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重生后与宿敌he了》
1. 人死怎么复生了
宣叙终于可以死了。
这该死的世界早已令人厌倦,如今杀完了最后一人,他就可以......
枪口对准太阳穴正要射击,裤脚却被人紧紧拉住。他这位旧友还没死透,正颤颤巍巍地咳血求他给个痛快。
宣叙无奈,只得将最后一颗子弹,送进了他的心脏。
没关系,他早有准备!
他从大衣内侧的口袋掏出黑市购买的毒药,听闻一颗即死,见血封喉,药效颇有保障。老板人热情大方,还买一送九,让宣叙颇为感动。
为了确保自己死得透透的,他十颗一起服下,谁知等了半晌都没反应,口腔中却弥漫着一股甜意,像极了地下超市的劣质糖豆。
天杀的,他就不该图便宜,买便宜药。
他拍了拍脸,深吸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走到窗边。
窗口的风猎猎,宣叙所在的二十七层,只不过是朝下看就让人眼晕,想必跳下去人一定会死无全尸吧嘻嘻。
他正要跳,却见抓捕他的联邦安保员迅速铺好了气垫。这气垫说薄不薄,说厚不厚,跳下去大概率不会死,十级残废会有的。
宣叙:......我是想死,不是想残废,谢谢。
车到山前必有死路。我,还有办法!
宣叙在窗口站定,开启了直播。因近期炸了联邦数十个商业基地,加之容颜昳丽,被誉为“最美炸楼人”,因此账号热度颇高。不过刹那,直播间便涌入了近百万人。
他微微一笑道:“我是个无私奉献的好人,今天为大家揭露我的前上司、联邦财务部部长马斯汀的真面目。”
“据我所知,马斯汀于4日抵挡首都,同联邦军事部长的爱人在墨格酒店210房间会面。”
“......五分钟后,这位女士摔门而出,怒骂马斯汀生理诈骗。”
“十分钟后,马斯汀出门会见联邦副总统商议造反事宜,相关证据放在......”
终于,对方忍无可忍。
狙击手的红光照射在宣叙的头上。
砰——
宣叙想,这下总能死了吧?这无聊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他不由得勾起唇角。
-
“宿主,宿主......”
“我是重生系统3784号。恭喜你!虽然你死了,但是你重生了!”
宣叙:......别说了我听不到。
系统:“你听得到。”
宣叙:......我听不到!
“我听得到你说你听不到。”
草,他这辈子没这么崩溃过。
周围太吵了,不知哪个人在鬼哭狼嚎。
......多希望是在给他哭丧。
可宣叙也知道,不努力是会有这种好事的。
还是得继续作死。
他叹了口气,恹恹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周围的衣饰、床品、床帘的布料均精致华美,古色古香。一个女人正跪在地上哭,青色的衣衫将将披了一半,丰满暧昧的弧度若隐若现。
宣叙多看了两眼。
......这衣服能不能给他用来上吊。
呃,好像不够长。
他转过头,蔫蔫地四处观察,便有一人撞入眼帘,不由得心中一动。
那人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亭亭而立,若雪中琼枝,纤尘不染。许是因久居高位,虽神情气质温润柔和,那双安静的琥珀色眼眸却自然流露些许疏离,仿若秋日暖阳下的山水。
在被这片平静甚至温暖的眼波包裹之时,宣叙却隐约感觉到一股杀气。
“哇!宿主真敏锐呢!”系统欢快道,“现发布生存任务一,打消天乐公主姜沉夏的杀人念头。失败后果,死亡。”
宣叙瞬间坐直,睁大眼睛:尊嘟假嘟?!
而后情不自禁露出微笑,瞧了又瞧,只觉姜沉夏无一处不美。
他这样看过来,倒让姜沉夏有些莫名。
宣叙生得是有些唬人的。他肤色苍白如冷瓷,偏一双狐狸眼张扬艳丽,眼尾下坠着一颗泪痣,仿若雪中盛了一团火,融化成泛着冷意的水。
此时含笑看来,露出颊侧一枚小小的酒窝,姜沉夏既觉得他有些莫名,又觉得今日的他似乎有些......莫名好看。
嗯,人出轨了都会变好看吗?
跪着的女子见宣叙醒了,仿若来了救星一般,娇滴滴道:“叙郎,方才你睡着,都不知殿下是如何待我的呜呜……”
宣叙瞧了她一眼,收了笑意,道:
“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吗?”
姜沉夏的杀意来自于原主这个渣男被捉奸在床。可别将人哄好了,不杀了,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于是他下巴骄矜地朝着姜沉夏一点,道:
“还不快把若娘扶起来。”
姜沉夏落座,端起茶盏,啄饮几口,看也没看满面春风的若娘,而是转向宣叙,道:“不过是一个侍女,驸马若是喜欢,赏你便是。”
这反应,和宣叙想象中不太一样。他试探着问道:“谢谢。要听我们的爱情故事吗?”
姜沉夏放下茶杯,温和道:“你说,我在听。”
“……我们早就见过,我是为了她才娶你。”
姜沉夏点点头:“是我棒打鸳鸯。”
宣叙没忍住,问:“你不吃醋的吗?”是我作死力度还不够吗?
谁会和一个物件吃醋?
姜沉夏微微一笑,并未回答,转而问:“前日宴会上,你忽然离席,留我一人,也是为了见她?”
宣叙正要瞎编,系统懊恼的声音忽然响起:“糟糕!忘了记忆传输了!”
叮的一声,庞大的记忆涌入脑海。
短短几秒内,宣叙过完了原主“宣叙”的一生。他出身名门却家道中落,直到攀上了齐王这个高枝,才翻身农奴把歌唱,还尚了天乐公主姜沉夏。
二人一成婚便形同怨偶,只因姜沉夏的嫡亲兄长姜沉舟是齐王的政敌。每每前朝动荡,原主总是看公主不顺眼,想着去找点麻烦,虽然从没成功就是了。
对宣叙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若娘。
这位嘤嘤垂泣的若娘,可不是原主的红颜知己,而是齐王派来的眼线。同原主相见是为了交换情报,谁知被公主抓了个正着,只得扮作暗通款曲的模样避免暴露。
原来还有政治上的敌对关系。也对,生死问题全都是利益问题,利益问题究其根本不过是政治问题。
对于姜沉夏的问话,宣叙瞬间有了决断。
他“哼”了一声,回:“前天,我和若娘一起面见齐王殿下,商议如何对付二皇子。”
杜若娘:啊?这是能说的吗?
姜沉夏显然不信,道:“林奕君虽出身低,可毕竟是陛下封的亲王,岂是寻常人可见的。”
她放下茶盏,终于看向若娘,问:“你可还记得那日齐王的衣着样貌?”
若娘茫然地看了一眼宣叙,小心翼翼地配合道:“齐王殿下穿了一件紫金镶边的衣裳,腰间挂了一些玉佩,只记得有一枚龙形的,右脸颊有一颗痣。”
姜沉夏微微点头。确实,齐王开个宴席恨不得把家底挂在腰上。
若娘只是一位侍女,若非驸马孟浪带去见了齐王,又怎会知晓他的衣着样貌?
看来,宣叙确实带着若娘去见了齐王。
至于一起商议对付兄长,必是一句玩笑,不会有人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姜沉夏正思索间,便听宣叙说:“殿下说我和若娘佳偶天成,举世无双。要我看,公主不如自请下堂,为若娘腾位。”
她的手微微一顿,掀起眼皮看他,浮于表面的温和荡然无存,却显出了几分压迫来:“不如明日进宫请旨和离,你们便能生同衾,死同穴了。如此,你可满意?”
只怕是没有生同衾,只剩死同穴了吧!
宣叙冷笑一声,道:“满意?我如何满意?你罚跪我的爱妾,除非我死了,否则今天你必须亲手把她扶起来!”
说罢,他邀功一般朝着若娘一笑,向前倾身,横披的墨发垂至她的肩头,凑近耳畔轻声说了什么,像极了情人之间的耳语。
若娘却是目瞪口呆,她听见宣叙极小声极迅速地道:“你今天要是不杀了我我就把你是齐王密探的消息泄露给公主你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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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娘:???
宣叙胸有成竹地坐回去,深觉,稳了!
就算公主不杀他,还有若娘呢!
我就不信我今天死不了!
姜沉夏感动于他们的情深,也懒得同宣叙周旋,便下令道:
“既是一对鸳鸯,那便将驸马也压过去一起跪着吧。”
当下便有健壮的仆妇领命而去,谁知宣叙东扯西扯地竟没人能按的住他,反倒让他脱开了身,一边嚷嚷着没有夫纲一边朝着姜沉夏一指:
“来人,把公主拖出去斩了!”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疯了吧?他说谁?他要把谁拖出去斩了?
宣叙微微一笑,见众人不动,索性直接朝着姜沉夏冲过去,大声道:“没人听我的,那我便自己动手。”
一瞬间场面乱成一团,众人都喊着护驾。宣叙假装被压住,绳子歪七扭八地缠了一身以示自己十分好杀。
他瞥了一眼姜沉夏,朝着目瞪口呆的若娘使眼色。
还不动手啊,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可保不准等会说出什么。
对于若娘来说,她别无选择。
杀了宣叙,她死;暴露身份,她在齐王府的全家死。
她赌不起。
可是,为什么啊!你为什么就忽然发疯了!
她手伸入胸口一掏,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出。
公主殿下从不养闲人。
匕首一出,便有眼疾手快的仆妇一脚踢飞,朝着姜沉夏邀功道:“奴婢瞧着驸马朝着这贱婢使眼色就知道她要搞事情。果然,她也对公主图谋不轨!”
若娘被塞住嘴按在地上呜呜地哭。不,我不是啊——
眼见着杜若娘出师未捷身先死,宣叙叹了口气,只得将全部希望放在姜沉夏身上。
他在心中忏悔了一番自己的所作所为,发现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想杀他,不禁颇有些得意。
却见姜沉夏一言不发地瞧了他半晌,闭了闭眼睛,道:“把驸马压到柴房。”
宣叙:?
此仇不报非女子啊!你贵为一介公主,志气呢,血性呢?
为什么不动手!
这究竟是道德的毁灭还是人性的沦丧!
姜沉夏冷冷看着他。
母皇要稳坐金台,定要齐王和兄长势力相平,互相争斗。
朝堂局势本就倾斜于兄长,如若她也有一位出色的夫婿,母皇怕是夙夜难寐。所以这场赐婚来得并不意外。
宣叙这个人,刚刚好。他虽心向齐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若是其他人,只怕不那么好糊弄,还可能惹来母皇的怀疑。
前日宴会,她与人会面,说了些未来局势的分析安排,却忽然看见紫青色衣衫的一角匆忙闪过。她把宴会翻了个底朝天,发现只有三个人穿着相似颜色的衣衫,其中一个就是宣叙。
倘若被他听见什么告诉给齐王,不但心血尽废,她也会被母皇厌弃。
那便不得不杀。
如今得知宣叙和齐王一起,那便排除了他的嫌疑,也算是一桩好事......吧?
姜沉夏深吸一口气,她素来沉稳,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平复了心情,莲步轻移,迈出门去。
不是,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宣叙干巴巴道:“殿下。”
能不能,不要走......
仆妇把他往柴房一扔,鄙夷道:“你刚才那么对殿下,现在后悔?晚了!”
砰的一声,门关了,还上了好几道锁……
宣叙心如死灰地呆坐一会,尝试扭动手腕,发现绳子绑得虽紧,却是个活结。
他陷入思索。
其实,绳子不仅能用来绑人,还有其独到的用处。
宣叙沉下心,慢慢感受绳子的起伏,逆着打结的方向挑动绳头,没一会绳子便开了。
他环顾四周,这柴房虽破,还没有桌椅。但看着还结实,重要的是有柴火堆!
将绳子一挂,再认真打理了仪容,宣叙快乐地踩着柴火堆自挂房梁!
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的是光明的!
2. 试探
侍女愤愤开口:“殿下,驸马太坏了!您奏请陛下和离,让陛下好好罚他!”
另一位则相对成熟稳重许多,她沉吟一番,道:“驸马此举,着实有些过了。”
先开口的叫画桃,是父皇在世时赐下,身怀武技,素无城府。另一位叫画心,是母皇特意为她选的贴身侍女,最是细心妥帖。二人一文一武,十分好用。
姜沉夏不可置否。
若是曾经的天后必会怒不可遏,甚至当场杀之,可如今......
她垂眸,漆黑的眼睫扑闪两下,遮住了眸底的冷漠之色。
她正要说什么,却见画桃举着胳膊一动不动,表情凝固,目光空洞无神,仿若停止转动的皮影戏的布偶。
不知何时,四周一片死寂的宁静。无论是风声,水声,还是......人的呼吸声,全都消失殆尽。仿佛周围伫立的不再是她熟悉的人,而是……一具具站立的尸身。
这是什么情况?
饶是姜沉夏自诩镇定,见到这情景也不禁感觉心头发毛。她试探着小声道:“画桃、画心?”
无人回应。
姜沉夏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碰了碰画心的手。触手冰凉,好似摸到了冷冰冰的石雕,全然没有人的温度。对方也没有任何反应,空洞的瞳孔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姜沉夏,素来温柔的微笑此刻凝固在嘴角,诡异中带着邪气。
就仿佛披着人皮的石雕像。
姜沉夏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旋即奔跑。
三月虽已见春光,温度却不高。可姜沉夏这样跑起来,既无一丝风,也感受不到一丝冷。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客房那边,看见一位洒扫的婢女正单腿跷着脚在擦门窗,另外一位身子前倾似乎是要迈过门槛。
远处正在训话的管事领着一群黑压压寂静的人,明明头朝向另一侧,却像是在冷冷地望着她。
要冷静。
姜沉夏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惶恐不安。
看来并非是画心和画桃的问题,而是自己以外所有人的问题。当务之急是要查看是否还有其他的正常人,并尽快出府。
就在此时,她听见了“咚咚咚”的声响。那声音一下又一下,说不出的沉闷感觉,仿佛有人在屋内敲东西。在当前这奇怪的氛围下,令人愈发恐惧。
可这毕竟是府内唯一的声音。
姜沉夏决定过去瞧一眼。她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发现竟然是柴房,便想起被自己关在柴房内的宣叙。难道他也还“活着”?现在是在求救,希望有人能把他放出去?
她清了清嗓子,问:“宣叙,是你吗?”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沉闷的“咚”、“咚”、“咚”。
钥匙被放在了门缝处,姜沉夏手指发颤地开了锁,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脚。
在空中摇摇晃晃,时不时撞到旁边的桌子,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她抬头望去,一个人掉在空中,垂着头,长发覆面,看不清面容。头随着脚的晃动不住地一点一点,他面向她,仿佛正在看着她。
-
“公主?公主。”
轻声的呼唤将姜沉夏从溺水般的冰冷拉回了现实。她转过头,望见画心温柔满带担忧的眼眸,脑海中闪过她冰冷又诡异的笑容,手指紧紧攥住衣摆,好半晌才缓过来。是......梦吗?
“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因为……驸马?”画桃挥了挥拳头,扬起下巴道,“不要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不舒服打他一顿就好了!”
姜沉夏:“……”
她的面容忽地紧绷,打起精神问:“驸马在哪?还在柴房关着么?”
画桃疑惑地问:“柴房?什么意思?哦,我明白了,殿下是打算一会将驸马关柴房吗?”
画心温柔接道:“殿下,驸马在里面。”
从宣叙房间出来时,应是午时,阳光正烈。可现在,阳光却温和地撒在窗棂,应是巳时刚到的样子。
姜沉夏从不自我怀疑,如今却不禁思索,难道我近日过于操劳,白日做梦了?
一边想着一边推开门。公主府客房的配饰向来素雅,可房间中央却不是一派相承的紫檀木桌几,而是置了一个大金桌,显得格格不入。
记忆中,姜沉夏看着着实碍眼,多嘴问了一句。如今虽已知晓了原因,仍是道:“桌子怎么回事?”
她心中默念,只听画心无奈道:“驸马住过来后,嫌弃从前的桌子不上档次,便换了新的。”竟是一字不差。
姜沉夏愈发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回想一番记忆中自己的行动,道:“既然如此,之后将屋中的摆设都换成金的吧。不晃眼可不行。”
姜沉夏心中默念:该画桃说话了。
只见画桃满脸淳朴,道:“都换成金子,多便宜他啊。”
“那你说怎么办?”姜沉夏一边问,一边心中暗道:到傅母了。
画桃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只见旁边走出一个妇人,穿了一身绀色的衣裙,朝着姜沉夏福了福,道:“奴婢觉得弄些金箔纸铺上去就行了。”
姜沉夏点点头以作回应。
现实和梦境岂止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可若是一样,那吊死在房梁上的人又是谁?难道是上天预示我这次不要把宣叙关柴房他会死吗?
就在此时,熟悉的呜呜声传来,只听杜若娘一边哭一边喊着等驸马醒了会为她做主。
众人顺着声音瞧去。只见床上的人似乎被吵醒了,他茫然地从床上爬起来,倏然脸色黑得仿佛今日父母出殡一般。
姜沉夏看见他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了什么,整个人忽然萎靡起来,叹了口气道:“别吵了。”
杜若娘似乎懵了一下,而后娇滴滴道:“叙郎,方才你睡着,都不知殿下是如何待我的呜呜……”
宣叙恹恹道:“怎么,原配打小三不应该吗?”
姜沉夏不动声色地看他。
对话不一样了,因为宣叙的回答,变了。
她若有所思地扫视,人还是那个人,鼻尖的小痣,潋滟的眼波,只是表情却颇为委屈,仿佛被人欺负了似的,透着一股羸弱的漂亮。
姜沉夏的重点却在衣服。明明出轨,他一身蓝袍却颇为规整,袍子边缘绣了一圈金线,无声添了几分雍容之气,愈发衬得对方俊美明艳,不可逼视。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捏紧了手帕,拼尽全力才使得自己没有失态。
在那个不知是噩梦还是真实的场景里,那双咚咚撞击的脚上方,也是一袭蓝袍,边缘绣着金线。
……这么巧吗?还是,宣叙有问题?
似乎是姜沉夏看太久了,对方目光也移了过来,问:“你看什么?”
姜沉夏一怔,心道我看看怎么了又不犯法。可她平白多了一份记忆,除了宣叙外其他人的反应竟与记忆里分毫不差。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宣叙导致的这次重历?
凡事以最坏的结果做打算,把人得罪狠了,真使出什么不明不白的邪术,那才是得不偿失,还是应慢慢试探,徐徐图之。
于是硬生生扯出笑来,语气温柔和煦地宛若窗外的春风,道:“夫君如此美丽,我多看两眼又有何妨?”
“好假。”宣叙似是想到什么,懒懒道,“美丽的事物总是不长远的,不如做成标本。”
“先不着痕迹地杀死,待身体放软后用尖刀慢慢剥皮,风干后呈放于假人之上,再以特殊染料保存,就能长长久久了。”
姜沉夏:......
宣叙从前虽然愚蠢,但却不变态。可无论是白日梦里的他还是眼前的他都行事诡异,与从前大相径庭,就好像换了个人是似的……该不会是......鬼上身了吧?
她一边思衬,一边上前牵住宣叙的衣袖,故作为难道:“沉夏的手,只会刺绣不会杀人。”
她一手牵着对方的衣袖朝前走,那人许是想看看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并未拒绝,而是任由她拉到屋内的大金桌。
“好低俗的品味。”宣叙嫌弃道。
“是吗?”可这是你亲手挑的。
姜沉夏不由自主的松开袖子,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幸好背对着宣叙,才没让人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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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作掩饰地亲自倒了杯茶,微笑着请他落座,道:
“我近期总是在忙其他事,冷落了你,感到孤单寂寞也是再所难免。”
她温柔的眸光安静地看过去,仿佛能抚平灵魂的褶皱,“往后我们多把时间用在彼此身上,可以吗?”
宣叙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道:“殿下真是大度。”
姜沉夏摇头叹道:“要不能怎么办,杀了你不成?”
话音刚落,便见对方容光焕发,点头如捣蒜。她有些迟疑道:“不能随便杀人。”
宣叙笑容十分真心:“不随便不随便!”
姜沉夏艰难转移话题:“......说到杀人这件事,近日坊间倒是传来一桩奇事,驸马可听说过?”
“什么事?”好奇怪,他的语气忽然平和了。
“......城西有一家裁缝铺,她家的女儿二十二岁仍未出嫁,相看的人家都嫌弃她年龄大,那姑娘一气之下便上吊了。”
“明智之举。”
“……谁知,第二天,这姑娘又死、而、复、生了。”姜沉夏盯着宣叙,观察他的反应,“不仅如此,她的身形和面容都回到了十四岁,就好像时间倒流了一样。”
宣叙似乎颇感兴趣,语调都高了几分,道:“这倒是奇了。我倒真想认识认识这位姑娘,毕竟我们吃了同样的苦……”
“什么苦?”
宣叙望了姜沉夏一眼,随口道:“被心上人嫌弃的苦。”
姜沉夏:......我信你个鬼。
她话音一转问:“前日你带着若娘去见齐王,都说了些什么?”
地下的若娘不知何时已是被捂着嘴绑了起来,怪不得这房间内如此清静。此时不知为何,情绪十分激动,即便堵着嘴,仍然发出惊恐的呜咽之声。
宣叙瞥了她一眼,道:“在聊如何扳倒二皇子。”
姜沉夏有些好笑地问:“可聊出章程了?”
宣叙说:“我想想。”他好像发了会呆,道:“嗯……他要诬陷二皇子和林相谋反。”
地上的若娘呜呜得更大声了。姜沉夏瞧着忽然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该不会他说的……都是真的吧?带匕首的婢女,还和齐王见面,与宣叙关联,该不会此人是齐王府的暗探?
反正杜若娘人都在这儿了,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调查,她的府里可不是吃素的。当务之急还是宣叙。她沉吟一番又问道:“可替我朝齐王妃问好了?”
“没有。”宣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女眷都在后院,我怎么见得到?”
果然。姜沉夏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宣叙有上一次的记忆,否则他会问她是如何知晓他去见齐王;宣叙不是“宣叙”,因为齐王妃早已病逝,齐王为了获得更高的政治势力,迟迟没有选妃。
该怎么办?
杀了?倘若这个妖怪复活,只怕会招致千百倍的报复。不杀?卧榻之侧又岂能安睡?
她不禁叹气,当下之计只能先稳住,再联系道士徐徐图之。
姜沉夏下定决心,却见宣叙沉默一阵,忽然朝着若娘招了招手,道:
“过来。”
奴仆迟疑地目光投向姜沉夏。
姜沉夏微微点头,那杜若娘被解绑,倏然扑到宣叙脚边。刚要开哭,便被宣叙扶起,“你别哭,人生最后的时刻,应该多笑笑才是。”
杜若娘:?
宣叙转过头,和颜悦色道:“我记性不好,但觉得殿下的行为颇为奇怪,方才的话也似乎意有所指,便好好回忆了一番。如今倒有些问题想要好好请教了。”
“您怎么会着重提起死而复生,时间倒流?”
“是如何知道我前日是和若娘一起去见齐王的呢?”
“毕竟这一次,我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
宣叙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邪异惑人,像绽开的罂粟,无端透着美艳的邪气。
“该不会,那死而复生的人并非裁缝铺的小姐,而是殿下您吧?”
他问:“你见证了我的死亡?你,也来自于过去吗?”
3. 圆谎
姜沉夏遇到过无数让她后背发凉的情况。比如亲眼目睹长兄被赐毒酒后,母后试探她的行踪;比如婚事指给这样一个草包废物,她只能装作无比满意的模样叩谢皇恩。
此时,她的指甲扣进肉里,冰冷的刺痛驱散恐慌。
没关系,只不过是又一次在刀尖上舞蹈。无论是圣人还是恶鬼,她都会活下来。
宣叙这番话虽是质问,也提供了许多信息。
一则,确实存在时光倒流的现象。“见证了死亡”说明宣叙曾经死去,那吊在梁上的人影应当就是他,那么时光回溯极有可能是从宣叙死亡后才开始的。
二则,宣叙明明出轨却衣衫规整,杜若娘一个侍女却私藏匕首,还带她去见齐王,足见可疑。倘若此人是齐王暗探,那一切便都解释得清了。这是最有可能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姜沉夏恰如其分地露出疑惑之色,道:“死而复生?你在说什么?”
宣叙慢条斯理道:“对我方才的问题,殿下可有解释?”
“不过是一时口误,本来想要问候老齐王妃的。”姜沉夏故作不悦,“还是驸马认为你的行踪我会不清楚?”
她瞥向杜若娘,意有所指道,“还是,你勾结齐王府密探的事,我不清楚?”
地上的杜若娘吓得亮出匕首,这才明白宣叙为何说“人生的最后时刻”。
宣叙按住她的手,抬眼问道:“......还有呢?”
姜沉夏微微皱眉:“你是什么意思,在审问犯人?无论是出轨还是和外人勾结,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如今未免太过了。”
她把杯子重重的往茶几上一搁,语气中含了几分愠怒:“即便成婚,也别忘记,我是君,而你是臣。”
能糊弄过去吗?
她看着气势强大,却色厉内荏,心虚得很。反复复盘了几次,心下稍定。
他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倘若要问那位死而复生的女子的事情,大不了找人编个话本子说这是自己讲的笑话就是了。
只见宣叙忽然垂下头笑起来,眉间眼梢漫出的丽色却是冷的,道:
“可是公主殿下,我是独自去见的齐王,没有其他人。”
那一刻,姜沉夏宛若被风化的岩石,凝固了。
怎么办?倘若他从前说的全是假话,那么自己以谎言粉饰的行为在他看来一定拙劣无比。
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猜想那一定很糟,因为宣叙又在嘲笑她了。但她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死了多年的尸体。还真别说,她也觉得自己死了很多年了。
她兀自嘴硬道:“是吗?那可能是我的情报出了些问题。”
却见宣叙又是一笑,笑容莫名带了些恶劣的意味:“抱歉,吓到了吧。确实是我们一起去的。殿下的情报没有错,对自己人还是多些信心才是啊。”
这人的话,让人分不清是真还是假,是对还是错。
不能再说下去了,只会越说越错,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
姜沉夏茶杯一搁,冷冷道:“我走了。”
宣叙迫不及待得仿佛她碍了他的事,立刻接道:“慢走不送。”
才出了门,姜沉夏就有些腿软,她扶住画心的手臂,小声又迅速地道:“备车。”
画心应了声“是”,问道:“殿下可是要进宫面见陛下?”
姜沉夏摇摇头:“去云水观。”
云水观是帝都著名的道观。从前姜沉夏对这些人事嗤之以鼻,认为这些道士出门行走,全靠一张嘴。如今被现实的铁拳挥击后,她不得不承认,也许还是有些用的,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为自己分忧。
她一边想着一边看着近在咫尺的府门,却听——
“殿下,不好了!驸马在房里挥刀自尽了!”
-
痛楚、虚弱、杂乱无章的疯狂。
再一次聆听死神的教诲后,宣叙拿着匕首若有所思。
用匕首自杀……还是不行么?
他好不容易才送走姜沉夏,创造出一个自由的自杀空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果然,苟活容易好死难。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宣叙抬头一看,原本已经离去的姜沉夏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匕首,当机立断道:“来人!把驸马的匕首收了。”
宣叙:......哦。
他乖乖地把匕首交了上去。
收就收吧,反正已经确定了匕首自尽死不了,还得想别的方法。
许是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姜沉夏目光顿了顿,扫视了一圈,将房间内所有尖锐的器物都收走了。
宣叙:?不是你都收走了我还怎么死?
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姜沉夏心如匪石,连边边角角都搜刮得一干二净,一点也没给宣叙留,临走了还命人好好照顾他。
宣叙:......
他正叹着气,忽然看到窗外的河水,不禁眼前一亮。
姜沉夏边走边想:没了利器还特意叫人盯着,不会有事了吧。
就在此时——
“公主不好了!驸马投河了!”
她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问:“我不是叫你们好好看着他!”
侍从瑟瑟发抖道:“驸马说他无聊要看风景,一个不留神人就沉底了。”
而后。
“来人,客房门锁上,今日不许驸马出入。”
“公主不好了!驸马撞墙了!”
姜沉夏:“……墙怎么样了?不是,他怎么样。”
“公主不好了!”
姜沉夏叹气:“这回怎么死的?”
“驸马跳楼了。”
“府内似乎没有高到能死人的建筑。”
“驸马爬到藏书阁的塔尖去了!”
“……”
“公主不好了!”
姜沉夏:“哦。”
“驸马吞金了!”
“我不是叫你们给他绑起来!”
“是…是啊。可是一个不留神,驸马就把桌子啃了……”
这一次,她做了万全的准备。她将宣叙房间内的所有物品全部清空,人绑在了房间的正中央,让一名侍卫在房门口看守。如非必要不可与他交流,一切都等她回来再说。
她就不信!
这么久来,第一次坐上马车。姜沉夏却未叫启程,而是回望着公主府内。
画心揣摩着她的心思:“殿下,拜访道长的礼金已准备好了。”
“不是这个。”姜沉夏道,“......我就是怕有意外。”
画心疑惑问:“什么意外?”
姜沉夏说:“比如......”
“公主不好了!驸马咬舌自尽了!”
姜沉夏忍不住“呵呵”了一声,道:“比如这种。”
-
还有完没完啊!再次回到客房门口时,怒气几乎将姜沉夏冲垮。
她正要推门进去,蓦地冷静下来。
这次回来,时间似乎……提前了一些。而且她虽然仍然跟着回溯,却再也没出现在那个诡异的空间了,这样的变化究竟是好,还是坏?
不管了,事到如今,只能自己亲自看管了!
姜沉夏推开门,只见宣叙头一歪,身子靠在椅子上,一整个生无可恋。
他看着无数次去而复返的姜沉夏,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姜沉夏:“……当然。”
“不是了。”
她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眼中的光消失的这么快。
只见宣叙眼睛一闭,沉沉叹道:“我就知道,世界不会如此眷顾我。”
“上天啊!快来块陨石砸死我吧!”
姜沉夏不禁语塞。她曾以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个本领,她已经修炼到位了。如今她发现,那是没遇到真的鬼。
这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啊!
