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妃护驾,殿下快走》 第615章 不便动手 因为喝醉酒那天的事情确实出格,我现在清醒过来,面对着三皇子总是觉得尴尬。 他也尴尬。 虽然伺候还是照样伺候,直到下船上岸,在林坪镇上岸换了车马走陆路,我们两个也没再怎么说话。 谢天谢地,兰鹤舒这些日子在专心研究怎么医治慕斌,让他恢复说话的能力,并没有贫嘴贱舌。 现在终于是在往北走了,我们会穿过受灾的州县,到达广野州紧闭的城门前。 这一程,就不像来时之路,处处有客栈饭庄了。我们筹备了些干粮药品,能赶路的时候都尽量往前赶。 当然,过了这些时日,已经下过一些雨,土地已经渐渐复苏,不至于让马无处饮水、吃草。县衙也已经先后领到些许赈粮,支起了粥棚。三皇子自告奋勇带着慕斌换了破旧衣服去粥棚排队,顺便同灾民攀谈。随便检查的几个县情况还算让人满意。其中,俞县甚至已经开始发放口粮和种子,劝慰灾民还乡耕种。 只是,赶路途中,连续经过几个村子都不见几个人影的场景令人心寒。 日夜兼程的日子没法持续很久,楚宜瑞那个身子骨真的撑不住。到了山阴城,他又开始咯血了。不能再勉强前进,楚宜珏也说停下来休整几日,把所过州县见到的情况好好上报。 兰鹤舒从山下抓了新的药回来,说晚上要用熏蒸之法祛一祛三皇子身上积累的寒气。我煎好了药汤就被他赶了出来,他带着慕斌关着门在里面忙活。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堂屋里,太子在屋里自己挑灯写字,也不敢往那边去。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听见他自己提起茶壶又气呼呼地放下,我才赶紧小跑进去换茶添水。 太子白了我一眼,神情不悦。这些天都不曾吃好睡好,本就烦躁,看见他这个表情,我的腿弯子就不由自主软了几分,怕再给他添什么不痛快,放下茶壶就讪讪告退。 不想刚走了两步,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后领子,接着我被他拖过来一把甩到衣柜门上。肩膀连同脑袋在衣柜陈旧的木板上撞出一声闷响。我下意识地就回身开步站稳,出手还击,手伸到一半又赶紧缩回来。 太子一手捏着我的脖子,冷冷地看着我,半天才问:“你和老三是怎么回事?” 这几天的异常他发现了,起疑心了。 但我只能装蒜:“没怎有么回事呀?” “没怎么回事?” “没有啊。”我假装着镇定——不就是不说话么,一路疲劳,精神不 好,自然不想说话。他若继续问,我就这么解释。 但是,太子冷笑着问道:“在潞亭的最后那天晚上,没发生什么事情?”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着慌,仍然嘴硬地说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大公子忘了?不是闹老鼠么?”虽然,我明明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 太子也厌倦了跟我拐弯抹角,手上又加了一把力气,问道:“他已经把你要了是不是?!” 这个问题问得好! 我真心实意地困惑地问道:“大公子,什么是‘要了’?” “你!”因为一时怒气上升,抓我脖子的这只手骤然下了狠劲。我不得不抬手掐住他的手腕。 卡脖子时候抓对方手腕是没用的,但我不能伤他,只是得给他一个信号。 经过蟠龙山那一出,袁落风的内力,我已经完全吸收,调度自如。太子也是自幼习武,这股来自顶级高手的威慑力他应该能够感觉得到。 果然,他脸色变了。 僵持一段时间之后,他终于松开了手。 我也赶紧挪后几步,贪婪地大口喘着气。 太子想动动自己的手腕,又怕失了颜面,讪讪地把手背在身后,转身踱开了。 过了片刻功夫,他回过头,看见我仍站在屋角,有些诧异地问道:“还没跑?” “大公子若是没有吩咐了,奴婢便退下。”我现在倒也不慌了。 太子似乎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句话:“若是其他女人,刚才会说‘你弄疼我了’。” 我抬头看着他说:“微臣不过是不便对殿下动手!”我为了练成这身功夫,挨了多少的打,受过多少五花八门的伤,筋骨都跌打结实了,不至于为这么一下子就可怜巴巴地求饶。但是,这句话让我不得不多心——他这是还卡谁的脖子了?!若是在宫里拿个宫女撒气,宫女只敢说“殿下饶命”。他,他这是卡太子妃脖子来着? 也就是太子,我不便动手。若是别人,那就是“我去你娘”,揍了再说。 “你……你退下吧……”他甩甩手,重新坐回书桌前,准备写字。 我施了一礼,说:“大公子刚才问奴婢话,奴婢还没好好答。是大公子把奴婢要出来一路陪同伺候的,什么都没有变。” 他抬起头,勉强地点了点头。 “奴婢告退。” 第616章 半真半假 我刚要迈出屋门,楚宜珏突然又说:“等等!” 我回过头,问:“大公子吩咐什么?” “我突然还想问件事情。”他微蹙眉头,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我,“阿英,你从小自由自在,当初是怎么会想到去宫里做事的呢?” 我暗自叫苦,还不如刚才趁乱跑了,又要想法子半真半假,闪烁其词了。 皇上问我还好,太子问我,让我怎么回答?我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楚宜珏,言简意赅地说:“穷。缺钱。” 这句话无懈可击。 他搓搓手继续问道:“既然生在那样一个偏远地方,又缺钱,那你一个乡间女子为何识字呢?” “略学了几个而已。” “从哪儿学的?” 我一时想不起来我最近哪里让他起了疑心,突然问起这个,但是只能按照之前跟皇上说的回答:“跟乡里的教书先生。” “河源州重林县大疙瘩村。”太子说:“我看地图时候不是没看过这个地方,这样一个小村子,也有乡学么?” “确实没有乡学。那位先生也不曾专门教人,教自己家女儿,他女儿再教我们。”我说,“他不是我们本地人,是兵乱逃难到那里的,真的只是闲暇时间里教自己孩子写了几个字、背了几句简单诗而已!”我想了一通,这里貌似没有什么大的破绽,便主动反问:“大公子问这个做什么?是中秋晚上联句让大公子起疑了么?” 他坦荡地回答:“是让我起疑了,但是不止那一晚。比起联句,倒是‘兰小九’这个绰号有意思。兰小九这个名字,不像是只认识几个字的人可以起出来的。” 是啊,是人都会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丹哥”是仙鹤的别称,还有个别称叫“九皋”,可我就是恰好知道。我咬了咬嘴唇,换了称呼,放低声音说:“太子殿下记得清玄观吗?那里有个侧门上写的是‘丹哥时引舞,来去跨云鸾’,我以为丹哥是个神仙,就去问了观里的道士。道士告诉我的是仙鹤,又顺便卖弄了一番学问。” “哦?” “就是这样子。”这儿确实没有半句虚言,信不信由他。 楚宜珏带着怀疑的神情摇了摇头。“这解释,现在无从查证,不能说是假话,但也实在牵强。你这样年轻就能当上统领,识字这点帮了大忙。” 不能否认,我点了点头。在那年进宫的女侍卫里,识字的不是我一个。但是有的认识得不多,有的光认识不会写。我因为字写得尚能入眼,竟然成了肚 子里墨水最多的。师父自己的字拿不出手,誊写各类文书用得到我,才步步有了今天。 “但是,你究竟认识多少字,一直让我特别迷惑。”他继续说道:“平时看你行事朴直,的确不像饱读诗书之人。联句那天晚上,我也起疑过。” 我心里一冷,主动问道:“大公子是疑心‘主客皆欣然’那句吧。” 他脸色一怔,自然是没想到我会记得那乱七八糟的联句里的内容。“对,是这句。这句一出,我便有些怀疑,前面的百般躲避是你刻意假装了。” “微臣记得,殿下是最不愿意别人有事情瞒您的,微臣也会一一交代。”我小声说:“春天您大婚之后,宫中连连出事,不得不抄检一场。抄捡的时候,我在愉妃娘娘那看见了几首诗。皇上说是二殿下刚念书时候写的,被愉妃娘娘留了下来。‘主客皆欣然’就是那时候记住的。” “哦?” “此事涉及殿下的庶母,说到这里已经够了。”我沉下脸色,盯着太子的眼睛说:“至于微臣的来历,求太子殿下不要再提了!本来为了防止结党营私,宫里连名字和相貌都不让我们有,殿下要知道微臣这么多干什么呢?殿下再打听,这是想让微臣回宫被打死!微臣告退!” 