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可有婚配》
1. 婚约
大梁元盛二十一年三月初,正值万物复苏之季,京中一片祥和。
叡亲王府内院中几个下人正在仔细地侍弄花草,一个穿着狐裘披风的男子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并未言语。
此人虽说身量体格比一般男子高大些,但却看着病歪歪的,没有生气,似乎一阵风吹过来就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这才站了片刻就发出几声轻咳,吓坏了一旁的老管家。
急忙唤人拿来一个手炉递过去,“王爷,这廊下风大,您快进屋吧。寻常人还怕这倒春寒呢,更何况你这身子。还是好生将养吧。”
叡亲王轻笑了一下:“是是是,我都听您的。”转身便往屋内走。
这京中人人都知道叡亲王许璟绵从小体弱多病,寻遍天下名医也无济于事。每日苦药补汤不断,却也时常缠绵病榻。很少与人交际,只是偶尔天气好些时入宫给皇上太后请安。经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似闺阁小姐一般。所以这京中见过叡亲王真容的人并不多。
不一会儿老管家端着碗参汤进来,问道:“王爷,还有不到半年便是您的大婚之期了。老奴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一应事务了,您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许璟绵接过参汤喝了两口,“倒没什么特别的,按照规制正常准备便是。您在王府三十多年,做事向来稳妥,自己拿主意便是。”
老管家连连点头,“老奴明白。定不会误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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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许璟绵的婚约,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当时京中有两位家世相当的世家小姐,从小便是手帕交。到了及笄之年,一个嫁给了皇帝的亲弟弟叡亲王许昭琏,另一个却偏要嫁给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李戎。婚后二人差不多时间怀有身孕,于是约定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连理。
然而天不垂怜,叡亲王妃生产后便一命呜呼,撒手人寰。叡亲王也是重情之人,本想随夫人同去,可怜幼子孤苦无依才留下来悉心抚养长大,终生未再娶。
而李戎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入了行伍,屡立战功,如今已是镇国大将军,炙手可热,连带夫人也获封诰命,风光无限。人生这际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属实是难料。
原本三年前便已快到婚期,那日恰逢许璟绵十五岁生辰,也就是叡亲王妃的忌日。叡亲王酒后竟一病不起,多年忧思郁结,没过几日便去了,只给许璟绵留下了一个叡亲王爵位和一座空荡荡的王府。碍于丧期这婚事便推迟到了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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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叡亲王府在筹备婚事,别人也没有闲着。
此时,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纵身一跃便轻松翻过了一座府邸的高墙,此人衣襟紧束,步履轻盈,虽未佩戴刀剑,但一看便是十足的江湖中人。在府中来去自如,无人察觉,穿过一条回廊,转过两个弯便翻窗进了一间书房。
少年向书案旁坐着的人拱手行了个礼。
那人不紧不慢地拿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邵言,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邵言答道:“是。方才前线传来消息,李戎已攻下咸州三城。”
“出征才不过月余便拿下三城?”
“是。”邵言继续解释道:“上月初李戎率五万大军抵达咸州边境。一边原地安营扎寨,佯装休整,一边暗中派人分三路合围。十日便攻破边城,拿下守城之将。后一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敌军竟全无还手之力。顺利的话,收复咸州全境就在月底了。”
那人听后冷笑了一声,“李将军真乃天纵之才啊,入行伍不过三四年光景便坐到了镇国大将军的位置,想必这次凯旋归来陛下再封个辅国大将军也不会有人有异议。对了,李府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邵言在京中四处安插有自己的眼线,对各个府邸的动向知晓个十之八九。“李夫人最近一直在陪女儿李月乔备嫁,鲜少与其他府邸的夫人来往。另外……”
那人打断了邵言的话,“这门亲事耽搁了近三年,如今可有转圜的余地?”
邵言稍加思索,“难。听闻李月乔年少时曾与叡亲王有过一面之缘,自此便难以忘怀,即便叡亲王身患旧疾,也定要非他不嫁。李戎又唯有这一个嫡女,从小娇生惯养,说一不二。再说陛下和太后也未曾反对。想来李家是不会轻易毁了这门亲事的。”
“李小姐当真是情深一片,令人动容,那……”
邵言跟随眼前这位已有一年多,自然对言外之意心领神会,回了一句:“属下明白。”便转身翻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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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三月初三,正是去上香祈福的好日子。
镇国大将军府内院传来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声音。
“哎你们准备好了没有啊?又想挨鞭子了是吧?误了时辰看我怎么罚你们。”说话的是一个穿红戴绿,珠圆玉润的小姑娘,正是李戎的爱女李月乔。
李小姐此时正在吆五喝六地指使一群小丫鬟,满头的发钗配饰叮当作响。
下人们丝毫不敢怠慢,不多时便已准备齐全。该带的不该带的通通备好,毕竟没人摸得准小姐的心思。
李小姐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同出门的除了几个小丫鬟还有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个个都是经李戎亲自挑选过的府中精锐。一行人很是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大人出巡的车驾。
马车从李府出发的时候邵言也悄悄地跟上,往灵慧寺的方向去了。
灵慧寺位于京郊的一座小孤山上,路途七拐八绕。虽不是国寺,但传闻求姻缘十分灵验,故而有很多姑娘小姐们来访,香火不绝。
约摸一个时辰过后,李府的车驾才行至寺门口。
一路上颠簸,李小姐很是不悦,碍于是来烧香晋佛的,怕犯了忌讳,只能将那些污言秽语都咽到了肚子里。
两个贴身服侍的小丫鬟跟着一路进了寺内,快走到正殿门口时,李月乔突然转过身来,“我自己进去,你们两个走远些,不许偷听。还有叫那些护卫也不许跟过来。”
小丫鬟们不敢反驳,即刻转身离去,只怕走慢了一步回府便被责打。
李小姐走进正殿内,学着旁人的样子点燃三支香插入香炉。正准备跪下,见地上的软垫有些单薄,又从旁边拿过两个软垫叠在一起,在正对着佛祖的位置摆好,这才满意地跪下,双手合十,一副十分虔诚的样子。
“佛祖在上,请受我一拜。小女子李月乔,自小便有一心仪之人。虽然不能常常相见,但未有一刻忘记他的绝世容颜。我俩早有婚约,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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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突然离世,婚事这才被耽搁至今。信女诚心祈求,一愿婚事如期顺遂,二愿未来夫君身体康健,三愿夫妻和睦白头偕老,四愿平安诞下一儿半女,五愿子孙光耀门楣,六愿……”
邵言在门外听得都打起了哈欠,只记住了四个字――“绝世容颜”。邵言本是天生的杀手,自幼跟着师父习武,略大些便开始四处执行任务,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按理说本应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却对一样情有独钟,那就是――美人!极品的美人!改日定要去亲自去验证一下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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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佛祖耳根都起了茧子,李小姐才终于满意地从正殿中走出来,邵言正要跟上,却被一个老和尚拦下,“这位少侠,既然来了我灵慧寺,为何不进去一拜呢?”
邵言一向不信这些神鬼之说,敷衍道:“我若一心向佛,拜与不拜又有何分别呢?难道佛祖还会如大师一般苛责我的礼数不成?”
老和尚微微点头,“不错,我灵慧寺既然敞开寺门,自然是欢迎四方来客。不过依老衲之见,少侠不是为我佛而来,为的是刚才那位小姐吧。”
邵言故意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哎,实话跟您说吧,刚才那位小姐是在下的相好。我们可是有过那个什么,哦,一吻之盟的。大师您看我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可她竟然为了荣华富贵要抛弃我,嫁给一个病秧子。”
邵言越说越激动,“我就想当面问问她,我们之前的感情到底算什么?她到底对我有没有过真心?”演到这里还嫌不够,双手合十拜了两拜,“哎呦佛门清净之地,污了大师的耳朵,真是罪过罪过。”
老和尚笑了笑,低声道:“我见少侠眉宇间隐隐透着杀气,还是早些放下才好。”
见对方油盐不进,邵言收起了之前的做派,“放下?大师劝人从善如流向来都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吗?若人的命运都能轻易掌握在自己手中,那这些善男信女又为何要来祁求佛祖的庇佑呢?”
老和尚不置可否,“我若说有重头来过的机会,少侠可愿一试?”
“重头来过?”邵言戏谑一笑,“我若要重头来过,还不如立马一头撞死,下去领一碗汤喝来的快些。”
“少侠若信,明日你可去城中随意逛逛,有一位姑娘与你甚是有缘,她或许可以给少侠一个机会,于她而言也……”
没等他说完,邵言便转身离开。堂堂灵慧寺的大师口气竟然像个老神棍,和那些拿着旗幡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有何分别。
此时李月乔的车马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邵言略施轻功,不一会儿便追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李月乔所乘坐的马车。
及至将军府,小丫鬟掀开车帘,准备扶小姐下来,朝马车里看了一眼,瞬间吓得瞪大了双眼,一屁股坐在地上,张了张嘴想要尖叫却没能发出声音。
一旁的下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齐齐地看过来。刹那间下人们乱作一团,吱哇乱叫,有个腿脚还勉强听使唤的护卫踉跄地被将军府的门槛拌了一跤,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跑进府里,语无伦次地大喊:“小姐,小姐出事了!快,快禀报夫人!”
而李月乔此刻还端坐在马车里,面相平和,只是襦裙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
2. 玉镯
李夫人此刻正躺在软蹋上闭目养神,听到消息后在下人的搀扶下才勉强走出来。见到浑身是血的女儿还没来得及哭喊,直接急火攻心撅了过去。
管家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李月乔的鼻息,结果显然不出所料。恍惚了片刻后勉强定了定神,命人去给千里之外的李戎送信。
不多时,大理寺的官员便闻讯赶来调查此事。
半日,传遍了全京城。
各个府邸都陆续派人前来吊唁,其中不乏许多与李戎夫妇交好的亲贵大臣亲自登门。而李小姐的未来夫婿叡亲王本人并未出现,王府的老管家带人前往,说是王爷前几日旧疾复发,无法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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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邵言照常出门。只是踏出房门的并不是昨日的黑衣少年,而是一位白衣胜雪,高挑清瘦的女子。虽未施粉黛,但玉质天成,双目如潭,不似凡人。
不多时,邵言来到城中的醉巍楼。自后门入,在雅间坐下,刚倒了两杯茶,便进来一个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见到邵言的装扮稍微有些吃惊。
来人正是这醉巍楼的柳掌柜,在外人眼里他是一个颇懂经营之道的商人,一年时间就将醉巍楼打造成京中炙手可热的酒楼。而暗地里他是邵言最重要的眼线,每日迎来送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消息十分灵通。
邵言递过去一杯茶,照旧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师父有消息了吗?”
