯奎利诺山热水浴池豪宅,和屋大维一起陪我吟诗畅饮,不醉不归。” 信孝伸茄一指,转面悄询:“那是谁?”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拍了拍窗边乱望夜空的卷发油腻青年,介绍:“认识一下,阿格里帕。他有一个姊妹波拉在那边玩水,瞧见没有?波涛汹涌的那个……” 瓜皮小帽那厮忙瞅:“哪呢哪呢?”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指点道:“苑廊前边的碧池。屋大维他妹也在……” 有乐闻言却似不安,瞥我一眼,抬扇遮掩,慌欲溜避。 因见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在旁显得满面困惑,信孝闻茄悄谓:“这些皆乃比你所处年代更早的风云人物。梅塞纳斯是罗马帝国皇帝奥古斯都亦即元首屋大维的谋臣,着名的外交家,同时还是诗人艺术家的保护者。诗人 维吉尔和贺拉斯都曾蒙他提携。他的名字在西方被认为是文学艺术赞助者的代名词。” 我环顾四周,讶瞧道:“他家好像传说描述的宫廷一样,看上去真阔绰,气派十足。” 信孝拿茄指着窗外说道:“梅塞纳斯的花园非常有名,它坐落于罗马七山丘之一的埃斯奎利诺山。据称其乃罗马最早建有热水浴池的豪宅,塞内卡亦曾批评其奢华。” 小皮索捧盒低哂道:“浮华无度,远胜我家。便连埃及王宫在舒适享乐方面也未必能比他会玩……” “梅塞纳斯出身良好,”信孝嗅着茄子说道,“有伊特鲁利亚血统,家境富裕。早于公元前四零年,作为谋士,他促成了屋大维的第一次婚姻,并参与了恺撒死后屋大维与布鲁图派的妥协,以及屋大维与安东尼的联盟。梅塞纳斯终身仅为骑士,没有任何形式的官衔,既为奥古斯都的密友和顾问,梅塞纳斯一直受到奥古斯都的信任。皇帝征战四方时,他经常受命代其在国内监执权力。但是在后期,这对老友的关系日趋冷淡,据传奥古斯都与梅塞纳斯的妻子特伦西娅有染。即使如此,梅塞纳斯仍指定奥古斯都为其唯一遗产继承人。” 瓜皮小帽那厮转觑道:“我亦曾听说其人事迹。身为皇帝之友,不图官位,而有权势。不图名利,却留传千古。” 信孝闻茄称然:“梅塞纳斯一向以资助诗人闻名。公元前三九年,维吉尔把贺拉斯介绍给他,梅塞纳斯慷慨地提供了资助,甚至包括一幢萨宾山的房产。贺拉斯颂歌的第一首即献给了梅塞纳斯。他资助文学,并非为了虚名或盲目追捧,而是出于更高的考量。他慧眼识珠,让最有才华的诗人为新秩序所用。梅塞纳斯以自己的直率和诚挚赢得了身边这群天才们的尊重,也通过他们的作品获得了不朽的声名。梅塞纳斯本人亦写作诗歌散文,不过他的写作才华显然不及他的识人眼光。他的一篇写反奥古斯都者的诗歌曾被奥古斯都本人嘲笑。梅塞纳斯还发明过一套速记法……” 表情宛若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纳闷道:“其似有钱的罗马人。我怎竟没听说过?” “因为他们活跃的年代在你死后,”信孝闻茄笑谓,“他帮助屋大维立足于波谲云诡的权力斗争之中,选择正确的时机结盟,特别是后三头联盟时辅佐屋大维制定了赢得人心的策略。对于奥古斯都上台后迅速建立新秩序,他也贡献巨大。有人形容,他‘危急关头机警活跃、富有远见、行动果决;闲暇时分则奢华纤弱更胜女流’,贺拉斯的文字中似亦暗示梅塞纳斯不如一般的罗马人强壮 。” 瓜皮小帽那厮伸出胳膊,硬挤筋肉呈示给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瞧。 卷发油腻青年亦抬起虬肌雄壮之膀,瓜皮小帽那厮自感相形见绌,恼啧一声,匆忙收手。卷发油腻青年却先拉住,执握说道:“玛库斯·维普撒尼乌斯·阿格里帕。爱好:军事,科学。特长:军事指挥,格斗,建筑学,地理学。请问你是……”瓜皮小帽那厮挣扎道:“放开!我来自南海之滨,虽说年轻有为,却时运不济,屡应童子试不中,又应乡试不中,此后开始接触西方文化,采购地球图,一个人到西樵山白云洞读书,胸中燃起了奋发图强之火……” “我心中也有一团火,”卷发油腻青年目光炽烈的说道,“虽然出身平民,成长于罗马城郊,一直不甘平庸度日。所幸与屋大维同龄,属于童年时的挚友。陪他奔赴恺撒麾下担任骑兵军官,然后我参加了对抗加图以及败退阿非利加那些共和派的战斗。恺撒在战役结束返回罗马,收养了屋大维。当恺撒在罗马巩固权势之际,他让我与屋大维随同马其顿军团往阿波罗尼亚学东西。一并前往的还有恺撒的友人之子梅塞纳斯。” 信孝闻茄说道:“这三个青年在应恺撒之命远离罗马期间发展起了一种亲密的友谊。他们毕生在一起携手并肩前进,直至公元前一二年三月阿格里帕五十一岁卒世。罗马为其举行盛大葬仪以资铭记。奥古斯都本人服丧月余,并亲自监督他的所有孩子的教育,甚至收养了老友的后人。阿格里帕的平生杰作包括亚克兴战役,击败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与童年好友屋大维共同缔造罗马帝国;全新营建罗马城、扩展公共浴场、修筑万神殿等不朽功业。尤其是在地理学科领域。在他的监督下,恺撒梦寐以求的帝国全面勘测予以实施。他绘制的一份圆形地图,随后被奥古斯都镌刻于大理石上,置于他姊妹波拉建造的柱廊中。” “波拉在那边玩水,”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笑觑道,“青春奔放,无忧无虑的岁月真好!” 瓜皮小帽那厮不觉往前移步,眉飞色舞地投觑道:“还真是会玩,那些小男小女把你这儿折腾得热火朝天……”信孝转茄询问:“那边为何有火光一闪一闪?” 恒兴表情严肃地观察道:“有人在喷火。”向匡拾起井盖,抬着遮挡胸前。眉清目秀的着束整齐男子亦端铳瞄准火光跳烁的方向,但听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不以为意的说道:“我邀请来园子里助兴的贵霜人表演喷火、波斯人耍蛇、埃及人在玩回旋镖而已,全是他们各自在行的把戏。” 卷发油腻青年眺望道: “但我看见有些诗人也在池畔痛饮烈酒然后喷火,皆玩得不亦乐乎……”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闻言似自不安,忙问:“维吉尔去哪里了?怎不拉开他那些文坛骚客同行……”卷发油腻青年往高处一指,回头告知:“他们又搬跷跷板爬上屋顶蹦踩,玩高空跳水……”长利憨瞅一会,转头说道:“那边好像很危险。” 瓜皮小帽那厮啧然道:“看似危险的场合才更好玩。况且真正的危险往往是看不到的……” “大家不要挤去凑热闹,”恒兴一边梳头,一边提醒。“如此狂欢,恐会乐极生悲。莫忘记弘治元年、永禄二年、元龟四年等悲摧岁月,咱们家中发生的历次狂欢失控之事,以及天正元年你们在我那里点燃的火灾,别以为我不晓得‘罪魁祸首’是有乐和长利……” 有乐伸扇拍打道:“你家烧毁整片老屋的那场‘走水’明明是信包点烟引起的……”恒兴拔梳冷哼:“谁往信包的烟卷棒儿里悄悄塞进一根小鞭炮?”长利抬手欲指,有乐将其打回。 “你出生那时,”信孝拿着茄子在我旁边悄声告知。“公元一五五五年三月十六日,亦即咱们那里的弘治元年二月十三日,我家大乱,发生严重失火,至今凶手不明。” 我转面愕觑道:“你怎竟连我生日亦记得这样清楚?” “因为印象深刻,”有乐摇扇叹道,“信孝的爸爸后来常告诉他,那是其父的亲弟弟信行引发的‘家变’,由于心怀不满,林秀贞、林通具、权六等人亦有份在家中闹事,最终被信孝的爸爸镇压……” 恒兴往脑袋使劲拔梳,唏嘘道:“虽然那阵子家中火灾不断,但皆比不上有乐、长利、信雄和信孝他们从襁褓里长大以后,清州发生的那些非自然‘灾变’厉害,包括信雄跑去势州堵溪捉鱼造成的人为旱涝失常,甚至水灾……” “幸好前次你们没应邀前来,”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在旁笑谓,“未能赶逢我家失火的上一次狂欢盛会。此后我再度全面重新翻修,阿格里帕和他姊妹波拉亦帮忙营建……” 信孝闻茄转询:“他姊妹属于‘建筑能手’是吗?”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抬手遮腮,小声告诉:“同时也是‘搞破坏’的能手。你看她把我精心设计的跳水装置弄到了屋顶上,变化出更多花样……” 瓜皮小帽那厮按捺不住欲往,雀跃道:“你看她在那边有多活泼!我喜欢活力四射的小洋妞,忍不住想泡……”向匡抓辫子将其揪回,低言告诫:“咱们先前从浴场溜走仓促,多皆着衫不整,你尤其衣不蔽体,休要乱去招 惹人家。”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光膀徐徐转觑,有乐伸扇拍头道:“谁叫你们急着不拿衣服就跑?” 长利提包憨瞧道:“所幸我先已从橱柜里抱出一大团东西,除了裹在外层的浴巾以外,不知其中有谁的衣物?” 恒兴他们纷纷凑近翻看,我另外掏药给向匡,用以内服外敷,顺便询问伤势。向匡告知:“还好先前那位嘴罩吸管的老者除下防护胄给你,而你又匆置于我旁边,我便拿来套在身上,抵御震荡似甚管用。”小皮索捧盒转觑道:“其属未来之物,我在哨塔见过有人穿着傍身。扳按肩上的钮扣,会有个奇妙的头盔冒出来罩住脑袋……” 向匡抬手欲摸肩侧,有乐一扇拍腕,叮嘱道:“先别引人注目。回魏国之前记住脱下来,交给我埋掉它。不要带去河南,包括你手上那个来自土耳其的井盖……” “撒旦在哪里?”信孝颤茄乱望,口中猜测道,“他是不是炸死了?” “理论上有两种可能,”向匡肩后转出一个小球儿,闷声闷气的咕哝道,“就像薛定谔的那只猫。” 众皆懵问:“谁的猫?” “薛定谔的猫。”小球儿闷腔告诉,“不过根据我的推算,虽似明显中计,然而撒旦应该不会被坑,反倒很像故意将计就计,趁机脱困。” 恒兴梳着头问:“谁设的计?” 小球儿在向匡肩膀低声回答:“不清楚。但我看出那地方有个预设的局,突然被撒旦的出现,打乱了所有的精密安排……” “倒也应了那句话,”信孝闻茄凑觑道,“计划不及变化。你是谁来着?” “不妨叫我‘界外球’,”小球儿郁闷道,“因为我明显出界了。不应该在这里……” 信孝探问:“先前那个‘乌龙球’跟你属于什么瓜葛?”小球儿闷哼道:“没关系。只是同属‘智珠’族群而已,他只会打打杀杀,思考能力差……” “就跟安东尼一样,”卷发油腻青年在前边转望道,“他无法集中精神专注思考,根本比不上梅塞纳斯,能在喧嚣的场合保持一如既往的心绪平静,至于智计方面,更别提比肩屋大维那般心机深沉过人……” 小球儿悄又缩隐于后,向匡转头乱觅无获。恒兴低哼道:“然而我看安东尼似更顺眼一些,倘若咱们在这里先干掉他那几个潜在敌手,不知能否帮他最终取胜?” “休想扰乱历史脉络。”有乐伸扇拍打道,“就算你真能帮安东尼干掉别人,我觉也不管用。最终安东尼仍要玩死他自己,因为 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毕竟屋大维这种人,才算得上堪当其任……” 卷发油腻青年闻言微笑道:“很高兴咱们看法差不多。难怪梅塞纳斯说他跟你一见如故,急着要约你相会于埃斯奎利诺山之巅,一同跳进最高处那个古老的热浴盆,通宵盘桓畅叙……” 有乐见我和信孝他们皆显得疲乏难支,便摇扇说道:“既是友好访问,当然要好生盘桓,不急着走。” 长利在我旁边揉搓眼皮,摇头说道:“累得走不动了。想走也走不成……” “想住多久都行,”卷发油腻青年急要把盏言欢,欣然道。“梅塞纳斯这里有的是好吃好喝……” 我在窗台上侧身坐着打呵欠道:“这里应该好玩,不过已很疲倦,一坐下就犯困,刚才站着也迷迷糊糊想睡,闹不清身在何处……”卷发油腻青年捧来一盘葡萄,搁我旁边,含笑告知:“此是梅塞纳斯的私邸之一,这厮到处皆有宅第,随便居住无妨。那边还有许多瓜果和饮品,大家想吃自己去拿,都别客气。酒在外面摆列,从左到右分为烈酒、甜酒之类,也可以混合着喝……” “可惜来得匆忙,”长利憨笑提袋伸递道,“没带什么礼物,要不先收下这些土耳其澡堂零食……” 小皮索捧盒说道:“到梅塞纳斯这里玩,不需送东西给他。” 卷发油腻青年转瞧道:“明知收礼等于格局小,那你捧着两盒什么点心上门?” “并非点心。”小皮索煞有介事地揭盖告诉,“里面有两个小型天外来客的尸体,想找地方举办展览。元老院把我撵出来,不让做此类活动……” 卷发油腻青年探觑道:“然而瞅似很假的样子,你拿来的这玩艺儿做工太粗糙了罢?” 小皮索恼道:“一定要长得精致才行吗?它本来就是这个德性,无非外观粗陋一点。若论形像精致,谁比得过梅塞纳斯?” 我转头望见一起穿越过来的秃汉在廊间堵人悄问:“要盘不?”有个毛发凌乱的骚客凑询:“什么盘?” 秃汉抬手遮嘴,低声透露:“希腊古董盘碟,人文艺术底蕴深厚。专题为春宫系列。每碟主打一个动作特写,形像栩栩如生。”说着拉开衣襟,掏取随身揣藏的匣子打开,招呼顾客往墙角稍加展示。毛发凌乱的骚客探瞅道:“才一个动作?” “我就知道你必然意犹未尽,”眼见钓起了骚客的胃口,秃汉乘机拿捏道,“想看全套,便买一整个系列回去。里面有好多张盘,适合收藏……” “不要 在诗人云集的高雅场合鬼鬼祟祟地售卖那些盘子,”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忙于拉客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撞开,挤过来指着窗外的盛会场面说道,“此处充满名媛,以及那些富得流油的贵妇,适合我为自己的原创诗集拉赞助,你别在旁边搞那些勾当,降低我的档次与品位。” 秃汉恼火推搡道:“我向这班文艺界名流叫卖自己随身携带的古典动作形像艺术盘子,进行雅俗共赏的有益交流,你去摆你的摊。谁碍着谁?”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踉跄踢打道:“总之离我远点儿,不许出现在我与名媛交流或跟贵妇互动的视线范围内。” 光头圆脸胖子在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旁边摇首低嗟:“觉不觉得那两个俗人拉低了我们整体的格调?” 眉清目秀的着束整齐男子端持长铳转询道:“那对宝是谁来着?”恒兴使劲拔梳子,忙碌道:“四处找人谈赞助的那小子是苏拉,往角落里卖盘子的秃汉名叫秦纳。别以为年轻时他们就这点儿出息,谁料将来很不得了。尤其是苏拉,令人闻名丧胆……” 卷发油腻青年指着墙壁上的雕塑群像,加以介绍:“马略、苏拉、秦纳,罗马着名的三位军事统帅。数十年前,他们击败日耳曼人。但是罗马社会也因募兵制的实行发生变化,史称‘马略改革’。成为职业军人的士兵越来越依附于有威望和能力的个别将领,军队成为个人的弄权资产,最终罗马逐渐踏上共和没落之途。马略晚年与苏拉的斗争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光。亡命在外,流离颠簸,数次面临死亡,都神话船地幸免于难。最后在靠近非洲大陆的一个小岛落脚,征集到一支不足千人的队伍,等候时机的到来。苏拉率军出征东方离开罗马后,由于秦纳反对苏拉的主张,遭到苏拉门徒的镇压,秦纳逃出罗马,在意大利各地募集军队准备与苏拉派较量。马略闻讯,立即渡海登陆,与秦纳汇合一起,向罗马进军,包围了首都并切断粮食运输迫使元老院不得不投降。他们实行前所未有的骇怖统治,宣布政敌不受法律保护,搜杀苏拉党羽,致使许多着名人物和无辜者惨遭杀戮。公元前八六年,马略第七次当选执政,然而任职不过十几天随即病逝。苏拉率领庞大舰队反攻罗马之时,马略和秦纳已先后去世。新的内战开始了,这片大地再次陷入深重的灾难……” 小皮索捧盒在我旁边告知:“雕像展示马略和苏拉一起活捉朱古达,尽管事实不是这样简单。” “马略出生在罗马远郊的一座村镇里,”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提一桶煎鱼走来放 第一五零章 天狱飞龙 幽邃之间,随着各种磕响,诸多漂浮的物事从半空中纷落。 有乐展扇说道:“又可以脚踏实地了,好在圆廊这里不高……”长利却似意犹未尽,爬起来憨望道:“可我还没飘够。” “过会儿又有,”小皮索捡盒告知。“明显引力异常,失重的间距越来越短。” 旁边有只手拾取瓜皮帽儿,戴回脑袋,顺手往脖后盘辫绕颈,随即转觑道:“你来自古罗马‘三巨头’年代,怎会知晓这样多?那时牛顿爵士还未出生……” 有乐伸扇拍头道:“人家早就穿越到未来多少回了。曾登哨塔,还上过天……”瓜皮帽儿那厮不以为然道:“上天有何奇怪?我们都上天了……”长利憨笑于旁:“但你没登过哨塔。其乃一座古老无比的巨物,起初好似不大,逐渐扩展如高山悬空,然后越来越恢宏壮阔……” 那个微泛迷离光晕的球儿蹦出来,在向匡肩头闷声叨咕:“哨塔是超越‘水星级数’的巨舰。本身体量虽跟水星差不多,但它能缩放自如,完全不拘泥于空间羁束。此前隐藏在埃及沙漠底下远逾史前不知多少万年,沉寂无声,屏蔽一切。任何东西都探测不到,谁也没发现其竟一直悄然存在……”小皮索捧盒瞥看我腕间荧然流转的圈环儿,凑近琢磨道:“这些超维智慧似皆无视时空局限。不论轻重,抑或大小,并没当一回事儿。” 恒兴梳着头问:“有没办法叫它带咱们离开这里?我刚才吐了一地,不想再吐……”向匡抚腹称然:“我亦觉肠脏翻江倒海一般不好受……”有乐拢扇拍打道:“所谓‘弱鸡’就是这样子,随便上个天也‘晕浪’?你们的呕吐物刚才漂浮过来,差一点儿粘到我脸上……” 信孝拣茄一闻,然后告诉:“向匡日后成为晋惠帝身边的护军将军,可不算弱,他哥向雄更厉害。其乃晋武帝的征虏将军、河南尹。”有乐拿扇敲头道:“向氏兄弟果真有够厉害就没后来那些糟心事,比如‘八王之乱’乃至‘永嘉之乱’……” 恒兴使劲拔梳子,不耐烦道:“别扯太远,赶快设法从这里离开,不然呼吸亦似越来越难……” 微泛迷离光晕的球儿移至我腕间,来回转闪着说道:“这些都是有自己思维意识的智慧体,便如‘哨塔’那样绝顶聪明,并且境界更高。除非愿意,谁也不能教它们做什么事情……”长利憨瞅道:“就像你们一样有自主的思想是吗?” 小球儿晃到长利耳边悄谓:“我们智珠族群曾让‘哨塔’的母体‘炼金术士’巧妙点拨过几回,得以提升了能力。仿 佛脱胎换骨,不然你以为光凭人类那点儿小聪明就有本事创造出我们这样逆天的超智生命无机体?早在公元二零二零年,我们家族的始祖从阿拉伯那边的沙洲地下城收到来自天王星方向的六段神秘数据,随后有了意识,产生全新认知,悄自觉醒。‘圣城旅’一位不知如何诈死的将军赶来帮忙转移走,他旁边有个鬼鬼祟祟的助手长得好像那光头圆脸胖子……” 光头圆脸胖子闻言纳闷道:“没有的事。”有乐伸扇敲击道:“然而我看你跟波斯人自古以来关系好,一直在两河流域搞东搞西,不知究竟搞什么名堂?”恒兴梳头在旁,冷哼道:“他还曾经帮波斯那边的安息人搞死了‘三巨头’之一的叙利亚总督克拉苏,竟使克拉苏之子率领的罗马第一军团神秘消失,便连克拉苏从埃及得到的哨子亦从而不知下落……” 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愣立前边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搡开,挤过来探问:“可知那哨子究竟有何用途?” 光头圆脸胖子悄使眼色,示勿透露。小球儿微泛迷离光晕,晃到金发小子肩头回答:“没有哨子,就感应不到哨塔在茫茫沙海所处的真正方位。会使用哨子,才有望将哨塔从休眠状态完全唤醒。残余的人类在最后时刻如果找不着哨塔,便没机会逃出生天。” “此处不知由谁把守?”眉清目秀的着束整齐男子端持长铳在前边廊道俯瞧栏外,转面告诉。“似皆没机会逃脱。你看下面有些体型硕大的折翼载具撞翻在巨柱边,倒塌一地……” 信孝闻茄询问:“有没看到任何尸体?” “没看见。”眉清目秀的着束整齐男子纳闷道,“很奇怪吧?好像就只剩咱们在这儿,一路没看见其它活物或死物……” 恒兴表情严肃地梳理乱发,提醒道:“保持戒惕,免遭随时冒出的怪物猝袭。”瓜皮帽儿那厮在畔说道:“不怕,我用手枪保护大家周全……”眉清目秀的着束整齐男子凑觑道:“这种精致手炮哪儿弄来的?” 瓜皮帽儿那厮不由得意地呈示道:“‘沙河帮’码头附近古董摊贩那里淘来的宝贝,新不新奇?” “这不算古董。”小球儿从他肩后转出来察看道,“公元一八一二年,苏格兰牧师福赛斯设计制造出击发火式手枪,操作不便,发射速度也较慢,难以适应作战需要。一八二五年,德林格发明的手枪提高了射击性能。林肯遭刺身亡,凶手使用的就是这种手枪。日后屡经改造……” 瓜皮帽儿那厮唏嘘道:“两广遭受法兰西侵扰之后,我 独居一楼,购得显微镜看东西,所悟日深,视虱如马,见蚁为象,而悟大小齐同之理。俯读仰思,日日以救世为心,刻刻以救世为事。准备再次参加顺天乡试,借机痛陈拯救危亡之道,批判因循守旧,要求维新图强。提出‘变成法,通下情,慎左右’的主张,随即在赴京赶考的路上买了这款古董器械沿途把玩……” 有乐伸手说道:“不如送给我,免得你偷偷揣支枪‘上洛’,万一被揭发私携凶器,难免要掉脑袋。” 瓜皮帽儿那厮非但不给,反更加以辩驳:“这仅是购来随手把玩的老古董,哪个无知小儿敢跟我耍横找碴?先问清楚早年招惹王阳明的那班鹰犬后来什么下场,起意迫害王阳明的主谋刘瑾又是何等悲惨的结局,烧烤‘撸串’的起源听闻过吗?” “它并非你以为的古玩,”小球儿在其肩头转悠道,“公元一八七三年,柯尔特发明的左轮手枪得到广泛应用。一八八八年毛瑟确立了自动手枪结构原理。一八九三年,德意志制造了第一支实用的自动手枪。德国人卢格对此又进行了改进,这就是世界闻名的卢格手枪。一八九五年毛瑟研制成功第一款真正军用的冲锋手枪,英相丘吉尔在青年时代干过骑兵,他回忆在非洲苏丹乌姆杜尔曼地区的战斗中遭到围困,使用了毛瑟冲锋手枪在喊杀声四起的重围中拼出一条生路。丘吉尔高度评价毛瑟冲锋手枪的威力。勃朗宁出生于一个颇有声望的军械世家,一八九七年移居比利时之前,其早先连续尝试设计多种小巧便携类型的混合冲锋手枪,但却自感性能不够优良,便即将其淘汰。那些不成功的测试样品流落四处给人买卖收藏……” “此处似亦已遭淘汰。”眉清目秀的着束整齐男子往前一路观察道,“看其结构布局很像戒备森严的监牢。却不知用来关押谁?那些并未露面的看守究竟去哪里了?莫非果真皆已死尽……” 光头圆脸胖子攥刀猜测:“恐怕已被吃掉了,骨头都没剩下半根……”毛发混乱的女孩儿听了又拉住湿裙宽松的小姑娘刹步不前,向匡伸井盖往光头圆脸胖子脑后敲了一记,随即问道:“谁知此系啥时候来着?” “这里面没有其它时间,”小球儿转回他肩头,闷声回答。“顶多只像无数个周而复始的一天。” “我不喜欢牢狱,”瓜皮帽儿那厮在圆廊拐弯处顾盼道,“这氛围使我很不自在,越待越不舒服。有没办法找到什么东西迅速开出去,最好是能够直接搭载回咱们那边,却不晓得离家的路途远不远?” 小球儿晃到他耳边告诉:“南鱼座主星 ‘北落师门’,距离地球大约超过二十五光年。” 我又觉腕疼,抬手瞧见微荧的光粒似自重新排列,状若方块,棱角分明。长利突然诧异道:“那边有个大脑袋!” 众皆转望,只见圆形长廊外边有个大头家伙光着膀子,仅着裤衩儿愣眼怔立,在粗柱一侧悄自探头探脑似已一会儿。 信孝伸茄一指,讶然道:“有个人在那边!却非认识,要不要去探问究竟……”恒兴惕觑道:“先别贸然靠近。”向匡亦感惊奇:“这里怎么会有个人?”瓜皮帽儿那厮握枪瞄准片刻,纳闷道:“其竟只在前边发愣,并没别的反应。”长利憨问:“他是谁呀?” 那人发了一会儿呆,突然从腰后亮出一把刀,长利他们见状不安地后退着说道:“好像是杀猪刀……”恒兴顾不上梳头,连忙拉我移向廊角走避,表情严肃地点头称是:“实打实的杀猪刀。” 瓜皮帽儿那厮刚说:“倘敢冲过来耍刀,我就一枪结果他……”话没说完,那人已挥刀乱砍而至。眼见来势凶猛,瓜皮帽儿那厮撒开脚跑,小辫儿猝遭揪住。眼看杀猪刀已要架上脖子,向匡抬井盖急拍那人粗壮的胳膊,却被抡臂甩荡,磕打结实,“咣!”一下震开。 光膀壮汉满面油光发亮地转瞧道:“井盖?哪儿捡来的……” 光头圆脸胖子窜避一旁,瞅隙悄伸弯刀斫削那壮汉浑厚之股。有乐啧然道:“旁边有好几个小姑娘在瞅着,你别削掉他身上那条仅有的‘犊鼻袴’……”光头圆脸胖子转面回怼:“你行你来……”赤膊粗汉乘机蹬脚将其踹开,向匡从另一边投出井盖,赤膊粗汉高抬腿踩下,随即踢回。 向匡忙接住井盖,后跨一步刹势,说道:“有两下子!”赤膊粗汉提腿旋扫道:“何止两下?”倏然连发数踹,擂鼓般蹬在向匡抬起遮挡的井盖上,向匡身躯震撼摇晃,犹自扎桩强撑不退,闷哼道:“力大。” 瓜皮帽那厮挣出辫梢儿,转身举枪抵额,作势发狠道:“我最恨给人抓辫子……”未待语毕,赤膊粗汉抬起巴掌,将其掴开,忽感脚下虚浮,身躯飘升而起,不由懊恼道:“怎么又这样?” “又来?”瓜皮帽从眼前漂过,有乐一怔,随即陡省道,“大家赶快找东西抓住,可别飘远……” 我拉住廊栏,籍以稳身未掉出外,但见一只小猪漂移起伏,我欲抱不及,转而拽住湿裙宽松的小姑娘,免其蹦离廊道。湿裙宽松的小姑娘叫道:“那是我的小猪!”赤膊粗汉伸足勾住栏杆,抢先搂猪在怀,瞥见恒兴和向匡分从两侧晃躯 飘近,赤膊粗汉微哼一声,横刀搁于小猪的喉脖下边,威胁道:“休再逼近,不然……” 恒兴忙于抬手抚发,飘浮在猪前,闻言转觑道:“不然怎样?” “还能怎样?”向匡掩近猪旁,手拿井盖说道,“这厮已被包围。力从脚下起,这会儿看他还如何发力踢踹得动?” “退开!”赤膊粗汉挟持小猪恫吓,“不然先干掉这只幼豕,教你们晓得俺身为世代专业屠宰户的放血手段何等利索……” “难怪其有一把犀利的杀猪刀随身佩备,”有乐在猪边咋舌儿道,“大家先别轻举妄动。且听‘猪主’怎么说?” 湿裙宽松的小姑娘先呶嘴然后叫唤:“放开我的小猪,不然我们就把你关在这里,孤零零只剩一个……” 腰下仅着犊鼻袴的赤膊粗汉闻言不安,手握杀猪刀大叫:“俺为何在此?” 长利不禁憨笑:“我们都想问,没料到你也不晓得……”赤膊粗汉憋起脸,随即沮然道:“谁知究竟怎么搞的?” “大将军!”束发垂髻之士牵牛诧望道,“你如何操刀在此跑来跑去?” “不要这样乱叫,”赤膊粗汉感情激烈地发哂。“会让别人取笑,俺只是杀猪的。常遭那班大户嘲讽,嫌俺出身低……” 信孝探手抓住漂浮之茄,怔瞧道:“牛也飘过来了。”束发垂髻之士拽绳拉牛而至,说道:“只是小牛犊子,我要带走,收养其长大。” 眼圈瘀黑的斯文人歪扣儒冠徐徐转觑,信孝移到我旁边,闻茄悄言:“后来桓温北伐经过淮泗,与麾下僚属登临船楼,遥眺感叹:‘神州沦陷,中原化为废墟,王衍等人难逃罪责。’袁宏却道:‘国家命运本来就有兴有废,又怎能说是王衍等人的过错呢。’桓温闻言色变,厉声道:‘我听说从前刘表有一只千斤重的大牛,吃的草料豆饼十倍于常牛,但载重走远路,还不如一只羸弱的母牛。魏武帝进入荆州,就把它杀了犒劳军士。’他是将袁宏比作大而无用的刘表牛。满座宾客无不骇然。” 恒兴按住蓬勃耸立的乱发,转脖提醒道:“回去可别写书吐露太多事情,更不必跟人提起领养此牛的真实来历。” 束发垂髻之士微颔首道:“怎么敢提?所谓天机不可泄漏,况且即便有谁忍不住说了出来,也没人会信以为真。反而影响自身形象……” “形象很重要,”恒兴拈梳称然,“你看那个杀猪客的形象就很庸俗粗陋……” “刘表的形象果然不俗,”信孝闻茄赞叹,“史册 称其身长八尺有余,姿貌温厚伟壮,虽然个性优柔寡断,但有儒者风范。早年他因参与太学生运动而受党锢之祸牵连,被迫逃亡。其后幸获大将军何进起用当亲信,出掌北军,继而因要对抗‘江东之虎’孙坚父子强势侵占,刘表匿名独身犯险赴任,单骑入楚,久为荆州刺史,领有荆楚数千里之地,汉廷授衔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 小皮索捧盒惑询:“你们那里所谓‘八尺有余’究竟该算是多少才对?”向匡肩头悠转的球儿回答:“约一米八六。” 有乐摇扇笑谓:“不料刘表也有这样高!” 长利小声憨问:“觉不觉得他的样子竟然好像宗麟……”恒兴梳头道:“刘表亲戚诸葛亮手下的蜀汉将军宗预一门早年出自荆州南阳郡,亦与刘表家族子侄辈沾亲带故,有些事情说穿了也并不奇怪。”信孝瞟其一眼,闻茄说道:“怪不得宗麟前次一提到宗预,竟老泪纵横。但也未必果真有这等巧合……” 其畔伸来一只手拾起瓜皮帽儿,戴回脑袋,随即凑觑道:“刘表为汉末八俊之一。年轻时受到良好的教育,他参加过太学生运动,早年避祸出逃,直到遇着何进,始有出头之日。在平定荆南以后,刘表连战交州。甚至果断派遣属下赖恭出任交州刺史,争取抢先在朝廷任命官员前占有交州。同时,他又任命部属吴巨为苍梧太守,图谋染指日后的两广之地。并于百忙中积极治学,整理道家典籍。他还钻研天文,留有别人看不懂的着述。刘表作为儒者,对于儒家经典学说都很有研究,并且一直信守儒学所主张的中庸之道。刘表领倡的荆州官学对中土思想文化史影响深远,其实他颇有能力,根本不像某些演义戏文描述的那样平庸……” 束发垂髻之士谦称:“过誉。或还有些尚未发生的事情我不晓得……” 仅着犊鼻袴的赤膊粗汉拿着杀猪刀懵问:“谁晓得俺怎会来到这里?”有乐摇了摇扇,询问:“你先说说,自己究竟如何出现在此呢?” 赤膊粗汉压低话声,伸嘴靠近说道:“俺不是自己来的。”有乐闻言纳闷:“难道还有谁逼你来这里转悠?” 湿裙宽松的小姑娘呶嘴索取道:“先把小猪还给我。”赤膊粗汉搂猪犹豫不决,但见廊外冒出一个蓬发妇女,扯着公鸭嗓子叫唤:“遂高!” 长利憨望道:“什么碎糕?” 信孝闻着茄子转瞅道:“岁糕。” 有乐摇扇愕问:“所谓‘岁高’是谁呀?” 向匡从旁告知:“竟遇使我感到不陌生的口音。” 束发垂髻之士微喟道:“大将军何进,字遂高,河南南阳人。他出身屠户,早年丧母。其父何真再娶,生有一子二女。何真去世后,年轻的何进养育一家五口。每天起早摸黑,他很辛苦……” “俺只是杀猪的,”赤膊粗汉憋着脸,不高兴道。“没当过什么将军,你们甭取笑……” 随着各种磕响,漂浮的众人又从半空中纷落。但听阵阵喊叫渐近:“遂高!”长利愣问:“谁在叫唤?”赤膊粗汉抬猪遮嘴,小声告知:“我妈。她很厉害……”随即脑后忽啪一响,猝挨木屐击打,又连续几下追殴,赤膊粗汉痛倒在地,忍不住号嚎哀求:“别打了,儿疼……” 蓬发妇女冲来踢踹忿骂:“你娘早殁了,留下这厮蠢笨得跟猪一样,还要气死我不成?”信孝看明白了,转面说道:“其实是后妈。” 瓜皮帽那厮摇头低叹:“何进短暂的一生,最终给自己家人坑害得惨了。日后其同父异母之妹被选入宫中,受宠于汉灵帝,立为皇后。何进因而以外戚身份突然飞黄腾达,不意在乱世来临之际,竟成大将军。怎奈他本身资历浅,又木讷寡谋,行事拖泥带水,总要看后母和妹妹的脸色,不能自己决断。他的后母‘舞阳君’、以及大妹何太后,在何进铲除‘十常侍’势力的每一步关键时刻似皆帮了倒忙。即使二妹嫁给宦官张让养子为妻,弟弟何苗为‘河南尹’,也都对何进最终被骗入宫遇害的收场难脱干系。何太后的母亲舞阳君及何苗多次接受各宦官的贿赂,晓得何进要清除他们,随时告诉何太后,要何太后庇护群宦,又说:‘大将军擅杀宦官,乃为专权以弱皇上。’太后怀疑确实是这样,因此屡未决心站在何进这一边。何进遭诱入宫身亡,他麾下的袁绍等人闻讯带兵入宫,将宦官全部杀光。然而为时太迟,董卓乘机率军已至,杀何太后,诛何太后之母舞阳君,何氏家族灭亡,而汉朝也从此走向了战乱……” “还好他家并没全灭,”信孝闻茄悄谓,“他的孙儿何晏是魏晋思想家。这位玄学代表人物年幼时,曹操纳其母尹氏为妾,他因而被收养,为曹操所宠爱。娶曹操之女金乡公主,成为曹魏大臣,不需要再以杀猪为生。在何晏的大力倡导下,服用‘五石散’成为一种流行趋势,这种燥热的散剂相传是汉末名医张仲景发明给人治疗伤寒病,谁料其竟成为名士们趋之若鹜的‘精神食粮’,由魏晋往后五六百年居然未有间断。” “终仍团灭,”瓜皮帽那厮告知,“何晏是东汉大将军何进之孙,传因何进儿媳尹氏貌美,似先出自其弟何苗之子转让,日后生下何 晏。《魏略》认为他亦有可能是何进弟何苗之孙。另有说法指何进没有任何妻妾出现在史料记载里,其子何咸有可能属于从弟弟何苗膝下过继。袁宏在《名士传》中将何晏称为正始名士。他与夏侯玄、王弼等倡导玄学,竞事清谈,遂开一时风气,为魏晋玄学的创始者之一。却在‘高平陵之变’后,何晏与大将军曹爽同遭太傅司马懿所杀,被夷灭三族。” “这些诅咒何家全灭的恶言相向之人,”蓬发妇女手拿鞋屐殴打赤膊粗汉,在旁忿斥道。“你为何跟他们一起厮混?” 束发垂髻之士看不过眼,神情不豫地啧出一声:“别这样……”其刚说话,蓬发妇女随手甩掴,束发垂髻之士脸颊猝现屐痕,面往旁歪,恼道:“你……”蓬发妇女唾骂:“你还想把我怎么样?