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晋精校版txt》 第一四三八章 妙计(二合一) 刘勃勃下马,提着两壶烈酒来到溪畔坐下,秃发傉檀看着他,这才发现他比自己认为的更加年轻。 “呵呵,原来你还是个少年?我竟然被一个少年偷袭得手,差点命丧于此?惭愧,惭愧。”秃发傉檀笑道。 刘勃勃躬身道:“秃发首领,我不过是为了活命而已,拼死一搏罢了。若非秃发首领手下留情,我岂有机会?此事再也休提。喝酒,喝酒。” 刘勃勃将一壶酒递上,秃发傉檀揭开盖子闻了闻,露出惊喜之色。张口便对着酒壶口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放下酒壶抹着嘴角大赞道:“好酒,既浓且烈,就像是喝了一团火。很久没喝过这样的好酒了。是你铁弗部酿造的西风烈么?” 刘勃勃沉声道:“秃发首领识货,这正是我铁弗部酿造的‘西风烈’。取黄河之水,攫五原之谷,酒水才能有这么浓烈甘醇。这酒甚至可以用来点火。只可惜……代来城五原郡为拓跋珪所占,这酒已经没办法酿造了。喝一口少一口了。” 秃发傉檀微微点头,看着刘勃勃道:“铁弗部之事,我早已听闻。我虽同右贤王不识,但铁弗部和我秃发部都为匈奴部落,同根同源。对铁弗部的遭遇,我深表同情。只可惜,爱莫能助。但今日见到你如此英武,可见铁弗部不会灭亡,他日或将重振于世,你们也必能回到故地。” 刘勃勃笑道:“多谢秃发首领吉言。我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来,喝酒。” 刘勃勃举着酒壶和秃发傉檀对饮,秃发傉檀递过一条羊腿,刘勃勃大口啃食起来。 “你不是说,有衷心之言同我说么?你要说什么?”秃发傉檀擦着油腻的手,沉声问道。 刘勃勃咽下口中羊肉,沉声道:“不瞒秃发首领,我是要提醒秃发首领做好迎敌准备。此番姚秦进攻吕氏,不止我一支兵马。姚秦另有大军已从陇西北上,不日便将抵达秃发首领所辖之地。今日你我不打不相识,我对秃发首领甚为钦佩,故而冒死将此消息告知于你,望秃发首领做好准备。” 秃发傉檀闻言一惊,神色大变。沉声道:“果然如此,我就说,姚秦西攻,怎么可能就派你这一支兵马。但不知那支兵马是何人领军,有多少兵马?” 刘勃勃沉声道:“我今日所言,本已经是机密。若要我告知全部情形……恐……不妥。” 秃发傉檀点点头道:“也罢,我不能强人所难。你能告知我情形,我已然感激不尽了。管他来多少兵马,我却也不惧。来,喝酒。喝了酒之后,我便要回军布置迎敌了。” 刘勃勃叹息一声,喝了一口酒,沉吟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沉声道:“罢了,我和秃发首领一见如故,既然决定告知此事,又何必遮遮掩掩,扭捏作态。我便告知具体情形便是。此番西征凉国,姚秦派出的领军之将乃是晋兴太守、护西夷校尉乞伏炽磐。姚兴命他率八万大军西进。其中骑兵四万,步兵四万,皆武备精良。” 秃发傉檀不听则已,一听到乞伏炽磐之名,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乞伏氏是陇西地头蛇,鲜卑大族。早在大秦尚存之时,乞伏氏便称臣于大秦。大秦皇帝苻坚名乞伏氏镇守陇西之地,给于充分的军政大权。 大秦分崩离析之时,乞伏氏之主为乞伏国仁,他乘机自立为大将军大单于大都督,建立西秦国,俨然为一方霸主。但不久后苻登于秦州称帝,继承大秦帝业,兵马一度强盛。乞伏国仁倒也见机,于是称臣于苻登,苻登为稳住乞伏氏,以其妹东平公主嫁给乞伏国仁之弟乞伏乾归为妻,结为婚姻。封乞伏国仁苑川王,依旧任其为大单于大都督大单于。乞伏国仁去世之后,其弟乞伏乾归接任官职。时苻登和姚苌攻伐甚急,乞伏乾归为苻登之臣,但却并没有主动帮忙,而是观望中立以自守。 苻登死后,其子苻崇即位,和姚苌之子姚兴攻战。数年前,苻崇败于姚兴大军,逃亡乞伏乾归处请求庇护,要求出兵。然而乞伏乾归见苻氏气数已尽,悍然反目,将苻崇驱逐。苻崇怒而会同仇池国杨定起兵讨伐乞伏乾归,结果兵败而死。 在那之后,乞伏乾归便乘机占据了秦州和陇西之地,重新恢复西秦帝号。此举激怒姚兴,派兵进攻乞伏氏,乞伏乾归派儿子乞伏炽磐前往秃发部落为质,寻求帮助。然而乞伏部内乱,乞伏乾归为侄儿所杀。秃发部落之主秃发利鹿孤得知消息,便下令杀死乞伏炽磐。乞伏炽磐得到消息提前逃走,投奔姚秦。姚兴授他为抚军大将军、假节、平昌王、左贤王等官职。在姚兴的支持下,乞伏炽磐平息乞伏氏内乱,重新占据了陇西秦州之地,并向姚兴称臣。 鉴于之前差点被秃发部诛杀之事,乞伏炽磐对秃发部落恨之入骨,多次派兵进攻秃发部。但终因兵马实力不济未能成功。但乞伏炽磐多次警告秃发部,他会将秃发部剿灭,以报之前的仇怨。 现在,秃发傉檀得知领军攻来的是乞伏炽磐,自然是心中惊恐。换作其他人还好说,要是乞伏炽磐率军进攻,那是毫无回旋余地的。之前乞伏炽磐的兵马不足以战胜自己,但此番得姚兴兵马相助,竟有马步军八万之众,那恐怕不是自己所能抵挡的了。 见秃发傉檀皱眉沉吟,面露惊骇之色,刘勃勃沉声道:“秃发首领,此番乞伏炽磐扬言要灭你秃发部。据我所知,出征之前他便说,秃发部落于他有仇,此番定要荡平你们。我虽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不好置言。但我不得不提醒秃发首领,这一次定要小心应对。否则恐难善了。” 秃发傉檀仰脖子喝了一口酒,大声笑道:“哈哈哈,多谢你提醒,但我秃发部岂是好惹的。若我秃发部落那么容易被灭,何至今日?他要来战,我便同他决一死战便是。刘兄弟,你能告知我这般机密,我甚为感激。哈哈哈,这样我心里也有数。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让任何人知晓。” 刘勃勃笑道:“我既告知,便不怕被人知晓。不过,秃发首领,此番你打算如何应对?毕竟那是八万精锐大军呢。” 秃发傉檀道:“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士屯便是。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应对。我相信,以我秃发部落数万儿郎之力,未必便输给乞伏炽磐那厮。” 刘勃勃皱眉沉吟,似欲言又止。 “刘首领有话便说。”秃发傉檀沉声道。 刘勃勃缓缓道:“秃发首领武技高强,麾下兵马也都是精锐。若同乞伏炽磐的兵马交战,若谋划得当,或可胜之。不过,这一战必然惨烈,就算能取胜,恐也是惨胜,实力大损。我知道,秃发部落立足不易,别的不说,光是北边的沮渠部落便是你们的劲敌。我听说,其首领沮渠蒙逊盘踞张掖,多次南下同秃发族作战,你们也吃了不少亏。若你同姚秦兵马死战,实力大损之际,沮渠蒙逊定会乘势攻你,届时你如何应对?恐怕有覆灭之灾啊。” 秃发傉檀头皮发麻,沉吟不语。当今之世,即便是西凉之地也没有片刻安稳。秃发部落立足于此,其实是群狼环伺危机四伏。沮渠蒙逊便是秃发部落一直以来的对手,双方多次互相攻击,虽不至于落于下风,但秃发部落也没有占多大的便宜。如果说和攻来的乞伏炽磐火拼,就算战而胜之,也必然损失巨大。到那时,沮渠蒙逊定然来攻,后果不堪设想。 秃发傉檀心中烦闷,举起酒壶咕咚咕咚喝酒,放下酒壶之后,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那也是没法子。当真如此,只能死战,大不了身死罢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秃发傉檀叹息道。 刘勃勃轻声道:“身死倒也罢了,族灭才是大事。就像我,我死不打紧,但我铁弗部族灭,那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情。秃发首领,我倒是有个主意,或可助你渡过眼下危机。” 秃发傉檀惊讶的看着刘勃勃道:“哦?不妨明言。” 刘勃勃沉声道:“很简单。秃发首领若愿意称臣于姚秦,助我攻克姑臧,则一切迎刃而解。” 秃发傉檀一愣,旋即呵呵笑道:“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要我归顺于姚秦。呵呵,我当你有什么好主意呢。姚秦数番攻我秃发部,和我敌对,我怎会臣服于他们?再说,他们也未必接纳于我。” 刘勃勃笑道:“攻伐作战实属寻常,姚秦之所以攻你,是因为你占据了吕氏门户之地,是拦路虎。唯有解决你这拦路虎,姚秦才能顺利解决河西之地,消除西边的威胁。站在姚秦的角度上而言,他们周边并不安稳。北有拓跋珪,南有晋朝,东有慕容氏,西有吕光。可谓是群敌环伺,谁不想进关中,夺长安?姚兴怎能安寝?如今拓跋珪占据关东大片士地,已有威胁姚秦关中之地的趋势,他必须要稳定河西之地,方可全心全意防御拓跋珪。换做是你,你要怎么做?” 秃发傉檀微微点头,这些情形他自然明白。 “如果秃发首领愿意臣服于姚秦,并且愿意助力攻吕氏,姚兴必然大喜接纳。如此一来,乞伏炽磐便没有了进攻你的理由。而且,有了姚秦作为靠山,那沮渠族今后也必不敢轻易启衅。再者,拿下姑臧之后,姚秦必命你驻守。你得姑臧,实力大增,西凉之地,将来必是你的天下。此乃一石三鸟,何乐不为?”刘勃勃沉声道。 秃发傉檀怦然心动,不得不说,刘勃勃所言确实是最好的结果。其实秃发部落归顺于谁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要增长实力,让部落得以生存发展,壮大自己。如果能够达到如刘勃勃所说的效果,那绝对是梦寐以求的。 “刘首领所言不错,可是姚兴当真会答应么?却也未必。”秃发傉檀道。 刘勃勃笑道:“若秃发首领有意,我可居中引荐。我相信姚兴必会答应。就算没答应又如何?情况也不会更糟糕。倘若成功,则是皆大欢喜之局,何不一试?” 秃发傉檀笑着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刘勃勃道:“何事,请讲。” 秃发傉檀道:“刘首领和我并无交集,昨夜才不打不相识,为何对我秃发族如此的关心,为我出谋划策?你为姚秦之臣,按理说,不会告知我这些秘密,也不必为我谋划才是。但不知刘首领为何如此热心。” 刘勃勃呵呵笑了起来,他知道秃发傉檀是起了疑心。确实,自己无缘无故的为他出主意,换作自己也会生疑,怀疑别有目的。也难怪秃发傉檀会发出疑问。 刘勃勃站起身来拱手道:“秃发首领,我刘勃勃今日索性告知你心中的秘密。以免你心中疑惑。这些话说出来,传出去对我不利。但我同秃发首领一见如故,你我又是匈奴同族,我便直抒胸怀也自无妨。秃发首领,你知晓我族中之事,自四年前我铁弗族失去家园,被迫南下投奔姚秦以来,这四年之中我无时无刻不记起父兄惨死的情形,无时无刻不为我铁弗部百姓的颠沛流离而心碎。我立誓要重回故士,重建铁弗部。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毕生的心愿。我归顺姚秦,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万莫将我视为姚秦心腹,我行事也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我自己。” 秃发傉檀讶异的看着刘勃勃,他居然公然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人意外。 “秃发首领定然怀疑我的动机,这无可厚非。其实我的动机很简单,便是要抓住机会重建铁弗部。此番我尽出铁弗部兵马,便是和姚兴做了一笔交易。若我能攻灭吕氏,解决西凉之患,他便答应将我代来城五原郡故地交于我手,将我数万部族百姓也归于我统领。这是我铁弗部重新崛起的契机,所以我决定亡命一搏。若秃发首领能够听从我的建议,便可同我一起出兵进攻姑臧。你我合力,必能成功。拿下姑臧,秃发首领又臣服于姚秦,则西凉威胁顿解,则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届时姚兴便要兑现诺言,我铁弗部便有重新崛起之日。这便是我的目的。是的,我建议秃发首领的计策确实并非完全为了秃发首领着想,也是为了我自己。但这难道不是双赢之策么?对你,对我,都有益处。我认为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若秃发首领觉得不能接受,我也能够理解,便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便是。我进攻姑臧的决心未变,就算没有秃发首领的帮助,就算我只有一万羸兵,我也要进攻姑臧,哪怕死在战场之上,那也是我的宿命。