柳掌柜摇头,“不过,之前您提到的灵符倒是有些眉目。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塞外,辗转几处找到了一个老者,是曾经伺候过先帝爷的人,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他口中探听到一些消息。依他所言,当年先帝借助多方力量才登上至尊之位,但不知是出于报恩还是对当今这位不放心,临终之前命人打造了五块灵符交于五人之手。若有人能将这五块灵符集于一处,便可调动这暗中的力量,诸事可成。”
邵言将信将疑,“诸事可成?且不说这故事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先帝他老人家驾鹤西去已有二十一年,这暗中的势力还保有多大的能量也不得而知。”
柳掌柜自然是明白邵言的疑虑,从袖中拿出一方锦缎。“那老者手里有一张灵符的纹样图纸,不肯交于我,后来趁其不备,我偷偷看了一眼,临摹在这锦缎上。”
邵言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这灵符大有玄机,默默将锦缎放入怀中收好。改口道:“如今我们确实无法探查到师父的踪迹,从这灵符着手也好。”
柳掌柜又将近日京中之事与邵言讲述了一遍,包括昨日李月乔遇刺一事。
大理寺经过查验,李月乔唯有脖颈处有一道一寸长、两寸深的伤口,凶器与西南豹子岭山匪头目所持短刀十分相似。年前李戎曾带兵围剿豹子岭,歼灭土匪上千,而匪首却至今逍遥法外。故而大理寺怀疑正是此人挟私报复,已经撒下海捕文书,倾全力抓捕。
只是大理寺并不知,对邵言来说,伪造这天下任何兵器造成的伤口都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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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柳掌柜聊过,邵言便起身返回住处。途中经过清雅街,这里卖的都是诸如金玉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商品,姑娘小姐络绎不绝,也有不少想讨姑娘欢喜的公子哥光顾。
邵言本无意闲逛,可路过一家首饰铺子时,人不自觉地转了进去。
铺子尽是些珠钗宝器,分门别类的陈列在货架上,应接不暇。邵言并未有多大的兴趣,随意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一对碧色的玉镯上。那对玉镯摆在左边柜台高处的一角,不大显眼。
一旁的伙计很懂眼色,伸手取下装着玉镯的锦匣,摆到邵言面前,问道:“姑娘可是喜欢这对玉镯,您仔细瞧瞧,也可随意佩戴。”
邵言对这玉镯本身并没有太大兴趣,但却不知为何像被揪住一般移不开眼睛,盯着看了片刻。余光中注意到旁边的一位小姐,她似乎也对这对镯子有意,只是碍于礼数并未上前。
邵言转过身询问道:“小姐似乎很中意这对镯子?”
那位小姐先前并未发现邵言注意到自己,略微有些惊愕,“我的确是被这玉镯所吸引,不过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打扰到姑娘属实是在下冒昧了。您请。”
邵言仔细端详眼前这位小姐,看起来不过及笄之年,身上带有少女独有的明媚与娇俏,明眸皓齿,乖巧可人。说话时抬头注视着邵言的眼睛,邵言此刻沉溺其中,每一个字都轻轻地敲在心上,耳朵却并未听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
见邵言并未回应,那位小姐抬了抬眉询问:“姑娘?”
邵言这才回过神来,心想还好今日没有穿男装,不然定会吓到人家。回道:“我见小姐便心生欢喜,这美玉自当配美人,既然小姐喜欢,不如我将这对镯子买下赠与小姐,可好?”
那位小姐连连摆手,“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与姑娘素未相识,怎好收姑娘的东西呢?”
邵言此刻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说道:“是在下唐突了,那不如我送其中一只给小姐,也算你我二人结一段善缘。还请小姐莫要推辞了。”
说话间便付了银子,将锦匣推到那位小姐面前示意她挑选。盛情难却,那小姐只好拿起其中一只谢道:“那就多谢姑娘了,本该准备回礼,只是今日还有约在身,不便久留。在下裴宁,下次定与姑娘再叙。”
邵言一听便知道了对方的来历,“在下邵言,期待与小姐重逢。”
说完双方互相行了个礼,裴宁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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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邵言宽下外衣躺下,看着腕上的镯子又想起今日之事。裴宁,是太师裴珩唯一的孙女。父母在十二年前去世,裴太师又常年云游在外,幸而当今的皇后娘娘是裴宁的亲姑姑,经常带在身边悉心教养,这才得以平安长大。
邵言不由得又想起了师父,自从两年前与师父分别便从此杳无音信,自己与柳掌柜用尽了手段也遍寻不到。
这时邵言突然感觉似乎有一把剑直插心口,痛感迅速由心口传遍全身,整个人缩成一团,眼看着快要无法呼吸,可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强打起精神挣扎着起身拿药,可牟足力气刚撑起身子便直挺挺地倒下,没了意识。
过了许久,迷迷糊糊地听到似是有人在说话,又好像有人在哭,夹杂着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邵言有些奇怪,家中怎么会有旁人呢?可实在是睁不开眼,又昏沉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邵言再次有了意识,听见有人带着哭腔在唤“小姐”。这次她终于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自己的床榻,而像是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旁边几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在忙前忙后,床边的两个已经哭成了泪人,正是在首饰铺陪在裴宁身边的二人!
那小姑娘见邵言睁开眼十分激动,嚎啕大哭:“小姐,你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你要是有什么闪失,奴婢可怎么活啊!”一旁的另一个侍女急忙命人去请大夫。
邵言十分诧异,怎么自己是在梦里吗?为什么裴宁的侍女在喊自己小姐?自己刚刚不是还躺在家中为如何寻找师父的下落而发愁吗?可是心口的疼痛又太过真实,浓重的血腥气一瞬间就让她感觉这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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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言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身体太过虚弱,根本无力支撑。侍女连忙上前劝她不要乱动,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拿个铜镜过来。”这嗓音果然不是自己的,邵言此刻已顾不上疼痛,只想确定自己疯狂的猜测是否属实。侍女们虽不解,却也照做。
铜镜里映出的果然是裴宁的容貌。
邵言一时间还是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何事,自己只是在首饰铺子偶遇了裴宁,见她漂亮送了她一只镯子,怎么如今自己就成了裴宁了?那裴宁又在哪?是自己占了裴宁的身体吗?还是与她互换了身体?那灵慧寺的老神棍说的什么姑娘,什么重来,难道不是诓人的?真想立刻把他揪出来问个清楚明白。
邵言此刻大脑内一片混沌,千头万绪越想越乱,又觉得脑子里似乎闪过了很多从未见过的画面和陌生人,裴太师,皇后,太子……似乎都是裴宁的记忆。
那日裴宁与邵言拜别后,应中书令家赵家小姐之邀,与兄妹二人去城西游湖赏灯。一路无事,可谁知船靠岸时竟突然出现几个刺客。随行的侍卫皆被打伤,混乱中裴宁被一剑刺中心口。那名刺客尽管戴了面纱和头巾,但还是依稀可见左边的眼角处似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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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昀晴和昀舒引着一个人拎着药箱的人进来,邵言如今也识得此人。他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张太医,医术精湛。裴宁幼时常住在皇后宫中,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这位张太医诊治的。想来是皇后娘娘不放心自己的亲侄女才派他亲自前来。
张太医为邵言搭了脉,“小姐放心,最惊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这伤口想要完全愈合还需要些时日。稍后微臣会亲自去为小姐煎药。”说着又从药箱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昀舒,“这是外用的药粉,请姑娘每日早晚两次为小姐涂抹在伤口上,可加速伤口痊愈。”
张太医继续叮嘱邵言,“小姐这些时日要好生将养。晚些时间微臣会进宫向皇后娘娘复命。”
邵言谢过太医,命人送他出门。自己如今想要搞清真相起码要等到能起身行动,既来之则安之吧。
小丫鬟昀晴拉住邵言的手又哭了起来,“小姐,昨晚太吓人了,您整整昏迷了十个时辰,流了好多血。奴婢们真是把能求的神明都挨个求了个遍。”
昀舒在一旁也忍不住抹泪,“是啊小姐,奴婢真想用自己的命来跟您换,您哪能受得了这种苦啊。”
邵言从未见过这种主仆情谊。尽管在她看来人生来都是一样的,可上位者就是要强行给人分为三六九等。随随便便一纸卖身契就决定了一个奴仆的一生,运气好的也还是个“上等的”奴才。
在裴宁的记忆中,她待这两个丫头的确很好,只是这个中情分邵言不懂。她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罢了。只得学着裴宁的样子好言安抚两个小丫头。
昀晴正哭着想起一直在门外跪着的白前,唤他进来。
白前,是裴宁最信任的侍卫。幼时在外流浪,被裴宁母亲所救,夫人去世前他曾起誓定护小姐一世周全。
白前进门跪下,从腰间解下佩剑,双手奉上,“但凭小姐处置。”
邵言见他身上有几处伤口还在向外渗血,想来裴宁也不忍责罚他。“处置?我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你,先去处理伤口吧,等伤养好了我再好好罚你。”
白前走后,昀晴昀舒向邵言简单说了赵家兄妹的情况,二人只是受了轻伤。大理寺已经着手开始调查了。另外府中已经去给裴太师送信了,只是他人在蜀中,归来尚需时日。
3. 暗道
次日,太子亲自前来探望。一进屋便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拉起邵言的手,关切的问道:“妹妹,你感觉如何了?”
太子是皇后唯一的孩子,也是裴宁唯一的表哥。只是突然来这么一出,邵言难免有些不适应,想收回手还是忍住了。学着裴宁的样子说道:“好些了,让姑姑和哥哥担心了。”
太子好似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前日夜间听说妹妹出事了,我便想来看妹妹。可母后说我不通医术,她已经派了张太医前来,怕我贸然前来旁人还要伺候我,反倒耽误给妹妹医治。这才一直在东宫等消息,昨日听说妹妹醒了这才放心。我今日带了好些补品给妹妹。”
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递给邵言,“还有,这是母后特意为妹妹求的平安符,她出宫多有不便,叮嘱我一定要亲手交给妹妹。”
此情此景邵言有些恍惚,这样关切的话她从未听过。从前她若是受伤,师父也会尽心为她医治,却从未表达过只言片语的心疼。邵凛,人如其名,总是冷冰冰的,好似从不被爱也不懂得如何爱人。
眼前的太子,用温润二字来形容最为贴切,与邵言想象中的皇子大相径庭。自古以来,皇家多凉薄之人,当今皇上亦是如此,太子身处漩涡中心却能保持如此纯良的心性。他的确很像裴家人,可这样的太子真能走到最后那步吗?
太子又同裴宁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喂她吃了药。在内侍的催促下才不舍地离开,回宫处理事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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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邵言终于能起身到院子里走走,发现这府中的护卫数量远超寻常府邸的规格,其中不乏训练有素的高手。
昀舒解释道:“小姐,这些人都是皇上派来我们府上保护您的,府外还有好些呢。”
“……”邵言心里只想骂娘,这皇帝老儿真能小题大做,这么多的护卫,自己如今又没了武功,这可怎么出去呢?便假意抱怨试探道:“他们要在府中待多久?这么多人在这,咱们府中的女眷恐多有不便。”
“小姐,他们怕是要等到凶手落网才能离开。这京中两位贵女接连遇刺,陛下震怒,已经命大理寺限期侦查了。现在京中人心惶惶,为了您的安全,就再忍耐些吧。”
邵言没再反驳,只是心里暗暗记下这些守卫的分布和换防时间。
半月后的一个晌午,吃过午饭,邵言说自己想要小憩一会。临睡前说自己想吃昀晴和昀舒做的点心,命二人去准备。又命白前去府中后院帮自己寻一样东西。
其实邵言的身体恢复的远比旁人想的要好,只是为了方便逃脱才假意伪装。
支走了身边的侍女和护卫后,邵言偷偷避开下人溜到了裴太师居住的院子。因为在裴宁幼时的记忆中,书房内似乎有一条通往府外的暗道。进门后邵言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桌椅摆件都是老物件,不过应该经常有人打扫,看起来还算整洁。书架上各类书籍分门别类,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想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翻看过了。
只是这密道在哪呢?邵言仔细轻声敲了四周的墙壁,并未听出有什么异常。又耐心的查看了屋内花瓶、画卷、砚台等大小摆件,都不像有什么机关的样子。奇怪,明明在裴宁五六岁的时候在这里发现过暗道,难道暗道被封住了吗?