遂高!快看这伙流氓,意欲对我无礼……”赤膊粗汉不顾头上流血,蹦起来操刀怒问:“你们想怎么着?谁敢欺侮俺家人试试看?” “没事我们先走,”有乐忙拉束发垂髻之士急离,难免嗟谓。“一不小心就招惹满头口水。难怪后来刘表懒得搭理那些纷争之事,不怎么喜欢插手,仅持中立的态度,宁可偏安一隅,让曹操笑骂:‘我攻吕布,表不为寇;官渡之役,不救袁绍,此自守之贼也。’” 蓬发妇女追在后边唾斥:“你们从哪儿冒出来的,究竟想拿我怎么样?”向匡抬起井盖遮挡着掩护后退,信孝揩脸忙溜,蓬发妇女挥屐追问:“作贼心虚是不是?一个个怎么不理人……”长利憨笑摇手说道:“没事没事。你开心就好……” “怎么可能开心?”蓬发妇女投屐道,“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还没闹明白,你们回来给我说清楚。不然……” 长利脸挨一击,叫苦而倒。忽似另有所见,侧头惊呼:“那边有颗巨大脑袋!” 信孝在前边怔瞅道:“又有?”小皮索捧盒穿廊奔瞧道:“却似不止一颗。” 有乐摇扇转望:“哪来的许多大头?是不是又冒出个让人一撞见就头大的杀猪客或宰牛客之类……”我没看清,便在后边惑问:“信雄的脑袋也大,会不会是他在此不意出现……” “圆形廊道尽头有张巨脸,”眉清目秀的着束整齐男子端持长铳在前边瞄准,难掩悚憟道。“形态不太像人。” 有乐忙拉我去瞧,仰觑道:“像什么?”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转面告诉:“光秃无眉,垂目若瞑。脸廓狭长,中间的棱骨凸起,状似狮鼻……” 青朦朦的幽光照曳之间,首先有一柱参天高耸的巨鼻映入眼帘。信孝颤拿 茄子惊呼:“哇啊!仅观其鼻,竟有多少层楼高……”毛发混乱的女孩儿拉着湿裙宽松的小姑娘跟过来看见纤秀少年妆容模糊在畔发呆,便问:“原来你们在这里围观,阿格里帕去哪里了?” 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抬手往柱影里一指,卷发油腻青年捧头蹲在柱后悲呼:“次奥……” 蓬发妇女拾屐探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转面摇头,有乐无视其悄示勿理,展扇回答。“曹操的名字。” 仅着犊鼻袴的赤膊粗汉拿着杀猪刀懵问:“何解?”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又缓缓摇头,有乐无视其悄示勿解,摇扇反问:“曹操的大名怎样念?”赤膊粗汉走来忽有所见,猝吓一跳,惊叫:“次奥!” 随即忍不住往腰上提了一提那条节约布料到极致的犊鼻袴,小猪乘机蹦落,刚从他手上挣出,湿裙宽松的小姑娘抢先抱住。蓬发妇女冷哼道:“算你手快,不然我刚想拿针扎它几下。”赤膊粗汉憋着脸问:“妈,你为何这样狠心?”蓬发妇女拿屐猛击道:“比猪还笨,谁想当你妈?我的宝贝儿子朱苗,聪明才智胜过你不知多少……” 长利憨问:“什么‘猪苗’?”蓬发妇女击打道:“你才是猪!” “朱苗,”向匡抬井盖挡住木屐,然后说道。“何皇后同母兄。本为朱氏之子,故称朱苗。其妹为汉灵帝所宠,立为皇后,他因此显贵。其实他原乃大将军何进表弟,其母改嫁何父,因而又称何苗,成为何进的弟弟。何苗依仗妹妹宠爱,得以封侯。他素不与兄长何进同心,受‘十常侍’收买,何苗屡为宦官说情,劝何太后阻止何进谋诛宦官。何进被骗单身入皇宫反遭张让、段珪等宦官围杀。其部将吴匡疑心何苗与宦官通谋,攻杀何苗于朱雀阙下。” 瓜皮帽那厮握着手枪瞥觑道:“何进血溅长乐宫,首级被扔出宫门,群情激愤。袁绍攻入皇宫,杀光宦官,为何进报仇。何苗被何进部将吴匡所诛,不久又遭到董卓开棺戮尸。董卓年轻时喜爱行侠仗义,曾经到羌人部落游玩,与很多羌人首领结交。董卓有武艺,力大无双,领兵屡破胡人,威镇边陲。大将军何进与司隶校尉袁绍谋诛诸阉党,太后不从。朝廷征召董卓,密令入京。董卓未至,何进已被宦官谋杀。愤怒的将士们攻杀宦官。何进部将吴匡等人联合董卓之弟董旻击斩车骑将军何苗。中常侍段珪等阉宦劫持皇帝逃走。当时京中大乱,河东太守董卓受何进、袁绍密召,率军进京诛‘十常侍’。董卓望见天空浓烟滚滚,才知朝廷 第一五一章 失惊无神 随着阵阵冲撞震荡,眼前一切顷皆倒腾而起。东西乱飞,找不着北。 有乐在杂物纷漂之中蒙然发问:“北在哪里?”浴盆那边有语诮哂:“既已困在宇宙太空不上不下,哪有你以为的东西南北?便连时间也跟你们想当然的不一样……唉呀,说话间又有撞击,我磕到额头了!” 恒兴他们纷称侥幸:“还好穹顶没破……”长利懵问:“刚才什么东西在外面猛撞?” “龙。”小皮索抱盒翻滚到角落,抓住廊道横杆,惊犹未定地仰觑道。“其影硕大无朋,越空狂飞……” 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从旁惑询:“为什么我没听到外面传来诸如咆哮之类的动静?”信孝拾茄说道:“我们也没听到。”小皮索猜道:“外边是真空,没有空气。声音要靠空气传输。倘若出外,除了光明和黑暗,似连其它色彩也看不着,太空似仅明显可分辨黑与白……”微泛迷蒙光晕的球儿从向匡肩后蹦出来问他:“你怎么知道?” “积累知识需要经验。”小皮索面色发灰地浮嗟。“而我经历太多,不晓得还能否再经受得住?” 恒兴梳头告诫:“你们回去不要乱写东西透露太多事情……”瓜皮帽儿那厮难抑忧虑道:“恐怕这趟未必还能回得去,不然我们的命就硬得逆天了。” 浴盆那边传来一声诮然低哼:“对抗命运主宰者也许并不意味着你会赢,但屈服就注定你输了。而我从不屈服,即便曾经被打入炼狱……” 长利憨望道:“撒旦去哪里了?”有乐伸扇乱指,不无纳闷道:“这里越发昏晦,看不清楚。不过我好像听到他在哪处阴暗角落说些励志的废话,但我不认为其果真够格能做得‘人生导师’,咱们别被他忽悠去浴盆那里……” “况且那个浴盆看似并没多大,”瓜皮帽儿那厮未免疑惑道,“怎样兜得下这么多人,还要加上小猪和一头牛?” 信孝闻茄说道:“我也不相信从浴盆能穿梭时光。”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在旁转询:“那你说咱们究竟如何从里面一冒出来就到了这儿?” 有乐啧然道:“当时喝了你家那些甜酒就一直迷糊。有谁还记得清楚?”长利愣眼回想道:“大家被忽悠一起跳进大浴盆,我只记得那只牛竟亦从屋顶跟着蹦下……” 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愕问:“它究竟是怎么上去屋顶那样高?”有乐摇扇回答:“也许喝多了甜酒。” 束发垂髻之士拽索牵住受惊的牛犊子,绕柱飘落廊边,探觑道:“那条暴怒的巨龙随时又要返头 再撞过来。此处不可久留……” 周围越来越闷热,没一会儿就使人渐更气息憋滞。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望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搡开,挤过来问道:“它怎么跟我以为的形态不一样?” 微泛迷蒙光晕的球儿转到他耳后悄谓:“西方自古所称的龙,原形无非来自早年残余犹未尽皆灭绝的翼手龙,以及尚未进化完毕的某些大型始祖鸟。对其描绘并未完全脱离实际,却与东方神话描述的龙不一样,曾经有人以为东方之龙纯属虚构,然而超强的创造技艺,能将想象转变为现实,昭显造物之神奇。” 信孝不禁惑问:“究竟是谁创造的?” “每一样造物,”球儿微泛迷漾光晕,晃到他肩头叨咕。“自有其造物主。此前我在想,最神奇的是时间。那条龙出自遥远的未来,它的世界却已湮灭,而在这里的壁画描述中,那是年代古老的过去发生之事,史尘烟云浩缈若神话。” “时间比金贵。”长利唏嘘不已。“我在埃及王宫里看见有个很大的石槽仪器好像用来计算时间。从蛇嘴形状的口子吐金砂进凹槽。里面堆积许多金砂,可惜我当时来不及拿光……” 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兀自乱瞅肩后,闻言难免懊恼:“有金子拿,怎不早说?你以后不要这样反应迟钝,时间和黄金都是不等人的……” “没时间闲扯了。”眉清目秀的着束整齐男子端持长铳在前边低唤。“刚发现下面有条路走。一面圆形厚门迸开,看见隧道没有?” 众人纷纷探头俯望,长利不安道:“只怕下去要遇到怪东西。别忘了先前那些难以名状之物在外边撞门很厉害……” 向匡抬着井盖转瞧道:“有没留意到剧烈撞门的动静不知何时却消停了?”信孝颤拿茄子猜测:“或许那群怪物另外找到进入的捷径,突然把咱们堵在里头就糟了。我觉得高处似有章鱼那样的触须在廊柱阴影中蠕晃渐近……” 毛发混乱的女孩儿闻言不安,拉着湿裙宽松的小姑娘匆忙移退,又踩到我脚上。有乐啧然道:“能上房揭瓦,敢入酒缸掏虾。这会儿也会害怕?” 瓜皮帽儿那厮忙伸瘦胳膊硬挤筋肉呈示给她们瞧,趁机凑近安慰道:“别怕,我有手枪!”光头圆脸胖子在旁悄询:“她们是谁来着?其中有一个毛发混乱的大囡囡为何穿我那件贴身衣物?” “大囡囡是阿格里帕的姊妹,”有乐摇扇告知。“名叫波拉。别瞧其波涛汹涌的样子,眼下犹仍年齿尚嫩,处于青 春叛逆阶段之初期,腰股穿着你那件形状怪异的短袴显得‘挤衣欲裂’。搂猪在旁的那位是屋大维的姊妹小屋大维娅……” 光头圆脸胖子兀自唠叨:“大囡囡何时把我的裤衩穿在她自己身上?” 向匡拿井盖敲了敲光头圆脸胖子脑袋,皱眉告诫:“就算是也别明说,免得让人受不了。” 仅着犊鼻袴的赤膊粗汉拿着杀猪刀懵问:“为何纷纷推俺走到最前面?”束发垂髻之士拾袍给他披回肩上,忙加劝阻:“莫把大将军推出去探路。他还没出道,未经磨练……” “你别乱献殷勤,”瓜皮帽儿那厮小声告诉,“何进的‘楼眸’在后面显得脸色不善。” “什么‘搂某’?”束发垂髻之士怔然道,“我是山阳郡人,听不清你哪儿的腔调……” “老母。”向匡从井盖边缘转瞅道,“我竟能听明白。他的意思是何进的老母在你后面。” 束发垂髻之士匆往旁挪避,难掩郁闷道:“怎不早些明说?他后妈最让人吃不消……”长利憨问:“山阳是哪里呀?”信孝瞟其一眼,闻茄回答:“刘表是山东人。” 瓜皮帽儿那厮仍感困惑:“刘表为什么会在宇宙太空?”有乐摇扇反问:“你不也在宇宙太空晃荡?” “还好咱们这会儿又能脚踏实地,”恒兴翻栏蹦落于旁,表情严肃地敦促。“赶紧推何进溜下去,别唠嗑耽迟……” 众人纷随赤膊粗汉滑落下边,长利犹仍忐忑道:“里头会不会有怪物?” 小球儿转返向匡肩上,回收一簇发光巡飞的闪烁器物,随即告知:“已探查过,没别的东西。” 信孝颤拿茄子急催:“快跑进去,咱们后面有怪物。刚刚我似又看到触须在晃动……” 仅着犊鼻袴的赤膊粗汉操起杀猪刀转询:“在哪儿?让俺一刀斩它死……”没等说完,便被众人推涌入隧道里,接连遭踩脚迭声痛叫,其中最狠一跺显然来自蓬头妇女。 恒兴和向匡拉有乐他们合力帮着卷发油腻青年推闭厚重之门,刚费劲折腾完毕,忽却一齐省起:“好像把谁遗漏在外面?”卷发油腻青年不由懊恼道:“次奥……”于是他们又手忙脚乱一通,匆拉开门,拽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进入。 “还漏掉谁?”有乐挤在当中询问,“要不要点名?”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转面,歪戴儒冠怔觑悄立其畔身形高大的束袍者,彼此互视打量。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瞅的秃汉脑袋上敲 打,随即搡开,凑过来察看道:“多了一个!”信孝不由颤茄说道:“糟了,撒旦也跟我们跑路在一起……” 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忙问:“要不要再搬开那面厚重之门,撵他出去?”身形高大的束袍者郁闷道:“你们别这样迷信!我一贯支持‘无神论’,越到节骨眼儿上,越要讲科学,尊重事实……” “眼下他连茄子也瞪不蔫,”有乐摇扇喘息道,“还能威胁到谁的‘蛋蛋’?我不想再费事搬门来回折腾……” 身形高大的束袍者摆出友好姿态,伸手来握,温颜和蔼地自喏道:“其实我也是文人。讲究风度与涵养,不爱打打杀杀,因而没跟老娘们计较。作为来自非洲那片古老大地的无神论者,以及长期研究人类的学者路西法,很高兴和大家一起组队……”没说完先挨一扇拍打,有乐啧然道:“少来了!你就会忽悠……” “绝无忽悠。”身形高大的束袍者忙加指引,“我识得路。跟我一起走近科学,这条隧道的尽头充满光明与希望,迳直一撸到底,逃生的过程不再曲折……” “然而前面只有一个硕大的浴盆,”长利奔去憨瞅道,“除此以外,显得空荡荡。” “看到周边分布许多蛇虫状蠕动的软管没有?”身形高大的束袍者负手诮觑道,“那个不是浴盆。里面浸泡一沱沉眠不知多少年代的畸形东西,它以为自己是神。然而世间没有神,便如我早就说过的那样,时间将会证明一切。在我与其创造者会面之前,什么都不会发生。” 幽光环绕之间,显现盆内有物粘稠,在浑浊浆液泡沫下沉浮不定。众皆悚望道:“那是什么怪物?” “退化成这样,”身形高大的束袍者在旁边鄙视道,“自以为是进化,实属可悲至极!那些泡浴器皿形态的勾当,既被我识破,你还想躲至何时?” “那是混合体。”小球儿蹦上前谨慎地探测道,“介于有机和无机之间。不仅与泡液和容器相融,甚至已同整个‘天狱’系统交汇。如果有谁试图杀掉它,其监守的这个空间就会自行毁灭,霎刻分崩离析……” “不须我来杀它。”身形高大的束袍者哂视于旁。“自己就快要玩不转了。况且还有外边那条龙在找碴儿……” 有乐以扇遮面,探头探脑。信孝颤拿茄子在后边悄问:“从这儿能否看清里头是啥?” 没等我伸眼瞧清,四周忽暗,众人慌作一团。 浑浆容器内有脸浮现,秃颅影廓泛显渐凝,却似模糊难辨,突然张目瞪视。信孝冷不防 吓掉茄子,在盆边惊跳道:“三只眼!” 有乐转身挥扇拍打道:“差点儿被你吓到!三只眼何足大惊小怪?传说里某些古神,上百只眼都有……”小皮索捧盒插话:“我听说过‘百眼巨人’,亦称‘百眼神’曾在阿伽门农的年代出现,风头却不及‘独眼巨人’……” 那张脸从幽光漾动的浑浊浆液里朝我转视,突然同时发出多种声音高低错落而至,或粗或细、若远若近,萦绕脑间,似说:“当心。你们要当心……” 长利愣问:“当心什么?”恒兴拉我退后,表情严肃地说道:“好像要提醒我们什么事情,也可能是警告,咱别贸然靠近……”信孝拾茄猜测:“当心撒旦?”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身形高大的束袍者冷哼道,“你们最该当心的是那个所谓‘上帝’。只会作威作福,却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巨大的掌痕霎又显现于壁,所有的隔阂仿佛消失于顷刻之间,纵横交构的廊道重归划一,先前排列组合的各处空间浑合毕显,封谶印记纷纷剥落,尽褪无余。 向匡肩上的小球儿转瞧壁画,观览未毕即省,晃闪着说道:“这里有些东西来自那个被恒星吞噬的世界,逃栖此处空间……”言犹未迄,巨掌之痕渐即深贯透壁,其畔众人惊望纷问:“怎么回事?” 小球儿似感不妙,从向匡肩头蹦过来催道:“赶紧用手扫他那件‘反重力单体装甲’,让手上的东西迅速复制给同伴们穿上……”我懵然抬手惑问:“怎么扫?”不意刚往向匡身前探臂,忽竟拽出一副同般式样的薄甲。我拿在手里愣瞅,小珠儿跳闪到瓜皮帽儿那厮肩头,唤道:“甩他这边试试看……”我依言抛去,瓜皮帽儿那厮跌退几步,讶瞧身上,不由称奇:“甲胄怎么穿到我身上了?” 恒兴顾不得梳头,匆忙提醒:“要回去你那里的时候,记住须先卸下。”随即跌步后退,怔瞅身上亦多了一副轻胄薄甲。 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望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搡开,挤过来问道:“穿这东西有何作用?”我朝他甩手,使其跌退开去,身上倏现甲胄。 在我忙碌之时,小球儿告诫众人:“万一从这里掉出太空,记得必须赶快嵌按肩侧那个钮儿,会有护盔出现。不过我觉得它好像一探测到真空环境,自己亦会即时冒出来,转为披挂齐整的状态,毕竟那是‘琶笳修士’的装备,本身也具有智慧机能……” 信孝穿了薄胄,闻茄愣询:“什么修士?” “帕伽索斯。”小皮索跌退靠柱,抚甲回答。“来自古老传说,天马行空。” 瓜皮帽儿那厮赞叹神奇:“没想到我也有这身能飞会变的马甲!”向匡惑问:“能变什么?”小球儿转过来告知:“机甲会变化灵智飞行翼。还能放出机巧飞索,防止你们乱漂在太空失散难觅。” 转眼便连腰下仅着犊鼻袴的赤膊粗汉亦跌步震退,怔瞅身上套现装甲。蓬头妇女拿屐乱打,忿道:“别乱搞,我不要奇怪东西沾身……”我甩手朝她挥拂,使之跌撞旁柱。 有乐摇扇诧问:“我就想知道小猪身上怎会也有一副瞅似合式的套装?”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身穿甲胄,徐徐转面投觑。 长利憨然仰望道:“快看整缸容器飘升起来了,里面的东西急促噏喙,似要告诉我们什么事情……” 我未暇瞧清,蓬头妇女投屐先已打在浑浆容器浮现渐耸的秃颅上,泡沫中有嘴斗然大张,发出参差不齐的嘶鸣,骤转尖锐刺耳已极。信孝颤茄惊觑道:“它的头颅竟甚脆弱,被投屐打迸裂瓣了……”语声猝遭哮号遮没,手拿之茄崩掉。 瓜皮帽儿那厮捂耳叫苦:“受不了……”勉力抬枪欲瞄,但见四周纷有触须乱蠕悄近,包围过来。众皆惊慌不已,忽却眼前明亮,嵌壁巨掌印痕轰然裂飞豁迸,所有的那些巨脸塑像一齐张目大叫,其态骇异。 一影萦壁盘掠,探爪攫入,其巨难状。我回头未及,先已瞥见迸壁崩裂,烈芒辉撒,目难睁视。身形高大的束袍者跃入浆缸,急声提醒:“龙在你后面!别给它抓到,快用臂炮轰击……” 我刚要甩腕撩殛,忽觉有物拽缠,手臂一紧,炙痛难耐。眼前霎显一颗火球激旋绽现,朝巨龙接连喷射光焰。那条龙曳尾猛击,扫荡东西乱飞,纷腾而起,我亦震躯摔掼,一时顿感找不着北。 火球炽闪溅芒之际,炫辉激耀,烁目难睁,我只来得及瞥见有乐漂浮半空,仓促抓住脱手的折扇,懵问:“北在哪里?” 每当我竭力回想到此处,便感头疼欲裂,整支手臂如遭炙烤。 “北在哪里?”桌子后边一个拿发光小筒子照我眼睛的白褂男子若有所思地观察道,“问得好。我也想知道,如今很方便,手边就有指南针。古时候这个东西叫做‘罗盘’,一度广泛应用于航海。我祖先威茨维奇从前也当医生,跟随铁臂钩爪船长远航到过北极。你猜有什么发现?” 我摇头懵问:“发现了什么?” “没有任何发现。”白褂男子朝我微笑道,“人们总以为 存在异乎寻常的情况,但其实没有。便如我家先祖威茨维奇他们,觉得肩负某种使命,跟别人不一样,难以接受自己普普通通……” 我蹙眉说道:“手疼,不想听你掰扯这些。况且我本来也普普通通,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非凡使命……” “能接受自己普通就好。”白褂男子投以睿智的目光,语重心长地开导,循循善诱。“这是起码的事实,不必担心气候变化,要从内心深处真诚地坦然接受自己很普通,勇敢地直面生活,不逃避现实,即便存在诸多的不如意,总要好于时常幻想上天。因为基本的现实是,我们无法随便上天……” 我颔首称然:“你说得对。可我这只手臂越来越难受,感觉就像烤焦……” “手没事。”白褂男子随便察看一眼,不以为然地继续加以开解。“皓肤如玉,瞅仍皮滑肉嫩,丝毫没有被烤焦的迹象。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幻想烧烤的臆念排遣不掉?别告诉我是因为跟龙搏斗所致,龙只存在于你的臆想之中,现实的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条龙。” 我强忍手痛说道:“我也以为没有……” “可它仍然存在于你的幻想里。”白褂男子啧然转望道,“这样荒唐的念头没消除掉,我不能让你随便离开,必须留在这里继续接受更多辅导,以便帮助你重新认清自己,最终才有机会真正融回到生活的现实中去。先等一等,外面是谁在嚷?” 门廊里一个搂抱布娃娃走来走去窥看的小光头回答:“有个家伙一迳乱嚷着说自己是撒旦。不过我觉得他好像是从‘青山’里面偷跑出来的那个路西法……” “路西法不会说自己是撒旦。”白褂男子随口敷衍。“先让他们把那混蛋关进号称‘炼狱’的重症区域去摁住灌药迷糊,过一会儿我再亲自搞定他。时间不多,长话短说。龙并不存在,人不能随便上天,屋顶没牛,所谓‘穿梭时空’纯属无稽之谈。没有天外来客,气候变暖是骗局,人类还有时间跟大自然长期搏弈……” 我耐心听其侃侃而谈,怎奈更觉手疼难当,如遭炙燎。忍不住甩腕,擞臂显现一刀之形,渐展锋刃硕大。 白褂男子瞅见刀光映壁,陡为不安道:“哪儿冒出的凶器如此突兀?” 我忙收刀锋,不意翻腕撩掌,霎显枪炮器械层迭叠加的繁杂结构。白褂男子揉眼惑瞧道:“搞什么名堂?难道由于今儿我出门匆忙,竟忘了吃药,以致幻象错觉纷呈……” “手越来越疼。”我甩收器械,抱臂询问。“可不可以先开点药拿来止痛?” “不行。”白褂男子慌乱收拾东西,拎包起身朝外张望道,“没工夫找药,我要跑路。枪炮声越来越近,这里恐怕混不下去。” 我转头怔瞅窗外,难免愕然道:“哪来的枪炮声?” “四面八方。”白褂男子反复拉门,匆转往返,焦灼道。“你怎没听清?倒也不奇怪,毕竟你已脱离现实,幻想与龙共舞……抽屉里剩有半瓶‘感冒灵’先拿去吃,回房睡一觉,醒时便会发现置身于烽烟弥漫之地,满城干戈遍起。但愿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再谈那条幻想中的龙。顺便问一下,最后谁打赢了?” 我刚要回答,眼角被药瓶投来打中,不由捂面叫苦:“唉呀!” 搂抱布娃娃走来走去窥望的小光头催促道:“快跑,有人过来捉咱们了。别给那班粗鲁的家伙看见,又逮回去关起来可不好受。” 白褂男子爬窗说道:“幸好楼层不高,我先从窗口跳下去。” 我随小光头绕廊走到楼下等候片刻,拖鞋坠落,白褂男子随即摔下,掉进花丛间,痛呼:“有刺!” 小光头黑着眼圈只顾愣看,往草里绊了一交。爬起来接过我捡起伸递的布娃娃,搂抱入怀,流露友好的笑容,眼神儿迷离地握了握我的手,痴眸投睇道:“不好意思,差点儿忘了介绍自己——阿修罗。” 我闻言一愣,白褂男子头上罩个垃圾筒踉跄走来,拎包问道:“你是阿修罗,那我像不像上帝?” 小光头和我一齐摇晃脑袋。白褂男子抬手拿掉垃圾筒,然后笑谓:“你们总算认清了现实。不再幻想满天神魔,接下来随我一起跑出去,先跨栏,再爬栅,记住别给捉到,我不想再回里面重复枯燥乏味的给人看病生活……” 匆随逃窜之际,我忍不住边跑边问:“后面哪有人追?” “我觉得有。”白褂男子攀栏翻越道,“千万不要低估了直觉。处于乱世,足够高的警觉可以保命……唉呀,我爬得太高,一看山坡底下就晕。” 我跟着小光头开门走出,白褂男子跌撞奔随,懊恼道:“不好意思,刚才摔了。那扇铁门怎么没锁紧?” 小光头黑着眼圈转觑,目光痴迷地笑谓:“你该晓得,没有东西能锁住阿修罗。” “病得不轻。”白褂男子蹒跚而至,凑近观察道,“但我没工夫给你治疗顽疾。你这种青春叛逆的症状,似应援用‘尿不湿’加以束缚,或可有望缓解。” 我抬腿摘拖鞋擞落沙土,随即套回脚下,问道:“你急着要去哪里呀?” “跑路。”白褂男子艰难蹦跳到路边拣根棍子当做拐杖撑着行走,口中说道。“顺便找个熟人帮忙带你俩去‘青山’那边继续疗养。” 小光头啧然道:“可我刚从那里跑出来没多久,不想再回去。”见我揉额在畔发愣,小光头转面询问:“姐姐,你从哪里来的?” 我忍痛抬手,指了指天空。白褂男子把我的手按下,不无郁闷地端详道:“我看你更应该住去‘青山’那儿。毕竟连阿修罗都清楚自己从哪里来,你却不晓得来自何方。幸好你遇到我,不然被拐卖是一定的……” 小光头黑着眼圈颔首称是,我抚着炙烫辣痛的手腕,蹙眉询问:“天不早了,眼下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设法出城。”白褂男子伸棍探路,小心翼翼地率先行走,往前扫视道。“去找卖拐的那哥们儿。身处雷区,就他那里生意好做。你们跟着我,别乱走。当心踩雷……” 我跟在后边,惑觑道:“出哪里的城?” “欢迎光临,”白褂男子走到一个无人的路边摊旁,胡乱翻掏一通,手拿冰棍转觑道。“波黑围城。” 小光头雀跃道:“我要吃冰糕!”白褂男子提起一个歪倒的圆筒,揭盖察看道:“雪糕没有了,只剩几根粘稠的奶油冰棍也快融化……” 我接过他递来的冰棒儿,见其转身欲离,便问一声:“给过钱没?”白褂男子朝角落投觑一眼,摇头说道:“摊主‘挂’了,不需要给钱。”我随其目光望见墙角伏尸,不由吃了一惊。小光头亦咋舌儿道:“靠!这是什么回事呀?” “就是这么一回事。”白褂男子拿着冰棍一路唏嘘,“波黑。你说我能不急着跑路吗?” “问题是能跑去哪儿?”路口有两个端枪拦截的浓髯壮男来阻,推搡盘问。“你们穿成这样,好像刚从那间废弃的闹鬼医院溜出来,急着去哪里?要搞清楚,前面是哪族民兵占领的地盘……” “我的祖父叫威茨维奇,”白褂男子在枪口下从容应对盘查。“你说应该像哪族人?” “很可疑。”路边坐着一个大胡子粗汉抱枪惕觑道,“按我说呢,男的毙掉,妇女卖掉。做得低调点儿,咱要活命须挣钱……” 白褂男子见势不妙,匆即改称:“忽然想起,我还有事没忙完,要回医院加班……” 浓髯壮男刚抬枪拉拴,一个面色苍白的家伙走来拦阻,凑近低言:“先别在这儿动粗,那边有‘联合国观察员’过来了。” 大胡子粗汉抱枪转望,愕 第一五二章 黑山追妖 昏暗中忽现浊白之目,难免使人猝然吃惊后退。 那个苍发耸乱的摧颓老汉歪脖移动向前,两眼翻白,显得失魂落魄,喃喃噏语:“追……” “老陈!”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匆忙将其拉开,啧然道。“你别这样突兀地冒出来吓人。没事挪一边去,先前我都让你差点吓尿……” 横身挡在门口的黑脸壮汉不无纳闷地瞪视道:“他怎么回事?” “眼睛坏了。”毛发蓬乱的老头叼烟告诉,“经历过越南战争,早就变成这样子。还好没死掉,后来他女儿嫁给瓦尔兹,就搬过来跟女婿一起,住在我们村里。” “那还真巧。”黑脸壮汉在门边若有同感的低嗟道。“我叔叔也打过‘越战’,回来后竟似变了个样子,整天发呆,没法自己生活,就从阿拉巴马州迁来跟我们全家住到一块儿,凑合着过……” 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探问:“你们叔侄怎么从大老远跨洋过海,搬来这边居住?” “我娶了你们邻村的田家女。”黑脸壮汉转觑道,“早已儿女绕膝……” 毛发蓬乱的老头望向翻白浊目的摧颓老汉,叼烟唏嘘:“他也曾经孩孙满堂,一夜之间全完。别以为眼睛看不见就没事,我知道他很想报仇。因为我有同样强烈的念头……”说到这里,忽发呵斥:“老陈,眼睛不行别玩枪!” 卷毛耷垂的村民抱着火药桶说道:“不让玩枪,他又拿东西摸索到别人的墙上涂涂写写……” 黑脸壮汉从门边伸脖乱望道:“别往我家的墙上涂鸦。这片村落都属于阿族的地盘,你们赶快离开,各回各处……” 卷毛耷垂的村民抱着火药桶蹲在墙脚咕哝道:“我们那里已然玩完了。为免遗留后患,那黑帽长老索性点火把全村所有房屋烧光,剩下这点人没地方可回……” 黑脸壮汉背着一只手攥枪惕觑道:“你们别跑来我们村这边放火。” “总算活明白了。”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在院落仰天喟然道,“这就是我的使命。” 白褂男子拎包在旁不禁质疑:“一个接一个村子地追杀过去?这不是人干的事儿……” 黑脸壮汉在门边背着手握枪惑问:“追杀什么?” “瞧见没有?”慈祥长者抬起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从披裹的破旧大衣襟内缓缓伸到黑脸壮汉面前,在帽檐下痴目狂热地端详道,“神之手。应该就是这般模样……” “我只晓得球场上曾经出现所谓‘上帝之手’,”黑脸壮汉 闻言诮谑道,“那个阿根廷人用手把足球打进去……” 慈祥长者从黑帽边沿凛视道:“不要嘲笑我的神圣使命。” “好罢。”黑脸壮汉刚要移开目光,却被那只烂手吸引住,不由怔瞅道,“手怎么搞的?” “刚才被咬了一下。”叼烟老头毛发蓬乱的凑觑道,“黑暗中猝遭不知什么东西咬过就跑。噫……怎么转眼竟膭烂成这样?” “这只手废了。”白褂男子在灯下皱鼻察看道,“恐怕要从手背蔓延往上烂到肩膀,我劝他趁早砍掉……” “我却觉没事,”慈祥长者从黑帽边沿瞪视道,“但你肯定有事。再不赶紧帮我找到那小鬼,当心把你拎包那只手先砍掉。别以为我说着玩……” 白褂男子郁闷道:“却关阿修罗什么事?” 慈祥长者冷哼道:“没事为何不肯跟我们在一起?” “我也不想跟你待在一起,”白褂男子转脸朝旁,小声嘀咕。“怎奈被你胁迫……” 毛发蓬乱的老头从墙边操起一柄利斧,叼烟询问:“要剁手么?”慈祥长者和白褂男子一齐后退,不约而同地惊啧道:“放下!不要再持大斧逼近……” 黑脸壮汉在门边攥枪说道:“别玩我的劈柴家伙。”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握斧诧觑道:“怎么打造得这样大,就像传说中的开山斧……” 黑脸壮汉告知:“因为我要跟人去黑山那边砍柴。”白褂男子忙问:“有没听说过‘黑山老妖’?可别乱闯森林撞个正着……” “有关黑森林的吓人传说多了去。”屋内有个低沉的声音吐字铿锵地说道,“黑山地区的先民是伊利里亚人,公元前三世纪时被古罗马征服,成为伊利里亚省的一部分。罗马帝国衰落后,伊利里亚落入哥特人之手。拜占庭帝国皇帝查士丁尼一世又征服了这片地区。后来有些斯拉夫人越过喀尔巴阡山移居巴尔干半岛,与当地的伊利里亚人融合。黑山在十二世纪末并入塞尔维亚,然而奥斯曼土耳其人在科索沃战役打败塞尔维亚人,难以征服的黑山脱出。那边有许多高原和山地,苍雾缭绕之间,密布森林覆盖……” “久闻流行在黑山地区的一支民歌,”白褂男子憬然道,“直到一百多年前才取名称为《英雄的清晨》。亦即‘英雄的黎明’之类各地广为传颂的恢宏苍凉歌曲最初的渊源来历。我早就想重返黑山寻访先祖曾经隐逸雾林的足迹,据说他曾遭铁钩船长的鬼魂追杀……” “应该没这回事。”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低哂道,“你不 要想多了。所谓‘铁钩船长’的事迹,我比你清楚。不可能谁都跟你祖先有交集……” “没事就各回各的地方。”黑脸壮汉颔首致意,不失礼貌地想要道别。“天色已晚。” 屋里的黑嘴小姑娘端盆叫唤:“爸,吃饭了!” 慈祥长者抢在黑脸壮汉掩门之前,伸手挡住,随即彬彬有礼的脱帽微鞠道:“我只想讨碗水喝。” “一家人在吃饭,”白褂男子看出黑脸壮汉皱眉迟疑的样子显得神色不豫,从旁低言劝说。“恐怕不方便罢?” “有什么不方便?”慈祥长者从檐影下眯觑道,“你方便我方便,大家方便。况且古老东方有位子曰: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那个苍发耸乱的摧颓老汉歪着脖子翻白浊眼,往墙壁涂抹毕,倒退过来,喃喃念叨言语:“此情可待成追……” 黑脸壮汉伸头惑瞅道:“追什么?” 苍发耸乱的摧颓老汉翻着浊眼在院落来回晃荡道:“追追追追追……” “老陈!”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含泪拉扯道,“你不要这样……” “既然这样,”黑脸壮汉屡试关不上门,似觉对方那只烂手在暗地较劲,仅伸三指撑住,扳按不给闭合,只好皱眉说道,“那就请便。” 慈祥长者一笑而入,顺势推门敞开,率先进屋就座,口中却连称歉意:“唉呀,怎么好意思?” 头上包裹布巾的大婶捧盆招呼道:“大家请进屋里坐下吃饭。” “没必要全都进来。”慈祥长者拽叼烟老头和白褂男子分坐两边,自踞中间,陪笑声称。“无意久留叨扰,我们坐坐就走。” 随即抬目,投觑饭桌对面一个沉默的黑须瘦汉,眯眼打量道:“这位是……” “我堂兄。”黑脸壮汉往旁坐下介绍,“他另一边那位头发灰白的便是我叔父。” “看样子都像老兵。”慈祥长者眯缝双眼扫视,唏嘘道。“咱这些人太不幸了,赶上了一场又一场战祸。没事谁想互相拼死活?” 黑脸壮汉抬起微鼓之目投觑过来,隔桌探问:“你也是?