忍忍忍我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然这是我的府,是我的屋檐,但这不重要……
姜沉夏深吸一口气,笑意盈盈地朝着宣叙道:“驸马,天色不早了,该就寝了。”
宣叙看了眼外面明媚的春光,脱口而出道:“哈?”
姜沉夏命令道:“来人啊,找个绳子,将我和驸马一同绑起来。”
宣叙:?
众人:哦豁!捆绑play!
宣叙茫然地眨了眨眼,结结巴巴道:“这……不好吧?”
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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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夏微笑道:“哪里不好?我觉得好得很。”
她扭头问道:“你们觉得不好吗?”
众人:“好,特别好!”
姜沉夏道:“你看。”
不过片刻,绳子就到了,侍从们的效率从未有过如此之高。
姜沉夏将手腕搭在宣叙的手上,方便绑缚。却见那人宛若被烫到似的倏地收了回去,挣扎道:
“我饿了,一只手不方便吃饭。”
姜沉夏微笑道:“没事,你端着碗,我喂你就好。”
“……换衣服?”
“衣服这种累赘的事物,直接剪掉就好了。”
“这不对吧?”
“哪里不对?”姜沉夏拽着宣叙的手,朝着侍从使了个眼色。
褐色的绳子缠在雪白的腕间,交错的纹路像一道道伤疤,紧密又窒息地将二人捆缚,任宣叙再如何挣扎仍如影随形。
宣叙麻了:“你是不是有病啊!”
姜沉夏幽幽一叹:“病得不轻。为了挽回夫君,只能出此下策了。”
“我认为我们的感情还不错。”
“哦,夫君刚刚还说我有病。”
宣叙险些咬了舌头:“我...我是问你有没有饼子!”
已经中午了,不知云水观的道士什么时候能过来。折腾这么久,确实也饿了。
姜沉夏将识趣跑出去的侍女们叫回来,吩咐准备午餐,特意说道:“加个饼子。”
宣叙叹了口气。
姜沉夏问:“怎么了?”
“没什么。”
菜很快就呈上来。姜沉夏将饼子喂到宣叙嘴边,却见对方迟迟不动,不禁眉头微皱。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悦,宣叙不情不愿地张开嘴。
临到嘴边,姜沉夏又踌躇了。这人该不会吃个馒头就噎死了吧?
想到这种可怕的结果,她感到一阵阵窒息,连忙叫人把馒头分了又分,直至分成指甲大小她才满意地递过去。
宣叙沉默了。他问:“能不吃吗?”
“为什么?”
“我想吃鱼。”
鱼啊,刺很多。姜沉夏说:“不安全,不吃了吧。”
“我想吃鸡翅。”
鸡翅骨似乎容易卡到嗓子。姜沉夏哄着他道:“鸡翅不好吃。”
“那除了这个饼子,什么都行!”
姜沉夏扭过头幽幽看他:“不是夫君说,想吃饼子的吗?还是......”
宣叙:“......我吃行了吧。”
结束了漫长的饭局,姜沉夏动了动手腕,却扯到了宣叙的手。
对方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道:“不舒服可以解开。”
姜沉夏一本正经道:“要培养感情。”
宣叙道:“鬼才会信你的鬼话。”
你可不就是鬼吗?不知从哪来的孤魂野鬼。
姜沉夏心下腹诽,却听他忽然道:“你很奇怪。”
她心里咯噔一下,明知故问道:“哪里怪?”
“我们之间可没什么感情。倘若我死了,对你也有好处吧。怎么就三番四次地阻挠我呢?”
这话里全都是坑。他对她的怀疑还没有消除吗?
姜沉夏斟酌道:“什么叫三番四次地阻挠?”
她顿了顿又说:“我认为,夫君定会长命百岁,长乐未央。”
“哈。”他顿了顿,这短暂的沉默竟让姜沉夏隐约察觉到萧索的落寞。正要说什么,却听他嗤笑道:“话假人更假。”
这下姜沉夏也懒得再理他了。
许是春光太娆人,二人说着说着竟是倚着床榻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宣叙恍恍惚惚睁眼。恍惚中侧首,只见身边人肤色如玉,唇色鲜红,脸颊点缀的晕红仿若一颗粉色蜜桃,引人采颉。垂落的发同他的紧紧交缠,暧昧得难分难舍。
宣叙想道,她似乎睡得很沉。
那他是不是能找机会死了。
看着姜沉夏发间的簪子,宣叙缓缓伸出魔爪......
姜沉夏睡得正香,感觉似乎隐隐约约被碰了一下。
她睡眠向来轻,迷迷糊糊睁眼,当场就清醒了!
只见宣叙正拿着簪子视死如归地往脖子上戳!
4. 装神弄鬼
她当机立断一把冲过去,簪子刚刚戳破脖颈,便被姜沉夏死死抵住。
这金簪被姜沉夏带在发间,固然美丽,但也被用作防身之效,十分锋锐。虽然比不上刀啊剑啊之类的,但是用尽全力想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于是二人双双挂彩,宣叙脖子被怼了个口子,姜沉夏疼得轻呼一声,葱白的手指也染上了鲜红的色泽。
那边宣叙还想挣扎挣扎继续往里怼,谁知姜沉夏看着柔弱,力气却是不小,簪子是分毫不动,反倒是她的手伤势更重了,嘴唇都痛得发抖,仍是分毫不让。
她是真的不想让他死。
但凡换个正常人此时都十分感动了,可惜这是宣叙。
他唇角紧紧地抿着,生气地朝着床上一躺。可他忘了二人的手还绑在一起,他这一躺,姜沉夏就猝不及防地跟着往下倒,手不禁一松,簪子轱辘地滚到地下,她撞进了他的怀里。
宣叙抿着的唇僵掉了。
姜沉夏不知是羞还是恼。二人虽是成婚,可谁也瞧不上谁,向来都是做个表面样子。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撑起来,手一抵住才发现自己正正好好地按在了宣叙的胸口。可按都按了,此时放手倒显得心虚,她只好轻声道了一声“抱歉”,硬着头皮起身。
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了,她手一滑,整个人又倒了下去,眼看着要砸到宣叙的脸上,险险地用手臂一撑。
她的脸正正好好落在了他面容的上方。
这一下,堪称是亲密无间。
二人距离极近,呼吸渗出的白雾缠绕在一起,又分离消散于空气。可空气是热的,宣叙的脸也是热的。
他苍白的面容上泛起微红,像粉色的桃花瓣落入雪中,将静寂的冷染上春意。面孔上细小的绒毛,艳丽的眉眼,僵掉的唇角,都在姜沉夏的眼中纤毫毕现,像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卷。
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胜过春色十里。
宣叙咳了一声。姜沉夏倏然起身,悄悄侧头瞥他,只见他面上的羞涩如潮水褪去,似笑非笑道:“你的抱歉难道是,‘抱歉我豆腐还没吃够’吗?”
“......”姜沉夏轻咳两声,“意外。”
“按照公主殿下‘抱歉豆腐没吃够’的逻辑,那么,没占到便宜是意外,占到便宜才是不意外吧?”
姜沉夏不禁有些恼了。她微微一笑,径直牵住了宣叙的手,道:
“是又怎样?”
“你是我的夫君,我占你的便宜,天经地义,谁能说我一句不是?”
宣叙哽住,倏地抽回手,别过头去。
姜沉夏有些惊奇地想。竟然意外的纯情,难道此人生前是个痴情鬼?
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三声“咚咚咚”的敲门声。
画心推开门道:“殿下,客人来了。”
来人穿了身云绿色的道袍,年龄约莫三十余岁,手持浮尘,看着颇为仙风道骨。
他一进门,看着姜沉夏和宣叙绑在一起的双手,直呼“罪过”,而后一把关上了门,自以为小声地朝着画心道:“光天化日有伤风化!问题是你叫我进去干什么,我是来看神鬼之事,不是看这个的!”
画心道:“道长,您误会了......”
“我误会了......难道这不是让我进去看,而是让我加入的?”道士结巴道,“不行不行!我是正经人!”
眼见着对方推三阻四地不肯进来,姜沉夏道:“我去跟他谈。”
她剪断绳子,目光犹豫地落到宣叙身上,朝着画心道:“你一定要看紧驸马。”
画心点点头。姜沉夏走到外面,正要把情况说一下,却见这道士如临大敌一般看着她手上的鲜血道:“你杀人啦?”
姜沉夏:“......”
房中的宣叙终于解放了。他晃了晃手腕,看着上面深深的的勒痕,可见绑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不禁叹了口气。
他现在就是这位公主的眼中钉。恨不得钉死在眼里的那种。
想要死,只能找机会见缝插针了。
忽然,他灵机一动。外面的人看装束是个道士,看来是自己之前自杀吓到了姜沉夏。
道士嘛,都是杀鬼的。
正义一点的道士,别管好鬼坏鬼全都杀了了事。能力再强一点的,别管有鬼没鬼,都是有鬼。
毕竟自己起不到作用还怎么圈这些达官贵人的钱呢?
宣叙看着门外,陷入沉思。
门外,姜沉夏好说歹说,总算把事情说明白了。
一,她是为了防止驸马自尽才绑在一起的。二,她这是救人产生的伤口,她没有杀人。三,驸马目前似乎脑子有些问题,请大师好好看一看。
这位云水观道长看上去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但是勉强答应随她进去瞧瞧。
二人谈妥了,姜沉夏推门一看不禁一惊。
只见屋内的烛火明灭摇晃,一下又一下不规则地跳动着,宛若幽冥鬼火,让人心头升起了森森寒意。屋内的窗户全被布帘遮住,房间内一片漆黑,只剩下摇动的烛火,和被烛火映照出的巨大的阴影。房间内一丝声息也无,顺着影子对面望去,只见宣叙正直挺挺的坐在角落,眼中毫无焦距,口中呢喃着不明的词汇。
画心向来沉稳的面容中泛出恐惧之色,她看见姜沉夏进来,快步上前道:“殿下。”
“嗯,现在是什么情况。”
画心道:“适才殿下走后,驸马忽然就钻进了衣柜,让奴婢把窗户都遮住才肯出来。而后人忽然就沉默了,问什么也不说,有时候还自言自语的。”
“说的什么?”
画心羞愧道:“奴婢听不懂。”
姜沉夏不禁心存疑虑。方才她和人绑在一起时,虽然心知肚明对方有问题,可他这言行举止还勉强是个正常人模样,如今怎么了,知道自己叫了道士来,索性不装了?
许是听见有人进来了,宣叙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白得像纸,眸光空洞,神色麻木。见众人瞧来,唇角僵硬地勾起,咧开一个诡谲的笑容,看着颇像是地狱里来的艳鬼,透出森森鬼气。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轻而飘乎的声音传至耳边,姜沉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她强作镇定道:“......道长。”
“无妨。”道长一抖衣袍,捏着下巴道,“布帘扯下来,让我看看这究竟是人是鬼。”
画心遵从吩咐去了。
窗外的艳阳笔直地照到了宣叙身上,只听他倏然惨叫一声,表情变得痛苦而扭曲,而后满地打滚,直至躲到了桌下的阴影处。再次探出头是,眼神已是恢复正常,面上扯出一个怪异的笑,盯着姜沉夏道:“我好疼......能帮我把窗帘合上吗?”
道长大声道:“公主不要信他!如果他被附身了,现在可能是要哄骗你过去。”
姜沉夏当然不会傻到顺着宣叙的话去做。许是见到自己的诓骗没有奏效,宣叙冷冷地站起来,双手一举,将手中的桌子狠狠砸落。
那金制的大桌子因为宣叙吞金,早就被姜沉夏换了,如今换了个简陋沉重的木桌。
只听哐当一声,这木桌摔落在地,木屑四溅,四分五裂。宣叙头顶烈烈艳阳,竟丝毫不惧,道长不禁惊呼一声“这鬼怪竟已是不惧阳光了”。
宣叙意味不明地一笑,拎着碎裂的木桌板就朝着众人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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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场景,小道长面色沉重地看向宣叙,一甩浮尘,口中振振有词:“三清符令,百祟显形!”
他抽出一张黄符一抖,符纸无风自燃,噼啪作响,而后——
灭了。
道长懵了,而后讪讪一笑,又燃起了一张符纸,迅速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现有妖人在此作乱,请三清符令,容百祟显形!”
话音刚落,符纸,又落了。
小道士喃喃道:“不该啊,这看着鬼气冲天的,怎么就一点用都没有呢?”
眼见着宣叙缓缓站起身,恐惧包裹着姜沉夏的心房。倘若此次制不住他,他还会放过我吗?
可是,她不该死,不能死,更不想死。
于是紧紧抓住道士的袍角,声音一厉道:“快!现在怎么做。”
小道士虽说有些慌张,仍是扛起责任的大旗:“没有办法用法术,那我就动手了!这房间内可有什么尖利之物?”
姜沉夏:......都收走了。
要不还是先跑?死道长不死我,道长要是出事了也只能怪他没本事了。
她刚要朝着门口跑去,就见一块木板飞来,险险朝后迈步,躲过这次攻击,只听道长大义凛然道:“公主,我们尽量拖住他!”
宣叙又被他吸引过去了。
不如他们二人不知不觉深入腹地,脱身不得,画桃倒是始终站在门口,见状当机立断就去拿剑了。
又是“砰”得一声,听得姜沉夏心惊胆战,万幸小道士一个翻身险险躲过。
姜沉夏看着地面的碎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宣叙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这一下要是锤到她身上,哪还有命在?
虽然去取剑了,可因先前宣叙的一通操作,刀剑这类事物都放得极远,就怕剑是取回来了,可人也凉了。还是得找个防身的器具。
她灵机一闪,忽然想起在这客房角落的柜子里总会备上一把剪子,便瞅着小道士躲闪不及挨打的空隙缓缓挪了过去。
噼里啪啦一顿响,惨叫声不绝于耳,不知道他还能挺多久。
姜沉夏叹了口气,头也不敢回,只能加快速度找那把不知藏匿何处的剪刀。
找到了!
她大喜过望,乐极生悲,猝然滑倒,连带着柜子旁的烛台也掉在地上。烛台内不知什么东西滚了出来,屡屡黑烟冒出。
好熟悉的味道。好可疑的东西。姜沉夏忽然就不慌了,而是皱着眉缓缓拨开掉落的东西。
究竟在哪里闻过呢?
忽然,她拎起自己衣服的一角,放到鼻尖闻了闻,而后起身打开衣柜门。只见原本衣柜内的樟片不知被谁拿走了一半,余下的零零散散地堆放在一旁。
樟片,遇热风起,可作衣柜散味之效。
如若将樟片放入烛台之中,是否就会呈现出忽明忽暗的情况呢?
如果烛台效果是假的......
画心的话闪过脑海:驸马不知怎么钻进了衣柜还叫我去挂帘子......
燃不起来的符纸。小道士:奇怪啊这看着就像有鬼的样子。
倘若,一切都是假的呢?
怀疑一旦开始,许多细节就经不起推敲了。比如,宣叙虽然将木板抡得虎虎生风,可却并未打到要害处,目光却不住地朝着门外看去,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能等什么?等剑,等死。
真是可敬,可叹啊。
姜沉夏缓缓放下手中的烛台,冷笑一声。
二人的目光纷纷被她吸引过来。
宣叙停下手中的动作,冷漠地提着木板朝着姜沉夏缓缓走来。
姜沉夏淡淡道:“驸马演完了吗?”
5. 活埋
看到姜沉夏手中的烛台,宣叙暗道糟糕,这女人怕不是发现了他做的手脚了。
可前面这么多的铺垫表演,手都酸了,让他就此收手?绝不可能。
只要控制住尊贵的公主殿下,自有人愿意前仆后继地扫除他。
到时候只要一个控制不住朝着剑一撞......嘻嘻。
似是洞穿了他的想法,姜沉夏立刻道:“刘道长,无论发生什么事,即便我身死也不要伤害我的夫君。”
“啊?这不好吧。”小道士满脸为难。
“否则我不给你结钱。”
小道士一震衣袍:“二位真是伉俪情深,爱情感天动地,小道一定不辱使命。”
宣叙脚步一顿。
小道士立刻道:“恶鬼被殿下感化了。”
二人:“......”
正巧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应是画心在赶来的路上。
宣叙神情一震,还有机会!
姜沉夏声音从未如此之大地喊到:“画心,现在已经没事了,把剑送回去!”
宣叙嘴里一万句脏话来不及讲,连忙喊到:“殿下受伤了你快别听她的快回来啊!”
而后,脚步声,远去了。
人生,太难了。
从前,宣叙有没做完的事,不能死。可他想着死亡嘛,轻易得很,不过是刀一插,眼睛一闭一睁就完事了。谁曾想这辈子结束还有下辈子,下辈子结束......下辈子结束不了。
没事的,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可现在,有一座大山横在他面前,这座山的名字叫做姜沉夏。
她不是想让我死的吗怎么不让了?
宣叙愠怒地一瞧,只见姜沉夏眸光冷淡,神情疏离高傲,让人猜不透究竟在想些什么。
从利益上,他是她枕边的隐患;从感情上,她应是对他十分厌恶。
她是妻子,亦是死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要杀吗?
看着她纤细柔弱的脖颈,宣叙掌心微微一动,而后又缓缓松开。
不是不能杀,而是仍有顾虑。
对于系统这样不讲道理的力量,宣叙从没轻视过他。
而他发布的第一个任务与姜沉夏有关。
原主的身份与姜沉夏有关。
这个人还有一些颇让人想不通的奇怪之处,比如忽然的试探,态度的改变,这都值得推敲。
如果日后真的有用,杀了反倒是得不偿失。
算了。
在他沉默的间隙,小道长许是觉得自己之前的表现实在辣眼,于是悄无声息地从口袋里抽出一个绳子,趁着宣叙不注意,倏地一套,勒紧他的脖子。
姜沉夏连忙问:“......这是干什么。”
道士松开了绳子,讪笑道:“我怕驸马体内的鬼伤人,所以趁着机会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可他......”
可他怎么完全不反抗啊!
姜沉夏瞥了他一眼,看着凭着本能喘息确实已经失去自杀能力的宣叙,道:“无妨,人没死就好。”
“就是云水观此次的行动,真是惨不忍睹。”她神情语气皆是一派温和平淡。
“天下第一观就是这样的水准?我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每年如水的白银拨过去,竟是养了堆废物。”
小道士暗道“糟糕”,这事情算是彻底搞砸了!连忙开口:“殿下恕罪,是我实力低微,后续一定把事情给您干好了。”
姜沉夏理了理衣服的褶皱,温和地一勾唇角。
“哦,那想必是瞧我无权无势,弱小可欺,高攀了云水观,所以随意找个人敷衍我了?”
当今女皇唯一的女儿,正统继承人的亲生妹妹,谁敢说她无权无势,弱小可欺?何况这位公主也算是名声在外的不好惹。
她向来与人为善,看着体贴温和,可这个京城里,没有人真的同她撕破脸。
因为那些人,要么走了,要么死了。
小道士一慌,连忙跪下。他这一跪,适才才松的绳子滑得又紧了些,将宣叙的脖颈一拉,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他手忙脚乱地松了绳子,为了确保别再出事特意将绳套从宣叙头上解了下来才慌张地俯身跪地,头也不敢抬地道:
“殿下,师傅明日便出关,不若将驸马带到观内居住呢?”
小道士垂头看着姜沉夏的脚面。
漫长的沉默,他的额头几乎要渗出汗时,听到了天籁之音。
“可。”
-
这边姜沉夏乐于甩掉一个烫手山芋,顺便瞧瞧这云水观的斤两。那边宣叙也巴不得离她远远的。
无他,实在是太影响发挥了。
这小道士名叫刘林。可能是适才被吓到了,生怕宣叙忽然暴起,他的小命当场交代在这儿;更怕这事情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云水观的钱途没了。
因而这一路上刘林都对他严加看管,身边还带了数十个侍卫,各个威风凛凛腹肌能当滑梯。他走了一路还换了各式各样十几张符箓挨个往宣叙身上贴,都没什么反应。
按理说,事情走到现在已经十分明了了,□□那就必是人祸了。可刘林却心下惴惴,他总觉得怪,却说不出哪里怪。
等到了云水观已是傍晚,晚霞像是羞涩的红粉佳人,被些许飘荡的云丝掩映,千娇百媚,秀美绝伦。
宣叙百无聊赖地低下头随着刘林进入厢房。对方似是有什么急事,匆匆地就去了。
许是素日接待了不少王公贵族,这厢房古朴素净中带着隐隐的清贵之感,具体表现在料子精美,各项器具十分齐全。精致的刀刃匕首都属常见,还有精致小巧的弓箭弩箭,一时之间宣叙竟不知该选用哪种死法了。
他想了想,决定出门寻摸一圈,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死。
走出房门,穿过回廊。左侧是正殿,人多眼杂,自是不适合自尽了,便朝着右侧去。
走的愈远,景色愈见清幽。远方一个大亭子,样式古朴素净,亭外流水潺潺,花团锦簇,正是一个好的埋骨之地。走近一看,才发现亭内端坐着一个老道士,背脊如鹤挺立,仙风道骨。
宣叙叹了口气,可惜了,这里真的很好死。
亭子外的水适合淹死,内部的横柱适合吊死。附近有许多大石头,适合砸死。侧边一处因为年久失修,露出了锋利的内里,适合飞扑过去戳死。
他慢悠悠地踱过去,却没注意那老道不知何时扭过了头,静静地目送他远去。
又过了半晌,看见一处桃林。此地着实偏僻,除了飞过的鸟了无人烟,离着最近的房舍也有个一里远,着实是个自杀抛尸的好去处。
伏起的陡坡上立着一棵粗壮高大的桃树,爬上去摔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宣叙绕着走了一圈,只见桃树背面放着一把铁锹,许是哪个糊涂的树匠忘在这儿了,倒是让宣叙升起了别的想法。
他可以先把自己的坟挖好,然后爬的高高的跳进去,省得后人搬运尸体麻烦了。
唉,他可真是个好人。
说干就干。
宣叙立刻拿着铁锹,哼哧哼哧开挖。此地土质细软,挖的并不费力。可宣叙这么大个人,想给自己埋进去,着实是一个大工程。等到挖完,早已是月上三竿。
正在此时,他听见远处传来零零散散的脚步声。
听着脚步声,倒像是一个人将另一个人直直地拉了过来。
许是见着四处无人,二人在桃树前停步。
男的忐忑开口道:“娘子,你听我解释......”
女子声音倒是镇定:“你说吧,我听着呢。”
男子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也是没办法,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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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权大势大,他家的小姐骄横跋扈非要我同她成婚。我苦苦哀求说已有家室,她却不听,还说只要见到你便要杀了你!”
说着说着男子竟是抽泣出声,哭着道:“京城居大不易,我怕你没命......”
女子惊讶道:“这天下竟有这样的事!”
男子款款道:“丽娘,你放心。即便我日后迫不得已和她成婚,我的心仍然是属于你的。”
躲在一旁偷听的宣叙表情一言难尽。早知道今日出门要听这么一出渣男贱女的折子戏,他不如在房间里死的干净。
如今,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脏了......
却听女子问:“她没仔细看过你的脸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男子话音迟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自然是见过的......虽然我比不上宋玉潘安之貌,但她一眼就看中了我的才华。”
“哦。我就是问问,没关系的,你那边别有什么误会就行。”女子声音中隐约可见几分喜意,“对了对了,你别忘了把钱给我。”
男子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反问道,“你就这样的反应?只想管我要钱?”
女子懵了问:“要不然呢?”
她想了想,又道:“我不是要管你要钱,是要埋在我家后院的金子。我老早就知道你偷偷挖出来,可是没两天你就走了,就没来得及要。和离我没意见,钱必须给我。”
男子气急败坏地冷笑道:“柳丽丽,你做梦吧!我一分都不会给你。”
女子声音焦急道:“不行!你必须给我钱!否则、否则我就去宰相府告发你!”
二人一阵推推搡搡争吵,只听“嘭”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击倒在地。
桃林又复宁静。
宣叙蹲在坑底吃瓜吃得尽兴。
啧啧,这人怕是早就想好了,特意约自己的妻子来偏僻之地,如果出了问题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人干掉。
那如此想来,这桃树背面的铁锹也……
他顿觉不妙,倘若这铁锹是用来埋尸的,这岂不是要撞上了。果不其然,只听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有人拖着什么东西过来了。
男子一边拖一边口中还道:“都是你逼我的!”
谁知一抬头,原本探好路的桃树背面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坑。坑里缓缓爬出一个人,面色苍白,披头散发,朝着他缓缓抬起头来。
“啊!有鬼啊!”
他当场被吓得跌倒在地,也不去想处理后续的事了,只四肢并用地往外爬。还没爬出两步,上半身的衣服便被拽住,动弹不得。回头一看,一个长发男人朝他莞尔一笑,而后飞踢一角正中胸口,将他踹进了坑里。
这地方实在偏僻,男子的声音虽大倒是没引来旁人,可近在咫尺的柳丽丽确实被吵醒了。
她本就没死,只是晕了过去,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人背对着她站着,身形颀长,宽肩窄腰,看着颇为养眼。
只是不知是谁在骂骂咧咧,十分破坏氛围。柳丽丽迷迷糊糊顺着声音的来处一看,当时就清醒了!
只见一双手自坑里伸出,手上青筋毕露,正死死扒着地面,仿佛有恶鬼要从地狱里爬出。
却见那站着的人淡然自若地将脚覆过去,而后重重一碾!
咔擦一声脆响,手骨断裂,只听一声惨不忍睹的尖叫伴随着坑底坠物的响声。柳丽丽被这尖叫声吓了一跳,也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糟了。
只见前方的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艳丽苍白的面容。枝头的桃花瓣被惊扰,如雨般纷纷洒下,落在他如缎如墨的长发上。月光吻上面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唇角轻勾,水墨浸染的眉眼安静的注视她,秾丽更盛春晓之花。
他说:“我去把他埋了,好不好?”
6. 又没死成
升官发财死老公,还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宣叙觉得自己真是贴心体贴到了极致。
害,就当日行一善了。
却听坑下传来回音:“丽丽,救我!我不要那个女人了,我是最爱你的啊,一定要救我啊!”
柳丽丽显然动摇了,犹豫了三番,最终道:“能不能不杀。”
“......”宣叙侧头望着坑,幽幽道,“坟墓我挖好了,不埋他可以,那就埋你吧。”
柳丽丽不敢说话,半晌吐出一句:“可是……我的钱。”
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宣叙笑起来,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他有什么钱?你不如先去找他未婚妻要,她家大业大,抢人家夫君怎么能不给点分手费呢?之后拿着钱赶紧走,等你到家了,就可以准备他的葬礼,再收一波丧葬费。”
柳丽丽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竟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那他的死讯明天不就传开了?我得赶紧去要钱了!”说罢,跑得飞快。
下面的男人似乎是知道自己的希望破灭了,撕心裂肺地辱骂道:“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这简直戳了宣叙的肺管子,他气得直接扔了块大石头下去。
一声惨叫后,终于,世界清静了。
宣叙撇了撇嘴,撒了两抔土后实在是委屈的不行,便一气之下将铲土的铁锹也扔了下去。
该死的!这月黑风高的多适合死亡,辛辛苦苦挖了坑,最后反倒给旁人做了嫁衣。现在坑被旁人占了,已经脏了,自己还得想点其他的寻死之道。
爬上树摔死?算了,其他的桃树没这棵这么高大摔不死,爬这颗外一和地下的那个亲密接触怎么办?
正犯着愁,天有绝人之路,他在树旁边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根绳子。
可能是这渣男也没想好究竟是将妻子活埋还是伪装自尽,谁知不仅惠及了自己还便宜了宣叙,一人一个死亡大礼包。
宣叙喜滋滋地将绳子往树枝一挂,不用旁的东西垫脚,从树干上一个飞跃便自挂东南枝了。
可他才挂上去,便听见远处人声鼎沸,似乎有着大批人马朝此处涌来。
只听一个熟悉的女声说道:“长官!就是这儿有人谋杀!”
“什么人被谋杀?”
柳丽丽挠挠头道:“额,好像是我。”
衙役看了她一眼,开始怀疑自己听到谋杀就火急火燎出来的行为是否有问题。
但云水观中不乏一些贵人,真让哪一位出了事自己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何况这女人之前还说什么宰相女婿、欠钱之类的话,只好耐着性子道:“你被谋杀了,那你现在是鬼?”
柳丽丽摇头:“不是,但确实是我被谋杀。”
二人面面相觑,衙役只好咬牙决定先去看看了。没两步,他就看到不远处的树上挂了个摇晃的人影,不禁神情一震,加快了脚步。
宣叙见状,连忙在绳子上做了个引体向上,以图尽快吊死自己。
众人见状连忙飞奔而来,七手八脚地将宣叙从绳子上救下来,可算保住了他一条小命,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唯一没松气的是躺在地上的被救者,他死死攥着绳子想着自己还有没有可能再勒死自己,怎奈上吊后虽然人没死,但意识模糊力气太小,终究被人夺走了。
喉咙火辣辣地痛,宛若刀割。即便如此,宣叙还是努力地转头问个明白,否则他活不瞑目……
“你回来干什么!”
柳丽丽满脸正气道:“我想过了!敲诈勒索不可取,我还是得堂堂正正地管这渣男要钱,让他接受法律制裁!”
宣叙:哈哈,世界快毁灭吧。
得到答案,他眼一闭,昏了过去。
衙役火急火燎地喊着:“快救啊!这是宰相女婿!”
柳丽丽:“……这个不是。”
“你是在诓我吗!这人是谁?”
柳丽丽想了一阵,道:“我的救命恩人。”
“......那宰相女婿呢?”
“应该在地里埋着呢。”
-
趁着宣叙被押到云水观,姜沉夏好好地补了个觉放松一下心神。
虽然时间线上似乎只过去一天,可她却觉得已经过去了许久,这期间经历的惊吓和匪夷所思多不胜数,再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会出问题。
此刻,姜沉夏仰躺在玫瑰温泉中,端起茶杯递到嘴边,舒适的热流由内而外淌满四肢百骸,不禁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真希望他永远都不回来。
想法才略过脑海,就听画心惊慌失措地喊到:“公主不好了——”
这简直是梦魇一样的台词——
姜沉夏一口茶呛在了嗓子里,猛烈地咳嗽。
等到这口气好不容易喘匀了,姜沉夏无力地问:“又怎么了?驸马不是在云水观吗!”