五六岁的孩子……邵言猛然想到这暗道机关必然不会在高处。俯身开始摸索书案的下面,果然在靠近一角的位置摸到了一个圆形的凸起,用力一按,书案下面的砖石上缓缓打开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入口,不知通往何处。
邵言没有迟疑,拿上烛火,缓缓走下阶梯,刚走出几步,身后的入口便自动关闭了。四周一片漆黑,唯有手中的烛火还泛着微光。不过这倒吓不住邵言。
邵言见阶梯的尽头似是有些东西,借着烛火细细辨认,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是应有尽有。不过这些十分累赘,并不趁手,最后寻到一把匕首别在腰间,便沿着暗道向外走去。
这暗道确实就是一条简单的逃生通道,不大宽敞,约摸两人能并肩行走,好在基本没有岔路,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便走到了尽头。原来暗道出口就在裴府西边的一条小巷内。邵言此刻只想立刻回到家中,看看裴宁,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自己到底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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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才没走出多远,便注意到路边的某个摊位前的一个男人,他的眼角有一大块暗红色的胎记,而且身量看起来也与那日的刺客大致相仿。想不到如今满城都在搜寻刺客,他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街市上。
若是放在从前,邵言轻而易举就能了结了他。此一时彼一时,邵言此刻担心对方认出自己。见一旁停靠着一辆马车,不见车夫的身影,大概车内无人,便立即跳上马车准备躲避片刻。
掀开帘子时却发现有一人正坐在车内。邵言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上前一手捂住那人的口鼻,另一只手迅速从腰间掏出匕首抵在对方颈侧,低声道:“别动。”
那人倒是很听话,并未发出声音。只是眼神相较于惊恐,更多的是错愕。
邵言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衣着虽然看着素净,但做工讲究,用料不菲。且此人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当真如神仙中人。
此前邵言觉得师父是这世上最俊郎的男子,只是多了几分距离感。眼前这位却截然相反,一刻也不舍得移开目光。只是,自己为何会觉得有几分熟悉呢?如此美貌若是见过,自己不可能忘怀。而裴宁的记忆中似乎也没有此人,难道天下美人大多相似吗?
察觉到对方有些呼吸不畅,便缓缓放开捂住口鼻的手,而匕首却未动分毫,刀刃依旧与脖颈的肌肤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邵言如今没有了内功,不似从前耳聪目明。但还是能从男子的呼吸间听出他身体似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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恙,身上也隐约透着一股药香。便伸手拉起对方的手腕想要验证一二,果然不出所料。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邵言这么简单感慨了一句,就发现对方的脉搏明显加快,想来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要杀人灭口。便收回了匕首坐下,安抚道:“放心,我不杀你。只是你脉象虚浮,想来应当是沉疴旧疾,恐寿数难长。不知可有婚配?”
“……”
一般人应该想不出这两件事到底有何关联……
“……咳,咳,未有……”
见对方似乎很是害怕,邵言未再多言,只是如色中饿鬼般盯着人家又看了约摸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撩开帘子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无事准备下车。回头道:“今日多谢。”
不成想刚一起身便感觉一阵剧痛席卷而来,下意识用手捂住心口,瞬间鲜血便染透了衣衫,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好在男子及时抱住了邵言,才没有摔倒。他轻生唤道:“墨羽。”
车帘迅速被拉开一角,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回道:“王爷。”又看了一眼叡亲王怀中的人,十分惊讶,“王爷,裴小姐怎会在此?”
叡亲王从怀中拿出止血散,“不知,她伤得很重,先带她回府医治。”
墨羽不敢耽搁,立刻驾车回王府。只是隐隐觉得王爷的耳朵似乎很红……
-
邵言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白前去而复返。这几日,他总觉得小姐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不知是不是突遭变故留下的后遗症。来到门前,屋内十分安静,不知小姐是否真在休息。可他身为男子又不好直接进入小姐的闺房。思索再三,白前去小厨房寻昀晴昀舒。
二人十分不解,可白前不是随意信口雌黄之人。想了想便同他一起回来,轻轻开了裴宁的房门。果然,屋内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也整整齐齐地放着,并没有动过。
昀晴刚要开口,白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将房门关好。
昀晴尽量压低声音,还是十分激动,“小姐呢?不会被什么歹人带走了吧?”
白前摇摇头,“现在府中守卫重重,即便是高手前来也不能安然出去,更何况带走小姐。小姐应当是自己出去的。我总觉得小姐这些日子与从前有些不同,似乎有什么心事。”
昀舒不解,立马问道:“可外面的人进不来,小姐也出不去啊。”
白前笃定地说道:“能出去。你们可记得幼时我们陪小姐一起捉迷藏,当时我与小姐无意间发现过一条暗道。她与我约定不许告诉旁人。”
昀晴昀舒也顾不上什么小姐与白前的小秘密,“那这暗道通往何处?”
白前摇头,“不知。密道里太黑,我们每次都是躲在入口处。这样,你们不要声张,我去寻小姐,天黑之前我一定回来。”
4. 贵人
李月乔遇刺当晚,本应旧疾复发,卧床不起的许璟绵正独自靠在偏厅的躺椅上看着闲书。
这时墨羽从外面回来,详细汇报了打探来的消息。“王爷料事如神。果然有人坐不住了,急着毁掉您这桩姻缘。”
许璟绵并不意外,“三年前李戎不过是一名校尉,如今他已是镇国大将军,手握二十万重兵。本王的确是高攀不起,没想到我这才刚打瞌睡就有人来递枕头了。”
“那依您看背后之人是谁?”墨羽倒了一杯茶递给王爷。
许璟绵接过抿了一口。“很难说。这件事表面上是对李戎的挟私报复,但很有可能是有人在浑水摸鱼。如今朝中夺嫡之势已经逐渐显现,参与其中的人都有动机。甚至连皇上都可能出手,父王虽已去世多年,可陛下对咱们王府的防备丝毫未减啊。”
“不管是谁,也算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只是如此一来,皇上必然会为您重新选定王妃的人选。还是得早做打算啊。”墨羽说着顺势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俯身呈上,“王爷,这是京中官员府中的适龄千金。您看看。”
许璟绵瞥了一眼册子,足有画本那么厚。“这么多,看不出来你对本王的婚事如此上心啊。有哪些合适的人选,你说说吧。”
这册子里画像资料都十分详尽,墨羽开始逐页介绍,“这个是户部尚书的女儿,这个是尚书令的孙女,这个是御史大夫的妹妹……”
“……”
墨羽故意做出一个贱兮兮的表情调侃道:“王爷,我知道这些小姐都入不了您的眼~”
许璟绵白了墨羽一眼,“你少来这套。去了一个李月乔,你又想给本王安排一个什么陈月乔,柳月乔是吧?”
“属下知道您的顾虑。”墨羽不再打趣,掏出一幅丹青缓缓展开。画中的女孩独自站在杏花影里,明媚灵动,楚楚动人。“王爷您看,这是裴珩的孙女裴宁。裴太师远离朝堂十二年,如今不过是个虚衔,手中没有实权。裴小姐本人更是知情达理,剔透玲珑,与您最是相配。”
许璟绵合上手中的书卷,端详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还学会卖关子了?”
“不过王爷,您想娶裴小姐可不容易。太子如今快要行冠礼却还迟迟没有娶正妃,皇后娘娘定是十分属意自己的亲侄女。裴小姐如今已经及笄,想来过不了多久陛下就会赐婚。且京中仰慕裴小姐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听说她与中书令家的公子私交也不错。”
墨羽说了许久,口干舌燥,端起一旁的茶盏一饮而尽。又继续喋喋不休,“您虽然贵为亲王,可咱们王府的情况谁不知道。再说您也就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就您这身体,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进来伺候您。外面的人都说,咱们王府的媳妇不出三年定会成为寡妇。”
“……”
“王爷忠言逆耳啊。”
“滚。”
-
这会儿,许璟绵把流血晕厥的邵言带回府后,命府中的薛神医为其医治。自己与墨羽在外间说话,才说了两句,墨羽敏锐地察觉到屋外有人在偷听。
墨羽对着门口喊了一句:“谁?进来吧。”自己挡在王爷身前,持剑做出防御的姿态。
一个白衣青年推门走进来,摘下腰牌,自报家门。“在下是裴府侍卫白前,来寻我家小姐。”
墨羽仔细检查了白前的腰牌,确认无误后转身看向许璟绵,待对方点头示意后退到一旁。
还没等双方开口,内间的门从里面打开。薛神医拱手回话:“王爷,这位小姐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血已经止住了。稍后我再为她煎一副汤药来。”
白前不等叡亲王说话,直接径直来到床边,关切地轻生唤道:“小姐,小姐。”
邵言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再一次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在哪?我现在是谁?似乎耳边有一个熟悉的男声。仔细听了一会儿,确认是白前的声音。看来自己还是在裴宁的身体里。
邵言歪头看清了白前的脸,用虚弱的声音问道:“这是哪儿?”
“小姐,这是叡亲王府。”
叡亲王……叡亲王?叡亲王!邵言瞬间清醒,意识被拉回到晕倒前的片段。方才被自己拿匕首威胁的人是叡亲王?被自己言语撩拨的人是叡亲王?可有婚配?自己不就是亲手斩断了人家的姻缘的刽子手吗?
站在一旁许久的许璟绵缓缓开口:“前些日子听闻小姐遇刺,今日邂逅,不想小姐突然伤重至此。一时间无从知晓小姐的身份,只好带回府中医治。裴小姐莫怪。”
邵言见他衣襟上还带着些许血迹,想来回府还没来得及更换,又想起方才的一幕。此刻脸上写满了窘迫,眼神略微闪躲。“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方才是在下无理,言行多有冒犯,还请您莫要放在心上。”
的确是很难不放在在心上……
许璟绵红了耳朵,嘴上却只能说着:“无妨,咳,咳,无妨。”倒了一口气,又话锋一转,问道:“只是在下不解,小姐今日为何不在府中休养,反而独自出府还上了在下的马车?”
该来的还是来了……为什么?因为我不是裴宁,要去寻回自己的身体吗?
邵言只能睁眼说瞎话:“实不相瞒,这几日我总觉神思不宁。夜里常常梦魇缠身,不能安寝。昨夜梦中隐约有一个老和尚告诫我有人要暗害于我!不过不必担心,定会有位人美心善的贵人前来搭救。想来王爷便是在下的贵人!”
“……咳,咳……”
许璟绵被突如其来的恭维噎住,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邵言作势要起身向许璟绵行礼致谢。站在一旁的薛神医立刻出言制止:“小姐莫动。恕在下多嘴,您遇刺已有半月,按说应该已无大碍,不会像今日这般突然流血不止。从您的脉象来看,似乎近两日服用过有活血化瘀之效的药物。”
白前不解,“小姐的药每日都是由张太医亲自煎好送来的,从不假人之手。我留意过多次,并未有半分差池。”
薛神医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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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未必是这汤药的问题。凡是入口之物皆有可疑。”
入口之物……邵言与白前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头绪。
片刻后许璟绵打破了沉默:“既然小姐如今不方便起身,那不妨在在下府中先住下。我这府中鲜少有人来,还算清净。薛神医的医术也不较太医逊色,小姐大可放心养伤。”
白前嘴边的“不必了”还没挤出一个“不”字,就见自家小姐爽快地一口答应。小姐,你真的变了!