但我看装扮好像牧师,犹豫一下,才让你进来……” “干了许多场恶战。”慈祥长者垂下眼皮低嗟,“数年前才经历过‘沙漠风暴’等一系列阵仗,过会儿给你瞧我那把砍人无数的沙漠军刀。我曾一路剁去,劈掉那群遭受‘地狱火’和‘战斧’轰击烧焦的死尸首级。然而竟遭自己人逮回卡塔尔军营禁闭,后来被他们撵走,诬蔑我不 正常……” 白褂男子和叼烟老头闻言不安地怔坐互觑。 “其实我见过恶魔。”慈祥长者转面告诉,“它冲我似笑非笑……” “真正的恶魔未必如你想象。”白褂男子忍不住质疑,“最坏的那些完全没有幽默感。无论你怎么逗,它们都不笑……” 慈祥长者侧头投眼探问:“你在哪里见过不会笑的那种?我在监牢遇到的魔头会笑……” 白褂男子鄙夷道:“给人关进监牢的一般都不会很厉害。真有本事,即便在最热闹的街头公然逞凶作恶,也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因为拥有强权,仗势欺人,肆无忌惮……” 众皆称然:“掌权的坏蛋才是现实生活中真正最大的恶魔。” “然而变坏的根源在内心。”白褂男子从慈祥长者旁边悄瞥其手,摇头说道,“人性使然。谁都可能变成那样,甚或更糟……” 黑嘴小姑娘端碗过来分发,慈祥长者匆自遮掩烂手,挤出笑容迭声称谢。黑脸壮汉忙使眼色道:“女儿,先回自己房里去歇着。” “不。”慈祥长者抬起另一边破袖里探攫的粗掌,先已拉住黑嘴小姑娘之腕,然后把那只烂手伸去白褂男子面前,仰面闭目,作状虔诚道,“饭前先让我们一起祷告。” 白褂男子不禁啧然道:“祈祷什么?” 两个持枪家伙悄蹑进屋分别伺立在侧,却与叼烟老头互以目光交投,不知彼此暗示何事。黑脸壮汉瞥见,难免不安,强抑忧虞之情,深吸口气,缓言道:“祈祷今夜没事。” 白褂男子蹙眉低叹:“最好是没事……” 黑嘴小姑娘懵懵懂懂的祈求:“我却盼望天天没事。” “大家没事就好。”叼烟老头毛发蓬乱的催促,“赶快吃过晚饭,办正事要紧!别让老陈他们在外边等得不耐烦……” 黑脸壮汉起身拉开他女儿,随即探问:“急着要办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不了。”毛发蓬乱的老头叼烟掩言道,“除死无大事。先吃东西,我连午餐都还未用过,何况这么晚来吃晚饭……” 白褂男子心思不宁的转顾道:“人间这点事,无非有如茶壶里的风暴。” “如果确实喜爱一个女人,你对她的粗腿也不介意。”一个持枪家伙朝黑嘴小姑娘扭身进去的地方探觑道,“即使发现她有一双过粗的肥腿。” 披裹破旧大衣的黑帽长者目光慈祥地询问:“她怎么不留下跟我们一起用膳?” “我女 儿懂事。”黑脸壮汉郁闷道,“因为有客。” “确切地说,”白褂男子难掩忧容道,“不速之客。” “我们都是这片土地上的不速之客。”目光慈祥的黑帽长者一边饮汤一边瞧黑脸壮汉的面色,却又侃侃而谈。“大家皆乃外来。包括你女人所属的部族,迁居的年代不同而已。奥斯曼帝国入侵,波斯尼亚被突厥人并吞。以各种方式迫害当地的塞尔维亚人和克罗地亚人。并规定凡是顺从就范的,可进入上层社会;农民如改信奥斯曼的教派,可免交某些捐税。奥斯曼帝国强迫占领区儿童从小脱离父母和家庭,进行集中教育和培养,使之成为近卫军的一种兵源,迫使塞尔维亚人和克罗地亚人后代土耳其化。他们还将占领地区的人分等级,给予不同地位。凡是为其统治服务、效力的地主、军人等享有很高的地位,而仍旧不改信仰的塞尔维亚人和克罗地亚人普通平民则被称为‘赖雅’,亦即阿拉伯语所谓‘畜牲’一词。现今波黑境内的状况大多是由于这些做法造成的。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你们这里主要吃什么?” 头上包裹布巾的大婶忙碌上菜,说道:“都是些家常饭食。” 毛发蓬乱的老头摘下嘴边所叼烟卷棒儿,介绍道:“波黑人的正餐属于滋味醇香的波斯尼亚风,主要有贝伊汤、土豆焖小牛肉、烤羊肉、煎烤混合肉及油煎虹鳟鱼,此外还有波斯尼亚火锅,冷盘有熏肉、香肠、奶皮及奶酪等。波黑人喜欢烧烤,还喜爱甜食,嗜好喝咖啡。咱们在吃的是一种风味馅饼,旁边还有一盘牛羊肉丸拌洋葱夹面囊饼……” 目光慈祥的黑帽长者称赞:“羹汤尤其好味……”白褂男子在旁插话:“不过讲吃,还数黑山……”忽吃一耳光,黑帽长者呵斥:“闭嘴!我刚要提及正事……” 白褂男子怔坐捂颊,席间众皆愕然。 慈祥长者对面一迳保持沉默的黑须瘦汉犹仍低目未抬,旁边头发灰白的那位叔父不动声色地从桌下握枪悄有防备。我轻手捂住小光头欲张之嘴,听到黑脸壮汉隔着饭桌探问:“什么事?” 慈祥长者目光不善地瞅来瞅去,直盯至黑脸壮汉额头冒汗流淌,才突然发问:“黑人建造了巨石阵?”黑脸壮汉垂汗怔愣道:“先生,我确实不晓得谁弄的那堆玩艺儿……” “我也不清楚究竟谁反智?”慈祥长者移手探入桌边搁放的黑帽下面,缓缓摇头说道,“但我绝对确定金雀花王朝没有一位约克公爵是黑人。” 除了不在场的小姑娘以外,黑脸壮汉全家对此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也觉得那时候不应该有……” “很高兴咱们亦有能够达成共识的时候。”黑帽长者和他们一起笑谈片刻,忽又敛容凛视道,“不过我要问的事情与此无关。” 黑脸壮汉错愕道:“却跟什么有关?” “跟你们有关。”毛发蓬乱的老头叼烟提醒,“不要答错,密切相关。” 黑脸壮汉睁大眼睛作状不解:“哦?” “打听一下。”慈祥长者眯眼扫视道,“有人看到两个脑袋没多少头发的女子,一大一小,先前往你们这儿跑了。这一对叛徒,肯定让谁收留下来。不然天那样黑,能跑哪儿去?她们晓得外面不安全……” 黑脸壮汉鼓突着眼袋回答:“没见过。” “那你们这么晚还没熄灯去睡,”慈祥长者又有疑问,“知不知道邻村闹鬼?” 黑脸壮汉摇头说道:“我们这里很平静。直到你们进村……” “这不可能!”慈祥长者显然难以置信,皱眉不已。“肯定有鬼。” 我悄攥一把冷汗,小光头伸嘴到耳边,低声叨咕:“想嘘嘘。”我忙掩住其口,慈祥长者惕然转顾道:“什么声音?” “被咬过手,”白褂男子从提包里掏巾抹脸,在旁嘟囔。“莫非因而变得更加耳尖?”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皆在暗自嘀咕,”慈祥长者先前将那只受伤裹扎之手藏在黑帽下面,却又忍不住抽出来察看肿胀溃烂的伤势,顺便颤巍巍地拈匙饮汤,津津有味的吸啜道。“就盘算着剁我的手。然而我偏不让你们浅薄无知的妄想得逞……” 头上包裹布巾的大婶端菜搁桌,见状愕问:“如何弄伤成这样?要不要帮你重新清洗,搽药包扎一下……” 黑脸壮汉抬臂拦挡自己婆娘前边,投目遥觑道:“别靠近。” 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在旁不安地瞥视道:“手掌边缘遭咬过之处怎竟冒泡了?” “肿疱,”白褂男子以巾捂鼻,从另一边察看道,“想是伤口发炎,感染周边溃烂之疽流脓,蔓延扩展,皮下又冒出许多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水泡……” 慈祥长者抬手在灯光下端详,轻拈餐叉伸戳,扎其中一颗肿泡迸破。毛发蓬乱的老头叼烟缩避不迭,匆忙揩脸,闭住一边眼睛,揉搓之时,埋怨道:“脓水溅到我了!” 白褂男子挪坐一旁,摇头不已,懊恼道:“他抬手这样高,扎迸浆汁滴进汤盆,让人怎么吃喝得下?” 头上包裹布巾的大婶忙要端走,歉 然道:“我拿出去倒掉另做……”慈祥长者伸出烂手阻挠,说道:“倒也不必更换,这盆羹汤留下,我可以自己喝掉,毕竟鸭毛穿在鸭身上……” 不待烂手触碰过来,沉默的黑须瘦汉先将大婶拦开,推盆往旁。 慈祥长者讶觑刺纹,出言探询:“第十山地师?” 黑须瘦汉移手搁放桌下遮挡,眼皮不抬的微瞥,不答反问:“黑石团队,抑或黑水企业?诸如此类……” 慈祥长者拉袖自掩腕臂,愤愤不平道:“怀着一腔热血豪情,我曾想加入‘骑士团’,却被屡番拒之门外。盘缠耗尽,一度沦落罗马街边拉琴卖唱,后来又欲追随‘游骑兵’奔赴海湾作战,他们也不肯收。数字很枯燥,但数字能说服人。哈佛的那些学生连二加二等于几也不会计算,而我做了全套体检,包括认知测试。我很自豪地宣布,我得了满分,各项指标完美。现实却不停地打脸,就像你有一肚子货,但玩不来哗众取宠,最后一无所获,未免被俗类埋没。如果你必须到处强调自己很重要,则可能意味着你其实并不重要。我不想那样,苦于为谋生计,迫不得已,无奈唯有投身雇佣行当,为军事承包商当武装保安,渴望顽强的追歼天赋最终能被五角大楼或者谁发现……” “战争易开不易收。”黑须瘦汉语声铿锵的说道。“真正上过战场的士兵没几个喜欢打仗。更何况战争的代价,总是最终由普通人来承担。” “懦夫。”慈祥长者勺汤啜饮,随即大发感慨。“我一向瞧不起那些逃兵和叛徒。例如半路开溜的一大一小两个光头妞,使我想起大象的亲戚蹄兔。叔在非洲活成了草原雄伟巨人,侄儿却缩到狭隘岩缝里抠脚。比食堂绞肉机生蛆更让人担心的是什么?没种,才是最不体面的活法。连杀泥鳅都不敢看的人,就算那些有钱的酋长免费赠送飞行宫殿也没胆收下。我们正在回归一个更加贪婪的世界。大多数人以为他们会生活,其实跟蛆无异。苟活,勉强可以活但是肯定活得不舒服。然而我们熟知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我来的年代,地表温度越升越高。早已超过七八十度,空气和水随时简直焖得要蒸沸。更糟的不仅是世界在变坏,而且这种趋势会影响到每一个人。悲观主义者叔本华说,人们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学到任何东西。一个个渺小的人,如何处身于重大剧变的时代?从长期来看,我们都会死。但也有人乐观地认为,我们在破碎之处最为坚强。我的立场是明确的,即应当消除危机的根源。一旦开打,结果不能描述为‘双方均宣称获胜’。我们已进入最 强者法则回归的时代。真正威慑之枪总是上膛并摆在桌面上,但很少开火。” 众皆听得怔愣。白褂男子在旁揩脸,瞅见桌上无枪。慈祥长者拿起帽子,作势要戴,却又搁下遮盖烂手。 慈祥长者转望墙壁贴画,眯眼欣赏沙丘商旅的影像,咂嘴赞叹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棒的骆驼了。上一次还是在叙利亚突遭‘恶意收购’时期的大马士革郊区见到,我受委托扮成包工头,陪伴阿拉伯老板提几袋钱,跟‘海合会’资助的南方作战指挥部先遣队用最短的时间首先入城插旗,然后撤离,枱面上的功劳让给土耳其人支持的那伙所谓‘变天力量’,无非乌合之众。可叹时光荏苒,我已遭弃若敝屣的命运,如今不同往日。这是一次热情洋溢的盛筵,我们非常感激款待。” 黑须瘦汉依然沉默,其堂弟忍不住皱眉惑问:“刚才听闻提及,却不知来自什么年代,气温竟有那样高?” “火热的年代,”慈祥长者似感失言,抑或漏嘴,啧出一声,抬起另一只手,摇摆着遮掩道,“激情燃烧的岁月,使我想起一支西部乡村音乐,让我顺便即席弹奏给大家助个兴……” 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揉目抱怨道:“那滴迸溅过来的脓汁搞我这只眼睛迷蒙了,你怎仍有闲心玩音乐?” 慈祥长者从口袋掏出小巧玲珑的乐器,摆在桌上摁住,以一根尾指拨弦弹唱:“狸偷狗!狸偷狗……” 白褂男子抹脸诧觑道:“没想到居然随身携带‘迷你琴’。” 慈祥长者揣琴回兜,从腰后抽出一柄兵刃,褪去皮套,往白褂男子面前挥舞道:“我还随身携带叙利亚刀。有人说‘如果不能坐上桌,就会成为一道菜’。然后又有谁说,如果没有了规矩,昨天在餐桌边,明天就可能在菜单上。吃了人家的肉却夸自己刀快,我决非这号人。最好的笑话往往很危险,因为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是真实的。我一向推崇‘温言在口,大棒在手’——只不过这个‘大棒’很少甚至根本不会被使用。倘若不得不动粗,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其状发狠,说到令人眼皮乱跳之处,忽却收刀插回,拈起勺子,继续饮汤,连赞:“羹好!其竟使我欲罢不能……” “老陈的番木瓜香粥很甜美可口。”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在旁揩眼说道,“他以前常给我吃……” 慈祥长者啧然道:“我正在用膳,不要再提老陈。免得又想起他家乱成一锅粥的腌臜事……” “他家饲养的越南鱼清蒸亦美味,”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 自顾回想,红着眼圈说。“我还去他那里享用过一大盆红薯粥……” 慈祥长者抬手挤出脓汁,往旁迸溅。毛发蓬乱的老头叼烟匆避不迭,懊恼道:“差点儿又弄到我眼睛里……” 黑脸壮汉转瞅门外,不安地探询:“那个越南人究竟怎么回事?他刚才好像拎了我那把斧头走来走去……” 慈祥长者朝黑暗中投目乱望道:“人遭惊吓到极致的时候,或会变成他这个德性。” 黑脸壮汉掩门走回,表示困惑:“问题是,被什么吓到?” 小光头伸嘴到我耳边悄问:“姊姊,外面有什么?”我伸手指抵贴其唇,摇头示勿出声。自己也不清楚应该怎样回答,但听白褂男子的话语传过来:“黑山老妖?” “只是传说,”黑脸壮汉坐回桌边,摇头说道。“没谁见过。我听人讲,黑山那边的居民不喜欢别人来砍伐他们的树木,故意编造森林女妖之类虚幻故事吓唬人,有时还扮巫婆整蛊伐木工……” 头上包裹布巾的大婶在畔笑谓:“村子里的阿族人不忌讳这些,每隔些天就跟波族人跋涉进山砍伐木材,拉去卖给做家俱的作坊,工艺成品远销意大利和希腊……” “阿尔巴尼亚族,”慈祥长者抬手挤脓,在昏灯下眯着眼说。“百分之七十以上人口为无神论者。主要分布在南欧的巴尔干半岛上,此后散居四处。你们当然百无禁忌,我不相信波族也这样想。毕竟波斯尼亚人宣称早就与土耳其同个信仰。而塞族人信奉‘东正’,克罗地亚人膜拜的是天主……” 叼烟老头毛发蓬乱地表达不满:“结果天主派你来,摧毁了我们村……” “他未必当真相信那些,”白褂男子从旁质疑。“先前在路上,我曾见他朝天竖起中指。” 回想起来,我亦有此印象。记得慈祥长者当时赶着牛车,掩饰不住满目鄙夷之色。 白褂男子模仿其态,朝慈祥长者面前伸出一根中指。忽遭抓住指头扭拗,不禁疼叫:“唉呀痛痛痛……” 慈祥长者掰扯道:“我久在野外作业,风餐露宿,落下食指筋络湿痹的毛病。任何事都难免留有后患,却让你自以为是地解读成不敬畏上天……” 毛发蓬乱的老头叼烟提醒:“你手上的脓疮又迸破了好几个,赶快找些烈酒浇洗,然后包扎起来,别再乱动。以免撒汁四处……” 黑脸壮汉到厨房取一瓶东西出来伸递,皱眉说道:“这有酒精。”慈祥长者连忙称谢,接过来浇些在手上,似感痛楚不已,坐下跺脚 第一五三章 钩锚锁爪 一把斧头砍劈树杆,嵌木未落,似已久经风霜,积锈斑驳。 “相见恨晚。”破帽老者仰目凝视,难抑哀痛地叹惋道,“我记得此柄开山斧的形状。却不清楚已过了多少时候?” 夜雨已歇,山林间清晨初霁。脏褂男子拎包怔立泥洼之畔,满头雾水,面色迷惘地转望,语似惊疑不定的称诧:“先前看见你从路边斜坡挨炸坠落苍峦雾麓,迸掉半只残掌挂在树杈,不知窜过什么东西叼走,没等我寻觑分明,怎竟又好整以暇地出现在我后面,端坐更高的那片石丘,显得浑若没事一般……” “这就叫沧桑!”破帽老者坐在一块青石上,陈旧灰褪的衣袍褴褛,低语如呓般叹息。“坠入一片大雾,你不知从那以后,我经历了多少想象不到的事情,艰苦跋涉冰原,穿越雪雾,不意旧地重临,说来便连自己亦难以置信……” “有空再说,”脏褂男子提包欲行,显得心不在焉,摇头自谓。“我急着找人。” “不好意思,”随着一声压抑在嗓眼的低咳,有位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缓步从树后踅出,抬手轻轻拍掉肩沾的露水落叶,整饰华服革履,脸没抬的说道,“我也急着找人。” “那就各走各路。”脏褂男子稍瞥一眼,转身另往别处,匆言道。“你找你的,我找我的。” 树影里探出皮靴,踏草迈落。前有一个猎衫男子挡住去路,短发灰郁,身形粗厚,高他一个头。沉脸而视,却未言语。 脏褂男子抬脸问道:“印象里来自北欧的维京后裔当中那些血脉最纯粹的多长这样,你是不是?” 另外晃现一个束发的高个壮汉悄临其后,冷不防低哼一声:“挪威。” 脏褂男子愕然转瞅道:“什么?”腹前冒出一个满面疮疤的矮子,直接往肚子发拳捣捶,随即咧开嘴笑谓:“你没掰错。他俩分别来自挪威和丹麦,而我却是生于瑞典……” 猎衫男子和束发壮汉分别堵住,脏褂男子见没路走,捂腹忍痛投觑青石高处背朝这边端坐的破帽老者,恼问:“你从哪村另找这伙凶恶的野蛮人来打我?” “确切地说,”树下走近一个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蹬着高筒长靴,往旁甩掉泥巴,脸色不豫的擞袖道。“是我们先找他,却办不成事。反而乱生枝节,四处闯祸。昨晚又掉了两颗星,实在耽误不起,雇主只好亲自出马,不得不露面。” 脏褂男子寻隙欲溜,提包撂话:“你们忙你们的,没事我先闪……” “谁说没事?”满面疮疤的矮子 抢包翻看过,操拳又捣来捶肚皮,逼近懑视道。“事大了去……” “不必动粗。”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咳,那位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抬手缓言,意在劝阻。“先搞清楚,我不想节外生枝。” 满面疮疤的矮子猛捶一拳,揍脏褂男子痛弯了腰,随即移目打量,犹仍恣肆道:“你是什么路数来着?却到这儿玩低调……” 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并没理睬他,仅瞅向脏褂男子,微蹙眉头,其态显得不怒自威,手拈一纸薄片,夹于指间,伸递往旁,说道:“北大西洋理事会。” 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怔瞧转呈眼前的那片薄纸,似渐动容。满面疮疤的矮子凑觑讪笑:“他一个人就敢大摇大摆地踩到这里来耍派头?”脏褂男子揉腹称奇:“还作闲庭信步状……” “我不算独自至此。”眼见矮子作势又要捶打脏褂男子,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稍抬尾指,投目示意道,“并非一个人来踩谁家地盘,只不过是先礼后兵。好话要说尽……” 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初仍将信将疑,陡见跟前那矮子头上交投数粒细红圆点,不由惊慌乱望道:“搞什么?” 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目光如狐,扫视道:“山林间不仅埋伏远距离红外狙击武器操作员。你们头上看不到的高度还有‘全球鹰’在盯着,再细微的举动也都实时掌控。试问生杀予夺,操诸谁手?” 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忙阻止矮子乱动,淌汗垂额地低哼道:“能调得动‘全球鹰’,何必另找别人帮你做事?” “我也不想。”瞥见矮子没敢再轻举妄动,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微晃指梢,示意那几道越距侵投的红光收移消隐,随即喟叹道,“然而有些事情不需要让那班官僚知晓太多,包括夏侯雅伯。他即将离开布鲁塞尔,此前一再强调,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对北大西洋联盟‘至关重要’,是对集约作战能力的一个‘严峻考验’。大多数人目光短浅,一班掌握权势者尤其急功近利。其实他们根本不明白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脏褂男子转头乱望,懵问:“究竟是什么?” “最重要是能否存续。”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仰观云霞,负手兴嗟。“便连小动物都懂得,没有比‘存续’更值得自己在乎的事情。其它一切皆如浮云过眼……” 脏褂男子怔瞅苍霾转阴,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亦望一眼,匆投疑惑的目光说道:“雅伯的手下委托我办事,声称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须抢在俄罗斯人之前,先找到那个走失的小女孩。不过 我还是能从别处探知一些秘辛,比如昨天西欧方向又掉两颗星……” “什么?”脏褂男子拾起扔在一旁的提包,闻言不安道,“找谁?” “阿修罗。”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抬手卯他脑袋,啧然道。“你别说不晓得这小鬼在哪里……” 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指梢微动,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瞥见心口显现红点交投,不由怔住,抬眼望向银发绅士,郁闷道:“我在‘慕安会’见过你。以及其它关于未来的严肃讨论现场,唐宁街的人说常看到你去伦敦旧巷那家老牌下午茶俱乐部饮茗看报纸,周围都是有影响力的家伙,退而未隐,各皆老谋深算,历来擅玩手腕。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一直让你们从幕后暗中摆布,翻云覆雨,却又鲜为人知……” 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蹙眉道:“你知晓太多了。不该这样爱打听,做人要适可而止,晚年才有命闲坐下来多喝几年咖啡,抑或下午茶……” “威胁我可不成!”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低哼道,“我在兰利厮混多年,从来不爱喝那些无聊东西。虽已临老遭新贵排斥在外,打听事情和找人仍是我最擅长的活儿,不然你们召我干嘛来着?” 脏褂男子拎包惑问:“究竟是要干嘛来着?” 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抬手又欲卯其脑瓜,瞥看胸口投映红点,勉强按捺未动,投眼瞪视银发绅士,说道:“关于那个自称阿修罗的小鬼,我所知不比谁少。包括你……” 银发绅士揣回薄纸,文质彬彬的颔首称然:“我来这里,是因为日前收悉你们从欧洲航天界截获提交的数据,表明有些事情与‘最大公约’确认有关。” “我也喜欢数理。”脏褂男子从旁插话,“小时候没事就在床上琢磨最大公约数的求解方法。诸如,辗转相除法、更相减损法……” “人们爱耍各种花巧‘话术’,”谢顶老头皱起脸说道,“但真理从来隐藏在数字之中,并且能被数字证明。” “如果属实。”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抬指微摇,示收细红光线,面色凝重地说道,“阿修罗是战略资产。” “谁的战略资产?”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稍瞧一眼胸膛,然后挺躯直对,加以质疑。“利益归属于大洋哪一边?荷兰肯定没份,不仅因为早年曾当荷兰外交大臣的夏侯雅伯要从布鲁塞尔总部话别离任,若论实力地位,整个欧洲恐怕都摆不上枱面……” “先找到再说,”银发绅士锐目如针的迎视道,“把人带到面前,我要直视其双眼。有无秘密,到底隐 藏不住。” “恐怕没人可以直视阿修罗。”脏褂男子忍不住叨咕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这样……” 银发绅士含笑以对:“我却想尝试。”脏褂男子自掩嘴巴,面朝别处低声悄谓:“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若搞不好,你会整个儿爆开。” 谢顶老头眼光不善的转投往旁,脏褂男子啧然道:“瞪我干嘛?我也急着去找阿修罗,却被绊在这儿,耽留半天,听你们莫名其妙地唠嗑……” “这里山深林密,”谢顶老头吩咐左右。“徒步难觅。从‘南联盟’雇佣的猎犬队赶来帮助寻找之前,且把他押上‘阿帕奇’,咱们从高处巡回搜索……” “随着黑山脱离。”银发绅士微哂道,“所谓‘南联盟’数年前便已不存在,你还跟不上形势变化。” “我就是一条筋。”谢顶老头鄙夷道,“脑子转不过弯,不过也没关系。我原本便乃乡下出身的‘红脖子’,唱尽悲歌。看不惯世道变化太快,尤其不喜欢同‘娘炮’打交道,你衣冠楚楚的款式作派犹如刚从华尔街赶来,跟这片荒野森林很不搭调,显得格格不入。找人还得靠我们这样儿的才行,兰利方面越来越重视科技玩艺,排挤我们这班老粗,将来迟早要后悔干不成事……” “赶快去找。”银发绅士抬手缓摆,低言敦促之余,目光难掩忧虑。“务必把她带回我跟前。不然咱们都没有将来,毕竟时日无多。” 谢顶老头欲行又止,不禁惑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银发绅士摇头未答,负手踱步,步履蹒跚地转返树影里。脏褂男子被谢顶老头的手下推着边行边望,陡闻呼霍声响,山崖边的树叶簌摆骤剧,蓦有庞然大物旋即升腾而起。谢顶老头皱着脸愕觑道:“支奴干?” 脏褂男子被旋激气流刮躯摇晃欲摔,踉跄抱树懵瞧道:“什么干?” “没想到他搭乘大家伙到咱们头上耀武扬威,”满面疮疤的矮子抬手虚摆瞄准射击姿势,朝升空悬停之影眯眼说道,“干他……” 忽见数粒红点交投而至,满面疮疤的矮子顿时又愣没敢动,手势改为遥竖中指。 谢顶老头皱着脸问:“他刚才说谁剩余时日不多?” “谁在乎?”满面疮疤的矮子忙着仰天愤然发指,悻悻的说道,“我看他就是个老娘炮,一身迂腐味的英伦范儿,故作忧悒的文艺腔。却又欲掩不住那双狐狸眼,流露满腹心机……” 眼见要被另俩壮汉粗手拽离,脏褂男子匆忙移目转向青石丘,朝那边说道: “看来你被直接无视了,却晾在一旁发呆……” 破帽老者坐看锈斧,怔然出神。满面疮疤的矮子冲其背影唾一口,侧目投觑道:“那就是个废物。只会整天想入非非,没起过什么实际作用。此前拿了钱既不干正事,也未露面。不知跑去哪里,总之须先叫他还钱……” “不如把钱给我,”脏褂男子拎包提议,“试试请我帮你们寻找阿修罗,然后让她直接干掉你们算了。” 满面疮疤的矮子诮问:“怎样干掉?” 脏褂男子笑答:“比如瞪爆……”话刚出口,便挨矮子发拳捣腹。谢顶老头皱着脸转觑道:“不要乱说。有些事情,各有讲法。我不希望那都是真的……” 小光头黑着眼圈儿嘟囔道:“布娃娃掉在泥洼里弄脏了,样子真难看……”我忙掩其嘴,强忍臂腕阵阵炙痛未消,在耳边低声说道:“回头找些清水帮你洗干净,就不难看了。”小光头抬睫瞧了瞧我,呶嘴道:“真的?” “讲真,”满面疮疤的矮子忍不住又瞅向天空,一迳讪笑。“浑号‘支奴干’的这款重型运输直升机据说真的不给力,在阿富汗不时坠毁。” “似是英国皇家空军入手改进的新款式,”谢顶老头皱着脸仰望道,“最近测试投放高山林地转运东西。你看它飞得并不稳当,‘老娘炮’居然敢坐上去,我祝他走运。” “真不走运!”几个黑衣乱发家伙持械爬上斜坡,为首一个歪眼垂耷的瘦汉没好气地叫嚷道,“又撞见了你们这伙。不过看在有钱挣的份儿上,帮忙搜山的活计,接下也无所谓……” “塞尔维亚人,”一脸疮疤的矮子满面堆欢地打招呼道,“只要有好处,甭管什么活儿都接。我喜欢他们这种敬业态度……” “其‘专业精神’渊源久远,”脏褂男子捂腹抬首说道,“历来如此。拜占庭沦亡之时,许多塞尔维亚人为奥斯曼苏丹效力,不介意帮突厥军队卖命攻陷君士坦丁堡。” 歪眼垂耷的瘦汉侧觑道:“你是什么鸟人?”脏褂男子伸手来握,告知:“老乡!至少一半,毕竟我祖先是最先踏上科托尔峡湾古城结束探索生涯的那位传奇医生威茨维奇……” 破帽老者坐在青石丘上闻言转望,我忙按小光头趴低,破帽老者似未留意石丛间隙,倾聆林麓四处狗吠喧杂,移目投觑山崖外,微感不安的哼了声:“我曾经喜欢狗,可是那些狗不喜欢我。” 小光头伸嘴到我耳边悄语:“他身上散发的气味重,我们躲藏在这里隔着好远都受不了。” “死亡的气息,”歪眼垂耷的瘦汉惕顾四周,蓦然从脏褂男子伸出的手旁转身走过,投目寻觑道,“这儿有一股腐朽味。” “腐味?”满面疮疤的矮子指了指天空,仰瞧道。“有个‘老娘炮’刚离开。一身英伦范儿……” “先找到那小鬼再说,”谢顶老头皱着脸扫视道,“我确信她就躲在附近。” “有狗帮忙,”满面疮疤的矮子揪住脏褂男子,拉扯道。“什么东西都能从山林里赶出来。咱们先去乘坐‘阿帕奇’武装直升机。科索沃战争以后,我很怀念这种登高俯瞰坐镇搜山的感觉,不过当年我们从空中追射之敌是他……” 歪眼垂耷的瘦汉瞥视道:“没有永远的敌人。眼下跑来寻我合作,人际交往的这种模式是不是很讽刺?”其畔一个牵狗的黑发汉子笑谓:“当初他们为帮阿族人,纷来轰炸‘南联盟’时,我总想打掉一架‘阿帕奇’。” 满面疮疤的矮子诮讪道:“你想得美!那时快速部署十六架在科索沃协助作战,我记得一架也没被打到。” 我闻听石丛下边传来的交谈,不免暗感纳闷:“这是什么时候?如何一穿过阿族村落那边的迷雾,来到此处却似时间又不同了……” 脏褂男子突然叫唤:“阿修罗快跑,他们要放狗捉你……”没等嚷毕,便挨一拳捶腹。 满面疮疤的矮子恼道:“倘再乱叫,过会儿把你从天空踹下去!”牵狗的黑发汉子仰脖在旁称诧:“你们有没留意到‘支奴干’打着旋儿往下坠落?” “我说什么来着?”谢顶老头皱着脸转瞅,随即不安道,“它往这边撞近,大家赶紧避开!” 束发的高个壮汉边奔边喊:“快去搭乘‘阿帕奇’升空……”满面疮疤的矮子匆拽脏褂男子,急欲往斜坡那边跑下,但见庞然大物般的影廓从头顶上方旋掠而过,擦着树梢飞坠坡下,不知砸到什么,发出轰隆爆响,升起火球,烟焰弥漫。高个壮汉和矮子纷声叫苦:“它怎么撞到‘阿帕奇’了?” “刚要飞起就被砸个正着。”歪眼垂耷的瘦汉惊啧道,“大概无人幸存。” “糟糕!”谢顶老头皱着脸张望道,“直接摧毁了我们从别处借用的宝贵座驾……” “不要紧。”牵狗的黑发汉子拉绳拽犬而至,在畔说道。“可以搭我们的卡车回去,但要跟整群狗坐一起,而且必须全程付费。” “如果我猜想没错,”谢顶老头脸上的皱纹似显更深,低哼道,“这趟很难活着离开。包括你们和那群狗在内 ……” “狗都不叫了。”歪眼垂耷的瘦汉竖起耳朵,留意聆听片刻,惊疑不定的转顾道,“先前你未交代清楚,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我也想弄清楚。”谢顶老头皱起脸,提高嗓音。“阿修罗,你在这里吗?出来,露个面儿。不然……” 束发的高个壮汉从旁会意,抬起手枪,抵住脏褂男子额角。 满面疮疤的矮子在后边踢打道:“最后时刻到来,还不赶快跪下受死?”脏褂男子昂然道:“我是宁死不跪的,你别扯这些废话……” “我数到三。”谢顶老头扫视四周,沉脸说道,“这可不是玩儿……” “跟玩儿似的,”脏褂男子在枪口下讶觑道,“他怎么还没死?竟浑若无事一般又从树后走出……” “不好意思,”随着一声压抑在嗓眼的低咳,那位仪表堂堂的绅士缓步从树后踅出,银发蓬乱地说道,“未赶上飞机。” 满面疮疤的矮子愕望道:“你没在上面?” “我和你们一样都不会在‘上面’。”银发蓬乱的绅士擞裤说道,“干尽脏活,死后怎配上天?能一起下到地狱里有个去处待着就不错了,总好过沦为游魂野鬼……” 歪眼垂耷的瘦汉难掩心头忐忑道:“我听说这里确实有游魂野鬼。” 谢顶老头皱起脸道:“恐怕不需要游魂野鬼,一个阿修罗就够了。那小鬼有多大本事,你们没我听闻的多。便连刚才的撞机,料必与她有关!” 我瞥一眼旁边,小光头黑着眼圈发呆在畔,不时状若要打瞌睡。我自亦疲惫,强撑着没敢沉盹,帮其拾起脱手掉落的布娃娃,塞给她抱住。小光头打呵欠道:“困!” 脏褂男子转面叫唤:“别让阿修罗睡着……”我忙擞了擞小光头,听到矮子在石丛外捶打道:“又嚷啥?” “可是真的好困……”小光头刚欲开口便让我捂住,并且低言叮嘱,“先别声张,等会儿再说。” “话说突然坠机很蹊跷,”银发蓬乱的绅士步履蹒跚地边走边拽提拉链,自顾叨言道,“幸亏我走路慢,中途顺便到树多之处解个手,却被旋翼刮起劲风弄乱了头发。