“驸马上吊被抬回来了!”
姜沉夏急急地披了件衣服就赶了过去,看到刘林伏在宣叙身上,哭得仿佛死了亲爹一般,不禁一阵无语。
这些京城贵族的水平着实不行,连个人都看不住的道观还能被奉为皋臬。
目光转向宣叙,只见他颈处一道长长的红色勒痕格外显眼,肤色苍白透明,透着一丝羸弱的美感。
姜沉夏瞧着瞧着,心中竟生出一丝诡异的庆幸。
起码人没死,不是吗?
她转头看向刘林,微笑道:“好好的人到了你们观里,竟出了问题。”
刘林眼泪汪汪地跪下:“我去请师傅了,谁知一不留神驸马就上吊了!”
果然。
姜沉夏心中叹气,她心知肚明宣叙怎么回事,也不好太过怪罪:“幸好你们发现得及时。”
刘林摇头道:“不是我们发现的,是京兆府的人发现的。”
姜沉夏疑惑问:“京兆府也参与了此事?”
刘林点头:“京兆府大张旗鼓,来了不少人,我也是到了才知道原来驸马出事了。”
他顿了顿又道:“听说驸马上吊的树底下还埋了个人。”
姜沉夏:啊?
现在自杀还流行组团的吗?还是,有更大的阴谋?
她掐了掐人中,预防自己真的昏过去,刻意压着情绪心平气和道:“什么情况。”
刘林的眼中冒出八卦之光:“据我所知,这事儿有几个版本的说法。
有人说,驸马和那树下埋的是一对有情人,被殿下您拆散,所以相约殉情......额,您别急……这个自然是荒谬至极!我们都不信!
有人说,驸马撞破了别人的秘密,自己干掉了一个,却没打过另一个,被人吊到了绳子上,幸好京兆府赶来的及时。
还有人说,现场还出现了另外一个女子。这女子和树下埋的那人是一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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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却和驸马私会,被她夫君抓了个正着。于是驸马连同女子把那人埋了,自己受到了良心的谴责自尽了。”
姜沉夏面无表情:“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就是想死?”
刘林干笑道:“呵呵......这好好的人也不会忽然就不想活了吧?”
姜沉夏:“......那人是什么身份?”
刘林无辜摇头:“不知道啊。我接了驸马就朝府里赶了。”
那你说个鬼呢!
忽然,侍女通报道:“殿下,京兆府的人来了。”
来人是个小衙役,进门行礼后道:“府尹让我来问殿下的安,问驸马如今可好了?”
“驸马很好。”姜沉夏眼也不眨地道,“被埋的人是谁?还活着吗?”
小衙役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宣叙,道:“是新科进士赵华,还活着。他同徐宰相家来往极近,听说近日便要下定了。”
姜沉夏皱眉问:“他怎么会同宣叙扯上关系?”
衙役道:“听场上的证人说,赵华怕事情败露要杀自己老家的妻子,是驸马救了她。”
姜沉夏顿了顿,问:“宰相府可派了人过去?”
衙役道:“尚未。”
“退下吧。”她顿了顿,朝着刘林道,“你也是。”
姜沉夏静静思索。
徐德宰相最是德高望重,处事公平,政治资源雄厚,颇受母皇信赖。只不过他老年得女,宠爱得紧,他那女儿平素在社交场合中行为举止颇有些奇异之处,虽未曾交往过,但那奇女子的名声已经传到姜沉夏的耳朵里了。
惹了这样一个人,着实算不上好事。宣叙所为虽然合情合理,但怕就怕徐家小姐是恋爱脑,一门心思地为自己的未婚夫报仇。那这仇,便不得不结了。
好消息是,如今宰相府并未派人过去干涉判决,那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先着人备点礼探探口风,若实在不行,也就算了。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反正人没死,若还想捡垃圾那就收拾收拾带回去。
问题在于宣叙。
他掌握着常人没有的力量,且十分不可控。今日得罪了宰相,明日又是谁?今日不过埋了个宰相女婿,那明日后日是不是就会埋了自己和皇兄?
他的所做所为,无论产生什么样的政治后果都是由自己来承担。怎么想,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姜沉夏葱白的手指轻抚着宣叙的脸,逐渐移至他颈上的勒痕。
该怎样才能彻底杀死你呢?
“殿下,徐宰相的家人和小姐上门了。”
姜沉夏:......债主找上门了。
走至前厅,只见一位妇人携着一位清妍秀丽的女子正穿过正院,女子默默垂泪,低声朝着妇人说着什么。
妇人满脸不渝之色。
这妇人是徐宰相的夫人,那少女想必就是徐小姐了。
姜沉夏心中一沉。
看这神情,似乎是来者不善。
姜沉夏挂上温柔疏离的笑容走上前去。
徐夫人微笑着行礼道:“天乐殿下。”
姜沉夏回礼,可那徐小姐竟是一动不动。
竟如此无礼?
姜沉夏微微一笑,正要治她个大不敬。
却见徐小姐“嘭”得一下跪下了,大声道:
“殿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小女子一拜!”
7. 系统音
姜沉夏:?这似乎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所幸她最近遭遇的奇特情况着实太多,即便心中震惊仍旧未表丝毫,而是亲切地将人扶起道:
“这话让我有些不解。”
宰相夫人边走边笑道:“殿下莫要见怪,她这是吓得六神无主了。”
姜沉夏拿出手帕,把徐小姐哭花了的脸细细擦干,轻声哄到:
“可别哭了,这么漂亮的眼睛可不是用来流泪的。”
徐夫人笑道:“听到了吗,殿下下旨了,你可别哭了!”
众人在厅内落座。
徐小姐倒也缓过来了些许,感激道:“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我有洁癖,只想找个冰清玉洁的男子结亲。可如今的男子,未免太不洁身自好了!要么有过其他心仪之人,要么有了妾室通房,或是出入过青楼楚馆,再是金玉其外,也让人十分倒胃口。”
这番话一出口,倒是让姜沉夏微微睁大了眼睛。
徐小姐接着道:“也因为这样,我才上了王修的当!他见了我便说对我一见倾心,还说自己从未有过其他女子。我这才想着要不将就一下,毕竟已经拖延许久了,再不成亲父亲的头就要愁白了!”
姜沉夏赞叹道:“......徐小姐当真是位至纯至孝之人。”
徐夫人道:“也是天意,在成婚前让我们知道了真相。否则待在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杀妻之人面前,月儿怕是日日难眠了。”
姜沉夏喝了一口茶,微笑道:“徐相为国为民,自有福报!等京兆府那边依法治理此人后,应该好好庆祝一番。”
徐夫人道:“那是自然。”
众人谈妥了,便岔开了话题,聊起了京里时兴的玩意,这位徐小姐当真是个妙人,许多常见的东西也能被她说出不同的玩法,京城的大街小巷哪家糕点好吃堪称如数家珍。真是又会吃,又会玩,又有自己的主见和见解。
聊了半晌,画心匆匆赶来道:“驸马醒了。”
主人家既有事,客人极有眼色地告退了。
姜沉夏边走边问:“情况如何了?”
画心欲言又止:“人倒是醒了,只是好像精神状况不太对。”
姜沉夏心道,他精神状态什么时候对过?
为了防止宣叙自尽,姜沉夏将宣叙安置在自己房内。如今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颇有种做贼的风范,这感觉倒挺稀奇。
走到门口,忽听宣叙的声音传来:“这么长时间,你去哪了?”
一个冰冷古怪的声音响起:“有一些系统bug需要修复,怎么啦是不是想我啦?”
好怪。
明明是俏皮的话语,偏偏语气冷漠,语调毫无波动,就仿佛说话的不是人,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姜沉夏扭过头和画心对视。
画心小声道:“驸马醒了后就一个人在屋内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姜沉夏按住门框的手抖了抖,问:“确认房间内没有旁人吗?”
画心点头道:“奴婢看过了。”
姜沉夏洇透窗纸。房间内并没见到他人,只有宣叙侧躺在床榻,神气懒洋洋道:“无聊。”
那古怪的声音说:“让我看看你最近都做了什么——”
“哎呀,你可没少找死。竟然都已经回溯这么多次了,还没死心?”
宣叙说:“实践出真知。多试一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那声音平淡地笑了一声,几乎笑出姜沉夏一身鸡皮疙瘩:“你试吧,试到天荒地老。”
“给我指条明路。你若是不愿意——”宣叙拉长声音道,“那我只能杀人了。”
“嘁,随便你杀喽。”
“是吗?”宣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倘若我杀光这个世界的皇族,我不信你会无动于衷。”
“王朝气数未尽,真是一夜之间改朝换代,那便改写了既定的历史。你既然来了人世,所图必定与人相关,倘若一切都乱了,绝不会有利于你的计划。”
他微微一笑,唇角弧度潋滟,“怎样,要合作吗?”
那古怪的声音沉吟片刻,道:“告诉你也没什么。你可以被一个人彻底杀死,这个人足以影响这个世界的进程。”
姜沉夏:……人的三观总是被无限重塑的。
画心情不自禁道:“驸马是不是真的疯了?”
后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说:“那肯定是疯了啊!谁正经人一个人在里面自言自语还说这种足以杀头的话!”
二人被吓了一跳,手一抖,眼前的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宣叙嘴边的话停了,目光幽幽地望过来。
后面的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朝前倒去。
三人正要像多米诺骨牌一牌接一牌,姜沉夏见势不妙,反应极快地跳过了门槛。
后面二人却没她这样的好运气,他们本就离门槛有一段距离,受到这向前的力的推动,纷纷齐齐摔在上面。而后“咚”的一声,头猛烈地磕在了地上。
听着声都感觉疼。
宣叙显然受宠若惊,声音中的幸灾乐祸掩都掩不住。
“哎呀,各位何必行此大礼。”
姜沉夏稳下身形,只见宣叙已是坐起身,脖颈上的红印鲜明,衬得肤色愈发苍白,嘴上虽是在嘲笑旁人,目光却始终静静地凝视着她。
这场景着实令人十分尴尬,可看到地下还跪着两个,那点羞窘就瞬间烟消云散了。
倒在地上的竟是刘林,他不知何时晃悠到了这边,如今痛的龇牙咧嘴,说:“误会。”
画心瞧了瞧姜沉夏,又瞧了瞧刘林,小声道:“路过?”
宣叙疑惑地歪了歪头,朝姜沉夏道:“一个说误会,一个是路过,你呢?该不会是走错了吧?”
姜沉夏面无表情:“这可是我的房间。”
她一边说,一边目光转向四周。四周果然空无一人,因着担心宣叙寻死,周围的摆设也清得一干二净。硬要说还有哪里可以藏人……
她的目光移到宣叙身上鸳鸯纹路的被子上,这辈子又厚又大,藏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她当即立断,上前掀开被子,才露出修长的脖颈和蜿蜒的锁骨就被宣叙一把按住。
“......你干什么?”
姜沉夏淡淡道:“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的伤在上面。”宣叙一边警惕地按住被子,一边指了指脖颈。白皙的脖颈不知何时晕上了淡淡的粉,宣叙整个人像沁了美酒,面颊已是醺然。
姜沉夏心道不好把人逼得太过,放缓了语调,温柔道:“我担心你其他地方也受伤了。”
却见宣叙目光定定地看着门口。
门口刘林的手虽然捂住了眼睛,却还留着大大的缝隙悄悄朝这边看,欲盖弥彰道:“我是瞎子我是瞎子......”
姜沉夏险些忘了这儿还杵着两个人,无奈问:“......说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刘林道:“我来看看驸马的伤如何了。”
“你看完了,可以走了。”姜沉夏缓缓道,“今天你什么都没听见。”
画心见状连忙道:“奴婢告退。”说罢拉着意犹未尽的刘林走了。
室内变得安静,却仿佛更加拥挤了。
姜沉夏垂眸看着宣叙,他已是整理好心情,适才的羞涩宛若潮水般褪去,只剩一派泰然自若。
对方朝着她眨眨眼,唇角勾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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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透着恶劣的俏皮:“你再这样,我就要怀疑了。”
“怀疑什么?”
“怀疑你对我图谋不轨。”
姜沉夏微微颦眉:“您确实病的不轻。”
宣叙轻嗤:“我病了?请你不要随便掀男人的被子。”
“我就是掀了,又如何?”
宣叙冷笑一声:“后、果、自、负。”
他越是这么说,姜沉夏越是觉得有鬼,今天这个被子她还就是掀定了!
可宣叙虽是个病人,可力气却不小,硬拽并不可取,还得另辟蹊径。
姜沉夏给宣叙掖了掖被角,开口道:“听说你昨晚和人殉情。”
宣叙猛得瞪大眼睛,正待说些什么,却被姜沉夏打断。
她慢悠悠道:“虽然知道驸马有龙阳之好,但玩到了道观,真是颇有情趣。”
这话虽没骂但太脏了。龙阳之好事小,和树下埋的那人传出流言事大。
宣叙:“谁说我有这种癖好的?”
姜沉夏低头看着鲜红的丹蔻,斜斜瞧了他一眼,道:“我啊。我是你的妻子,驸马连妻子都不让碰,问题很大啊。”
这下是图穷匕见了,姜沉夏就是想掀被子!
宣叙一贯不在乎旁人怎么想,自然也不会受人威胁,懒洋洋道:“哦,您自便。”
姜沉夏又道:“明日我便和我的兄弟姊妹好好说我是如何受的委屈,让他们见到你都绕着走。”
宣叙:……
系统才说,宣叙能被一个足以影响世界进程的人杀死。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在皇家,和姜沉夏沾亲带故。
贞操诚可贵,死亡价更高。如果因为矜持错过了死亡契机,那才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儿,宣叙百般纠结地松开手,道:“那你掀吧?”
姜沉夏却道:“我胆子小,怕有什么承担不起的后果,还是驸马自己掀开给我看吧。”
嘁,我一个大男人还怕被女孩子看了。
既已经想得清楚明白,那就没必要犹豫拖延。
宣叙当即掀开了被子。
姜沉夏只见满眼透明的冷白,锁骨下勾勒出胸膛起伏的弧度,沟壑下方,若隐若现的薄肌缓缓朝内延伸,那一瞬间铺面而来的丽色宛若磅礴的洪水几乎将人冲垮。
时间停滞又缓缓流动,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并没有人,所以说话的像他一样的鬼魂吗,他身材还不错。
......看画心和刘林的状态,应当都是听不到的,是只有自己能听到吗,好像也只有自己能时间回溯,为什么?对了,这似乎是“宣叙”的身体而不是他的。
他上半身怎么没穿衣服。
姜沉夏深吸一口气,深觉她可能是太久没吃到好的了。却见宣叙放下被子,坦然地看过来,问:“这样就行了?还需不需要做别的?”
“......不必了。”
姜沉夏深觉这屋子已经呆不下去了,正要起身告辞,却听画心敲门道:“殿下,圣旨到了。”
公主府正厅内,女皇身旁的大太监周利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驸马都尉宣叙,器识恢宏,学行敦笃,擢封为左谏议大夫,钦此——”
周利笑眯眯朝着姜沉夏道:“天乐殿下,驸马,咱们领旨吧。”
谏议大夫这个官职顾名思义,就是找茬。找皇帝的茬,找百官的茬,找所有人的茬......
姜沉夏不禁眼前一黑。她不是怕宣叙干不好,她是怕他干得太好了!以至于已经看到自己被母皇厌弃,得罪所有人被迫远离权利中心的下场了......
她张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见宣叙端正肃穆地把头一磕,道:“臣,领旨!”
8. 求陛下赐死!
对宣叙而言,这道圣旨仿若瞌睡了送枕头。
他第二天早早地便起来穿戴朝服准备上朝。刚走至门口的马车,便见姜沉夏一袭白衣翩然而立,脸上的温和荡然无存。
宣叙无辜道:“殿下等在这里做什么?是要随我去上朝吗?”
他故作恍然,唇边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抱歉我忘了,殿下不能上朝。”
与之相反,姜沉夏身上冷气飕飕,表情几乎冻死个人,道:“你等下不要乱说话。”
“看我心情。”宣叙一撩衣摆,坐上车。临走前蓦地掀开车帘,道:“对了,麻烦殿下在府内帮我准备些东西。”
“柳木棺材,缎质寿衣,尺寸都按我的来。”
-
宣政殿内,人声鼎沸,派系林立。
宣叙才进来就看到朝臣分作泾渭分明的三等分。
他随便找了一群人,凑近一听,只听他们在聊着什么天降祥瑞,鱼口中藏了一张纸条写着“齐主天下”,站在朝臣中间穿着绯袍的胖子故作严肃地听着,看见宣叙过来,咳了两声道:
“驸马来了?”
旁边的朝臣也纷纷朝着宣叙招呼过来,宣叙本就是齐王派系的臣子,如今还封了谏议大夫,更见皇帝的宠爱之心。
齐王同他闲话两句,便步入正题道:“临淄郡王的事,你要多费心。”
宣叙眼睛一亮,问:“我刚来,不太了解情况。这是怎么一回事?需要我怎么做?”
“你上朝就带个脑袋来吗?”齐王皱着眉看他,道,“陈平和人签订协议转让土地,谁知被对方倒打一耙,非说是陈平抢的,还告到了圣上面前。”
“这种不正之风倘若不及时制止,岂不是各个都要过来讹诈我们?”他冷笑一声,目光转向宣叙,“陈平名下万亩土地,倘若此次事成,他许我十万黄金,到时候我定不会亏待了你。”
宣叙为他考虑,道:“他出去以后不兑现承诺怎么办?”
“难道本王是吃素的?”齐王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字据都立了,就在我桌上放着呢。”
宣叙点点头,拍着胸口道:“那我就放心了。此事交给我!”
又插科打诨一阵,趁着众人不注意,宣叙转头溜进了另外一群人中间。
这群人聊的就含蓄多了,竟是在聊一些花草鸟兽。没两句话音一转,说什么“鸠占鹊巢必不长久”,又转到了今日陈平的案子。
站在中间的男子形容俊美,气质清贵。一双杏眼和姜沉夏如出一辙,整个人仿若浸入春水中,举手投足均是一派温和雅致。正是姜沉夏的兄长,二皇子姜沉舟。
众人见宣叙过来,都住了嘴。
姜沉舟温和笑道:“驸马第一次上朝,可还适应?”
宣叙不诚实地摇头道:“不适应。等会朝会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沉舟说:“朝会上所说皆是事关国本的大事,你负责提出建议,只要秉持君子之风,为国为民,但说无妨。”
宣叙:“哦。你们刚才说的陈平一事是怎么回事?”
姜沉舟侧过头,朝着方才提起陈平的官员道:“李兄,你给驸马讲讲。”
“给他讲有什么......”李庆不忿道,瞧着姜沉舟微带谴责的目光终是住了口,道,“陈平着实是太过了!他先是抢了人家女儿,人家不服气便找上门,竟是被迫签字画押典让土地后活活打死了!他家妇人失了女儿又失了夫君,这才一路要饭进京鸣鼓,告上门来。”
“简直就是罔顾人伦!可是齐王竟是收了陈平的贿赂,想要把这事给压下去!”他越说越激动,“陛下还总是偏袒齐王,置人民于何地!”
姜沉舟轻声道:“李兄慎言,圣人行事自有其道理。”
话音才落,只听太监尖声道:“皇帝驾到——”
众人行礼跪地,良久听见一声“请起”,宣叙才得以一观这天下之主的容颜。
女皇着一身明黄龙袍,端坐在椅子上。她登位五载,已有五十岁的年纪,因保养极佳,看着约莫四十出头的模样。肤容白皙,眉眼间虽横了皱纹,却横不去那一分睥睨天下的神采。
女人想登上男人专属的天下,必将以死句读天下的悠悠众口。
反对者?杀!不从者?杀!贪图皇位有异心者?杀!
杀出一条通往权利的路,杀出一张白骨堆叠的王座,杀出天下人的臣服朝拜。
这样专横独断的巨龙是绝不允许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的。
只要自己反复在她的雷点蹦迪......
宣叙眨眨眼,那他岂不是死日可待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事奏。”刑部尚书上前一步道,“月前拦圣驾的林氏一案已是水落石出。经查实,郡王与林氏夫君签订了土地转让协议,且手印俱全,此事应为林氏诬告,理应判其死刑。”
李庆上前一步,急急道:“陛下明鉴。据林氏所言,这手印是陈平绑着人按上去的,哪有今天刚签订完协议,人就死了的?”
刑部尚书扭头道:“倘若全凭刁民一面之词,那国家的法度又是什么?判案还要讲证据!”
李庆反唇相讥:“证据有的是!林氏的邻里不是也为林氏作证么?”
刑部尚书道:“他人在床上躺着又不能来做证言,林氏说是来作证的那就是了?我倒说他是为郡王申冤的!”
“何况林氏一介女子,丈夫刚刚去世就和邻居过从甚密,可见水性杨花,这种人说的话怎么能信?”
李庆气得脸红脖子粗,道:“无稽之谈!”
刑部尚书冷哼一声:“胡搅蛮缠!”
两派之争由来已久,利益争夺更是不见血光的刀剑拼杀。
当然,这也是皇帝乐见其成的。
每次上朝都会来这么一次,众人早已见怪不怪的。
却听上首龙椅上的皇帝忽然道:“宣爱卿,你有何要讲?”
齐王一派精神一振。宣叙此人没什么才华,但牙尖嘴利尖酸刻薄实属一绝,好在是自己派系的人,稳了!
皇子一派态度萎靡。他们本想借着此事好好打击一下齐王的气焰,可皇帝既然叫了宣叙说话,态度已是明了:她要偏帮齐王。
无论众人怀着怎样的心思,此时的目光均聚集在宣叙身上。
只见他衣袍一震,大声道:“臣确实有话要讲!”
“秉陛下,臣已经查实清楚,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是——”
“临淄郡王陈平!”
众人:?
刑部尚书反应极快,道:“驸马近日第一天上朝,何时参与了刑部案件,臣怎么不知道?”
上首的皇帝声音无喜无怒:“你可有根据?”
宣叙道:“方才齐王殿下亲口和臣讲,郡王许十万两黄金做贿赂请齐王殿下摆平此事。”
齐王仍在愣神,听到宣叙提起他,这才怒道:“陛下明鉴,臣从没说过这样的话!我看是有些人借机生事,非要把臣给牵扯进去!”
“您失忆了。要不要请个太医好好看看?”宣叙扭头拱手道,“是与不是一查便知,字据就放在齐王府书房的桌子上。
另外,陈平一案倒也好办。郡王的土地都有定数。只需要去临淄实地丈量,便能知道究竟多出了多少土地。百亩千亩算家大业大,若是多出万亩、十万亩,怎么,郡王府是富可敌国了?”
宣叙一撩下摆,跪下正义凛然道:“臣以我微薄之躯,死谏陛下,请彻查此案。”
林宣徽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场上的气氛仿佛是火山爆发的前夕,谁也不知它会不会、什么时候就喷涌而出,将人燃尽。
宣叙跪在地上面色凝重,实则内心:嘻嘻。
杀啊杀啊我都威胁到你头上了,这都不杀怎么配的上你千古一帝嘛。
忽然,徐德站出来,缓缓道:“陛下,驸马第一次上朝,满心只想着为国为民,未免意气,牵扯到无关的人。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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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也有可取之处,郡王是否鱼肉百姓,还要看事实说话。这个案子看似是杀人案件,实则是土地吞并案,应至实地进行考察。”
宣叙心凉了半截,正要说什么,便听皇帝道:“就按你说的办。”
顿了顿,又道:“你也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杀!是不是姜沉夏又暗自作梗了?
他忍住回头张望的冲动,深吸一口气。
没关系。他咬牙切齿地想,我还有机会。
于是——
“陛下,关于修建通天殿一事......”
宣叙道:“陛下万万不可!修建宫殿劳民伤财,国库空虚,民众也该修身养息了!”
“劝谏帝王是臣的职责,倘若陛下定要一意孤行,那就从臣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皇帝:......
“陛下,关于立储一事......”
宣叙:“为了国本请陛下尽快立储!您的权利继承自文德帝,没有传给齐王的道理啊!”
皇帝:“放肆!朕如何岂用你来置喙!”
“陛下,陆秉言封控鹤监监正一事......”
宣叙:“陛下!万万不可啊!明眼人都知道您明着是设立了一个控鹤监的职位,实则就是方便自己养面首。”
“不是说养面首不行。食色性也,但是能不能找品德好点的,您家那位买官卖官出了名的!”
众人大开眼界,宣叙今日地行为简直就是把皇帝的脸面按在地上踩。
简直就是找死。
皇帝今天竟也这么好性子,由着他说了这么久,可看着如今的境况,应该也是到了极限了。
林宣徽挺直了身体,声音冷沉:“是朕近来脾气太好了?让你们觉得可以在朕头上撒野了?”
宣叙大义凛然道:“臣所说全是为了国家和民众。陛下若是不准,杀了臣便是,能死在陛下手中,臣死而无憾!”
“好啊。”林宣徽不怒反笑道,“来人!拿剑来!”
大太监呈着剑上来了。
锃得一声清鸣,清辉洒落,女皇手持宝剑走下台阶,怒意冰冷地一挥——
宣叙闭上双眼,心中满是激动。
来了吗要来了吗终于要杀了吗不枉我一番苦心!
“嘭”得一声重击的声音,预想的死亡却并未如期而至,反倒是无数碎屑溅到宣叙脸上,带来一丝轻微的痛楚。
宣叙茫然睁眼,只见他身前一尺的青砖被劈砍地四分五裂,剑身深陷其中,剑柄的银穗熠熠生辉。
女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容辨不出喜怒。
宣叙慌了。不会死到临头了,还出什么差错吧?
他连忙道:“臣自知罪该万死,陛下动手吧!”
林宣徽冷笑:“你的命轻贱,朕的女儿的心情却不轻贱!”
“沉夏早就和朕说了,你不适合做官,朕却没听。她对你一片情深,只得求朕今日无论你做了什么,都饶你死罪。否则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滚出去!”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太监进来将宣叙架了出去。
又是姜沉夏!
今日终究又是功亏一篑了......
宣叙气得眼睛发红,好容易缓过来,却发现这条路并不是通往宫外的路,而是走到了一间偏厅。
这是,要将我灭口?
两位太监将宣叙放下,行礼后退下。
门口忽然走进一个人,宣叙定睛一看,竟是昨日宣读圣旨的大太监周利。
周利道:“驸马要是就这么回去了,不仅仕途止步于此,恐怕也会为殿下带来祸患啊。”
宣叙细细揣摩着他的意思,难道我还有机会?
他惊喜道:“公公,您让我再见圣上一面,我一定好好认错!”
周利道:“我正是为此而来。”
他忽然上前几步,错身在宣叙耳边低声道:“这也是二皇子的意思。”
9. 终于——
“陛下,驸马在偏殿等着了。”
林宣徽才下朝,抿了一口茶水,仰在椅子上,问:“我记得驸马是同齐王走得比较近了?”
周利为她填上新茶,道:“是。无论是婚事还是上朝都是齐王殿下引荐的。”
“那他的态度怎么变化这么大?”林宣徽若有所思道,“莫非.......是天乐?”
周利笑道:“天乐殿下向来都是听您的,为您考虑。陆公子不就是公主担心您的身体,送过来做陪伴的吗?”
林宣徽神色稍有缓和。陆秉言是姜沉夏引荐的,倘若宣叙是在姜沉夏的要求下作出朝上的这番举动,那他攻击陆秉言又有什么好处?
“要奴婢看,就是驸马才上朝,心态没放正,太急于表现了。”周利笑着道,“等他来认错,您好好问问就是了。”
林宣徽道:“那就宣进来瞧瞧。只是他今日的行为着实离谱,朕一定要重重罚他。”
宣叙进来后端端正正地行礼,等再次抬头,林宣徽莫名感觉,这人似乎是蔫了些。
许是刚才吓到了?
想着昨日女儿苦苦哀求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给他留一条性命,林宣徽不禁稍稍心软。
倘若他认错态度良好,这件事便过去吧,以后不授官职便是了,真要是打个半死伤了残了,自己虽是消气,可沉夏那边就......
林宣徽问:“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宣叙有些迟疑,欲言又止。
瞧瞧这都吓成什么样了,话都说不出来了。该不会以为朕要赐死他吧?
林宣徽柔和了表情,道:“但说无妨,方才殿上的事,朕赦你无罪。”
这句话显然给了宣叙信心,他立刻开口道:“陛下说什么呢?臣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国家和人民,何罪之有呢?”
周利:啊?这跟你刚才跟我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林宣徽愣了愣,冷声道:“放肆!”
周利连忙过来安抚:“驸马人太轴了,陛下不如听听他的来意再做打算。”
他扭头朝着宣叙使了个眼色,尖声道:“请驸马仔细着说话。”
“臣这次求见陛下确实是为了一件大事。”宣叙道:“臣恳请陛下准臣和离!”
自古以来确实有公主驸马和离的,但是大多是公主闹着离婚。可瞧着昨日姜沉夏神色哀婉求着自己饶宣叙一命的样子,便知她对驸马恐怕颇有感情。
林宣徽问:“什么理由?”
宣叙眉飞色舞,侃侃而谈:
“一,公主性格无趣。日常生活中总是平平淡淡的,没有情趣,抓不住我的心。”
“二,公主不会做饭。我说我要吃山珍海味,她进去厨房,半天就拿出一碗小米粥,还说自己把手烫了。”
“三,也是最重要的!前段时间我看重了一位婢女,公主竟然闯了进来,还哭着求我不要纳妾!如此善妒不贤之人,绝不可做我妻子!”
周利的手一抖茶水险些泼在地上,宫内的众人都悄悄放下手中的活计竖着耳朵偷听,林宣徽神色辩不出喜怒,淡淡问:“好大的架子。朕不准,你又如何?”
宣叙愤慨道:“这种妻子还要逼着臣受着吗?陛下若不允许臣和离,那不如杀了臣!”
林宣徽听罢,缓缓起身,不知是信还是没信,竟是笑了一声。
“爱卿真是胆识可嘉。”
“既然爱卿求死之心如此强烈,朕便成全了你罢!”
噗呲一声,长剑入腹。宣叙几乎感动得流泪:终于......