一番客套之后,叡亲王带人离开。留下白前与邵言说话。
邵言道出了心中的疑问:“白前,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姐您刻意把我们支开,我猜您定是避开守卫,自太师书房中的暗道离开。于是求昀晴昀舒两位姑娘不要声张,我独自出府搜寻。幸好,我在江湖上有个朋友,他说碰巧方才瞧见小姐上了一辆马车,最后进了叡亲王府。”
朋友?碰巧?邵言不大相信,但没有表现出来,毕竟白前应当是裴宁最信任的人。如今孤身一人,武功尽失又身负重伤,当下也只能选择相信白前。让他回府去调查下药一事,自己暂且留下养伤,待伤愈后再从长计议。
-
次日,邵言拜托了墨羽一件事。她仔细描述了那刺客的样貌,墨羽直接绘出了画像,竟然有九分相似。邵言本想等白前回来命他前去调查,墨羽却主动揽下了任务,即刻带人出府了。
这叡亲王府的人都这么热情吗……
王府里的下人李婶进来为邵言换药。邵言这两天一直有一个疑问不吐不快,“李婶,我冒昧的问一句,为何这王府中做事的大多是些小厮,难道王爷身边也没有贴身伺候的侍女吗?”
“的确是没有的。”李婶帮邵言拆下带血的纱布,仔细地涂好药粉,重新包扎,手法利索又柔和。“姑娘有所不知,老王爷自王妃去世后便遣散了内院的女婢。一来怕传出些闲言碎语,二来也怕有心之人钻空子。小王爷承袭王位后亦是如此。说起来你可算是这些年来王府的第一位女客呢。”
邵言觉得她面善,就顺着往下说:“之前便听闻老王爷是钟情之人,果然所言非虚。小王爷既是唯一的血脉,日后有了王妃也定当会视若珍宝,终其一生去爱护的。”邵言如今已经渐渐适应了裴宁的身份,说起恭维的客套话也是一套接一套。
李婶眼见这位裴小姐人美嘴又甜,忍不住想帮自家王爷张罗一二。“敢问小姐芳龄几何?不知可有婚配?”
……
邵言:“嗯??”
这不是我的词吗……
-
另一边,白前自暗道回府后悄悄与昀晴昀舒说明了事情经过。两个姑娘不放心想去王府照顾小姐,被白前劝下,只好作罢。三人表面上装作无事,每日照常伺候小姐起居。暗地里偷偷调查。
三日后终于有了眉目,张太医的药的确没有问题。问题出现在太子送来的补品上。那补品事先被人用活血化瘀的药材浸泡过多日……
5. 玉佩
墨羽不出两日便查到刺客的身份,前来回禀:“小姐,属下按照画像在城中搜寻了左眼角有红色胎记的人。共查到三人,其中身量符合您描述的只有一个,此人隶属于金吾卫。我偷偷找人查过金吾卫的记档,您遇刺那晚此人并未当值,您遇到我们王爷那天也是如此。”
“金吾卫?”按理说以裴宁的身份和性格,不大会与人结下仇怨。既无仇怨,那便是利益纠葛。可裴家又不涉朝局,怎会有人派金吾卫的高手来取她性命呢?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敲门,是白前回来了,墨羽要回避被邵言拦下。这墨羽的一言一行定是经过叡亲王授意的,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确实有些不妥。
白前把发现补品有问题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
太子……金吾卫……
邵言:“我记得太子哥哥有一个侧妃的父亲是金吾卫的将军,她若想在那补品里做些手脚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墨羽一脸大彻大悟的模样,“哎呀,属下听外面的人都在传您是未来的太子妃,如此那便说得通了,小姐果然聪慧啊。”
这个马屁拍的实在是过于不自然了一些……
邵言看得出这个墨羽是很聪明的人,办事高效又有手段,早就看清了背后的利害关系却不戳破。看来这叡亲王也不简单,即便气短体虚,弱不禁风,内里定是有些城府的。那日自己那般冒犯地要挟他性命,他竟全然不放在心上,反而一而再地帮自己。这反倒让邵言心里不踏实,如此示好定然另有所图,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邵言决定先回裴府,待此事了结自己也该回到原来的位置。墨羽也不好再多挽留,只能引着这位小姐去找王爷辞行。
邵言一踏入许璟绵居住的内院,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与初见时如出一辙。这整个王府给人的感觉都如叡亲王一般,简洁却又贵气,看似矛盾的两个词,却如此吻合。
此刻阳光正好,许璟绵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晒着太阳,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毯子。
谷雨已过,又是晌午,他当真如此畏寒吗?这身体真是太可惜了……
邵言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又开始了马屁攻势:“从前只听闻王爷平日深居简出,不爱与人交际。谁知您不仅生得面如冠玉,竟还如此豁达大度,救在下于水火。世间竟有王爷这般完美的男子!我回去定日日为王爷祝祷,保佑王爷一世顺遂康健。改日定带着谢礼登门,请王爷莫要推辞。”
“……咳,咳……”
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是习惯不了……
“谢礼倒不必了,小姐若要谢,不如许在下一个心愿可好。日后在下想好了,便去找小姐兑现。”
“哎,一个太少了,我许王爷三个!”邵言说着向许璟绵伸出右手。
许璟绵与邵言击了掌,道:“成交!另外小姐来府上的事我会让下面的人守口如瓶,你莫要担心。”
-
尽管邵言不愿再麻烦叡亲王,可对方一再坚持要墨羽护送她和白前。二人自暗道悄悄回府,未有人察觉。
几日不见,心疼坏了昀晴昀舒两位姑娘。邵言被强制卧床休息,倒也听话。
几个人互通了一下消息。昀晴提出了一个想法:“小姐,大理寺调查了多日迟迟没有进展,我们要不要把刺客的事告诉他们。”
邵言摇摇头,“不必,我们没有十足的证据,一个金吾卫的人也不能直接与太子侧妃扯上关系。不如我们将此事透露给姑姑,她自然会妥善处置。对了,张太医这几日可有来过。”
“张太医每日都来府中照常为小姐煎药交给我们,昨日他还说今日要为小姐诊脉,还好您赶回来了。”
晚些时候,张太医如约来到裴府。一搭上脉就察觉不对,再看邵言脸色也有些苍白,吓了一跳。赶忙询问:“小姐,上次为您诊脉明明已经大好,所以老臣这几日只是照常送来汤药。怎会突然反复至此,您的伤口可是有恙了?”
邵言装作十分虚弱的模样,“昨夜……不知为何……”
一旁的昀晴立刻上来帮腔:“小姐,您快别说了。张太医,昨夜我们小姐不知为何伤口突然流血不止。夜深露重小姐不让我们去打搅您,只是命我们用了您之前留下的止血药粉,又吃了药这才勉强止住。”
张太医此刻恨不得跪下磕几个响头,他的脑袋本就系在这位小姐身上,若是有什么差池,拿什么向皇后娘娘交代啊。定了定神,又问小丫鬟:“小姐这两日都进了哪些膳食?”
“都是些寻常的饭食,再就是一些补品。”昀舒顺手端起桌上的瓷碗递给张太医。
邵言在医术方面只能算个半吊子,属于只能诊出“脉象虚浮”,随便给人下定论是“沉疴旧疾,寿数难长”的水平。而这位张太医尝了一口就察觉出了不对,当下就要进宫去禀报皇后。
邵言一面装作很怕劳烦对方的样子,一面派白前去护送张太医。路上白前似是无意地说起自己依稀记得那名刺客左眼角有胎记的事……
三日后,东宫传出消息,太子侧妃在荷花池边喂鱼时,不小心失足溺亡了,近身伺候的宫人护主不力,都被杖毙了……
这边墨羽收到消息后即刻回禀:“王爷,皇上将派去裴府的护卫都撤走了,看来这件事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哎,金吾卫将军之女暗害太师亲孙女,这要是传出去,那些写画本的定能编出十八个版本的内幕隐情。”
许璟绵:“这件事的确不适合张扬,皇上这样处置足以让各方满意了。将真相隐下来也好,日后自有用处。对了,裴太师可快回京了?”
墨羽算算时日,“不出十日必抵京。”
许璟绵自说自话:“那倒是得好好准备一番。”
墨羽不知自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王爷要准备些什么,这是打算采取迂回战术,先拿下老太师吗?
-
之后的七八天时间,张太医每天有半日都在府中,早晚两次的诊脉问安。除了吃食,连贴身之物都要细细检查,不敢有半分差池。
邵言原本无拘无束,尽管之前做的很多事并非出于本意,却好过整日被困在这深宅内院之中。感觉身体好些了,便又开始琢磨起出逃的计划。
可白前这几天变得异常警觉,午膳过后不过是命他去取些东西,当即反问道:“小姐您又要去哪?”
邵言扶额叹气,“……我真的只是让你取些东西来……”
这时管家进来说有一封小姐的信,而送信之人不肯说出姓名。
那信封上写着“裴宁小姐亲启”,里面只有薄薄的一页纸。倒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询问近来身体恢复的如何,字里行间露出关切之意却又丝毫不越界。信的最后还提到在马车中找到了遗落的匕首,待重逢之时自当亲手奉还,落款许璟绵。
邵言不解,既然派人送信来,为何不直接把匕首一并带来,还要这么麻烦……
不过这信来的正是时候。当即提笔给叡亲王写了一封回信,又洋洋洒洒的拍了一通马屁。唤来白前要他亲手交到对方手中。
终于支开了白前这个小尾巴,邵言又给昀晴昀舒安排了差事,再一次避开众人,悄悄溜出了裴家,径直回到原本的住处。推开门,房间内一切都原封未动,近一月未归,已经落了一层薄灰。唯有自己的身体不见了,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眼看找不到任何线索,邵言决定去找柳掌柜。只是这灵魂易主的故事过于离谱,还得想办法让他相信才是。
于是掀开枕头,下面放着三样东西。一件是邵言在血魇的专属信物,一件是画着灵符纹样的锦缎。还有一件是她的贴身玉佩,成色极好,上面雕刻着如意纹,寓意平安康健、如意顺遂。
邵言盯着那玉佩,脑中突然唤起了尘封的记忆……
-
十年前,那时邵言只有八岁。天资聪颖又骨骼惊奇,对付一般的江湖人不出三招。这天,邵凛觉得可以由她独自出去历练一番,于是带着邵言翻进了一家府邸的高墙。此时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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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相仿的男孩正独自坐在院中研究棋局。
邵凛一抬下巴,“他就是你今晚的目标。”
“就他?这个小竹竿?师父,我轻轻一掌就能将他……”
“小小年纪莫要太自负。”
晚间刚入夜,邵言身着夜行服十分顺利地翻进了那男孩居住的内院。师父惯会吓唬人的,这高门大户的护卫都是些纸老虎,中看不中用罢了。可谁知刚准备翻窗潜入就被门口的侍卫发现了,那侍卫立刻高声大喊,邵言只好作罢,施展轻功逃跑了。
回去免不了被邵凛训斥一番,邵言自觉理亏不敢还嘴。
第二日后半夜,待府中的护卫渐渐放松了戒备,邵言第二次进去,成功潜入了那男孩的卧房。见对方面朝里似乎睡得不大安稳,便从腰间拔出匕首准备刺向后心的位置。谁知床榻前面的两根立柱之间用极细的丝线挂了两个铃铛,在黑暗中根本无法察觉。触碰到丝线的瞬间就发出了清脆的铃声,引起了屋外侍卫的注意。
邵言无奈只得作罢,从一旁衣架搭着的腰带上取下一枚玉佩,装作只是寻常图财的小毛贼,迅速翻窗逃走了。
回去自然又被师父训斥一番,小孩子倔脾气上来,坚持要再去。
第三日夜,府中守卫如常。按说经过前两日之事,应当加强戒备才是,其中必然有诈。可邵言在师父面前夸下海口定要完成任务,事到如今为了面子硬着头皮也要去。按照前一日的线路又一次翻进了卧房,只是今日那床边坐着一个身形健硕的持剑男子正在恭候她的到来。
只过了两三招,邵言便觉得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无论是内功还是招式自己都完全不是对手,没过多久便已是遍体鳞伤,却还是死咬着不肯求饶。
好在这时窗外忽然一道寒光闪过,趁对方分心,邵言拼着最后的气力逃了出去,一头栽倒在师父怀里,昏死过去。
-
邵言此刻终于知晓了自己对许璟绵莫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不过来不及多想,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去寻柳掌柜。
行至醉巍楼,照例自后门入,在雅间坐下,只是此刻却没有心情喝茶。不一会儿柳掌柜便到了,邵言拿出自己的信物放到他面前,“是我。”
起初柳掌柜只是以为她用了易容之术,毕竟他这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形象也是刻意装扮过的。待邵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过后,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但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眼前这个人的确是邵言。
思来想去,柳掌柜提出自己的猜测:“照您的说法,如今有两种可能。第一,您占用了裴宁的身体,原本的身体变成了一具躯壳,却又凭空消失了。可您的住所连我都不知在何处,谁能将其带走呢?第二,就是您与裴宁互换了身体。可以您的身手,她回到裴家是轻而易举的事,怎么会自己躲起来呢?”