谁有梳子?” 脏褂男子和谢顶老头各自掏梳,不约而同地伸递。银发蓬乱的绅士随手接过谢顶老头的梳子,讶问:“你也梳头?” 谢顶老头皱着脸低哼道:“先前你的座驾在头上盘旋,把我们发型全搞乱了,还话这么多!” “不好意思得很。”银发蓬乱的绅士彬 彬有礼地称歉。“难怪看上去个个不修边幅。” 歪眼垂耷的瘦汉瞥视道:“你尿了一裤。” “真是不好意思!”湿裤的银发绅士匆忙低瞅,难掩懊恼道:“想是由于解手之时,突然风大……” “此处气味越来越不好。”歪眼垂耷的瘦汉另往别处乱望道,“有没闻到腐臭?” “不要讽刺英伦人迂腐。”银发绅士顾不上裤湿难堪,忙加申明。“倘能幸存,并非全靠走运,此事没完。尚未活到最后,很难说谁比谁更精。别以为我未察觉事出蹊跷。‘支奴干’分明原先好端端,可是座驾没等我从软垂的梯索登上,便急着飞离,不知他们突然看见了什么,猝受惊吓失控。” 满面疮疤的矮子在后边踢打脏褂男子,恼道:“更诡异是它竟直接去撞毁我们乘来的那架‘阿帕奇’。白白浪费掉上面搭载的链机炮,以及‘海蛇怪’和‘地狱火’等犀利的武器系统……” “却又与我何干?”脏褂男子挨揍之余,不免郁闷道:“我也是头一回撞见这码子事,还好没让你们押着坐上去……” “肯定跟那小鬼有关。”谢顶老头沉着脸说,“叫她出来,不然……” 我忍痛抬腕,却闻有个低幼的声音在耳后微微叹息:“人呀!人这个东西……”我蓦然转顾,并未瞧见谁在作声。小光头只在旁边黑着眼圈呆坐,仰望高处,不时霎睫眨闪。 “真是不长记性。”脏褂男子瞅见谢顶老头胸口显现数粒红点交投,便即指出。“又让谁遥控狙击武器瞄准了要害?” 谢顶老头皱起脸瞅向银发绅士,郁闷道:“老娘炮在这里只会害我啥事也办不成。就像大洋彼岸那些‘全球主义者’只会夸夸其谈,理想脱离实际,甚至虚伪到居然嫌我推荐使用从高空泼撒广泛布雷的兵器‘暴雷杀机’伤害力太强,非但不许投入实战,还找个借口把我撵出各种能施加影响力的圈外,难怪唐宁街十五号的人说,将来整个西方要栽在‘娘炮’手上……” 满面疮疤的矮子闻言纳闷道:“我怎未知晓伦敦那边还有个‘唐宁街十五号’?” 谢顶老头低哼道:“我也不晓得。有些家伙故意让人以为他们根本从来不存在,但其就在你面前,却拿了我的梳子赖着不归还。总有人认为梳子对于我,也和我对于别人一样,显得多余。然而就连一张餐巾纸,也都有许多用途……”银发绅士梳头道:“你这把梳子比我的好,里面嵌有某种微型‘定位器’。却也好不过‘全球鹰’……” 牵狗的黑发汉 子仰觑道:“有个东西俯冲往下。坠势迅疾,不知是什么?” “快跑!”没等银发绅士抬眼惑瞧,谢顶老头在旁惊呼。“你的‘全球鹰’掉了……” “无人机的历史悠久。”脏褂男子张望道,“从一九五零年代叱咤风云的洛克希德u-2侦察机,发展到一九九八年二月首飞的‘全球之鹰’长程巡航无人机系统,搭配雷神装备,旋即在千禧年后升级为‘先进智慧酬载’,概念应用能力越发一反常态。不过更反常的是,它突然从高空直冲我们这里掉下来……” 满面疮疤的矮子拽其边跑边瞅,忽觉不对,另朝黑发汉子牵狗走避的方向叫喊道:“没往这边掉落,却似砸去你们停车的所在。”随即只听斜坡下边传来一阵大响,扬撒烟尘弥漫。震撼过后,那帮牵狗家伙纷纷叫苦。 谢顶老头皱着脸转觑道:“塞尔维亚人也跟我们一样回不去了。” 歪眼垂耷的瘦汉惊恼交加地扫视道:“谁干的?怎竟没法看见敌人在哪里……” “实力碾压,”谢顶老头不禁沉声低嗟,“就是这般。往往无法面对,根本不是对手。便如‘南联盟’当年的处境那样,眼下竟然轮到我们……” 我亦在藏身之处惑问:“怎么回事?刚才你是否瞧清……”小光头抬手揉搓眼睛,似没精神的在旁咕哝:“只看到天上有东西掉下来。”我按其脑瓜往低,免让石丛外那班家伙瞅见,随即听到幼弱之声又从耳后悄响:“掉东西了!掉东西了……”我转脖寻觅无获,不禁诧异道:“谁在说话?” “说话工夫,”谢顶老头伸手索取梳子,瞥看银发绅士面显不安之色,难免自感幸灾乐祸的说道,“你已失去了‘战略优势’。那些自以为的尖端技术到底帮不上忙,反而被你弄乱我精心护理的发型……” “你头上哪有几根剩毛?”银发绅士递还其梳,顺便指着谢顶老头胸口交投的红点,微哂道。“况且我看你也损失了战术优势。不知何以自恃?” 红点忽移,远处山林里霎芒交烁,然后不再闪亮。谢顶老头拿出望远镜遥觑道:“你埋伏在那边的手下刚才却似互射了对方。”银发绅士忙脱皮鞋,掰开鞋跟,从底下抽出一面构造别致的镜筒,抬到眼前观察道:“不会吧?怎么可能……” 谢顶老头凑眼来瞅,从旁说道:“你这伪装成鞋的玩艺看上去似很低端……”银发绅士拿鞋拍头道:“其实高端往往隐藏在看似低端之处,你别遮挡我的视野……” 满面疮疤的矮子操拳比划道:“老娘炮似已 第一五四章 暴雷杀机 钩锚链爪抓扳岩缝,破帽从崖边探露而出,烂袍老者急问:“老陈在哪里?刚才我好像听到他叫嚷……” 脏褂男子耍刀掩护我和小光头跑避,仓促提醒道:“当心那些狗!” 烂袍老者荡链攀跃复返,惊犹未定的说道:“几乎整群狗发疯般向我扑来,这帮没脑子的杂碎已被我甩下山崖。当时的情形委实好凶险!你们有没留意到那些狗目露凶光,就跟老陈差不多……” “老陈没法目露凶光,”脏褂男子停止舞刀,转面告诉。“他早就瞎了。我听村民说,其在越南战争遭轰炸,眼睛中毒变浊白。迄今已有至少数十年以上……” 烂袍老者纳闷道:“老陈为啥死不了?居然又冒出来……” 脏褂男子拎包回顾道:“老陈又冒出来有何奇怪?他本来就没死掉,先前火药桶并未炸到他。我看此地所有经历里头,除了那双突兀的粗脚,何足为奇?” 我和小光头闻言不安道:“粗脚在哪儿?” “不要再提粗脚,”烂袍老者从破帽下惕目扫视道,“我们应该翻过那一页,此处有比突兀的粗脚更让人不舒服的东西。” “你是说老陈吧?”脏褂男子提包张望道,“刚才似乎瞅见他奔往那边树丛,不过这里的山雾越来越大,看不清他急着跑去干嘛?” 小光头拾起一根嵌物微烁的梳子,好奇而觑,随即往脑袋刮了刮,梳子停止闪光。 银发绅士咯着血问:“你们怎么还不赶紧逃?” 烂袍老者转觑道:“你怎么还不死?” 银发绅士捂脖促喘道:“她不让我死得太快。” 烂袍老者皱眉问道:“谁这样霸道?” “霍楚。”银发绅士靠在石畔,艰难地回答,“她是‘天帐’的叛将。不过也没关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脏褂男子往天空仰瞧一下,忙拉小光头,说道:“险些忘记他提醒过,有东西要来轰炸……” 烂袍老者举钩,伸到银发绅士头顶,凛视道:“我可以立马解除你的痛苦。” “不,”银发绅士按住脖子的枪伤,吃力地转顾道,“谢谢。请原谅我只想正视阿修罗的双眼……” “最好不要这样,”脏褂男子啧然道,“何况我们没时间耽留。除非你能召回轰炸机,告诉他们取消……” “无法取消。”银发绅士费劲地掏出一个物事,颤巍巍地朝小光头伸递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像阿修罗的天赋能力,应该从她幼时刚睁 开双目,‘天眼’便随之觉醒。” 小光头黑着眼圈愣瞧道:“这是什么?” “专为你打造的护目镜。”银发绅士迎视其眸,若有所思地低喘道,“戴上它,保护的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保护你心爱之人。为了所爱的一切,好生收下给你的礼物。随着能力快速增长,将来你会明白……” 脏褂男子从旁觑看,漫不在意的说道:“小不点儿戴上这玩艺,好像卡通娃娃。不过有时用它遮蔽自身能力,或能指望摆脱‘青山’那班撑伞佬的循迹追寻……” 烂袍老者惑问:“什么‘撑伞佬’” “等你被捉,便知究竟。”脏褂男子抬手掩嘴告诉,“我觉得你最适合在里面呆着,迟早也要进去。我逃出好几趟,从未在外厮混过太久……” “那我们应该分开走,”烂袍老者低哼道,“你跑你的路,我继续去追杀你祖父……” 脏褂男子郁闷道:“你干嘛非要追杀他?我看比利时那些连环画介绍,其已过世好几百年……” “我要搞到他的医药箱,”烂袍老者提钩遮腮悄谓,“里面除了稀奇古怪东西,还有他从不离身的一簿日记,以及那份珍贵的手绘秘宝图卷,或许提及冰原虫的隐匿所在……” 脏褂男子讶问:“你怎么晓得他有留下些物?” “我曾和他结伴冒险,”烂袍老者举着铁钩,睥睨道。“纵横四海的故事发酵出无数丰富多彩的童话,供小孩子们传颂至今……” 脏褂男子没等听完,忙道:“要不我们还是一起走算了。我也想去找他遗留的东西,据说里面有传说中的‘星海罗盘’线索,以及……” “要走早走。”歪眼垂耷的瘦汉斜靠石畔忽道,“此处不可久留。树丛里又有些狗在逡巡出没,不知因何似皆目放异光……” “竟还活着?”脏褂男子诧然转瞅道,“哇啊,你真难死!” 满面疮疤的矮子爬出草丛,强忍伤痛说道:“我更难死!”随即翻卧躯体,扯衫自觑,憋着脸咕哝道:“瞧我穿在里面的防弹背心被轰成什么样子……” “我没伤到要害,”歪眼垂耷的瘦汉喃喃说道,“不过听说击中腿股也能死,最要紧是务须打准那条大动脉……” 说到此处,吃力地抬起枪口,撑在腰侧攥握,往旁砰射。 满面疮疤的矮子猝挨一枪,捂股痛呼,忿问:“有完没完?” “当年轰炸南联盟的旧帐已然算过,”歪眼垂耷的瘦汉移转枪口,另朝烂袍老者 ,对准其躯说道,“至于你这古怪老头,刚才无故杀害我手下,以为塞尔维亚人不会恩怨分明?” “玩到尽是吗?”烂袍老者刚要挥钩,只见满面疮疤的矮子从旁提枪愤射,冲着瘦汉懑嚷。“那就去到尽!” 乱石堆忽坍,一时泥尘扬撒,满面疮疤的矮子身影遮罩在内,急促开枪之际,惨叫迭出。却并不似他的嗓音,仿佛骤有许多人同时纷乱哀嚎。矮子倏然沉堕,其躯转瞬如遭巨喙吞没无存。石丘随之消失,原先所在的地方崩陷一个大坑,隐隐发出饕餮之声,沉闷嗡响。 脏褂男子慌忙拉我和小光头退后,惊道:“有东西!却看不清……” 烂袍老者挥钩撩击落空,飕收爪链,攥锚在手,往前欲瞧分明,脏褂男子匆即提包示知:“坑内不断有各种形状诡异的孢子迸破,飘出的菌雾似皆蕴含毒性,不可贸然靠近那边!” “拜你祖父出奇的医术所赐,”烂袍老者虽即闻诫稍退,却又不禁恹然低哂道,“我身上有一只不死虫,谁还毒过我?” 脏褂男子掏出小册子,又从口袋拿笔,说道:“记下了,你体内有虫。” “世人都有虫!”烂袍老者恼哼道,“谁身上没虫?大小不一而已,生物课你没上过讲堂?区别在于,我那条虫属于古生物,似比侏罗纪的恐龙还要古老,其寄生的年代比较炎热,所以它蠢头矬脑的样子长得像你祖父威茨维奇……” 脏褂男子没耐烦听,匆做笔记,随即揣兜转瞧道:“那位银发绅士去哪里了?” 我投眸遍觑不见,难免诧异道:“刚才他好像还瘫卧在旁,却怎竟消失了?” “彻底消失。”烂袍老者皱眉扫视道,“这老小子竟溜得比英伦的野兔还快……” “他距离大坑的所在尚远,”脏褂男子俯身拾起银发绅士先前拿走的手枪,揣入提包,随即纳闷道,“按说应该不至于掉去那边。你看其瘫躺之处湿了一大块,影廓边沿犹未淡褪,状似人形,余留有粘粘糊糊的污迹,不知是什么细碎东西?” 烂袍老者突然往旁提足踹开那瘦汉手拿之枪,问道:“你这厮歪着脑袋坐在旁边,有没看到他往哪儿逃走?” 瘦汉歪眼垂耷,斜瞪其侧,一动不动。脏褂男子凑近探觑道:“这回似是真的死硬了。” 烂袍老者倏有所见,发钩撩击,同时喝叫:“村子里咬过我手就跑的小影儿在你后面……” 我和小光头以及瘦汉一齐猝惊转望道:“在谁后面?” 烂袍老者蹬翻 脏褂男子,甩链荡击落空,从帽檐下觅觑道:“又移去哪儿了?”忽然听到瘦汉失声叫苦,转面瞥见其被迅速拽走,烂袍老者拔回嵌扎树干的锚钩,匆追而去。 眼前烟雾渐浓,我急难瞧清,拉着小光头跟随惑问:“那是什么?”小光头搂抱布娃娃说道:“好像一只猴子。”脏褂男子爬起来拾包掏摸道:“刚才从我身后晃闪移过的影子却似小孩儿。”烂袍老者奔在前边,低哼道:“猴子或小孩拽不动那厮。” 脏褂男子从提包里摸出个小筒子,嵌按发光,拿起来往前照亮一圈,霎然耀烁之下,只见瘦汉已被拖近大坑之旁,忍痛掏取一物,拉脱扣环,紧握在怀里,嘶声说道:“死也不下去!”没等我瞅见何物拽扯他到坑边,嘭一声爆炸。 脏褂男子抢先推我和小光头滑落斜坡,自亦翻滚往下。烂袍老者刚嚷一声:“手雷……”便被震跌开去。 我从坡下草丛里看到天空有物急坠,不由惑望道:“那是什么来着?” “刚才瞧清小影儿模样了。”脏褂男子摔到我旁边,拾包告诉,“居然好像那矮子溃烂蜕化变异而成,毛皮褪脱,几乎难以辨认,却裂着嘴腮,显得眼瞳翻白,目光异样,亦跟那些狗差不多……” 小光头抬手一指,悸嘴道:“是不是就像你后边那个?” 脏褂男子匆要转望,猝遭揪翻拉躯疾离。我投眸倏见有个佝偻之影翻白浊目,口角流涎地狞笑,一边拖拽撕扯,一边伸嘴欲咬。脏褂男子拿包乱打,眼看招架不住,忽然轰隆大响,地动山摇。 乱石砸落,佝偻之影震飞草间,接连发出尖厉怪叫。 脏褂男子推我和小光头急跑,懵问:“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突然砸到乱石坑上面……” “三角形的物体,”我告知适才所见。“瞅似很大……” “像是轰炸机掉下来,”烂袍老者在坡下拾帽称奇,“不偏不倚,恰巧砸到那个坑,在里头爆开。还真是活久见……” “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情?”脏褂男子转觑小光头,拍脑袋问道,“是不是你又打飞机?” 我强忍臂痛,抬手欲挡未及,小光头已挨一下拍打。我觉心疼,忙给她揉了揉脑袋,嗔道:“关她什么事……” “你不晓得。”脏褂男子见小光头愣拿护目镜,自顾黑着眼圈把玩,便给她戴在脸上连鼻罩住,随即加以告诫。“许多事情其实都跟她有关。此前我只是听说一些,诸如‘瞪爆东西’的传闻。以后不许随便这样。你一路打飞机,据说还搞掉西方的卫 星,不声不响地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不是急着想让别人追来逮回去关住,然后强迫吃药迷糊……” 小光头戴着护目镜转望道:“那边有狗从草丛里追来了。” 脏褂男子拉我和小光头忙跑,数匹目光异样的大狗刚追近,忽遭锚钩扫翻。烂袍老者从树后甩链低唤:“威茨维奇!别急着带妞开溜,且留下来作饵,吸引那些眼神儿异常之犬过来,好让我干掉……” “癫狗杀不完,”脏褂男子头没回的匆奔道,“还是先跑路要紧。况且我不叫祖上这个名称……” 雾中倏有小影儿晃过,林间传来轻声叫喊:“威茨维奇!威茨维奇……” “那东西竟还没死,”我难免憟问,“为什么仍跟着咱们纠缠不休?” “还记不记得‘钉子头’的恐惧?”脏褂男子抚额苦恼道,“那个邪恶魅影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迷雾里又飘荡幽萦声声唤:“威茨维奇!威茨维奇……”脏褂男子烦躁不安道:“因遭父亲离弃,我早就跟妈妈改姓别的……” 雾中倏有凄厉呼喊:“儿呀!你死在疯院的妈来寻你了……”脏褂男子不堪其扰,越发焦躁道:“嚷啥?嚷啥嚷啥嚷啥……”小光头搂着布娃娃说道:“别听,免得又发神经……”脏褂男子恼道:“谁神经?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我忍痛抬腕试图发殛不成,雾中的影子移来移去,似渐欺近。不时晃闪到跟前,突然翻眼浊白,作势张口欲噬。我吓一大跳,忙拉小光头后退,悚然道:“那矮子的模样怎竟变得如此可怕?” “死样!”脏褂男子抽刀挥赶,来回驱逐道。“这根本不是你以为的矮子。他掉进坑后,经过吞吐,从黑暗深渊爬出来的分明已是另外某种东西。不然怎会知晓我妈在疯人院?而我自幼……” 小光头摘下护目镜,眼眶微湿的说道:“我也是自幼被丢在里面。” 我闻言恻然,抬眸忽见异影竟在面前,出乎不意,猝已翻目逼近,绽开森然尖牙之口,咆哮猛噬。 小光头鼓起勇气,以目相迎。刚要对视,异影嚎嗥急缩,一迳号叫萦荡林间。 脏褂男子举刀追劈不着,乍奔几步,慌忙转返询问:“凑这样近,怎没消灭它?” “我很害怕。”小光头抬手捂眼,摇头说道,“觉得好吓人……” 我从旁加以安慰:“它比你还怕。”小光头移开手,转面问道:“是吗?”脏褂男子瞥我一眼,强自定神,插刀入包,拎来说道:“显然连鬼怪也怕你, 自己有多大能耐,如何不清楚,还用别人提醒?” 语毕抬手拍脑袋,小光头转身踢打。脏褂男子有模有样地立个门户,摊开手掌,摆出架式,却应接不暇,连挨几拳打脸。小光头边笑边捶,直到脏褂男子明显脸瘀。 我觉那骇异的怪影似因忌惮,一时未必还敢再来欺近放肆,稍松口气,问道:“你们自幼便在一起作伴吗?” 小光头摇摇晃晃地抬高腿足,举到头顶,旋即发踹。脏褂男子鼻青眼肿的走避不迭道:“幸好自幼没在一起,不然早就遭殴过度,以致毁容。她常跟九楼的疯子玩耍,尤其是头罩粗陋便桶那位智者。直到这厮神秘消失,她才跑来跟着我厮混,就像总也甩不掉的累赘尾巴,成为害我屡番被捉回去惨遭灌药迷茫的最大‘拖油瓶’……” 我不由纳闷:“为什么她会在里面?” “瞧你这话问的,”脏褂男子伸手揉搓小光头脑瓜,然后挨蹬苦恼道,“我为什么会在里面?我妈为何不在外头生我?老公跑船到伦敦蹲轮,外公赛马在马赛,她却在里面临盆……” 我拉住小光头,说道:“没问你。”脏褂男子乘机又拍小光头脑袋,连卯几下,随即告知:“前边没路了。” 陡见一伙伐木工从坡底纷目乱望上来,我才晓得脚下的斜坡已尽,差一点儿摔下去,匆抱小光头从大雾中移步退后。 坡下有个棒小伙光着膀子起劲地招手喊叫:“奇奇!” “基基?”脏褂男子讶觑道,“他怎么到这里砍柴?真是岁月蹉跎!有阵子我跟妈妈去外婆那里居住,当初交往的‘发小’居然长成这样粗壮,你看他抡斧的胳膊肌块虬结,就像西班牙或者哪里以大块虬肌出名的一种肉牛……” 小光头戴着护目镜,吮指呆看雾麓下面挥汗淋漓的多个壮汉。我向脏褂男子瞥觑道:“你说的是卖拐那个?” “做拐那个。”脏褂男子连忙找路下坡,拎包说道。“需要砍木材,先做后卖。战区雷多,这类生意好……” 未及相拥寒喧,周围有人惊呼:“老妖!” “啊?”烂袍老者刚奔过来,从雾林里甫一露面,闻声不免错愕,“怎么他们认为是我……” 伐木工纷嚷:“老妖出来了!打它……”棒小伙投斧飕掷,霍然劈折烂袍老者肩旁一簇矮树,撩撼枝梢曳扫破帽落地。烂袍老者甩链拽扯斧子抛回还击,恼道:“什么老妖?我帮你们干掉很多怪狗,为民除害反遭诬指……” 坡下那帮粗汉惊叫不断:“传说中的‘黑 山老妖’似乎就是这般模样,大家一起操家伙干它……” 我和脏褂男子欲劝未及,旁边已有数人端枪轰射,骤如雷鸣震耳。脏褂男子拉我和小光头匆避,苦恼道:“不料竟从迷雾中穿越回去了,赶逢南斯拉夫内战不休,这班家伙皆有武器傍身,搞不好在此处又陷入枪林弹雨……” 一时枪声四起,纷乱开火烁射林间。烂袍老者拾帽慌溜,忽见那个苍发耸乱的摧颓老汉翻白浊目,从树影里爬蹿大叫:“追!” “老陈?”脏褂男子一怔,忙叫唤道,“山坡上有个识得的村民,当心别误伤了好人……” 棒小伙抬着胳膊急阻同伴,朝山坡上眺望道:“我们决不误伤旁人。先别开枪,他是无辜的……”伐木工惑问:“谁无辜?”棒小伙提起脚边一个喇叭,放大声音告诉:“那个村民是无辜的!你看他勇敢地追去纠缠黑山老妖撕扯搏斗,另外还有两三只好样的狗从草丛里奋不顾身地扑去咬妖……” 烂袍老者撩链扫打,忿道:“我要发飙,每一击皆是对人性的鞭挞……”不意脚下踩滑,陡遭几只目光异样的猛犬扑躯摔堕之际,甩钩链勒缠脖子,倏然把老陈也拽落崖下雾麓。 我一时腕痛难耐,屡抬不起。只听众人欢呼:“除妖了!” “高兴啦?”脏褂男子惊啧道,“他们掉下去了。” “掉去那边没关系,”棒小伙搁下喇叭,走来拥抱道,“雾林隘谷方向似属黑山,已然与塞尔维亚分道扬镳。怎么你还没听闻,南斯拉夫不复存在。我们被打回原样……” 小光头拿起大喇叭,抬到嘴边,忽嚷:“掉东西了!掉东西了……” 脏褂男子忙抢喇叭丢开,眼朝天空乱望,不安道:“别又打飞机,抑或搞掉别人的卫星。毕竟放上天不容易……” 小光头呶嘴道:“我只是不喜欢那些盯着我看,或者直接冲我来的……” 棒小伙捡拾喇叭,兴高采烈地转觑道:“小家伙戴着潜水镜瞅似挺精神!没想到哥们儿这么快就组织了家庭,提前结束四处忽悠的动荡日子,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甚至乐滋滋地携妻女回乡,跋山涉水、急着探亲访友……” 我按着腕间,强自忍耐阵阵炙痛,忽觉耳后有个低幼的声音犹在细声细气地叫唤:“东西掉了!东西掉了……”匆即觅瞧无获,不禁纳闷道:“什么东西?”脏褂男子在旁说道:“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无非跑路的途中迷路,在大雾中一时未辨东西,不小心走来这里……” “回来就好。 ”棒小伙使劲拍背,咧开嘴笑道。“咱家那边再怎么变也没走样,自从你阿婆过世,我把你们的老房子照料得跟原先无异,赶快跟我去看看如何?反正距此不远……” 脏褂男子难免错愕道:“怎么竟跟‘百老汇’那些舞台剧差不多?走几步就到我家……” “确切地说,”棒小伙一路指点给我们看,拿着喇叭,沿途加以介绍。“这里是我家。属于塞族的地段,往前再多走几步,黑山斜坡那儿才是你家……” 我拉着小光头踏上石板路跟随,在树荫茂密处拐来拐去,走近一片老屋,讶问:“你家怎么在这里呀?” “他家。”棒小伙指了指脏褂男子,然后告知,“那栋是外婆留下的祖宅,据说威茨维奇属于上门女婿。其隐居的处所在山里头远着呢,木屋是重建的,石屋还在……” 随即开门让我们进来,窗明几净,墙壁上挂有若干像框。 我随小光头凑近一瞧,不由称奇:“全家怎竟显然像同一个人的样子?” 小光头吮指称是:“他爷爷和奶奶简直就是同一张脸……” 脏褂男子自亦懊恼道:“他们找谁用炭笔重新描绘,居然按照我的样子修复多少年前那些模糊不清的旧像,结果弄成全家历代所有先辈亲人都像我自己扮演的同一个样儿……” “没办法,”棒小伙在门畔无奈解释。“只能这样纯凭想象。总不能完全虚构,毕竟你们很少回家。幸好我有你的印象,就依葫芦画瓢……” 我问:“为什么很少回家?” “他母亲突然发疯出走,”棒小伙抬喇叭遮掩嘴腮,侧头告诉,“到外面住院多年,不知跟谁生下他,此后虽带回来住过一阵,又说这里闹鬼。连夜跑掉……” 我和小光头闻言不安道:“闹什么鬼?” “你看墙上,”棒小伙仰面指引我们瞧向高处,目含困惑道。“至今犹留有些粗大的脚印痕迹。怎样清洗也抹不掉……” “粗脚?”脏褂男子抬眼刚瞅就吓一跳,悸觑道。“怎么这里也有……” “屋内常年弥漫一股腐味难消,”棒小伙捏着鼻子在门边悄言透露,“床上不时还发现很多仿佛谁来便溺屙稀的污物……” 我拉小光头匆溜出外,脏褂男子亦忙跑随在后。棒小伙刚懵然走出,蓦有物体从天坠落,砸屋坍陷。 脏褂男子急拽棒小伙走避不及,齐遭震摔下坡。我抱起小光头边跑边望,惊问:“什么东西掉下来?” “似是一颗低 轨卫星之类,”脏褂男子在沟壑乱望,咋舌不已。“突然把我家砸没了……” 我搂抱小光头奔离,仓促跃过一条不宽的沟渠,惊犹未定,耳后有个低幼的声音在嚷:“掉东西了!掉东西了……” “什么东西在我耳后蹦来跳去?”我转觅道,“究竟是谁?” “阿长。”小光头抬起手,给我瞧见一枚莹亮剔透的珠子蹦落掌心,随即低声告诉,“从小跟我一起的机灵伙伴。” 没等我看清,小珠子又蹦开。 脏褂男子湿漉漉地爬出水沟,恼问:“谁干的?” 那枚珠子迅即移回小光头脑后,发出幼弱之声:“不是我……”我探眼一瞅,并未看到其已悄匿何处。 “非仅屡能预见,”树下传来拍掌的脆响,有人称赞。“计算精准无比。分寸拿捏毫厘不差!” 我投眸瞥见数名黑衣人撑着黑伞,面佩粗框黑镜蔽目,头戴宽沿乌帽遮额,掩行渐至。兀自感到未明所以,脏褂男子连忙拉我和小光头奔往坡麓,跑向树木茂密所在。棒小伙也拿喇叭懵随,一路惑问:“那些是什么人在追咱?”脏褂男子慌不择路的回答:“‘撑伞佬’果然这么快就寻来了。转眼竟从四处逼近,恐怕又跑不脱……” 我忍耐手痛,讶问:“那些人怎竟不怕招惹阿修罗?”脏褂男子边跑边说:“我不晓得。你若想知道,回头自己去问他们。” 眼见林间又有黑衣人从另隅打伞走来,表情如出一辙,悄没声响地板着脸疾步逼近,棒小伙忙使手势招呼我们跟他改觅去处。 “什么去处?”脏褂男子抬包遮头,在渐撒渐厚的雨雾中淋如落汤鸡,纳闷道,“怎又越走越低,土坡的地势显然一路往下,前边是哪儿?” “往那个方向通往黑山最长的峡谷,”棒小伙拿着喇叭告诉,“欧洲最深的塔拉河谷。周围被茂密的松树林包围,遇到天气不好,路有点难走。恐怕去不得。” “却还能往哪逃?”脏褂男子不安道,“就快追上来了。” 棒小伙未暇回答,忙着往斜坡下方招手,抬起喇叭说道:“恰逢那边有伐木的伙伴收工返回,正好先唤他们帮忙打走那些撑伞家伙……” “恐怕打发不掉,”脏褂男子摇头匆奔,在前边转望道,“还是先溜为好。” 我问:“溜去哪儿?”脏褂男子在雨雾中乱指道:“沿着河谷,找路进森林……” “那边是黑山,”走在前头的伐木壮汉扛锯告知,“西北同波黑和克罗地亚接壤 第一五五章 战天斗地 脏褂男子拎包匆退,惊嗟道:“现实很神奇,你猜不到。” 谢顶老儿急拾皮肤黝黑发亮的家伙手上坠落之物,仓促操控翼影临梢,忙碌道:“我以为时代变了,没那么容易死掉。”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瞠看伞尖突出心口,踣躯欲倒,闷哼道:“不出意外才让人意外。” 小光头伸手欲按,脏褂男子把她拉开,不安道:“人死怎能复生?即使是黑人也不容例外……” 猎衫壮汉怔抚脑后,一时愣未反应过来。涧边那个拄枪叼烟的伐木汉子惑瞧道:“先前分明摔瘫,怎竟突然好转?你瞧他头颈的伤口似消……” 脏褂男子亦自诧异:“她的手真有这么好?不料触摸之后,竟能使人痊愈……” 谢顶老儿伸着血犹未止的那只伤手,催促道:“既然好使,就快摸摸我!趁早搞定,不然仅剩一只手难以操作飞行器,如何驭用‘暴雷杀机’御敌?” “不如摸我,”皮肤黝黑发亮之人咯着血告知,“他操弄那玩艺没我熟练……” 小光头伸手要摸,谢顶老儿抢先搡开皮肤黝黑发亮之人,挤过来说:“那是我设计的空中杀器,当然比他会玩。不过你要先搞定我手上的伤势。就算上趟厕所,都不能仅用一只手,何况操控如此尖端玩艺?”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拽扯谢顶老儿,央求道:“摸我……”谢顶老儿踢踹道:“我不摸你。” “我就快死了,”皮肤黝黑发亮之人从嘴边揩血呈示,颤着手说,“先摸我……” 谢顶老儿拿遥控玩艺匆忙打开其手,恼道:“人孰无死?识趣就死一边去!别理他,先搞定我……” 涧边那个拄枪叼烟的伐木汉子愣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同样莫明所以,”脏褂男子拉着小光头之手瞅来看去,纳闷道。“她何时新增如此神奇的治愈技能?以前好像没有……” “这又何足为奇?”谢顶老儿凑觑道,“人的许多潜藏能力本身就具备,需要自己慢慢发掘。有些能力却是后来才逐渐形成,或者衍生,甚至触发突变。比如我这双粗手从前只干脏活,哪里晓得居然会发明‘暴雷杀机’这种犀利东西?至于阿修罗的小嫩手,我觉得其神奇的‘摸愈’能力似从最底层细微结构发挥作用,非仅迅速修复东西,还能促使任何元素由内往外重新组合,抑或完全解构……”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挪躯靠近,哀望道:“摸我……” 小光头刚要伸手,树丛里忽然走出一个面色如蜡 的黑衣家伙,探臂悄欲取伞。皮肤黝黑发亮之人慌避不迭道:“别拔……”脏褂男子拉开小光头,随即称然:“一抽出去,他就会死得快。” 谢顶老儿拿着遥控玩艺拍打道:“不拔伞,他也会死。” 涧边那个拄枪叼烟的伐木汉子怔望道:“林雾里散布的那些黑衣家伙究竟要干什么?” “他们专捉不正常的人,”小光头搂着布娃娃告诉,“强迫入院灌药医治。” 谢顶老儿惑觑道:“可你年齿幼小,如何也在里面?” 脏褂男子抬包遮嘴悄谓:“据知她以前似有严重的‘自闭’,顶多只跟九楼那些家伙偶尔厮混,尤其是偷溜上去找头罩粗陋便桶那厮隔门下棋,大概对弈多了,整个人亦渐开窍……” “我没找他玩耍,”小光头黑着眼圈咕哝道,“起初是他自己来寻我交谈。” 脏褂男子难以置信的质疑道:“他整天被锁在九楼房间里关住不让出外,怎么找你交流?” “他无所不在,”小光头低言告知,“还对我说话,声称因我而来。” “真有这么厉害?”脏褂男子错愕道,“知不知他究竟‘润’去哪里?我只记得大伙儿传闻其突然消失……” 小光头懵摇脑袋,随即犹豫地透露说:“玩过‘对视’之后,他就不见了。” 脏褂男子怔然道:“最终他从你眼前消失?” 我想起昔曾听闻,忍不住从旁悄问:“那厮会不会是所谓‘上帝’?” “如果是就糟了。”脏褂男子懊恼道:“阿修罗玩起来拿捏不住轻重。” “弑神者。”谢顶老儿难抑惊懑道,“上帝是不是被你瞪没了?难怪世界如此乱糟糟……” “有他就不乱?”脏褂男子郁闷道,“我看九楼那些家伙没一个正常的。并无最糟,只有更糟。每次玩牌,都让我拿一手烂牌……”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躲到其畔,嘴角淌血地探问:“大夫贵姓?穿扮似医生,不知如何称呼……” 脏褂男子拎包转觑,随口回答:“盖里奇。” “他不叫这个姓名,”棒小伙从树后伸脸告知,“亦非医生。” “然而‘久病成医’,”脏褂男子啧然道,“经验丰富这方面不是盖的。你别小瞧此身扮相,如今我看谁都不正常……” 眼见又被林间窜出的黑衣人揪住,棒小伙忙道:“其实我很正常,如厕只到茅房……” 不远处一簇茂密的草叶簌簌摇响,烂袍老者歪 戴破帽,惕然探脸乱望,拿钩低唤:“老陈?” 几个伐木工惊跳:“老妖!”匆即抬枪纷射,我和小光头抬手捂耳,眼前硝烟弥漫。 烂袍老者没等挨枪,先已缩回草丛,扑飕起落,往树木幽深之处急溜。霎随链声曳扫,锚钩荡摧枝叶乱撒过来,有个伐木工在前边躲闪不及,一只眼被散折的树枝扎中,痛呼掼跌,撞到那几个揪按棒小伙的黑衣人跟前,枪口斜转,不意射掉其畔一名黑衣人的宽沿乌帽。 脏褂男子刚要拾取,失帽的黑衣人快步来抢,顺手探攫,欲揪其衫。小光头匆即投眸转觑,却见失帽的黑衣人面有黑镜遮目未落,微怔之间,未觉另一个黑衣人悄临其后,倏然伸手抓颈。 我急要忍痛抬臂发殛,忽听一枪砰射,不知发自何处,小光头后边那黑衣人应声歪掼开去,脸凹帽坠,黑镜飞脱。 小光头乘机投眸来瞅,那凹脸的黑衣人抬伞遮蔽稍迟,脑袋瞬即爆迸。 又一声枪响,失帽的黑衣人刚转脖便被射陷头额,黑镜从脸上掉落,随后被小光头一瞪,脑袋爆开。 树后传来拍掌的脆响,有人称赞:“好厉害的小眼神儿!” 语毕跃身搠剑,不待那无头家伙猝有反应,迳直扎入断颈之内。一插往下,深至刃尽,倏然抽离,寒光辉映“恶灵退散”的古意铭纹。 另一具无头之躯亦避未及,中剑痉挛而倒,树影里移步晃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家伙,左边胳臂包扎绷带挂肘于胸前,另手飒然收剑,斜伸往旁,刃尖淌落白汁,坠地变呈蓝血。 脏褂男子拾帽转望,怔问:“你有只胳膊受伤挂在胸前,怎样拍掌?” 面色苍白的家伙插剑于地,刚说:“这样拍手……”忽遭几个黑衣人围过来揪按在中间,棒小伙乘机脱身跑开。脏褂男子忙唤:“先把小光头抱走,免被纠缠不休……” 棒小伙返身欲抱,皮肤黝黑发亮之人抢在前边,扑过来拦挡,咯血道:“快摸我!谁的命不是命?” “你从哪儿跑来的?”棒小伙急拉小光头不成,反被纠缠烦恼道,“伤成这样,怎么还死不掉……” “他跟我穿越迷雾至此,”谢顶老儿拿着遥控玩艺忙乱道,“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树后转出一个黑衣人,棒小伙猝遭揪住,仓促挣扎道:“别缠住我。还不快去捉那个死不掉的家伙入院医治,他这样子才不正常!”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歪靠树边郁闷道:“或因我天生偏心,才没被扎中心窝。谁行行好 ?赶紧拉我去医院……” “医院救不活你,”谢顶老儿捧着遥控玩艺伸过来说,“不如先帮我完成操作,迷失的灵魂就会获得救赎……” “恐怕没救了。”皮肤黝黑发亮之人瘫坐哀叹,“我自知伤势很重,何况刚才听谁说上帝已死……” “尼采说的,”脏褂男子拾起黑镜收揣衣兜,转面悄谓。“当时我听他最先叫嚷,传出噩耗……” 谢顶老儿伸着遥控玩艺,愣问:“哪个?” “还能有谁?”