说完,我就要转身出屋。 “哎,等等!”楚宜珏突然又在后面唤我,“本来今晚不是想跟你说这个的。”说着还起身走了过来。 说实话,我已经有些烦躁了,可是碍于主仆身份,只好站住毕恭毕敬地听着。 他的语气倒是不同之前,软了许多。“阿英,你记得卢秋音这个名字么?” “卢太师孙女,今年夏天刚封了康伯夫人?” 楚宜珏点了点头,突然抓着我的肩膀,把嘴凑到我耳边说:“老三过去是十分中意她的。” 我一愣,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他冷笑着继续说:“否则,你觉得老三那样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同意跟我出来?” 第617章 殿下放心 我差点没笑出来——合着三皇子这趟是出来疗愈情伤? 我也明白为什么跟我说这个了,冷笑着低声回答:“谢殿下救命之恩!” 没等他问这话怎么讲,我自己解释说:“殿下放心!七六没忘了自己的身份。七六是宫里的下人,动了男女私情是死罪。今年春天查出来的那一拨宫人里,也有犯这桩事的,七六不但去看行刑了,还试着亲手杀了一个呢!” “你……”他抓在我肩膀上的手顿时加了力度。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楚宜瑞在外面问:“大哥,阿英在你这边么?” 我赶紧把楚宜珏推开。 “阿英在这儿呢,三弟,什么事?”楚宜珏也赶紧整理着慌乱的脸色,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大哥,我没什么事情。”楚宜瑞说:“我就问问,以前‘包好’郝大夫给的那个香囊是不是阿英收在哪儿了?” 楚宜珏现在也恢复如常,上前去打开门,说:“三弟进来坐,刚跟阿英交代了几句话,这就让她回去找。” 突然问起这个药囊,我也有点意外,反问道:“不是一直塞在药枕里面么?” “是啊,但是刚才去摸,发现没了。” “没了?!” “真没了,刚才意外发现没了,自己没找到。问问是不是你收了。”楚宜瑞刚让兰鹤舒熏蒸完,进屋坐下,这屋里气味就像开了药铺。他讨了杯茶喝,摆手道:“当然,我就一问。找不着也不打紧,这些天奔波这么多地方,不一定掉在哪儿了。” “这个郝大夫的怪法子,三弟觉着好?”楚宜珏没话找话地说着。“虽然郝大夫民间有些名声,但我总觉得这是个奇技淫巧,未必治得根本。” “这是当然,不过是一直有的个东西丢了,觉得有点诧异。” 若只是药囊丢了,三皇子差兰鹤舒来问就好,自己来了,确实让人心虚。我正琢磨着,太子朝我使了个眼色,说:“还不快去找?!” “是!”我退出房间,回到三皇子房里,拿起那个药枕细细端详。 若是三皇子对太子找我说什么话有疑心,未必非找这个理由过去。 虽然我之前从行李里拿出药枕摆在他枕头上的时候,药囊还好好地在里头,为了放心,我还是去把行李翻了一遍,把兰鹤舒和慕斌那里也找了。 如果不是三皇子自己拿出来藏起来了,那事情还真有点不妙。 过了一会儿,他们兄弟两个说笑着回来 了,三皇子先问我东西找到没有,看起来不像是自己弄的玄虚。 “没找到!不找了!”我连连摇头,转脸看看他们两个,说:“我从没有动它,怕是让有心人拿去了!不过,现在找不到,下次出门时候,可能再给我们送回来!三殿下,对不住,是阿英疏忽。但是这个药囊,用不得了!若是不信,我们不动声色再出去一趟,看它回来不回来!” 太子的脸色骤然变了,他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三皇子倒是泰然,意味深长地转脸望着太子,说:“小弟正是疑心这件事,才一定要让阿英翻上这一遭。否则,一件小东西,丢了也不怕什么。” “耳聪目明啊。”太子咬了咬牙根,转头出去了。 三皇子叹了口气,在床上坐下。 我给他添上茶水,点好灯,摆好书就借故出去了。 太子刚才的脸色像是吃了一只苍蝇。 我现在也觉得像是吃了只苍蝇,倒不是为踏上北上路途没多久就被人盯上了的事情。而是为太子刚才刻意跟我说的话。 我佩服三皇子的聪明敏锐,赞赏三皇子的镇定平和,感激三皇子的宽厚仁慈,同时又为他遭遇的这些无妄之灾难过。但是,太子所担心的我与三皇子之间是不是有些什么,我倒敢说我是没有的。 我明明是因为爱慕太子进宫的啊。 这些年也明白,我们之间绝无可能,该死了这份心——我不至于把同样的错误再在他兄弟身上犯一次。 如果是别人怀疑我和三皇子有什么,那只是误会。哪怕是兰鹤舒说,我揍他一顿便是,也不至于如此深地反感和愤怒。 但是,太子来拐弯抹角地跟我说,让我对别的男子死心,这个感觉真是恶心。 说不出来的恶心。 恶心了一阵子,心中只剩下浓重的酸楚和沮丧。我会为这件事恶心,说明我还是没有完全死心。 都到这时候了,还没死心,我都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些什么了。我是图他瞪我、骂我,还是图他卡我脖子呢? 第618章 要了性命 离开山阴三天后,我们一起在廊县街上吃了一顿米粉,回到客栈就发现药囊回到了原处。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暂时也没有办法,更顾不上追查此事,只有继续往前赶路。 这些天,我夜里都是睡在马车上。 越是要赶路,越不能让时间耽搁在马生病、车断轴这样的事情上。 我把保护人的任务交给了慕斌。 我从老鼠那件事情上,看出了我自己除了练武用功,还是在耳力和直觉上有些许天赋。既然是天赋,李慕贤有的,李慕斌自然也有。他能及时把大人叫醒就够了。 这样子连续走了十日,终于到了让对方憋不住的时候。 我们打算趁着天能看见多赶些路,绕过野麦岭,到附近村落里过夜。 就是走到岭下一处道路狭窄之处,树杈间的天色已有微微发红。拉车的马本来在崎岖小路上上下颠簸,突然间却两蹄离地,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赶车的兰鹤舒差点掉下车去。 我赶紧掀开车帘去查看,马蹄子上扎了一个铁蒺藜。荒山野岭的,出现这东西,必然是有人刻意而为。 “兰公子你回车里去!车里的都趴好了,怕是要出事!雁翎刀给我递出来!”我赶紧把铁蒺藜摘下来,拉着马车掉头往回去。 现在正是半明不暗的时候,眼睛不那么容易看得清楚,前方形势不明,先退回到一个尽量开阔些的地点为妙。 当然,埋伏的人在向我们追来,受伤的马拖着一车人也跑不了多快。很快我就听见了抛掷物件的特有的风声,他们是想把马车勾住。为了防止毁车伤人,我索性勒停马车,自己跳下车来。“大家都趴下不要动!” 两枚拖着绳索的铁钩重重地落下来,刺穿了马车顶棚。 “兰公子赶车继续向前走!”我自己跑向马车后面,挥刀劈断了钩子后面连的绳索,向后喊道:“前方是哪路好汉?若是图个买路财,一切都好商量!” 后面阴影中的人尚未出现,慕斌却悄悄爬出了马车,迅速缩进了路边的草棵子里。 他个子小,在那儿先躲着也是好的。这会儿来的是什么人,功夫深浅,我并没有把握。 马蹄和纷乱的脚步声从两边包抄过来,我攥紧刀柄摆开架势。 两个人有马,其余人步行追赶——看速度不是顶尖高手。我稍微放心了一些。骑马的是领头,先对付他们。琢磨好时机,我先冲上前去对着对方的一匹马下了刀,趁乱找到机会把马上的人拉下来 。 正在同时,一块石头从我脑后飞过,正打在另一个骑马者的面门上。 也会用打石子这招!果然是李老疤的儿子啊! 抢到了些许先机,不能浪费,我夺了没受伤的这匹马回身杀向他们的随从。砍到第三个人我就开始纳闷,这些人武功不高,就是个三拳两脚,甚至是胡乱出招,身上既没有甲胄也不是夜行的黑衣,都是普通衣物,有几个甚至衣服都露肉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心生恻隐,一边继续调拨马头将他们队形冲散,一边把刀换在左手,右手抽出了软剑。因为化掉袁落风内力之后,我用刀的力度过大,换成软剑倒不至于伤及骨髓。我突然感到不至于要取这些人的性命。等能打敢冲的几个人都受了伤,其他人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我回头转向领头的人,重新问了刚才的问题:“敢问这是哪路好汉!” 慕斌的石头还在不断飞来,非要给每个人都来上一下。 “敢问这是哪路好汉?为何暗算我们?”我在马上转着圈儿,借着仅剩的天光看着他们的相貌神情。是一帮乌合之众。 “这位英雄饶命!”被慕斌的石头打了面门的那个先发了话。 “我不取你们性命!你们说实话便是!”我还保持着警惕,不断骑马兜着圈儿,眼角扫着路边。慕斌还蹲在草丛里没出来,真是个聪明孩子。我重新盯着这些匪徒,加大声音问道:“说!你们是谁,打哪儿来的,受谁指使!” 后面的话,我觉得值得让太子一行听上一听。 这本来是山上的一伙草寇,因为旱灾,一些正当壮年的灾民也在此当了贼,打劫过路车辆行人。前几天,他们发现了一辆落单的粮车,冒险下山来打劫,随后被从天而降的几个高手抓住。然而,这些人同样不准备要他们性命或者将他们送往官府,而是给了他们一项任务:继续在这里打劫过往马车。 如果碰见车里一行五人,其中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子的,那就要了性命。 第619章 初次交手 灯光如豆。 尽管身体疲累,却没有一个人去睡。 许久,楚宜珏才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话:“好大的胆子!” 在这个时节,粮食比金银更宝贵,能用运粮车为诱饵要挟盗匪的,自然不是简单人物。而这个不简单的人物发话如此不留余地,直接要我们一行人的性命。 和那群乡间盗匪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们不过是受人利用,而且其中不少曾是良民百姓,只是因为饥荒才走上这条道路。我今年不同往年,直面过多次刺客,现在反思,觉得自己还是不沉稳。刚开始过于紧张,手下得太重。 楚宜珏发话,给了他们些外伤药,让他们自己想办法逃命去了——那些幕后之人若是发现计划没有得逞,必然不会留着他们。 中秋节时候,我们曾经在白波泽上遭遇过刺客,也是下的要命的狠手。不过,目前我们都觉得,今天遇上的这件事应该不是同一拨人指使。上次在湖心,比今天危险得多,我们都能得以逃脱,那次的幕后之人应该清楚,就这样一帮毛贼,即使人数多些,是对付不了我们的。 这次的人,可能是初次交手。 或许,他们找这么帮人来对付我们,就没打算得手?只是告诉我们一声,前面的路不好走? 可是,不好走也得往前走啊! 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人,分不出精力去调查什么,只能继续往前走。 枯坐了一阵子,也得不出什么结果,楚宜瑞咳嗽得愈发厉害。楚宜珏揉揉眉心,说先睡觉,明天还得继续赶路。 没想到,慕斌刚睡着。楚宜珏就坐了起来,问兰鹤舒:“小九,这孩子还是不讲话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慕斌今天用了打石子这个办法,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往后我就不方便用这一招了! 兰鹤舒打着哈欠支起身子,摇头说:“这孩子是心病,不解开心结的话,仅凭药石,怕是医不好。” “心病,确实不好弄。”楚宜珏歪头看着熟睡的慕斌。四周虽然暗,他眼眶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 “大公子。”我试探着插了一句,“以前奴婢问过他记不记得爹娘什么的,他只是摇头。大概是被偷走时候还很小,也不记得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他小时候的事?”太子警觉地朝我转过脸来。 我一时语塞——我确实是过分担心太子向慕斌问李慕贤了。 倒是兰鹤舒伸着懒腰笑道:“他才多大,可不是只有小时候的事 嘛!” “我不是把你的医术想得太高么?”楚宜珏损了兰鹤舒一句,气呼呼地躺下了。 “已经能出声了,就当他是个一两岁的娃娃,从头慢慢教着说呗。”楚宜瑞清了清嗓子,翻身回头对着墙。 突然发生的这场关于慕斌的讨论戛然而止。 他们都睡下了,我不敢睡,醒着守夜。半天才敢在裙子上蹭蹭汗湿的手心。 刚把慕斌从杂耍班子那里弄回来的那天,太子就注意到了他的长相,就想拷问我他的来历。我那天回答得半真半假,算是勉强糊弄了过去,一直害怕哪天漏了馅儿。 所以我一直心虚,害怕他着急治好慕斌,让他说话是想打听李慕贤。 其实,我不必害怕这个。我离家进宫那时候,慕斌还小,就会叽叽嘎嘎蹦几个字儿。如果他连一直照顾他的爹娘都不记得了的话,肯定也不记得这个更早就离开他的姐姐。他即使会说话也说不出什么来的。 我之所以这么紧张,其实是我心底下还是暗暗盼着楚宜珏这些年了还记得我,不,记得十三岁的李慕贤。 那天在山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我没有勇气、没有脸面去回想。 但我不得不承认它很重要,它让我稀里糊涂地来到皇宫,走到今天,走了一条一个山野女童从来不曾想到的路。 我不敢期待那点事情对贵为当朝太子的楚宜珏也很重要。可是,找到慕斌的第二天早上,看见楚宜珏满眼血丝、眼下乌青,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那一刻,我忐忑之外也偷偷感到一丝宽慰。 当年,皇宫仪仗离开石鹿沟村的之后,我有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一阵子为那件事情羞愧不已,恨不得跳到井里去,一阵子又想念着那少年的眼神和声音,想得心里空落落的。如果楚宜珏也有过一晚上为这事情睡不着觉,我倒觉得自己不算是白折腾了一场,有点扯平了的快意。 唉,这算什么扯平了呢? 真是不可救药的自作多情。 第620章 板上钉钉 重新接近问题中心,就是重新回到众人视野之内。这里面有了被跟踪和偷袭的风险,但也有一些让人高兴的事情。 之前一些断掉的线索又重新续上了,一些人也又能见到了。 比如,之前在临泽让我等着的那个穿紫底金团花袍子戴斗笠的人——也是帮我找回慕斌的人。 他这次来没有穿那么鲜艳抢眼的衣服,穿着一身黑色夜行服倏地出现在我们房顶上,往下探着脑袋,咧着白牙冲我笑。幸亏我还记着他这口牙。 虽然不知道他姓名,但是为了慕斌的事情,我一直感激着他。慕斌也还认得他,但是有点怕,躲在三皇子背后探着半个脑袋看他。 三皇子笑着把慕斌拎出来,推到这人面前,说:“花五,你记着这孩子不?是不是高些了!” “确实高了!也有肉了!”这个被叫作“花五”的人伸手去捏慕斌的脸,“小东西,过来!我没骗你吧?当初要带你来,吓得那样子!” 太子清了清嗓子说:“这孩子还不止长个儿了呢,过去一点不会说话,现在好歹能出点声音了。” “哦?这不错啊,来,叫五叔!”他笑着捏着慕斌的脸颊。 “哼——”慕斌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跑回三皇子背后躲着了。 “切,不记你五叔的好,还朝我哼?小东西,等有空了看我揍你!”花五吓唬了慕斌一通,转头看着太子,问道:“爷怎么打算的?领回宫里去,当个小内监?” 没等太子答话,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当然是送回他家里去!”内监身体残缺,终生在宫里伺候人,哪怕是在大公公的位置上,也还是脑袋别在裤腰里,天天活得提心吊胆。我才舍不得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亲弟弟送去当内监! 但这里当然是轮不到我说话的。 太子白了我一眼,强忍着没有发火。三皇子赶紧把慕斌推到我这里来,说:“阿英,我们还要聊些事情,你与慕斌和鹤舒在外面看着点儿!” “是!”的确,寒暄完了该说正事的。我赶紧收敛起内心的慌乱,领上慕斌出去了。 秋虫阵阵鸣叫,慕斌拉着兰鹤舒的衣襟,非要端着灯在草丛里抓一只出来。 我一边看着他们玩耍,一边密切听着周围的动静。本来并没想偷听屋里的谈话,总是有些零碎句子随着他们的气息飘进我这练功练出的贼耳朵里。 花五在告罪,他没能进入广野州的南大门——广野州外聚集的流民中爆发了疫病,关闭城门突然变成了 合情合理的事情。但是,这下子苦了广野州南面的定江州的栾县。栾县本不产蚕丝,在定江州算是“穷乡僻壤”,今年也遭受了旱灾。诸多灾民滞留在此,当地财政岌岌可危,现在当地没有外逃的百姓也被疫病传染。 “本来灾年发生疫病是常事,但是这次疫病与以往不同,过人过得极快。所以在下思虑再三还是没有硬往那里去。