邵言频频点头,“我同你一样,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如今我武功尽失,能做的事实在有限,更不知何日能寻到我师父了。等裴家的人发现裴宁失踪了,定会倾力搜寻,到时候恐怕您柳掌柜也藏不住我了。”
柳掌柜呵呵一笑,“依我看,您不如暂且回去继续做大小姐。我们毕竟是常年生长在暗处之人,而裴宁身份清白又家世显赫,反倒可以做很多我们不方便做的事。”
事到如今,邵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算算自己出来的时间,是该要回去了,起身准备告辞。
“对了,十日前下面的人找我寻过裴宁的踪迹,我当时觉得不妨碍咱们的事就顺手帮了一把。您觉得可有不妥?”
看来之前白前提过的什么江湖上的朋友竟然是柳掌柜的线人。邵言说完不妨事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
回到裴府的时候,白前还没有回来。
因为在回信的最后,邵言提到自己很喜欢李婶做的桃花酥。王爷读过信后,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要白前在此稍候。白前不好推辞,又被墨羽拉去比了好一会儿的拳脚,两个时辰以后才拎着点心盒子回到太师府。
6. 祖父
翌日清晨,用过早膳,闲来无事,主仆四人在院中赏花。白前主动提起上次护主不力,小姐还没有责罚他。邵言想了想,提出让白前教自己些武功来抵罚。
白前是个心思细腻又敏感的人,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小姐是觉得属下保护不好您吗?”
邵言的头摇成了拨浪鼓,“当然不是!咱们家白前是天下最用心、最忠心、最称心的侍卫了。我就是自觉身体孱弱,想学些武功增强体魄而已。”
昀晴昀舒在一旁忍不住偷笑,白前有些不好意思,“小姐对不起,是属下多心了。”
邵言拍拍白前的肩膀,“没事。你教我练剑怎么样?”
白前点头。当即拔出随身的佩剑演练了一套剑法,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十分潇洒。
三人在一旁连连鼓掌叫好。白前的确是习武的好苗子,人又勤勉,若能得高人指点,定成大器。巧了,这不就有现成的高人吗?
白前被哄的又有些不好意思,转身去府中的兵器库给小姐选了一把最轻便趁手的剑,一招一式拆解开细细地演示。
这裴宁的小身板的确很单薄,邵言跟着学了一招半式就有些手抖。即便没日没夜地练习也练不到曾经的一成功力,还不如把心思多放在白前身上,得想个办法,自然地传授些秘籍给他。
-
这边正练着剑,就有人不请自来了。
来的是中书令赵敬恪大人家的双生胎儿女,哥哥名为赵知瑾,妹妹名为赵芷瑜。二人只比裴宁大上一岁,自小就玩在一处,十分亲近。自从裴宁遇刺后,便一直想来探望,奈何前些日子皇上派人层层保护太师府又不准探视,才等了许久。
管家引着二人到了前厅。赵芷瑜一见到“裴宁”就拉着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宁儿,你的伤口恢复的怎么样了?可还会痛?这些日子吃得睡得可好?”
邵言见她眼圈都红了,急忙回握她的手安慰道:“都好都好,姑母特意派了太医为我医治,已经大好了,别担心。”
可越是安慰赵小姐反倒越是伤心,大颗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邵言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拍她的背。
赵知瑾在一旁也忍不住有些哽咽,“宁儿,那日我们真不该带你去游湖的,害你遭此横祸。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又不能与你感同身受,当真是辜负了我们多年的情谊。”
邵言见他兄妹二人伤心至此有些不忍。“知瑾、芷瑜你们不必如此自责,听白前说那日我受伤之后刺客便都散开了,想来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我。即便不是那日,他们也会寻其他机会下手,这么说其实是我连累你们了。”
赵芷瑜抽泣着说:“你快别这么说。不过说起来距离那日也过了二十多天了,大理寺别说将凶手缉拿归案了,连个嫌疑人都没找到。回去我让父亲再想想办法,定要还你一个真相。”
真相……邵言权衡了一下还是没有将真相托出。“别,此事姑母和陛下定然会为我做主的。如今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中书令能独善其身已是不易,莫要为了我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管家见两位客人来了半天都没顾得上坐下,哭的天昏地暗,赶忙命人把备好的茶点端上来招待客人。几人这才坐下慢慢说话,吃过了午膳,又一直聊到了晚膳时分。
赵知瑾见时间不早了,要起身道别。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宁儿,你祖父何时回京?”
邵言:“祖父昨日传来消息,明日抵京。”
赵知瑾:“那陛下下月的寿宴,太师可会前往?”
邵言摇头,“不知,祖父他老人家如闲云野鹤般,往年在京中的时日都寥寥无几,我想他大概不会去这种场合吧。”
赵芷瑜挽起邵言的手,“那到时我们来接你一同进宫,陪你作伴。”
-
第二天晌午时分,裴珩终于到了。
邵言这两日一直有些忐忑,她不知这位年逾六旬的老太师在得知自己的孙女遇刺时是何种心情,这一路又是如何的心急如焚、快马加鞭。
当亲眼看到这位清瘦沧桑的老人时,邵言一时无法将他与当年叱咤朝堂的裴太师呼应上。二十多日的舟车劳顿,让他的衣襟变得十分褶皱,发髻也有些散乱。邵言抹了下眼角留下的湿润的液体,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也保留了裴宁的一部分情感。
裴珩看到孙女的一瞬间,老泪纵横。他本以为十二年前他的眼泪就流尽了……
祖孙俩相顾无言,对着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太师又仔细询问了孙女的身体状况,这才安心,拉起邵言的手。“好孙女,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这些年是祖父忽视了你,往后就在这京中不出去了,多陪陪你。”
邵言的眼泪又被勾了出来,“嗯。”
接下来的两天太师都在府中休息,重新收拾了一番后便不像归来时那般风尘仆仆,依旧是脊背直挺,倒是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隔天,太师收到邀约,准备前往城北的崇天观与老友一叙。邵言在府中闷了多日,便提出一同前往,得到了太师应允。
-
第二日一早,邵言带了白前和两个随从,陪着太师出发了。不想到的时辰有些早,便在观中随意闲逛,看看花鸟,打发时间。下行至一楼梯的拐角处,邵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一个黑衣侍卫搀扶着往上走。
目光相接的一瞬,邵言一时不知该不该主动开口,反倒是裴太师突然看向对方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姓许?”
许璟绵今日本就是特意前来制造偶遇的,这下倒省了开场白。微笑回道:“在下许璟绵。敢问您是?”
“老夫裴珩。我见你与你父亲长相有八分相似,便贸然开口,莫怪。”
许璟绵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原来是裴太师,在下自小便听闻您的大名,今日竟得见真颜。不知可否与您坐下一叙?”
裴太师欣然接受,几人准备移步去道观的茶室小坐。
许璟绵又向邵言行了礼,假装此前从未见过。问道:“想必这位便是裴小姐吧。”
邵言回礼,“在下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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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见过亲王殿下。”
三人落座,小道童端来一套杯盏和一些茶点,许璟绵谢过后亲手为二位斟茶。
大概是因为许璟绵父亲的渊源,裴太师对他有几分天然的好感。主动关心道:“常听说叡亲王久病缠身,今日见你气色尚可,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许璟绵有些惶恐,“还好还好。真是惭愧,晚辈倒让您操心了。前些天大夫说若我身体好些时可出门四处走走,总好过整日在府中闷着。听说这崇天观虽在城外,但景色怡人,来程又畅行无阻。今日一时兴起便来了,遇到二位当真是意外之喜。”
裴珩点头,“的确很巧。上月宁儿遇险,老夫收到消息后日夜兼程,前日方才抵京。”
许璟绵面露难色,“说起此事,在下先前也曾想去贵府探望一二,思来想去难免有些唐突冒昧,故而未敢登门。今日看来小姐应当是无大碍了吧?”
墨羽站在王爷身后忍不住腹诽:王爷,瞧您这话说的,您还记得不久前刚死了未婚妻吗?这么记挂别家小姐合适吗?
当着裴珩的面,邵言只好与“初次见面”的王爷假装客气:“无碍,劳王爷挂怀。”
裴珩接过话茬:“这京中近来的确是有些不太平,听说李将军的千金……如此一来倒是坏了王爷的这桩姻缘。”
许璟绵脱口而出:“这倒是无妨。”说完感觉此话难免让人以为自己是个无情之人,立马转移话题:“咳,咳……想不到这京城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敢当众行凶。如今凶手尚未查明,还是要多加小心才好。今日太师与小姐出门,似乎只带了一个侍卫,不如待会让墨羽送二位吧?”
裴珩:“不劳烦了,多谢……”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是刚才奉茶的小道童,太师的老友到了前来禀告。裴珩起身准备赴约,二人也都跟着站起来。
裴珩嘱咐孙女道:“宁儿,你不必跟着我,留在此处与叡亲王说说话。”
邵言:“啊?是!”
不是说官宦人家最讲究礼数的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合适吗?
-
送走了太师,屋内只剩下王爷小姐和两个侍卫。
邵言直接开门见山,问道:“王爷可将我的匕首带来了?”
许璟绵挑了挑眉,“在下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能提前算到今日会与小姐在此重逢呢?”
邵言轻笑一声,并未挑破。拿过对面见底的茶杯,重新斟满,缓缓推到对方面前。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昨夜我又梦到先前那个老和尚,他说我今日会与一位玉面郎君不期而遇,断不可辜负了这天赐的缘分。”
许璟绵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烫,不知如何应答,赶紧端起杯子喝了两口。
邵言见他不好意思觉得甚是有趣,身体略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暧昧的语气问道:“王爷,不知在下可入得了您的眼?”
许璟绵转头将一口茶水喷在了墨羽身上,咳个不停。墨羽赶忙给他顺气,心里念着回去定要王爷赔他两身衣裳。
7. 山匪
这天回府后,太师叫来了管家询问皇上撤走守卫的具体时间,心里就明白了大概。又托叡亲王的福,太师派出去的人很快就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翌日,太师请旨入宫给皇后请安,出府的时候阴沉着脸,看着不大高兴。邵言知道太师这是去兴师问罪了,裴宁与太子的婚事注定不能如皇后所愿了。
邵言将白前带到她的书房,将桌案上写好的两本书册拿给他,一本是剑术秘籍,另一本是内功心法。白前喜出望外,询问道:“小姐,这些是从哪来的?”