我这么说,秃发首领可明白了?”刘勃勃大声说道。 秃发傉檀的眉头舒展开来,呵呵笑了起来。对于刘勃勃的这番话,秃发傉檀颇为满意。刘勃勃倒是个坦荡之人,他的这番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坦坦荡荡,不遮不掩。而且这番话合情合理,确实是他内心之言。他对自己暴露了心中的秘密,这恰恰说明这番话是可信之言。 “呵呵呵,原来如此。刘首领,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动机。这无可厚非。你能对我袒露心迹,足见你胸怀坦荡。这件事对你我都有利,我认为可行。好,那便请刘首领牵线搭桥,告知姚兴,我秃发部落愿意效忠姚秦,讨伐吕氏。希望能够两全其美,既助力刘首领之愿,也让我秃发部落摆脱危局。”秃发傉檀笑道。 刘勃勃大喜过望,举起酒壶道:“那可太好了。秃发首领,你我共饮此酒,从今往后,我铁弗部和你秃发部约为交好,今后互援互助,共同壮大。” 秃发傉檀大笑道:“说得好。刘首领,就这么说定了。为了你铁弗部落,为了我秃发部落,你我齐心协力,定能有一番作为。” 在秃发傉檀的邀请之下,刘勃勃的兵马进驻金城郡暂且休整。刘勃勃当日便亲自携秃发傉檀的亲笔信以及秃发部落使者和礼物前往长安。 十天后,已经兵临西城郡,准备发起进攻的乞伏炽磐接到了姚兴的旨意,命他停止进攻秃发傉檀,因为秃发傉檀已经臣服于姚秦,愿意为攻灭西凉起兵,不可再进攻他。乞伏炽磐大怒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退兵。 三月十四,秃发傉檀接到了姚兴的圣旨,大力称赞他臣服之举。姚兴任命秃发傉檀为车骑将军,广武公,命他率军会同刘勃勃进攻姑臧。命姚秦将领齐难率兵马随后跟进协助。姚兴承诺攻下姑臧之后,由秃发傉檀管理姑臧所属的武威武兴昌松三郡之地。刘勃勃因为劝说秃发傉檀归顺有功,被任命为骁骑将军加奉车都尉之职。 圣旨到来,秃发傉檀和刘勃勃皆欣喜之极。数日后,秃发傉檀率三万大军会同刘勃勃的近万兵马发起对姑臧的进攻。 吕光死后,其子吕篆和吕弘正闹的不可开交,相互争斗,局面混乱。吕氏本来就在西凉根基不深,靠的是当年吕光的西征兵马的强大才让河西诸部臣服,联合奉其为主。如今吕光已死,各部自立,人心散乱。吕篆和吕弘的争斗又大伤元气。所以,当秃发傉檀和刘勃勃的兵马攻至之时,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四月初,秃发傉檀和刘勃勃率军攻至姑臧城下,吕篆拒守于姑臧数日,城中内乱。其堂兄吕隆和堂弟吕超在城中起兵,将吕篆杀死。吕隆自立为国主。但只十余日,秃发傉檀和刘勃勃发起进攻,吕隆知道事不可为,遂献城投降。 秃发傉檀和刘勃勃将吕隆等人交给后续率军而来的齐难押回长安。自此,吕凉覆灭,姑臧为秃发傉檀所占领。秃发部落占据金城、西平、乐都、广武、武威、武兴、昌松等数郡之地,吸纳了吕氏上万兵马,近三十万之众的百姓,一时间成为河西之地割据势力最强的一支,风头一时无二。. () 第一四三九章 处境(二合一) 乐都郡城外。四月的春风已经吹遍了河西之地,山峦青翠,柳绿春红,日光和煦。 乐都城外长亭之中,秃发傉檀设下酒宴,和刘勃勃把酒话别。 刘勃勃完成了攻灭西凉的重任,他要率他的七干部众回关中了。对秃发傉檀而言,刘勃勃简直就是他的福星。一个多月前,他还面临灭顶之灾。一个多月后,他已经攻灭吕氏,占据了姑臧以及周边之地,势力极大膨胀,成为河西之地的一方霸主了。这怎不令他高兴。 所以,刘勃勃率军离开之际,秃发傉檀亲自设宴为他送行。 两人在长亭之中把酒言欢,喝的醉醺醺之际,秃发傉檀拱手对刘勃勃道:“刘首领急于回军,我实在难舍难分。此番若非刘首领,我秃发傉檀岂能迎来如此转机?从此之后,我视你为兄弟,视铁弗部位兄弟之交。此一去,祝愿刘首领得偿所愿,铁弗部能够重归故土,重振昔日之荣。” 刘勃勃哈哈大笑,意气风发道:“秃发首领,你我算是互相成就。若非你愿意听我之言,助我攻吕氏,我也难以成功。要说谢,该我谢你才是。秃发部落能壮大起来,我也甚为高兴。希望将来,铁弗部和秃发部落能永结修好,将来我若无处存身之时,能来秃发首领处讨一口酒喝。” 秃发傉檀哈哈笑道:“刘首领别说来喝酒,要什么我都给。再说了,以你之能,必成大业。对了,此番受你之惠,我无以为报。特准备了一些礼物奉上,以表谢意。” 秃发傉檀拍了拍手,官道上一队车马缓缓而来。当先是十辆马车,精美无比。秃发傉檀拉着刘勃勃的手上前,撩开一辆马车的车帘,但见车内坐着两名少女,娇艳欲滴,美貌无比。 “哈哈哈,十辆车上每车两名美貌女子,共二十名美女。刘首领相貌堂堂,乃少年英雄。美女赠英雄,让她们好好的侍奉你,也算是我的谢意。” 刘勃勃伸手过去,捏了捏一名女子的脸蛋,大笑道:“汉人女子,我喜欢。我要了。多谢。” 秃发傉檀腻声而笑道:“你我同一爱好,我也喜欢汉人女子,肤嫩腰细,娇嫩如水。” 一路看过去,二十名少女个个美貌如仙,刘勃勃甚为高兴。他的夫人破多罗氏相貌一般,见到这么多美貌女子,自然开心的很。 秃发傉檀领着他走到后面的几辆大车旁,掀开车上盖布,但见车上装着一只只大箱子。秃发傉檀掀开一只,里边珠光宝气绚烂耀眼。 “这五车珠宝财物,是我送你的。你此去要重振铁弗族,需要大笔的钱财花费。这些虽不多,但聊表心意。买粮食买帐篷牛马,买各种物资,都是需要钱的。就算是上下打点,也需要钱财。”秃发傉檀笑道。 刘勃勃甚为感激,叹息道:“秃发首领待我如此仁义,勃勃感激不尽,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秃发傉檀笑道:“这些东西,不值你助我之万一,万莫多言。” 刘勃勃道:“好,我收下了。” 秃发傉檀又领着刘勃勃往后走,后方数十辆大车,用毡布盖着,像是一座座小山。刘勃勃猜测那是粮草,但当秃发傉檀揭开毡布之后,刘勃勃惊喜万分。 那不是粮草,也不是什么寻常物资,那是满车的盔甲刀枪弓箭等装备物资。 “这里总共有盔甲五百领,刀枪弓箭六干余,是我送给你武装兵马的物资。这应该是你最想要的东西了吧。呵呵呵。”秃发傉檀笑道。 刘勃勃道:“如此厚礼,我怎敢要?” 秃发傉檀摆手道:“你的兵马盔甲不全便也罢了,连武器都不齐全。