片刻之后。
周利道:“驸马要是就这么回去了,不仅仕途止步于此,恐怕也会为殿下带来祸患啊”
宣叙:“......不必了。皇帝陛下宽宏大量,岂会记住我一个小人物。”
周利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迟疑道:“奴婢担心陛下会降罪于您,这也是......二皇子的担心。”
一番拉扯后,周利总算明白宣叙去意已决,无奈地放他离开。
宣叙走出宫门还在思索。
皇帝,难道不是对世界最有影响力的人吗?
不是皇帝,那是谁?难道是下一任皇帝?
齐王、二皇子......民间的动向也可以再关注一下。
系统虽然把死亡条件缩小了,但是实际上仍然如同海底捞针一般。
皇权争夺本就变幻莫测,今日他起宾客,明日他楼塌了,保不准这二位明天暴毙了,姜沉夏登上王座呢?
宣叙深深叹气,只觉前路渺茫。他再抬头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小巷。
皇城四周巷口深深,已是迷失了方向。
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不如死回去重走。
宣叙的手滑进口袋,晨起备好的水果刀却不翼而飞。想来是被姜沉夏不知何时又顺走了。
他叹了口气,却见前方巷口拐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人是个穿着红衣的胖子,此刻正气势汹汹地看着他,不是齐王又是谁?
旁边乌泱泱站了一大堆人,约莫三四十个。齐王树敌众多,想要他死的人不计其数,因此每次出行都要乌泱泱带着一大群人,生怕自己阴沟里翻船。
齐王身边一人骄横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今日朝上你处处坏我们好事,早该想到有现在的场面。”
“非要拐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不是给我们机会?”
宣叙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只要让齐王杀了他,不就又能排除一个选项了?
可想到自己现在柔弱的小身板,再看着眼前的一万个人。
宣叙默了。
他扭头就跑。
齐王见状,怒道:“给我追!”
卫兵们连忙追了过去。可宣叙就像个泥鳅,滑不溜秋,每每要追上了就会钻进另外一个巷口。在七拐八拐之后,人忽然就不见了。
一众人看着面前的三条巷子,面面相觑,最终乌泱乌泱地散做三伙人,朝前继续寻找。
藏在房顶的宣叙坠了下来,若有所思。
之前刚刚穿越过来时,几乎算是手无缚鸡之力。原主的身体太弱了,真要说起来,可能连姜沉夏都打不过。到云水观时,已经能徒手将一位成年男子扔进坑内。而如今,约莫恢复了原本身体五分之一的力量和体力。
就仿佛......这个身体正在无限趋于宣叙原本世界自己的身体一样。
宣叙收了思绪,扭头回去找齐王。
胖子跑得慢,何况他也不用跑。只拐了几个弯,宣叙便听见隐约的声音。
“殿下,您放心,驸马逃不掉的。今天一定给您好好地出一口恶气!”
齐王有些犹豫道:“可他毕竟是姜沉夏的驸马......”
“他今日在朝堂上大放厥词,陛下一定早就恶了他,咱们只要控制住不把人打死,陛下不会怪罪我们的。”
忽听一声轻笑,前方巷口拐进一个熟悉的身影,唇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怎么办,我好怕。”
方才说话之人看到是宣叙,向前走了两步,傲然道:“怕就跪下来向齐王殿下磕头认罪,说不定......”
宣叙的身影如鬼魅般倏然上前,一手肘怼在说话之人的脸上,只听嘎嘣一声脆响,那人下巴脱臼,头重重一歪,栽倒在地,鼻血横流。
宣叙只知道力量在恢复,但是精细的控制击打程度还需要检验。
晃了晃手,蹲下查看伤势,眼见着对方还要爬起来攻击,宣叙摇摇头道:“轻了。”
脚一抬,踹到对方的大腿上,便听一声惨叫,那人嗷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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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晕了过去。
齐王怒道:“来人啊!把他拿下。”
大部队已经撤了,剩余零散的几个打手稀稀拉拉地冲了上来。
一个被宣叙当胸一脚踹翻,砸到另一个身上,二人一同抵力轱辘地滚了两米远,重重地磕在巷口的青砖上昏了过去;一个持着一把重剑,势如破钧砍来,宣叙腰一折,险险避过,半空中一个扭身上墙,借力飞踹,将那持剑的大汉踹得手骨碎裂,重剑不受控制地脱落而下,被宣叙稳稳接在手里。
这么重的剑,他单手拿着就像拿了一把菜刀。仅剩的几个咬咬牙想要冲上来,宣叙手一挥,一个横劈过去纷纷挂彩。
宣叙一手提剑,一手擦了擦溅在脸颊的鲜血,笑问:“谁还要来?”
“我的建议是不要。若是一不小心将你们打死,姜沉夏可会找我麻烦。”
巷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一群,有的清醒有的昏着,听到这话,纷纷都闭着眼歪着头,假装自己伤重不治。
齐王咬咬牙,喊到:“谁带我离开,我许你高官厚禄。”
眼见着宣叙一步步走来,本是浅绯色的衣袍被血浸得通红,苍白的面容沾上绯色,浓且艳的容色不似凡人,倒像是地狱爬出来的鬼魅。
齐王只觉恐惧贯穿了心灵,这是宣叙吗?前几天见面还是那副畏畏缩缩的姿态,他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气质,有这么好的身手?
他一口气喘不上来,白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这可不兴晕啊!
宣叙一个箭步冲上去狂按人中,将人抢救于危难之间。
“齐王殿下。”
齐王装死,一句话也不说。
宣叙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只听一声惨叫,齐王含泪捂着脸,先是大声又收了音量道:“你!你......打人不打脸知道吗?”
“殿下,从现在起,我数十下便扇您一巴掌。力度呢,就刚才那样。”宣叙笑着把剑塞到他手里,“当然呢,您也有其他选择,比如——杀了我。”
“泥人尚且有三分血性,您可是堂堂齐王,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宣叙漫不经心地数着数:“一,二......十。”
“啪”得一下,齐王的头歪了过去。
齐王含泪道:“本王是陛下亲封的亲王,你竟敢......”
又是“啪”的一声,齐王未尽的话止在嘴边。
宣叙道:“多嘴的惩罚。”
眼泪在眼圈打转,齐王看了看手中的剑,再看看宣叙,犹豫道:“你肯定是想借这个理由打我。我才不会上当!”
“我不会还手。”宣叙唇角勾起蛊惑的笑容,“这些年来,哪有人敢这样折辱你啊。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朝中重臣,哪个见到齐王殿下不是毕恭毕敬。谁还记得您,是在一个普通的山中出生的孩子呢?”
齐王面色一变,被戳中了痛点,他最讨厌别人拿他的身世说事。还未说什么,清脆的一声炸在他的耳边,火辣辣的疼痛席卷而来,这一下比之前的任何一下都要重,都要痛。
“啊,时间到了。”
齐王转过头,仇恨的目光射向宣叙,对方笑意温柔,轻声细语地问:“难道不该死吗?”
齐王道:“自然该死!”
“那就杀了我!你可是亲王,就算失败了,难道我还真敢杀了你不成!”
齐王举着剑,紧紧盯着宣叙,愤怒的烈火在心头燃烧,他的呼吸越来越重。
宣叙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来吧,杀了我!
而后,“砰”的一声,长剑坠地。
齐王扑通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磕头道:
“对不起,我今天不该找你的事情。求求你别打我了好不好呜呜呜——”
看着匍匐在地泪流满面的齐王。
宣叙傻眼了。
10. 湖底
如果宣叙了解过林宣徽,他一定不会这么惊讶。
王朝的皇帝总爱钓鱼。比如林宣徽曾经三让皇位于姜沉舟,姜沉舟也三次表示能力不足不能没有母亲,将林宣徽焊在了皇位上。这表面上是一次禅让,实则是试探对方的势力和野心。
今天要是同意,明天就会身首异处。
伴君如伴虎,齐王作为林宣徽的侄子,他最大的优点不是他多有能力,多有心计,而是他明白审时度势。林宣徽给的,他才拿,林宣徽不给的,他决不要。而有的东西林宣徽给了,他也不会要,因为那不是真心在给。
此刻,他认为宣叙就是在钓鱼。
毕竟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人真心实意地想让别人杀死他呢!
绝无可能!
齐王当机立断,把剑扔远,泪涕交加,还想过来拽宣叙的一角。
宣叙...宣叙习惯了。
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习惯了计划赶不上变化,自己的死亡注定会有波折,必不可能一帆风顺。
不远处忽然一阵嘈杂。想必是齐王的大部队自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回防救援了。
宣叙提起齐王决定跑路。
......没提动。
人不能随便放弃,至少不该......
宣叙咬咬牙拖着齐王朝前跑,可他太重,太拖速度,后面的追兵没两下便追上来,大声喊着:“驸马,只要你现在放开那个齐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这样下去可不行。
宣叙想了想,一脚踹过去,齐王便像个球一样咕噜噜往前滚。这下速度倒是快了许多,只是那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仿若指路明灯,身后的追兵不需要看,只需要寻声辨位便知道二人朝着哪个方向跑。
宣叙恨不得将他的嘴缝上。
眼前又是一个岔路,他向左一拐,并入其中,忽然停住脚步。
光影绚烂的湖水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这是皇城边最大的护城河,深不见底。
而后面追兵已至。
-
早在宣叙迟迟不归,兄长姜沉舟却来公主府拜访自己,姜沉夏便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果然没多久便时间回溯,姜沉夏对此早都习以为常。
只是据她观察,每次回溯的时间并不完全一致,且只有第一次出现了奇怪的场景。是有什么规律吗?
“......沉夏?”
姜沉夏回过神,看着面前的兄长,露出歉意的微笑:“我走神了。”
“情理之中。”姜沉舟一笑,“不必担心,我已安排他面见陛下,只要好好认错,不会有事的。”
姜沉夏之前便知宣叙在朝堂上大放厥词,女皇出于对她的承诺没有痛下杀手。既然朝上都没有杀人,自然也不会下了朝便立刻补刀,为什么宣叙会忽然死了?
现在找到原因了。
看着姜沉夏沉默的表情,姜沉舟忍俊不禁,揶揄道:“你似乎对他有着不同寻常的关注。”
姜沉夏定了定神道:“毕竟是我的驸马。”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从前的你只当他是个摆设,如今却有了情绪波动。”姜沉舟唇角轻勾道,“看你从前像被斩断了情丝一般,谁的示好全都无动于衷,满脑子都是怎么利用人家,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开窍呢。这样也好,驸马单纯貌美,名正言顺,真要是看上旁人还得想着如何弑夫,反倒是有点麻烦了。”
姜沉夏一言难尽:“兄长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姜沉舟说:“全世界最聪明的女孩,最好的妹妹。即便你真的想杀了他,兄长也会帮你。”
姜沉夏愣愣地看着他,心中动容。
姜沉舟摸摸她的头,站起身:“已在你这儿消磨了不少春光,我也该走了,不必送了。”
姜沉夏眷恋道:“还是想多陪兄长走一段的。”
姜沉舟笑道:“我知道你近来忙得很,还得忙着——谈情说爱。”
姜沉夏:“......算了!不送就不送!”
姜沉舟哈哈大笑,身影逐渐远去了。
兄长真是!算了,他不知道事情全貌,不和他计较......可她遭遇的事情确实过于离奇,要不要和兄长讲一下一起商量?
姜沉夏若有所思地灌了口茶水,喝到一半便听见熟悉的——
“公主不好了!驸马......”
姜沉夏连忙摆手示意画心停下来,把这口水喝完,气喘匀了才问:“怎么了?”
他刚死过一次,就惹出了别的幺蛾子?
画心说:“听人说,齐王殿下带了一群人在宫外把驸马堵住了!”
姜沉夏一惊:糟糕,那岂不是又给他找到寻死的机会了!
她连忙开口道:“备车!现在就走!”
“殿下别急,已让人备下了。”画心忽然道,“您近来确实是对驸马上心了不少呢。”
姜沉夏:......
这条巷子叫百渠巷,一众人马将巷子围得水泄不通。这一堆人还不完全是齐王派系的人,竟然还有中立的京兆府尹。对方见了她行礼后,姜沉夏问:“你怎么在这儿?”
府尹道:“接到周边人群报案,说有人在巷内杀人。”
“……驸马还好吗?”
姜沉夏心里清楚宣叙根本没死。可是死和好之间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没死但是受伤,没死但是残废都有可能。
其实这些未尝不可。倘若宣叙丧失行动能力,便无法寻死。不是她导致,即便报复也报复不到她的身上,还能试探出他的情况。
简直是有利无害。
姜沉夏皱着眉想。
却见京兆府尹欲言又止,最终道:“驸马没有事,是齐王有事。”
姜沉夏:?
“驸马绑架了齐王现在还在逃跑。您快去劝劝他让他别跑了!”
姜沉夏:......
一众人赶到护城河边,只见齐王顶着一张肿成猪头一样的脸,风中凌乱地瘫坐在围栏旁。
姜沉夏左看右看也没见到宣叙,朝齐王道:“他人呢?”
齐王嘶哑着声音道:“不知道。”
姜沉夏想了想,温声道:“这事是驸马做的不对,我定然带着他到你府上赔罪。他朝着哪里去了?”
齐王仍是摇头。
姜沉夏心中戾气横生。她近来本就不爽,齐王还毫不配合。一贯的谨慎和修身养性荡然无存,姜沉夏猝然抬手。
啪——
姜沉夏歉意微笑道:“表哥,抱歉,我太着急了。”
齐王捂着脸泪盈于眶,似乎是想起了被宣叙支配的恐惧。
“所以,人呢?”
齐王手指了指围栏下护城河的河水,蜷缩着嘶哑道:“他刚刚跳下去了,在那边……”
姜沉夏沉默盯视着他,仿佛剑一样锋利的眸光直直射出。
齐王看着她的目光打怵,辩解道:“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跟我没关系!”
姜沉夏没说话,忽然手一撑,坠入湖中。巨大的浪花溅起,打湿河岸。
他还没有死,她比谁都清楚。
如今情况不明,没有弄清情况,没有反制办法。真要是顺着宣叙的意思任他去死,万一加强了对方的力量谁也控制不住,那就不好了。
他不能死。
人群中有人呐喊,乱成一团,姜沉夏浑若无闻,四处搜寻。湖水进入眼中刺得发疼,四周一片深碧,空荡荡全是苍凉寂静。
她看到那个正在缓缓坠入湖底的身影。
他墨色的长发飘荡,绯色的衣摆洇出浅浅的红。他的面容、脖颈,就连指尖也都泛着浅浅的光,衬得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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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肌理透明,沉默又安静,仿佛一具沉寂的尸体。
无挣无扎,无知无觉,无边孤寂。
这与从前的他不太一样,与现在的他也不一样。
换了芯子后,这人总是用轻佻的语气,玩笑的话语来作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行为。
可是再怎么包装,在这轻松写意之下包裹的仍是苦涩的糖点。
他无比渴望死亡。
他落水的时间一定没有多久,否则姜沉夏早就时光回溯了。
人在短暂落水后,再坚定的死志,出于求生的本能都会有所挣扎。
可姜沉夏来时,没有任何的浪花。水波平静得仿佛像轻轻坠入了一颗石头。这颗石头,任由湖水倒灌,淹没自己,在痛苦中无声无息,麻木甚至期待地迎接着死亡的到来。
他究竟有多想死?
姜沉夏手指微颤,拥住宣叙。
这么近的距离,她看清了对方紧闭的双眸,泛白的唇角,甚至每一根眼睫的弧度。他就像睡美人沉在冰冷的湖心待人吻醒,面容上流转着动人心魄的光,幽美糜艳,蛊惑人心。
而后。
她拽着他自漆黑的湖底来到天光之下。
早有人下水前来接应他们,宣叙被人接走做紧急的抢救,姜沉夏也被人拖到岸上,立刻有温暖的布巾擦拭身体,驱散寒意。
眼见着宣叙吐出了一大口水。姜沉夏小口喝着姜汤,温暖自胃里上升,驱散寒意。
宣叙又吐出一口水,只觉胃里翻江倒海。恍恍惚惚睁眼,正午热烈的阳光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他被晃得又闭上眼。只那一眼,他就瞥见了姜沉夏。
她头发湿漉漉的,阳光下狼狈的面容发着光,唇角紧紧抿着,像是在生气。
宣叙瞬间确认了自己死亡失败的现实和原因。
呵。讨厌阳光,讨厌姜沉夏。
“我看见你醒了。”她的声音平静冷淡。
宣叙无奈睁眼道:“又是你。”
她微微一笑:“又是我。怎么了?”
宣叙抬头看她,真心实意地疑惑道:“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阻碍他。不累吗?
姜沉夏没有回答,反问道:“为什么要跳河?为什么要在殿上做这样的事?”
宣叙说:“人的想法还需要理由吗?”
“万事万物都有理由。”
“好啊,那我告诉你。”
他声音轻而飘乎:“因为我一点都感受不到活着的好。可我又是这样一种人,受不得寂寞。我想灿烂地死,花里胡哨地死,万众瞩目地死。如果这些都不行,那就一个人安静地死也可以。”
姜沉夏垂眸,只见宣叙歪着头,嘴角噙笑。这笑容是明艳的,像夜明珠一样光彩夺目,但眼睛却像藏了一条黑色的河。
“公主殿下,放我一条死路,如何?”
姜沉夏蹲下,指尖捏住下巴,迫使他直视她。
她说:“我不允许。”
“这样没有意义。”
“我的意义就是意义。”
“你好霸道啊。”
“你需要习惯。”
“又吃我豆腐?我是正经人,可习惯不了卖身。”
姜沉夏猝然松开手,而后冷冷瞥视他一眼,走了。
宣叙头埋在胸口,闷声笑起来。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但胸腔的震动就是止也止不住。
笑完恍然,这样的时刻太过稀有,以至于上次是什么时候,已经不记得了。
他抬头朝着不远处看过去,姜沉夏正抱臂和身边的人不知说着什么。身后静谧的河面波光粼粼,岸边坠着漆红的围栏,美轮美奂。
他发了呆,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一转头目光笔直地覆上来。
二人遥遥对视。
宣叙弯起眼睛,朝她wink了一下。
11. 殿前奏对
众人还没休整多久,齐王肿成猪头一样的脸才刚刚敷上药膏,周利便来了。
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场面,倒在地上的宣叙,头发衣裳湿漉漉的姜沉夏和惨不忍睹的齐王,瞳孔微微地震:“陛下命我召诸位入宫。”
姜沉夏:......
她才把宣叙从水底救出来,母皇本就怒气未消,听闻此事怕是更为震怒。宣叙只要添油加醋那便离死不远了。
这怎么行?
她微笑道:“周总管,驸马坠河身体不适,可否暂缓进宫?”
周丽叹了口气道:“不是奴婢不想给殿下方便,而是临出宫前陛下特意吩咐过。”
他轻咳了两声,惟妙惟肖地学着林宣徽的语气,正色道:“驸马若是死了,那便厚葬。只要有一口气在,拖也要给朕拖进宫来。”
姜沉夏:......
-
紫宸殿。
见到皇帝,齐王猝然滑跪,抱紧大腿,呜呜咽咽道:“姑母,您可要为侄子做主啊!”
他这一哭,配上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皇帝肉眼可见的脸黑,回眸冷冷看过来。
姜沉夏心中一沉。
宣叙此举叫藐视皇威。
齐王固然没什么可取之处,但打狗也要看主人。是个人都知道齐王的背后是皇帝,你打齐王,不就是在打皇帝的脸吗?
皇家人均奥斯卡,姜沉夏一掐大腿,疼得飙泪。
她特意婉拒了周利换身衣服的提议,如今一身狼狈湿衣,乌色墨发紧紧贴在脸颊,愈发衬得整个人面色苍白,楚楚可怜。
她轻轻一叹,苍白虚弱道:“给陛下请安。”
宣叙看得叹为观止,拆台道:“公主的表演越发精进了。”
林宣徽夹在侄子和女儿之间左右为难,见宣叙开口,冷声道:“驸马,你朝上与朕处处顶撞,朝下欺辱亲王,该当何罪?”
宣叙已经知道皇帝杀不了他,且刚刚落水,有气无力。既没有作死的兴致,也没有作死的必要。只恹恹地随口附和道:“臣有罪。”
姜沉夏余光瞟他一眼,冷静道:“陛下,驸马是说他知道错了。”
林宣徽冷哼一声:“我看他还是不知悔改。”
宣叙:“哦。”
他这个字才出,姜沉夏便知不好,连忙弱柳扶风、声音极大地一阵咳嗽。
林宣徽本就离二人有段距离,此刻完全听不清宣叙在说什么。
姜沉夏捂着心口,柔弱道:“许是刚刚落水染了风寒。”
又咳嗽两声道:“驸马方才说他呕心沥血。”
皇帝淡淡问:“他干什么了?”
姜沉夏叹了口气:“驸马受了委屈,把所有的苦都往肚子里吞,可不就是呕心沥血吗?”
这话听得在场的人都愣了愣。
宣叙也不接话了,他倒是想听自己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姜沉夏条分缕析:“陛下想必听说了驸马掌掴齐王一事,才这么生气。”
林宣徽微微点头。
“女儿倒是颇有疑惑之处。宣叙素来体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而齐王殿下英武雄壮,每每出行都要带上一个卫队。
您说这样的驸马,能单枪匹马躲避大部队的追捕,独身返回击倒齐王殿下身边所有人,再提着齐王殿下去了河边,关键是最后还自己跳下去了。女儿是不信的。”
“我皇家御林军护卫是吃干饭的吗?被人随随便便就耍弄于股掌之中。”姜沉夏行礼,委委屈屈地看向林宣徽,“女儿认为,是齐王殿下权势滔天,驸马被其屈辱却不敢言说,只能自己默默吞下这苦果。”
这话十分有道理。
宣叙也是皇帝千挑万选出来的驸马,主打一个除了颜值和一个虚假的门庭,啥也没有。但凡他在文韬武略上稍微出色点,这个公主都轮不到他来尚。
林宣徽点点头,目光转向跪地的岐王,意思让他答话。
齐王脑子还没转过来弯,越想越觉得姜沉夏说得十分有道理,开口便是:“确实不合逻辑......”
他话音刚落,便觉不对,急急补充道:“可这就是臣所经历的事实啊!”
姜沉夏直言道:“捏造的事实吗?”
齐王说:“不信你去问别人啊在场的人那么多,他们都能为我作证!”
姜沉夏对林宣徽说:“陛下,在场之人都是齐王的部下,他们又怎会背叛主将呢?”
林宣徽手指在扶手上轻点。
按理说,姜沉夏说得在理,这件事实在是太不符合逻辑了。可是在场的除了归顺齐王的人,还有自己安插进去的密探,他们都口径一致。
难道齐王的手伸的太长,这些人全都被笼络了?
眼见着皇帝的目光越来越冰冷,齐王内心崩溃了。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可如今他事情没办成,人也被打了,过来诉个苦还被怀疑,简直是没有天理!
人在着急的时候,脑子就会格外的不清醒,他病急乱投医,竟朝宣叙道:“驸马你也知道当时的情况,快说句话呀!”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宣叙身上。
对于宣叙来说,除了死亡,诸事无趣。故而方才兴致全无,生便生,死便死,只糊弄过去便是。可现在看着姜沉夏这把黑的说成白的,活人说成死人的架势,再加上多日以来的相救之仇,倒是想要和她对着来。
故而微微一笑,缓缓道:“如您所见。护卫我打的,齐王我扇的,河我自己跳的。”
齐王没想到宣叙真的为自己说话,连忙道:“姑母!你看当事人都这么说了。”
姜沉夏痛心道:“事到如今,你还要为齐王隐瞒吗?”
宣叙疑惑道:“何有隐瞒一说?我如果恐惧齐王殿下,又怎么会在朝堂上对张平一事直抒胸臆呢?”
齐王听罢,喜道:“就是就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也不会私下里找他麻烦。”
随后齐王挑眉,问道:“姜沉夏,你还有什么话说?”
姜沉夏低下头,道:“我无话可说。”
不是不能说,而是没必要说。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要汲取到阳光便会迅速生根发芽。
如果宣叙不是齐王的人,那自然不会帮着齐王讲话。
倘若宣叙是齐王的人,那他又怎么会真的侮辱齐王呢?
毕竟,谁能想到这壳子后面换了一个天外来客?
在皇帝眼中,既然这件事的定义变成了齐王自导自演,那所图便清晰明了。
齐王抛出张平,让宣叙假装叛变攻击皇帝,将朝堂上的行为全数甩锅给二皇子,让皇帝怀疑皇子有不轨之心。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而以皇帝对齐王的偏宠,一旦认为此事主导是齐王出于制衡的目的在搞党争,她只会将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于姜沉夏而言,此事有三个好处。
一是朝齐王泼了脏水,二是化解了宣叙朝堂上的不敬行为,三是在皇帝看来,宣叙与齐王同心,自己不仅毫不知情还一往情深,更会加深皇帝对自己的愧疚。
姜沉夏垂眸,没想到宣叙的作死还能给她带来这样的好处。
众人都伏在地上等待帝王的圣裁。
林宣徽沉吟片刻,显然也想到这些,开棺定论道:“这件事情是驸马有错。驸马藐视天威,侮辱亲王,剥夺谏议大夫一职,回家休养去吧。”
她目光转向齐王:“还有你!你滥用职权围堵同僚,卸去御林军统领一职,罚俸一年。”
齐王人傻了。他不情愿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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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
林宣徽并未理他,而是朝着姜沉夏道:“天乐受惊了。说起来,你没有自己的僚属,生活上不免左支右绌。”
“不如——朕为你开府,如何?”
巨大的惊喜砸在了头上,姜沉夏不可置信地抬头,随即绽开笑容,甜甜道:“我就知道母皇最疼我了。”
林宣徽笑着摆手,着重朝向齐王道:“好了,朕也乏了,此事不必再议,你们下去吧。”
不甘的,欣喜的,失落的,三个人别管是什么想法,都只得下去了。
室内又重入寂静。
林宣徽把玩着手中的珠串,“周利,你好像很惊讶。”
周利笑道:“陛下圣明齐天,高瞻远瞩,奴才眼拙,只能看到山头,又怎能如陛下一般看遍山的全貌呢?”
林宣徽不可置否地笑笑:“方才的事,你怎么看?”
周利道:“从陛下的处置来看,应是齐王殿下自导自演,再多的奴婢也看不出来了。”
林宣徽笑了一声:“齐王可没有这么好的演技。”
周利轻轻抬眼瞧她,小心翼翼道:“那是二皇子还是天乐公主...?”
林宣徽轻轻一笑:“是天乐。”
周利疑惑问:“奴婢愚笨,既然陛下早就知道此事是公主设计,为何还要给公主开府?”
这不是扰乱了双方的势力平衡吗?
林宣徽轻轻靠在椅背,笑道:“身处深宫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懂吗?无论是父子,夫妻,兄弟姊妹,权利都无法共享,因为权利的野心和扩张是无止境的。
我曾经也想着只让她做一个普通的公主。可她身上毕竟流着我和他的血,权势名利之于我们就像赖以生存的水,即便远离,也会拼命找寻。
她有能力,想入局,朕便给个机会又如何?”
-
马车内。
姜沉夏脸上情不自禁地挂上笑容。
她想到也许母皇出于怜惜愧疚会给她一些好处,可没想到竟然会直接让她开府!
一旦开府,她便会有自己的属官,属官们也会参与朝政,这也就是变相的给了她更多权利。虽然掣肘仍然很多,但好处也是实打实的,她能帮兄长更多了。
这边姜沉夏阳光灿烂,旁边的宣叙就没那么爽了。
他眉头深深颦着,面容忧郁,目光直直地望向窗外,仿佛外面有什么秀丽的风景。可实际上,他只是不想看到姜沉夏。
今天,他向皇帝作死,本来应该顺利地在大殿上就被砍死,因为姜沉夏只能多费力气。在护城河边,他本来有机会时间回溯去继续处理齐王一事,因为姜沉夏非要救自己,泡汤了。
加上之前屡次三番阻止自己死亡,这些都还没报答,对方还乘着自己寻死的东风开了府。
简直是一番辛劳却给人做了嫁衣!
要不然死遁吧?离开这个该死的公主府,自己找机会作死。
齐王二皇子那边大可以重新布局,挨个试过去就是了。成为谋士,打手,合作者,让其恨之入骨都不难,至于这张麻烦的可能暴露身份的脸,毁掉就是。
正这么想着,却听姜沉夏嘟囔道:
“开府的话,也该准备宴席了。到时候京城的名流都会来,要是能只同兄长吃饭就好了.....”
宣叙一愣,问:“开府要举办宴会?到时候二皇子也会来吗?”
姜沉夏疑惑问:“这种关键时候兄长怎么会不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一刹那,什么死遁的想法全都烟消云散。
留在姜沉夏身边,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作死机会送上门来,即便有点阻碍,那不是正常?哪有什么路是一帆风顺的?
宣叙一扫萎靡的神色,精神百倍道:“没什么,欢迎!”
12. 宴会
开府的宴会不仅正式宣告姜沉夏即将进入政治舞台,也方便她在众人中择出合适的人选为自己效命。前期的名单拟定,制作请帖,场地安排,足以让姜沉夏忙的焦头烂额。
宴会当天,公主府外巷口拥堵,各个府内的世家公子,夫人小姐携着香车宝马,纷至沓来。
皇子派的多来参赏,毕竟公主和皇子一母同胞,感情甚好。陛下允准公主开府,这一信号让人猜测纷纭,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这储位便能够定下来了;齐王派来的也不少,政治上最忌讳的就是头铁地表明政治倾向,毕竟花无百日红,但得罪了人这仇可是永远的。
“陛下赏,金丝累珠凤钗一对,澄泥虎符砚一方,鎏金舞马银壶一个......”
“皇子府献,犀角雕蓬莱仙山杯一对......”
长长的礼单念完,公主升堂后开席。
姜沉夏素来妆容清丽,如雪般淡漠疏离。如今钗环满鬓,鹄峙鸾停,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将宴席上好些人看傻了眼。
酒过三巡,便有闲言碎语传来:“驸马无官无职,还被陛下厌弃,哪里配得上公主殿下的垂青?”