而且也要请二位爷三思,是不是再换条道路?” “没有那个时间了!”太子摇摇头,说疫病的事情次日再与兰鹤舒细谈。 于是花五继续讲了下去,栾县虽然深受其苦,县令却一直没有上奏。定江州州官吕钟宏与广野州州官瞿如山有师出同门之情,而栾县县令高寻又曾是吕钟宏的门生,大概是由于这层关系,栾县一直在咬牙苦撑。 “阿英,进来一下!”太子突然喊我。 “是!”我赶紧回屋里听他吩咐。 花五直截了当地问我:“听说吕钟宏有个女儿送进宫里当娘娘了,你可知道是哪个?” 吕钟宏的女儿?可是品霜厅吕美人?! 我抬眼看了看太子和三皇子,太子点了点头表示我可以说。我便对花五说:“宫里是有一位吕美人。” “红人么?”他一点都不客气。 我认真思考了一番,还是摇了摇头。吕美人的确不算得宠——否则也不至于抠门到把赏赐珍宝藏衣柜里舍不得摆出来。 “那你还没我知道的多!”花五翻了个白眼说:“以前不是红人,现在是了,已经封嫔了!现在是吕修仪!” “咦?!”我鬼鬼祟祟地偷瞟了一眼楚宜珏,实在是不敢说,吕美人大概是投靠皇后得到了甜头——所以,这段时间她做了什么?!立了什么功劳?! 其他人向我投来不解的目光,我还是忍不住问:“真的么?” “真的。吕钟宏为此事偷偷在府中摆宴了!” 这么说的话,吕美人晋位份大约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第621章 去他娘的 等花五走了之后,太子又仔细地拷问了我一番关于吕美人的事情。我只好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刚进宫还新鲜时候曾经有点得宠的苗头,敏王爷送来了风情万种的田氏,所以吕美人被皇上忘在了一边,前些年一直默默无闻,过得甚至有些拮据。监牢起火那桩糊涂案子里面,也有吕美人牵涉其中。在北郊行宫避暑期间,她曾经抱怨被猫吓到,皇后娘娘下令抓猫,从而让愉妃娘娘一步步被排挤和孤立。 这些事情跟别人讲还好,跟楚宜珏讲极为尴尬——这毕竟是涉及他爹娘的事情。我没好意思直接说,吕美人不得他亲爹的宠,于是投靠了他亲娘,但他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想明白了。 目前还在太后孝期,许多事情都搁置了,这时候提拔吕美人,可能是发生了挺大的事情。 毕竟,我们也很久没听到后宫的消息了。 楚宜瑞关切地望向他的大哥,楚宜珏烦躁地黑着脸不说话——瞿如山和吕钟宏是都曾经拜在他外祖父赵丞相门下,才有了今天这相互包庇的师门情谊。之前,赵丞相也曾十分看好瞿如山的仕途前景,评论此人“雷厉风行”“果敢有为”。 花五还带来了一个信封。他能查到的一些官员的行为和往来关系都详细写在了那里面。这个我自然是没看,只看见太子拿着一张张去油灯上烧。密密麻麻的,瞅一眼就头疼。 这一夜,对太子来说自然是彻夜难眠。 不管是起来替三皇子倒茶还是给慕斌盖被,我都听见他在那里辗转反侧。 由于花五说让灾民中爆发了疫病,让我们再考虑一下是否要沿着此路向前。于是,第二天我们也没有马上出发,而是先自己商量了一番。 兰鹤舒作为一个医生,听见爆发疫病,自然是不愿意让我们冲着那儿去,和太子争执起来。 他们在那里相持不下的功夫里,我插不上话,在一边默默地教慕斌写字——没写几个好字,他们说什么我就写什么。“广野”“瞿如山”“灾民”“药物匮乏”“疫病”“南城门”……到底是在日夜兼程地赶路,慕斌学字也是有一搭没一搭,没有机会每天都静下来练。不但长进不大,一些以前已经教会了的东西反倒又忘了。 兰鹤舒刚才作了最后的通融,说楚宜瑞久病不愈,慕斌还是个孩子,这两个人体质更为脆弱,容易染病。即使是要继续前行,希望也让他们二人先找地方停留。楚宜瑞偏在这时候逞起了英雄,说自己已经天天拿药泡着了,未必就有那么不堪一击,而且人马分开更加麻烦。楚宜珏自 己皱着眉头在想事情,不说话。 “谁愿意送命,就尽管不用听我的!”兰鹤舒已经说了气话。 在这边三心二意教字的我听着他们的交谈,随手就在纸上写下了“送命”,随即觉得这词不好,学他作甚,就把纸团了,把早就三心二意的慕斌放出去玩了。 广野州是非去不可,现在开始绕路虽然来得及,但是要多花至少十天时间,路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兰鹤舒说的自然有道理,如果皇子还没进城就感染疫病,在那种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处境实在危险。但是我们总共就五个人,分开行动怕是更容易被人袭击。 太子还愁着自己的事情。瞿如山是他外祖的门生,正经的南巡队伍也被阻拦在广野州,朝中大概早就盛传瞿如山是他的党羽了。赵家连续出了两任皇后,本就树大招风。不管是出于忌惮还是谨慎,皇上对于赵家的年轻一代没有怎样提拔,目前官阶最高、最成气候的就是那个远房的赵一峰。其他人都是在些闲职上放着。随着赵丞相年岁越来越大,想把他挤出朝堂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瞿如山这次的行径不得不查办,但是查办瞿如山和吕钟宏会不会伤及他的外祖赵丞相一族,他不得不顾虑——毕竟他的太子之位是上一个赵家的皇后给敲定的。 这还只是我目前能想明白的。 花五其他那几张密密麻麻的纸上的内容我并没有看到,但可以想见,里面的利害关系肯定是错综复杂。 另外,那些一直滞留在广野州的随行官员,除了岳昭然凭武艺跑了出来,跟我们见了一面,其他人这些日子和我们断了联系,一直呆在在瞿如山的眼皮底下,其间都发生了些什么,我们也不得而知。 难怪太子现在难成这样。 兰鹤舒和三皇子已经各自赌气不说话了,我也大气都不敢出,提着快干了的笔在写得乱七八糟的破纸上胡画。 三皇子闷坐了一阵又咳嗽起来,我赶紧起身去倒茶。回来看见他倒背着手站在桌边看我和慕斌写的那些破字,看得满脸笑意。 我让他笑得紧张,赶紧倒了茶就去收拾那一桌子乱纸,三皇子却抢了一张去,笑嘻嘻地拎着走向太子那边。“看,大哥,阿英真是个有主意的!这可不是乩仙上了身了?!” 正烦着的太子不悦地回过头接过纸,看着竟也一下子笑出了声。 我刚才心不在焉地在那纸上写了巴掌大的四个字:“去他娘的”。 第622章 又有埋伏 一团乱麻理不清的时候,不如快刀剁断。 我作为旁观的闲人,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两位皇子真要这么去做,我心里倒犯起了嘀咕。 “我们出来是为了调查赈灾不力,谁不力我们办谁!灾民才是最要紧的,别的都先往后放吧。”太子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看看我到了南城门底下,瞿如山给不给我开!” “我们队伍里带的赈粮,也都停在广野州呢!虽然广野州也有灾民,但也不能全独吞了。”三皇子笑道。“大哥既然拿定了主意,那还等什么,咱们就收拾收拾走呗!” 听见这句话,我赶紧起身,去叫慕斌回来一起收拾东西。 “急什么?!”兰鹤舒不悦地站起来嘟囔道:“你们根本不知道疫病是什么东西!实在要往那地方去,也得提前准备些药物嘛!” 这句话在理,趁着现在在的地方还有人烟,还能弄到些什么,该早做准备。我们就去临近的菘县县城采买药材。虽然还没见到病人具体是什么样子,但兰鹤舒凭着古书记载和经验拟了一个单子。 然而,采买过程并不十分顺利,我们跑遍了不大的菘县县城,花了许多银子,才勉强凑齐了单子,但是药材的量并不多。 “在前面路上继续打听吧!”太子焦急地催着往前赶路。 兰鹤舒却不急,转到一家酒坊去交涉了半天,让那边伙计抱了好几只封着口的坛子出来,说是刚发酵出来的原浆,点火就着。 “你要火攻?”我小心翼翼地把坛子摆在马车里,勉强给两位皇子留了个下脚的地方。 “能保命!”他不慌不忙地坐在赶车的位置,说:“阿英,虽然平时总和你拌嘴,但是疫病和其他的病不一样,到时候一定要听我的。” “好吧,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小心翼翼地挤进马车,和这些坛子、药材坐在一起。我负责宫里防卫,也是要操心疫病的——春里为了防备皇后娘娘追查,我还让跟我一起去了监牢,与田氏有了牵连的小侍卫们谎称发了疫病。 “阿英,手帕都拿出来!”兰鹤舒挑了一条,系在脸上,遮住口鼻。 慕斌看着一下子就笑出一声来。 “不用你笑,你也得围上!”