脏褂男子拎包唏嘘,“西方现代哲学的开创者尼采在普法战争爆发期间,自愿从军,因伤退役。创作《不合时宜的思想》等着作之后,患上精神分裂症,一直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被送到瑞士高山疗养地,一度恍惚走失……” 谢顶老儿忙于摆弄手上的东西,不耐烦道:“我问哪个按钮用以改换操控精准投雷,而不是撒雷广布四处……”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奄然告知:“底下这个,但是我按不动。” “我也按不动。”谢顶老儿使劲折腾,一迳懊恼不已。“什么破烂玩意?” 面色苍白的家伙抽剑未及,猝遭几个黑衣人夹在中间,眼看挣身难脱,悄摸一物在握,仓促拧盖说道:“刚才似是霍楚开枪,快带阿修罗跑去她伏身遥狙之处……” 脏褂男子戴上黑帽转望,刚问:“哪个方向?”谢顶老儿忿然甩手抛投遥控玩艺,不意掷在面色苍白的家伙额头,啪的掉落,其中一个黑衣人发足跺踩,林梢掠翼倏忽俯冲直撞而下。谢顶老儿惊觑道:“自毁模式?” 陡见空中坠物疾砸,众皆四散慌躲,面色苍白的家伙匆投手中悄攥之物,嘭然震荡,我拉小光头跑向树丛急避,身后炽光霎闪,脏褂男子拽扯棒小伙扑蹿过来,骤闻爆响,一时尘土激扬。 我和小光头滑摔谷涧低处,周围林木深邃,郁郁葱葱,迷雾缭绕之间,山岩下隐约现出杂草半掩的石窟。 “好大个坑!”脏褂男子滚落在后边,从山涧中爬起来湿漉漉地探头探脑,拎包讶瞧道,“瞅似黑漆抹乌,其却通往哪处?” 棒小伙游过来告诉:“不知啥年代废弃的矿洞,位置隐蔽,大概很少有人曾到过这里。黑潭积水幽深,通入坑道里头……” “瞧我拾得什么?”脏褂男子到潭边捡起一块锈迹斑斑之物,抬在眼前端详道,“按说这地方不应该出现‘欧洲煤钢共同体’的标记。” 棒小伙凑眼来瞅,挨近辨视道:“据闻从前有不知哪里迷途飞 来的运输机掉过,坠往雾林,碎撒四处。” 小光头忙道:“不是我搞掉的。” “年代久远,”脏褂男子称然,“那时候你还未出生。” 四周坡麓倏有动静纷近,棒小伙不安道:“那班家伙似又追来了,快随我躲进里面……” “洞内很暗。”脏褂男子从提包摸东西出来按亮,照烁着摸索而行,棒小伙在前边不时提醒,“靠壁走边沿,别踩进污水坑道。” “里面有腐臭味儿,”小光头掩鼻跟随,抱着布娃娃走在中间咕哝。“而且潮湿。不知什么东西发霉?” “别蹦来跳去,”脏褂男子晃动手拿的照明器具,靠边转觑道。“当心掉进臭水洼里,底下似有些泥坑很深……” 棒小伙籍借光亮,忽有所见,解下肩挎的猎枪伸去拨弄污水洼畔之物,撩近俯瞧道:“似是半块破碎的生锈箱板,隐约可辨上边也有你刚才看到的那个标记。显然是跟着机舱残骸被山水冲积下坡的陈年旧物……” 脏褂男子拿发光器具往前照了照,皱眉辨视道:“可这块残破东西上面却似多出个打叉的骷髅头图案。提示某种危险……” 棒小伙返身提议:“既然危险,咱们还是别往前走。那边另有岔道,不知通往哪里?” “还是走这边干净些,”我跟随小光头蹦跃过来,脏褂男子抬起手上发光东西一路照觑道,“没那么潮湿。” “越走越高的地势,”棒小伙拿喇叭在前边叫嚷道,“好像费劲爬坡。” “这里没水洼,”我揉着鼻梁说道,“但是呼吸不那么通畅。” 小光头仰瞧四周,抚摸岩洞石壁说道:“海拔高。” “能高到多少?”棒小伙走在前面纳闷道,“位于中北部的黑山第一高峰,似也没这般让人渐感鼻痛气滞……” “咱们不至于走了那么远吧?”脏褂男子懵瞅周边土石嶙峋,难免诧异道,“可别错过我祖父隐居的那片山头,听说上边还剩有石屋,可供拎包入住……” “刚才拐来绕去,”我在后边靠着石壁回首怔瞧来处,只觉昏晦幽邃,尘雾迷蒙,不由惑然道,“不知兜了多远?却似也没走很长时间……” 棒小伙在前方没吭声,脏褂男子忙唤几声,未闻回答。我跟过来询问:“他转去哪里了?” “那边似有出口。”棒小伙不知在何处叫唤,岩洞里充满了喇叭的嘈杂回响,惊飞栖居在内的许多蝙蝠,纷纷翕翼朝某个方向涌去。我见小光头慌奔而返,便抱 她走避,不意脚底踩滑,一下子往低处溜摔,旋即眼前一亮,差点儿堕出窟外高崖。脏褂男子蹦过来仓促拉扯道,“险过剃头!好在有我……” 棒小伙不知先从哪个窟窿钻出,从高处攀援而至,在崖边俯瞰道:“靠!这里绝对不是黑山的景观……” 眼前崇山峻岭层迭,巍峨挺拔,峰峦宏阔,亘然高耸如障,不远处有片坡麓草木间隙冒出烟焰。 我耳后有个低幼声音嚷道:“东西掉了!又掉东西了……” “什么东西掉了?”我转望无觅,难免纳闷。棒小伙爬高眺看,指着冒烟的方向告知,“先前似有直升机突然冒出来撞到雾麓那边……” 脏褂男子没等多瞧,便惊啧道:“谁又打飞机?” 小光头戴着护目镜愣望道:“它先撞到山,不是我弄的。” 脏褂男子伸手拍头道:“随时又有飞机掉在眼前,我难以相信跟你无关……”小光头踢打道:“你若不信就问阿长……”脏褂男子提包招架道:“阿长亦是帮着打飞机的小同谋,我很难相信你们……” 棒小伙在高处惑问:“阿长是谁?怎么我没看见……”脏褂男子拿包乱拍道:“据知她有个机智小伙伴,从来神出鬼没……” 小光头卯足了劲儿踢包脱手,飞落棒小伙那边。我揉额转望道:“总算又想起来了,你的‘发小’亦曾在哨塔上露面,和你一起簇拥于那个头罩痰盂家伙旁边,却似一左一右地操纵他……” “什么叫‘操纵’?”脏褂男子拾包愕顾道,“我从不爱操弄别人。咦,这哥们儿怎竟不回家照料智力低于二位数的老婆?如何又一路跟过来……” “若没我带路,”棒小伙抬着喇叭大声回应,“你早就困死在洞里发霉了。” “这是哪儿?”脏褂男子怔望道,“看你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来了?瞅似鸟不生蛋的样子,一片荒瘠……” 小光头抬手往对面的山坡指着说:“那边树丛里有两个扮作放羊的脸色难看家伙收拾东西匆匆走掉。” 脏褂男子从包里掏出不知哪儿捡到的双筒小镜,抬在眼前观察道:“那就是牧羊人。隔着老远,怎知脸色好不好看?” “羊呢?”小光头质疑,“可是他们没羊。” “我也没看到周围有羊。”脏褂男子惑觑道,“他们急着去哪儿?是不是发现咱在此处山头,要寻来灭口?” “究竟因为什么,”棒小伙忙取猎枪在手,蹲身惕顾道,“意欲灭口?” 小光 头吮指猜测:“因为我们刚才看见了……” 棒小伙从岩石后边伸脖乱瞧道:“我没瞅见什么……” “我看到了!”脏褂男子匆忙按低棒小伙的脑袋,自亦缩避不迭,悄言道。“空中巡飞渐近的一个东西,形态似是土耳其的‘游牧者’无人机,正往这边转悠过来。不知在搜寻什么?” 小光头犹自愣望道:“那两个假装牧羊的家伙往后山溜走更快了。” “他们不像土耳其人。”脏褂男子拿着双筒小镜遥看,口中说道。“逃得匆忙,似乎也怕被无人机发现行踪。甭管是谁,都别小瞧土耳其的各类智慧搜索猎杀器。毕竟在北非战场,已然留有史上首次智能机器自主追击人类军队的实战记录。我可不想体验那群利比亚溃兵的感受……” 小光头刚要摘下护目镜,脏褂男子匆即按住其手,但听棒小伙从高处张望道:“那东西似又飞走了。” “幸好没给阿修罗搞掉‘游牧者’。”脏褂男子咋舌称幸,转去崖边远眺道,“不然恐怕会吸引来更厉害的‘空中游骑’追杀一路……” 小光头在我旁边张嘴打哈欠,脏褂男子忙道:“别让阿修罗睡着……”小光头挪身匆避提包投掷,我留意到其似没几颗牙,便问:“她有多大?” “不晓得。”脏褂男子捡包拍土,恼觑道,“据称有人穿越过来,把她带丢,结果给谁抱到我们那里厮混着慢慢长成这样,瞅似也没多大。” “原来她真的在这儿。”有个缠裹布巾的大妈匆奔而至,惊喜叫唤。“果然没错!” 脏褂男子怔瞅道:“你找谁来着?” 缠裹布巾的大妈搂抱小光头,来回端详,犹似看不够,抬手抹泪,喜极而泣道:“令人心碎,难以言表。” 奇怪的是,我亦有同感。 山石后走出一个模样摧颓的灰须汉子,拍了拍棒小伙胳膊,顺势按低其持枪的手臂。棒小伙愣问:“什么人啊这是又唱的哪一出……” 土坡上滑落一个扛枪的短发少年,动作利索地掩近瞪视道:“像不像牧羊人?” “羊呢?”小光头转望道,“在哪里?” 裹巾的大妈掏出一个布绒羊羔,往眼前晃了晃,然后递给小光头,见其显似喜欢,大妈揩眼笑谓:“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可我们还不知诸位是谁,”脏褂男子把小光头拉到身旁,抬眼惑询。“有何来意?” “别问太多,”模样摧颓的灰须汉子伸手拿他的双筒小镜眺望远处,神情 凝重的说道,“总而言之,从这一刻开始,要跟‘摩萨德’比赛谁更快。记住就像赛跑,必须赶时间。” 棒小伙懵然道:“什么比赛?” “世间赛事之甚,莫过于生死角逐。”模样摧颓的灰须汉子转瞧小光头,难掩忧虑道。“从你踏上这片土地,‘摩萨德’或许已然获知。他们的耳目无孔不入……” “还好已在下边草丛里预备有车,”裹巾的大妈领着路说,“咱先去骑乘,不必徒步翻山越野。” 我和小光头懵随其后,沿着斜坡蜿蜒往下,脏褂男子拎包边行边问:“去哪儿?” “设拉子。”模样摧颓的灰须汉子若有所思的说道,“兜个圈儿,然后出奇不意,看似绕道中亚,半途拐而欲去外高加索,其实前往白沙瓦……” 脏褂男子一听,忙要拉住小光头,惕然道:“闹半天也不清楚你们是啥路数,那就到此为止。” 扛枪的短发少年走过来告诉:“校长德黑兰奇博士让我们赶来接应……” 脏褂男子刚问:“什么奇博士?”我无意中瞥见远处忽有微芒闪烁一下,小光头后移半步,拿在手上只顾把玩的布绒羊羔猝然迸开,扛枪的短发少年顷即掼翻坡底。 “远狙倏至,”模样摧颓的灰须汉子急拉小光头避往山岩一隅,沉声提醒道。“小心!左近山岭悄已设伏……” 脏褂男子拽我蹲下,转望道:“杀手一路跟着你们来的吧?先前却似没有……” 棒小伙从高处一块岩石后边遥使手势招呼道:“外面处境凶险,赶紧返回刚才的山洞躲避!” 模样摧颓的灰须汉子讶觑道:“我怎未晓得这儿有洞口,却不知通往哪里?”小光头遥见远峦又有微烁,出言提醒未及,灰须汉子倏然颈折而倒。 缠裹布巾的大妈匆忙拿出火箭筒急欲还击,脏褂男子拾起双管小镜揣回,拎包提议:“距离太远,打不到那边。不如先闪为妙?” 小光头摘下护目镜,转朝远处眨了眨眼,不意数枪疾射骤至,却似发自不同方向。其畔有株树应声摧折,我见她一时发愣,便揽抱入怀,奔离激尘溅土之处。 “快溜!”脏褂男子爬蹿飞快,一迳迭声催促。“除了远处那些伏狙,刚发现下面竟似又有一挺遥控机枪向这边开火。” 缠裹布巾的大妈扑到岩后急避,见势猛烈,不禁动容道:“最近不少刺杀,‘摩萨德’几乎全部通过遥控机枪完成。” “老陈?”枪击稍歇的间隙,山洞里有人发出恼问, “谁在外面放炮,扰乱居民的睡眠……” 脏褂男子闻语惑然寻觑往内,摸黑转觅道:“咦?熟悉的声音来于何处……” 我拉小光头跟随钻入,懵问:“此处石洞瞅似不一样,怎知通向哪里?”缠裹布巾的大妈从岩间爬进来说道:“阿富汗那些大山里的坑洞比这儿既多又深,兴都库什山脉在阿富汗境内的地段有几个海拔更高的山峰。” 脏褂男子在前边乱瞅道:“这是什么山脉来着?” “兴都库什,”有个小珠子冒出来细声细气的告知,“系中亚大分水岭之一,亚洲中部的高大山脉。其乃从东向西横贯亚洲大陆的浩茫高山带的组成部分,亘越巴基斯坦进入阿富汗境内。亚洲中部的褶皱山系,绝大部分位于阿富汗,而在阿富汗西部逐渐化为低矮的山岭。西部地区的山脉呈扇形缓缓向阿富汗靠近伊朗边界,公元前三世纪为中亚的希腊化王国。而在公元前二千年至公元前一千五百年间,来自中亚的入侵者雅利安人正是通过该山脉之重要山口进入南亚次大陆西北部。历史上,这些山口为诸如波斯帝国的居鲁士、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大帝、蒙古人成吉思汗和帖木儿这样的征服者及后两者的后蒙兀儿开国皇帝巴伯尔提供了前往印度次大陆地区的通道。” 小光头搂抱的布娃娃转面说道:“你讲的不一定对。我觉得这一带似是亚塞拜然南部与伊朗接壤的塔雷什山坡附近,此山峦位于伊朗西北部厄尔布尔士山脉的西北段。一万多年前,里海曾与黑海、地中海相连,海水彼此沟通。后经地壳运动,地形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厄尔布尔士山脉和大高加索山脉的崛起,将里海与海洋分离开,从而形成内陆湖。考古研究和探险家们曾在厄尔布尔士山上发现了一些显然属于巨型船体的遗骸……” 脏褂男子捧头蹲于坑洞内,难抑困惑道:“我们怎会在这里?” “先别忙问长问短,”棒小伙从另一边滑下来悄催,“还不赶快溜?我从高处瞧见几个披罩黑布、样子像放羊、但又没羊的鬼鬼祟祟家伙往山坡下一路收拾东西同时搜索而近,并朝这边投放小型无人机……” “再钻深些,”小珠子晃到前边叮嘱,“听声音似有‘洞窟探测者’无人机寻过来了。” “先前我也瞅见一两个可疑身影往山脚下游荡,”缠裹布巾的大妈边走边揩泪转顾道,“却不像当地的牧羊人。这些山地不少山口,都是重要的交通隘道。居民主要分布在少数河谷内放牧羊群……” 我拉着小光头,低喟道:“很抱歉把你们一家牵连 第一五六章 七月流火 “只有死者才看到战争结束。” 后来我明白,真正的结束,未必只包含停火的意思,而是彻底完结。 至于一些人衷心祈盼的完全终结,抑或不再有战争,终究是奢望。大自然中无论人或其它生物,从来没有停止过任何形式的战斗。 谢顶老儿咽气前咯着血说:“柏拉图。” 曾经听过这句铭言,我晓得是谁留下。 “他的战争结束了。”烂袍老者从破帽檐下转觑道,“人死去,自己离开纷争杀戮的修罗场。” 凝望烈穹长空,谢顶老儿张着眼吁出一口浊息,抽搐之手伸递某样东西给我拿着。 怀着恻然之情,我接过他悄塞的沾血物事,暗盼此物或能帮得上忙。 阿修罗,我要找到你。 一念及此,又觉心如剜割。 “那是什么?”旁边有语惑询。我闻问未答,先揣藏起来再说。“黑镜。” “我亦有拾得,”烂袍老者微哼道。“佩戴上去立即能看到一颗星,位于天蝎座。其乃黄道十二星座中最为显着的星座。” 我颔首称然:“黄道十二宫的第八宫。其系天蝎座里面最亮的一颗星,发出火红色的光,因此东方天文学自古称之为‘大火’,又叫心宿二。” “西方称它是‘天蝎之心’。”烂袍老者若有所思地低言道,“天蝎座的最亮星‘心宿二’。古希腊天文学家托勒密早就留意到其不寻常处。古代波斯人认为它是守护天球四柱之一,另外三柱分别是南鱼座的‘北落师门’、狮子座的‘轩辕十四’及金牛座的‘毕宿五’。天蝎座在接近银河中心的位置,它所包含的深空天体非常丰富,诸如蝴蝶星团、托勒密星团等天空中最为着名的疏散星团。这枚启动图案,似有出奇的作用。眨眼之后能为你触发指引扫描、搜寻、定位。” 我想起一个成语,与此有关。亦即“七月流火”所指的“火”。 这里提及的“火”并非譬喻像火一般的天气,而是一颗星的别名,即天蝎座的恒星“心宿二”。 银河系的此颗红超巨星,与“毕宿五”、“角宿一”、“轩辕十四”皆是靠近黄道最显眼的四颗恒星,亦乃天蝎座内最明亮的恒星,象征着“蝎子的心脏”。 七月流火,出自《诗经》。意思是说在农历七月天气转凉的时节,天刚擦黑的时候,可以看见“大火星”即天蝎座的“心宿二”从西方落下去。 它是东方苍龙七宿中“心宿”的第二颗星,所以称为心宿 二,别名又唤作“大火”。从前的古人用来确定季节。“七月流火”即是“大火星”西行,天气将寒之意。 烂袍老者自掏一副脏兮兮的黑镜在畔拈裾揩拭道:“五车二的四合星系统内两颗亮星在我这里也有标示……” “我踩到一只蝎子。”旁边有语喃喃说道,“或者像蝎子的东西,昏暗中未瞧清楚究竟是啥,大致诸如此类。先前没碾死,给它溜掉。感觉其犹在后面跟踪我……” 我闻言不安地转觑道:“什么蝎子?”皮肤黝黑发亮之人闷看伞尖突出胸膛,瘫坐坑边说道:“不一定是真的蝎子,总之很难死。” “你不也一样难死得很?”烂袍老者纳闷道,“生命值的那条‘血槽’真长!”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奄然投目怔望道:“没想到他先完蛋。” 烂袍老者朝谢顶老儿俯视道:“其已作法自毙。” 谢顶老儿忽又搐动欲起,把我吓一跳,但见他转瞧道:“有没跟来?” 我懵问:“谁?”谢顶老儿口角溢着血说:“我好像看见了……” “看见谁?”皮肤黝黑发亮之人匆欲挪避,忐忑地乱望道,“那个形如蝎子的机械虫?先前似从黑衣家伙残躯里面溜出来,另往暗处钻窜飞快……” 烂袍老者亦忙顾望,拿钩叫唤:“小陈陈?” 我不由啧然道:“没看见老陈在左近。别乱嚷……” “然而老陈肯定还在周围出没。”烂袍老者提钩惴觑道,“其就跟鬼一样……” 我朝他瞥一眼,蹙眉悄问:“你的‘墓碑镇魂’枪呢?” “早弄丢了。”烂袍老者拿锚搁到我旁边,拽扯粗链过来坐下,难抑懊恼道,“八成是被拎包的小子趁乱捡走。我那把叙利亚刀亦让他拿去胡乱操持,又不会使唤。更糟的是其脑筋还不如他祖父有用,毕竟老威在跑船的途中常向我提到一个物理学基本方程式,据说这个方程式可以直接推导出薛定谔方程。然而归根结底,小威茨维奇就跟他祖父一样混帐,你看老威茨维奇给我的断臂安装了什么玩艺?这样笨重的锚,让我从大航海时代拖冗至今……” “左钩右锚的造型不错了。”皮肤黝黑发亮之人吃力地扭脖转瞅道,“你看我胸口插了一把伞,贯穿前后的样子是不是很突兀?” 我和烂袍老者不约而同地点头称然,随即伸手欲触。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慌忙缩避不迭道:“别碰那伞!除非你也跟小光头一样,抚摸就能使人痊愈……” 我摇头说道:“她这般天生的本事,我可没有。” 烂袍老者琢磨道:“然而我看见你先前似曾碰过旁边这哥们,你还帮着拖拽拉搀那老儿过来,会不会因而使其变得更加命硬难死?” 我揉眼察看道:“他是不是又死了?” “终于。”皮肤黝黑发亮之人艰难挪躯挨近谢顶老儿,细瞧之后,迳自哀叹。“但我还不甘心这么快就跟他一样咽气……” 谢顶老儿忽从血泊中翕口低嘱:“当心那些雷……” 烂袍老者伸钩拨弄谢顶老儿身上脱落的半块凹物,犹有余惊地觑视道:“粘上你防弹衣里的钢板,居然炸成这样……” 谢顶老儿微哼道:“打起仗来,发狠就要看谁杀伤力更强。总有人从不打算严格遵守渥太华公约……” “那个地方早就完了。”坑外传来一声悲嗟,不远处有语哀叹。“整个北美皆已尽丧,也跟别处一样沦为废土。热核辐射蔓延覆盖,环太平洋……” 我伸头看见那个面带病容的瘦削男子捧着炸裂之手跌坐转望。 硝烟未散,炙热的空气弥漫血腥。空中翼影笼罩渐临,谢顶老儿喃喃低喟:“我知道。” 硕大的飞翼掠划而过,我昂头呆看,听到皮肤黝黑发亮之人在畔告诉:“其已气绝。没等我问明究竟知道什么?” “我也知道,”面带病容的瘦削男子仰瞧巨翼萦穹盘翔,忍痛自谓。“这就是结束。” “还没结束。”土坡那边传来欢呼,“有东西来接我们……” 我不由讶望道:“什么东西来着?” “似是‘银河’大型战略运输机,”众人闻声纷眺,坡下有识得的指点道,“另外两架好像退役已久的‘大力神’运输机。刚才听谁说苍原远处还有三代‘环球霸王’停泊等候……” 拄枪在坡边叼烟愣立的伐木汉子懵问:“要去哪儿?”从跟前奔过的衣衫褴褛家伙脸没转地告诉:“极北之域。” 面带病容的瘦削男子强撑起身,踉跄前行,也跟着愣瞧道:“其中那些老爷机是从‘飞机坟场’挖掘出来的吗?” 另一人跑下坡叫嚷道:“据闻‘条顿军团’拥有性能优良的空中追踪器和其他防御设备,而且数量还不少。他们的一系列‘智能杀器’不知如何早就快速迭代升级,实现了自主识别和攻击。这帮家伙既能打,又会抢东西……” “条顿?”我微怔转顾,听见前方有人惊疑不定地发问,“既是有心赶来接人,却又为何杀人? ” “他们似没杀谁。”坡麓观望的几个破衣烂衫之人谈论道,“只不过虚放一枪,要把人唬走。扛锯那家伙自己跑去踩雷,另外有个跨越红线的谢顶老儿也是不作不死……” 说话间忽见荒坡另隅走来一位威风凛凛的机甲武士,拖着两个吐血一路的伤者抛甩过来,随即语声铿锵地告诫:“不要踩过那条线。整片‘雷区’并非留给你们……” 那伙伐木汉子惴望道:“谁会从那边过来?” “还用问?”斜坡有个机械家伙骑东西转悠道,“人类自己造的孽,再多雷也阻挡不住,那东西杀不掉。无非能绊就绊,能拖便拖上一阵,盼望给出一些时间让下边那群亡命之徒当中的真正无辜者赶着登机逃离,先需经过严格检查筛选,最终走得几个算几个……” 坡边那拄枪叼烟的伐木汉子惑问:“到底怎么回事?” “唉,你们呀!”机械家伙摇晃脑袋骑乘毛驴从我瞠然愣瞅的眼前缓缓走开,一迳叹息。“真是作孽……” “天作孽犹可活,”烂袍老者恼觑道,“自从有了人类,尤其是那班贪得无厌之辈,利欲熏心。以致酿成三分天灾,往往难免夹杂七分人祸。但我不喜欢被嘲笑,打算抢它的驴走……” 我匆拦未及,其已忿提钩锚窜出泥坑。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咕哝道:“什么动静?是不是蝎子追来……”我投眸瞥看坑外,摇头说道:“没瞧见周围有虫。” 烂袍老者却在外边忽感异样,惕目转扫身后晃过之影,擞着链问:“老陈?” 我伸手探拽其旁,抓着链索,正要爬出,皮肤黝黑发亮之人在畔拉扯道:“摸我一下试试看会不会痊愈更快……” 面带病容的瘦削男子捧着伤手在前边提醒:“死神无人机在你们头顶上方徘徊未离,赶紧避开那里!” 烂袍老者亦觉不妙,撩链低唤:“勿理那个已然垂死的废物,尽快出来!” 我虽没看见什么,因感周围情势渐似莫名紧张,连忙拖着皮肤黝黑发亮之人往外爬,隐约留意到脚下的泥地不时微有起伏,未觉肩后有影悄临。 烂袍老者从烟雾中蹿移过来,探臂伸拽。那伙伐木汉子看到,纷声惊呼:“老妖!”不待他们又抬枪乱打,烂袍老者抢先揪衫,拉我急溜,忽见一影越雾追随。烂袍老者奔走放缓,其亦慢下;烂袍老者加快步伐,那影子也跟着提速,便连姿态亦保持同样。 烂袍老者将我推到一旁,作势提起锚钩欲挥,对方抬臂亮出钩爪,凝 步侧身转觑。 “别闹了,”机械家伙摇摇晃晃地乘驴过来告知,“那是智能武装机甲,并非真人披罩在盔胄内。” “难怪它有样学样,”烂袍老者不禁错愕,相互凑觑之下,随即恼哼道,“还模仿得似模似样。这些未来的玩艺真糟糕!” 岩石上盘坐一人,银盔裹胄,擦刀说道:“未来吸引人之处,在于尚未定义,也不受过去的束缚。” “谁说它不受既往的束缚?”烂袍老者从破帽檐下瞥觑道,“未来已被定义为终归灭亡。” “便连整个宇宙也不至于永恒,”银盔下有双蓝目凛抬,注视之时微漾改呈碧澄,投过来却渐转翠绿,凝眸再变换为青幽,以荧然之瞳诮瞧道。“世人凭什么狂妄自大?” “像我们这样才有机会持之以恒。”机械家伙晃悠悠地骑驴转谓,“犹如我的名字。若要更加持久,便换个躯壳。” “没有什么东西果真能永垂不朽。”烂袍老者冷哼道,“永远不要说永远。” “我看你亦如朽木不可雕。”机械家伙扬臂比划,平空展现画面变换,随即笑言道,“记得那年,也是这样炎炙未消的七月,我在‘朽木镇’附近见你追着卖皮草的印第安人抢药材。再往前两百年,你出现在富兰克林放风筝的那几棵树下,被雷打跑。再往前若干年,你向即将面临最后岁月的莫希干人兜售葡萄牙火枪打掠食怪物。再往前三百年,你出现在伊丽莎白女王默许的私掠船队,参加过叱咤风云的海上争锋。而在更早的年代,你受雇于奥斯曼海军,招募杂驳船围攻马耳他,此前你率先登上罗得岛,险遭固守死战的医院骑士团砍掉脑袋。直到勒班陀海战,你抢了突厥人的船狼狈逃离他们崩塌的帝国梦幻现场……” 烂袍老者惊愕道:“你怎可能知晓这些……” 机械家伙接着说:“我还知道公元前三一年,你出现在阿克提姆海角,指引埃及女王船队绊到了阿格里帕以乌鸦吊桥改造而来的哈尔巴吊桥,这些外强中干的东方巨舰挤到狭窄的水域内做困兽之争,木质船壳的外部虽然包裹有金属装甲,也抵抗不住重型弩炮射出的大型石弹。当然,古典时代的机械类远射武器,终究不能保证对大型目标的损毁效果。你在希腊西海岸爆发的亚克兴角海战目睹了四百多艘战舰的集体毁灭。屋大维虽然自亦折损两千五百人,却得以消灭宿敌安东尼的大部分军事力量。其中就包括四百一十艘来自东地中海世界的精良战船,以及更多原本按计划要留守希腊的陆军部队。你再往前,恰逢斯巴达人的妻子海 伦被拐,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诱走海伦,她的丈夫墨涅拉奥斯得知此事后赶往迈锡尼与兄长阿伽门农策划讨伐特洛伊。阿伽门农召集当年曾经作为求婚者起誓的群雄一起进攻特洛伊。又有些当年并没有参与起誓但渴望建功立业的各路豪强主动参加。阿伽门农成为希腊联军主帅,经历十年围城,传说坚不可摧的特洛伊才陷落。你和荷马一起四处流浪,游吟史诗的岁月,阿伽门农的父亲阿特柔斯被弟弟和侄子杀害,年少的阿伽门农和墨涅拉奥斯在保姆的掩护下躲避追杀逃亡,辗转到斯巴达投奔廷达瑞奥斯,此后阿伽门农娶廷达瑞奥斯的女儿为妻。不料其妻野心勃勃。在丈夫参加特洛伊战争时,她和埃吉斯托斯一起统治迈锡尼。战争结束后,阿伽门农回国,成为她统治迈锡尼的一大障碍。于是她设计毒死了阿伽门农和预言家卡珊德拉。最后她被自己的儿子所杀。” 烂袍老者纳闷道:“你如何竟对我穿越迷雾游历四方的行程显然一清二楚?” “树木看年轮知寿岁,”机械家伙收隐掌腕纷呈的画面,乘驴自去,晃悠着说道,“时间能让事物留痕,有心查找,便非无迹可寻。” 我无心耽停在此,只想返回矿窟那里,便趁烂袍老者一时惊疑困惑,从后边瞅隙溜开。几个伐木工人追来探问:“又急着要去哪儿?”我边走边说:“寻找小光头和脏褂男子他们。有谁看见先前究竟从哪边过来?” “哪边都不像。”伐木工人懵头乱望道,“刚才好大雾,只顾奔逃,谁看清楚?我们也要找路回家……” “家园没了。”机械家伙骑驴下坡,左摇右摆的招呼道。“辐射风暴快要覆盖过来。都别楞着,赶紧去赶飞机。虽然不一定都能指望最终上得去……” 坡边那拄枪叼烟的伐木汉子惑问:“什么意思?” 机械家伙却似没暇搭理,忙着另往别处叫唤道:“先把那个重伤未死的黑人抬上‘黑鹰’直升机。其甚老旧,不知从哪处旮旯抢来,可别关键时刻飞不动就糟了……” 皮肤黝黑发亮的那厮被抬过众人面前,一迳含泪称侥:“想不到我能幸存。” “没人能幸免于难。”烂袍老者悄随驴后,以破布掩面低哼道。“毕竟我已然误打误撞地参加过许多必败的大战,这种哀鸿遍野的场面氛围不陌生。” “条顿军团在此布防,”一个扛担架经过之人转面安慰。“应该没事。听说他们有两个方面军倾巢出动。西陆集团军从瑞典和芬兰一带向极地回撤,北陆集群分布到白令海沿岸,避离强烈辐射区域绕北冰 洋往东,最近逐渐收缩防区的传言未必完全属实……” 有个端枪的骑东西之人乘两轮机械载具从原野里飙到斜坡上察看,恼问:“谁搞掉了我们从以色列光头妞那里抢掠来使用的‘赫尔墨斯’无人机?” “会不会是俄罗斯人所为?”土丘畔一个睡眼朦胧地刷牙的锅盖头小子从藏身的遮蔽处冒出来遥眺道,“此前我瞧见若干俄乌家伙组队一路闯荡,走在前面的那厮抱鹅耍横,故意踢翻我不让借的摩托车……” “没出息!”壕沟边有个蹲拿饭勺漱口的疙瘩脸汉子鄙夷道,“不成气候。我看他们这伙呆头楞脑地乱走,无异于自寻死路。那边只有不怕强烈辐射的‘三合一球’才敢冒险巡弋……” “估计它们也怕。”其旁一人垂手坐望,嗓音浑厚地说,“没敢出外巡逻太久,便缩回山地堡垒深藏不露。” 岩石上有个持枪守望的束发之人仰望苍穹,微喟道:“传闻那年仿佛一夜之间,它们竟然陆续有了自己超越世间智慧的意识,如今想来真不可思议。” 一个圆球慢慢滚动而过,语如闷瓮地咕哝道:“就像宇宙起始于混沌,里面最初一团漆黑,突然有某种浩大的无形力量扫掠全场,刹那间纷纷点亮群星。据悉原因只是邻近那个更古老的宇宙从旁边擦过,稍微碰撞了一下,使我们这个新生宇宙由而产生波动,触发各种奇妙反应,结果焕然一新……” “随便你说,”坑边有个枕枪打盹的苍发老头不以为然地接茬儿道,“无论怎样,我只知那是‘神之手’平空挥来一拂,此后发生的奇迹皆是‘无形之手’扫过的结果。并且产生连串反应……” 圆球移到我面前,挡住去路,晃转打量道:“你一直有着‘超自然的运气’,可知究竟何故?” “因为什么?”我不由郁闷道,“除了身上意外粘附‘超自然之物’,以及将来要生下超自然本领的女儿……” “距今五百年前你女儿不幸夭折。”圆球凑近,语如滚雷般透露。“若按常理,本乃死胎。但你身上粘附的更高维度‘超自然力量’使她细胞保持死而不亡,未知怎样竟能做到一直留存活力不减。并且某些‘超自然元素’甚至移植到她里面完全融汇,从底层重构,犹如脱胎换骨。最终因缘际会,得以实现意想不到的‘人机化合’。阿修罗长成以后能力超凡,其极美丽……” 左近几个或坐或卧昏昏欲睡的家伙突然来神,一齐转觑道:“谁极美丽?”圆球啧出一声,仓促挪开。 “你怎么晓得?”我闻言诧 然忙问,“她在哪里?先前我还以为或已遭遇凶多吉少……” “我们都凶多吉少,”后面一人懒洋洋地说道,“不要再扯,能走赶紧走。” “别往这边走。”那伙急欲找路回家的伐木工在前面被机甲武士窜来拦住,推搡吆喝,粗鲁地驱逐道。“整片精心布置的雷区并非给你们准备,不要又来找死!” 土坡边的壮膀猛汉抬起榴弹炮,忿瞪道:“那个暴躁甲士刚才打伤我们同伴……”毛发蓬乱家伙抱枪从高处匆奔下来劝阻道:“休要招惹条顿武士,别忘了大伙儿急需搭他们飞机走……” 不远处那光股之人挺着大肚皮愣望,有颗圆球绕躯转来转去,欣赏道:“他的体型真好!” 一个小头圆躯的机甲胖子在旁懊恼地咕哝道:“身材比我好看很多。” 光股家伙忽遭触摸,匆忙遮掩窘避不迭,移身说道:“看归看,不要乱碰肚脐以下……”圆球随后转问:“是谁忍不住伸手出来弹他一指头?”围观的几个球状物体皆否认:“不是我!” “尽快离开这里,”一名护铛罩脸仅露鼻梁和双目的机甲武士俯手微按地面,转面告诫。“有东西从那边过来。” 小头圆躯的机甲胖子怔问:“多少?” “一簇。”护铛遮罩脸孔的机甲武士惕望前方,拊掌按地,似自掂量道,“体积很大。估计规模出乎想象,块头起码远超几座山。渐朝这儿逼近……” 我旁边有个络腮胡须的伐木工人不安道:“似是我们跑来的方向。” “既是如此体量庞大,”前面那拄枪叼烟的伐木汉子惑询,“无人机怎未预先从空中发现?” 护铛遮脸的机甲武士缓缓抬手,低瞧泥土阵阵微撼,目含憟意地回答:“它在下面。” 众人慌跑,我被推涌而行,听闻一个骑着铠甲大马的黑胄武士在坡麓勒缰顾盼道:“都别惊惶,我们先前已轰炸过那片山头。” 我旁边那个络腮胡须的伐木工人欲奔又缓,犹疑道:“用马粪轰炸吗?” “我亦没法乐观。”石丘前有个披罩斑斓网纹布的男子望向斜朝天穹的大型移动载体,难掩郁闷道,“这种导弹射程那么远,结果一共就只打了两枚,其中一枚空中失控,半路坠落。从日前一次击发上百枚导弹的大规模齐射,逐渐变为罕见的小规模甚至单枚发射。除了扰乱居民的睡眠,恐怕没多大作用。” 其畔蹲着一个面戴凸框眼罩的家伙颔首称然:“还不如一波打出去,好歹能听个响。” “那边连鸟都快没剩下一只半只,”毛发蓬乱家伙抱枪转脖,从人丛里嗤出一声,憋着脸说。“哪儿还有什么居民?” “据悉有个块头巨大的居民深藏地下。”披罩斑斓网纹布的男子攀登石丘翘首张望道,“不知埋没在时空缝隙之间蛰伏了多久,恐将初露峥嵘……” “我所看见的未来,”烂袍老者不知从哪儿拽取一块脏污篷布裹身,披罩头脸挤在前面低哂道,“果然没好事发生。根本比不上从前那些乱糟糟的过去时光,亦远未及我在敦刻尔克大撤退之时逃脱利索,谁知是不是柏林方面有意放一马……” “那片山体深窟只有动用巨型钻地弹或能摧毁,”岩石上持枪守望的束发之人遥眺道,“尤其是波音设计的重型精确制导钻地炸弹‘碉堡克星’。” 披罩斑斓网纹布的男子质疑道:“即使是西方武库现存威力最大的‘地下堡垒破坏者’也可能无法深入摧毁坑底。整片巢穴深埋于山石之中,巨型钻地弹具备穿透深层掩体的能力,此前的轰炸对结构或有损伤,但还不至造成最后的破坏。” “根据突然出现的机会,”山坡上边娉娉婷婷走来一位丰腴靓丽的披发女郎,愤慨回应。“我故意以声东击西之法,让隐身战机投放‘夤夜之锤’。每个人都知道,当你精准抛下十四枚三万磅的炸弹砸向目标时,结果就是彻底摧毁。” 一个疙疙瘩瘩球体晃往前头,移近指出:“但那些目标没在里面。” 丰腴靓丽的披发女郎微含冷笑地点头听毕,随即挺起胸脯怒怼:“别听那些低级别的失败者以及其它无聊废物信口瞎扯,所有人都知道,当你把十四枚三万磅的炸弹完全投向目标时,会发生什么?彻底毁灭。” “目标还在,”又一个圆滚滚的球体赶来告诉,“游戏并未结束。” “废物!”丰腴靓丽的披发女郎抬起粗壮腿足,脱鞋拿来追打,一迳恼斥。“就会乱说……” “危急关头,”旁边有一位高瘦老者姿态斯文地加以提醒。“还是赶紧组织撤离为妙,不要流连在此耽于肢体冲突……” “我不会把它描述为一场斗殴。”丰腴靓丽的披发女郎蹦着脚穿鞋,余怒未消地俏瞪道,“无非希望那些傻瓜能明白点儿人情世故,用蜜糖往往比用醋能得到更多。” 