另一个小官刚续了两杯,面上已是泛出红色,跟着惋惜道:“殿下必然是只看中了金玉皮囊。可惜,卿本佳人,奈何......”
忽听一人问道:“奈何什么?”这声音清澈悦耳,让人听着便心生好感,倾吐心中所想。
小官道:“奈何嫁了个废人,此生无望了。”
“殿下博采众长,才华横溢,怎么嫁了人就此生无望了?”
那小官闷了一口酒,摇头晃脑道:“这你就不懂了?女子成婚就是二次投胎,丈夫的荣耀就是她的荣耀。殿下摊上这样一个草包,可不就是此生无望了吗?”
“这可是公主殿下。”
“公主又如何,不也是女子吗?”
忽闻一声轻笑。这笑声中的嘲讽意味极浓,那小官听着颇为不爽,正要好好跟对方辩上几句便觉不对。
周围实在是太静了。喧嚣都是自极远处传来,四周却滴水可闻。
他手一抖,抬起头。只见男子玉冠华服,修长的身形懒懒倚在旁边的座位上,正笑吟吟地看向自己。他眉眼秾艳,再一笑起,本该令人觉得过,可因眼中半分笑意也无,倒平添了一些冷淡,糅合成驰魂夺魄的丽色。
他举着酒壶,手一歪,酒水直直往小官头上淋:“您醉了,我为您醒酒。”
那小官呆了几秒,酒液从下巴滴落这才惊醒,恐惧、尴尬、不屑在脸上交织,最终硬着头皮问:“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持壶的手在空中一顿,似是在讶异。而后朝下狠狠一掼——
“砰”得一声,酒壶碎在小官头上,鲜血直流。
“知道这叫什么吗?”
宣叙懒洋洋地拍了拍小官的脸:“我借公主的势打你,你不敢还手。”
“这叫妻子的能力,丈夫的荣耀。”
四周鸦雀无声,远处的目光也纷纷投来。
小官本就醉酒体力不支,如今还头破血流,便要朝地上滑倒。
宣叙眼疾手快一接,而后嘻嘻一笑,朝着场上众人道:“这位大人醉了,我送他去更衣。”
说罢未等众人反应便要抽身而去。
“慢着。”
宣叙脚步一僵,假装没听见,加快步伐。一只手顷刻间横来便要拉住他,宣叙假装拐弯一躲,却又被人扯住袖子,手里拎着的小官扑通倒地,发出一声惨叫。
这下没法装作没看见了。
宣叙只得回头,只见盛装的姜沉夏唇角一勾,一把挽住他,轻柔又不容置疑道:“这点小事不必你亲自做。”
宣叙:“......人是我打的,我得负责。”
“没必要。”姜沉夏扬起下巴,吩咐道,“画桃,将他扔出门去。”
“他衣服是湿的,这样睡不舒服,不如我带他换一下?”
“还是驸马想得周到。”姜沉夏笑着赞道,“那便扒了衣服,再扔出门外罢。”
画桃道了句“是”便将人带走。
姜沉夏挽住宣叙,温和地问道大家吃得如何,玩的如何。
众人哪有说个不好的道理,纷纷夸赞起当日的菜色,一时之间宾主尽欢,只有宣叙闷闷不乐。
离开这桌宾客,宣叙扭头便问:“我来招待就好,殿下何必过来?”
姜沉夏微微一笑道:“你之前落水,身体还没好全,这些小事就不必做了吧,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宣叙说:“我好了。”
姜沉夏不可置否:“太医说你还得修养。”
宣叙气道:“太医怎么说不都是你一句话吗?”
姜沉夏顿住脚步,幽幽叹气:“本宫是在关心你的身体,夫君此言真令人伤心。”
这一番交谈被旁边的人听了个七七八八,一时之间众人侧目,纷纷道:“驸马你就听公主的吧。宴会虽忙,身体事大。”
宣叙:......
在旁人看来,公主温柔体贴,二人甜蜜恩爱。只有宣叙知道,姜沉夏就是在跟自己对着干!
此次宴会有众多皇家宾客,堪称一个大型副本。只要宣叙把控好回档的时机,就有机会让场上所有皇族将自己杀个遍。
瞧瞧,多好的机会!可从今早起,姜沉夏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她早上要化妆,便在二人之间加了个帘子,着人看守他,隔几分钟就要唤他一声,生怕他跑了。化妆途中他假装要如厕逃跑,姜沉夏便妆都不画了,亲自陪他去茅房。
等到衣装收拾好了,就将手绑在一起,直到宴会登场才放开。至今,宣叙的手腕还隐隐作痛。
就在刚刚!好不容易碰见一个没眼色的想着自己有机会能出去了吧?还被姜沉夏挡了回来。
这个女人!必须得想个办法拦住她!
瞧着正同人交谈的姜沉夏,宣叙灵机一动叫了个侍女,低声说了些什么。
想要让姜沉夏无暇顾及自己。最方便的当然是找一个地位特别的人,让她不得不前往接待。
徐家母女正在此列。
姜沉夏刚刚开府,手中的政治资源薄弱,而徐宰相德高望重,门生遍地。若是能与徐家加深联系,对姜沉夏的起步将有极大的好处。
这样的人,姜沉夏不会也不能搁置,必须亲自接待予以尊重。
不过片刻,徐家母女相携而来,笑道:“殿下,听说您这边新到了一份好茶,叫我们过来品品?”
姜沉夏满头雾水,自己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只见宣叙拽了拽她的袖子,含笑道:“既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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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有约,我不便在场,先走了。”
她当即哭笑不得地反应过来,这必是宣叙搞的鬼。本挽着胳膊的手向下一滑,紧紧地同宣叙十指相扣,道:“有何不便?”
站在身旁的人浑身一僵,道:“......你干什么,还有人呢。”
在外人面前刻意拉手,对于向来礼节完美的姜沉夏来说也是一种挑战。索性她调整得很快,不过片刻,那点不明显的羞涩褪去,又戴上完美无缺的社交面具:
“驸马近日落水,离不了人,还不愿意给人添麻烦。沉夏只能出此下策,让你们见笑了。”
徐夫人眼底露出笑意。徐月倒是简单明了许多,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二人,愣愣鼓掌道:“好般配......”
宣叙计划泡汤,闷闷道:“不般配。”
姜沉夏没有理会,说:“茶已经让后厨备上了,等会离席时会送过去。是浙江那边进献的顾渚紫笋,听闻徐小姐喜欢这个味,特意备了些,还请不要推辞。”
二人不禁一笑,徐月这个年纪是喝不惯这个茶的,更爱那些甜水。反倒是徐德,是品茶的好手,这茶是送给谁的一清二楚。
徐德是中立派,不适合参与党派之争。可一则公主府或多或少沾了恩情在,二则这说法是送给徐月的,性质就变成了闺阁女子的私交。不过是一个茶叶,也没什么,徐夫人便应下了。
徐月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殿下开府这样的大事,父亲本来是要亲自来向您道谢的。可是最近手中的人口拐卖案子又有了新线索,只能我和母亲来了。”
姜沉夏安抚道:“不必担心,我喜爱的是你,旁的人在不在有什么所谓?”
徐月的脸笑成了花,她看了看二人牵着的手,忽然又牛马不相及地来了句:“你们感情真好啊!”
这下连姜沉夏都不知说什么是好,还是徐夫人解围道:“殿下,宴席多有忙碌,那我们先退下了。”
姜沉夏点点头,四人就此别过。
二人找了个无人的椅子坐下偷闲。
画心给二人上了一壶茶,姜沉夏皱着眉尝了好些口,道:“这壶不行,味道淡了些。”
画心应了声便下去重上。
宣叙道:“矫情。”
“人对生活品质有所要求,是理所应当的。”
话音才落,新的一壶便已经上了。这一壶色泽浓绿,阵阵飘香,宣叙的鼻翼不禁动了动。
姜沉夏率先倒了一杯,递给宣叙道:“累了吧,先喝口水。”
这一个上午,忙的团团转的是姜沉夏。要说宣叙做什么了,那就是忙着跑,忙着作死,忙着给姜沉夏找事情。
这么说起来倒确实是累了。
他不知客气为何物,接过便一口闷了下去。只觉得这茶只是闻着香,喝起来倒是一般,反倒是没有上一壶味道香醇,不禁暗自嘲笑起姜沉夏的品味。
喝着喝着视线便飘远了,不禁叹了口气。如二皇子这般身份尊贵的都是在里厅另设宴席的。若席面散了,酒劲未过,都安置在府内特备的客房内。
不管人在哪,反正宣叙要是再和姜沉夏耗下去,他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得泡汤了。
必须得想个办法了!
他一边喝茶,一边若有所思。
反正,只要场面够乱,就行咯?
13. 逃脱
“我渴了,给我倒杯水。”
画桃看着宣叙,满脸正气道:“不!行!殿下让我好好看着你。”
在经过多番交涉后,姜沉夏允许自己不时刻待在她身边,毕竟她自己也有事情要忙。但是命令画桃时刻监视他,且活动范围必须在她附近。
宣叙:......
他叹了口气:“我去和各位公子交流,你总不能也跟着我吧?”
画桃直愣愣道:“有何不可?”
宣叙恳求道:“画桃姐姐,你是殿下身边的左膀右臂,不少人都认得你的。我真的不想被人说我是妻管严啊!”
画桃低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妻管严的名声对殿下不好,只是殿下说无论如何都要跟着驸马......
宣叙见状再接再厉:“你就稍稍远一点盯着我就行。就算我想跑,你还信不过你的身手吗?”
画桃说:“好吧!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画桃武力不错,比之前齐王身边那些个都能打。但是其他方面可转圜的就多了......
宣叙暗自想着,一边听着四面八方的交谈之声。
这个厅里多是各个世家的子弟,都是年轻男子,也是姜沉夏着重关注的重点。
公主开府,那些德高望重颇有名气的自然不屑来。但是这些初出茅庐,还有些家世底蕴的,都是有可能也值得去拉拢的对象。
值得关注的人倒也有几个。
左侧,一个身穿蓝袍的少年被众星捧月团团围绕,神色骄矜。右侧的黑袍青年端坐,笔直如松,神色利落。从精气神上就与旁人大不相同。
只听蓝袍青年身边的人说道:“崔澄,此次考试,你是第一名,真厉害啊。”
崔澄像是一直骄傲的小孔雀,仍是忍不住露出笑意:“随便一考罢了。”
“看那韩彻清高的样子,好像多厉害一样,不还是没有考过你吗?”
崔澄嘴角的笑一僵。
旁人立刻小声提醒道:“韩彻那次染了风寒,没来。”
说话的人讪讪一笑:“这样啊......”
崔澄面上染了薄怒,道:“即便他来了,我也会堂堂正正地胜过他!”
眼见着人恼了,提醒的人连忙道:“你上次说要把你家的雪魄带过来给我们瞧瞧。东西呢?”
崔澄闷闷地不想说话,头朝着身旁的小厮一点,那小厮便拿出一个黄花梨木的盒子,放在桌子上。
崔澄瞧着盒子脸上也泄出些许笑意,道:“喏,就在这儿呢。”
他缓缓打开盒子。
刹那间,满室华彩。
这块玉石通体雪白,表面没有任何瑕疵之处,更奇的是竟然还泛着幽蓝的光彩,其优美神秘世间难得一见。
一时之间,众人都被这份幽美所凝滞,场上针落可闻,而后无数溢美之词纷至沓来。
崔澄方才那点不愉快全都烟消云散。他骄傲道:“毕竟是我们家的传家宝。看完了?看完我就收回去了。”
崔澄出身清河崔氏,是崔太傅的孙子,家族底蕴雄厚。崔氏的传家宝自然是许多人家众人不得见的名贵之物。
他正飘飘然间,却听见一道不谐之音:“崔兄这块玉虽然不错,我却见过更好的呢。”
崔澄抬眼一看,说话的人穿了一袭燕脂色的外袍,袍边绣着黑色的暗纹,此时摇晃着杯盏朝他举杯,唇角浸润着酒液含笑望来。
崔澄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天乐公主的驸马,起身见礼道:“见过驸马,您是在哪见到的?我也想看看。别误会,不是比较,单纯是想见识一下世间美好。”
宣叙哈哈一笑道:“知道知道。就在那边呢,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也带了块玉来。”
又是韩彻!
崔澄的火噌的一下就窜了上来。
这个人简直是在和自己作对!明明情商超低,总爱直言直语不懂弯弯绕绕,就是成绩好一些罢了。可每每众人聚在一起,总是说他君子端方,说他武艺高文采好。
我又哪里比他差了!凭什么夸他不夸我!
崔澄当下便起身,勉强一笑朝宣叙道别,呼朋引伴浩浩汤汤地过去了。崔澄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将玉放进盒子,包裹好。再慢慢跟过去,为自家少爷进行玉石攀比做好准备。
宣叙瞅准时机,歪歪扭扭地撞了拿着玉石的小厮一下,顺走木盒,拿出玉又塞了回去。
那边一阵吵吵嚷嚷,黑衣青年被围在正中间,微微皱眉道:“我没带玉。”
崔澄说:“旁人都见到了。你快些拿出来,我不信你的玉比我的要好!”
韩彻:“随你,爱信不信。”
众人的目光都被双方的交锋吸引,宣叙趁机把玉塞进了韩彻的桌几内。
片刻后,众人败兴而归,有人央求道:“方才还没看仔细,再把雪魄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崔澄道:“都怪这韩彻扫大家的兴。算了,再给你们瞧瞧罢。”
小厮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拿出来,再翻开盒子。
崔澄的表情从漫不经心变为恍惚,他揉了揉眼睛:“不是?我这么大一块玉哪去了?这可是我背着祖父偷偷拿出来的!”
-
姜沉夏正忙着,却见自己的两位贴身侍女纷纷过来异口同声道:
“公主不好了!”
姜沉夏:......
“怎么了?”她揉额补充道,“以后别说这几个字!”
二人相视一眼,瞬间分好主次。画桃羞愧低头道:“驸马不见了。方才人群走动,遮蔽视线,一个错眼驸马就失去踪迹。奴婢......找不到他。”
姜沉夏:我就知道......一有坏事准和宣叙有关。
她叹了口气,说:“不是让你好好看着他?”
画桃头低得更多:“是奴婢的错。”
姜沉夏说:“沿着云水阁一路去找。”
画桃应下,走了。
画心道:“崔太傅家的公子和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吵起来,险些大打出手。如今闹着要找殿下评理。”
姜沉夏道:“因为什么?”
“崔公子的玉不见了,最后是在韩公子的桌子里找到的。崔公子认定了是韩公子偷窃。”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姜沉夏本想着提前赶到兄长那边去抓宣叙,如今琐事绊身,不得不处理,那便只能快刀斩乱麻了。
“叫进来吧。”
众人进来后七嘴八舌地把事情说清楚。
崔澄愤愤不平地嘟囔道:“你自己的玉不如我的好,便要拿我的!”
韩彻:“……再说一遍,我没有玉。”
“驸马都看见了!”
“驸马?”
崔澄道:“驸马说,韩彻有一样更好的玉。”
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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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夏扶额,那一瞬间她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挑拨离间,制造争端,拖延时间。
想必这出好戏就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
既然事件本就是假的,那真相如何就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结束这出闹剧。
姜沉夏道:“大家稍安勿躁,每处席面都有专人负责,倘若是韩公子拿了玉佩,他的出行和走动一查便知。若真是如此,公主府绝不会包庇。”
她转头吩咐画心:“你亲自去盯着,替我好好查查这件事的始末。”
她的重音着重在“替”上,画心心领神会,亲自去当督工。不过片刻便带着一位侍女上来。
侍女跪下道:“各位大人,奴婢在路上捡到了雪魄,想着这样名贵的东西,不敢擅专,只想着将手边的事务做完便去交给殿下。恰好奴婢要去给韩公子换果牌,许是当时遗落在那边了。”
崔澄道:“那你过后为什么不说?”
侍女道:“奴婢知罪。东西丢了,奴婢怕追责,故而隐瞒不说。”
崔衡扭头道:“殿下,臣以为不合理。
一则,东西名贵,盒子也十分牢固,臣的下从始终妥善保管,倘若是丢了装着玉的盒子还算合理,可是单独丢了玉,臣以为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崔澄看向韩彻,对方脊柱仍然如松柏般挺直,一言不发。
“二则,侍女的行为有问题。见到如此名贵的玉,还想着把手边的活计做完,这不合常理……”
崔澄越分析越觉得怪异。倘若当前的“事实”是假的,侍女没有看见玉,那么定是有一个人,拿走了玉塞进了韩彻的桌子。
如果这个人是韩彻,比起自家的权势,殿下没有包庇他的理由。倘若不是韩彻,那……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影子,情不自禁地看向姜沉夏,只见她冷棱棱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自己,到了嘴边的话不由自主地收回去。
再看向韩彻,只见对方唇边挂着若有似无地嘲讽笑意,怪不得一言不发,想必是早就洞察一切。
姜沉夏道:“崔公子若不服本宫裁决,可即刻入宫面见圣上。”
她目光一扫:“自然,这块玉作为证物,需得一并带入宫去。”
崔氏豪奢,但平日不显。甚至崔太傅还十分朴素,和铺张浪费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并非是他谦逊淡泊,而是财不露白,藏得久才能活得久。
要是闹进宫去,一个小儿都能随随便便拿着皇宫都没有的奇珍异宝到处招摇,大动干戈,那便太过了。
崔澄连忙道:“臣认可殿下的判断。”
韩彻拜道:“谢殿下还臣清白。”
姜沉夏道:“此事是本宫治下不严,粗心牵连贵客。画心——”
画心端着一对玉佩呈在盘子里带出来。
“此玉名为松涛共岁佩,自一块玉石上炮制而成。二位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应平心持正,登高能赋,共同为国效力。”
二人拜谢。
这边事可算是告一段落。
姜沉夏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去抓宣叙,却见画桃回来了。
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问:“驸马呢?”
画桃道:“奴婢没找见。”
姜沉夏问:“...那你怎么回来了?”
画桃道:“不妙了殿下,有一处偏殿走水了!快叫人救火啊!”
姜沉夏:……
14. 听雪阁
看着远处的滚滚浓烟,宣叙微微一笑。
先是偷窃,再是走水,想来即便知道自己离开,姜沉夏一时半会也抽不出身来。
这样,他就能做自己的事了。
方才已经打听过了,姜沉舟和一群文臣在前面的花园里曲水流觞。
杀人,并不麻烦,无非是一刀两截。
叫别人杀你,才麻烦。
威逼利诱,制造时机,还得担心没死成。
最可怕的是人没死成,却回溯到了身份暴露的时候,这才是得不偿失。
宣叙对时间回溯的机制有所猜测,但仍需证实。
想到这儿,宣叙问:“系统?”
系统:“干嘛。”
“你最近怎么不爱说话?”
系统呵呵一笑,道:“我在静静地看着你作死。”
宣叙眯起眼睛:“真是游刃有余,有恃无恐。”
“对啊。”系统胸有成竹道,“既然沾上了本系统,英年早逝死于非命这种事,你想都不要想!不如好好享受享受俗世的快乐。”
宣叙道:“俗世有什么快乐?”
系统道:“权势富贵,功名利禄。”
宣叙道:“靠俗世评价标准找优越感。”
“风花雪月,香温玉软。”
宣叙:“就为了大脑宕机多分泌点荷尔蒙。”
系统停顿一下,道:“崇高理想,救万民于水火,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宣叙:“这是被上位者洗脑把自己摆上绞刑架的圣父。”
系统气道:“你还真是油盐不进!”
宣叙道:“是啊,不如你放我一条死路,求求你了~”
系统道:“呕,我早饭快吐出来了。”
宣叙讶异道:“你怎么吐?EXCEL工作表吐出单元格吗?“
系统:“你滚!”
宣叙:“既然死路不通,那就给我解解惑。我死亡后是不是会回到导致我死亡的行为前?”
系统道:“应该是错误发生前。当你死亡时,说明你有需要修正的错误。也许这个错误是你死亡行为的本身,也许是某一个选择,这取决于你的意志。”
宣叙道:“那我出场就是残次品,能不能直接退货给上帝?”
系统无情道:“想得美。”
宣叙露出假笑。
时间回溯是到错误发生前,但是回溯的时间点也很重要。之前宣叙刺激女皇杀自己,错误的发生也可以定义在上朝之时,但实际却定义在上朝以后,可见这个时间判断仍然值得琢磨。
为了可持续发展,多次回溯在这个宴会上搞定大多数皇亲国戚,还是应谨慎行事,尽量不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正值季节,百花盛放,流水鸟鸣。一众文人雅客聚集在湖边共赏美景春意,才气流浸的诗词歌赋不绝于耳。
坐在首位的便是姜沉舟,他一袭白衣风度翩翩,勾勒得身形修长,面冠如玉。不似其余王公贵族天然带着一股傲慢之气,这位正统皇子反倒是礼贤下士,谦逊无比。
众人纷纷小声议论:“无论风度还是学识,齐王哪里比得上我们皇子?”
“是啊,也不知道......”话未说全便隐没在唇齿间,其他人心照不宣地略过这一话题。
前些日子有一家在聚会中议论了当今陛下,不知是谁走漏风声,当晚那人便被自家亲长吊在房梁。
谁知道这群人中会不会有告密者?
众人正笑着,忽然一位侍女自小径走来,被卫兵拦在外面。
姜沉舟问:“什么事?”
卫兵道:“说是天乐殿下的侍女,殿下请您现在去听雪阁。”
姜沉舟道:“叫她上前来。”
侍女上前行礼,姜沉舟问:“你们殿下身边的画心和画桃呢?”
侍女道:“画心和画桃姐姐忙着救火,抽不开身,殿下让我来请您过去。”
姜沉舟问:“什么事,竟会这么急?”
侍女道:“奴婢不知。”
姜沉舟尚在迟疑。
忽然!一个男子跨步而来,手一动顷刻劈在侍女的后颈之上,侍女猝然倒下。
燕脂色的袍角轻落,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一连串唰唰唰的声音,两侧卫兵齐齐拔刀,一时之间众人噤若寒蝉。
姜沉舟认出这是宣叙,摆手道:“不得无礼。你怎么来了?”
宣叙一抱拳,正气凛然道:“兄长,臣追着这个奸细来的!”
看着地上的侍女,姜沉舟疑惑问:“奸细?”
宣叙道:“对,她是齐王府的奸细。殿下可千万不要去东北方向进了小巷先是右拐后是左拐的那个听雪阁啊!齐王一定在里面设置了埋伏想要危害殿下!”
姜沉舟疑惑问:“你是如何知道的,地址还这么详细?”
“我在假山处休憩,就看到她和另外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接头说这件事。”
“那你为何不当场把他们拿下?”
宣叙委屈道:“臣太娇弱了,怕打不过他们,想着这人无论如何也是要过来的,就想着到了再告诉您。”
姜沉舟想着他劈人时干脆利落的样子,欲言又止道:“我知道了。”
宣叙拎着昏迷的侍女走了。
侍从问:“殿下,那现在是?”
姜沉舟道:“去听雪阁。”
侍从道:“此事似乎透着蹊跷。”
姜沉舟沉吟道:“沉夏不会让随便一个人过来给我通报事情,可驸马本就受了齐王的恩惠,还联合其上朝给我设局,显然心向齐王。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来抓齐王府的暗探?”
他沉下表情,道:“着人去宴会看看公主的行踪,多带几个人立即同我去听雪阁。”
瞧着姜沉舟带着人前往听雪阁,暗自跟踪的宣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姜家兄妹都十分多疑,随便叫一个侍女必定会遭到怀疑。可如果他参与进去混淆视听,那就不一定了。
但这多疑的结果究竟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偏按兵不动,还是也许沉夏确实有紧急之事,我必须去瞧一眼,宣叙拿不准。
现在看来,二人的兄妹之情不是塑料的。
众人穿过重重回廊,来到听雪阁外。
姜沉舟命两个人进去探查,两名侍卫走过听雪阁每个角落,发现这殿宇虽破败之余还落满了一层灰,但确实空无一人,便纷纷答道:“此间无人。”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细响,极轻极浅,仿若纸张飘落在地。二人回头,还未转身后颈便被狠辣一击,登时眼前一黑。
宣叙接住他们,放在暗处,后脱去外袍,撕掉二人的衣服用以蒙面,自己也躲藏起来。
没过一会,姜沉舟便带着人进来。
侍从道:“里面无人,公主殿下还没到。”
姜沉舟说:“等一刻钟的时间。倘若不来,想必也不是什么着急的大事,走了便走了罢。”
忽然,一名侍从焦急喊道:“殿下,小方和小赵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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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了一般,侍从便昏倒在地。
宣叙转着手中的匕首,正朝着姜沉舟走去,便见斜上方势如破竹横劈一剑。
这一剑的水平可比齐王那群三脚猫的护卫强多了。
宣叙的匕首顺着剑锋一滑,卸了力,而后飞身一踢,身体后仰,便朝那人胸口探去。
听雪阁门庭冷落,十分破旧,被二人刀锋所至,不住有簌簌尘灰落下。宣叙生怕灰尘落在自己头上,只得满脸嫌恶地左闪右闪。等到灰落得差不多了,姜沉舟也要跌跌撞撞走到门口了。
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瞧了瞧四周,朝着一个破旧的木桌一踹,那木桌便直直地飞向侍卫的面中。
宣叙身形一扭,避开木桌被劈开的余烬,一个闪身扑向姜沉舟,一把将其扔到角落。
这一处太偏僻,想要逃必要经过宣叙。
这侍卫的武力虽优秀,但时间长了也力有不逮。宣叙也装着体力不支的样子与其交锋,可余光一直暗暗瞥着姜沉舟那边。
对方目光紧紧盯着这边的战局,面上惊魂未定。
宣叙瞅准机会,“砰”得一下踢翻了姜沉舟身侧的杂物箱,假装匆忙应敌看不到里面藏着的匕首。
他余光瞥见了姜沉舟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拿了起来,便刻意躲藏调整站位,将自己的后背露出来给姜沉舟。
传说中文武双全的皇子殿下。
姜氏正统的唯一继承人。
你是否有这个勇气和血性,将匕首捅进刺客的胸膛?
护卫的攻势越发猛烈了。宣叙假装不支的样子,一步步后退,身后也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对方屏住呼吸,生怕被宣叙发现破绽。
面前的侍卫一声怒吼重重下劈,宣叙用匕首一挡,身后果然传来了破空之声。
姜沉舟不负所望地动手了。
他举着匕首朝着宣叙一冲,匕首抵住了宣叙的后心处,宣叙的嘴角露出笑容。
而后——
姜沉舟的匕首断了。
姜沉舟傻眼了。
宣叙的笑容凝固了。
眼前侍卫的剑也抖了抖。
宣叙缓缓回头。
姜沉舟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宣叙问:“你不觉得你对自己妹妹太苛刻了吗?”
姜沉舟:“啊?是…是吗?”
宣叙崩溃道:“要不然公主府里怎么会有听雪阁这么破败的把匕首放到锈掉也不收拾的地方啊!”
侍卫:“你们怎么聊上了,是不是不太尊重人。你的对手……是我!”
宣叙单脚踢翻侍卫的剑,再一个手肘将人劈晕,面无表情道:“你该退场了。”
说罢,他扭头朝着姜沉舟走去。
姜沉舟面露惊骇,一步步后退,最终退无可退。
他开口道:“你放了我,要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站在姜沉舟的角度,对方没有回答,脸上蒙着蓝布,看不清面容。
姜沉舟又道:“你武艺高强,不如替我卖命,高官厚禄,金银珠宝,这些都会有,只要今天,你选对了路。”
只听一声轻笑,对方月牙似的眼睛轻轻弯起,道:“满脑子都是无趣的东西。”
姜沉舟心中一沉。
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儿了吗?
只见对方手一转,匕首被刀刃朝内地递了过来,轻声问:“你就不想杀了我吗?”
姜沉舟:?
好怪。
还刀刃朝内,怪有礼貌的。
15. 杀不掉
可能是因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姜沉舟离刀远一点,道:“不想。”
宣叙:“……我知道你想。
姜沉舟一慌,连忙道:“我这人唯才是举,绝不记仇。我真的不想杀你!”
你这么讲话,天可就聊死了。
宣叙道:“我不管了,你今天想杀也得杀,不想杀也得杀!”
姜沉舟:从没听过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
这人该不会还在试探,我是否对他有杀意?
姜沉舟苦口婆心地劝道:“有什么想不开的,生命多珍贵啊。”
“哪珍贵了?”
“想想你的家人。”
“死光了。”
姜沉舟:“额,抱歉……节哀。”
宣叙把匕首塞进姜沉舟手里,道:“快点杀,要不然我就杀你!”
姜沉舟连连拒绝道:“不好吧?”
宣叙劝道:“没事,来吧。”
姜沉舟一脸为难:“真的要这样吗?”
宣叙道:“你不动手,那匕首给我?”
姜沉舟立刻从善如流道:“那我试试吧。”
他嘴上说着为难,手下的动作倒是迅捷,匕首都带着风声,可见是用了十成十的力。
宣叙满脸欣慰的笑容,心道不枉我一番努力。
闭着眼睛欣然等死。
而后——
许是因为适才的交锋耗尽了这个小匕首的全部潜力,匕首的刃尖刚刚接触到宣叙的身体,划破一道口子,刀柄和刀面的链接部分便轰然断裂。
姜沉舟用力过猛没收住,刀把直直地戳在宣叙身上,刀柄挑起血肉猝然飞向一侧,陷入墙壁之中。
宣叙茫然睁眼,只见姜沉舟一脸尴尬地笑,道:“我觉得今天不宜见红,要不今天就算了,大家回去睡觉吧?”
宣叙:?
他连忙起身,过去拔刀身。谁知这听雪阁虽破败,但是墙质量倒是不错。宣叙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这刀身纹丝不动,仿佛焊在墙里了。
宣叙忍不住道:“你看你妹妹家里用的都是什么劣质匕首。”
姜沉舟一时之间也搞不清他究竟是什么路数了,小心翼翼建议道:“没事,我护卫身上的刀都做工精良?”