兰鹤舒按着慕斌,硬给他脸上也系了条手绢。 “你们这像什么样子!” “你们下车之前也要把口鼻遮上。”兰鹤舒严肃起来,“听我的!” 跟一堆东西一起在车里挤着,心情也难免变得沉重起来。 前方等着我们的,究竟是什么呢? 马车轮子骨碌骨碌在坎坷的土路上往前行走,楚宜珏兄弟先后倚着车壁打起了盹儿。睡着的人的缓慢呼吸像是魔咒,在车厢的昏暗光线和赶路的单调声音下,我也慢慢迷糊起来,不知不觉人就歪了,枕着一坛酒浆睡着了。 甚至枕着这坛过于醇厚的酒做了个梦。 宫墙下阴暗的角落里生着绿绿的青苔,风刮来的种子在残破的瓦屋顶上长成了树,地砖之间全是杂草——这里是冷宫。 我推开冷宫宫门,把窗纸残破的窗格打开,让阳光晒进来。随着进来的空气,常年堆积的灰尘扬起来。于是我就在费力地打扫、擦洗,想起来直直腰喘口气的时候,回头看见了花五,穿着那身扎眼的团花袍子,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话。 和他说话说了半天,我才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后宫,花五是外男,他不应该在这儿! 于是一头冷汗地醒过来。 梦里听到的那些话记不得了,只记得他那一口牙。 我赶紧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掀开车帘往车下看。 “怎么?要停一下么?”兰鹤舒回头问道。 “这一路上没看见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兰鹤舒边说边打了个呵欠。 我没答话,自己转头查看着左右两边的草丛树林。 “怎么,阿英觉得哪里不对?”兰鹤舒的语调严肃起来,打飞耗子事件之后,他同样开始觉得我说话也值得一听了。 “我觉得有人!” “怎么?又有埋伏?!” “不像,但是我觉得附近有人!” “那怎么办,先停下车观察一下?”他愈发紧张起来,因为土路在不远的地方拐了个弯,路旁洼地里生着一片半枯的已经结了芦花的苇子,看不清对面的状况。 “也好!我先去看看究竟,你把两位公子叫醒,准备着。”我按着腰间的软剑下了车,冲着那片苇子丛轻手轻脚摸过去。 那边果然是有人,十几个。 第623章 别有洞天 有两个人五花大绑跪在路上,别的都在路两边站着。路边坐着个胖大男子,像是主事的。他虽然穿着一身普通百姓的半旧布衣,但看脸色神态显然是养尊处优之人。 这个架势,倒不像是要谋财害命。我拿不定主意,决定先回去问问两位皇子该怎么办。 刚睡醒的太子本是满脸倦意,听见这件事立即恢复了精神,追问我那带头的胖子长什么样子。我试着描述了一番,他诧异地看着三皇子,嘀咕道:“听着怎么像是罗豫章?!” “臣弟出宫少,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三皇子拿袖子遮着脸咳嗽了几声。 “他来这里干什么?!”太子伸了个懒腰,说:“走,去会会他们再说。”说完,太子理理衣服和头发,摆好了架势,吩咐兰鹤舒往前赶车。 随着马车转过来,那坐着的人赶紧让左右搀扶起来,急急忙忙带人向前来。 “来者何人,先报上名来!”我横握着雁翎刀站在车外。 “草民罗豫章拜见两位殿下!”他不顾沉重的肚子,说着就往土路上跪。 “免礼!”太子在车帘里喊道,说:“罗卿不在辰都好好做生意,来此地有何贵干?” “殿下,要谋害殿下的人让草民抓住了!”罗豫章诚惶诚恐地说道。 我警惕地望了下车内,又看了看被他绑着扔在路边的那两个人。太子也迟疑了片刻,随后还是下车来见了罗豫章。 罗豫章是精明人,来龙去脉只回禀了一半。他在辰都的伙计碰巧听到了有人在议论皇子的行程到了哪里,说若是在乐安之前还不动手,往后就不好办了。所以,他赶紧派人跟踪,截住了这么两个携带凶器的喽啰。可惜,这两个人都是哑巴,说不出什么。 一听见“哑巴”,我立刻紧张起来——春里已经到了青虬院的刺客也是哑巴。然而,罗豫章的话就说到这儿,剩下的一半,他要留到前面乐安县县城里讲。 于是,我们的马车被他的手下的护送着,兴师动众地沿着依旧荒凉的破土路往前去。 在乐安县城里,罗豫章早早租下了一整座客栈,从外面看来不露声色,里面却单独有间别院收拾得十分用心。一过了大堂,就闻见淡淡一股久违的名贵香料的气味,进了里面,看见廊下齐刷刷等着一排穿戴讲究的婢女,还个个生得清秀,我都觉得有些局促不安了。 “殿下,先用饭还是先休息?”罗豫章殷勤地问道。 “喂上马,泡壶热茶来。”太子什么奢华富贵的场 面没见过,自然不会为这一切动一动眼皮。一边吩咐着,他已经大大方方进了正厅。罗豫章赶紧回头给旁边人使眼色,那些婢女立刻各自跑开去忙了。 “小九,你们赶车辛苦,下去歇着,用些饮食,睡一觉也行。阿英也……”三皇子跟在太子身后,边走边吩咐。罗豫章听见赶紧对我们客气地一笑:“殿下不必担心,快,都带去休息,安排着!” 我没理会他,上前对两位皇子抱拳说:“殿下,奴婢并不疲累,奴婢想去看看那些刺客!” “好,你去。”太子坐下来,伸手示意了下罗豫章该坐的位置。 “草民不敢……” “罗卿坐下便是。”太子从匆匆赶来的婢女手里接了热毛巾擦了把脸,就直奔主题:“刚才都有什么话要说?” “乐安穷乡僻壤,物产不多,就是有几道驴肉菜色还算稀奇,已经让人安排下了。”罗豫章说,“殿下不如先歇息足了,用过晚宴,再慢慢聊来。” 太子直截了当地说:“今夜不在这儿住,我们继续走。” 正在往他身边的梅花小几上放茶壶和点心的婢女明显地怔了一下,偷眼望向了罗豫章。 “殿下……” 太子抬眼看了看那婢女,示意她斟茶。她赶紧回过神,斟上茶水,低垂着已经绯红的粉脸退下去。太子举起茶杯端详一番,冷冷一笑,说:“官窑的细瓷,孤喜欢的翠螺儿茶,用的还是雪水。这种年景,在乐安县布置下这些,可见罗卿费心劳力!” “殿下言重。两位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草民尽些心意,不算什么。本想提前预备下兰汤,让两位殿下洗个热水澡解解乏,换换衣服,只是不知道三殿下是不是多些讲究,未敢轻举妄动……” “罗卿既然不愿谈公事,那不如先带我们在这里看看,都还预备了些什么?”三皇子笑道。太子也点了点头。 “哎,好,两位殿下愿意先转转也好。月娇,来,搀着三殿下。”罗豫章转脸招呼另一个生得十分娇媚的婢女。 “不必,阿英!”三皇子抬手喊我。 “是。”我听了赶紧过去,把三皇子从椅子里搀起来。我知道这几步路他用不着搀扶,只是他们不想让罗豫章安排的这些美女近身。罗豫章带着我们到了后院,给我们看了准备好的客房。厚厚的地毯踩下去软绵绵的,簇新的素花绸缎被褥已经熏了安神香,温暖的气息让我进屋都想长长打个呵欠。楼下饭厅擦得窗明几净,几套明晃晃的纯银餐具已经摆了出来。我 猜测,连各处墙上的字画也是罗豫章专程布置的。我虽然不懂这些,但也隐约感觉出来,这里的字画似乎与路上经过的那些客店酒肆里挂的那些气度不同。 这个小地方的普通客栈里凭空藏了这么一处富贵乡,真是别有洞天。 不过两位皇子自然不在乎这些,大致看了一眼,说了些客套,就要去看药材了。 稍远的库房里整整齐齐码着一只只大板箱,都是各类我不大认识的药材,这个让兰小九琢磨吧。我更关注的那两个刺客倒是也没有得到更多线索,只是确认了,他们身上没有双头蜈蚣记号,不是楼九鉴那个老妖怪的人。 转完回来,太子要了笔墨,写了几封书信。罗豫章在外间讪讪地想跟三皇子继续唠叨他都准备了些什么,三皇子简短地应着,不想答的拿连串的咳嗽遮过去了。 过了一阵,太子拿着两封信出来,说有事情要劳烦罗豫章。罗豫章赶紧迎了上去。 “罗卿替孤把这封书信和两个人都交给乐安县衙,让他们秘密押解到辰都处置。另一封信里叮嘱了辰都那边该如何行事。茶也喝了,脚也歇了,辛苦你的人马把草药装车,我们这就走了。” “走?!”罗豫章眼睛都直了。 “罗卿的好意,我们兄弟二人心领了。数难临头,却在这里如此铺张享乐,于公于私,孤都不想有这么一回事。”太子说着就甩甩袖子往外迈,拿眼角示意我和三皇子跟上。“至于刺客和草药,这两个人情,孤欠你的。” 第624章 初尝艰险 重新独自踏上荒凉的前路,心里多少有点酸酸的。在寒夜的野地里凑合入睡的那时候,愈发想念刚才做梦般的一刹那。不过,太子的这个决定真的是令我敬服。 朦朦胧胧睡了好一阵子了,突然被一阵咳嗽声惊醒。我习惯性地往三皇子那边望去,却不是他,是太子。 