邵言回道:“这是昨晚我在这儿整理时偶然发现的,约摸是从前买书时老板附赠的闲书吧,你看看可有用处。”
白前不可置信,“小姐,这可是上乘的武学典籍,千金难求啊。”
邵言跟着装出一副意外的模样说:“是吗?许是那老板不通武学,随意处置了,正好你拿去吧。”
白前翻了几页,又问道:“可这上面怎么是小姐您的字迹?”
邵言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哦,这是我从前习字时誊写的,你若是想要原本,我再去仔细找找。”
白前紧忙摆手,说:“不不,不劳烦小姐了,我还是更喜欢您誊写的。”
见对方打消了疑虑,邵言道:“那你收好,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灵慧寺。”
-
主仆二人驾着马车赶往灵慧寺,出门的时候还风和日丽,路上却下起了小雨。今儿个只是个平常的日子,寺里人并没有邵言上次来时那么多。
可绕着大殿和两个偏殿转了一圈也没有见到那个老和尚,倒是一个正在洒扫的小和尚十分有眼力,主动上来询问道:“这位女施主,您可是要寻什么人?”
邵言见他十分伶俐,礼貌回道:“敢问大师,这灵慧寺中可有一位身长八尺、长眉似雪的高僧?”
小和尚笑了笑,“小僧法号元敬,不敢自称什么大师。您所说的是我师父玄灵大师,只是您来的不巧,他上月便下山去了。”
邵言追问道:“不知您可否告知玄灵大师的去向,在下有些疑惑想请他指点一二。”
“师父一向来去自由,小僧也不知他如今人在何处,何时方归。不过……师父临走前曾交代过我,这些日子定会有一位女施主来寻他,到时将这个锦囊交给她便是。”边说着边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递给邵言,“师父说了,您一看便能了然。”
难道这老和尚当真能未卜先知吗?邵言接过锦囊,并未直接打开,而是装入袖中,向对方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元敬小师父,那在下便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
小和尚还了礼,目送二人离开。白前为邵言撑伞,突然问道:“小姐,您之前与叡亲王说的梦中的老和尚就是这位玄灵大师吗?”
邵言没想到白前竟然会相信自己为了撩拨美男而随口瞎编的浑话,果然忠心会令人丧失基本的判断。点点头算是敷衍过去了。
等上了马车,邵言将那锦囊拆开,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写着八个字:“木已成舟,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自己当真能坦然地以裴宁的身份活下去吗?邵言始终无法放下心中的执念,师父您到底在哪?
-
回程路上雨越下越大,山路原本就坎坷难行,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白前头戴斗笠驾着马车,原本花一个时辰便能回府,如今只走了半程不到的距离。
这时白前突然拉紧缰绳停了下来,回头说道:“小姐,前面出事了。不过您还是别看了,属下这就绕路回府。”
这话倒是勾起了邵言的好奇心,一把拉开车帘。眼见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一辆马车,几个护卫零零散散地躺在边上,血水混合着雨水逐渐向四周扩散开来,却闻不到多少血腥味。
“走,下去看看。”
二人走近查看,马车左边的车轮陷进了泥坑之中,车帘也被扯了下来。里面一个小姐和两个丫鬟,都被一刀毙命,从死状来看,丫鬟应当是想用身体护住小姐,奈何只是螳臂当车罢了。几个护卫也都殊死搏斗过,不过看得出双方实力差距过于悬殊。
邵言问白前:“你怎么看?”
白前仔细搜了一番,答道:“这些人身上找不到任何财物,连带那几个姑娘头上身上戴的首饰都不见了,看起来像是山匪劫财。但是很奇怪,这些护卫的伤口太过干净利落,倒像是正规军干的。”
邵言点头,“的确很奇怪,你觉得马车里那位小姐好看吗?”
白前被问得一愣,“啊?”他倒是没注意这点,仔细看了一眼,答道:“算得上是清秀,不过肯定没有小姐您好看。”
邵言被白前逗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我是想说,如果我是山匪就不会只图财,我肯定会把她掳走,做我的压寨夫人。”
白前表示赞同:“嗯。或者绑了这位小姐,留个活口回去报信,要点赎金才更符合山匪的行事作风。此地不宜久留,小姐,咱们快走吧。”
邵言扯了扯嘴角,看着白前轻飘飘地问道:“你觉得咱们走得了吗?”
白前瞬间警觉,仔细听了一下四周的声响,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大约有五人在向我们靠近。虽然他们的身手在我之下,可属下无法保证在几招之内将他们全部拿下。”
邵言并不慌乱,问道:“你除了这把随身携带的佩剑,可还有其他防身的武器?”
白前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邵言接过,上了自己的马车,叮嘱白前小心。
不一会儿果然有五个山匪打扮的人出现,个个都手持长刀,训练有素。白前与他们缠斗起来,一时间难分难舍。
不料其中一人突然调转方向,向马车冲过去。白前瞬间心头一紧,先前小姐遇刺时那种不好的感觉一下涌了上来。
没想到那人拉开车帘的顷刻间就被一刀封喉,鲜血瞬间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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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雪白的衣裙上,似火红的花瓣在绽放一般艳丽。握着匕首的美人此时唇角还带着一抹笑意,做了这么多天的裴宁,在危险来临的瞬间迸发出了邵言的本能。
趁着其他四人分神的间隙,白前轻松解决三人,留下一个活口。那人被白前按在地上,还在不停地挣扎。
邵言撑开伞,跳下马车走过来。俯下身,拿着匕首在对方的脖颈间来回比划,面带笑意问道:“你们老大是何人啊?”
那人知道今天自己肯定是要栽在这儿了,心一横决定干脆咬破口中事先藏好的毒药,白前眼疾手快一把掐住他的下颚,药丸便从口中掉了出来。
邵言阴阳怪气地说道:“呦,见血封喉的毒药,这京郊的山寨还培养死士呢?想死是吧,好啊。”
说完直接抬手刺向对方的腹部,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那人直接缩成一团,表情狰狞,喉中却发不出声音,不一会儿便气绝身亡了。
邵言拔出匕首起身看向白前,解释道:“他不会说的,留着他也没什么用。”
白前从刚才略微有点懵的状态中抽离出来,“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邵言擦了擦身上的血迹,有些嫌弃。“把这五个人的尸首处理了,就当做先前那几人是被山匪所杀,看看幕后之人会有什么动作。好在今日雨大,不会留下多余的痕迹。回府前换件衣服,马车上的血迹也要处理干净。”
白前一一照做,动作干净利索。马车行至府门前的拐角处,白前将车停下,对邵言吐露了心中所想:“小姐,自从您遇刺之后,属下觉得您变了很多。不过您放心,属下只认您这一个主子,拼了这条命也会护您周全。”
邵言觉得他十分可爱,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放心,不会让你拼命的。”
-
这一去一回耽搁的时间有些久,回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膳时分,裴太师早已从宫中回来,却没有动筷子,一直等着孙女。
邵言回来时见气氛有些微妙,多少有些不自在,只能等着太师开口。
太师叫下人去把饭菜重新热一下,遣散了众人,终于开了口。
“宁儿,虽然你姑母从未直言过想要你入东宫做璟麟的太子妃,但以你的聪慧定然早就猜到了。祖父看得出,你们二人可以做对方最坚实的依靠,却缺少了相伴一生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一个情字。若你嫁给他,日后诸如侧妃谋害之事也只多不少,你姑母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况且君恩如流水,这其中的冷暖你姑母最是清楚,哪怕璟麟流着我们裴家一半的血,日后也难免会身不由己。放心,你姑母已经答应我不令你入宫了。你如今年岁还小,倒也不急。祖父会仔细帮你选一门好亲事,不论家世门第如何,定要选一个全心爱护你的人才好。”
凡是勋贵世家结亲大多讲究门当户对,邵言对这京中各府间盘根错节的利益勾连了如指掌,像裴珩这般的家主属实十中无一,当真令人动容。
8. 熟人
裴太师说是长留在京中陪孙女,可十日中有七八日都在崇天观修炼,邵言倒也自在。
这天,邵言琢磨着该去打探些消息,便带着侍女和白前去了醉巍楼,与柳掌柜联手演了一出“一见如故”的戏码,二人从前朝趣事谈到天文地理,甚是投契。
酒至半酣,邵言不小心将袖管弄湿,昀舒赶忙为其擦拭,柳掌柜便假装不经意间注意到邵言所佩戴的镯子,忍不住开口夸赞。其实这玉镯已经有了一道细裂,不知是否是那日磕碰到的,早就被侍女收进了妆匣内,今日邵言特意取出戴上。
邵言便将裴宁获得这镯子的由来与他讲了一遍,柳掌柜肯定这玉镯的来历并不寻常。据说护国寺的藏经阁内有一本典籍收录了很多稀世珍宝,上面或许有记载,若是方便的话可以去寻觅一二。
有了这些铺垫,当晚邵言便换了一身方便的行头,与白起溜进了护国寺。
这护国寺乃是国寺,占地约有半顷,足有十个灵慧寺那般大。内设六院七殿,足以接纳四方来客,每日香火鼎盛。后山另有两座宝塔,东侧为藏经阁,西侧为藏宝阁,乃寺中圣地,寻常的小师父都不能随意进入。
这会儿二人已伺机潜入了藏经阁开始搜寻。这里的藏书数以万计,大多都是些上古经文,二人借着微弱的火光花了半个时辰也才翻看了十中之一。
这时白前突然熄了火折子,拉着邵言蹲下。透过窗纸,能看到屋外有几个人影急匆匆地向西边去了。
白前压低声音说道:“小姐,西边的藏宝阁似乎出事了。咱们快出去吧,这藏经阁内没有可供藏身之处,又只有这一个出口,万一有人进来就麻烦了。”
邵言点头,紧跟在白前身后出了藏经阁,二人俯身躲在暗处。此时又有不少人聚集过来,但却并非是这寺中的和尚,从装束来看应当是京中的领军卫,其中有几人交头接耳,似乎说是有山匪潜入藏宝阁偷盗。邵言顿觉蹊跷,这京城中的治安防卫多由金吾卫负责,大晚上藏宝阁失窃,怎么领军卫这么快就到了。回想起方才二人的行动也过于顺利,难道一切都在领军卫的设计之中吗?
白前见眼前来来回回搜寻的队伍,自觉带着小姐恐怕难以逃脱。提议由自己向西边去引开他们,邵言趁机从东边逃脱,二人在角门汇合。邵言点头答应,白前施展轻功翻身上了屋顶,故意打碎了几片琉璃瓦,便将大部分人引走了。
邵言握紧匕首贴着墙根往东跑,穿过两个随墙门便进到了寺中给贵客居住的院子。此刻院内只有一个侍卫依靠在门口守夜,听清了脚步声后不但没有拔剑,反而向邵言的方向拱手行了个礼。邵言没想到竟然在这碰到了熟人,察觉身后似乎有人追过来了,赶忙跑过去推开了墨羽守着的那扇门。
-
叡亲王半夜醒来口渴,此刻正在倒茶,屋外月光皎洁便没有点灯。邵言关上门,转身看见坐在桌旁的许璟绵,赶紧上前伸手捂住他的口鼻,压低声音说道:“是我!”