宣叙欣然道:“有理。”
忽然,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有人过来了。
二人心怀鬼胎,按兵不动。
电光火石间,冰冷的刀锋抵在宣叙的脖颈,一时间场上呼吸可闻。
宣叙:哇哦?还有这种好事。
他努力把脖子往刀上蹭。谁知对方嗖的一下就收回去了。
宣叙对此十分遗憾。
根据刀锋下偏的角度,对方至少要矮自己一个头;脚步很轻,初步估计是个女人,体重较轻。
刹那间,宣叙的脑中浮现一个人影。
宣叙:……
姜沉夏道:“是我。”
不是你阴魂不散吗你?
他几乎都能预感到姜沉夏会说什么。
果不其然,姜沉夏道:“兄长,不要杀他。”
姜沉舟听到妹妹的声音十分高兴,可他发现,就、来、了、她、自、己。
这不就是过来送的吗?
按理说,沉夏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
难道此事还有隐情?
姜沉舟微笑道:“你说什么呢?这是我义弟,我怎么会杀他呢?”
姜沉夏迟疑问:“兄长,你们互通过姓名了?”
姜沉舟道:“还没有。”
他隐约察觉自家妹妹松了口气,心中疑惑,便听那劫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兄长你放心,我们兄弟二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最后一个死字被格外加重,姜沉舟听得眼皮一跳。
劫匪继续道:“兄长若是再不动手,今日便是我们兄妹三人共赴黄泉了。”
还未开口,便听姜沉夏气定神闲道:“动手?兄长拿什么动手?若我看的没错,你们手中的武器都断了吧?”
劫匪道:“……办法总比困难多,侍卫不有剑吗?”
姜沉夏叹息道:“抱歉,不知道你们要用,已经叫人收走了。”
宣叙:“……你手里不是还有一把吗?”
姜沉夏道:“哦,我手中这把是特制版,保证刀断得比你头快。”
宣叙:……
他说怎么好好一个公主府,刀都是残次品,原来是姜沉夏故意的!
看来她关注他的行动很久了,也早就猜到自己会来听雪阁。
为什么她这么忙,还要管他死不死啊?
宣叙气姜沉夏多管闲事,回头看她忽然一顿。
屋内昏暗,只有门口些许光亮投过来,打在姜沉夏的脸上,某个刹那让宣叙恍然想起小时候教堂广场外尚未完全破败的神像,疏离圣洁和引人破坏的脆弱。只是那神像的下场也和她庇护之下的人类无甚不同,当神灵无法回馈人类的祈愿,一把火便散成丈高的烟尘。
宣叙敛了笑,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么?”
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他的死亡计划。
总是害得他费尽心思却功亏一篑。
无论是真的忌惮系统还是因为某些不知名的理由才迟迟不动手,都不重要了。
错误的抉择,都该到此为止!
姜沉夏一惊,只觉手中一空,粗制滥造的匕首便被挑起。宣叙扔掉脆弱的刀柄,食指中指夹着刀片,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姜沉夏看到潋滟狐狸眼中的浓郁杀气,她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想杀她,也毫不怀疑这粗制滥造的刀片在对方的手中能否发挥足以杀死一个人的威力。
毕竟说到底,他大概率不是人。
这段时间她一步步的试探却被容忍和默许,以至于她潜意识地以为,对方虽然有些危险性,可并不会伤害自己。
姜沉夏闭上双眼。
如果可以重来……
冰冷的刀刃即将降落的那刻,宣叙微微叹气,嗓音轻且柔:“别怕,我们会回到昨天。”
而后——
天旋地转。
宣叙只觉灵魂被撕扯成碎片,痛楚尖锐剧烈,痛得他狠狠颤抖起来。万幸这种痛只有一下,凌乱无序的灵魂和记忆不由自主地粘合在一起,他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过了许久才回到现世。
还在偏僻满布灰尘味的听雪阁。
想杀却杀不掉的姜沉夏。
动不了手的自己.…
按理说,痛苦阈值是会逐步提高的。即便是死亡,也不会再带给自己难以忍受的痛,否则他再如何想死也会精细一点,而不是闲着无聊就死一死。
可方才那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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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却仿佛突破□□,直击灵魂。那痛楚又令人畏惧,又……倍感刺激。
面罩后的宣叙缓缓勾起唇角。
无妨。那就再来!
然后。
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姜沉舟才感觉情况有些不对,便见到方才蹦跶地厉害的劫匪倒了。
素来文雅的妹妹戳了戳对方,毫无反应。
小心翼翼起身,毫无反应。
上脚狠狠踹了两下,也毫无反应。
而后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道:“幸好我提前下了蒙汗药。它迟迟不发作,还以为没用了呢。”
姜沉舟:......
他早就觉得二人之间氛围不对,似乎过分熟稔,如今倒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是谁?
他抬手便去掀这人脸上的面罩,姜沉夏却忽然过来按住他的手,泪眼婆娑道:“兄长,你受苦了。”
姜沉舟顿了顿,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先看看……”
姜沉夏手一抖,一把扶起姜沉舟,微笑道:“兄长经此一役,一定受了惊吓,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姜沉舟道:“……没有。你从前并不喜欢关心人,你这样子,我不太习惯。”
姜沉夏:……
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姜沉夏如蒙大赦,连忙道:“画心?”
画心答道:“哎——”
姜沉夏一口气道:“赶紧把这个以下犯上趁机作乱的贼人给我带下去,狠狠地审!”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朝着过来的画心拼命使眼色。
画心点点头,搬起宣叙的脚,要把人拖走。
姜沉夏想着宣叙那张脸,闭了闭眼道:“……换一边搬。破相了怎么办?”
画桃不懂为何审犯人还这么多讲究,但仍是乖乖去搬宣叙的头。
看了一眼姜沉舟,姜沉夏解释道:“我是怕人撞傻了审不出幕后指使。”
姜沉舟忽然道:“我的下属,记得着人收敛。”
姜沉夏来的路上早就见过众人躺的横七竖八,试探过鼻息发现只是昏了过去。如今看姜沉舟的样子知道他一定是被恐吓了,无语道:“放心,人都没死。”
姜沉舟松了口气,道:“好。”
太怪了。
他不是傻子,不会看不懂沉夏之前打断自己的理由——
她不希望自己深究、插手这件事。
同时,这个劫匪也很奇怪,他明明可以直接打败自己的护卫,却拖了很久,等到自己动手失败才打晕对方,之后还要求自己杀了他。
此人还穿了一身里衣,蒙着面。这说明对方从前的服饰较为显眼,甚至自己可能也见过。
结合自己来到这里的缘由......
某个人名在脑海呼之欲出。
但是就不出来。
姜沉舟眸光一瞥,忽然看见画桃拖着那人,对方脚正拖在地上,鞋子上绣着花纹繁复的金线。
这是只有皇亲贵族才能用的花纹图样!
皇亲国戚?和沉夏有关系?了解始末?
是宣叙!
太过震惊,他不禁“啊”了一声。
姜沉夏听闻兄长的惊呼便觉不妙,硬着头皮转过头,便见对方正幽幽地看着她,叹了口气,问:
“所以,我也是你们夫妻玩乐中的一部分吗?”
16. 宿命
那一刻,姜沉夏简直希望自己不在这个世上。
她站在原地,不敢回头。
良久,听见兄长叹了口气。
“下次再有这种事能不能提前和我说一声。”姜沉舟无奈道,“怪吓人的。”
姜沉夏:“......好。”
姜沉舟好奇道:“这样看来,你们感情确实有变化了。”
姜沉夏阴暗地想:有,变得更想让他死了。
点头道:“是和从前有些不同。”
“......”姜沉舟走上前,温柔地揉揉她的头,“无论如何,从小看到大的妹妹有了自己的爱人,心理仍然是很复杂的。”
姜沉夏抬头看向兄长。
姜沉舟道:“如果他让你不高兴了,你就告诉我!我招募高手打他!”
兄长......
兄长是她最重要的人。
她最近遇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无人能说,无人可说。
如果是兄长的话,也许能够相信自己呢?
姜沉夏:“哥哥,我有事想跟你说。”
姜沉舟一挑眉:“怎么,他现在就欺负你了?”
姜沉夏顿了顿,微笑道:“就是我最近噩梦频频,总怀疑是不是撞上什么。兄长有没有认识的灵验的道长,推荐给我。”
“有啊,怎么不早说。”姜沉舟责怪地看了她一眼。
“云水观观主岑十三。”
-
兜兜转转,姜沉夏还是来了这里。
自上次宣叙躺着出了云水观后,姜沉夏府中收到了流水般的赔礼,但人影是一个也没见到。
每次画心通报说刘林带着礼品来了,命人召进来,人都跑的飞快。后来姜沉夏去门口抓他,也只看到青色的衣角闪过。
没关系,这次她亲自来,看他能躲到哪去。
云水观建在山上,远处只见漫山遍野,山花如翡。近处可见,房屋布局精美细致,可见给这里花钱的傻子不少。
姜沉夏对云水观着实没什么好印象。可既然兄长推荐,自己也没别的法子,便只能试上一试。
宣叙就像是脱缰野马,恣睢无忌,可握着缰绳的姜沉夏可睡不安稳。这个人的行为越发出格,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引来的祸事就会带着她一同粉身碎骨,甚至在此之前,他就会杀了她。
再不解决,恐怕夜长梦多。
姜沉夏早就派人通报了。到了门口,只见刘林苦着脸站着,用眼神睨他,心虚道:“殿下怎么亲自来了?累了吧,去用点茶?”
姜沉夏瞥他一眼,道:“我要见岑十三。”
刘林道:“师傅从上次出关后,状态就不大好,整日闭门不出。公主请回吧,有消息我一定通知您。”
姜沉夏淡定道:“最近财政紧张,宫里的钱可能没消息了,有消息我一定通知你。”
刘林:“......”
正僵持着,山间小径忽然下来了一个穿着褐色麻衣的妇人。妇人见了姜沉夏,轻轻福了一礼,转而朝着刘林打了几个手势。
她侧头的那一瞬间,姜沉夏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的右侧耳朵被齐齐削断,旧伤直直裸露于空气,尚有干涸的血痂。眼神十分漠然,像是干涸的沙漠,毫无美好的事物存在。
那一瞬来自于生命深处的死寂令姜沉夏久久不能平息。
手势打完,妇人自顾自上去了。
刘林眉间愁云一扫而空,欢乐道:“师傅说可以见您,咱们走吧!”
说罢便引着姜沉夏沿着山间小径上去了。
“刚刚的女人是谁?”姜沉夏问。
“是观主身边的零元嬷嬷。”刘林道,“吓到您了吧?零元嬷嬷一般从不下山,这次事发突然,才出来的。”
“她的耳朵......”
“自己割的。”
姜沉夏:......?
她忍不住问:“为什么?”
“嬷嬷向道之心强烈。她本是个哑巴,无需与外界沟通,后来嫌人事繁杂,便割断了耳朵。这样就能摒除杂念,六根清净了。”
姜沉夏道:“你也是这样认为的么?”
刘林挠挠头,嘿嘿笑道:“这是师傅说的。我总会为嬷嬷失去耳朵可惜,可师傅说,一条路好与不好,要看选择的人是否喜爱。有的地方在你看来是幽冥地府,在旁人看来却是西方极乐。将自己以为的正确强加于人,不也是另外一种痴妄么?”
“可我认为,这样的行为不是选择的路,而是逃避的路。”
刘林摇头道:“也许吧。我嘴笨,没办法反驳,只是我觉得嬷嬷似乎并不开心......”
穿过层层小径,姜沉夏来到了岑十三的居所。难以想象外面装饰雅致的各处大殿,身为观主的岑十三竟然住在一个小小的庙里。
不远望去,殿内塑造着一个矮小的神像,看上去是个女人,手中捧花。这神像的风格与传统的佛像,道像大相径庭,少了大气恢宏,多了一种说不出的精美之感。
姜沉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神像,不禁“咦”了一声,多看了两眼。
便听有人笑道:“怎么样,她是不是很美?”
侧首一看,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瘦削男子站在不远处,正微笑着看向姜沉夏道:“岑十三见过公主殿下。”
没想到云水观的观主竟然这样年轻。
不知是靠着什么打出了名声。三寸不烂之舌?
姜沉夏盯着神像道:“岑观主,这庙里供奉的是哪位神仙?用美来形容,是否亵渎了神灵?”
“神灵本就赋予人类美与希望,承载着虚幻的泡影。”岑十三道,“人和神是相互交换,彼此平等的关系。倘若将之奉上高坛,才是不智之举。”
这倒是新奇的观点。
姜沉夏本以为自己会遇到一个神棍,高呼佛祖万岁,劝她色即是空,早日皈依佛门才是正道。可如今却看见一个不信神的神棍,一时之间惊奇之余更多了几分警惕。
毕竟,自古皇室自称天子,心中没有天,自然也就没有天子,也就没有对于皇室的天然敬畏。
可这也让她生出一丝希望。毕竟,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为她解决眼下的困境。
姜沉夏笑道:“聪明的人少见,这样接地气的神仙更少见。我这个凡人手中倒是有一桩生意,不知神仙有没有兴趣?”
岑十三看了她一会,道:“进来说吧。”
全身雪白的神灵巍峨矗立,神像身上一尘不染,想必是每日都有人细心清扫擦拭。庙内还有两个金黄的蒲团和一个席子,没有任何待客之处,看得姜沉夏眉头微颦。
“这里是观主的起居室吗?”
岑十三轻声“嗯”了一声,盘腿坐在蒲团上,道:“居室简陋,殿下暂且忍耐。”
姜沉夏笑道:“观主果真是个纯朴之人。沉夏无妨,只是想到认识的某些娇性的贵族来了这里,定然是颇有微词,嫌弃这儿又嫌弃那儿的。”
岑十三淡淡道:“这里不见外客。”
果然。
姜沉夏早有怀疑此处不是岑十三日常接待之处,所以开口试探。可真得到了答案反倒是更疑惑,她与旁人有什么不同吗?
她把蒲团移开少许,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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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面。离得近了才看清,岑十三简直瘦削到了极致。他生得高大,却薄的像一张纸,一身道袍空荡荡的像直接挂在骨架上,一双眼睛透着和适才的妇人一样如出一辙的死寂。
岑十三一开口便镇住了姜沉夏。
他说:
“我知道你的来意,知道宣叙是死而复生之人。”
“我有办法,帮你杀掉他。”
“但是,你要按我说的做。”
-
那边宣叙昏迷一觉,醒来后发现一切都晚了。
他的计划。
他的野望。
他决定一个宴会搞定所有皇亲国戚的梦想!
全都被姜沉夏给毁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姜沉夏在,他怎么也死不掉!
为什么偏偏就要和他作对!
宣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问:“系统,我为什么杀不了姜沉夏?”
系统道:“你猜。”
宣叙若有所思道:“是不是原主走之前和你们做了交易,他付出□□,我们不能伤害她?”
系统无语:“……你也看了他的记忆,他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吗?”
宣叙点头道:“像,爱在心口难开。”
系统:???
宣叙把玩着手里的珠串。近些日子姜沉夏为了看着自己,在自己的房间专门设了一个矮塌,还让侍女二十四小时看着他们。不得不说真是用心良苦。
手中乳白色串子不知是哪里来的名贵材料,倒是很衬她。平日里带着的时候,白色的珠串衬着雪白的皓腕,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玉石。
她见人的时候虽会挂上三分笑来,可笑意始终不达眼底。偶尔二人在房间里独处,她总是拿着一本书安静地看着,睫毛投落的阴影都带着一股如霜似雪的冷淡。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做到这种地步。
也许那个能杀掉自己的人就是她。
否则很难解释自己决定动手时的那种感觉,仿佛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不愿意杀她,以至于灵魂碎裂,分崩离析。
忽然,侧边门被推开。
宣叙的目光慢悠悠地晃过去,发现姜沉夏正站在门口,迟迟不往里走。
宣叙道:“进门还需要仪式感吗?要不要我找人给您算算,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姜沉夏冷冷瞥了宣叙一眼,默不作声地进来了。
宣叙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开口,忍不住问:“看我做什么?”
姜沉夏道:“看看怎么了,犯法?”
宣叙摊开手:“再看要收费,一刻钟一两白银,概不赊账。”
姜沉夏几乎被气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
宣叙头一歪,微微一笑:“不给我就去作死~”
姜沉夏:......
真有你的,拿自己的命来威胁别人。
姜沉夏刚要扭头便走,却想起岑十三的话。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杀掉他。”
“而在时光夹缝里,你们必会走向刀戎相向的一天。不必担忧,你是最终的胜利者。”
“但有因才有果,现在你得按我说的做。”
只有我......
冥冥之中,姜沉夏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宿命和重担绑在自己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问:“......怎么做?”
岑十三正色道:“首先,你要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其次,你要给他家的感觉。最后,永远不要爱上他。”
姜沉夏:???
17. 樱花雨
姜沉夏:“我问的是怎么杀掉他,不是怎么追到他!还有,谁会爱上自己的宿敌啊?!”
岑十三沉沉一笑:“宿敌怎么了?宿敌就是情人,宿敌就是......咳咳。反正你问怎么杀掉他,答案我给了。”
姜沉夏满脸问号,倘若不是对方神机妙算自己还走投无路,她绝对转身就走!
岑十三分析道:“你看他是不是天天想死。”
姜沉夏点点头。
“所以不是他不想死,是他死不了。你要做的是帮他达成死亡的必要条件。”
“什么条件?”
“他想活。”
姜沉夏回过神,瞧着宣叙颊侧的小小梨涡,叹了口气。
成为某人活着的理由才能杀掉他。
这让姜沉夏五味杂陈。
毕竟形势比人强。
算了,哄吧。
她最擅长演戏,冷的时候高不可攀,可真心实意给人下迷魂汤时也能放得下身段。此时唇角轻勾,指尖一点,覆上宣叙的唇,微笑道:“我可舍不得你死。”
眼前一片空白。
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唇畔手指的触感。她轻轻弯着腰,目光注视着他,仿佛她的整个世界只有他。
而他的整个世界只有剥夺了心跳的手指。
感知逐渐回笼。
绵密复杂的感觉又漫上。
她会说这样的话,会再三救自己,只是因为爱着这具躯壳下原本的灵魂,他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
那一瞬间,宣叙升起错位的荒谬感。
他别过头,开口道:“也许,最希望我死的人就是你。”
姜沉夏心道:你怎么知道?
就算知道,你就这么直接说出来,让我还怎么演?
可她毕竟是皇宫修炼出的奥斯卡演员,眼也不眨,脸也不红地道:“我最希望和你生同衾,死同穴。”
宣叙毫不犹豫道:“骗子。”
姜沉夏微微一笑:“傻子。”
宣叙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手中的珠串无意中被拨动了一个,他垂下头漫不经心道:“我是啊。”
他情绪有种说不出的低落。
姜沉夏不懂。明明说的都是示好的话,怎么能越说越不开心的?
非人类都什么脑回路?
真是难哄。
可看着他安静垂眸的侧脸,冷白的皮肤泛着细微的光,像是洞穴中白色的钟乳石,姜沉夏忽然又多了些耐性。
她微微一笑道:“这世界上难得有这么好看的傻瓜,我岂不是赚了?”
宣叙抬眼,轻嗤一声:“世界上难得有这么狡猾的骗子就被我碰上,我快亏死了。”
姜沉夏:“......我哪骗你了?”
“你又有哪个字是真的呢?”
姜沉夏:……
虽然我一个字都不是真的。
可既然都知道是逢场作戏,也需要维持一下基本体面。又何必戳穿,使人难堪呢?
姜沉夏问:“是真是假,很重要吗?”
宣叙抬眼,轻声道:“很重要。”
“我厌恶虚伪,约定俗成,条条框框。讨厌残酷之上的粉饰,仿佛鲜血经过装扮就能蜕变成艳丽的花朵。”
“可明明就是假的,什么也没有。”
姜沉夏问:“开心不就行了?倘若真实让所有人都不开心,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真实本身就是某些人始终追寻的意义啊。”宣叙淡淡道。
姜沉夏静静看着宣叙。
他没有笑,眉眼中惯有的顽笑和漫不经心全都消失殆尽,神情竟有种执拗的认真。
真是麻烦。
那一瞬间,姜沉夏被一种不知名的冲动裹挟,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厌。”
宣叙道:“哦,越讨厌越要救,越讨厌越舍不得死。”
他笑容戏谑:“口嫌体直的公主殿下~”
姜沉夏:……
如果我能杀你,你早就死了一千遍了好不好!
姜沉夏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这人爱谁哄谁哄!
世界毁灭吧,她不干了。
姜沉夏走出房门,画心正在门外等待,见到她上前道:“殿下,宫里传来消息,叱罗叛了。”
姜沉夏神情一凝,问:“什么时候的事?”
画心道:“是半个月以前的事,目前叱罗已经攻破临沂城。”
姜沉夏揉了揉眉头道:“立刻召集众人,商议方案。”
画心正色道:“是。”
忽然,姜沉夏顿住脚步,面色犹豫地回头。
一阵风吹过窗棂轻响,半推的窗映出部分剪影,隐约露出服帖的蓝色缎袍,半遮的面容像被打上了柔光,一双微挑的眼眸探究似的朝外看。
像无形中碰撞的水波,目光相撞,二人均是一怔。
姜沉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
风合上了窗,路带走了人。
蜿蜒平坦的小径旁种满高大的树木和一丛又一丛名贵花朵,小径上坠了几枚被狂风硬拽断绝成长的嫩叶,此刻已有些泛黄,又被湛蓝绣着繁复金线的靴子踩在底下,仅存的汁液迸溅,碾作尘泥。
远处飘散着一缕缕彩云,掺杂混合于原本雪白的云朵中,恢宏盛大威风凛凛的太阳像垂暮的狮子落下帷幕,不甘的余烬燃尽天空,将夜幕来临前的序曲妆点得美轮美奂。
宣叙踩着树叶,轻声道:“要选一个足以搭配夕阳的死亡方式。”
他目光搜寻,定格在园内最大的樱树。适才的狂风吹得地面一片雪白,像纷纷扬扬下了一场花瓣雨。
宣叙斜靠着树,躺在一片馥郁芳香,发间斜插了几朵轻吻的白樱,目光落到满地雪白之上。
被鲜血浸染的花瓣一定会更美吧?
不久后,身下的纯白将被绯红尽染,散发着烈烈余晖的暮阳轰轰烈烈的燃尽,死亡前最后一点风轻抚他,会有种凛冽的温柔。
宣叙噙着笑意,又轻又缓地翻出匕首,期盼着将其插入身躯的痛楚。
忽然,匕首在胸口前的一寸停住了。
他眨眨眼,为自己的犹豫茫然。
这只手总会被坚定用力地攥住,这双耳朵会听见那人的挽留。身体和思维习惯了在流畅的死亡前为一个人留出拯救自己的时间。当这个人没有出现,隐隐约约的失落浮现,像天空蒙上一层灰色的云。
宣叙轻嗤。
干脆利落地将匕首送进胸膛。
-
直到场景回退,房间内熟悉的事物再次映入眼帘,姜沉夏才回想起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怎么能放宣叙一个人呆着!
虽说岑十三明确表示,死亡只是宣叙的个人爱好,并不会增强他的能力。且时光回溯对她来说只是过重复的时间不会有任何影响。
可姜沉夏仍然不得不管。
不是为了哄他,而是让他一直死下去她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生怕自己还得再跑一遍,提着裙子火急火燎地就往回赶。
如梦似幻的晚霞下,那人侧倚在树下,苍白面容比起雪白的樱花多了三分艳气,听见她的脚步声,略略抬头,黑曜石般的眼眸蓦然弯起。
宣叙:“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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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离开又匆匆忙忙地为他回来,让人觉得哪里有些怪。姜沉夏不想让宣叙知道,将头发撩至耳后,故作随意问:“我回来拿东西,你在这儿做什么?”
宣叙瞥了她一眼,语气懒洋洋地:“等着被你拿。”
“……我又不是专程过来找你的。”姜沉夏掩饰性地咳了两声,“倒是你,等我做什么?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宣叙沉吟道:“说得也是……那我继续?”
说着便悠然起身,转身就走。
姜沉夏:……
你继续什么啊?
她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反复给自己洗脑道要哄、要哄。而后一把抓住宣叙的手,道:“走了。”
却见这人垂眸片刻,掀起眼皮道:“你找我做什么,难道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真是记仇。
眸光扫过二人交握的手,宣叙竟也不反抗,任由她拉着走,姜沉夏不禁进退两难。
此时放手倒显得有些刻意,像是自己怯场了一般。可就这样拉着……
姜沉夏道:“你不就是我最重要的事吗?”
宣叙冷哼一声,道:“骗子。”
交握的掌心一阵发烫。
不行,管他怯不怯场呢,必须要松开!
她一侧头,只见宣叙唇角笑意稀薄,晚霞的余晖打在他的脸上,像涂抹一层薄薄的脂粉,将眉梢眼角的艳色勾勒得无边无际。
姜沉夏忽然忘了自己是想放手的。
直到对方微一挑眉,唇角一弯,抬手晃了晃道:“怎么,东西取到了?”
姜沉夏回过神,不禁有些懊恼。
她强行压下脸上的红温,仍作不动声色的姿态,盈盈一笑:“是啊。我的、东西,取到了。”
宣叙别过头,漫不经心问:“谁是你的?”
“你啊。”
“我么?”宣叙口中咀嚼这两个字,饶有兴致问:“既然我是你的,出于公平的原则,你也该是我的吧?”
姜沉夏:……
她艰难思考。
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个身体,换了灵魂后会如此令人、难以招架呢?
这人生前该不会是个情场老手吧?
想到这儿,她着实被勾起好奇,略一思衬便扬起下巴道:“若是想拥有我,那你的过去、现在、未来,心里、眼里都只能有我一个人。”
宣叙顿住脚步,黑色的眼眸映着她的剪影,似笑非笑地问:“如果我有喜欢的人呢?”
这一句话浇息了所有不该有的暧昧和热情。
姜沉夏冷静了。
逢场作戏最忌当真。爱欲的火苗还未燃起就被风席卷。这阵风并不大,只是火苗太过微弱,一吹即散。
她反复提醒自己。
你要他的爱,也要他的命,你要真正的自由。
“我确实有东西落下了,先过去拿。”姜沉夏抬头温和地笑,不着痕迹地挣开手走了。
直到她走远,系统道:
“大哥!你说什么呢?你以前也没谈过恋爱啊?”
宣叙道:“谈过啊。”
“谈过个鬼!你谈过我改名叫死亡系统好吗?”
宣叙若有所思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就……清楚啊。”系统停顿一下道,“你的记忆我都看得到……这个不重要,你为什么这么讲啊?我才要磕起来气氛就被你搞没了,你没看到吗,她最后眼神有多冷淡!”
宣叙抿抿唇,问:“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宣叙道:“姜沉夏喜欢原主。”
系统:“啊????”
18. 吃醋
系统震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宣叙分析道:“无论我什么时候死,姜沉夏都第一时间过来救。”
系统道:“这不更加说明她喜欢你么?要不然怎么会对你这么上心?”
宣叙淡淡道:“她不认识我,只认识这副躯壳后原本的灵魂,她的在意温柔全都是另一个人的。”
系统安慰道:“不是这样的。你刚穿越时,姜沉夏确实想杀掉原主,你们才见一面,这总不会是针对你的吧?”
宣叙不自觉地抿着唇:“心爱的原主都和别人滚在一起了,肯定想杀啊。越在意越想杀,反倒是没有感情,谁管他出不出轨,不惹事不就行了?”
系统:……
虽然知道事实不是这样,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
“没关系的。我是注定要死的人,既不要和谁产生羁绊,也不要在死亡的路途中添加阻碍。”
他侧首看着姜沉夏走入的院落,轻声道:
“她失望了,不再管我,自然最好。”
忽然,方才迈入院中的人影又袅袅婷婷地走出来。
姜沉夏目光在宣叙脸上顿了两秒,道:“跟上。”
宣叙一怔,道:“哦,不跟。”
姜沉夏微笑:“夫君想要被绑着去?”
-
公主府议事厅。
众人正七嘴八舌议论着。虽不是皇子,但是在议事的时候,姜沉夏严谨细致的作风,众人都有目共睹。
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她会迟到。
等到公主殿下姗姗来迟,众人闭上了嘴,眼睛却还抵力轱辘地转,转到她身侧挽着手的男子身上,大家全都会心一笑,看着如佳偶天成的璧人,明白了姜沉夏来晚的原因。再拿眼暗暗瞧着立在众人前端的冷峻男子,一时之间心下纷纭。
和旁人想得有所不同,宣叙的手臂快被姜沉夏攥麻了。
在途中他多次表达了自己会乖乖跟着她过去,姜沉夏都温柔一笑说“好”,手底下的动作却更紧了。
宣叙:呵呵。
可算到了目的地,他不着痕迹地抽出胳膊和姜沉夏一起落座,却看见一道略带敌意的目光。
男子穿了一身黑衣,面部线条宛若刀釜雕刻,此时见到宣叙跟来,脸色并不好看,却也没多说什么。
姜沉夏的崇拜者?爱慕者?
宣叙朝着对方友好一笑,这人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腾的一下便收回目光。
会议很快开始,主题是近来突发的叱罗反叛一事。叱罗是个小部落,在太祖之时投靠姜家王朝,带领部落封官,镇守一方,如今不知怎么的就叛了。
宣叙懒洋洋想,能怎么?自古统治阶级的劣根性体现在既得利益者的无节制索取,同时中央对地方的管控性过弱也会导致滋生的腐败和压迫。
于是,逼反了。
姜沉夏面色沉静,问:“宫里怎么说?”