这些都是你我缴获的物资,我私自留了一些没有上报,便是为了给你。刘首领,单凭你这点兵马,想要立足,恐怕很难。要想立足,必须有武备。这些东西对你极为重要。我想,这可比金银美女更有用。数量不多,还请笑纳。” 刘勃勃激动不已,确实,他最需要的其实是武器装备战马等这些战备物资。回去后,姚兴承诺将部众交还自己,让自己带着族人回代来城去。那么首先要做的便是驱逐霸占代来城的魏人,还需苦战。这些物资可以让自己的兵马战斗力上一个档次,对自己极为重要。 “多谢秃发首领,此正是我急需之物。秃发首领当真是慷慨仁义,令我感动不已。”刘勃勃大声道。 秃发傉檀摆手笑道:“不必如此。刘首领,我还有几句话相赠。” “请讲!”刘勃勃拱手道。 秃发傉檀点头沉吟道:“刘首领年少有谋,武技高强,将来必成大事,非池中之物。但有一样,刘首领年纪尚轻,历练不足,或不知人心险恶。那日你我相搏,你信我言而罢手,我便知你没有受过人世荼毒,不知人心之恶。那日我若翻脸,你和你那一万兵马必死于戈壁之上。但我乃守信之人,所以你我才能成就此大功。若换作奸恶狡诈之人,后果如何,不必我说你也明白。” 刘勃勃愣了愣,点头道:“确实如此。若非秃发首领仁义信诺之人,确实凶险。” 秃发傉檀道:“所以,刘首领今后当万分小心,不可轻信他人。此番你兑现承诺,攻灭凉国凯旋,姚兴同你有约在先,许你重回故地,重收族人。这当然是好事。但刘首领可曾想过,万一姚兴食言,你待如何?” “食言?他怎么会?他可是一方之主,怎会食言?”刘勃勃诧异道。 “人心难测,你怎知他会不会食言?你且想想,你若回代来城,势必要同魏国开战。姚兴愿意你这么做吗?那可是会牵扯到姚秦和魏国的关系,他会允许你这么做么?”秃发傉檀道。 刘勃勃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一时瞠目。 “再者,你那日说,你岳父没亦于有吞你部族之心,你此番凯旋,要领部族北上,他同意么?若他竭力阻挠,你当如何?”秃发傉檀沉声道。 刘勃勃紧皱眉头,沉吟不语。 秃发傉檀笑道:“这些事你都没有想过么?刘首领,好好的斟酌考虑,做好应对。需得未雨绸缪。我希望看到你成功,但我为你想了想,你想成功恐怕不易。此番你回去之后,若是不能好好的谋划,恐怕终究是一场空。” 刘勃勃咬着嘴唇,沉声道:“我会好好的谋划的。” 秃发傉檀笑道:“以你的谋略胆识,应该能想出好主意来。我们匈奴之族,从不惧怕挑战和危险。我祝愿刘首领能够阵型你铁弗部落,完成你的心愿。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送君干里终须一别,刘首领,希望你一路顺风,多多珍重。” 秃发傉檀转身走回长亭之中,自顾饮酒。刘勃勃吁了口气,大声下令兵马出发。战马牵来,刘勃勃上了马,缓缓而行,心中愁绪万干。 身后长亭之中忽然传来秃发傉檀粗豪的歌声,刘勃勃仔细辨听,却是自己熟悉的一首匈奴族的歌谣。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刘勃勃心有所感,低声应和道:“亡我敕勒川,使我将士难纵马。失我代来城,使我族人泪满襟。” …… 北方,大魏平城。 春临北地,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生机勃勃。平城周边发生战事无数,战死的尸体腐败之后成为了草原的养料,或许是这个原因,今年的草场格外的茂盛。 或许是肥料充足之故,往年草原上五月才盛放的马兰花在四月中便已经茁壮盛放。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像是铺满了紫色的地毯,点缀着其他不知名的各种颜色的花朵,简直美的不像是人间。 没有人记得这里曾经是地狱,曾经有无数的战士死在这里。只有那些在野花丛中的森森白骨,提醒人们这里曾经是地狱一般的战场,无数人魂断此处,化为尘泥。 平城之中,一片忙碌。数以万计的苦力正在修筑城墙,平整道路。城中地带,一座宫城已经矗立。规模虽不大,但却也气派非凡。 从去年夏天开始,拓跋珪便将从关东之地俘虏的燕国兵马以及大量的青壮百姓押来此处,为他在平城修建宫殿。因为,拓跋珪已经决定迁都平城。 这是个明智的决定。之前的都城盛乐在草原深处,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对于控制草原部落而言,盛乐是个不错的地点,那也是拓跋氏的老家。但是现在不同了,大魏的铁蹄已经踏入了中原,关东之地已经基本上落入大魏的掌控之中,若还是在盛乐的话,距离实在太遥远了,不利于兵马调度和统治关东之地。将都城东移到平城,则更利于掌控局面。 不仅如此,拓跋珪已经在中山设立行台,并驱使苦力修筑南下直道,以更好的掌控他的新地盘。一个逐渐庞大,实力渐增的新帝国正在崛起,一切都向着拓跋珪期望的方向发展。 但这些还不够。眼下对于拓跋珪而言,横亘在前,阻碍他一统中原的势力便是姚秦。这些年姚秦发展的不错,坐拥关中之地,兵强马壮。那姚兴更是收罗了一大堆的良将谋臣,实力增长很快。在解决了苻崇势力之后,他的触角已经伸到了河西之地。 不久前,拓跋珪得知了消息。河西吕氏已经被姚秦攻灭。河西秃发族也已经臣服于姚秦。整个河西自姑臧以东尽入姚秦之手。河西之地这些年来相对太平,吕光在河西吸纳了大量的百姓和兵将,河西人口众多,物产丰茂,一旦被姚秦全部占领,则令姚秦实力暴增。这是拓跋珪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正因如此,拓跋珪决定要对姚秦动手了。他不能容忍姚秦的壮大,不能自己的卧榻之旁有这么一头猛虎。那姚兴已经越来越不拿自己当回事了,当年自己攻铁弗部的时候,他曾派兵前往救援。虽然最终他的兵马在半路上的时候自己已经解决了刘卫辰,但是这种做法便已经是敌对之意。更别说他还收留了铁弗部的大量族人,收留了刘卫辰的儿子刘勃勃。这些都犯了大忌。 无论从大局还是私怨上来说,进攻姚秦已经是必为之事。 平城皇宫崭新的大殿之中,拓跋珪高据宝座之上,下方站着数十名魏国文武大臣。今日拓跋珪召集众人,商议的便是对姚秦用兵之事。 “诸位,姚秦灭凉国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姚兴小儿志不在小,趁着我们攻打燕国之际,他向西进攻,占据了秦州陇西之地。