此情此景难免让人觉得十分熟悉,只是与初见时不同,这次对面的人还算客气,没有把匕首架在人家的脖子上。许璟绵点点头,少女便把手放开了。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靠近,邵言不敢出声,一把拉起许璟绵的右手,双手紧握晃了晃,祈求的神情好似一只可怜委屈的小猫。许璟绵勾起了唇角,只是在黑暗中看得不大真切。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去自己的床上躲着。
邵言紧忙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蒙上被子。许璟绵也跟着上了床,半靠在床头,弯起外侧的腿,将被子拉到胸口的位置。若是不走到床前,根本看不出床上还有一个人。
门外传来墨羽和人交谈的声音,“我们王爷一个多时辰以前就歇下了。”可对方却不依不饶,非要进来查看。
墨羽无奈只能敲门,“王爷。”
许璟绵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声音黏黏糊糊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墨羽隔着门回禀:“王爷,是领军卫的刘义将军。说是藏宝阁丢了重要的器物,正在寺中搜捕贼人。”
许璟绵:“咳,咳,让他们进来吧。”
墨羽开门领着几人进来,这个刘将军嘴上说着冒犯王爷,手上却毫不客气。示意人点了两盏灯,命手下仔细搜查了房中的柜子和角落,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于是倒退了两步准备离开,却又忽然假意道歉走上前来,想要看清床上的情形。
躲在被子里的邵言原本只是安静地缩在许璟绵身旁,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便整个人贴紧了许璟绵,双臂紧紧搂住对方的腰,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许璟绵哪里与姑娘有过这般的肢体接触,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中衣,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体温。瞬间感觉浑身的血液逆流而上,直冲天灵盖,哪怕心提到了嗓子眼,表面上却还得强装镇静。
许璟绵转头看向刘义,用上位者的姿态盯着对方的眼睛,语气有些不耐烦:“要不要本王掀开被子给大人您好好看看。”
刘义连忙道歉:“不敢不敢,打扰王爷安寝,卑职这就带人离开。”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墨羽从外面带上门。邵言掀开被子,憋了许久,坐起来大口喘着气。许璟绵根本不敢直视身旁的人,余光瞥见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和微开的领口,紧忙闭上双眼,像个老和尚般在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邵言见叡亲王从耳根到脖颈的肌肤都透着红晕,询问道:“王爷您发热了?”边说着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谁知碰到的瞬间,许璟绵一下就歪头躲开了,小声嘟囔道:“别……别碰我。”
邵言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问道:“怎么了?”
许璟绵避开她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说道:“男……男女……授……授受不亲……”
“嗯?”邵言一愣,她自小由年长十余岁的师父带大,跟着师父习武,确实不大懂得何为男女授受不亲,难道摸一下额头也不行吗?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沉默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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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璟绵起身背对着邵言,轻生说道:“你……整理一下,等下我叫墨羽送你出去。”
邵言理了理衣襟,起身婉拒道:“不必了,白前在外面等我。”
许璟绵转身看向她,好言好语地劝道:“他们尚在搜捕,你一个人出去叫我如何放心。”又伸手帮她抚平耳边的发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哄道:“听话。”
邵言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甜言蜜语来哄他,却一个字也没说不出来,只是乖乖点头答应。王爷轻声唤墨羽进来,交代了几句,邵言便跟着他翻窗出去了。
-
许璟绵此刻仍沉浸在方才发生的事中……
不一会儿墨羽便翻窗回来了,看见王爷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床边满脸通红,上前询问:“王爷您发热了?”边说着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只是手还没碰到就挨了王爷一掌,“滚。”
墨羽识趣地熄了灯,刚准备圆润地离开,许璟绵又问道:“你一直在门口守着吗?”
墨羽:“嗯。”
许璟绵:“那她闯进来你为什么不拦下?”
墨羽:“我为什么要拦?”
许璟绵:“……”
墨羽:“裴小姐又不会武功,不能把您怎么样。再说,她要是有什么旁的企图,王爷您也不吃亏呀。”
许璟绵:“……滚。”
躺下后,脑中千头万绪交织在一起。与上次在崇天观的刻意偶遇不同,这次的确不是他有心为之,先王妃的忌日将至,故而特来寻高僧做些法事安度母亲的亡灵。可这深更半夜裴宁怎么会到这护国寺来,还鬼鬼祟祟的躲到自己的房中,是刻意还是巧合不得而知。当初墨羽说这位裴小姐知情达理、剔透玲珑,可细细想来每次相遇都出乎意料,不仅胆大包天,还油嘴滑舌!世间竟有这样的世家小姐,真让人忍不住想去了解她的真面目。
困意渐渐袭来,明明房中并没有点熏香,却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似有似无。此时窗外的月光刚好洒到床头,有些晃眼。许璟绵翻身将被子拉至头顶,顷刻间就明白了,只觉得浑身酥麻,这竟然是方才离开那位的体香……
早已是后半夜,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寺中的师父给自己换一床被子,想着索性睡着便无事了。结果竟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墨羽进来伺候王爷洗漱,见他眼下乌青,问道:“王爷,您昨晚没睡好?”
许璟绵擦了把脸,故意岔开话题,“我总觉得裴宁有些古怪,你去查查她前几日都去了哪儿。”
墨羽嘴上说着“哎”,心中却在腹诽:古怪,她哪有您古怪啊?
吃过早饭,又去拜访了护国寺的住持玄明大师。大师见他脸色不大好,询问道:“王爷,您昨晚没睡好?”
这事算是过不去了……佛门清净之地,男女之事如何启齿,就算自己敢说,大师怕也未必敢听。最后只能说自己昨晚饮多了几杯茶水,领军卫的人去了以后便没了睡意……
9. 寿宴
这边邵言回府后,宽衣躺在床上把玩那枚玉佩,自己本就欠叡亲王许多,如今更是不知何时能还清了。
翌日京中都在传护国寺昨夜丢了一件纯金打造的禅杖,领军卫中有人看清了窃贼的脸,已经封锁了城门,全面搜捕。不出两日便在城郊人赃并获,经调查,贼人是从西边流窜过来的山匪,连带着先前在灵慧寺附近杀人越货等几件案子一并全都招认了。整个过程比画本上写的还要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而金吾卫护卫京城不利,皇上震怒,直接将金吾卫的一部分职责划分给了领军卫。
此事都不必细细琢磨,几个山匪抬着三四百斤的金器,能在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眼皮底下逃脱,更何况刘义等人好像提前在护国寺等着山匪来偷一般。再加上灵慧寺那件事,破绽实在是太多了。背后的缘由倒也不难猜,邵言一早便知道,这领军卫的首领大将军暗地里是大皇子的人。大皇子想借机掌握京中的防务,方便他日后行事罢了。
不过皇上也不见得被蒙在鼓里,他如今膝下有五子。
大皇子成亲王许璟裕,任吏部侍郎,生母淑妃是尚书令的亲妹妹。
二皇子宜亲王许璟熠,任明威将军,生母德妃是西北大都督的双生姐姐。
三皇子和亲王许璟暄,任太常寺丞,官位并不高。与上面一文一武两位不同,此人整日沉醉于诗酒音律,其生母贤妃是太尉的嫡女。
四皇子也就是太子许璟麟,生母皇后自不必多说。
五皇子许璟黎尚且年幼,生母地位不高,亦没有显赫的家世,但胜在年轻貌美,颇得皇上宠爱。
而许璟绵之所以同众皇子一般用璟字取名,是因为他父亲与皇上同为先帝与太后的嫡子,故得太后亲自赐名。而按规制袭爵应当降一级,太后心疼王府唯一的血脉,便做主仍给他亲王爵位。
话说回来,三年前一向康健的皇上突然大病一场,朝中半月无人主事。病愈后,扛不住群臣的重压,不得不立储。皇上意识到三家势大,各自结党连群,为了不至大权旁落,立四皇子为太子。而后宫的情形亦是如此,二十多年前裴珩在朝中极有威望,皇上立他女儿为后自然无可厚非。如今裴家只剩个空壳子,皇后也不过是个吉祥物罢了,皇上表面上尊敬她不过是做戏给旁人看的。
其实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皇上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是喜闻乐见,任由他们明里暗里地争斗,只要不打破当前微妙的平衡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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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皇上的寿宴终于是到了,今年并不是整数,为了博个贤良的名声,皇上下令不要大操大办,只宴请了些亲贵参加。
不出意料,裴珩无意赴宴,邵言便同赵家兄妹一道前往。马车一路穿过宫门停在了大殿的阶梯前,赵知瑾贴心地扶芷瑜和邵言下车,被一旁的有心之人看在了眼里。
邵言理了理衣摆,抬眸便瞧见了那位,二人相视一笑,邵言唤道:“王爷。”
叡亲王上前两步,温柔又关切地低头问道:“那日匆匆一别,不知小姐近来可好?”
邵言想起他说的那日究竟是哪日,乖巧地回道:“托王爷的福,一切安好。”
二人旁若无人,一旁的赵知瑾开了口:“宁儿,这位是?”
邵言为他兄妹二人介绍道:“这位是叡亲王,之前我陪祖父去崇天观时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
赵知瑾凭借着男人的直觉断定这二人绝不只是一面之缘这么简单,裴宁见了叡亲王并没有行礼,而叡亲王也丝毫不觉得僭越,眼波流转间尽是柔情蜜意,不由得有些酸楚。但面上却没有变现出来,恭敬地行礼言明身份。
四人一番客套之后,由内侍引着进入大殿内落座。距离寿宴开场还有些时间,宾客基本都已到场,邵言凭借着裴宁的记忆将他们一一对号入座。最上面依次坐着的就是那五位皇子,而这几人中便有一位是邵言在成为裴宁之前的主子,个中缘由要从邵言的师父邵凛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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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凛曾经的名字已经无人知晓,他很小便开始为一杀手组织卖命,尽管幼童的力量和身法与成人差距甚大,但一般人对小孩子没有防备,反而很容易得手。十五岁时一次任务归程途中捡到一个女婴,不由得想起自己也是这般大时被家人所抛弃,竟动了恻隐之心将她带回了住处。可不管是牛乳还是羊乳,这女婴即便饿的嗷嗷大哭也不肯吃一口,邵凛没了耐心便要将她丢出去。正巧这时接到新的指令要他独自去一官员府邸灭口,邵凛最后又一次心软留下了府中的乳娘要她来照顾女婴。
尽管小心谨慎地抹去痕迹,三个月后还是被组织内部的人发现了,首领派了两人前去处理。趁邵凛不在住处,将乳娘杀死,正要对女婴下手,邵凛归来将二人反杀。当然邵凛如此果决也不只是为救她,自己执行任务留活口便是犯了铁律,等待自己的必然是比死亡可怕百倍的处罚。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之前收集到的首领的把柄不留痕迹地透露给他的死对头,一月后整个组织便覆灭了。
而后他便戴上面具,改名邵凛,成立了血魇,短短三年便在江湖上恶名远扬。当然主要做的还是见血的买卖,同时也执行刺探消息之类的任务,柳掌柜便是先前跟着邵凛掌管情报的人。
女孩渐渐长大,整日叽里呱啦说个没完,邵凛每日耳根不得清净,便给她取名邵言,希望她日后能做个沉默少言的人,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而邵言很快便成长为血魇仅次于邵凛的杀手,既可无声无息取人性命,也可留下任意痕迹供人追查。
可两年前,血魇突遭变故,邵凛失踪,七大高手除了邵言在三日内全部殒命。邵言被一个皇子所救,死里逃生,为保命只能隐藏身份暂时为他做事。好在柳掌柜精通易容之术活了下来,邵言也算有个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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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到了,皇上和皇后驾到。邵言收回思绪,跟着众人一同叩首行礼。寿宴的流程按部就班的进行,几位皇子陆续献礼并赋诗几首歌颂皇上的功绩,实在是无聊的紧。
待酒过三巡,皇上有些不胜酒力,便先行离开,各宫娘娘也都跟着一并散了。众人起身恭送,再落座的时候,许璟绵假装不小心踩到了外袍,身体歪了一下。
身旁的邵言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小臂,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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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问道:“可有受伤?”