听见我爬起来,太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我不用管他,可是还没,又一阵更猛烈的咳嗽袭来。其他人也都醒了。 “大哥,怎么你也咳嗽上了?可是着凉了?”三皇子也跟着咳嗽了几声。 “这咳嗽听着不好,挺深的!”兰鹤舒一个咕噜爬起来。 “胡说什么?!不过是赶路赶得嗓子干!阿英,还有水么?”他刚说完就又咳嗽起来。 我抬眼望望朦胧的天色,起身说:“反正也起来了,不如我就去拾点柴火生起火来,烧点热水,大家都暖暖身子。”慕斌揉着惺忪的睡眼,嘟着嘴巴跟在我身后,一起去捡树枝枯草。 等到水烧开再凉到能进嘴的功夫里,太子得咳嗽了有几十声。一碗热水灌下去,他自己也服软了,说嗓子里沙沙地痛,有些想用手去挠,这毛病怕是来得厉害。正说着话,慕斌突然咧着小白牙笑了几声。太子转脸瞪了他一眼,又强作笑颜把他一把拎过来抱在腿上,嗔道:“笑什么?!你个小东西笑什么?!我难受怎么把你高兴成这样?!” 慕斌笑着指了指腮上。 “你个小东西,笑什么笑?”太子龇牙咧嘴地朝他伸过脸来。 慕斌伸出小手戳了戳他的腮。 “嗯?”太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皱了皱眉,问道:“我脸怎么了?”我们循声望去,现在天色亮了,我们刚看清他右腮上有鸽子蛋大的一片红,确实有点好笑。 “按着硬硬的,怕是睡着时候被什么虫子咬了。”太子问我要了镜子,自己扒着脸看了半天,放下镜子又咳嗽了一阵。 “兰公子,我这里现成这么多药,有大哥能吃的么?”三皇子忧愁地看向兰鹤舒。 “我在想呢,本来赶路受寒生点病是正常,但是现在咱们在这么个地界上生病,可别是疫病!”兰鹤舒一动不动地歪坐在原地,眉头也打了个大疙瘩。 “还不用吃药吧?我多喝点热水,扛一扛说不定就好了。”太子嘀咕着。虽然热水一碗碗灌下去,但咳嗽反而一次急过一阵。 赶路赶到中午,慕斌正含着一嘴饭的时候,突然咳嗽起来,饭喷了一地,差点呛到。我赶紧给他灌水拍 脊背,问他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呛到了。慕斌自然是不会回答我的,但是三皇子在旁边警觉地问:“阿英,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我愣了一愣,方才觉得自己嗓子里似乎有点麻麻痒痒的。 这时候兰鹤舒一下子黑着脸蹦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条手绢子把脸蒙上了。 “兰小九你这是干嘛呢?要做贼?”我疑惑地损了他一句,话音刚落就跟着慕斌咳嗽起来。一行四个人同时在咳嗽,情形似乎是有点不对。 “是疫病没错了!听我的,今天先不赶路了,就地休息。我去开药伺候你们!” “不能吧?!”太子咳嗽得已经比早上厉害,现在声音也已大变。 “三公子,你起身来到一边,也把脸蒙上!你是肺寒咳嗽,别和他们呆在一起。”兰鹤舒回头瞪着我,说:“阿英,不管怎样,你现在得听我的别胡闹,和大公子还有慕斌就在那里呆着别动。半天三个,不是疫病是什么?!” 我和太子面面相觑——我们就这样染上疫病了?! 兰鹤舒去做了一番准备,回来查看了我们一番,过了一个时辰就煎来了药。慕斌软软地斜倚在我身上,已经开始发热。太子脸上露出了慌张的神色,终于老老实实地什么都不说了。喝完了药,我笑着说了一声:“记得以往生个小毛小病,也没正经大夫开药,就是药嬷嬷胡乱开个方子喝了,放个假蒙着头睡觉。我们自己都开玩笑,不知道是药吃好的,还是睡觉睡好的。” “有点道理。我药里加了安眠的,正是要叫你们三个什么都不干,赶紧去睡觉!阿英,你发热么?”兰鹤舒站得离我们好远。 “我发热。”我老老实实地承认,身上关节有些隐隐作痛。 “所以,你们三个,现在就给我睡觉发汗!”他一床被子抛过来,自己拉着三皇子走远了。 我怔怔地看着膝盖上这床被子,半天没敢动弹。 太子连着白了我好几眼。最终,我们像和尚坐化一样盘着腿背对背睡着了。 第625章 一线曙光 我先醒的,因为慕斌靠在我身上,我手脚先麻的。我稍微活动了一下,突然间一个激灵僵住了,后背的热汗全都化作了冷汗。楚宜珏在我背后坐着,健壮青年男子特有的热力一阵阵透过来。 而且刚才让我那一动弹,他也醒了,在背后咳嗽起来。 我大气都不敢出,而他似乎知道我醒了,也半天没有动。 突然间,他轻轻笑了一声,说:“我们遭这个罪干嘛呢?!” “奴婢不……” “我说我们遭这个罪干嘛呢?有没有外人,而且我又没打算对你做什么。” “是。”我一时满脑袋空白。 “奉命睡觉!兰小九这药开得够狠的,脑袋里灌了浆糊一样!”他念叨着回头说,“我们慕斌呢?来,咱躺直了睡。”他回身拨拉过慕斌,像抱个布老虎一样抱着糊里糊涂的慕斌,扯过被子倒头睡去。 “我……我觉得我好了。”我披了件衣服,起身出去了。 我一出门,兰鹤舒就如临大敌地跑远了,让我把脸蒙上。直到晚上掌灯,他才真的相信我好了,因为我的确是没有再咳嗽。还蔫着的太子起身之后也不免惊叹,这个丫头的身子骨莫不是铁打的,一副药眯一会就好了。兰鹤舒甚至怀疑我是染了疫病还是仅仅赶在这时候得了一场风寒。 第二天,慕斌也眼见着活泼起来,咳嗽渐少。兰鹤舒念叨着那句“小孩子的病不骗人,不好就是不好,好就是好。”太子虽然也觉得病情有所减轻,但是在我们中好得最慢,难免心情有些焦躁。脸上那个虫咬的包也看着更红了。 之前三皇子曾经夸下海口,说自己是常年拿药泡着的人,未必就会染上疫病,但是这天晚上,他的咳嗽也变了样子。这一点让我们所有人都焦急万分,因为他素来身子弱,兰鹤舒把他当宝贝一样看着,听见三皇子可能染上疫病更是觉得像被人打了脸。后来,他咳嗽的空当里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外面躲着我们三个的时候,他后脖子上也被虫子咬了一个包。“我自己看不见什么样子,你们替我看看和大哥的是不是一样。”他掀起头发,果然后脖子上也有红红的一个硬包。 所以,又在路上耽搁了两天时间,我们弄明白了一件事情:这次疫病的源头来自一种虫子。虽然,我们还没能看见到底是哪种虫子作祟,但是只要在染病初期尽快用药,这个病是能治好的。而且,兰鹤舒因为小心,到现在还没有染病,这个病是防得住的。 “弄明白了那还不快走?!反正我好的时候也是这么个 样子!”在三皇子的催促下,我们载着还没痊愈的他匆匆往前赶往栾县。 只是,三皇子的情况实在让人揪心,已经咳嗽到整夜不停的程度。虽然是我夜里守着他,其实谁也没有睡着。太子过来握着他的手握了半天,说后悔那天的决定过于仓促,如果那天在罗豫章准备的地方先休整上一晚上,大家都不会遭这遍罪。现在看来,因为病也浪费了不少时间,并没有比之前到得早。 “大哥,怎么能这么说?”三皇子笑道,“我们这才叫事必躬亲——把灾民的病得过一遭,才知道他们的困苦。而且,你们好得那么快,让我一度怀疑你们是不是真得染了疫病,兰公子是不是过于乐观。若是连我也能医好,那兰公子的方子才真是灾民的一线曙光。” “你啊……”太子苦笑着叹了口气,说:“你休息吧。不必每次都给我台阶下的,省些心神养身子吧。”说完起身走了。 我伺候着他喝水喝药完毕,让他继续躺着。他又咳嗽了一阵,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我放好东西,坐回床边,他还是盯着我连咳嗽带笑。 “三公子笑什么?” “阿英拿手绢蒙着脸还怪漂亮的。像……像话本子里画的女贼!” “漂亮什么?不还是做贼?!” “还是外邦的女贼!”他笑完又是一阵咳嗽。 “三公子快别说话了,养病要紧。”我给他掖好被子。 “不说话也是咳嗽,该说的话要说,得赶紧说。”他涎皮赖脸地一骨碌翻过身来,把脑袋枕在我膝盖上。 我吓得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没事,阿英,别怕。我耍阵赖,马上就去好好睡觉了。”他躺在我膝盖上苦笑了一下,说:“虽然砌台阶砌多了会被嫌弃,那不也得砌么?难道刚才那些话,能让大哥自己说?” 第二百七十七章 人间地狱 我自认为从小生长山野,见过许多人间贫穷困苦的状况,可是栾县城外难民的样子,着实吓到了我。 这片地方就是在空地上用草席简单围起来,里面搭了些棚子,有几个兵丁看着,不让里面的人出来。 有些人从栅栏门缝里看见我们的影子,拖着病弱的身子就往这来,向我们求援。 我过去还没见过向我走来的人走到半路就扑通栽下去,就这样在我眼前死了。 