如今又在我们眼皮底下攻灭了吕光。待到他吞并河西之后,便成庞然大物,恐怕下一个目标便是我大魏了。我想,我们当早做决断,趁着他河西未定,该解决这头卧榻之侧的凶兽了。诸位以为如何?都说说吧。”拓跋珪沉声道。 众人议论纷纷,一人出列躬身道:“大王所言极是,大王欲一统北地,迟早要解决姚秦。晚打不如早打,否则养虎遗患。臣同意对其用兵。臣愿为先锋,领军攻灭姚秦。” 说话的是毗邻王、镇西大将军拓跋顺。拓跋顺是拓跋什翼犍的孙子,当年燕国伐魏之事,他曾转移部落百姓有功。拓跋珪南征燕国之时,他留守盛乐,镇压了乘机作乱的叛军,稳定了后方。拓跋珪对他甚为倚重。 闻听拓跋顺此言,一干将领纷纷叫嚷附和,纷纷摩拳擦掌。 老将长孙肥出列道:“大王,讨伐姚秦,乃是完成霸业的必须要走的一步。不过,姚秦实力强劲,盘踞关中之地多年,拥兵数十万,非易与之辈。若要伐之,恐需要多加斟酌。否则,万一事不成,反累大业。” 长孙肥是不折不扣的老资格。当年拓跋珪的祖父拓跋什翼犍在位之事,长孙肥便侍奉其左右。拓跋珪在独孤部时,长孙肥更是他身边的贴身侍从。当年逃往贺兰部,长孙肥更是寸步不离一路护卫,逃脱独孤部的追杀。如今长孙肥是中领军将军兼豫州刺史,是拓跋珪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 拓跋珪闻言微微点头沉吟。 旁边一人出列道:“长孙将军的考虑固然有道理,但是伐姚秦势在必为。哪怕他实力强劲又当如何?慕容垂如何?威震天下,号称百战百胜。如今燕国何在?慕容垂又在何方?那姚兴不过一庸碌小儿,和慕容垂尚不能比,更别说抵抗大王了。大王,我认为不必担心。我大魏铁蹄一至,姚秦便烟消云散。” 说话之人是另一位大臣,名叫贺狄干。因其有才干,最近被提拔为北部大人,和另一名大臣长孙嵩一起执掌政务,颇受器重。 长孙肥沉声道:“贺狄干,不可轻敌。但凡轻敌者必败。我大军攻燕,也费了一番周折,并非一帆风顺。那慕容垂也非你所言那般不堪。莫忘了平城之战,拓跋虔是怎么死的。若不是那慕容垂病死,结局难以预料。” 贺狄干呵呵笑道:“长孙将军,慕容垂病死乃是天意,这恰恰说明天命在我大魏。他就算不死,也难挡天意。不过,长孙将军说的也有理,我们不可轻敌。大王,我有一些建议,希望能为大王献计。” 拓跋珪道:“讲。” 贺狄干道:“姚秦确实实力不弱,所以讨伐他们需要一些手段。我的建议是,我们一方面准备粮草兵马物资,做好进攻的准备。屯兵马粮草物资于平阳郡乾壁,做好进攻之前的全部准备。另一方面,派使者去姚秦送礼求亲,邀为婚姻。示之以弱,向他示好以麻痹他们。姚兴必然答应婚姻之事,便对我们放松了警惕,认为我们与之交好。待我粮草兵马准备齐全,便从平阳郡南下,攻入长安之地。杀他个措手不及。只要我们攻下了长安,姚秦众人必做鸟兽散,大事可成。” 拓跋珪闻言大笑道:“好计划。我正担心,他们如今全神戒备,边镇放重兵镇守,似知道我们会发起进攻。若示好以麻痹他们,则我们机会更大。他们答应了,便会放松警惕。他们若不答应婚姻,则我便师出有名。他们不肯和我交好,那便是有攻我大魏之意,我伐之便也名正言顺了。” 贺狄干笑道:“正是此理。” 拓跋珪看向众人道:“诸位认为如何?可有疑异?” 众人纷纷拱手道:“我等并无异议。” 拓跋珪点头笑道:“好,那便这么定了。拓跋顺、长孙肥,我命你们二人领军,悄悄进驻平阳郡乾壁,调集粮草兵马前往囤积,做好进攻准备。” 拓跋顺和长孙肥齐声道:“遵命。” 拓跋珪看向贺狄干道:“贺狄干。这出使求亲之事,便交给你。明日你便携带一干匹骏马作为礼物上路,前往长安。你告诉姚兴,我欲同他交百年之好,结为友好领邦,用不互相攻伐。我愿求得姚氏女子为婚姻,修好结缘,以示诚意。” 贺狄干躬身道:“遵命!” …… 四月十九,经过十多日的行军,风尘仆仆的刘勃勃率领他的七干余部族兵马抵达了陇东郡高平。凯旋归来的刘勃勃本以为会受到热烈的迎接,结果迎接他的是岳父没亦于冷冰冰阴云密布的脸。 当晚,没亦于倒是举办了家宴,为刘勃勃接风洗尘。席间,妻子破多罗氏倒是满心欢喜,为刘勃勃斟酒夹菜,让刘勃勃的心里舒坦了许多。看到温柔的妻子和牙牙学语的儿子刘璝,刘勃勃便也不在乎岳父的冷脸。 本来其乐融融的团圆宴,却被没亦于打破了和谐。喝了几杯酒之后,没亦于开口了。 “贤婿,有些话我今日必须和你说清楚。人无报恩之心,无异于禽兽。你莫忘了,四年前,你和你的族人是怎样狼狈南逃,无处存身的。当时,你们就像是丧家之犬一般,无人敢收留你们。是我,冒着极大的风险收留了你们。还将我的爱女嫁给你,让你和你的族人有了存身之地,有了立身之本。我还向朝廷举荐你,让你任了官职。你还记得这些么?” 刘勃勃皱着眉头,这些话他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了。没亦于不知道多少次拿这些话来翻来覆去的说,让自己对他感激了。只不过,今日这些话听得格外的刺耳。 “岳父大人,小婿自然记着这些。岳父大人的恩情,小婿没齿难忘。我从未敢忘记这些。”刘勃勃低声道。 “呵呵,当真?你当真没忘?怕是不尽不实之言吧?我看你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别的事情,把我当成了仇隙了吧?”没亦于瞪着眼珠子道。 “小婿岂敢,小婿有何不妥之处,还请岳父明言。”刘勃勃忙道。 没亦于冷笑道:“还装糊涂。你当我是傻子么?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你瞒着我向朝廷上奏,带着你的族人去攻打吕氏。你明知道我不许,却还是这么做了。呵呵,岂不是故意跟我作对,不把我放在眼里么?这便是你对我收留你的报恩之举?” 刘勃勃皱着眉头,看着没亦于满是横肉的脸上那一张翕动的嘴,心中一阵厌恶,几乎难以遏制。 “阿爷!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好么?夫君刚刚回来,何必说这些?”刘勃勃的夫人低声劝道。 “住口!滚出去。”没亦于吼道。 破多罗氏吓得一抖,怀中的孩儿也哇哇大哭起来。刘勃勃的脸色顿时阴沉如锅底一般,手紧紧的攥着,骨节咯咯作响。. () 第一四四零章 交恶(二合一) “岳父大人,何必吓着孩儿?”刘勃勃强忍心中之怒,低声道。 没亦于冷笑一声,一副不屑的神情。