许璟绵回道:“无妨,多谢。”
二人说话间都省了称呼,赵芷瑜也看出了不对,不由得转头看向自己已经化身为醋坛子的哥哥……
这时有人打破了这暧昧的氛围,大皇子本就自视甚高,喝多了酒更是嘴上没个把门的,突然阴阳怪气地说道:“璟绵啊,这男人不能光有一张好脸蛋。想留住女人的心,腿这么软可不行,回头大哥给你找个好大夫,让你做个真正的男人。”
许璟绵久不参加宫宴,也不屑与大皇子这种人纠缠,倒是邵言抢先开了口:“听说大皇子府上除了王妃姐姐还有不少美妾,果然对这男女之事最是有心得。”
大皇子以为邵言在恭维他,笑道:“没想到裴小姐对本王的后院之事如此感兴趣?”
邵言也学着大皇子方才的神情,阴阳怪气地说道:“是啊,只是……这么些个美人,怎么一个两个都没能为王爷开枝散叶,不如回头我帮她们寻个好大夫。殿下您英明神武,这问题定不会出在您身上。”
这话一出,四下便有人开始低头偷笑。大皇子一拍桌子,“你个小丫头敢这么跟本王说话!”
邵言对上对方的目光,说道:“殿下别急啊,我可都是顺着您的意思说的,怎么殿下说得,我就说不得了?”
眼看大皇子恼羞成怒,场面太过难看,几个皇子赶紧出来打圆场,按住要爆发的大皇子。
邵言不慌不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敷衍地行了礼便转身离席了。没等赵家兄妹起身,叡亲王就已经跟上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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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言见他出来,歪头满眼笑意地问道:“你跟我一起离开,不怕大皇子以后给你穿小鞋吗?”
许璟绵挑眉,“方才得罪大皇子的人应该不是我吧?你不怕吗?”
邵言满不在意,“我怕什么,他要是觉得吏部那几本烂账经得起查,大可以来找我的麻烦。我多次承了王爷的情,替您说两句话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只是……”顿了顿又说道:“我还是想冒昧地问一句,您为何一而再地出手帮我?”
许璟绵思忖片刻后说道:“因为……我想。”
邵言:“什么?”
许璟绵看向少女的双眸,认真地说道:“因为我想。有些内情现在不方便告知,可我所做之事都是出自真心,没有半分的不情愿。你只需记得还欠我三个心愿,日后可不许反悔。”
邵言满口答应:“那是自然,什么心愿都可以!”
许璟绵反问:“做我的王妃也可以吗?”
邵言不知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干笑两声,“呵呵,王爷,先前的确是我贪图您的美貌胡言乱语,可我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一生的人。回头我定帮王爷寻个足以配得上您的佳人,盼王爷日后与王妃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这口吻,像极了不负责任的狗男人!
许璟绵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笑了笑不再多言。
行至宫门口,白前和墨羽已经等候多时,二人道别后便各自回府,晚上睡不着又免不了猜测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10. 趣事
另一边寿宴散场后,赵家兄妹一路无话。
回府后,赵知瑾径自回了房中。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芷瑜还是有些不放心,敲开了哥哥的房门,见赵知瑾正独自喝着闷酒。
赵芷瑜默默在旁边的位置坐下,她从未见过哥哥这副模样,一时不知如何宽慰,只能轻声劝道:“哥哥,你少喝一点吧。”
赵知瑾闷了一晚上,眼下终于开了口:“自从上次的事发生之后,我们鲜少与宁儿见面,你觉不觉得她如今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
赵芷瑜稍加思索,回道:“的确有些不同,可宁儿毕竟是九死一生才从鬼门关回来的,心境有些变化是很正常的事,哥哥你别放在心上。”
“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些。妹妹,我对宁儿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从前我们年岁都不大,我也不好直接言明,想着等她及笄之后再慢慢告诉她。可今日她同叡亲王……”赵知瑾此刻情绪愈发激动,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又说道:“那叡亲王明明平日深居简出,也从不参加宫宴这种场合与人交际。我想不通,他为何偏偏待宁儿如此不同?宁儿又为何那般顶撞大皇子维护于他?”
赵芷瑜默默拿过他的酒杯放到一旁,说道:“我也觉得他们二人的关系并不简单,要不要我去旁敲侧击地问问?”
赵知瑾摇摇头,“别,她既不愿说自然有她的难处。从前我以为只要皇上不将宁儿许配给太子,我便有机会。如今看来我倒从来不知宁儿她愿不愿?”
赵芷瑜继续安慰道:“哥哥,咱们同宁儿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你在她心中定然是不同的。不过,宁儿生的那样好看,又有那般家世,不说太子和叡亲王,这京中想要迎娶她的富家子弟也不在少数,你还是早些向她表露心意才好。”
赵知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妹妹的头,说道:“若我们的婚事都能由自己做主便好了,虽然父亲和母亲开明,可若陛下哪天赐下一纸婚书,咱们又能如何呢?”其实还有一句不忍心说出口:希望妹妹你也永远不要成为他们权利斗争中的一颗棋子……
揣着心事,许久未眠。而这一夜,又有多少人辗转反侧?有的人心里装着酸楚,有的人心里装着悸动,有的人心里装着算计,每个梦都是不一样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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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邵言收到赵芷瑜的书信,邀她到城中的仙乐坊一叙。邵言到的时候,兄妹二人已经在雅间等候多时了。
三人谈笑风生,十分惬意,其中聊到了一件少时趣事。
约摸是七八年前,某日三人结伴出游,在一个茶馆歇脚的时候,有位说书先生手持惊堂木,正在侃侃而谈。不过主角倒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或武林少侠,而是在讲一个“拍花子”的故事。
话说城中有一六旬老太,膝下子女虽多,身旁却无人侍奉。某日独自背着一袋栗子往家走,岁数大了腿脚多少有些不大利索,一个没注意袋口的绳子竟然散了,栗子滚了一地。老太太“哎呦”一声,紧忙弯腰去捡,捡了三五个便直不起腰来。正巧小巷中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经过,主动上来帮忙,结果刚蹲下的刹那,眼前一暗就被老太太套了麻袋带走了。
诸如此类招数那是屡试不爽,被拐去的孩子中品相好一点的就被卖给了生不出孩子的人家。实在没有买家,就会被挖出五脏六腑做成药引子或者直接泡了大补酒……更诡异的是,哪怕偶尔有一两个侥幸逃脱出来的,竟也完全记不清那老太的五官长相……
虽然不知道这故事中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添油加醋的,但说书先生讲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身临其境,听的人一身一身地冒冷汗,于是喝过了茶水三人便心照不宣地起身离开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去城郊的溪边纳凉,三人都不谙水性,只是在溪边踩了踩水,便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说话。
正聊着,旁边路过一六旬老太,长得是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独自背着半麻袋的东西往前走,谁知一个没注意袋口的绳子竟然散了,定睛一看,滚了一地的东西竟然是栗子!老太太“哎呦”一声,紧忙弯腰去捡……
三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瞬间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受惊的程度不亚于早上醒来时发现噩梦竟成真了。要知道为了不被打扰,他们这次可是偷偷出来的,身边一个侍从都没有带。
吓得三人起身便往相反的方向跑,谁知对方竟追了上来,那说书先生定然是骗人了,这老太太的腿脚明明十分利索!而且这溪边尽是些湿滑的鹅卵石,三人深一脚浅一脚,根本甩不开对方。
赵知瑾把心一横,索性为了妹妹和裴宁豁出去了,说道:“你们快走,我来拖住她。若是我有什么不测,妹妹你告诉父亲,恕孩儿不孝。宁儿下辈子我再娶你。”这场面那叫一个悲壮!
说完捡了一根树枝便转身而去,别说,那气派跟仗剑走天涯的大侠比还是差了点……
裴宁和赵芷瑜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愣在原地。就见赵知瑾“剑”指对方,大喊一声:“有什么事冲我来!”
老太太:“我不找你,我找那两个小姑娘。”
赵知瑾:“不行,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老太太:“你这小孩子武侠小说看多了吧,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想问她们这个香囊是谁掉的?”此刻她手中拿着的正是方才踩水时芷瑜随手解下放在一旁的香囊。
赵知瑾:“啊?”
身后传来两个小姑娘清脆的笑声,赵知瑾想到自己方才的“临终遗言”,顿觉羞愧难当。揪着衣角,往后退了两步,不想脚底一滑跌落到溪水中。不巧此处溪水不浅,扑腾了几下根本站不起身。
两个小姑娘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在不放心裴宁的白前一直在后面偷偷跟着,他那时已经快长成大人的身量,像抓鸡崽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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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便把赵知瑾从水中拎了出来。
回去后,赵公子便苦练游水和武艺,奈何天赋不高,都只练出个半吊子水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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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三人正笑着,却听见隔壁有个人也跟着笑了两声,想不到隔墙有耳,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其实这仙乐坊的雅间之间只是用屏风隔开,本就是听曲的地方,倒也不奇怪。一直坐在隔壁的人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进来打招呼。三人一愣,来人竟然是三皇子。
说起来他们与三皇子并不相熟,一下来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只好依照礼数起身行礼请三皇子上座,赵知瑾跟着坐到了他身旁的位子。
一番客套后,三皇子主动提起前日的寿宴。邵言接过话茬,拱手致歉,说道:“当时是在下不懂礼数,唐突冒犯了大皇子,让殿下您见笑了。”
三皇子摆摆手,表示无妨,“如大皇兄所言,的确许久没有人敢如此同他说话。不过……本王倒是觉得裴小姐甚是有趣,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邵言身体略微后倾,婉拒道:“殿下金尊玉贵,裴宁不敢僭越。”
三皇子又道:“欸,姑娘不必如此生分,本王觉得与你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听到这话,邵言难免觉得内心有些惶惶不安,不知他究竟是信口胡言还是另有深意。
没错,三皇子便是邵言之前假意投靠的“主子”。此人表面上沉醉音律诗酒,整日流连于乐坊酒肆等地,实则颇有些手段,既不愿其他王爷拥有过强的助力,又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的野心,只待他们鹬蚌相争,好做个得利的渔翁。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邵言的确暗中帮他做了些不可让人知晓的事情。如今没了邵言这把利刃,不知他是否又有了新的暗哨。
回过神来,邵言回道:“那是自然,我少时姑母常把我带在身边,在宫中与殿下您的确是见过多次的。”
三皇子笑了笑,似乎意味深长……
赵知瑾察觉到了邵言的不适,主动给三皇子斟酒,转移话题,与他聊起了音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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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回府的路上一直都在思索此事,那日邵言离去后便再也没有来过。尽管裴宁与她的容貌和身量都相差甚大,却有那么几个瞬间仿佛能将二人重叠在一起。
回府后将贴身的侍卫叫到书房,问道:“你觉得一个人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吗?”
侍卫回道:“听说江湖上有人精通易容之术,能随意变换容貌。若是还懂得缩骨之法,身形也可变化。”
三皇子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又问道:“可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吐露心中所想?”
侍卫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瓶呈上,说道:“此药粉可迷人心神,只需稍加引导,必定知无不言。”
三皇子十分满意,握着药瓶盘算起接下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