作为医生,兰鹤舒第一个从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去和守门的兵丁说话。兵丁不愿意多事,只想驱赶他离开。他回来问我要了之前准备的浸泡过药水的丝帕,去劝那几位兵丁先把口鼻遮上,防止染病。虽然兵丁们还不肯放我们进去,但我们看得出,他们态度已经比刚才软化了不少,而且也听了大夫的,接过丝帕,把脸包上了。 “到底还是得先见官。”楚宜珏叹了口气,让兰鹤舒和慕斌留下看守着东西,我陪他和三皇子进栾县县城。 栾县县城里面也看着冷冷清清,许多店铺都没有开门。我去向路边的几个乞丐打听,乞丐竟不愿意要铜钱,只是饿极了,问我有没有干粮。他们说栾县县城里这段时间都缺这少那,加上有人生病,许多店铺索性先关了。 “最缺的就是粮食——大户都被县太爷薅成秃子了。” “这高寻倒也不容易。”病还没好全的楚宜瑞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说:“去听听他怎么说吧。” 高寻的脸色也没比楚宜瑞好多少,两位皇子向他亮明身份之后,他急急下来行礼的时候,官服晃晃荡荡,可见最近这些日子里消瘦了许多。 “两位殿下恕罪,微臣礼数不全,招待不周……” “不知者不怪。”楚宜珏简短打断了他的客套,亲手扶他起身:“说说你的难处吧。” 听见这句话,高寻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这些日子的确难过,要粮没粮,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给周边县都写信借过粮,也腆着脸向县里的大户征过粮,自己家都带头缩减了饮食。但是和城外那许多嗷嗷待哺的嘴相比,他筹到的粮食始终是捉襟见肘。现在加上疫病,他更加应接不暇。“微臣只求先撑过眼前,已经顾不上去想今年的秋税怎么办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孤自然会帮你进言。现在要你帮个忙,孤去难民那里看看。” “殿下,这可使不得啊!您是金尊玉贵之人,怎能去那么肮脏嘈杂的地方!还别说这个病会过人,那里实在太过危险!”高寻 又忙里忙慌地跪下了。 “这个病,孤已经得过了!那个地方,孤也已经经过了!”楚宜珏冷冷地沉默了一阵,说:“高寻,你可不要糊涂!一大群难民堵在你这里,你辛苦了这些日子,你是想要落一身不是,还是想要功劳?” 高寻咂摸着这句话,一时不敢应声。 “这群人圈在里面悄悄多病死一些,你是能少放点赈粮,早解脱几天。但是,孤劝你千万不要动这个心思。在孤看来,只有让这群人活下来,才是功劳!”楚宜珏已经懒得再打哑谜,说:“孤带了医生和药材来,就在难民营外等着,能帮你应急一时。粮食的事情,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兄弟能帮上的?” 高寻犹豫了片刻,说出一个人名来。栾县其他大户都出过血了,只剩一位商人姚锡庆,油盐不进,自己上门去求,对方也只送了三袋粮食出来敷衍他。 “哦?这个人什么来头,这么横?”楚宜珏听着皱了皱眉。 “他……他说家里有人在宫里当皇娘,所以平日在县里颇为张扬,作威作福。” 楚宜珏和楚宜瑞相互望了望,回头又望向我。 “姚?可不是卧霞轩姚美人的亲戚吧?”我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撇了撇嘴。 “你撇嘴做什么?”楚宜珏冷笑着问道。 “两位殿下和高大人原谅奴婢说话冒昧了,就她呀,在宫里让人欺负得和什么似的,原来在外面还有这么厉害的亲戚呢?” “谁欺负她了?”楚宜珏哭笑不得地看着我。 “我,我欺负她了,行吧?”虽然很多人和姚美人不对付,其中就有他亲妈赵皇后,我没法在这里说。但我也不冤,我的确曾经对她出言不逊,让她想想自己算是宫里的第几号主子。 “这位姚锡庆的女儿在宫里吗?我倒不记得姚美人是栾县人。”楚宜瑞去向高寻确认。 “不,不是女儿,顶多也就是个侄女,可能比这还远。”高寻答道。 “侄女……”楚宜珏嫌弃地皱起了眉头,说:“那得收拾收拾他。” “这样咱们就顺势而为。”楚宜瑞说:“他既然觉得自己是皇亲国戚,咱们好不容易来栾县一趟,就由他这位亲戚来招待吧!” 高寻立即乐颠颠地去修书一封,请姚锡庆来县衙拜见两位皇子——全栾县就他有份。 楚宜瑞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说:“阿英,你马上出去到街上找上几十个饿肚子的百姓,叫来打扮干净,就说是我们带的随从,见皇亲国戚能 没点谱吗?!” 遇到给人使坏这么好玩的事情,我原本沉重的心情突然轻松起来,屁颠屁颠就跟着县衙的两位衙役出去搜罗人了。 别看这两位皇子和一位县太爷都是读过书的斯文人,坏起来也是一个比一个坏。 当天傍晚,姚锡庆在自己家的“含翠园”张灯结彩,大摆宴席招待我们一行。刚开始大家推杯换盏,客客气气,热热闹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气氛就陡然变了。我们的戏就要开演了。高县太爷就负责哭穷,说县衙馆驿寒酸破旧,啥也没有,把两位皇子往姚家推;我这天晚上是借了高夫人一件外衣和几件头面,打扮得人模狗样以女官身份上桌,就负责添油加醋讲姚美人在宫里的不得意挫他锐气;两位皇子就长吁短叹说外面流民艰难,看他是不是要拿出个态度来。 如果今天晚上,他还装聋作哑,一毛不拔,那也不怕,反正两位皇子是要在他家住下,到时候三皇子就借着病在他家里指使人,太子就负责带外面人来他家吃饭,直闹得他家乌烟瘴气、鸡犬不宁。什么时候他肯出钱出粮赈灾了,我们再放过他。 很遗憾,姚锡庆故技重施,上次拿了三袋粮食出来敷衍高县令,这次两位皇子的面子值六袋。 席上又恢复了虚假的谈笑声,我也使劲咧着嘴假笑着,生怕自己脸上露出一点对姚锡庆未来的哀叹。 姚锡庆安排家伎出来奏乐助兴,在这个空档里,楚宜瑞抬手招呼我过去。 “阿英,接下来几天,你是愿意在这里看戏还是愿意去鹤舒那里帮忙?”他在我耳边低声问。 我仔细想了想,说:“奴婢还是更放心不下那边。” “我猜你也会这么选。你一会散了席就大大方方过去吧,也记得照顾好自己。” “奴婢给三殿下收拾完屋子再走。” “我们这边不用你管,这么多人在这里呢。过几天见,要带好消息回来!”他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我当然听他的,散了席急急赶回县衙,还了高夫人衣服,就借了匹马飞奔赶往城外。 慕斌已经瞌睡着了,身上盖了件兰鹤舒的衣服。兰鹤舒正在焦急地等我们消息,在马车旁边走柳,看见我先埋怨了一通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我先背过身去从怀里掏了从姚府包的什锦面点出来给他,才低声讲了这一天的来龙去脉。 “这么说,这里的高县令,还算是个好官?”兰鹤舒好不容易来得及把嘴里的一口豌豆黄咽下去。 “ 反正咱们大公子跟他说了,只有这里这些人好好救下来,别死在他地界上,他的苦劳才能算是功劳。我这些天就是来帮你的。” “那还等什么?!”兰鹤舒把手里端的点心往旁边一放,说:“这就点火熬药!” 他们白天已经分拣了药材,拾了柴火。 我们就点起灯笼,一宿没睡,拿这边熬稀粥的大锅先熬起药来。 大锅里蒸腾的药气似乎飘进了那竹席子里面,引起了一阵骚动,门口守卫的兵丁骂起来。 “各位乡亲,不要慌,都有的!都会有的!”我拿丝帕围上脸,把慕斌拍醒起来帮忙看火,自己提着桶走到那扇栅栏门口,给木板缝里拼命伸出的每只破碗里都盛上一勺药汤。 这扇门能打开,我们能进去,还是第二天天亮之后的事情,高县令送来了文书,官兵才敢开锁。 进了这席子里面,所见更是人间地狱。 我过去知道灾民多,但从未料到如此之多,黑压压躺了一地。 很多人已经病得站不起来,咳嗽、呻吟和艰难的呼吸声不绝于耳。而已经病亡的人,开始还有人拉到乱葬岗,后来改成就近胡乱一烧,再往后随着人手紧缺,有的角落,亡人就那么扔着了。 死亡的气息似乎冰冷粘腻地从四面八方凑过来,要往我每个毛孔里钻,我真想掉头跑出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兰鹤舒先指挥着我们把这里还活着的人分了三堆,没病的、病轻的、病重的,说服他们各自在各自这一片呆着,这件事就花了近乎一天。 