坐在右手边面色谦和的男子道:“陛下属意齐王殿下领兵出战。”
嚯,这是公然开小灶了。
毕竟是个小部落,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武器没武器的。打它没有不赢的道理,谁上阵就是让谁刷战绩。
宣叙细细一品,觉得愈发有趣。
皇帝这是有多忌惮姜沉舟,见缝插针地给他扶持劲敌。
他想着那日听雪阁的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眼前人的身上,忽然恍神。
姜沉夏正有条不紊地做着战事安排,毕竟肉吃不到了,汤还是得喝一些的。
实则,姜沉夏的政治资源才刚刚起步,良莠不齐。投奔她的多半都是为她在皇帝和皇子面前的影响力,曲线救国,这些人素质上比不过旁人,衷心那是一点没有,投机心态却十成十。只有少数几个矮子里面拔高个,还算勉强能用。
这些人都被姜沉夏挑出来了。她的安排细致妥帖,将自己为数不多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宣叙眼中划过一丝赞赏。
在听雪阁时,自己莫名其妙晕倒,后来思来想去应该是那杯茶的问题。姜沉夏能不着痕迹地降低自己的警惕给自己设套,对于政治等大方向的把握也十分敏感。在宣叙看来,她半点不必姜沉舟差,只是碍于天生的身份限制,可利用的政治资源太少了。
这样一个人,不知看上原主哪了,现在死盯着自己不放。再这样下去,他也不必寻死觅活,直接躺平迎接美好生活吧。
长长的一段人员安排做完,姜沉夏目光挪到黑衣男子身上,嘱托道:“华晟,我会想办法让你带兵,务必好好监测战场状况,立下功劳。”
华晟单膝跪地,正色道:“定不辱命。”
单膝下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求婚呢。
宣叙当机立断道:“我不同意。”
姜沉夏淡淡看来,眉头微皱:“你又闹什么。”
众人不约而同地住嘴。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请命的没了,议论声也没了,一双双眼睛闪闪发光,恨不得贴在宣叙身上,生怕少看一秒就吃不到瓜了。
宣叙微微一笑,“哼”了一声,手指娇俏朝着华晟一指,撒娇似的道:“他看我眼神不对,你别用他嘛~”
众人:“......”
姜沉夏:“.........”
场上一片鸦雀无声,只有华晟气得脸色发白,腾地站起来,质问道:“我为殿下出生入死的时候,驸马又在哪里?凭什么干涉殿下对我的任命!”
宣叙不屑道:“我当然是在她怀里~”
场上也没皇亲国戚不知道这人在发什么疯。
姜沉夏又气又无奈:“你又犯什么病。”
宣叙顷刻间狐狸眼成了狗狗眼,委屈道:“你为了旁人说我犯病......”
姜沉夏面无表情:“我为谁了?”
宣叙委屈道:“我还在呢!就算他将来要进门,也只能做妾!”
“唰”的一声!长剑出鞘!
华晟小脸通红,显然是气得不轻,此时拔剑的手都在颤抖,说出的话也带颤音:“殿下...今日臣要和驸马决斗!”
姜沉夏看着宣叙的眼睛顷刻亮起。
她一扶额,想着今天丢的脸,心里有些麻木。可真要是让华晟和宣叙因为私事在议会的场合打起来,她也不用混了。
当即朝着华晟安抚道:“你为我做的,本宫都看在眼里。原定的人员安排不会有任何改变,你放宽心。”
华晟忍了又忍,缓缓放下执剑的手。不知是气得还是委屈,眼圈都红了,缓缓道:“臣与殿下云泥之别,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想尽心辅佐殿下,为殿下完成心愿而已。”
姜沉夏点头道:“我明白。”
忽听旁边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我翻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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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我现在还没混成样子,只能苟着,等我混出来了,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华晟的剑还未完全插入剑鞘,闻言怒发冲冠几乎立刻就想要冲上来,被后面的人死死拉住:“你除了有张脸还有什么?不要太过分了!”
宣叙凉凉一笑,走上前去:“觊觎别人的妻子,被拆穿就是过分?”
“不是想杀我?来啊。我死了,你也许有得偿夙梦的一天,我不死,你想都不要想。”
姜沉夏听得头皮发麻。再怎么安抚也比不上一个疯狂在后面拖后腿的,必须要解决宣叙!
她朝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控制住华晟。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吸得宛若升仙一般平心静气,微笑道:“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好吗?”
宣叙心中自有章程,哪会因为姜沉夏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停下行动。当即换了一副深情到令人牙酸的表情,眼里藏的水似乎随时要泛出:“你一定要坚持为了别人伤害我吗?”
这出家庭大戏上演得有头有尾,众人低着头假装听不见可耳朵一个个竖的比谁都高。
姜沉夏眼前一黑。事已至此,无法挽回,要不然把这人刀了重来吧。
她尽力冷静思考,发现即便是重来也不能确保一定得到好的结果,不如现在好好处理,将影响降到最低。
姜沉夏压下声音:“你别闹了,晚上我不管你,随便你怎样。”
宣叙完全不信,这女人是个超级大骗子,信她不如信自己。
眼见着宣叙不为所动,姜沉夏咬咬牙,几近微不可闻地道:“求求你了~”
像羽毛刮了一下心尖,酥酥麻麻,余韵传导至四肢百骸。
离得远的,只能看见姜沉夏神色冷肃,仿佛十分不耐;只有宣叙看见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浅浅的哀求,就像高傲的小猫终于低下头任你抚摸。
那一瞬间,所有的思绪、算计都烟消云散。
宣叙不知不觉地回到座位正襟危坐。
身体先于大脑作出行动。反应过来后,看着旁边发出失望嘘声的众人,宣叙:“......”
怎么回事,不过是撒娇而已。
他也会。
唔,也许没她可爱就是了。
等等?就算是撒娇,人家也是在跟原主撒娇。
跟他有什么关系。
唇角紧紧抿着。
宣叙忽然共情了华晟。
原主只有脸,凭什么?
何况。
他真的很不喜欢......偷旁人的东西。
场面已经被姜沉夏处理好了,不知她说了什么,华晟的唇边甚至带上笑意,见宣叙望来瞪了他一眼就别过头去。
算了。
没必要再做什么,现在就很好。姜沉夏醉心权力,他不分公私地争风吃醋,绝对会招致厌恶。
她不会喜欢一块挡在事业前方的绊脚石。
会议收尾,散会,姜沉夏终于有精力好好思考今天的事。
宣叙是一个实际上不可控的人。他武力强大,行事超出常规,即便将人绑在身边,也会让自己精力受限,做不了其他。除非他自愿停止当下的行为......
这一刻,姜沉夏完全认同岑十三的话。
必须要采用怀柔政策,从心灵上控制住他。
她要这个孤魂野鬼为她而活。
再杀掉他。
19. 更衣
眼看着该安排的都安排完了,姜沉夏怕横生枝节,连忙宣布散会,带着宣叙出去。
二人穿过公主府长长的回廊,回廊侧边被鲜花铺满,牵牛花懒洋洋地攀在墙上,艳丽的紫色花朵自房顶微垂,偶尔有风经过微微晃动,可那晃动的姿态仍是懒洋洋的。
宣叙扯下花,手掐着花梗转来转去。
这花开得这么累,如果它能选可能也想早点谢。
他侧过头。从房间出来姜沉夏便一言不发,偶尔眉头微皱,像是为某事烦忧。
她一定不想理他了。
人的爱慕就像夏日的天气,来时风急,太阳照耀时酷烈灼热,仿佛会将人融化,可一场秋雨就急转直下,冷了下来。
厌倦、遗忘,顺利成章水到渠成。
没关系。
偷来的爱意做成的救命稻草,即便碾碎也毫不可惜。
见他看来,姜沉夏也淡淡地望过去。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姜沉夏率先道:“驸马。”
宣叙眉头一皱:“怎么了?”
要争吵,指责还是决裂?
只听姜沉夏慢吞吞道:“你受委屈了。”
宣叙:?
谁受委屈了?我受什么委屈了?
他茫然地看着姜沉夏,样子颇有几分傻气。姜沉夏不禁一笑:
“我理解你对华晟不满,方才场合重要,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政事私事不能混为一谈,但在我心中是更加在意和偏向你的。”
宣叙不理解:“我做了这种事你还觉得我委屈?”
“对啊。”
“......这样不行。”宣叙真诚劝道,“不要心疼男人。”
姜沉夏慢慢“哦”了一声,琥珀色目光有种清冷的温柔,轻声道:“可我就是在意你,喜爱你,目之所及只能看着你。怎么办呢?”
宣叙结结巴巴回了个“哦”,脑海中一片浆糊,杂乱的思绪被一扫而空。
犯犯犯犯规了啊!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假的,都是假的,不能信,姜沉夏是骗子。
可热气还是不由自主蒸腾到脸上。那可恶的女人竟像是浑然未觉,疑惑地凑近把手贴到他的脸上,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烫,生病了?”
她的手冰冷柔软,他的大脑一阵飘然。
姜沉夏叹息道:“真可怜呢。”
热气就这样焊在宣叙脸上,怎么也下不来。
她竟然还把手搭上来。
宣叙瞥了眼二人交握的手,有些凶道:“干嘛?”
姜沉夏眼带笑意,像是看着一只虚张声势的小狗:“准备和在意的人一起用餐~”
宣叙:“......”
直到被人按在椅子,那人凑在他的耳边低哑温柔的说了些什么,最后道:“我先过去看看,在这里等我,要乖。”
理智再次阵亡。
过了好一会,宣叙才缓过神。
姜沉夏不是这种人,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宣叙从前的世界,教堂的神父忽然悲悯垂怜信徒,不是因为他圣光普照,是他想让你捐款;联邦忽然公布合乎正义的法条,不是像口号那样打算建立“美丽新世界”,而是可以换种方式噶人腰子。
一个人对你好必有图谋,亘古不变的真理。
可他有什么好图的?
难道......他适才的行为太过分了让姜沉夏忍无可忍,打算彻底处理掉他?
宣叙一愣,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终于得偿所愿,巨大的喜悦将那点微妙挤走。
他紧紧捂住嘴,防止自己笑出声。
-
人人都道,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
姜沉夏:他们怎么不和厨子成亲?
哦,厨子不门当户对是吧?
姜沉夏去厨房走了一圈,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装模作样端了一碗粥回去。
宣叙正百无聊赖地仰在椅子上,坐姿十分潇洒,抬头看见姜沉夏,眼睛一亮:“你回来了?”
姜沉夏微微一笑:“沉夏亲手为夫君做了粥,夫君尝尝看。”
宣叙垂眸,白色的米粒晶莹温润,持碗的手指白皙修长,一看手的主人便是养尊处优。
假,太假了。
就算感情再好,宣叙也不信姜沉夏会洗手做羹汤,除非……
她要亲手在粥里下毒。
想到自己喝下粥后瞬间一命呜呼,姜沉夏在一旁表示对自己情深意重努力摆脱嫌疑的场景,宣叙笑了。
真是......太合他心意了!
他兴高采烈,正要接过粥一饮而尽。手伸过去,姜沉夏却没递来,而是顺势往宣叙旁边一坐,微笑道:“我来亲自喂夫君喝。”
呵呵,这是怕他不乖乖赴死,非要自己动手才安心。
宣叙摇头道:“放心,我绝不辜负夫人对我的情意,一滴都不会剩。”
姜沉夏略略沉吟便松开手,道:“不知夫君喜不喜......”
话没说完,碗便空了。
姜沉夏看看碗,再看看宣叙,眼神震惊。
嗯......毒药下得还挺隐蔽,无色无味,目前没有任何疼痛反应。
也是,刚喝完人就暴毙,岂不是把“我是凶手”四个字写脸上了。这样拙劣的错误,姜沉夏不会犯。
可是……这些毒药真的能毒死他吗?
和齐王的战斗让他发现这具身体的基础素质在逐渐和原本世界中靠拢。既然身体素质增强了,那抗药性会不会也跟着回来了?
一个显著的例证就是姜沉夏的蒙汗药。明明已经骗自己吃进去了,却过了许久才生效,宣叙可不信这是姜沉夏刻意为之。
宣叙想了想,捧着碗问:“还有吗?”
姜沉夏:“......还喝粥吗?要不要考虑吃些别的?”
宣叙迟疑问:“是你做的吗?”
姜沉夏:“不是。”
宣叙果断道:“那不吃。”又没毒吃什么。
而后,姜沉夏目瞪口呆地看着宣叙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干了一碗...两碗...六碗粥。最后因为实在吃不下了,只得满脸遗憾地看了看碗道:“吃不下了。”
姜沉夏恍然以为自己递上去的是人间珍馐:“......有那么好吃吗?”
宣叙意犹未尽道:“再来点备在旁边,我消化消化继续吃。”
姜沉夏:“......”
可这粥根本不是她做的。宣叙却因为随口的欺骗,一碗白粥硬生生吃成了山珍海味,一时之间让她既感动又心虚,竟不知是谁在攻略谁了。
她忽然想起这人曾说,“真实本身就是某些人追寻的意义”。他喜欢真实,厌恶欺骗,可她最喜欢骗人,他真的会喜欢上这样的她吗?
欺骗是她赖以生存的保护色,经年累月已经长入皮肤,深入骨髓。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算垂垂老矣走进坟墓,也长不出一个真诚的自我。
或许,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也许可以袒露一点点真实。
只能一点点,再多一点都不行。
画心小声提醒道:“殿下,东西到了。”
姜沉夏停止思考,闻言朝宣叙道:“来,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宣叙跟着姜沉夏东走西绕,直至走到门前站定。小厮推开门,霎那间金钱的光芒险些闪瞎宣叙的狗眼。
这像是一个古代的衣帽间。
各种颜色各种材质的衣衫陈列,左边的几排全是应季日常的衣袍,有绣着雅致银纹的白色长袍,还有绣着金色暗纹的红色骑装,配饰全都搭在一边,看的人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中间则是一些不应季不常见的衣衫,比如外氅,铠甲等,也是堆了好几排,满满当当。
右边是整整一排的佩剑匕首弓箭枪,古代的男人爱剑就像现代男人爱电脑游戏,宣叙也对这些分外感兴趣。只是姜沉夏看了一眼就微皱眉头命人搬走,见宣叙仍旧恋恋不舍地瞧着,她安抚道:“那些日后都给夫君,沉夏只是代为保管。”
宣叙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却颇为疑惑。
姜沉夏不是要杀他吗?
这是做什么?
姜沉夏手指抚过衣服,扭头微笑着问宣叙:“这些都是为夫君准备的。是我以往对你太过疏忽,连衣物都没配置几件,如今都给你补回来了。夫君看看可还喜欢?”
宣叙懵懵地接过姜沉夏手里的衣服,稀里糊涂地进入里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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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闻到衣服上馥郁的熏香,宣叙恍然大悟。
有些毒药需要药引。姜沉夏将毒药下进了粥里,再将能引出毒药的药引放在衣服上。这一番操作下,即便自己忽然暴毙,御医也很难检查出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好狠毒的心计,他喜欢!
他当即便要拿过来穿上,可拿到手就犯了难。
这是一件玄黑织金的长袍,样式华美繁复,别出心裁。可这种相对来说偏于繁复的古装即便会穿也很难穿,何况宣叙根本不会穿。
万事俱备,只差穿衣。人不可以至少不能因为不会穿衣服就达不成自己的梦想!
宣叙心急如焚,只得开了个缝伸出手去晃了晃。
姜沉夏许是已经等得不耐烦,语气淡淡:“怎么了?”
宣叙:“不会穿。”
姜沉夏吩咐画心道:“你去为驸马更衣。”
画心欲言又止:“殿下,这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画心声音压得小小声,一脸严肃:“怎么会有人不会穿衣服呢?”
姜沉夏:.......
画心:“这明显是驸马在和您玩情趣,奴婢进去算什么?”
姜沉夏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根本无从解释。
目之所及全是暧昧祝福的目光,众人亲眼看着姜沉夏亲自进厨房还为宣叙挑衣裳,都以为两人感情进步飞速,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破坏气氛。
犹豫片刻,姜沉夏决定自己上。
门扉打开,室内晃荡的烛火下,一个光滑裸背散发着盈盈光辉映入眼帘。姜沉夏唰得一下关上了门,可脑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那瘦削的蝴蝶骨,细腻的肌理,劲瘦的腰身。
里面传来宣叙疑惑的声音:“怎么了?”
姜沉夏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
宣叙:“那你进来啊。”
姜沉夏闭了闭眼:“你...把衣服拢好我再进去。”
“哦。”宣叙道,“好了。”
姜沉夏再次小心翼翼推门。
宣叙确实不会穿。他头上的冠扣得歪歪扭扭,身上的衣服拢得乱七八糟,可配上那散漫无羁的笑容,平添了几分少年人的潇洒烂漫。
室内狭窄,二人仿佛自成一个世界。离的近了,姜沉夏才发现宣叙竟然高了她不止一头,竟显得有些压迫感。她有些不习惯离人这么近,忍着不适去整理发冠,目光猝然撞进那人含笑的目光,忽觉有些脸热。
伴随着一声轻嘶,手中的冠一松,姜沉夏猛的移开目光。许是因为被扯痛了,只见适才拢得好好的长袍松开了些许,露出了大片胸膛,深邃沟壑,隐约可见薄薄的腹肌线条。
姜沉夏脑子轰的一声。她多年食素,见不得这般活色生香的场面,一时之间眼睛都不知往哪看。
她猛地后退一步,在心里反复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脸上的温度却仍然一点一点地攀升。
站在对面那人竟像是能听得见她的心声一般,噗嗤一下笑出声:“堂堂公主殿下就这点本事吗?”
姜沉夏身形一僵,捏着宣叙衣襟的手猝然一松,冷冷道:“你自己穿。”
宣叙:“......我不会。”
“那就裸奔或者穿回去。”说着便要迈步出去。
宣叙秉持着想要扳回一城的心故意逗她,可如今人要被逗跑了着实慌了。
这衣服上还掺着药引,难道自己要来回抱着吸吗?
连忙将人往回一拉。
姜沉夏被人猝不及防往回一带,脚下没注意踩到了宣叙的袍子。她整个人都被袍子绊倒了,无法平衡,只能眼睁睁看着宣叙的衣服往下滑,自己又朝前飞,直接飞到了宣叙裸露的胸口上。
姜沉夏:“......”
宣叙:“..........”
沉默。
尴尬的沉默。
姜沉夏就趴在宣叙胸口,刚一抬头就看见青涩红果,当即吓得缩了回去。可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她只能闭着眼睛摸索着起身。
她听见宣叙幽幽道:“我没系腰带。”
姜沉夏尚不理解:?
宣叙:“你再往下撸它就掉了。”
姜沉夏:......
20. 紧张
当人尴尬过了头,反倒是没那么尴尬了,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
姜沉夏飘着起身,脑袋里一片混沌。
她引以为傲的分析能力和思维能力全部失效,大脑却仿佛要维持基本体面一般自动反驳道:“掉了又怎样。”
宣叙:“......”
姜沉夏冷笑:“这具身体,也就那样。”
刚说完,姜沉夏便觉得这句话有些过火,何况双方还处在这样狭窄阴暗的房间内......
宣叙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眉目之间透着惑人的艳丽:“没能让公主殿下满意,是臣的不好。”
姜沉夏道:“......你知道就好。”
话音才落,就见这人漫不经心朝前踱步,一步步靠近。姜沉夏有些紧张地朝后退却被一把拽住,无法逃离。
缓缓地,宣叙的手覆上姜沉夏的。
他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此时攥着她的手显得有些宽大。姜沉夏怎么也无法撇开,只得任着他带着她在敞开的衣襟里游走。逐渐,她触到他温热的体温,隔着衣襟腰侧冰冷的玉佩,身上浸透的玉兰香气,还有一些别的......
像是坠入一场粉色梦幻的绮丽梦境,姜沉夏逐渐恍惚。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那作乱的人慢条斯理地问:“臣愚钝。不知殿下是对何处不满意呢?这里,这里,还是......那里?”
脑袋里像是炸开了烟花,姜沉夏羞愤道:“放肆!”
“啪”的一声脆响,宣叙的脸被姜沉夏一巴掌打偏过去。
宣叙捂着脸颊,半点都没生气,笑吟吟地松手道:“殿下下次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好了,为臣穿衣吧。”
如此放肆后还想让我帮你穿衣服?
姜沉夏:“不穿。”
宣叙:“......没必要。”
姜沉夏怒道:“有必要!”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谁也不肯先让一步。
眼看四周无人,宣叙索性开门见山。他凑近姜沉夏,低声道:“你不怕没效果吗?”
姜沉夏:“......什么效果?”
宣叙低声道:“非要我说明白吗?粥是毒药,衣服是药引,你不是要杀我么?我们在这儿僵持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放心,我会做得干干净净留下别的线索,摆脱你的嫌疑。”
约莫是这一天受的刺激实在是太多了,姜沉夏竟然很快就分析出来这个匪夷所思的现实——
她辛辛苦苦表演做饭还给宣叙建男人的衣橱,这为了获取他的感动所作的一切竟然被认为是要杀他?
而他感动地吃了六碗粥,原来是怕毒药量太少了毒不死他?
那一瞬间,姜沉夏想到自己精心的准备,心虚,甚至还有一些隐晦复杂无法言说的东西,心底升起冰冷的怒意。
为什么要和这种人浪费情绪。
为什么会对这种人产生期待。
简直愚不可及。
姜沉夏一言不发地就要往出走,中途被宣叙拦住:“你去哪?”
她没有讲话,只是瞥了宣叙一眼。这一眼及其冷淡,燃尽了所有暧昧的热意,只剩淬了冰的寒冷。
宣叙一怔。
等姜沉夏走远,系统道:“嘿嘿,你怎么不笑啊,是天生不爱笑吗?”
宣叙:“......你早知道不是毒药为什么不提醒我?”
“提醒你做什么?”系统道,“她用心准备礼物,洗手做羹汤,又不是为你。何况她失望了厌倦了,不正如你所愿?”
宣叙心中百味杂陈:“让她讨厌有很多办法,不非要这样。我只是觉得,每一份真心都应该被尊重。无论是给谁。”
-
画心看着神情冷肃的姜沉夏,陷入疑惑。
怎么换了个衣服,一眨眼就不高兴了。
难道是驸马……不行?
感情上的伤唯有事业的成功才能填满。
画心道:“殿下,方才收到了韩公子的来信,和殿下约在了明日午时翠竹楼。”
姜沉夏点头示意知道了,问:“之前在齐王府内偷听谈话的人有线索了吗?”
画心迟疑道:“殿下所说的紫青色衣衫,当日只有三人穿,驸马有若娘作证,其余二人经过调查也均有不在场证明,奴婢们还在查。”
姜沉夏若有所思。
那天后杜若娘被压下去调查。此人确实是齐王府的暗探,姜沉夏还顺藤摸瓜摸出了几个其他的奸细,全都肃清了。
可倘若杜若娘是暗探,那么她为宣叙的作证自然就不可信了。也许那天,真的是他……
可是这人……根本杀不掉。
姜沉夏头疼道:“务必从杜若娘嘴里审出宣叙当日的行踪。”
画桃:“是……”
忽然,世界就像一面镜子,产生裂痕。
画桃又定在原地,被不知何处的风一吹,散做烟尘。姜沉夏也化作了烟尘,只不过是有思想的烟尘,她被风往回吹,直至逐渐落下的太阳又回到枝头,她的骨肉又汇聚成一团,正端着粥站在门前。
这一过程她多次经历,已经熟悉。
宣叙死了,时光倒流回过去。
姜沉夏垂眸,这次他有什么目的?
看着手中的粥,姜沉夏真想直接倒掉。可若是她和上个时间线的行为有所不同,一定会被宣叙看出破绽。
她现在完全没有哄他的心情,只觉得思想和行为都被束缚。其实这样无限回溯的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解决,只要让人没有行动和寻死的能力就可以了。
经过之前的试探,蒙汗药之类的药物对宣叙能够起到作用,只要在他昏迷的过程中,砍断手脚拔去舌头就能够彻底剥夺对方寻死的可能,她也就不用被绊住手脚,瞻前顾后。
可是,要这么做吗?
忽然间,门开了。宣叙站在门口,笑得眉眼弯弯:“你回来了?这是给我的吗?”
姜沉夏收了表情:“......不是。”
喂狗都不喂你。
宣叙自然地伸手过来:“哦。正好我饿了,那这碗粥就归我了。”
姜沉夏目光冷淡地看过去,手下的动作分毫不让。
宣叙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温柔道:“你想喂我,我是不会拒绝的。但现在让我端着吧。”
姜沉夏心中冷笑,手下装作没端稳故意一松。
粥蛊摇摇晃晃地往下掉,正要垂直落地碎成两半!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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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腰一弯,脚背一点,将即将阵亡的粥蛊险险地抢救下来。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再一眨眼,粥便稳稳地端在手中。
宣叙惊魂未定,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
姜沉夏抿唇,这下是不喂也得喂了。
真是奇怪。适才停顿的时间足够宣叙翻窗逃跑,无论他这次死亡有什么目的都可以去执行了,可现在还留在这里。
府里就她一个皇亲国戚,难道宣叙还是不死心觉得自己要杀他,只是被他戳破才放弃了?
好啊。怀疑粥有毒,她就吃给他看;怀疑衣服有毒她就穿给他看,这总行了吧?
勺子用力搅了搅,姜沉夏迅速吃了一口,舀了一勺递到宣叙嘴边。
宣叙表情迟疑,姜沉夏干脆道:“没毒。”
宣叙说:“……我知道,这勺子……”
姜沉夏打断道:“勺子也没毒。”
宣叙:“……”他垂眸看看勺子,再看看姜沉夏,沉默一阵犹豫地张开嘴。
这一喂毫无暧昧。姜沉夏把粥一塞就当完成任务,放下碗,淡淡道:“自己吃吧。”
理智上,把人控制起来是最好的。
可她脑海中却总会浮现宣叙坠入湖底的场景,这是她亲手捞到天光之下的人,如今真的要放弃吗?
若一个厌恶活着的人只能不人不鬼地活下去,该是一场多么漫长恐怖的凌迟?
姜沉夏回过神在心中冷笑。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会怜惜一只还魂的鬼?挡路者就该死。
不这么做难道真的要去追寻虚无缥缈的爱吗?她不相信爱,只相信手中能掌握的权利。
姜沉夏看向宣叙,眸光幽暗。
快跑啊,只要你跑,我就能让你永远被困在狭小的角落,不能得见天光。
可这一下午下来,宣叙乖得过分。无论是姜沉夏刻意带着所有人离开把他晾了半个时辰,还是逼着他试了十几件衣服,还特意给他配了剑。对方都听之任之,仿佛他从未有过死亡的想法。
怎么忽然就不作死了?
姜沉夏烦躁得很。侧头看见宣叙穿着她特意挑选的衣衫,红衣之上绣了落拓的黑纹,眉目艳丽多情,像是春日盛放的花朵。
这一下午他都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十分高兴。此时却忽然叹气,道:“很抱歉。”
姜沉夏:“......为什么这样说?”
“你为我做了许多,我却没能让你开心。”
姜沉夏一怔。
宣叙顿住脚步,神色认真:“但我很喜欢这一切,谢谢你。”
夜幕逐渐垂落,月亮偷跑到树梢。
姜沉夏的心砰砰跳,不可思议地问:“所以你想做的只是让我开心?”
宣叙摆弄着剑鞘的流苏,含笑侧头看了她一眼:“要不然呢难道公主殿下不是我的分内之事吗?”
姜沉夏愣愣眨眼。
也许她探究了这么久的目的是没有目的。他只是为了照顾一个人的心情来弥补一场遗憾,不惜生死。
温热的情感缓缓流淌,被囚禁的冬季终于离开,转眼间春暖花开。
姜沉夏垂下头看着脚尖,情不自禁弯起唇角。
其实,怜惜一只鬼也没什么不好。
21. 招揽
好不容易看见姜沉夏露出笑容,宣叙松气之余想起了自己真正目的,便想趁着姜沉夏心情好赶紧提一提,说不定就同意了呢。
他眨眨眼睛道:“其实殿下想让我开心,不需要这么麻烦。”
姜沉夏瞄了他一眼,问:“怎么说?”
“你听过鲛人的传说吗?他们是一种至情至性的生物,遇到喜爱的人会将其吃进肚子里,这样就能始终融为一体不会分离。”宣叙看着姜沉夏,微微一笑,“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在殿下手中。”
姜沉夏看着他,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是在说,你喜欢我?”
宣叙:“......”
看着他被噎的说不出话,姜沉夏唇角一勾:“不过送礼是该投人所好。这样天色不早了你先睡,今晚我会找准时机的。”
宣叙:?
宣叙:!!!!
惊喜来得太突然,宣叙心砰砰直跳,在姜沉夏旁边的矮榻翻来覆去。
她会怎么做?会选择什么地点?
依着姜沉夏的性格,如果杀人应当更喜欢干脆利落,他最大的可能是被她一刀毙命。可毕竟是他要被她杀死,在她心里他应当有些特别吧,会不会选择其他方式?
宣叙胡思乱想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感到肢体被人轻轻碰触,身上的东西被翻得一干二净,而后一圈圈绳子缠上来,捆得十分结实。宣叙知道姜沉夏要动手了,闭着眼睛保持均匀呼吸努力不让人看出端倪。
绑绳子,这是想要慢慢杀啊。
正浮想联翩,忽然下巴被捏起,嘴不由自主张开,一块棉布便塞了进去。
宣叙睁眼:“呜呜呜呜呜呜?”
姜沉夏低头看他,忍不住笑:“呜。”
宣叙隐约觉得事情的发展可能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但却不愿相信。直到他被画桃提上马车,画桃不解问:“殿下,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带着驸马出门?”
姜沉夏看了一眼被捆缚的宣叙,心情极好地勾起唇角:“我们去见韩彻。把驸马单独留在府中,我不放心,可让他一起跟着又免不了捣乱。”
宣叙眼中满是被欺骗的委屈:“呜呜呜呜——”
姜沉夏全然不理会,转头对画桃道:“驸马就由你看守。人都这样了,不会看不住吧?”
画桃重重点头:“是!”
宣叙:......
-
晌午艳阳正烈。
作为京城第一酒楼的颐和轩开在京城最名贵的地段,周围商铺无数却无法与它相提并论。不说那巍峨气派的建筑,只说酒楼楼牌上由当今圣上亲手题的字便能瞬间分出搞下。
酒楼最高层顶端是一个露台,一放眼便能将流水的人流看得一清二楚。一众人仿佛一只只蚂蚁不住滚动,奔向不知名的去处。
今日酒楼内照旧人头攒动。来得起颐和轩的大多接受过书香熏陶,不说是钟鸣鼎食之家也必然有许多田产。毕竟价格摆在这儿,开一桌最低消费要十两银子,一个九品小官的年薪也就够吃五顿。
不过店小二却知道今日来了贵客,因为天字一号房开了。这一号房间至少要消费百两,还要求身份地位。今天来的这位虽然不知道身份,但据说曾经给颐和轩入过股,算是半个老板,店小二早就挂着标准的笑容在门口等待。
没过多久,一个少女提着一个约莫有半人高不断颤动的白布,拿出天字一号房预约的令牌。店小二验过令牌,犹豫地看着怎么看里面都像是绑了个人的白布,为难道:“贵客,我们这儿不能闹出人命的。”
画桃假笑道:“我家主人抓了只鹰以备送礼。”
店小二看着颤动的白布,脸上完美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可我怎么听见了人的呜呜声?”