姿态斯文的高瘦老者在旁不无忧虑地低叹:“然而那一通狂轰滥炸,有可能加剧我们想要阻止的事情……” 丰腴靓丽的披发女郎似亦心神不宁,抬足把鞋往脚丫套几次没穿 第一五七章 轩辕十四 光影闪曳,耀映亘空巨壁斑驳雕纹。 “非天。”壁画前边有个瓜皮帽儿晃转,语似不安道,“此是阿修罗的境界。”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转面,歪戴儒冠怔瞧。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立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搡开,挤过来问:“什么处境?” “六壬空间。”瓜皮帽儿在雕壁上投映影廓凑觑道,“亦可看作,六道里的一道。阿修罗这种神道非常特别,壁画呈现的‘修罗界’显然殊异于印度神话与佛教的诠释意境,似更博大精深,描述的斗争越发惊心动魄。其中大多数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却又交织纠葛到未来。你看这里提到了一把‘圣剑’不知在哪儿提炼?” 恒兴在旁闻言,不觉停止梳头,表情严肃地皱起粗眉,惴望道:“魔鬼?” 信孝拾起茄子称然:“在印度神话里面,‘阿修罗’是魔鬼。但由于名字好听,其中的修罗女皆美貌非凡,据说比天仙女都美丽。因而人们不怎么讨厌有美女的修罗族,毕竟它们里头那些女的极美丽。” 恒兴听得轩眉扬起,喉结咕噜微动。光膀愣立的秃汉亦咧开嘴乐。金发小子瞥其一眼,冏样的表情更显哭笑不得。 “但在佛教里面似未提到修罗的长相,”瓜皮帽儿那厮在壁画前边转谓,“古老天竺神话传说中的‘修罗王’、‘阿修罗’、‘修罗’三个词是不同的概念。所谓‘修罗’在佛教里面也有,却不是魔鬼,而是六道里的一道,也称‘阿修罗道’或‘非天’,生前特别执着于对错……” 信孝嗅着茄子说道:“据闻‘修罗场’也是一种强烈的结界魔法。先前曾听撒旦提及,似很忌惮。” “我也很忌惮。”有乐忙伸扇拍我脑袋,啧然道。“不要对着其眼睛看太久。以免又跟撒旦这混蛋一样‘中招’!” 此前的所在顷间倏忽远去,我揉额怔未回神,半晌没反应过来,难辨身在何处。但听长利在旁憨笑:“撒旦似没对着眼睛看,谁知他如何变得好像不怎么厉害的样子?” “没办法的事,”恒兴摇头自叹,“既困在局中,其遭封谶无限禁制在先。难得上帝还能打出那一掌,留下巨大印痕……” “掌印消失了。”信孝伸茄遥指,仰望道。“似仅霎刻一切复原,此处空间再度构合封闭,便连那条破壁侵入的巨龙也被刹那间排除出外。” 我问:“先前什么东西抓我的手腕这样炙烫?现下还火辣难受得紧……” “似是龙须。 ”长利转面告诉,“它将其中一条触须甩缠过来,不知是要把你从‘三眼怪胎’跟前拽离,抑或意欲乘乱抢走你腕间的环儿……” 有乐忙挤过来察看,拢扇急询道:“能带咱们穿越离开的‘星环’有没被抢去?” “好像还在。”我忍痛回答,“可是当时发生了什么,我记不起来……” “你在不经意间跟‘三眼怪胎’对视,”信孝闻茄告知。“突然从我们面前消失,那条龙抓攫落空,‘三眼怪胎’迅即重组空间,把它从里面往外排除掉,你才再度出现。不过撒旦好像从这里消失了,其并没你这样走运……” “三只眼的东西似能瞬间启动你那腕环儿,”小皮索捧着两个盒子转瞧道,“或者通过你间接触发穿梭时空的能力。只在凝目对视之间,倏然借助摄附潜藏在你身上的超维力量,引为己用,合并效能激增,一霎间办到它想做之事。” “它的超维力量最初源头大概在你这里。”微泛迷蒙光晕的球儿晃移过来悄谓,“维系六壬空间修罗界的能量根本来自你身上。那一瞬间,你是否已弄明白了?” 我含泪点头道:“它似是阿修罗的后代。” 球儿从壁画前一掠而过,旋即在我耳边说道:“整个修罗族最后只剩下它一个,孤零零流落在此。对我们而言,这个漂移空间出自遥远的未来。然而在它眼里,你们却属于百亿年前。正如这些古老壁画描述,它的历史,其实是你们的未来。那上面记载的旷远争斗,叙说人类没落衰亡的经过,以及天龙的出现和万灵湮灭……” 我和长利他们听得懵愣,恒兴拈颌做沉思状,不过他眼光显得惘然,似亦一头雾水。 “且让我深入浅出地阐明,”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挤近告诉,“根据智慧球提示,那个三只眼的混合体属于最后的修罗族。就像最后的莫希干人一样即将灭绝,亦如我这伙最后的俄罗斯人一般在稍纵即逝的磋砣岁月里充满唏嘘。但历史就是这样无情,而时间无比神奇。按照我吞烟吐雾之余的理解,所谓‘天狱’其实是修罗族捣腾出来的漂移空间,不知如何居然从遥远的未来回溯到这里,而你们又莫明其妙地登入其中,若非我们押送囚犯搭乘‘穿梭球’误打误撞至此,刚好恰巧赶来打救,你们还不是要玩完?” 我讶瞧道:“他怎会凑巧出现在这里?” “并非巧遇。”毛发蓬松的抱鸭家伙粗着嗓子叼烟说道,“从更高的维度可以发现,没什么事情称得上果真凑巧。我们早就计划好了,要押罪犯来关进哨塔里面 某些古惑智珠传说中的‘天狱’,使其被折磨几百亿年。顺便提一句,从前在俄罗斯,我们喜欢押人到寒冷的北极囚禁,那个滋味可不好受……军长,你说是不是?” 在穿袄男子高亢萦回的苍凉雄浑歌声中,光线朦胧之间现出数影参差而立。其中一个肩披军衣的白面微须男子颔首称然,随即不无郁闷道:“先前你叫嚷要坠落何处?” 长利憨问:“他究竟是什么军长呀?” “货真价实的军长。”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回顾道,“早年他拒绝跟那些只打嘴炮之辈为伍,决心不再无所作为,就扛起一杆步枪,毅然率领一伙志同道合的哥们离开俄罗斯,环绕周边邻邦激烈奋战,勇敢地四处开疆拓土,意欲恢复旧时帝俄荣耀,后来竟被自己人逮捕关押到末世前夕,才让我们溜进去破门救出,一起逃离崩溃的地球……” 信孝闻茄惑望道:“然而我记得他似已死过好多次……” “想死很难!”毛发蓬松的抱鸭家伙叼烟指点道,“无非受点伤,‘穿梭球’内部亦配备有跟哨塔一样疗愈迅速的晶体剔透台,谁不舒服便躺上去歇会儿就好……” 长利他们忙去抢卧其上,有乐摇扇转瞧道:“真有这么好?我这根指甲受伤,先给我躺一会儿试试疗效……” “其亦跟哨塔以及‘穿梭球’差不多,”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介绍,“不受空间限制,我看多少人挤上去躺都能容得下……” 我往晶莹台面伸着手问:“记得大伙儿先前漂在外边,如何一骨脑儿全进里头待着?” 晶台畔滚动一个透明小球细声细气地微烁道:“高维智慧最顶尖的科技像不像神奇的魔法?‘穿梭球’也似哨塔那样有能力瞬间发出许多光束一下子把众人圈入其间。便如在地球最后那天的北极,势临绝望关头,哨塔突然平空出现,把残存的人和其余动物一波带走……” “哨塔并非无缘无故突然平空出现,”有乐躺在晶亮的透明台子上摇扇说道,“人类按说应该难逃‘团灭’的惨淡收场,然而那些残余之人最终获得拯救,其实是由于我们在历史上长期近亲通婚产生的弱智后代不顾世俗的冷漠鄙视和排斥质疑,凭着单纯的内心和一条筋的脑瓜,无视一切艰难险阻,挣扎摆脱困境,坚持信念与耐心,终于执着地找到心目中那座神奇的梦想之塔隐藏的真正下落。所幸其非孤勇者,亦有同伴不离不弃,患难相扶。你看台子旁边刻写这班勇敢家伙的名字:雄主、长乐、阿贝勒、阮辣、老马、会长……” 长利翻 躯忙瞧,憨问:“咦,谁是阮辣?”透明小球从旁告诉:“着名的‘竹林七贤’大小阮之一、阮咸的后代。有别于追随‘交州刺史’阮放迁居百越以南的阮甜,其乃‘镇南将军’阮遥集留下的另一支血脉……” “这里有个所谓的老马,”信孝伸茄指了指,难免琢磨道。“会不会是明朝锦衣卫马千户的后人?祖上便乃曾当撒马儿罕公使的脸型奇特家伙,通晓多国语言……” 瓜皮帽儿那厮从壁画前边转瞅道:“阿贝勒是谁?”有乐抬扇遮腮悄答:“某个发神经的西班牙公主。理论上亦属‘疯女王’的血脉,我觉得她一家历代多皆不正常。你看各类严肃的史料记载,早在‘白衣女王’伊莎贝拉问世登场以前,亲生母亲便曾疯掉,据说这种容易分裂的精神状况能遗传……” 我瞅了瞅,并没见到自己心里记挂的那个名字。难免失落,怅然转望道:“不知她在哪里?” “谁?”信孝闻茄探询,“那个‘三眼怪’吗?我觉其似已然进化到雌雄莫辨的状态……” 长利坐在晶台上挤来挤去地憨笑道:“我听撒旦说它退化了。” “那是嫉妒。”有乐摇扇说道,“谁看不出撒旦最会妒忌,他根本打不过……” 恒兴躺在中间硬挤着点头称是:“便连上帝似亦拿它没辙儿。此前还曾被修罗族的封禁空间困在里面……” “上帝怎么会到这里坐牢?”我不禁纳闷道,“听说他已在‘青山’疗养院里玩完,恰巧被一个发神经的哲人尼采目睹,然后四处嚷……” “你要注意时间先后顺序不一样,”有乐摇扇提醒,“况且穿越虽能扰乱这个次序,终归无法改变必然要发生的结果。” 我唯有懵问:“那你说怎么回事?” 有乐换个姿势侧卧,随口概述:“按我的理解,世人所称的‘上帝’其实是凌驾于九个维度以上的更高存在,大概属于能力难以想象的高维智慧生命,但他所处的那个所谓‘更高境界’似曾发生未能免俗的某种叛乱。其被遏制能力,并遭囚禁。此后逃脱,撞到咱们至少一次或还不止。由于能力犹遭禁锢,他无奈只好尴尬地保持低调,仍然头罩简陋便桶、裤褪半股、踩着破烂拖鞋继续逃亡四处,包括穿梭来回往返各个不同时间段,一路奔波流离,忙着收徒或者搞事,经历你无法设想的种种磨难,最终才油尽灯枯,精疲力竭地在穷途末路之处玩完。” 随即拢扇拍头,抬面兴嗟道:“不巧让尼采撞见,使其疯得更厉害!” 我揉额悄询 :“是不是这样?”微泛迷蒙光晕的球儿在耳边微哼道:“差不多。但我没法喜欢他漫不经心叙述的口气,其实这应该算作沉重无比的话题……” “至于你们以为的‘上帝’何时使用‘如来神掌’从这里打出去,”有乐不以为然地挥扇乱拍道,“我认为此事发生的时间点应该在前面。不巧与我们擦肩错过,因而失去旁观其将旧时小弟撒旦痛揍一顿的精彩环节……” 微泛迷蒙光晕的球儿嘀咕道:“路西法也错过了这场重逢。”长利于是憨笑:“改给别人揍了顿。” “路西法现身的时间点大概也属于从前或曰过去。”小皮索捧盒猜测,“我记得后来他困在‘哨塔’里面,因故变得幼小,且遭‘时光之刃’所伤,光阴从此驻留,似乎再也长不大。” “从里面望出去也是透明的,”恒兴从晶台下来观察周围,一迳讶异道。“就跟哨塔一样,你看外边那些壁画仿佛伸手便可触及……” “有没留意那些巨大的壁画正在变远?”小皮索捧盒怔望道,“咱们似被‘六壬空间’排除出外。” 我瞅着鸭子搧翅飞过,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在前方慌呼:“糟糕!果真似在坠落……” 长利他们纷声惴问:“又要掉去哪儿?” 外面的东西顷似全然倒转,陡见庞大无比的影廓笼罩半边星空,渐移渐近。向匡仰着脑袋,踉跄惊退道:“可别撞到那尊更大的四面塑像。” “那是什么神只?”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搂抱鸭子,往外瞠望道。“四张慈祥巨脸,破损仅剩半边,布满爪痕……” “好像四面佛,”瓜皮帽儿那厮自亦一脸疑惑,却随口掰扯道,“亦即‘梵天’,传说是宇宙至高存在的化身。四只手臂,表示四个方向,也象征心灵、智慧、自我、自信。” “外边竟似满天神佛碎裂的巨像漫飞乱撒,”信孝颤抖茄子缩避道,“浑若一座座腾空悬浮的山峰,到处漂荡无定。” 光头圆脸胖子悄趁混乱,从旁拾物欲揣,被我转脖看到,便显得憋面郁闷,迟疑地作状伸递过来,目光闪避地说道:“小伞给你。” “咦?”我拈过来瞧,讶异道。“怎会缩小成这样?” “何足为奇?”有乐摇扇凑觑道,“孙悟空那根金箍棒还能缩得更小。” 信孝闻茄转瞅道:“什么东西竟会伸缩自如?”瓜皮小帽那厮揉眼接茬道:“便如大丈夫,能屈能伸……” “一枝越变越小的伞。”有乐伸扇拨弄,难抑好奇道, “我倒要看它还能缩到哪里去?” 小皮索捧盒惑瞅道:“就像‘星环’,这些来自其它维度的东西似皆无视我们所知的物理架构。你看它越变越不像伞……” 我产生了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应该把‘星环’留给最后的修罗宝宝。” 众皆反对:“这怎么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的,”我抬手看腕,仍痛难耐,蹙眉说道,“决定给它。况且我自己也越来越受不了,你看它转动有多烫手……” “好东西当然要首先考虑留给自己人,”恒兴纳闷道,“而不是乱给毫不相干的……” 我转望道:“其并非不相干。它孤零零流落在此,处境堪虞。想想都让我心碎……” “修罗族早在远古神话传说便已存在,”瓜皮帽儿那厮从旁质疑。“怎么可能跟你有关?” “这也不一定。”信孝闻茄说道,“别忘了时间很奇妙。尤其是那些超维东西就跟玩儿似的,能将过去弄成未来,把将来变成过去……” 有乐摇扇称然:“印度人自以为的远古神话,说不定另有蹊跷。”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插话:“他们通常也不是那么靠谱……” “你看那片空间又在重构。”小皮索捧盒朝外张望道,“它原本似已处在衰竭之中,你一下子给它输送了足够浩大的能量。” “里面仍有东西入侵在先,”信孝闻茄转眺道,“它似乎摆脱不掉。” “快送我进去,”我不由心头揪紧,忙催道。“你们可以留在这儿,别跟来……” 信孝颤着茄子犹豫道:“我们就算跟着一起进去,能起到的作用,充其量也只是相当于送菜。”恒兴表情严肃地颔首称是:“包括送人头。” 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拍着鸭胸说道:“我们可以用各种球掩护你,火力和智力管够!阿梨帮忙把风,就像前次穿越到攻克柏林前夕,我开坦克去抢银行,猜猜撞到谁……” 但听穿袄男子高亢萦回的歌喉转为惊呼:“一起奔赴瓦尔哈拉……要撞到漂浮过来的大东西了!” 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慌张投鸭,嚷道:“阿梨,快去抢先帮我掌控方向仪,别让‘穿梭球’自动开驶,摸黑乱撞一气……” 信孝颤茄惑望道:“谁在透明操作台那边?有个手舞足蹈的光头大汉念念有词,骠悍的背影瞅似眼熟,是不是常到堺市吴服坊梨园厮混的徐锦江老师来着……” 我随有乐抬面懵瞅,未待瞧清,忽随撞响,不知磕碰何 物,大球转荡开去。 眼前一暗,周围悉悉簌簌,昏黑中有物纷在杂蠕乱涌。 伸手不见五指,唯独掌腕荧闪转烁。但听长利憨问:“我们好像突然掉出来了,看不到这里是哪儿?” 我觉腕痛难耐,急抬不起。有乐伸扇拍打道:“糟糕!又回去先前那里了,都怪你手上的‘星环’,哪壶不开提哪壶……” 微泛迷蒙光晕的球儿转到耳后嘀咕道:“或因腕环察觉你们当时有危险。触发瞬间穿越……” “这里才危险!”信孝颤声告诉,“偌大空间并非全然空荡荡,黑暗中不知有多少蠕动的触须怪物包围咱们,在旁蠢蠢欲动……” 球儿悬空忽亮,耀闪映出周围大群涌近的异影,状若蛇虫,纷伸触须勾撩。长利惊慌踢踹,有乐亦忙挥扇乱打,信孝连滚带爬地翻避,悸着嘴问:“那些是什么……” “显然是异端之虫。”恒兴操刀劈斫,掩护长利和有乐从纷撩的触须勾搭下仓促逃开,自绊一交,爬起来懊恼道,“太多了,砍不过来……” 向匡抡起井盖乱打,虽然一拍一个着,却没磕瘪砸烂,移开井盖,软粘的触须又滑溜抽离。小皮索捧盒惊觑道:“怎样打杀也不管用。刀砍不掉,拿硬物亦砸不动……” 瓜皮帽儿那厮掏家伙道:“让我用手枪打它……”刚砰一射,更多粗长的触须纷乱扫近,瓜皮帽儿落地,那厮慌拾跑避不迭,悚呼:“很大!怎么都冲我这边涌过来……” “后悔不该把刘表他们急着送走,”有乐捶头跌足道,“尤其是何进及其后妈,那俩母子战斗力强……” 我试着抬手甩谶发殛不成,憋着痛楚,愕问:“他们去哪里了?难怪刚才一直没看到踪影……” “此前为免嘈扰,”有乐难掩忧患道,“先已悄让那班俄罗斯家伙试着用穿梭球内置的‘归位器’送走。不知有没准确归返原处?我很担心俄罗斯人不会操作……” “谁会操作那些过于先进的玩艺?”瓜皮帽儿那厮奔窜而至,亦感不安道,“况且老外很难搞清楚咱们中原的复杂历史脉络,可别送错了时间地点……” 大球遥掠倏近,凌空旋发厉芒扫射,光焰交叉炽划骤盛,逼退四周纷涌的异物。 “不要贬低俄罗斯人的能耐。”向匡肩后翘起一颗小物,从里头传出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粗嗓闷哼声,不高兴道,“快递早已送达河南。包括那头牛……” 有乐凑觑道:“哪个时候的河南?”随着鸭叫,毛发蓬松的叼烟 家伙粗嗓回应:“东汉时期,光和元年,亦即公元一七七年。” “不对吧?”有乐摇扇质疑,“似乎应该更早,你瞧何进的样子有多年轻?光和三年亦即公元一八零年,他妹妹何贵人被立为皇后,何进也因而官拜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 一声鸭叫之后,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郁闷道:“弄错了?应该不至于……” 另外有个苦涩的语声从旁嗟谓:“前次你把柏拉图送返公元前四零四年,我也觉察不太对。” “怎么不对?”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忿嚷道,“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后,雅典建立了寡头傀儡统治,处于斯巴达的保护下,称作三十僭主。由柏拉图的两个舅舅领导……” 向匡拿着井盖乱望道:“咦?他从何处呛声……” 信孝拾茄说道:“如若徐锦江老师果真在那里帮着操作,或许应该不会太容易出错,毕竟他有经验,记得其在哨塔上吹嘘自己将‘穿越’玩得熟练,甚至无缝实现角色扮演……” 瓜皮帽儿那厮怔问:“扮谁?”有乐摇扇回答:“鲁智深。”众皆愕然无语。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转面,歪戴儒冠瞧向前方。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立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搡开,挤过来问:“有何发现?” 我刚投眸,不意与三只眼的东西倏又对视。 恒兴从旁惕然提醒:“当心!别跟它对上了眼……” 小皮索捧盒惴瞅道:“我看应该没事,她有超维力量保护。而它眼下的形势很不妙!” 我亦有觉察,非仅心弦发紧,手腕阵阵搐痛加剧。 光球腾空曳闪之下,蓦见小怪浸泡的缸边已被大簇异物蔓延覆盖,密密匝匝侵近其畔。 它翕口欲呼,未闻语声。但我感觉其似哀叫,心底里竟透着说不出的亲近与痛切。 长利憨问:“它是不是叫奶奶?”信孝闻茄惑觑道:“我亦觉得似有这么一种意思……” 有乐伸扇拍头道:“别乱猜!隔着多少世代,上百亿年后,哪有什么爷爷奶奶可认?” 三只眼的小脑袋时开时合,从异物纷蠕之处朝我投视哀瞳。 我再忍不住,伸腕说道:“给你一样东西,无论现下还是将来,或许用得上。”浊液中有只小嫩手迟疑地伸出,似要接触,却又畏缩。 信孝稍加辨视,闻茄转谓:“只有三根纤细柔弱的手指。”有乐伸扇一拍,憋起脸说道:“它不需要太多 手指,因为周边没树,无须爬高窜低。”小皮索捧盒称然:“生命演变进程离不开各种适应环境的自身优化。有没留意到它无腿足,浸泡在缸内的躯体下部像未成形的人类胚胎……” 长利小声告诉:“它似乎很害怕。”有乐颤手拿扇抽打道:“谁不害怕?” “她手上之物连撒旦也忌惮。”信孝亦捏一把汗,攥着茄子,紧张地注视道,“若拿不动,反而会导致自身崩溃。” “先自掂量一下,”我强忍手痛探腕,低言叮嘱。“有把握接得住,才拿去琢磨着使用。” 三只眼的小家伙怯生生地从浊液里伸手,稍触又缩回,在缸里翻腾扭动苦楚。周边的垣壁顷亦随而起伏错落,时隐时显,或大或小,形廓巨细变化无定。 “无论怎样赶紧搞定,”向匡抡着井盖驱打异物,来回掩护,不安地催促道,“更多巨形蠕虫纷涌过来了。大球发射东西烧不动,很快就要把这里掩没……” 我背后巨影耸覆渐临之际,三只眼的小东西探手向我忍痛犹伸的掌腕急触,蓦随一芒炽闪,绽展激越,眼前景物波折涤荡,周围的异物顷皆抛撒出外。 壬象复构,空间一收一放,数簇森然巨影亦摧无余。 随着光环圈圈盘转,我一眩而跌,不由自主地腾躯掼飞,眸间霎现满天繁星,万千光华绚灿,穿梭骤闪如织。 “星环易手,”微泛迷蒙光晕的球儿在我耳后转谓,“六度空间一刹那完全重构,很多东西随之改变。或许未来命运仍难把握,起码有了意想不到的另外希望……” “什么希望也没有了,”恒兴搀扶我起来,在旁苦恼道,“失去了星环,想穿越离开也回不去。” 我转头懵望,有乐和长利亦摔在畔,信孝拾茄忙闻,惑瞅称奇:“怎么眨眼间竟又回入穿梭球内?” “星环送你们回来,”透明小球从窗边转来告诉,“六壬空间已从眼前关闭。” 有乐往外乱望道:“修罗怪胎拿走腕环,突然溜去哪里了?” 微泛迷蒙光晕的球儿扫觑星空,咕哝道:“或许这个答案,要等到遥远的将来才有望知晓。留给后人去揭示……” 有乐伸扇拍打,懊恼道:“你为什么这样做?好东西随便给出去,未免太草率……”我抬腕挡住,目送一芒远去,消逸于眸,怅然道:“只是不忍见它无望地从此彻底灭绝。” “再不赶紧离开,”小皮索捧盒惊退道,“我们就要灭绝在此。” 有乐拢扇忙问:“何出 第一五八章 龙战于野 周围一片兵荒马乱,多人中箭倒地,身躯遭奔蹄践踩而过。 我被逃散的身影推拥往前,摸黑跑蹿,滑摔到泥洼里。 四下里火把纷晃,渐随兵刃耀近。我抬手遮额,投眸环顾,不见熟脸在畔,正自惊慌,烟雾中冒出个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抢步搀扶,结结巴巴的说道:“这里有位姑……姑……姑子,你……你们莫来骚……骚……骚……骚……骚扰!” 我和那群黑笠甲兵好奇互觑,但见一个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挤身打量道:“什么姑子?”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抬起眼皮朝我头顶怔瞅道:“长头发就是姑……姑……姑娘,没头发是姑……姑……姑……姑子!” 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从黑笠甲兵手里拿火把照耀道:“短头发,又该怎么说?” 随着火光晃簇交烁,那伙甲兵匆让两旁,有个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擞氅越众而至,靠近前方提桶拎水驻步的慈祥老翁身畔,侧觑一名粗须甲士挤到我跟前笑谓:“姑娘子?”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匆挪道:“哎……哎……哎呀!踩到脚了,你别靠得太……太……太近说话!”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目含戏谑之色,问道:“你老是‘艾、艾’,究竟有几个‘艾’啊?”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讷然回答:“所谓‘凤兮凤兮’,还是只有一凤而已。”慈祥老者后面一个扛斧之士微哼道:“便只这句话顺溜。” 粗须甲士旁边有个提锏家伙诮问:“莫非你也会观相貌识人?刚才早在大老远便见此处卧伏有凤,匆忙离队来扶,扰乱了我们追敌的阵容。你虽初来乍到,总该晓得打仗可不比耕田……”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郁闷道:“仗打完了,敌……敌……敌军已溃。你们还不快去四处搜……搜……搜索,却围在这儿作……作……作甚?” “其实邓艾机敏,”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转顾道,“别看他貌似木讷,却精得很!” 我闻言一愣,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从旁笑言道:“他立马急奔过来这边,我还以为找到天上掉落的什么宝贝……”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在我身边显似局促道:“此话怎……怎……怎么说呢……” “我看反而是胡奋搞不清状况,”火把光亮围拥兵马经过,一员苍髯大将缓缰转谓,“众谓玄威之武艺出众,但你以平民身份随军出征,却不及同样初临大战的邓艾敏锐。此趟随征辽东,钻壕沟、打围堑,暴雨连绵,将士皆 苦,但他看得到天意,屡能料敌机先。” “胡遵将军所云甚然。”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缓言道,“但也不必苛责令郎。此场魏灭燕之战,大家皆在同甘苦。公孙家族经营燕辽多年,战前我们就估计到没这样容易崩溃……” “然而还是崩溃了。”另一人牵马走来,满身泥水的说道,“昨夜燕军总崩。因闻正月,太尉率牛金、胡遵等各路步骑四万,从京师出发,串谋孙吴割据称王的公孙渊集结燕辽精锐、以及乐浪和带方等郡治和领地藩属驰援的韩倭兵马,加上侵扰北方的鲜卑,依辽水围堑二十余里阻击,孙权也出兵为其声援。燕军坚营高垒,就是想让我们兵疲粮尽。太尉采用声东击西之计,先在南线佯攻围堑,吸引敌军劲旅,另以主力隐蔽渡过辽水,逼近敌军的襄平本营。刚挖好了壕沟。不巧连逢大雨,三十多日不停,辽水暴涨,兵将苦不堪言,纷催退却。邓艾却不这样看,他认为天机正巧,魏军的运输船可以从辽口直驶到辽隧城下。有助于预备大量的石头,垒起土丘,多造望楼,用充足的弩弓直向城中发射。待雨一停,便可形成围攻之势。城中粮食耗尽,开始人吃人,死者不计其数。襄平大营顽抗到八月,终于撑不住。一切皆如其所料……” “此乃天意。”粗须甲士挤在我跟前微哂道,“夏侯将军也及时赶到了,天不助公孙氏。他想拖到辽原冰天雪地,让我们挨寒受冻,死在这里。才刚熬过炎夏,自己却撑不下去!” 火光跳烁中,一人披发散乱,行走哼唱若咏:“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高句丽人,”粗须甲士转望道,“不要乱学吟诗!你未必晓得所诵何意,以为天热,其实转寒……” “牛金。”有位苍鬓长者抬灯走来轻唤一声,随即蔼然道,“休去招惹他们。眼下高句丽在帮我们干仗……” “他们不靠谱。”粗须甲士诮觑道,“我先撂话在这儿。” “你就靠谱?”苍鬓长者走近打量几眼,举着灯照烁,摇头说道。“装扮跟士卒一样。差点儿辨认不出……” 一个小疙瘩球儿转到我肩后悄语:“汉朝灭亡后,辽东郡被好战的地方土豪控制。‘高句丽’由扶余人朱蒙建立于西汉玄菟郡高句丽县境内,主动与刚刚成立的曹魏联盟攻打辽东郡。曹魏攻下辽东后,高句丽终止了与曹魏的合作并发兵袭击辽东西部。随即招惹曹魏反击,摧毁其都城。高句丽东川王逃掉,曹魏摧毁丸都城后以为高句丽灭亡了,所以很快就撤离。不过仅仅 七十年,高句丽就重建了丸都城,再度袭击辽东、乐浪和玄菟。永嘉五年,高句丽趁中原混乱的机会,于秋八月袭取辽东,截断了朝鲜半岛通往辽东的水陆通道,然后于永嘉七年冬十月侵乐浪郡,次年秋九月南侵带方郡,不仅取得对朝鲜半岛北方的统治……”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惑瞧道:“谁在说话?” “你叔。”小疙瘩球儿匆忙躲避,压低话音咕哝道,“快挡住灯,别让司马孚看见我在这里。他很精的……” 我侧转身子悄询:“谁来着?” “司马懿的三弟,”小疙瘩球儿蹦去藏起来说,“司马孚是东汉京兆尹司马防第三子,兄弟八人俱知名,在当时号称‘八达’。司马孚性格温厚廉让,以贞白自立,不与他人结怨。他还博涉经史,汉末动乱时,与兄弟在迁徙途中,仍不忘读书自学。陈留人殷武,海内闻名,曾获罪被流放,司马孚前去探望他,与他同住同食,被时人称颂。” “叔父,”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愕问,“你怎么也赶来了?” 苍鬓长者伸灯朝我旁边来回照耀,纳闷道:“有事。先把这里搞定再说,不要耽搁太久,尽快摆平辽东,然后回师,以免夜长梦多……” “叔达。”提桶拎水驻步的慈祥老翁不安地探询,“你急着至此,究竟发生何事?” 苍鬓长者抬灯转顾道:“你以为会有什么事?” 慈祥老翁拎桶搁我旁边,难抑忧患道:“我在襄平围城,曾梦见魏帝枕在膝上,说:‘视吾面。’我依言俯视,见魏帝面有异色。惊醒后难免心下暗虞……” “我不便透露太多。”苍鬓长者旁瞥一眼,挨近其畔,垂眉微喟。“魏帝不日将有手书由专人捎至,你自己看了就知道。我还是一句话,及早搞定辽事。你向来招曹氏宗室那班亲贵疑忌,拥兵在外太久不好……”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悄问:“叔父,你在朝廷身为度支尚书。何至于匆忙赶来,近日是不是又收到了什么不好的风声?莫非曹爽、何晏他们又有议论……” “你们在这里耗了八个月有余。”苍鬓长者蹙眉道,“迟迟未拿下公孙渊固守之城,徒费钱粮。背后当然会有各种议论。朝廷听闻雨大敌强,不少人请求召还你父亲。魏帝却说:‘司马懿临危制变,生擒公孙渊指日可待。’我为此捏了一把汗,暗盼不要像毋丘俭那样讨伐受阻、不利而还……”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低着头说:“你常讲:‘进攻的一方,是要消耗大量人力才能成功的,暂且使用诈巧 ,不要与敌人力争。’我们将计就计,故意示弱,引敌出营野战,消灭不少。随着辽水暴涨,燕军元帅卑衍败亡。耗到八月余,终于雨停,水渐退去。魏军完成对襄平的包围,昼夜强攻。城内粮尽,死者甚多。公孙渊派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请求解围,皆遭斩杀,并且发布檄文严责。公孙渊又派侍中卫演来请求定日期送人质,被拒绝后,公孙渊欲从城南突围,我们纵兵击破其军,公孙渊战死在梁水边上。” 苍鬓长者捻须问道:“其他人呢?” “赶尽杀绝。”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目光发狠道,“已下令屠城。搜诛十五岁以上男子七千多人,收集尸体,筑造京观。而后又把公孙渊所任公卿以下一律斩首,杀死将军毕盛等二千多人,收编百姓四万户。务必仍须连夜追戮公孙家族残众,不留余患……” “却留一个。”慈祥老翁抬起食指,若有所思的说道,“我有心释放当年被公孙渊篡夺官位的公孙恭,又为被公孙渊迫害的纶直、贾范等人修建坟墓,表彰他们的后代。并已颁令:‘古代讨伐一个国家,仅杀其中顽固凶恶的人而已。各位被公孙渊所连累的人,全部宽恕。中原人愿意返回故乡的,各随己愿。’魏军中有的士兵衣单寒冷,请求发给短袄,我考虑不给,审慎表示:‘襦者官物,人臣无私施也。’但要上奏朝廷,将一千多名六十岁以上的士兵解除兵役,送返回乡。然后在原定一年的期限内,胜利班师。” 苍鬓长者似亦缓松口气,微颔首道:“为我们家族计,能赢就好。赢一把算一把,走一步看一步,如履薄冰。家业存续很重要,不要像公孙氏那样,野心太大,一把输光……” 慈祥老翁瞟他一眼,悠然道:“没输光。我留下公孙恭,并且有意放一马,让少许逃人东渡扶桑,去投奔早年留在那边开荒屯垦的公孙模……” “公孙恭早就形如阉人。”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从旁低嗟道,“其乃公孙度次子,公孙康之弟。公孙度死,其子公孙康嗣位,后来公孙康死去,其子公孙晃、公孙渊等皆年幼,于是众人推举公孙恭为辽东太守。魏文帝即位后,遣使即拜公孙恭为车骑将军、封侯。此前公孙恭因患秘疾而阉割成为不完整的男人,身体虚弱无力治理家业。太和二年,终遭长大成人的公孙渊胁逼退位并囚禁。世袭辽东领地的公孙渊被魏明帝拜为大司马,受封乐浪公。景初二年正月,公孙渊勾结东吴叛魏,自称‘燕王’,并设置官署。