我盯着病最重的那一片,自己抬不起手的要喂,已经意识模糊的得掰嘴灌。喂完药还得喂水喂粥,竟然就又忙到了天明。直到照顾最后一个人躺下,我才发现自己的腰腿都酸疼不已。 我们也不是铁打的,得吃东西,但是,勉强洗了手脸,对着从姚府包来的那一包凉点心,三个饥肠辘辘的人竟半天没一个人动手。 又累又愧。 席子里面正在死人,我们竟然还有脸在这里吃花样点心。 吃不下去。 反正咱们大公子跟他说了,只有这里这些人好好救下来,别死在他地界上,他的苦劳才能算是功劳。我这些天就是来帮你的。” “那还等什么?!”兰鹤舒把手里端的点心往旁边一放,说:“这就点火熬药!” 他们白天已经分拣了药材,拾了柴火。 我们就点起灯笼,一宿没睡,拿这边熬稀粥的大锅先熬起药来。 大锅里蒸腾的药气似乎飘进了那竹席子里面,引起了一阵骚动,门口守卫的兵丁骂起来。 “各位乡亲,不要慌,都有的!都会有的!”我拿丝帕围上脸,把慕斌拍醒起来帮忙看火,自己提着桶走到那扇栅栏门口,给木板缝里拼命伸出的每只破碗里都盛上一勺药汤。 这扇门能打开,我们能进去,还是第二天天亮之后的事情,高县令送来了文书,官兵才敢开锁。 进了这席子里面,所见更是人间地狱。 我过去知道灾民多,但从未料到如此之多,黑压压躺了一地。 很多人已经病得站不起来,咳嗽、呻吟和艰难的呼吸声不绝于耳。而已经病亡的人,开始还有人拉到乱葬岗,后来改成就近胡乱一烧,再往后随着人手紧缺,有的角落,亡人就那么扔着了。 死亡的气息似乎冰冷粘腻地从四面八方凑过来,要往我每个毛孔里钻,我真想掉头跑出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兰鹤舒先指挥着我们把这里还活着的人分了三堆,没病的、病轻的、病重的,说服他们各自在各自这一片呆着,这件事就花了近乎一天。 我盯着病最重的那一片,自己抬不起手的要喂,已经意识模糊的得掰嘴灌。喂完药还得喂水喂粥,竟然就又忙到了天明。直到照顾最后一个人躺下,我才发现自己的腰腿都酸疼不已。 我们也不是铁打的,得吃东西,但是,勉强洗了手脸,对着从姚府包来的那一包凉点心,三个饥肠辘辘的人竟半天没一个人动手。 又累又愧。 席子里面正在死人,我们竟然还有脸在这里吃花样点心。 吃不下去。 反正咱们大公子跟他说了,只有这里这些人好好救下来,别死在他地界上,他的苦劳才能算是功劳。我这些天就是来帮你的。” “那还等什么?!”兰鹤舒把手里端的点心往旁边一放,说:“这就点火熬药!” 他们白天已经分拣了药材,拾了柴火。 我们就点起灯笼,一宿没睡,拿这边熬稀粥的大锅先熬起药来。 大锅里蒸腾的药气似乎飘进了那竹席子里面,引起了一阵骚动,门口守卫的兵丁骂起来。 “各位乡亲,不要慌,都有的!都会有的!”我拿丝帕围上脸,把慕斌拍醒起来帮忙看火,自己提着桶走到那扇栅栏门口,给木板缝里拼命伸出的每只破碗里都盛上一勺药汤。 这扇门能打开,我们能进去,还是第二天天亮之后的事情,高县令送来了文书,官兵才敢开锁。 进了这席子里面,所见更是人间地狱。 我过去知道灾民多,但从未料到如此之多,黑压压躺了一地。 很多人已经病得站不起来,咳嗽、呻吟和艰难的呼吸声不绝于耳。而已经病亡的人,开始还有人拉到乱葬岗,后来改成就近胡乱一烧,再往后随着人手紧缺,有的角落,亡人就那么扔着了。 死亡的气息似乎冰冷粘腻地从四面八方凑过来,要往我每个毛孔里钻,我真想掉头跑出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兰鹤舒先指挥着我们把这里还活着的人分了三堆,没病的、病轻的、病重的,说服他们各自在各自这一片呆着,这件事就花了近乎一天。 我盯着病最重的那一片,自己抬不起手的要喂,已经意识模糊的得掰嘴灌。喂完药还得喂水喂粥,竟然就又忙到了天明。直到照顾最后一个人躺下,我才发现自己的腰腿都酸疼不已。 我们也不是铁打的,得吃东西,但是,勉强洗了手脸,对着从姚府包来的那一包凉点心,三个饥肠辘辘的人竟半天没一个人动手。 又累又愧。 席子里面正在死人,我们竟然还有脸在这里吃花样点心。 吃不下去。 反正咱们大公子跟他说了,只有这里这些人好好救下来,别死在他地界上,他的苦劳才能算是功劳。我这些天就是来帮你的。” “那还等什么?!”兰鹤舒把手里端的点心往旁边一放,说:“这就点火熬药!” 他们白天已经分拣了药材,拾了柴火。 我们就点起灯笼,一宿没睡,拿这边熬稀粥的大锅先熬起药来。 大锅里蒸腾的药气似乎飘进了那竹席子里面,引起了一阵骚动,门口守卫的兵丁骂起来。 “各位乡亲,不要慌,都有的!都会有的!”我拿丝帕围上脸,把慕斌拍醒起来帮忙看火,自己提着桶走到那扇栅栏门口,给木板缝里拼命伸出的每只破碗里都盛上一勺药汤。 这扇门能打开,我们能进去,还是第二天天亮之后的事情,高县令送来了文书,官兵才敢开锁。 进了这席子里面,所见更是人间地狱。 我过去知道灾民多,但从未料到如此之多,黑压压躺了一地。 很多人已经病得站不起来,咳嗽、呻吟和艰难的呼吸声不绝于耳。而已经病亡的人,开始还有人拉到乱葬岗,后来改成就近胡乱一烧,再往后随着人手紧缺,有的角落,亡人就那么扔着了。 死亡的气息似乎冰冷粘腻地从四面八方凑过来,要往我每个毛孔里钻,我真想掉头跑出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兰鹤舒先指挥着我们把这里还活着的人分了三堆,没病的、病轻的、病重的,说服他们各自在各自这一片呆着,这件事就花了近乎一天。 我盯着病最重的那一片,自己抬不起手的要喂,已经意识模糊的得掰嘴灌。喂完药还得喂水喂粥,竟然就又忙到了天明。直到照顾最后一个人躺下,我才发现自己的腰腿都酸疼不已。 我们也不是铁打的,得吃东西,但是,勉强洗了手脸,对着从姚府包来的那一包凉点心,三个饥肠辘辘的人竟半天没一个人动手。 又累又愧。 席子里面正在死人,我们竟然还有脸在这里吃花样点心。 吃不下去。 反正咱们大公子跟他说了,只有这里这些人好好救下来,别死在他地界上,他的苦劳才能算是功劳。我这些天就是来帮你的。” “那还等什么?!”兰鹤舒把手里端的点心往旁边一放,说:“这就点火熬药!” 他们白天已经分拣了药材,拾了柴火。 我们就点起灯笼,一宿没睡,拿这边熬稀粥的大锅先熬起药来。 大锅里蒸腾的药气似乎飘进了那竹席子里面,引起了一阵骚动,门口守卫的兵丁骂起来。 “各位乡亲,不要慌,都有的!都会有的!”我拿丝帕围上脸,把慕斌拍醒起来帮忙看火,自己提着桶走到那扇栅栏门口,给木板缝里拼命伸出的每只破碗里都盛上一勺药汤。 这扇门能打开,我们能进去,还是第二天天亮之后的事情,高县令送来了文书,官兵才敢开锁。 进了这席子里面,所见更是人间地狱。 我过去知道灾民多,但从未料到如此之多,黑压压躺了一地。 很多人已经病得站不起来,咳嗽、呻吟和艰难的呼吸声不绝于耳。而已经病亡的人,开始还有人拉到乱葬岗,后来改成就近胡乱一烧,再往后随着人手紧缺,有的角落,亡人就那么扔着了。 死亡的气息似乎冰冷粘腻地从四面八方凑过来,要往我每个毛孔里钻,我真想掉头跑出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兰鹤舒先指挥着我们把这里还活着的人分了三堆,没病的、病轻的、病重的,说服他们各自在各自这一片呆着,这件事就花了近乎一天。 我盯着病最重的那一片,自己抬不起手的要喂,已经意识模糊的得掰嘴灌。喂完药还得喂水喂粥,竟然就又忙到了天明。直到照顾最后一个人躺下,我才发现自己的腰腿都酸疼不已。 我们也不是铁打的,得吃东西,但是,勉强洗了手脸,对着从姚府包来的那一包凉点心,三个饥肠辘辘的人竟半天没一个人动手。 又累又愧。 席子里面正在死人,我们竟然还有脸在这里吃花样点心。 吃不下去。 反正咱们大公子跟他说了,只有这里这些人好好救下来,别死在他地界上,他的苦劳才能算是功劳。我这些天就是来帮你的。” “那还等什么?!”兰鹤舒把手里端的点心往旁边一放,说:“这就点火熬药!” 他们白天已经分拣了药材,拾了柴火。 我们就点起灯笼,一宿没睡,拿这边熬稀粥的大锅先熬起药来。 大锅里蒸腾的药气似乎飘进了那竹席子里面,引起了一阵骚动,门口守卫的兵丁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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