画桃睁大眼睛道:“这只鹰成精了。”
“......”这明显是睁眼说瞎话,但这是毕竟是贵客,店小二只能:好的,你说的都对。
眼见着店小二毫无反应甚至助纣为虐,宣.成精的鹰.叙十分绝望。
这是他第十次努力发出声音但是无人理会。
直到画桃脚步一顿,宣叙心有所悟应该是到地方了。可惜他眼前特意被姜沉夏蒙上黑布,根本无法观察地形和环境。
宣叙努力竖起耳朵,只听画心道:“把驸马放在那儿,没问题吗?”
“绑成那样,隔的还很远,没问题。”姜沉夏声音淡淡地听不出情绪,“如果有韩彻的支持,这次战争中的人员安排会好办很多。”
“韩公子会同意吗?”
“韩石能做上兵部尚书,因为他是孤臣。可叱罗反叛引出了兵器走私案,韩石难辞其咎必定会弹劾,他需要有人为他说话。韩石是孤臣,韩彻可不是,他有自由选择为家族牟取利益的权利。”
“那韩公子为什么不找二皇子殿下和齐王殿下?”
姜沉夏指节扣了扣桌面,微笑道:“他资历尚浅,除了本宫愿意亲自为他设宴,兄长和齐王又有谁会在乎一个小小的书院学生呢?”
外面交流的声音有些失真,他此时应当和姜沉夏有点距离但是并不远。像这样的高档包厢,会设置前厅,主宴和休憩区,如今宣叙所处的应当就是休憩区,主要供人整理衣冠放置礼品之用。
休憩区和主宴虽然有距离,但是并不远,一般的响动还是能听见的。
宣叙挑挑眉,心下有了主意。
姜沉夏为了提前安放宣叙提前半个时辰到达,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韩彻便来了。众人一番寒暄退让便纷纷落座,主宾都十分满意。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呜呜呜的声音,如泣如诉。
姜沉夏:......
她早有预料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故作无事地喝茶。看对面韩彻木着一张脸看着她,表情分外茫然,忍了又忍终于问:“殿下可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姜沉夏讶异道:“没有啊。”
韩彻又看看画心,见对方也犹豫地摇摇头,表情迟疑。
姜沉夏微笑道:“方才说到韩公子在书院的表现,向来你对六艺骑射也十分精通......”
姜沉夏的话完整传进宣叙耳中。之前布条松动,他一直按下不表,想着影响二人谈话,谁知这拼尽全力的声音却被姜沉夏轻轻带过,不禁气闷。
画桃一开始也被吓了一跳,如今一边松气一边重新加固布条,小声道:“驸马您别折腾了,等这顿饭结束就自由了。”
宣叙闭上眼睛,心跳的很快。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思考才能找出一线死机。
即便之后再发出声音也可能会被姜沉夏以各种理由糊弄回去。耳听为假,眼见为实,还是得想办法出去。可眼睛被蒙住行动也受限,连门都不知道在哪确实不好办。
想了想,宣叙有了主意,他一点一点朝着墙边蹭。
驸马有异动,画桃盯盯盯盯——
看到对方只是靠着墙角休息,并没有其他行为,她稍稍放心又挪开目光。
砰——!
画桃猝然抬头,只见宣叙以头为支点,背后被绑住的手支撑,一个倒立直接弹射给这个木质房间的墙壁踢出一个窟窿来。
画桃傻眼了。
这一声大得仿佛爆炸,主宴听得清清楚楚。
姜沉夏扶额,深觉自己还是低估了宣叙的搞事能力。
眼看着韩彻冷着脸正要拔剑,姜沉夏连忙道:“稍安勿躁。画心,你去看看情况。”
见韩彻面露疑惑,姜沉夏解释说:“前几日开府有人送了一对鹰过来。本宫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便带出来准备放生,可能是它在里面折腾。”
韩彻点点头又坐回座位,表情若有所思。
宣叙听见姜沉夏的话,不禁暗叹,果然又被姜沉夏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幸好他的目的可不是发出声音而已......
他毫无反抗地被画桃拖到中央,再虎视眈眈地盯着。直到画心开门——
忽然!宣叙将整个身体力量压箱画桃拖拽的手上,迫使她猝不及防之下松手,而后重心一转,整个人叽里咕噜地朝向画心打开的门冲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要不是画桃全副注意力都在宣叙身上,当即一个虎扑抱住宣叙的腿,止住滚势,这才没让宣叙逃出去。
饶是如此,还是弄出了较大的声音。三人都竖着耳朵听,外面交流声顿了一瞬,只听韩彻淡淡道:“殿下府中的鹰真是活泼。”
姜沉夏回:“正是因为它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我才不愿意它在公主府寂寂老死,而是将它放回野外。”
韩彻赞道:“公主仁心。”
二人就此略过,转去交流其他了。
宣叙计划彻底泡汤,紧紧抿着唇。画心二人松气之余互相对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
不能再让驸马这样下去,是时候采取一些极端行为了。
画桃深吸一口气,一记手刀劈了上去。按理说,这力度手法都相当合适,没有意外的理由,可宣叙不仅没晕还眨了眨眼......笑话,这点强度就想让他晕,联邦专门为他定制抗压训练的人可以引咎辞职了。
不过,画桃的行为倒是让他又有了别的想法。他自己解不开绳子,出不去门,让她们送他出去不就行了!
画桃又和画心对视一眼,画心点点头。画桃深吸一口气,加大力度,倏然劈下!
谁知这一下下去,不仅人没晕,还看起来十分不好。宣叙两眼上翻,呼吸急促,嘴角抽搐,没有口吐白沫可能是吐了但是被棉布堵住了。
画心、画桃一惊连忙狂按人中,反倒更严重连身体都在抽搐。
这怎么办?!
驸马要是出了什么事,十个她们都不够杀的。
画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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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失措,画心显然想得更多一些,若有所思看向宣叙,嘴唇微动:“会不会是装的?”
画桃:“......你敢拿你的九族赌吗?”
眼看着宣叙抽搐的频率逐渐变大,二人当机立断,画心出去汇报将沉夏,画桃将宣叙嘴上的布扯下来。
宣叙目光感激地看向画桃,虚弱道:“喘不上来气...”
画桃犹豫一下,决定挥刀砍断绳索。
外面姜沉夏正聊到兴起,只见画心匆匆跑出,焦急道:“里面那位大人可能要......”
话音未落,便听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救命啊——”
画心顺着惯性道:“......不行了。”
姜沉夏:......
韩彻提醒道:“殿下不去查看情况吗?”
“没事,他回光返照,还能挺很久。”姜沉夏咬牙切齿道,“我们继续。”
眼看着姜沉夏不打算为他揭开谜底,韩彻眼中划过遗憾之色,利落坐下:“行。”
姜沉夏才坐下,就听那熟悉得仿若魔鬼的声音传来:“你们要聊什么,一起呀。”
宣叙一边解身上缠着的绳索一边走出来,好像生怕赶不上吃席。视线尽头是画桃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显然是半点也拦不住他。
姜沉夏攥紧手指。她霍然发现,自从宣叙附身了这具身体后,她每天都过得精彩纷呈,每天都在后悔。
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一点。
宣叙施施然靠着姜沉夏一坐,说:“这是我和殿下之间一些独特的癖好,波及到你,不好意思。”可他却半点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反倒十分理直气壮。
韩彻:“......”
姜沉夏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不说话会不会死。”
宣叙瞥了她一眼,甩了甩手露出身上被捆缚的红痕。幽幽叹道:“我也劝过她这样不合适,她却一意孤行还堵上我的嘴让我说不出话来。韩大人,我也是受害者,你不会怪我吧?”
姜沉夏无力道:“我没有......”
可事实摆在眼前,姜沉夏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
韩彻深吸一口气,嘲讽道:“这样做有些不尊重人吧?”
姜沉夏:“......”
他当即起身一掀衣袍告辞:“殿下有急事便改日再议,恕臣告退。”
人走了,室内寂静。姜沉夏自顾自生闷气,宣叙却悠哉悠哉起身到窗边。天字一号间风景极好,近处流动的人流一览而尽,远处皑皑白云,郁郁丛林,潺潺流水也尽收眼底。
姜沉夏冷冷道:“你满意了?”
宣叙回眸,白昼的光照不到他面容的全貌,使得那张被女娲精心捏制的面容一半处于阴影,一半坐落光明。一半明明赫赫不可逼视,一半韬曜含光,宛若暗夜中绽开的茭白花朵,有种冷寂的糜艳。
“是公主殿下说话不算话,我只是收点利息。当然了,只要殿下一日不兑现承诺,我就会一直追着你咬着你去索要我应得的东西。不过现在——”宣叙慢条斯理,笑容灿烂,“下次再见!”
话音才落,他撑起边台一跃而出。姜沉夏一惊,连忙追到窗口,只见下方人员密集云山云海,往下跳不仅自己死无全尸还能随机带几个走,不过既然没回溯那必定是人还没死。她当即扭头朝侧方看,只见宣叙像是八爪鱼一般挂在侧面其他厢房的窗户上,头也不回地窜了进去。
姜沉夏:......
-
推开门,韩彻脸上的愠怒消失不见。
他不是傻子,听到第一声时也许自我怀疑了一下。但室内的炸响后就知道里面藏了天乐殿下知道且熟识的人,之后的行为都是配合对方漏洞百出的说法。
他心中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这样急迫还要带到会面上?想到近日和叱罗的战争,难道是重要的情报人吗?不过情报人没必要抓得这样紧还限制人身自由,也许是府中抓到的叛徒着急审问?
直到宣叙出现。那一瞬间,韩彻觉得自己想得情况都像回旋镖一样插在自己身上。
就像个小丑。
虽然公主殿下没有想象中靠谱,但韩彻无从选择。但没有选择是一回事,态度是另一回事。
总结一下就是,得加钱。
这番欲擒故纵应当能为家族换得更多筹码吧。
顺着颐和轩蜿蜒的楼梯下去,可以看见侧边的风景。颐和轩位于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除了商铺,对面遥相呼应的还有京城最大的青楼,浮灯舫。韩彻唇边挂着隐隐笑意,漫不经心地朝下望去,忽然顿住脚步。
只见一个壮汉扛着一个醉醺醺的男子正朝里走。那男子整个人被扛在肩上,即使被顶着肚子也人事不省的样子,显然是醉的不轻。可能犹豫此人素日总与自己针锋相对,韩彻一眼就认出他来。
竟然是崔澄!
22. 女装
最了解你的人一定是你的敌人。虽然韩彻没把崔澄当成劲敌,但是耐不住整天有人在韩彻耳边科普,时间久了他就知道了。这小公子自小丧母,由祖父养大,骄矜自满及其爱惜羽毛,对女人更是不假辞色。他和妓院出现在一起,怎么看都很违和。
韩彻迅速下楼打算去看看情况,刚要出门就被拦住了。店小二歉意道:“楼里一位贵人丢了一样名贵的东西,因此凡是出入者都需进行检查,劳烦公子配合。”
韩彻顿了顿,摊开手表示自己愿意配合。却见店小二疯狂招手,一个娃娃脸的姑娘嗖的一下窜了过来,见到他惊奇道:“韩公子,您还没出去呢?”竟是公主身侧的侍女画桃。
画桃朝着店家道:“你拦韩公子做什么?”
店小二嘀咕:“不是你说漂亮的男子都要拦下来看看吗?”
丢了名贵的东西,漂亮的男子......
韩彻心下一动,脱口而出:“该不会驸马丢了吧?”
画桃压低声音:“......您小点声!”
还真是!
韩彻脸上面无表情,内心却在咆哮。他再次怀疑自己投靠公主的意图是不是病急乱投医。
他一边告辞一边认真思索,要不然家里的老头进去就进去吧,也没必要为了他搭上自己。
画桃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又搞砸了什么。抬头一看韩彻的身影汇入人流,朝着对面的浮灯舫去了。
不禁“咦”了一声,原来韩大人是这种人吗!
-
那边宣叙从窗户跃进,引来一阵惊呼。里面不知在谈什么,一群人坐在桌前,还有丝竹管乐之声。见他忽然出现,正弹着琴的小姐姐眉头微微拧起,从琴里抽出一把剑就朝着宣叙握着窗框的手砍去。
宣叙不禁赞道:这可真是多才多艺啊。
而后身形一扭,险险避过。再声东击西夺了另外一人手中的剑架在坐在主位老脸失色的男人脖子上。
那男子可算还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在下崔云涛,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要你的命——”宣叙只觉手下的男人呼吸一滞,笑嘻嘻补充道,“那是没有的。不过是借路而已,大人放心。”
适才他早就观察过,这包厢有两个门。他拽着这人亦步亦趋地朝着后面走,两位持剑的琴师也一步一步跟着往后蹭。
等到了门口,宣叙松手开门就地一滚。再回头只见颐和轩精美的木门已经被劈成两节,剑从后穿过来,真要留在原地才是死无全尸。
这年头,过来吃饭的都这么凶残吗?
万幸颐和轩地形复杂,对方也没有持续追的想法,宣叙拐个弯便将其甩开。再东拐西拐的探路,终于走到了楼梯口,便是一顿。
有人在楼梯前堵着。
姜沉夏动作真是快。被这女人抓回去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机会再出来。他大好的人生总不能整天浪费在跟她斗智斗勇上,总得好好奋斗好好作死才是正路。
宣叙见此路不通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绕了好几个岔路口,每条必经之路都围满了看守。一时之间陷入困境。
他随便找一间看似无人的包厢溜进去,看着五层楼高的窗户陷入沉思。
实在不行就跳楼摔死。怎么死不是死呢?
就在这时他看见桌旁的矮榻上叠了一摞女子服饰。宣叙摊开,意外发现这服饰极长极宽大,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穿进去都绰绰有余。
正思量着,忽听里间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是哪位客人来了,奴家正在里间洗澡不便招待。客人若是急了,不如进来一起?”
不问自取是为贼。宣叙是个讲礼貌的五好青年,于是礼貌道:“进去就算了,借你衣服一用,谢谢。”
里面的人轻笑两声道:“原来是——不速之客。”
话音才落,两柄飞刀便如闪电似的射过来。宣叙重心向后,身体一倒,只听两声清脆的刀刃相击之声,两柄飞刀便以迅疾之势原路返回。
屏风后的人一个旋身衣袍轻落,手指轻轻一拢便赤脚踏出,飞刀便轻落在他的指尖。
那人却拢着衣袍轻轻“咦”了一声。
只见室内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问题是,所有的衣服包括衣柜里的都被劫掠一空。
他看着身上披着的丝质浴袍,陷入沉思。
我出去穿什么。
-
眼看着宣叙作死和不知道宣叙在什么地方作什么死相比,还是后者让人更心焦。
前者真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一刀捅了宣叙对方绝不反抗,时间回溯后什么不可挽回的都能挽回了。
后者就没那么友好了,目前还不知道宣叙时间回溯的效果,倘若对方杀了母皇又杀了兄长再找个地方一躲,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再跑出来......
姜沉夏想到这个可能就眼前一黑。
颐和轩的后门全都封死,各个窗户对应的巷口全召集兵士把守,这样的阵势堪称天罗地网。各个小型包间内都以赠菜的名义做了初步探查,大包间内有人的,姜沉夏也派人上门礼貌询问过,除了一扇被宣叙绑架的苦主外,目前仍然毫无下落。
姜沉夏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她讨厌事情脱离掌控,就像头顶悬着一把刀不知何时会落下,此时的她只想狠狠折断这把刀,让他永远也跑不掉,发不出声音。
忽然,人群一片哗然。
“是多姑娘!多姑娘今天怎么来颐和轩了?”
“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多姑娘是浮灯舫头牌,白日里厌倦浮灯舫的嘈杂,常年在颐和轩休息。”
姜沉夏抬头一看。只见蜿蜒曲折的楼梯之上,缓缓走下一个身形婀娜的异族女子。她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舞裙,面上罩着金色的面纱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狡黠妩媚的眼睛。随着她婀娜的走动,镶嵌着红宝石的金色脚链叮铃作响,垂至腰际的头纱也轻轻舞动。
不知何时,窃窃私语的众人都变得静默。
一时之间场上呼吸可闻。
姜沉夏没有被对方的美貌所摄,某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包裹着她,让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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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自主地关注着对方。
有点怪,看一眼。有点怪,再看一眼。
这一看,她知道哪里不对了。这位多姑娘即便放在男子中也算很高大了,那长长的衣裙堪堪遮住小腿,露出一截精致素白的脚踝。脚踝下鞋袜全除,不着寸缕,形状和传统女子的小巧截然不同,倒像是一个漂亮的男人的脚。
姜沉夏皱着眉问:“这位多姑娘这么高大吗?”
周围便有多姑娘的粉丝瞪了姜沉夏一眼,不忿接道:“这位小姐不知道了吧?就是手长腿长,那跳起舞来才叫个销魂。何况小巧有小巧的美,大只有大只的美,多姑娘的身段面容样样出色,如果仅仅因为没有人家高就否定对方的美丽,那是源于自己的自卑,是审美霸凌,有失偏颇之举。”
姜沉夏被噎得说不出话。但是既然知道对方本来就这么高大,怀疑之心便渐渐淡去了。
她就静静地看着这位多姑娘仿若一阵轻烟袅袅地飘过去,行走之际带起一阵兰花香气。在经过姜沉夏时,她忽地侧头一笑,那双狐狸眼里潋滟的水波一漾,扬起的面纱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便又轻轻侧头,准备远去。
下一刻,多姑娘顿住脚步,因为姜沉夏抓住她的衣袖。
多姑娘眼眸中划过慌乱之色。姜沉夏唇角挂上惯常温柔的笑容道:“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一叙?”
面纱轻盈地晃动,多姑娘摇了摇头。
姜沉夏却没松手,她越发觉得可疑,目光带上压力:“姑娘怎么不说话?是沉夏不配让姑娘开口吗?”
气氛凝滞。周围人不知姜沉夏的身份,自然也不会畏惧,纷纷讨伐姜沉夏的无理。
姜沉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多姑娘,冷声道:“说话。”
多姑娘弯起眼睛,柔媚的声音流淌出来:“这么凶做什么?吓到奴家了。这位小姐想要和奴家一叙,只需去对面的浮灯舫点上一千盏浮灯,奴家自会出来见您。”
姜沉夏听见声音不禁一僵,情不自禁地松手。她真是疯了,竟然会以为这位多姑娘是宣叙假扮的。
多姑娘整理好姜沉夏攥出的褶皱,朝着她微微点头,腰肢一扭,步履轻盈地朝着对面的浮灯舫去了。
众人一片赞叹之声:“多姑娘好美啊......”
“是啊,那一千盏浮灯是什么,浮灯舫近日出的活动吗?”
忽然,店小二表情焦急地从楼梯上跑下来,看到姜沉夏时特意避开了她的目光,对着店长好一通嘀嘀咕咕。姜沉夏转过头,看着二人对话,只见店长的表情越来越黑,听到最后也避开了姜沉夏的目光。
不祥的预感蔓延。只见店长犹豫再三最后扭扭捏捏地朝着姜沉夏低声道:“殿下,事情是这样的......额上面有一位小姐说自己的衣服都丢了,让我们追查小偷并赔偿她的损失。”
姜沉夏面无表情:“所以呢?”
“这位小姐是多姑娘。”店长看着姜沉夏的表情干笑两声道,“殿下可以去浮灯舫找人了,另外多姑娘的衣服共计306两白银,您看......?”
23. 浮灯舫
浮灯舫其实是一条停泊在湖面的大船。每当夜晚降临,大船开动,整船灯火通明,红色的灯笼闪着微光,将整个湖面映成妖艳的血色,如梦似幻。
白昼时,就靠边停泊,姑娘们候在船中待客,若是被选中了便被小船载着一路游赏美景,再到早已准备好的小院中吃喝玩乐,恣情欢愉。这一趟下来,客人们需要花几百甚至上千白银,可谓白花花的银子往水里撒。
可浮灯舫最出名的不是这里的姑娘,而是这里的路子。这儿的主人手眼通天,你送了足够多的钱,再麻烦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摆平的机会,甚至加官进爵也未可知。
旁人不知,姜沉夏却是晓得,这浮灯舫属于齐王。
反正是齐王,债多不愁。姜沉夏便叫上了自己的数百名府兵一路压过去。本来白日里人烟就不如夜晚那么多,眼看着这么多人聚在外面,原本喝着酒的人纷纷走到窗边看热闹直接看得酒醒。
哦豁,不知道的还以为浮灯舫得罪了谁压不住了要被抄了,一时之间乌合之众作鸟兽散。只有少数几位知晓浮灯舫背后的势力是谁,今日战争来袭对方正可谓是风头正盛,谁又敢在这时候触他的眉头?
再一看便认出来这是公主府的府兵,公主殿下作为独女自是被女皇放在心尖尖上,一时之间也不着急走了,都等着看个热闹。
场面这么大,浮灯舫的领家坐不住了,她是一位上了年岁的女子,用浓妆遮盖岁月的痕迹,眉间眼梢还保留着青春尚在时的风流韵致,可想而知当初也是一位艳绝四方的美人。
她仪态优雅,摇着扇子道:“奴家花月,公主殿下莅临,可是小店哪里做的不合适,殿下予以斧正?”
姜沉夏不愿多生事端。流言蜚语就像杀人刀,倘若她说清楚事情的原委,明日事情就会传遍大街小巷,而且和真相还不一样。若是宣叙真在这儿出了什么事,那就更有乐子了,“驸马爱上欢场女子,被天乐公主逼迫殉情”的传言怕不是日嚣尘上。
她扬起下巴,姿态矜贵优雅:“怎么,这浮灯舫只有男人能来,本宫来不得?”
花月闻言一愣:“殿下也是过来玩的吗?”
姜沉夏:“不行吗?”
花月仿佛见到大笔银子在向她招手,满脸真切的热情,刚要招手将姜沉夏请进去,忽然看着一旁的卫兵犹豫道:“殿下可否让这些大哥们退下去?实在是挡在这儿,我们不好做生意。”
“无人相护,本宫怎么敢上你们的船?外面没人守着,真有人蓄意刺杀于我,只怕瞬间人就跑得没影了。”
这话说得花月一噎,您就是位公主,和旁人也没什么利益冲突,谁想不开非要惹女皇动怒杀了您?
刚想回什么,只见姜沉夏眉头微微舒展开,又道:“这样,你去将船开至河中央,我的人守在岸边就是了。”
花月吞吞吐吐道:“可是开船后,小店的生意......”
“如今正值白昼,人没那么多吧?本宫也只是过来看看,最多一个时辰,不会久留。而且,”姜沉夏漫不经心道,“本宫要点二十个。”
这一句让花月如听仙乐,什么话都没了,干干脆脆地将姜沉夏领进去。
浮灯舫内部的装饰颇有些波谲云诡,第一层称之为人间,第二层称之为天堂。刚入门是人间四通八达的大堂,各色娇艳的女郎在大堂正中载歌载舞,见到路人均是送出挑逗的眼波,只等哪一个挑中了她们谁去小院里春宵一度。
花月朝着姜沉夏笑道:“正所谓人间处处通极乐。殿下且来看第二层。”
第二层的女子同第一层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气质更加突出,有的衣诀飘飘如见天女,有的魅惑入骨一个眼神过来就能让人酥了身子。更重要的是,所有人均以面纱覆面。
姜沉夏忽地想起宣叙异域舞姬的装扮,竟然真的是多姑娘的衣服。一边无语他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一边揣测他究竟是如何拿到了对方的衣服,脸上的表情便没那么好了。
花月见状,以为姜沉夏对面纱有所不满,解释道:“正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有了面纱能增添神秘感,更有情趣。二楼的姑娘们各个精挑细选,摘下面纱后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姜沉夏回过神,微微点头。
一圈下去,浮灯舫场上没被预约的女子都看了个遍,姜沉夏原以为宣叙会混在其中,却发现那双特色鲜明的狐狸眼始终没有出现。再一看,画桃已派人去整个舫里上上下下地搜寻了一圈,都没见宣叙的人影,正朝她微微摇头。
姜沉夏侧头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舫内有一位多姑娘,十分美艳,不知是否有幸相见?”
花月为难道:“殿下恕罪,多儿夺得花魁大赛的魁首,获得了出舫游乐的特权,现今不在舫内。”
奇怪,明明多姑娘就在一路之隔的颐和轩内休憩,按理说宣叙偷了对方的衣服还进入了浮灯舫不该是个秘密才是。难道多姑娘没有和浮灯舫通气?可即便如此宣叙也穿着多姑娘的衣服进了舫内......不该是这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
姜沉夏越发觉得怪异,沉吟一下道:“好吧。那就这一侧的,都过来陪我。”
一时之间,四处莺燕乱舞,一个又一个花枝招展正值春色的妹妹们将姜沉夏包围起来,说话一个赛一个好听。姜沉夏平时听的恭维也不少了,可仍旧被哄得心花怒放,就这么被簇拥在一团飘渺的云雾中晕乎乎地朝着花月准备好的超级大包房走去,如坠天堂。
而后这一大团雾就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声音中带着犹疑和不确定:“公主殿下?”
姜沉夏定睛一看,是韩彻......
韩彻脸上讶异消散:“还真是您,真巧。”
两人才在颐和轩见面,现在却相遇在浮灯舫,姜沉夏还是这么一副情状,怎么看都十分尴尬。
姜沉夏暗自腹诽,哪里巧了,一点都不巧。面上仍做云淡风轻,命四周的女孩们下去,努力维持体面问:“你怎么在这儿?”
韩彻没正面回答,反而问:“驸马找到了吗?”
经历了一堆又好看又好听的糖衣炮弹,忽然被直接戳痛处只会比平时更痛。姜沉夏神色阴郁:“......没有。”
韩彻略略沉吟道:“臣这边有一件事需要殿下帮忙。”
姜沉夏:“说。”
韩彻干脆道:“我怀疑,崔澄可能有危险。”
姜沉夏:“理由。”
韩彻把自己在妓院门口所见告知姜沉夏,说:“第一,据我了解,崔澄心高气傲,来妓院的可能性不大。第二,带他来的人并非是崔澄惯用的小厮。第三,崔澄在前面的第三个房间,有人在暗中关注这个房间的情况。”
听着韩彻的分析,姜沉夏觉得此事确实可疑。如果崔澄真的是被人灌醉后私自带到妓院,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毁掉他,还是杀了他?他一个书院学生,去哪里结了这么大的仇来?
姜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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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知道一点崔澄的事。他出身崔氏,祖父官拜太师,叔父崔云涛风头正盛年纪三十便已官至四品,未来可期。他父亲年事已高,就在六品混着,母亲去世后续弦,养在祖父名下。
崔澄虽然心性不足,但才华不错。崔家是一个典型的老中青皆有支撑的家族,大概率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林国的名门望族。这样的家族无论对哪一方都是一个极大的助力,瞧不上姜沉夏这点资源,因而一开始姜沉夏就没打过崔澄的主意。
但如今,却是个极佳的机会.......
反正船都开到了水中央,宣叙铁定跑不出浮灯舫,慢慢找就是,自己便把这件事解决了吧。
姜沉夏瞥了一眼画心,示意她去把隐藏在暗中的老鼠给揪出来,微微一笑道:“要是还办不好,你就回山上吧。”
姜帝和人称江湖武学之首的天门山关系极佳,给自己找保镖的同时也给自家的女儿也找了一个。画桃就是来自这里,她虽然只修炼了一个皮毛,但应付大部分事情都绰绰有余。
姜沉夏皱眉,但近些日子的任务却屡屡碰壁。画桃不是第一次失误放走宣叙了,她总该有所磨练,即便再好的情谊,姜沉夏也不会拿自己的事情开玩笑。
她转头问韩彻:“你尝试进去过那个房间吗?”
“敲门没人回应,门锁得严丝合缝,我问过这边的小厮,告知我里面没人。”韩彻面色凝重,“可我亲眼看着崔澄被抬了进去。”
姜沉夏当机立断道:“那便闯进去。”
她扬起下巴吩咐道:“把门撞开,出事我担着。”
韩彻点头回应,便朝着门口走去。
忽然!不知方才去哪的花月身形优雅地窜出,见到姜沉夏嫣然一笑:“众位妹妹伺候的如何,人太多了,花月为您准备了一个更大的包厢,咱们往那边走吧。”
姜沉夏道:“方才本宫的人问过了,这个包厢里面没人,就在这儿吧。”
花月满脸为难道:“其实里面有人,主家吩咐下来为贵客腾位。而且这地方确实太小了,装不下,还请殿下移步。”
“哦?”姜沉夏抚掌道,“齐王殿下的贵客?那我更得好好拜见一下了。”
花月憋了半晌:“这不太好吧,毕竟......男女有别。”
姜沉夏微微一笑道:“你要拦我吗?”
花月愁眉苦脸道:“奴家哪敢拦着殿下。只是妓院嘈杂污秽之地,殿下想看什么,奴家帮您瞧一瞧,如何?”
这是下定决心要拦了,越是这样越让姜沉夏觉得可疑。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三番四次被拦已是十分不耐:“让开。否则今日过后就没有花月了。”
姜沉夏话音才落,周围的女兵士便要上前去将花月拉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传来。
“花月姑娘拦不了公主殿下,那小王行不行?”
只见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赶到现场,姜沉夏目光一顿。陇西郡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怎会掺和进这里?
陇西郡王是一位老郡王了,说不上德高望重,但是和谁关系都不错。此时痛心疾首道:“殿下出现在这种地方成何体统?您是和齐王殿下有些小摩擦,但也不能强行闯进别人的房间啊,万一……万一人家在忙呢!你的名节还要不要啦?齐王生意还做不做了?”
他顿了顿,下了最后的杀手锏:“殿下快走吧!否则小王就把这件事告知陛下和二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