刘勃勃伸手摸了摸孩儿的脸,对破多罗氏道:“你先带着孩儿回去,好好哄哄他。” 破多罗氏低声答应,轻声道:“夫君莫要生气,有话好好说。阿爷不胜酒力,今日恐有些醉了。还望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他争辩。” 刘勃勃点头道:“放心便是。” 破多罗氏抱着孩儿离开,屋子里只剩下翁婿二人,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刘勃勃拿起酒壶来给没亦于斟酒,低声道:“岳丈莫要生气,小婿陪你喝一杯赔罪。” 没亦于将手一挥,刘勃勃手中酒壶落地,哐当一声碎裂,顿时满地酒水。 “谁要你献殷勤?你还没有向我道歉。为何不听我的话,私自做主?当我的话是放屁么?”没亦于喝骂道。 刘勃勃僵在当场,半晌才长吁一口气,缓缓道:“岳父大人,小婿想要建功立业,难道有错么?小婿此番凯旋而归,朝廷必有封赏,岳父大人岂不也面上有光?” “呸!”没亦于啐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你无非是想立下功劳,让朝廷将铁弗部族交于你手,回到代来城去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刘勃勃沉声道:“是,小婿确实是这么想的,可这有错么?我铁弗部覆灭,我欲领着族人回去,重建铁弗部,难道不应该么?” 没亦于指着刘勃勃的脸冷笑道:“你终于承认了,呵呵,你就是个白眼狼。我如此恩待你,你如今翅膀硬了,便要走了。这些年来,我收容你和你铁弗部的族人,岂不是落得一场空?你拍拍屁股便走,将我置于何地?” 刘勃勃沉声道:“这和岳父有何干系?我的族人来此也没有白吃饭,他们辛勤劳作,并没有白吃白住。他们虽受岳父收容,但他们并非岳父族下之人,他们有自己的自由。小婿有责任带着他们回故土,小婿认为这无可厚非。” 没亦于大怒道:“不许。当我是什么,来则来之,去则去之,想的也太好了。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没有我的允许,你们哪里也去不了。” 刘勃勃沉声道:“岳父大人,恐怕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陛下已经答应我,若我攻灭吕氏,便许我率族人回代来城,授我五原公,许我领铁弗族兵马。这件事,岳父恐难阻挡。我明日便去长安觐见陛下,岳父想拦也拦不住。” 没亦于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做的春秋大梦。你不用去长安了,我已经替你去过长安了。陛下已经任命你为安定太守,命你跟随我守卫陇东安定平原三郡。嘿嘿,你休想逃出我的手心。莫忘了,我是车骑将军,高平公,我破多罗部落守卫三郡之地,深受朝廷器重。我一句话,陛下也不得不听。刘勃勃,乖乖的留在这里,你的族人也别想走,我会给他们入籍的,统统入我破多罗部落为民。什么铁弗部?已然没了,还想什么?哈哈哈。” 刘勃勃大惊,怒道:“不可能?陛下怎可言而无信?他明明亲口答应了我。” 没亦于冷笑道:“答应你又怎样?骗了你又怎样?陛下会让你去攻代来城,跟魏国交战?给他添麻烦么?你也不想想,陛下会为了你和魏国交恶?只有你当真了,从一开始,陛下便是骗你的。我去长安之后,陛下便有此意。我一提,陛下便立刻答应了。圣旨不日便至,你等着便是。” 刘勃勃咬牙切齿,面色铁青道:“怎可如此?怎可如此?我要去长安当面质问他。” 没亦于冷目斜视道:“你去了又如何?陛下根本不会见你。你以为自己很重要,其实你根本不重要。也只有我,把女儿嫁给你,待你如子。你还不识相,不知感恩。若不是我,你就是一条丧家的野犬,无处存身,死无葬身之地。好好想想吧,不要再惹我生气,否则,连我也不帮你,你在大秦也无存身之所了。” 刘勃勃浑身颤抖,脸色煞白,心中一腔怒火几乎按捺不住。他万万没料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结果。他想起来不久前秃发傉檀送别自己说的那些话,当时自己觉得不以为然,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那些都是金玉良言。 秃发傉檀经历丰富,深之人性险恶,也洞悉自己的处境。他说的那些话,都是肺腑之言。 眼前这个没亦于,以恩人自居。这四年来,他确实收留了自己。但是他只不过是利用自己的身份,收拢铁弗部的部族百姓来此投奔,他要的是将这些人全部纳入他的破多罗部落之中,壮大他自己的实力罢了。他嫁女儿给自己,不过是稳住自己,让自己死心塌地的留在这里罢了。 这一次的事情,姚兴变卦或许便是因为没亦于。没亦于跑去长安,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姚兴怎会不听他的?况且姚兴恐怕也确实担心自己和魏国交恶,两个人一拍即合,将自己的愿望全部粉碎。 刘勃勃热血翻腾,一股恶气冲上头顶,抬头看向没亦于,目光凶狠。 没亦于冷目看着他,缓缓道:“你待怎样?你敢无礼,我教你死在当场。刘勃勃,在我面前,你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我要你何时死,你便何时死。” 刘勃勃目光扫过窗外,廊下人影绰绰,那是没亦于贴身的护卫人手。只要自己稍有异动,便将立刻死于此处。 “岳父大人,我岂敢无礼。我只是……只是气愤陛下的言而无信罢了。早知如此,我便不去拼命了。害得我三干部落人马死于非命。岳父大人,是小婿不知好歹,望你恕罪。既如此,我不做他想,一切听凭岳父大人安排便是。”刘勃勃低头道。 “你最好如此。只要你听话,你还是我的好女婿。你还年轻,来日方长,万不可冲动胡来,否则,受伤的只会是你。去吧,好好陪陪你夫人和孩儿,好好的过日子。”没亦于漠然说道,端起酒杯来自顾饮酒,看也没看刘勃勃一眼。 刘勃勃躬身行礼,倒退而出。来到门口,廊下十余条人影隐没在长廊之侧。刘勃勃没有看他们,低头快步离开。 此次此刻,若是有人能看到他的眼神,定然会惊骇之极。因为此刻刘勃勃的双目通红,发出凶恶的光芒,仿佛草原上饥饿了多日的野狼一般。 …… 四月将未,长安城中一片祥和。 自姚兴登基之后,外部环境险恶,周边群敌环伺。