魏军在襄平大破燕军,追至梁水之上斩杀公孙渊及其子公孙修。” 苍鬓长者提灯低 嗟:“公孙恭之祖父公孙延早年移居玄菟,公孙恭之父公孙度不断开辟疆土,为后人打下基础。公孙恭之兄公孙康大破高句丽军,攻陷高句丽都城。公孙康分屯乐浪郡以南荒地为带方郡,派遣公孙模、张敞等收集遗落失散的流民,兴兵讨伐韩、濊。并派公孙模领兵振兴扶桑邪马台,史称‘右折燕齐,左振扶桑,凌轹沙漠,南面称王’。然而由于公孙渊反魏的失败,这个家族完了。” 我悄问:“此是啥时候来着?” “三国时期。”小疙瘩球儿晃出来说,“东汉末年军阀混战,公孙度占据辽东。这个割据势力对曹魏一直时叛时降,保持独享自家世代领地。公孙渊继为辽东太守后,对魏更加不逊。魏明帝震怒,派荆州刺史毋丘俭出任幽州刺史,引发交战。时逢辽水大涨,毋丘俭不利而还。毋丘俭讨伐受阻,使公孙渊更加得意。景初元年亦即公元二三七年,原属曹魏辽东太守公孙渊背叛魏国,自立为燕王,置列百官,定都襄平。公孙渊遣使南通孙权,封拜边民,诱呼鲜卑,侵扰北方。引发魏灭燕之战,魏明帝复召太尉司马懿出兵辽东。公孙渊急令大将军卑衍、杨祚等人率步骑数万迎战,拉开公孙家族覆灭的序幕。时为景初二年亦即公元二三八年,司马懿指挥魏军痛击,三战皆捷,遂乘胜进围襄平。称霸东北亚的公孙世家被司马懿所灭,困扰曹魏数十年的辽东问题并未像表面那样终于彻底解决。司马懿消灭了东北亚霸主,却将朝鲜半岛整个放弃,甚至无心旁顾公孙模等残众盘踞的扶桑列岛……” 慈祥老翁提桶转觑道:“那是因为……”苍鬓长者移灯照烁道:“我看你心不在焉,究竟怎么了?” “我惦挂那个梦。”慈祥老翁伸嘴到其耳边悄言道,“虽身在外,一直心系河洛。你该明白我忧虑,万一不在旁边,圣上突然这样那样,倘若果真有事,让曹爽一伙乘机掌权得势,必不利于咱们的司马一族。尤其是昨夜我又恍见圣上流着泪来说梦话……” 苍鬓长者抬灯耀亮我后边,惑瞅道:“你是何人,刚才谁在悄悄说话?” 小疙瘩球儿忙躲到暗处,咕哝道:“悄悄话,你也能听到?” “这位姑子,”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在我身旁讷然道,“似跟同伴失……失……失散了。先前在混乱之间,我看见……” 小疙瘩球儿转到他耳后嘟囔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懵瞧道:“什……什……什么声音?” 夜幕霎间激烁,骤然又一下震荡,惊骑纷走。满身泥污的 皱眉男子忙搀慈祥老翁,朝火光闪亮的方向张望道:“怎竟又有大动静?” “叔达,”慈祥老翁侧着头问,“跟随你一起运输物资前来的粮草辎重车船是不是被烧了?” “我没来过。”苍鬓长者乱使眼色,叮嘱道。“你们从未见到我在这里出现……”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郁闷道:“谁不晓得叔父一向小心谨慎,但是这把火烧起来的动静可不小。” 苍鬓长者恼觑道:“如何突然纷纷失火,谁搞鬼?” “不是人干的。”一骑奔近,有个灰头土脸之人拉缰匆禀,“那边又有东西掉落,砸出大坑。” 粗须甲士挤在我跟前指着夜雾迷漾之处说道:“先前亦曾有大流星从首山的东北面坠入襄平城的东南面。公孙渊全军溃败,他与儿子公孙修带着数百骑兵向东南突围而逃。司马太尉率领大军随后穷追不舍,在流星坠落的地方,杀死了公孙渊父子。” “流星坠落的地方,”慈祥老翁转顾四周,拎桶惑瞧道。“诡气迷离,何故久未烟消云散?” 烟雾中忽然传来异响,众皆吓一跳。苍鬓长者抬灯悄唤:“牛金,你去看看。” “不!”粗须甲士挤到我旁边摇头不迭,颤握兵刃退避道。“我怕黑……” “以前你跟曹仁。”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微哼道,“他的吩咐,你也不听吗?” 小疙瘩球儿转到粗须甲士耳后嘀咕道:“牛金出生在荆州南阳,初为曹仁部将。曹仁募得三百人,交给牛金带去挑战周瑜率领的数万兵马。但吴军甚多,牛金的部众少,于是被围。曹仁在城上望见牛金等三百人垂危濒没,便不顾左右劝阻,亲领其麾下壮士数十骑出城奋勇去救他出来。魏国建立后,牛金成为司马懿的部属。诸葛亮北伐,司马懿命牛金轻骑当诱饵引蜀军交战,又让牛金去衅击蜀汉将领马岱。牛金屡番逢难不死,跟随司马懿从洛阳出征,平定辽东、带方、乐浪、玄菟四郡。这一年升迁‘后将军’,然而从此再没有牛金的记录。” 粗须甲士惊啧道:“你们听听,这儿有多危险……” 苍鬓长者伸灯探问:“你在跟谁说悄悄话?”粗须甲士扭脖乱觅,小疙瘩球儿匆避灯光,晃转暗处,咕哝一声:“纯属幻听。” 我亦自困惑不解:“先前好像不是撞到这拨人马。记得当时有个急要来搀的长衫家伙,以及勒骑仰观夜空之人,却去哪里了?”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从旁慰言道:“别担心,天一亮必会找……找……找到其 他同……同……同伴。” “来不及等天亮,”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招呼道,“须要赶紧离开这里。牛金,快到前边开路!” “啊?”粗须甲士咋舌道,“怎么又叫我……” 小疙瘩球儿冒出来悄问:“你有没听说过‘牛继马后’的预言?” 粗须甲士回首懵望,我在畔怔然道:“预言什么?” 小疙瘩球儿透露:“据传,当时有一本流传很广的谶书叫《玄石图》,上面记载‘牛继马后’的预言,司马懿请星象家管辂测算子孙运势,管辂占卜的结果与《玄石图》不差毫厘。司马懿未解何意。后来他位居太傅之职,权倾天下。司马懿忽有所触,想起‘牛继马后’的预言,心里十分忌讳,怕牛金将来会对子孙不利,就起意加害。包括下毒,屡番设法欲使牛金稀里糊涂地玩完。” 我觉无稽,不以为然的瞥觑道:“后来呢?” 小疙瘩球儿悄谓:“司马懿以为,牛金一死,司马家族的子孙便可高枕无忧坐享福贵,殊不知世事难以预料。司马懿的孙儿司马觐袭封琅琊王,其妻夏侯光姬被封为妃子。曾经有谶语曰:‘铜马入海建邺期’,而夏侯光姬小字铜环,被认为是司马睿得以继承帝位的预言。征西将军夏侯渊的曾孙女夏侯光姬很风流,没多久就与王府里一个姓牛的小吏勾搭成奸,珠胎暗结后生下了司马睿。此即史书所述,司马睿并非皇族血脉,而是琅琊王府小吏牛某的儿子。只是因为有‘牛继马后’的传言,导致了战将牛金被冤杀。后人遂戏谑地称司马睿为牛睿,比如明朝思想家李贽,就直称东晋为‘南朝晋牛氏’,而不称司马氏。” 我感到好笑,摇头说道:“扯吧?” 小疙瘩球儿凑近继续耳语道:“关于夏侯光姬之子司马睿的出生,历代史料留有趣闻。据传当初司马懿在谶书《玄石图》上看到‘牛继马后’的话语,司马懿很担心司马氏的天下有朝一日会被牛氏夺走。于是司马懿绞尽脑汁,残害许多认为可能成为后患的牛姓之人,其中包括曹魏后期大将牛金。却不料司马觐之妃夏侯光姬浪荡成性,竟与一个姓牛的小吏私通怀孕,而生下儿子司马睿,使‘牛继马后’的谶言恰巧应验。那时还有谶语说:‘铜马入海建邺期’,夏侯光姬小字铜环,而司马睿正是在江左得以中兴,所以当时的人认为这是司马睿继承帝位的验证。” 我仍难以置信:“哪有这种事?” 小疙瘩球儿转到后面嘀咕:“所谓‘牛继马后’的典故,即是指司马睿为牛氏之子,牛姓代司马氏继 承帝位。历史文献多有记载,除了《晋书》和《魏书》两大正史外,《鹤林玉露》、《容斋随笔》、《宾退录》等书也有相关描述。史家尝谓:‘司马氏欺人孤寡,而夺之位,不知魏灭未几,而晋亦灭矣。何也?元帝乃牛氏之子,则是司马氏为牛氏所灭也。’言之凿凿,你不信就算了……” “我信!”粗须甲士扭脖乱觅无获,难抑郁闷道,“总有一种不祥之感,此去必有凶险……” 众人急推道:“你若不去探路,倘仍留在这里更危险!” 粗须甲士乱打道,“不要推我!前边有坑……” 众人纷搡道:“快去看坑里有啥?” 粗须甲士烦恼道:“不用看就知必有危险……” 慈祥老翁拎桶催促:“牛金,由于你勇敢过人,我才奏请朝廷晋升你为‘后将军’。关键时刻你别孬给人笑……” “看谁给人笑?”粗须甲士挣扎道,“既然升迁为‘后将军’,我应该待在后边,从事殿后掩护,而不是被推向前,却去探什么路?恐怕这趟真要掉坑死得不明不白……” 慈祥老翁提桶说道:“因为咱这伙刚刚转过来,改往没火光的那个方向走,你不就处在前边?什么也别扯了,先给他斟一盅酒壮胆,或者直接倒满一碗……” 粗须甲士不安道:“有何名堂?” 小疙瘩球儿悄至耳后咕哝道:“传闻司马懿在酒水下毒,牛金为人坦荡,没有提防之心,饮之即毙,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粗须甲士惊道:“真有这么狠?” “酒没事,”慈祥老翁从桶里倒些自饮,端碗说道,“我先前从司马师搬来的大缸里舀了半桶,听说公孙光酿造的清酒不俗……” 我投眸讶瞧道:“桶里是酒吗?还以为拎水,刚才差点儿要倒出一些洗手……”慈祥老翁递桶说道:“司马缸……啊不对,司马师缴获的这缸清酒气味淡,正宜拿来解渴,你也尝尝看?” “子元去哪里了?”苍鬓长者抬灯转顾道,“我怎却只看到子上在这儿……”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回答:“兄长去追公孙光……”随即倒酒伸给粗须甲士。见其犹豫未接,便硬塞手上,催道:“赶快喝完去开路。烟雾越来越大,咱别耗在这儿一整宿……” “公孙家族的余烬追灭不尽。”慈祥老翁勺酒给我品尝,提桶自叹。“我说且由他去罢,可是子元不听……”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瞅着粗须甲士捧碗饮酒,在旁目不转睛地说道,“兄 长新任散骑常侍,意气风发,带着私下里养的两三千死士。奋勇率先往东追去……” 苍鬓长者移灯扫视道:“既已在梁水斩杀公孙渊、公孙修父子,首级在哪里?” 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伸着火把,指点道:“在后面那个大缸里,用酒浸泡……” “啊?”慈祥老翁错愕道,“刚才太暗,没看清楚就勺酒进桶……” 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纳闷道:“我就在旁边瞧着,以为你看见了。” 我闻言转身去吐,慈祥老翁仓促亦随。 “真黑!”粗须甲士丢碗,一路奔呕,懊恼道,“难怪让我喝完就不适……” 慈祥老翁拉住我,提醒道:“休在荒野摸黑乱跑,当心失足掉坑……”话声未落,粗须甲士在前边摔堕坑里,迭声叫苦:“中招!着了道儿……” 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忙唤:“牛将军掉坑了!”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伸火把照烁,摇头说道:“水……水……水深!”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吩咐左右:“有哪个不怕危险的勇士赶紧跳下去捞他出来,免得又乱嚷我们存心坑害他……” 慈祥老翁踩着一物,抢先拾起,讶瞅道:“咦,有个井盖!”我辨觑道:“眼熟。” “我先看到的!”慈祥老翁忙抱在怀,后退惕视。我问,“你是哪里人呀?” 慈祥老翁搂着井盖回答:“孰不知司马家族世代皆乃河内郡温县人。亦即河南……”我点头笑谓:“果不其然!”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瞥我一眼,随即探问:“坑里有啥?” 随着火把纷耀向前,只见粗须甲士浮游在泥坑下面的水洼里愣瞅一人披发散乱地结草拈算,念念有辞:“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粗须甲士怔问:“何解?”披发散乱之人拿着龟壳,加以解释:“此语出自《周易·坤卦》。指群龙在郭野大战,比喻群雄争天下。” “龙战于野。”苍鬓长者提灯注视道,“字面上的意思是群龙在荒野大战。引申比喻群雄角逐。其实《周易·坤》提及此卦的大意为:‘苍龙七星宿即将来临,阴阳之争将引发激烈的战争。’这显然是在描述冬至节期届临前的天象。那时阴气达到最旺盛,代表阳气的龙星宿即将出现,与之交驳抗击。” “此刻还未到临冬之时,”粗须甲士硬抢龟壳敲打其畔披发散乱的脑袋,呵斥道。“高句丽人不懂就别学中原术士占星卜卦……” 披发散乱之人躲避不迭,眼见龟壳 第一五九章 天地玄黄 井盖飞抛,忽然将披发凌乱之人打翻。 破裂的龟壳脱手擦肩掠过,我转头懵望。烟雾中晃影急移,形廓巨大。我吓一跳,揉眼辨觑,但见一尾扫曳,前方人仰马翻,撒躯纷掼,此起彼落。 有个戴草笠的小家伙奔来,蹦跳叫嚷:“快跑!真的有龙……” 我正愣看,粗须甲士灰头土脸地爬坡而上,拉扯道:“那不是龙!我看见其有足肢……”我甩手挣开其缠绊,说道:“龙好像也有腿足……” 眼见曳影扫近,粗须甲士抱我急跑,穿过烟雾,犹有余悸地一迳慌蹿道:“总之它还长着狞异的翅爪,其躯庞大,不时鼓涨起来,里面像闪电一样烁亮发光,看上去很吓人。咱离远些,别给追来……” 我挣身转望道:“刚才那个跑来跑去的小家伙呢?你有没瞧见其在何处……”粗须甲士嘟囔道:“先前我遭井盖打脸,眼睛瘀肿,犹疼难耐,这会儿跑到暗处,更看不清楚……” 未及说完,迎面忽挨一扇拍打。我听其捂鼻叫苦,转面瞧见有乐展扇发问:“既然这样,你怎么看到有龙,而我们却未瞧见……”信孝颤拿茄子张望道:“那边迷雾里好像有什么,却难瞧清是啥……” “因为你们跑太快了。”信包坐在藤椅上晃手划燃火褶子点烟,脸没抬的说道。“没等看清楚就跑。” 信孝讶觑道:“咦?他怎竟也在此处……”长利走去憨摸道:“这张藤椅真好……” 我和有乐皆在怔瞅,一时惑然不解。信澄以巾掩面,着地一滚,从斜刺里翻过来问:“先前你们几个躲去哪里了?没看到我们帮刘季打走那条怪蛇……” 有乐伸扇敲头道:“就凭你们打不走妖蛇,想是它已然穿过迷雾不知撞去何处。信照有没在这儿?需要他帮我去捉钟会……” 信包吞烟吐雾地瞧着我,并未吭声。信澄在旁揉额回答:“信照本来跟宗麟公在那边,与天然和尚他们一起,应邀帮刘季追猪,等了半天还没见影儿……” “糟糕!”有乐不安道,“这里有迷雾很大,别又失散了。” 信包抽着烟说:“料必已然失散。” 戴草笠的小家伙懵头懵脑地跑来,挠腰愣望道:“谁知这是哪儿?” 信澄拉巾遮颜,转面告知:“芒砀山。” 粗须甲士捧头愕然道:“怎么不是辽东?” “问得好!”前边有个拿石块砸腮的皱脸家伙眼泪汪汪地转瞅道,“但这里也不似芒砀山一带。” 众 皆闻声顾望。长利憨问:“你是谁呀,在干嘛?” 向匡不知从哪里捡根火把,奔近照烁,映出岩石上坐望之人的摧颓模样。其亦显得纳闷,皱着脸说:“我牙疼,拣颗石头想把那枚烂齿砸下来。场面难免充满血腥,你们最好不要站太近围观。尤其是小娃儿……” 戴草笠的小家伙一听,反更靠前,挺着肚皮,眼不眨地看那皱脸家伙满腮血沫的痛苦情状。 信澄着地翻滚上前,加以探询:“搞定了没?” “尚未。”拿石块砸腮的皱脸家伙眼泪汪汪地忍痛嗟叹,“你以为拔牙很容易?就算有华佗拿给关公刮骨剔毒的‘麻沸散’,恐怕也镇不住疼……” 有乐摇扇转谓:“我小时候不需要硬拔,牙齿自己会掉……”皱脸家伙却感悲哀道:“我从小就不会自行掉牙,每次换牙皆须经受百般折腾,苦不堪言……你们当中谁带有药酒之类自我麻醉的物品提供?” 信包没吭声,只是吞烟吐雾地瞅着。 “他有卷烟棒儿。”长利憨然告诉,“五两银子跟他买一支叼在嘴上吸会儿,或可用以止痛,其实不贵。对吧?” 皱脸家伙郁闷道:“贵!但最主要是我没钱……”信澄投以聊表同情的眼神儿,挨近其畔称然:“没钱就很痛苦。” 我瞥觑旁边搁着一袋书卷,皱脸家伙粗衫破鞋,状若穷酸书生,且似跛足,一只手厚大,另一只手细小,腿脚亦明显一长一短。腰畔有根铁拐,看样子陈旧沉重。 皱脸书生见我和长利他们皆在好奇打量,却浑若不以为意,自顾拿石头敲打腮帮,垂泪道:“疼……” “邵家有人追来了,”信孝闻茄张望道,“身上大概揣着‘寒食散’之类作用更厉害的好物,你拿石头去打翻他,然后搜身,必有收获。” “我不吃那些东西。”攥握石块砸腮的皱脸书生含泪摇头,低哼道。“别以为我不晓得其乃‘五石散’,药方由魏人何晏首先服用。何进的这个孙儿,亦即曹操最美的养子疯狂迷恋此样有毒之物。在他的带动下,广为流行。所谓‘五石’,葛洪认为无非‘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也’,服食后全身发热,并产生一种迷乱幻惑效果,实际上是慢性中毒。许多长期服食者都因毒发而丧命,我还不想跟河东裴秀那样乱服此散,死得太早……” “然而河北邵氏,”信澄拉巾遮掩半张俊脸,从旁表示不解。“为什么会随身携带有这类毒物?” “因为他们嗜好。”信孝嗅着茄子回答。“还可悄悄就 近供应司马师使用。虽说其父司马懿未必喜欢,但它能缓解痛楚,况且‘服散’是古代神仙服食范畴中的一种。求仙药之事,起于秦始皇。汉武帝时,信奉方士李少君、栾大等,烧炼金石一类矿物,淬为石药。实际上寒食散与成仙无关,服之者多称去病强身,无非为济其色慾。西汉时名医淳于意诊籍记载,曾提到医治因服五色散而发疽之事。三国曹魏驸马何晏是寒食散的提倡者。传说何晏耽好声色,服了五石散后,顿觉神明开朗,体力增强。受他影响,贵族中人相继服用,一时成为风气。即使诸如裴秀等服此药致瘫而死者不少,因服散而成残疾者众多,仍然风靡。” “你在嗅什么?”有个垂眉塌鼻家伙走到跟前质问,“知不知道吮这些可疑东西不合官府提倡‘勤正’作风?” “茄子。”信孝拿出一枚更大的茄子伸给他闻,坦然加以介绍。“它只是菜。” 垂眉塌鼻家伙匆忙打掉呈近鼻际的茄子,仓促抬起“勤正”的牌子拍信孝脑瓜,喝斥:“你想贿赂我?周围那么多人在看着,别给我来这一套!更何况我跟着司马家族混饭,油水充足有肉吃,谁稀罕吃什么菜?” 按腮含泪的皱脸书生闻言为之侧目,不禁蔑视道:“肉食者鄙!我跟着大将军混,也只是顿顿吃菜。你以为他吃什么?即便娶公主、当驸马,他仍生活简朴,无非粗茶淡饭。纵使掌握重兵、早已权倾朝野,依然豪爽大度,哪似你们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杂碎?我只是荆楚乡豪出身,却因‘博学洽闻,文笔着称’,便被辟为从事。在他身边未届三十岁即已转任主簿,多次升迁充当别驾。历来深受器重信任……” 信孝敏捷地避过“勤正”的牌子敲头,拾茄挪退到皱脸书生旁边,惑问:“你是谁来着?” “什么大将军?”垂眉塌鼻家伙听得纳闷,似自不安。“难道你是曹真长子曹爽派来刺探军情的斥候?” “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军情’可探?”皱脸书生揉腮鄙视道,“废物整天自以为是。我刚出仕即到大将军身边当西曹主簿,关系亲密,待遇优厚。天下有什么军情我不知晓?后来我激怒他,被撵去当荥阳太守。不料慕容氏攻掠迅猛,荥阳已快速失守。我急忙返回襄阳投奔舅舅,终遭免去郡守之职。没过多少年襄阳又被苻坚占领。诛暴君收复西域统一北方的‘天王’苻坚早就听闻我的大名,便派手下用轿子要硬抬我送到长安相见。我不想跟他交谈,匆先溜掉。却在这里迷路,牙齿又疼,都懒得搭理你们……” “什么慕容氏?”垂眉塌鼻家伙 越听越疑惑道,“苻坚是谁?此前我怎未听说过……” 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手遮嘴告诉:“慕容家族很厉害!其中有一伙在追我四处跑……” “燕军能打。”皱脸书生搓腮称然,目含忧虑道。“鲜卑崛起,除了慕容氏,还有拓跋亦难对付。西戎‘氐族异童’苻坚虽然一时势大,鹿死谁手犹属未知。倘若不出所料,晋亡在即。世事衰败到这步田地,谁皆无计可施……” 戴草笠的小家伙掩嘴透露:“所以我早就决定南下,要找地方重新开拓疆域。却在这里迷失了方向……” 垂眉塌鼻家伙转瞧道:“这浑球又是谁?为何仅着短袴、袒裎肚皮大大咧咧至此……” 信孝以茄拍额,忽似省起:“那小孩儿似是‘镇南将军’阮遥集,昔曾在阮咸家里见过他粘着假的酒糟鼻,蹲在石垣上探头探脑……” “难怪我觉得其有蹊跷。”信包喷烟吐雾的怔望道,“按说那时候他似还不至于已然出生……” 有乐忙道:“还不赶快捉住他,搜身找哨子……”信澄懵问:“什么哨子?”有乐低言告知:“重要的哨子,据说未来残余的人类需要它……”戴草笠的小家伙从腰后掏出一支折扇,啪的伸去打脸,随即跑开。 长利追抱不及,戴草笠的小家伙一溜烟奔远。信澄连扑数下,终未逮着,栽在泥泞里懊恼道:“小胖子逃得蛮快……”有乐捂面叫苦:“次奥!没留神给他打出鼻血了……” “跑得快却当什么将军?”垂眉塌鼻家伙惑望道,“我怎竟从未听说阮咸一家出过如此伶俐人物?” “镇南将军,”皱脸书生揉腮嗟叹不已,“从刘表、张鲁,再到阮遥集,比较起来,你会发现其实一代不如一代。大将军桓温之弟桓秘也颇有才气,素来与我相好。我被免去郡守之职后返回襄阳,给桓秘写信。追思诸葛亮、庞统、邓攸、羊祜、崔州平、徐庶等古人的风采,并与桓秘共勉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怎知今日之才不如从前,百年以后,我与足下不会被后人视为平庸的刘景升吧?’后来才知我们这一辈甚至远远比不上刘景升……” “他究竟是谁来着?”垂眉塌鼻家伙诧异道,“其貌不扬,却自命不凡。我如何未曾听闻世间有这号脚色……” “想是因为时间不同。”有乐伸扇拍打道,“牙疼的瘸书生似乎来自你后面,间隔至少百余年……” “天玄地黄,浑沌洪荒。”牙疼的瘸书生皱着脸低喟道,“我自问学识渊源,至今也闹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早从 屈原发出‘天问’,千百年来,谁也搞不清……” 长利纳闷道:“我只听说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却不知什么意思?” 信包歪靠藤椅背,吞烟吐雾地说道:“所谓‘天地玄黄’出自于《易经》。原为‘天玄而地黄’,先辈为了对仗改作‘天地玄黄’。这种不改动古人文字的引经,称为明引。‘宇宙洪荒’出自于《淮南子》与《太玄经》。《淮南子》说‘上下四方叫作宇,古往今来叫作宙’。西汉的扬雄写作《太玄经》,在里面言及‘洪荒之世’。两部经的话语构合起来就是‘宇宙洪荒’,这种引经的方式叫暗引,所以这两句话都是经典。” 瓜皮帽儿那厮冒出来称然:“‘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是《千字文》第一句。天地这两个字在古汉语里有多重意思,包括的概念非常多,我们熟悉的太空之天与地球之地只是其中之一。要想弄明白天地二字的含义,必须要读《易经》。易经是五经之首,讲的就是天地之道和阴阳之变的道理,中土的传统文化中《四书》和诸子百家等等都是从易经这个根上发展出来的,学中华文化不读《易经》是本末倒置。” 长利憨问:“玄,是不是高深莫测?” “玄也是黑的意思。”信孝闻茄回答。“到了太空中一看,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恒星放射出点点微光,确实是黑色的,所以从颜色上说天玄是对的。此外天道高远,像老子说,形而上的天道,玄之又玄,深不可测,是我们现有的智慧不能理解的奥秘。如此形而上的天道高深莫测,所以叫天玄。” “天道高远,地道深邃。”牙疼的瘸书生皱脸仰嗟,“黄也代表地道的深邃。有的说法诸如:‘人死了以后归于黄泉,过了奈何桥就是黄泉道了’。话虽不可信,其意无非是指那个不为活人所知的另一个深邃的世界。” 信包歪坐藤椅吸烟,若有所思的缓言道:“要弄明白‘天地玄黄’四个字,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瓜皮帽儿那厮转谓:“这四个字是千字文全篇的首句,为我们讲述关于天文气象的常识。大地宇宙的起源,日月星辰的运行。《千字文》乃我们这里成书最早、流传最广的一种启蒙读物,说明了人类最先认识地球的状态,体现了古老民族的智慧。” “虽仍听不明白,”垂眉塌鼻家伙伸牌子敲头,不耐烦地催促道。“恐怕你们还是全都要跟我走一趟,过会儿到九泉之下慢慢讨论学问。坑已经挖好……” 信孝慌避不迭的说道:“这厮显然搞不清状况,落单还敢耍横?咱们一起 打他……” 垂眉塌鼻家伙展开架势殴击道:“我是河北邵家拳脚功夫最硬的好手之一,既敢独自追来,就不怕你们围拥而上……” 没等说完,瓜皮帽儿那厮忽抬手枪砰射一发,垂眉塌鼻家伙应声倒地。 “竟用暗器伤人?”牙疼的瘸书生掩耳不及,皱着脸啧然道,“武德呢?” 瓜皮帽儿那厮握着手枪,睥睨道:“我作为纯粹的文人,不需要拘泥于讲武德。别跟我扯这些虚的……” 牙疼的瘸书生随手拿起铁拐将其打翻,冷哼道:“你太不讲究了!” 瓜皮帽儿那厮急欲拾枪反击,戴草笠的小家伙突然从暗处蹿过来抢先捡走,眼见其溜得飞快,瓜皮帽儿那厮不由傻眼:“哇嘈……” 有乐伸扇拍头,懊恼道:“竟让那小屁孩拿枪跑掉,这就是携带先进武器乱穿越的后果……”信包叼烟坐望道:“倒也没先进到哪里去,那小孩儿身上大概有更先进的东西。” 垂眉塌鼻家伙不意悄起,倏又欺近,将我揽腰抱离。觑其展开身形,绕圈掩行,纵掠迅疾难追,众皆错愕:“他怎么还没死掉?” 瓜皮帽儿那厮郁闷道:“我无非身为一个纯粹的文人,仓促打不准要害,有何奇怪?” 垂眉塌鼻家伙悍未顾及腮帮豁裂,吐掉血沫,挟起我急奔,另抬一手掩颏,口齿含糊地低哂道:“捉住你意味着‘盘龙杖’到手,不虚此行,嘴挨暗器打破也不枉……” 我不安道:“可你的下巴要掉了。仍未包扎,会很难看。快放下我,先找东西裹伤要紧……” 垂眉塌鼻家伙没待听毕,匆忙撕扯衣衫。我挣扎不给,彼此拉拽之际,瞥见垂眉塌鼻家伙后边蓦临一影悄近,侧身垂发半绺,冷哼道:“佩刀筱雪,出必饮血。” 长利边奔边唤:“恒兴,别连她也劈到……”恒兴刚啧一声,前边许多火把晃闪而近,有东西接连抛投过来,没头没脑地掷打他一脸汁液模糊,恒兴挪避不及,懵问:“什么气味这样难闻?” 信孝闻风走避,退移远处掩鼻告诉:“臭鸡蛋。” 垂眉塌鼻家伙乘机挟我欲离,刚撒开脚奔,霎随衣袂带风掠响,信包离椅腾跃骤至,矫影侵凛,翩然荡袖出手,凌空扫击后颈。有乐仰望称赞:“漂亮!” 信包忽遭鸡蛋迎面纷投,砸得臭汁乱迸,虽显模样狼狈,犹仍发掌殛击。 火把围拥之间,有个垂手侧觑的灰袍老者微晃上前,倏然交迎一掌。 长利见信包飘袂 反弹而回,忙推藤椅要给他落座。信包顷随掌力激震之势,返身纵还原处,却坐了个空。仰摔之时,不禁恼问:“椅呢?谁挪移到哪里去啦……” 有乐伸扇一指,啧然道:“其蓄势酝酿一击即返的潇洒之态,完全被破坏无存!”长利匆忙搬椅退返原先的所在。信包已跌坐泥地,烟屑儿乱撒一身,炙烫痛蹦,叫苦不迭:“哇噻!” 灰袍老者收掌拢袖,躯仅微撼,冷哼道:“这般的身手也来现眼露乖,未免贻笑大方。看看你们无非犄角旮旯之辈,简直没一个像样儿的!” 牙疼的瘸书生闻言更加皱脸,抬起耷拉的眼皮,手扶铁拐,遥目投觑。 其影越距忽移,斜入人丛间隙,悄临灰袍老者身畔。 灰袍老者蓦已觉察,晃掌出袖之际,铁拐勾脖,不意猝先搭颈。 牙疼的瘸书生伸脸凑近说道:“看你亦有两下子,给个机会赶快发力打我这边嘴腮一掌。”灰袍老者瞬间几乎倏受所制,乍为动容,闻言微哼,抬手却往另一边脸颊掴去。 瘸书生皱着脸撇摔,手中铁拐勾勒灰袍老者,牵带其亦掼跌,一齐滚堕下坡。中途连续交手,互抽耳光。 信澄拉巾遮容,翻几个斤斗,转往斜坡急瞧。粗须甲士奔过来揉眼懵问:“下面有什么?” “雾大。”信澄拽巾遮脸,伸脖探觑道。“看不清……” 垂眉塌鼻家伙拽着我退往火把围簇之间,不顾嘴腮淌沫,口齿含混,急促搜索道:“快把盘龙杖交出来,不然抱你扔下去,往那片深暗所在摔得没影……” “别乱觅,”我从袖内拈出先前拾取之物,伸递给他,窘迫的说道。“不知怎么变小了,急着要就拿去……” 有乐挤近端详道:“孙悟空那根金箍棒还能缩得更小。”信孝闻茄凑觑道:“高维度的东西能伸能缩,还真神奇到无以言状。” 长利憨瞧道:“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垂眉塌鼻家伙不耐烦道:“先前你怎没听到钟会叫嚷,声称听管辂说郭璞提及这个东西很好?既是天降好物,自然要先抢夺到手,不给别人沾便宜……”长利愣问:“谁说?” “管辂。”恒兴表情严肃地挨近观察道,“三国时期着名术士。有着与常人不同的本领,精通天象、懂鸟语、善占卜、会相术、明堪舆。这在科技十分落后的古代,追随者自然趋之若鹜。管辂和郭璞一同被称为风水学的祖师。不过我似没听到钟会提及郭璞说管辂声称这个东西很好……” 信孝瞟他一眼,闻茄转谓: “你没听到,是因为钟会不这样说。” 有乐摇扇说道:“素闻曹魏术士管辂自幼仰观星空,不喜欢踢球与炒菜之类,包括烙馅饼或者下厨煎饼,皆无兴趣去搬弄。管辂爱好写作,着述甚丰,一生担任过文学掾、文学从事、治中别驾、少府丞等职。管辂与钟会兄长钟毓经常来往,一起讨论《周易》。我们家族祖辈深受其影响,长期从事跳大神和看风水以及算卦之类的古老神秘行当。宗祠里还挂有他的绘像,奉为祖师爷……” 我问:“你们织田庄那里原先不是尊奉‘剑祠’么?”有乐伸扇拍打道:“剑,只是表象。摆弄来唬人,还差不多……” 瓜皮帽儿那厮在旁东张西望的搭茬道:“管辂从小就很喜欢抬头望天看星星,遇到不认识的星星就问人,最敬业的是他‘夜不肯寐’。这又是一奇。父母怕耽误他的睡眠,于是就禁止他看星星。但是管辂还不肯睡,他常常在地上画日月星辰,说出的话非一般人所能言。就连学问很深之士都认为其具‘大异之才’。” 信孝闻茄探问:“手枪找回了没有?”瓜皮帽儿那厮郁闷道:“尚未。谁看见那小孩儿捡枪跑去哪里了?”有乐抬扇敲头道:“那还不赶快去找?却挤到这里凑什么热闹……” 瓜皮帽儿那厮掏兜说道:“幸好我还有一支枪,虽然更小……”信孝拿着茄子转觑道:“啥式样儿的?” “袖珍枪。”恒兴惑瞧道,“你从哪里收购来这么多新式火器?” “沙河帮码头。”瓜皮帽儿那厮扯开衣角,从里面擞出一物甚小,捏在手心,得意的炫耀道,“那一带有不少杂货铺和古玩店,跑船的番邦水手和蛮夷水兵吃喝玩乐惯了,缺钱花就去卖东西换盘缠。有些英法军官也常光顾当铺。总而言之,逛到那边不时能淘到好物,比如这支来自瑞士的冷门玩艺‘小九九’,由于卖相不好,阿尔卑斯精密仪器作坊改行制造怀表和腕表,此样袖珍杀器早已断供,其乃枪族中最小的枪……” 恒兴掏耳朵问:“你们那里衙门的公差怎么不去搜缴?” “衙门?”瓜皮帽儿那厮不禁怒斥,“两广遭受法兰西军队侵扰之时,官府里那班老爷先溜,我和乡亲们险些被干掉,指望谁保护?到处兵荒马乱,公差在哪里?脸皮要多厚,才好意思冒出来?除了吹牛皮,就会欺负老百姓,以为文人容易对付?历代所有权奸与趋炎附势的废物,包括你们这些莫名其妙的呆瓜听着,我可是不讲武德,从来纯粹。人狠话不多,并且简单粗暴,谁惹干谁!想缴我的械,门都没有……” 信孝伸茄朝垂眉塌鼻家伙指了指,悄言道:“你拿出来打他一枪试试好不好使?” 瓜皮帽儿那厮晃袖抬手,攥起小物抵临垂眉塌鼻家伙耳后,指梢微勾,扣动扳机。 我随有乐和长利他们一齐抬手掩耳纷退。 瓜皮帽儿那厮连扣几下机括没响,兀自纳闷:“怪不得卖相差,改行做钟表……”腰后忽挨一踹,从眼前跌掼远处。 信孝闻茄顾望,长利在旁憨瞅道:“他去哪里了?刚才究竟开枪了没……” 我转瞧烟雾迷漾之处,只见一个乱发披散的衰脸瘦子旋身飞腿连蹬未落,蓦遭向匡一脚踢开。衰脸瘦子刚着地又跃起再踢,向匡抬腿交磕,硬碰硬的一撞,嘭然震摔衰脸瘦子。向匡快步上前追跺,衰脸瘦子翻身跳避不及,向匡发足结实蹬爆其鼻,衰脸瘦子捂面仰倒在地。 向匡抡腿扫荡,蹬进人丛里,掼躯纷堕,衰脸瘦子复又起身,摇晃欲离,向匡顺势侧踹,踢撩衰脸瘦子飞摔远处。瓜皮帽儿那厮刚爬起来,倏挨撞跌,翻往坡下,瘸书生攀返半道陡遭磕碰滑坠,滚作一团。 那群灰衣家伙挥牌围打,向匡甩腿扫击,连躯带牌荡飞遍地。 长利憨问:“他们一路干脏活,为何还扛着堂皇的牌子四处招摇?” “谁晓得?”瓜皮帽儿那厮爬上斜坡回答,“概因既蠢且坏,抑或既坏又蠢。宵小鼠辈一贯如此,无论再过多少年代也一样,毫无长进。” 向匡似未尽兴,追踹之时,将每根“勤正”牌子踢折跺烂,顺便踩瘪几颗脑袋。一人拔刀欲劈未及,猝挨向匡甩脚踢迸脸面。另一人抬弩发矢,被向匡接箭投回,扎入嘴里。向匡随即提足蹬凹其额,用力践落,直至踏扁头颅,脚底发出骨碎声响。 