苻登的势力一直攻击不断,北边的大魏虎视眈眈,东边的燕国也在壮大,南边的大晋,西边的凉国都视其为敌寇。 其实,原因很简单。当年姚苌杀苻坚而窃取关中之地,得国本就不正。他自诩为继承大秦政权,但其实几乎没有人承认他是大秦正统。他占据关中长安之地,那长安可是一种象征,无论大晋还是其他大秦崩塌之后的势力,都将长安视为故都圣地。如今为羌贼所占,自然是恨之入骨。 姚兴顶住了压力。在登基之后,先是解决了苻崇的势力,分发瓦解了陇西陇东秦州一带的各方势力,成功收复了乞伏部、破多罗部。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恩威并施,收服了他们。 而燕国和魏国之间的攻伐征战,也给了姚兴战略上的机遇。姚兴乐见身边两头猛虎互相撕咬,互相削弱。他本来的期许是,两方两败俱伤,对己更加有利。但他没想到的是,拓跋珪居然攻灭了燕国,占据了关东之地,实力剧烈的膨胀。这成为了姚兴新的隐忧。 所以,姚兴迫切的需要稳定后方河西之地,之后集中力量应对魏国的威胁。群狼环伺固然危险,但面对一头膨胀壮大爪牙更加尖利的凶狠巨兽,也许更加的危险。 正因如此,姚兴派兵进攻河西吕氏,趁着吕光病死,内部不和的机会。意外的是,那个铁弗部的刘勃勃居然立下了奇功。本来姚兴只是抱着多一分力量去攻吕氏更有胜算的想法答应了刘勃勃的请求的,结果刘勃勃策反了秃发部落,没费姚秦一兵一卒便解决了吕氏,堪称意外之喜。 吕氏被攻灭,河西大部分在手。剩下的沮渠部和敦煌李氏已难成气候。有秃发部落挡在姑臧,他们也无力对姚秦构成威胁。这种情形下,姚兴压力骤减,他终于可以全心全意的防御拓跋珪了。 姚兴知道,拓跋珪野心勃勃,其志不小。攻灭燕国之后,他必是觊觎关中之地的。但现在,姚兴有绝对的信心阻挡拓跋珪的脚步,他可以用全部的资源和兵力去应付拓跋珪。 当然,对姚兴而言,他还是希望能够和拓跋珪交好。姚兴并非没有野心,但他认为眼下时机未到,还需要时间去积累实力,再图远谋。他和拓跋珪不同,拓跋珪是一头凶猛的野兽,有着无穷的欲望。而姚兴则是一头鬣狗,永远在观望和寻找机会。机会一旦到来,便会毫不留情的出击。 大魏北部大人贺狄干率领得使团于四月底抵达长安,这件事姚兴颇为重视。在贺狄干抵达之前,姚兴和群臣商议,讨论拓跋珪这么做的目的。以姚兴叔父陇西王姚硕德为首的一派人认为,这是拓跋珪知道大秦后顾无忧,周边威胁清除,可以全力应付魏国的进攻,所以他才派人来求婚,以结修好。这是拓跋珪无奈之下的选择。可以答应他的请求,以稳定局势。 而以姚兴的弟弟义阳公姚平为首的另一派人则认为,拓跋珪此举绝对另有目的。很简单,一头猛兽向你示好,那绝非是因为他的仁慈。而是在进行试探,探知你的弱点。 姚平等人更认为,这其实是拓跋珪的一种羞辱。 因为拓跋珪已立皇后慕容氏,那是他攻下中山之后俘虏的燕国皇帝慕容宝之女。此女美貌之极,且是慕容宝之女,娶了她,对于稳定关东燕国的局势,收买燕国百姓是极有裨益的。不过拓跋珪之前准备立刘库仁之弟刘眷之女刘氏为皇后,刘氏早年便嫁给拓跋珪,并为拓跋珪生了长子拓跋嗣。拓跋珪担心立慕容氏会引起他人不满,于是便进行手铸金人的仪式,让刘氏和慕容氏两人手铸金人,让上天做出选择。 所谓手铸金人,是胡族常用的一种占卜凶吉的一种仪式。便是让占卜者按照工匠准备的流程在磨具之中铸造铜人。若是成功,便为大吉。拓跋珪将这种占卜仪式用在选皇后上,可算是他的独创了。 结果,刘氏铸金人失败,慕容氏铸金人成功,故而慕容氏便被册立为皇后。 当然,有传言说拓跋珪暗中嘱咐工匠在刘氏铸金人的时候做了手脚,故意导致刘氏的失败,让慕容氏成功。以顺利让慕容氏成为皇后,好服务于他的政治目的。这件事终究是传言,并无可考,便也无法证实。 而拓跋珪作为一国之主,在已经有皇后的情形下向姚秦求以婚姻,那么很显然,大秦的公主将只能以嫔妃夫人之类的身份嫁给拓跋珪。这显然是对大秦的侮辱。 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一国和亲的公主会作为夫人和妃嫔嫁给另外一国之主呢?那自然是在身份不平等,甚至是被灭国的亡国公主的情形之下。 姚平等人认为,拓跋珪是故意以这种方式来羞辱和霸凌大秦,试探大秦的态度。如果答应了他的无理要求,则拓跋珪便会认为姚秦软弱可欺,逆来顺受,会在心理上和气势上占据优势。而对于大秦而言,上下会因为这件事而觉得面上无光,对民心士气都是一种打击。 这是一种心理战,是尊严和礼仪,地位对等的较量。绝对不能被拓跋珪得逞。 两派人争论不休,难以说服对方。姚兴也很为难。他其实很想和拓跋珪修好,但是不得不说,若答应了拓跋珪的要求,确实是对自己和整个大秦的一种羞辱,会造成身份不对等的事实。甚至会对自己的统治地位产生影响。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姚兴决定以礼制不符为由拒绝拓跋珪的求婚。其实按照姚硕德等人的看法,拓跋珪是对大秦有所忌惮才来求婚。那么按照这个逻辑,拒绝了拓跋珪他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无非是双方仇恨加深罢了。而大秦和魏国本就敌视,加些仇恨又有什么?有着强大兵马作为后盾,自己可以做出任何选择,而不必去管其他人怎么想。更别说拓跋珪的求婚确实是无礼之举。 贺狄干抵达长安之后,献上了带来的良马干匹,以及一些礼物。奉上了拓跋珪的亲笔信,表达了向姚秦求以婚姻,两国交好之意。 姚兴在殿上当场作出了回答。 “贵使奉贵国国主之命前来修好,朕甚为欣慰。魏国同我大秦互为邻邦,多年来互不侵犯,和睦共处,堪称典范。贵国攻灭燕国之时,燕国慕容氏曾请援于我大秦,但朕念及多年友好之谊,并未应允。我大秦对贵国也算是够仁义了吧。但凡我大秦出兵,贵国恐难得关东之地。虽则朕对悍然侵犯他国之事并不赞同,但事已至此,贵国占据关东之地已是事实,朕希望战乱到此为止,魏国和大秦和睦相处,平息纷争,让百姓得以生息,天下得以太平。此番拓跋国主有修好之意,朕自然是愿意同贵国修好,共创安定局面。” 顿了顿,姚兴继续说道:“不过,拓跋国主希望约为婚姻之事,朕恐怕难以答应。朕膝下仅有一女,年纪尚幼,还未到婚配之年,故而婚姻之事难成。还望贵使转告拓跋国主,承蒙他的美意,婚姻之事虽不成,但两国修好之事却不会因此而耽搁。朕愿派使回访贵国,奉上双倍之礼,以表诚意。” 