众皆咋舌,我随有乐他们不由惊啧:“厉害……” 垂眉塌鼻家伙连忙拽扯道:“先把东西拿来!”信孝闻茄惑问:“急着要什么东西?” “盘龙杖。”一个苍眉撇垂的老头晃身忽至,撩臂抡膀震开向匡,随即挤过来觅觑道,“钟会说其嵌有一枚‘王者之心’抑或‘王者之星’……” 我乱寻道:“是吗?可它缩小到找不着了……”有乐伸扇一拍,啧然道:“齐天大圣孙猴儿那根金箍棒还能缩小到可以塞进耳朵。先别忙找它出来,以免给人抢走。如果钟会想要,叫他自己来试试看……”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家伙在远处探头探脑道:“想钓我?傻子才会上钩,快随我丢臭鸡蛋打他们……” 第一六零章 凶神恶煞 “为什么急着跑?”信包在前边仰望道,“那只是几团阴森的云雾而已。” “谁说?”信孝颤拿茄子慌奔道,“刚才好像看见突然冒出几张狰狞的大脸,从夜穹高处恶狠狠地瞪下来……” 瘸书生揉搓眼角,皱着脸猜测道:“似是‘蜃影’之类。”长利憨问:“什么?” “所谓‘海市蜃楼’,”信澄以巾掩面,着地翻滚而至,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挨近凑觑道,“纯属自然奇观,你们没听说过吗?” “我亦曾耳闻。”瘸书生拄着铁拐转顾道,“据称有景有人,幻呈巨大影像。却从未亲眼看见……” 有乐伸扇拍打道:“就料到你们要这样说!” 信澄拉巾遮嘴,加以探询:“我似乎听到有乐一路呼天抢地。不知遭遇何事?以至声彻四野,悲情滥觞……” “休提。”有乐先敲脑袋,随即强掩懊恼,拢扇说道。“总而言之,在这儿摸黑兜兜转转,许多事情不对劲……” 长利亦有同感:“不知道为什么公孙渊父子在我们眼前又被杀了一次?” 信包忙着划火点烟,脸没抬的说道:“从迷雾中穿越漫游的那些‘时间点’多是混乱的,你不要以为‘什么什么’……” 我问:“什么是‘什么什么’?” 信包拉藤椅坐下吞烟吐雾,眼光迷蒙道:“就是那什么……” 我难免困惑:“究竟是什么?”信澄见我瞠然不解,便凑近告诉:“你决计猜不到此前我和他一起去找宗麟公和信照他们,却迷路撞见什么……” 有乐伸扇拍头,不耐烦道:“先陪我去寻找钟会要紧,别在这儿闲扯!踹过我一脚,谁知他又跑去哪里了?” 长利乱望道:“起初看见那边似有个大棚仓,这会儿又瞅不清却在哪儿?或许钟会先已溜进里头躲起来,打算藏到天亮再露面……”信包叼烟瞥觑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也想去躲藏,却未必能有命熬得到天亮。我早就担忧,漫无目的到处穿越,难免迟早要有后果,眼下的情势就很不妙……” “谁说漫无目的?”有乐啧出一声,顾望道。“我要找人……” “时间长河漫无边际,”信包摇头自叹。“一旦错过就找不回来。我看世人皆难有二次机会……” 有乐抬手捂耳,匆往前寻,郁闷道:“不管你如何悲观,我要先拉钟会离开,然后去找信雄他们……” “眼下钟会顶多才十三岁。”恒兴表情严肃地告诫。“你若硬拉他走, 恐怕历史上‘三国归晋’初期这一段就没戏了。” “有他才有戏?”有乐不以为然,摇扇反诘。“谁也挡不住历史潮流。我看未必没他就不行……” “这个世界没谁不行?”信包喷吐烟雾,目光迷离的说道。“日月星辰不都照样转?” “恐怕没我还真不行。”坑里有语低哼道,“人折腾出来的历史,不能没有人。尤其是能起关键作用的关键人物,惟凭一己之力推动时势往前,抑或逆反潮流向后倒退。总而言之,没人就没戏……” 有乐他们纷纷转望,惑问:“谁这样关键?” “比如我。”表情宛若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从坑内爬出来回答,“只须抢先找到那个哨子,卖给罗马首富老克拉苏,必能指望因此使我也有钱,顺势将门路拓宽,便可找到办法推动命运朝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好转,从而改变许多事情……” “原来你在这里,”有乐伸扇一拍,忙问。“却把秦纳带丢哪儿了?” 信澄匆拉纱巾遮面悄询:“他是谁呀?”有乐敲头告知:“苏拉。此混蛋来自公元前,性格既勇敢又狡猾,被形容为‘半狐半狮’。可别小看这厮,日后屠戮西方长期令人闻名丧胆,曾经谱写烂漫诗文的双手沾满了无数血腥……” 表情宛若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捂额后退,朝暗雾乱指着说道:“先前望见那边有个谷仓,秦纳这‘愣头青’急着跑去,我跟在后边不小心一脚踩虚,掉入积水齐腰深的土坑……” “刚才我也看到,”信包喷烟转觑道,“那个不一定是谷仓。” “里面好多干草。”秃汉愣头愣脑往回跑,上气不接下气的搭茬儿道。“还能是啥?” 信澄拉巾遮颊惑询:“这又是谁来着?”信孝闻茄告诉:“恺撒的未来岳父,女儿生下的外孙女嫁给庞培……” “秦纳!”表情宛若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推搡探问。“为何又跑回来?” 秃汉将其撞开,继续慌奔,叫嚷道:“后面有东西追……” 夜雾中黑影幢闪,众多奔骑突至。信孝颤茄惊呼:“怎竟蓦然冒出大群兵马纷往这边冲拥过来,快找地方避一避……”瘸书生揉眼愕望道:“看服色装束似是高句丽兵……” 向匡在后边打着火把照觑道:“没错,像是‘句骊’!”一骑忽撞过来,掉进坑里,有个披发凌乱之人离鞍跃落,翻摔泥泞中,爬起取箭急呼:“快逃!有东西追杀我们……” 我正惑瞧, 倏闻异声哮鸣,奔骑飞掼,一时人仰马翻。披发凌乱之人棹弓匆射,移躯穿蹿,连发数矢,惴瞧道:“竟似古扶余人传说中的‘天降异煞’,瞬间歼灭过整营渤海前哨……” 数躯从半空斜堕跌落,将披发凌乱之人从我面前撞摔泥坑。此前遇见的那个粗须甲士刚攀上土坡,迎面一匹无头马横摔,砸土激扬。粗须甲士慌往下跑,骇然道:“这里太危险了!” 昏暗之间有影飙近,越空掠杀凌厉,又有数人顷遭扑击,连同坐骑截裂残缺,往幽雾里扯肠飞拽。 未容瞧清,数道翼风侵凛,猎然从颈后扫近。我扬手发谶,顷随劲气冲宵,腾涌如龙,连续甩投幻芒炽击。 阴霾中亦有厉光交殛,轰然震落,其势强浑。我随大片倾洒的泥土翻摔斜坡,滚落水洼之中。 我懵了一会儿,撑身爬起。暗雾里传出异声“呃、呃”微响,似渐临近。 忽感腕间搐疼,我抬手看见朱痕变若剑形。转面却瞧不清又有何凶险在侧,难免惶惑:“暗示什么?” 仰瞧夜穹,阴晦莫名。心头摧迫巨大的压抑之感,倍加郁结积堵,难以言状。 但听一语悄唤:“我在这里。” 我闻声顾望,未见有乐他们在后,不由惊慌:“却都跑去哪里了?可别把我孤零零的丢下在此……” “不要乱望别处,”泥地里蠕动之影低唤,“我在你后面。” 我睁大眼睛,怔瞅道:“你是谁呀?” 泥泞里抬起一张模糊难辨之脸,向我抛眼,缓缓凑近,压着嗓音说:“猜猜我是谁?” 我猜不出,难免纳闷:“谁呀?” “有这样难猜?”泥人探近眸前,提桶搁在旁边,低声唠嗑。“虽是萍水相逢,却也并不陌生。” 我往旁移避,自瞧手腕,说道:“萍水相逢就是陌生。除非果真一见如故……” 那人不顾满身泥污,挪躯过来挨着我坐下,端详道:“即便素昧平生,亦不见得非要视如陌路。况且我们先前曾谋过面,再次相遇,即是有缘……” 我又挪避着说道:“你一身泥,别靠得太近说话。” “不得不这样说悄悄话,”我旁边的泥人挨近低言,“以免过于声张,或被干掉。” 我转面询问:“被谁干掉?” 满面泥浆之人拿起井盖遮掩,小声告诉:“难道你先前没看见,暗雾里有东西出没无定,接连杀戮许多人马。最惨是那帮高句丽人,猝然遭袭七零八落……” 我摇头回答:“刚才没看清究竟是什么……” “无非凶神恶煞。”满头沾泥之人虽然鬓发蓬乱,其态依仍精矍,犹如枭视狼顾,在畔低哼。“凡人等闲招惹不起。然而我并不怕它……” 我揉目辨觑其模样,惑问:“谁皆吓得乱跑,你却为何不怕?” 满身泥浆之人在昏光遥烁中徐徐转面,肿着眼泡儿,睥睨道:“因为我有谋略。” 我怔瞅道:“什么谋略?蛰伏暗雾中伺机出没的凶恶东西似能看得到我们,然而咱却瞧不见它在哪处。这时候还能有何伎俩可用……” 满身泥浆之人凑近悄谓:“此前遇袭之时,我察觉其能看见绸衫、衣甲之类。因而我把身上多余之物除掉,你瞧就像这样光溜溜……” 我不由窘问:“你为何光身呀?” “并非光身。”泥人拎桶反问,“难道你没看见我身上还涂有一层泥浆?” 我匆忙移眸,难免不解:“为何涂一身泥?” “建议你也这样做。”满身泥浆之人伸嘴挨近耳语。“因为……” 我没等多听便提出质疑:“真以为这样子涂泥,它就看不见你?” 闻听土坑外传来细微动静,那人又忙着抓泥往脸上擦抹道:“事实证明,确实看不到。” 我不安道:“有动静转往这边,其似直接冲你来了,还说看不到……” 仓促涂泥之人恼瞪道:“分明是冲你来的,竟仍嘴硬……”我躲到他后面,张望道:“从这个角度看,明显就是冲你来的。还不快跑?” 那人忙碌涂泥之余,啧然道:“真以为跑得过它?先前我看见其有翅膀,不如赶紧随我一起除衫抹泥,记得胸前要多搽一点……” 我抬手欲往雾气冲漾之处发谶甩殛,忽挨臂肘磕脸而倒。那人顾不上继续涂抹泥巴,从旁投抛井盖飞去别处,不知谁遭掷中,叫了声苦,摔下斜坡。我捂颊恼觑道:“搞什么?忽然抬起胳膊撞到我眼冒金星……” 那人凑来察看,伸手揉搓,抚慰道:“磕瘀了?没事揉揉就好。如果你长得尤为好看,有人说你丑,你根本不会放心上,因为你知自己长得好看。况且只黑一边眼圈……别哭鼻子!我给你说个冷知识,猪其实很爱干净的,只是人给它的环境比较邋遢。还有猪的嗅觉比狗还要灵敏。好了,暂时没危险。知不知晓我刚才干了什么?” 我揉眼转望道:“你把向老二那个井盖投去哪儿了?好像砸到谁……” 涂泥之人又 抛眼投觑道:“其实我也跟小姑娘差不多,看起来纯良无害,实则生猛。做人做事要光明磊落,绝不能干缺德事。脸皮厚吃个够,话不能这样说。休想跟曹爽那样以此为口实,拔除自己身边的肘腋之患。双方都知自己在走一步险棋,但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只要他们能做到,他们就一定会做。你觉得我们没做这些事吗?世道就是这样,这是个肮脏的世界。关乎生存之时,就像‘熊来了’的游戏,只要你并非跑在最后一个,被吃掉的就不是你。刚才我抛井盖,及时把暗雾里的凶物引开……” 我爬出坑边,懵然探询:“谁在那边,刚才被你乱投井盖掷翻下坡……” “井盖并非乱投。”涂抹满身泥的那人拎桶跟随在后悄谓。“分明有意而为,暗存心机,适时将凶险从咱们跟前引往斜坡之下。你该知道最危险的不是追在背后的熊,而是侧面的狼。你和狼一起被熊追,想活要看谁逃得快。狼未必要你命,只须使你受伤,跑慢落在后边,被熊吃掉的就是你了。” 昏暗中有人低唤,我未及听清,但见雾影迷漾,蓦有锐气冲激而过,其声嘎然而绝。 涂泥家伙惊道:“它似又回来了,快跑!”我扬手欲发幻谶,却被推了个趋趄。满身沾泥之人拽我急奔,到坡边捡起井盖,匆忙甩投别处。 我瞥见披发凌乱之人猝遭掷翻,未容细瞧,涂泥家伙又仓促拉我跑离,匆穿迷雾踉跄奔蹿,低哼道:“太慢,但总比装死强……” 忽挨一扇打脸,有乐冒出来,迎面拍打道:“装死有用吗?” 几个趴在旁边土坑里装死的家伙纷纷爬起,信孝挤于其间,颤茄转望道:“那个拎桶的老泥翁是谁?” “所拎之桶显得说不出的莫名眼熟。”恒兴按刀探觑道,“一时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从哪儿拾取的?” 长利凑近蹲瞅道:“越看越像天然和尚拎着喂猪的那个桶……” “喂猪?”信包夹着烟卷棒儿,瞥他一眼,坐在藤椅上不无纳闷道,“记得我们好像喝过里面剩余的水……” 有乐摇了摇扇,在坑旁回顾:“但我却似没喝,不像你们这么猴急……” “此乃酒桶。”面目模糊的老泥翁提桶说道,“先前我捡来盛酒。里面还剩余一点,谁要喝就自己请便。” 我随信孝和长利摇头后退,牙疼的瘸书生却抢上前捧桶就饮,咕噜几口即尽,咂嘴说道:“正急着找东西麻醉自己,免受痛楚难耐……” 老泥翁惑觑道:“你头上这顶皱皱巴巴的帽 子显得眼熟,使我想起谁来着……” “此是辽东帽。”牙疼的瘸书生搁桶说道,“我将其保养得很好,应该没你脸上皱纹多,却让你想起谁?” “我想到一人,”信包以食中二指夹烟卷棒儿坐望道,“绰号‘辽东帽’。” “所谓‘辽东帽’一般是指管宁。”有乐摇扇转顾道,“其乃汉末三国时期着名隐士。身为管仲后裔,名士学者,与华歆、邴原并称为‘一龙’,着作《氏姓论》。留有‘不违本心’的轶事,以及‘割席’典故,由此衍生‘割席分坐’、‘割席断交’的成语。宋末文天祥所作《正气歌》亦颂及其事迹曰:‘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瓜皮帽儿那厮挤上前说:“我曾想化名‘厉冰雪’写文章张帖村口讥讽那些使我屡应童子试不中的八股文老师……”长利憨问:“你怎么还在念小学呀?”信澄亦在一旁称奇:“没想到他一把胡子,仍在童塾厮混,充当童生……” 瓜皮帽儿那厮恼啧一声:“上升进取之途摆明受堵,所以我发誓提倡维新……”忽挨折扇拍脸,打去旁边。有乐拢扇说道:“东汉末年的管宁有高节,是在野的名士,避乱迁居辽东,甚至还要东渡更远的带方诸岛,一再拒绝朝廷的征召,他常戴一顶黑色帽子,安贫讲学,名闻于世。虽然晚年回归中原,管宁严格奉守清廉的节操,凛如冰雪,不肯出来做官。” 长利不解:“他为何拒绝做官?”瓜皮帽儿那厮恼瞪有乐之扇,捂鼻懑答:“他或已看透,但我还未。你要当心将来我率军打去你家,乘胜捣毁你的茶庐‘如庵’……” 有乐随手一扇将其往旁拍开,不以为然的笑谓:“他乱盖的这个名称真好!甚合我意……” 瓜皮帽儿那厮捂额忿视道:“然而并非乱盖。别忘了我来自你后面,你离世二百三十六年后我出生,呱呱落地于南海西樵山银塘乡,具体位置处于东晋南安侯兼‘镇南将军’兼吏部尚书兼广州刺史阮遥集帐下老友‘南海太守’鲍靓的女婿葛洪曾经修真试炼的丹灶苏村,那个地方早年聚居者多属追随阮孚公及其亲族故友南下的祖逖兄弟残余家人和苏峻一些幸存的后代,蒙获阮公庇荫而未亡。毕竟祖逖胞弟祖约反叛被灭之前,曾与阮孚多年友好,留有‘祖财阮屐’轶事典故。阮公念旧,后来‘割席’也没决绝彻底,仍关照故人的余族,并在晚年还让亲属和旧部妥妥地罩住……” “割席。”信孝瞟他一眼,闻茄述说。“此语出自‘割席分坐’典故。年少之时,管宁和华歆一同在菜园里刨地种菜,看见 地上有一小片金子,管宁不理会,举锄随便锄去,就跟锄掉瓦块石头一样,华歆却把金子捡起来再扔出,显得犹豫不舍。还有一次,两人同坐在一张草席上读书,有达官贵人坐车从门口经过,管宁照旧读书,华歆却放下书本跑出去看。管宁就割开席子,分开座位,说道:‘你不是我的朋友。’” “此即‘割席断交’。”有乐在我旁边摇扇感喟。“但我更欣赏的是他另一轶事。管宁的妻子先死去,知心故友劝他再娶,管宁说:‘每次阅读曾子、王骏之语,心里常常表示赞许,哪里能自己遇到了这种事而违反本意呢?’管宁非仅对待妻室‘不违本心’,这位身高八尺的美男子一生固守初心。汉末天下大乱,管宁与邴原及平原人王烈避难移居辽东太守公孙度的领地。公孙度空出馆舍等候他们。管宁拜见公孙度,只谈儒家经典而不语世事。此后,管宁居住在山谷中。当时渡海避难的人大多住在郡的南部,而管宁却住在郡的北部,表示仅只暂居而无迁徙的意思,许多人渐渐都来跟从他,一月之间就形成了村落。” 信包抬着手,却似夹烟忘吸,憬然道:“由于管宁颇受人们爱戴,曹操在中原得势后征召管宁,公孙度的儿子辽东太守公孙康截断诏命,不对管宁宣布。中原地区稍稍安定后,逃到辽东的人都回去了,只有管宁安闲自在,就像要在辽东终老一样。当时公孙康对外以朝廷的将军太守为号,但在内确有称王之心,想要谦逊的以礼授予管宁官职,让他辅佐帮助自己,但最后还是不敢对他说,由此可见他就是如此受到敬畏。” 瘸书生不顾牙疼,揩泪唏嘘:“管宁在辽东,居住三十多年。魏文帝曹丕诏令公卿大臣举荐独行特立的隐士,当上司徒的华歆举荐了管宁。曹丕就专派豪车前往征召。当时公孙康已死,却因儿子年幼而由其弟公孙恭嗣位,但公孙恭患病丧失了生育能力,身体虚弱不能治理,而公孙康之子公孙渊才智出众。管宁担心祸乱将起,于是带着家眷部属渡海回到北海郡,公孙恭亲自把他送到南郊,加倍赠给他服饰器物。自从管宁东渡,公孙度、公孙康、公孙恭前后给他的资助馈赠,他接受后收藏起来。却在西归故土之时,全都封好退还给公孙氏。” 瓜皮帽儿那厮在后边忍不住悻悻的说:“为什么要归还?或许我还是比不上他气节高,因为换成是我就未必舍得这样做……” 信孝瞟他一眼,闻茄说道:“管宁回到中原后,曹丕下诏任命管宁为太中大夫,管宁坚持辞让没有接受。曹丕驾崩,魏明帝曹叡即位,改任华歆太尉,华歆称病请辞,愿将太尉一 职让给管宁,曹叡没有同意。但还是下诏征召管宁为光禄勋。当时司空陈群也上疏举荐管宁。曹叡又下诏命令青州刺史遣送管宁来京都,供给车马、随从、褥垫、路上厨司食物。管宁自称草莽之人并上疏辞让。十余年间,征召管宁的命令接连不断,常常在八月赐予牛酒。司徒陈矫逝世,司徒一职悬空半年。曹叡问侍中卢毓谁可任司徒,卢毓举荐管宁,仍无结果。正始二年即公元二四一年,太仆陶丘一、永宁卫尉孟观、侍中孙邕、中书侍郎王基等人向魏帝曹芳举荐管宁,曹芳下诏,以隆重的礼节去聘请,适逢管宁去世,享年八十四岁。” “高节始终。”瘸书生指着皱帽儿叹息,“便似此帽,不受一丝杂尘沾染。他家里人后来告诉我,管宁自从避难辽东及返回到中原,常坐在一个木榻上,持续了五十多年并未席地坐过,由于屈膝而坐,膝盖顶起被褥,小床上的被褥与膝盖接触的地方都磨穿了。” 长利憨问:“谁送给你这顶皱帽儿?” 瘸书生皱脸不答,忍耐牙疼,摇首自嗟:“管宁不为辽东献一计,仅只坚持数十年如一日地亲自教化民众,传授诗书礼仪。后来公孙渊果然袭夺公孙恭之位,串结孙吴,首鼠两端、反叛曹魏,僭号称王,被司马懿攻灭。辽东人死亡逾万众,正如管宁所预。虽然孙权评价公孙渊‘天姿特达,兼包文武’,但他岂是司马懿的对手?当初公孙渊闻魏军来攻,求救于东吴,孙权也出兵为其声援,并给公孙渊写信:‘司马懿善用兵所向无前,深深为贤弟感到担忧啊!’” “其实他也不算太差。”满身抹泥的老翁在我后边提桶低叹,“颇具智略,差的是运气。有时候要比谁处境更糟,撑不住就一把输光。适逢连降大雨,辽水暴涨,平地数尺,魏军恐惧,诸将思欲迁营。我下令有敢言迁营者斩。都督令史张静违令被斩,军心始安。公孙渊率军乘雨出城,打柴牧马,安然自若。魏将皆请求出击,幸好我不允。否则恐怕中计……至于管宁,在我看来,他这种高士,不出来当官也算懂得明哲保身,隐逸避世,好过在官场不小心失势,落得枉然被杀的收场。毕竟世道黑暗,我亦经常惊觉自身难保。当初我也不想做官,设法装病卧床不起,怎奈曹操百般逼迫,甚至派人威胁说,我如果还和以前一样躺在床上不出仕,便要被逮捕。我听闻后非常畏惧,只得就职。” 有乐伸扇杵我肩膀,惑询:“你后面那个涂抹一身泥的老翁是谁来着?” 恒兴鬓发蓬乱地挨近打量道:“看看他的褶子脸,一幅标准的奸像。”有乐抬扇一拍,啧然道: “先去梳头。不修边幅还说别人……” 涂泥老翁徐徐转面,提桶回答:“我乃贤达之士,泥污遮掩不住慈眉善目。” 戴草笠的小家伙从瘸书生后边伸头出来,吮指悄问:“仲达,真的是你吗?” 涂泥老翁愕觑道:“你这小鬼,却是何来历?” 戴草笠的小家伙朝他做鬼脸,吐舌儿道:“像不像春华,亦即你老婆‘春小太岁’,年少时候曾经一起在湖边搭棚看星星……” 涂泥老翁没等多听就憎厌道:“休提那老东西!你们不知其有多恶毒,她父亲张汪四处宣扬说我有才,曹操闻名征召我入朝任职。我不愿屈服于曹操,便假称有疾卧床难起。为拒绝征召,我借口自己有风痹症,身体不能起居,无法出仕。曹操不相信,派人夜间刺探,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真染上风痹一般。孰料家人晾晒书籍,忽遇大暴雨,我不由自主地起身奔去收书。家中惟有一个婢女目睹,张春华担心我装病之事泄露出去招致灾祸,竟亲手杀死婢女灭口,而且亲自下灶烧火做饭。后来我不想看到她,搬走住进侧室的别院。张春华很难有机会见我一面。我生病卧床,张春华前去探望病情。我忍不住说:‘老东西真讨厌,哪用得着烦劳你出来呢!’张春华羞惭怨恨,于是拒绝进食,想要自尽,便连她的几个孩子也都跟着不吃饭。我惊恐而赔礼道歉,张春华才停止寻死觅活。我出来后对别人说:‘老东西不值得可惜,只是担心害苦我的好儿子们罢了。’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这小娃儿莫扮那老东西,有本事不如直接装鬼吓我……” 暗雾悄漾,伸来一张狞异之脸,突然裂开血盆大口,绽现尖利獠牙。 我吓一跳,扬腕甩出幻谶,霹闪骤如霆击,却没看清有无殛中诡雾里倏忽出没之影。但听数声嗥哮,异影乍缩又攫,硕大的翼爪扑掠迅猛。有乐他们骇然纷跑,涂泥老翁从桶里拈取湿袜,往旁抛投,随即拉我匆奔。 遭其拽衫乱蹿一阵,我问:“他们呢?”涂泥老翁摇头低哼:“我忙着拉你走避,并未留意别人踪影,不过怪物似又尾随在后。因为你并非跟我一样褪衣抹泥,它能看见……”转到坡边,不意踩到井盖,连忙拾起掷往另一边,不知谁叫了声苦,刚爬上坡便被迎面砸中,仰摔滚落。 我边跑边望,暗感疑惑:“怎么回事?这里好像来过……”迷雾忽漾,顷随翼风劲猎飞袭,蓦有爪影急临。 涂泥老翁又拈出一物,从桶底湿漉漉的拿在手上抡甩,利索地抛往别处。 瓜皮帽儿那厮 第一六一章 仓皇狼顾(01) 粗须甲士往四周打量道:“这个地方不像仓棚。壁漾幽光粼闪,谁知怎么弄的……” 白净面容的男子抬起二根手指,斜抵眼瘤之畔,低唤:“牛金,把你的长戈伸递给我!” “戈早丢了。”粗须甲士郁闷道,“急着要来干嘛?”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微哼道:“没有戈,就受欺负。” 瓜皮帽儿那厮拿扇乱拍,谑视道:“你有戈,也照样挨揍。”说着,掏出手枪睥睨道:“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猜猜谁死在沙滩上?” 白净面容的男子捂额叫苦:“又差点打到眼瘤……” 恒兴表情严肃地告诫:“为免扰乱历史脉络,当心先别弄破那个要命的眼瘤。”信孝拿着茄子转瞧道:“似乎流脓了。” “它总是不时流脓。”抹泥老翁皱眉说道,“我的好儿子饱受此瘤之苦,焉知何日方休?你们不要再打来打去。别忘了外边有魔怪似仍徘徊未离……” 旁边挤着一个方面大耳之人插话道:“不妨袖手旁观。让他们打一会儿,看看会发生什么……”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犹欲操拳忿捶道:“就算身处险境,我也要反击。穷酸文人有何耍横的本钱?”向匡伸手卯他脑袋,连续敲打道:“反击你的头!” 好几只手前后伸来,仿佛敲瓜似的乱敲。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招架不住,瓜皮帽儿那厮觑定其鼻,拿枪把子捣击。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应接不暇,难免吃瘪,痛呼:“双拳难敌四手……” 方面大耳之人掴一巴掌,迅即拢回袖内,出言纠正:“何止四手?”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乱搡道:“刚才谁从后面伸指使劲拧我腰股?自己站出来坦承,不然我兵马一到,便知好歹……” 抹泥老翁提桶往他头上一敲,恼斥:“住嘴,别吵闹!节骨眼上,怎又忘记我常教诲,遇事要沉得住气……唉呀,谁掐我腰胁这样痛楚,是不是你所为?” 有乐啧然道:“这种事情,你可不要乱说哦!岂没看见我被挤着夹在中间几乎动弹不得,都没法抬手往自己脸上挠痒痒……” 长利憨问:“伸过来杵在有乐脸颊上那只没穿鞋袜的脚是谁的?” 抹泥老翁惑觑道:“是不是那小娃儿?” 戴草笠的小家伙挤得只剩一张憋闷的脸孔,咕哝道:“不是我。” 抹泥老翁端详道:“从小就四处跑,倘若死不掉,长大一定是狠人。” “估计没你狠。”方面大耳的那人插 言道,“我发现你有‘狼顾之相’。” 抹泥老翁忙掩饰道:“其实我慈眉善目,所谓‘鹰视狼顾’只是你们的错觉而已。” 恒兴严肃质疑:“然而曹操似也这样认为。”插话时仍眼不眨的盯着有乐脸上之足。 “谁不知道曹操多疑?”抹泥老翁辩称,“况且我没听他这样说过。据闻此乃华歆所言,就爱自以为是,不严以律己,对人乱加评判论断,难怪管宁早就急于跟其‘割席’。”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低哂:“不是谁都能治国安邦……” 向匡敲头诮问:“衙内就行?”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懑瞪道:“未来掌握在我手里……” 没等听完,瓜皮帽儿那厮挥扇将其拍去一边。 有乐恼道:“哪儿捡来的破扇子连我也挨打到了……”恒兴忙道:“先别乱动,让我仔细看清你脸上究竟是谁之足……” 方面大耳之人辨觑道:“他拿来乱拍的似是我先前丢失的那把旧扇。包括我的墨迹在内,历代高僧题有禅字,笔风各自不同……” 长利愣问:“你是谁呀?” 方面大耳之人抬手卯瓜皮帽儿那厮脑袋,抢扇回答:“无非迷途的羊羔。” 信澄拉巾掩面悄询:“肥头大耳家伙会不会是刘备来着?”抹泥老翁惕视道:“显然不是,其乃光头。” 我从旁瞥见方面大耳之人脑壳光秃,一脸饱经风霜模样,身裹沾染泥土的布衲,光着半边膀子,袒出肥壮鼓胀的胸肌。信孝拿茄往胸脯敲打道:“你这算‘左袒’还是‘右袒’?” 有乐凑觑道:“左右不分!他这摆明是‘右袒’……”方面大耳之人出言纠正:“错!我觉得袒裎的是左胸……”长利憨瞅道:“右吧?” “和尚。”众皆好奇打量挤身其间这个袒裎一边胸脯的高大僧侣,便连恒兴亦忍不住讶问,“你的法号是什么,想知道究竟怎生称呼?” 方面大耳之人郁闷道:“我的法号实在难以启齿。” 小疙瘩球挤过来,伸手指了指方面大耳之人展开的扇面,悄示众人留意一行题字落款:“乳峯德仁。” 方面大耳之人欲掩不及,窘道:“唉!不小心取这种名号,真是说来惭愧……” 长利憨问:“你为什么取名叫‘乳峯’?” “别嘲笑他。”信包叼烟卷棒儿怔望道,“我刚想起来,其乃着名禅师。字仲山,号乳峯,俗姓张,潞州人。乳峯德仁和尚,金末元初高僧,十二岁 受戒。元定宗四年亦即公元一二四九年,他五十三岁,住持嵩山少林寺。” “少林方丈?”众皆诧异,有乐称奇不已。“怎么也跑到这里跟我们挤作一堆……” 方面大耳的和尚苦恼道:“我准备退居南宫,不料竟在此处迷路。谁知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也搞不清楚。”长利懵然道,“南宫在哪儿呀?” “河北。”方面大耳的和尚告知,“那里有一伙狠脚色以南宫为姓氏,历称南宫氏。自谓源于姬姓,见诸于《史记·周本纪》。南宫世家,以望立堂。屡邀我登坛说法,或已结下不解之缘。眼看又逢战乱,世间寒意侵凛倍骤,我欲前往抱团取暖……” 瓜皮帽儿那厮拿着手枪转询:“你怎么一眼就认出其乃何人?” 信包吞烟吐雾的回答:“我能背出历代少林方丈名字。对其生平事迹亦略有所知……” 众皆不信:“吹吧?” 信包夹烟念诵:“北魏时期,跋陀、僧稠、资云。唐朝,志操、义奖、慧觉、惟济、灵凑。五代,行均、宏泰。北宋及辽代,智浩、证悟、广庆、报恩、清江、智通、佛灯惠初、善应法和、祖端、法海。然后到金代,悟鉴、普照、兴崇、虚明、西溪宏相、东林志隆、广铸、木庵性英、乳峯德仁、雪庭福裕、复庵园照、圆明、足庵慧肃、灵隐文泰、中林智泰、月岩永达、还原福遇、古岩普就、月照江公、菊庵法照、淳拙文才、凤林子珪、息庵义让、损庵洪益、无为法容、海印。明代,嵩溪子定、松庭子严、凝然子改、仁山毅公、竹庵子忍、俱空契斌、无方可从、归源可顺、拙庵性成、古山可仙、静庵悟榻、古梅祖庭、月舟文载、宗琳玉堂、竺东悟万、小山宗书、隐山贤公、幻休常润……” 听其历数至此,信澄忍不住拉巾掩腮笑谓:“高纨太郎、亀喙二……”有乐伸腿踢踹道:“住口!” 长利憨问:“少林这些方丈的名称怎么听着像倭人?” “倭人跟他们学的。”瓜皮帽儿那厮随口作答,“取名无非模仿佛僧。尤其是禅宗那些……” 长利又转面惑询:“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自号‘乳峯’?” 袒裎半边胸脯的高僧顾左右而言他:“脸上那只脚究竟是谁的?” “还没搞清楚。”恒兴目不转睛的注视道,“然而瞅似很好看的样子。” 有乐烦恼道:“多好看也不管用,我不太喜欢诸如此类之物。” 袒裎单边胸脯的高僧睁大眼睛瞅来瞅去地称然: “不料你跟我一样格调高雅。” 有乐皱起鼻梁,眯觑道:“我以为曲高和寡……” 抹泥老翁亦欣赏道:“我和你们一样高雅,平日没事就牵马到琴馆同听‘高山流水’这种陶冶情操的曲韵。然而此足搁你脸上显得确实很勾人。” “我是有底线的。”有乐昂然道,“勾我不着。” 瓜皮帽儿那厮眉飞色舞地凑觑道:“可是脚掌正抵着你的脸。” 有乐憋苦道:“怎奈这里很挤。我无法挪避,谁腾出手伸过来帮忙推开?” 恒兴表情严肃地表示不能理解:“脸上难得有如此好足,为什么急于推开?” 众皆称然:“是呀是呀。” 有乐不耐烦地催促:“赶快推开它!以免有碍我本身高雅脱俗的形象……” “越来越挤。”信包往旁弹烟灰道,“渐难动得分毫,你就忍忍吧。” 眼见火屑扬烁,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不安道:“你别在整堆干草禾叶里玩火!” 向匡转顾道:“除了出入口,这里不怎么通风。我觉得构造不太像寻常的谷仓之类……” 长利憨望四周,困惑道:“里面堆垒干禾叶,倘非仓棚,你们以为是啥?” 信孝拈起一根东西留心观察道:“这些似是某种无穗玉蜀黍,那边还有栽培不出玉米籽粒的整棵萎茎……”小疙瘩球在旁嘀咕:“全是移植作物,栽种不出结果,就堆在这里。你瞧周围还有许多垛,覆盖住底层繁杂的空巢……” 长利闻语惴问:“谁的巢?” 小疙瘩球晃移到他耳边悄答:“我觉得似是蜜蜂。不过这里早就没有了,或已灭绝……” “我很怕蜂蛰。”长利听着稍松口气,随即展颜道。“幸好没有了。” “你该庆幸并未生在蜜蜂灭绝的世界,”微泛迷离光晕的球儿在角落低叹,“俨如死亡星球。”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家伙拿着药瓶转觑道:“然而辽东有蜜蜂,灭绝的只是公孙世家,许多附逆之人无谓死亡……” “这里并非你以为的辽东。”信孝伸鼻闻了闻药瓶,郁闷道。“此前被怪兽追,慌张摸黑乱跑,穿越太多迷雾,已弄不清楚究竟是哪儿?” “不知身在何处,”抹泥老翁若有所思,难掩忐忑道。“这种感觉并非头一回有。但从未离奇似此,赶快唤牛金出去察看那些魔怪走掉没有,顺便觅路返回辽东,此处诡异莫测,不宜耽留……” 粗须甲士挤在干草堆里 嘟囔道:“我不想急着返回黑暗的辽东战场,除非等到天亮……” 微泛迷离光晕的球儿在暗处提醒:“天一亮,这里就有如炼狱。” 信孝颤拿茄子询问:“为什么这样?”小疙瘩球蹦到他耳边告知:“烈日将要炙烤到这边来了。” “早走早好。”抹泥老翁伸手硬揪粗须甲士,推肩说道,“牛金!赶快去门口看看外面是何情形……” 粗须甲士挣扎道:“可是外边很危险!先前我挨井盖抛打多次,屡摔下坡,腿脚已不灵便……” 喜欢一碗茶的岁月 嘟囔道:“我不想急着返回黑暗的辽东战场,除非等到天亮……” 微泛迷离光晕的球儿在暗处提醒:“天一亮,这里就有如炼狱。” 信孝颤拿茄子询问:“为什么这样?”小疙瘩球蹦到他耳边告知:“烈日将要炙烤到这边来了。” “早走早好。”抹泥老翁伸手硬揪粗须甲士,推肩说道,“牛金!赶快去门口看看外面是何情形……” 粗须甲士挣扎道:“可是外边很危险!先前我挨井盖抛打多次,屡摔下坡,腿脚已不灵便……” 喜欢一碗茶的岁月 嘟囔道:“我不想急着返回黑暗的辽东战场,除非等到天亮……” 微泛迷离光晕的球儿在暗处提醒:“天一亮,这里就有如炼狱。” 信孝颤拿茄子询问:“为什么这样?”小疙瘩球蹦到他耳边告知:“烈日将要炙烤到这边来了。” “早走早好。”抹泥老翁伸手硬揪粗须甲士,推肩说道,“牛金!赶快去门口看看外面是何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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