听了这话,贺狄干不干了。 “大秦皇帝陛下,本人奉我大魏皇帝陛下前来求以婚姻,令两国和亲交好,诚意十足。陛下怎可予以拒绝?且以如此荒唐的理由?欺我不知贵国之事么?陛下膝下公主年幼固然不可婚配,但贵国宗室之中岂无适龄女子?陛下赐予名分,收为从女,便可和亲,此乃惯例。实在不成,据我们所知,陛下之妹南安长公主正当妙龄,尚未婚配。和我主和亲,岂不正好?身份上也合适。陛下如何解释?”贺狄干大声道。 姚兴皱了眉头,这贺狄干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自己以女儿年幼为由拒绝,其实是婉转拒绝和亲的说法。贺狄干却不明其意,偏偏要较真,真是有些胡搅蛮缠了。 “贵使非要朕把话挑明么?拓跋国主后宫已有正位,又来求我大秦公主为妻,然则,我大秦公主出嫁之后,贵国主何以安置?是要册立为皇后,还是要纳其为妾?若册立皇后,便当虚位以待,请贵国国主废皇后之位,方可迎娶。若是纳为妾室,岂非辱我大秦与?”姚兴沉声道。 贺狄干闻言大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陛下不为两国修好考虑,反倒考虑这些无用之事,岂非引人发笑?约为婚姻乃是为两国修好,却为女子之地位而虑,未免本未倒置。更别说,我主天纵奇才,英明神武,贵国公主嫁于我主,乃是她的福气,还争什么名分?我主看得起你们秦国,才来求亲,你们秦国上下当感到莫大的荣幸才是。” 此言一出,殿上姚秦群臣大躁。 义阳王姚平厉声斥道:“好胆!无礼之徒,口出狂言。在我大秦殿上,傲慢自大,无礼撒野。什么叫看得起我们大秦?倒要问问我大秦瞧不瞧得起你们魏国。尔等不过是野蛮小族,茹毛饮血之辈,如今不过是有了些实力,便来叫嚣?怕是昏了头!我大秦倒要看你们的眼色行事,巴结你们这帮草原上的蛮夷不成?” 身为羌人,骂魏国人是蛮夷,这也是头一遭。不过姚氏虽是羌人,但在关中日久,早已为汉人同化很深,认为其他胡族为蛮夷倒也不算离谱。况且魏国本就是生活在草原大漠之上,开化程度不高,骂他们茹毛饮血,倒也不算是造谣羞辱。 姚平辱骂倒也罢了,一干姚秦文武官员纷纷喝骂。羌族武将多为粗鄙之人,一旦骂起来,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比之姚平的辱骂还要肮脏。 贺狄干何曾受过这般辱骂。更别说他此行前来的心态是以高高在上的强者姿态前来。大魏自攻灭燕国之后,上下人等的心态都发生了变化,膨胀之极。贺狄干其实还算好的,但也不免有自傲心态。否则他也说不出之前那些傲慢之言来。 此刻被众人辱骂,岂能忍受。 “我乃大魏出使之臣,代表的是我主跟你们说话。尔等辱骂我,便是辱骂我主。尔等要为今日辱骂于我付出代价,他日你们定会为此而后悔。既然贵国无修好之意,那么本人就此告辞,我大魏和你们秦国,再不论修好之事。你们等着瞧吧。”贺狄干说罢,拂袖而走。 这次,连姚兴也怒了。此人狂傲无比,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言语高高在上,说是来结修好,其实是来逼迫羞辱自己。如何能任他如此? “我大秦,是你这狂徒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么?”姚兴沉声喝道:“拿下,推出去,枭首!” 殿上禁卫闻言一拥而上,将贺狄干擒获。贺狄干大声叫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懂不懂规矩?尔等若杀我,我大魏铁蹄必踏平长安。” 姚兴怒喝道:“砍了。” 姚硕德忙上前道:“陛下,不可鲁莽。此狂徒固然不可饶恕,但毕竟是出使之臣。杀使臣于理不合。我大秦仁义之邦,岂能被这厮坏了声誉。莫如将他扣留,令行惩处便是。” 姚兴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押下去,严加看管。” 贺狄干长吁一口气,也不敢嘴硬了。被一群禁卫拖出殿去。. () 第一四四一章 兴兵(二合一) 虽然处置了贺狄干,但是姚兴并无快意。今日之事到了如今的局面,其实并非他心中所望。他本想搪塞婚事,让贺狄干知难而退,双方并不需要撕破脸。但贺狄干不肯罢休,纠缠不清,自己只能明言。进而因其狂傲言语,激起群臣不满,自己也不得不表明态度。若姑息此事,群臣定然对自己有看法。 姚兴本就是个颇有些自谦和仁厚之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走到今天。 但现在,扣押贺狄干其实便等同于和拓跋珪翻脸。翻脸容易,所要面临的后果便不容易处置了。 姚兴皱着眉头,坐在宝座之上沉吟。殿上群臣此刻也都意识到这个问题,也都静默下来。 姚硕德打破沉默,沉声道:“陛下,魏国使臣无礼跋扈,陛下予以惩戒是理所当然的。我大秦乃关中上邦,岂容他族诋毁羞辱。与之交恶,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眼下需要做好应对。随我大秦不惧他魏国,却也要做好准备。” 姚兴点头道:“叔王所言甚是。各位说说,其后将如何应对。” 一人出列道:“陛下,臣以为,当做好兵马调度,粮草物资的准备,防备魏国进攻。此事之后,拓跋珪必以此为由发起进攻,我北方边镇和东侧边镇当准备迎敌。主要是北侧,东边入关进攻我们占据地利之优,料想拓跋珪不会从东进攻,更可能是从北方南下,故而防御重点当在北疆。” 说话的是尚书左仆射尹纬,此人是姚秦开国功臣,拥戴姚苌即位的重要人物。当初擒获苻坚关押在庙宇之中,姚苌便是派尹纬前往劝说苻坚禅位和交出传国玉玺的。此人也是姚苌临终时指定的辅政大臣之一,地位高隆。 尚书狄伯支也出列附和道:“尹纬所言甚是,当下做好迎战准备乃是重中之重。同时,当提前做好增兵准备。破多罗部、乞伏部、以及新归顺的秃发部的兵马都要命他们做好增援准备。除此之外,可联络燕国慕容德,和我大秦一起行动。一旦我同魏国作战,慕容德克出兵反攻关东之地,牵制魏军精力,于我必然有利。也可联络柔然国,让他们从北部出兵,攻其腹背。” 姚兴点头道:“二位考虑周到,朕认为很有道理,也可行。兵马全面戒备,做好迎战准备。拓跋珪若敢来攻,则可从容抗之。” 姚硕德点头道:“陛下,臣以为,拓跋珪进攻方向,必在平阳郡一带。数日前有军情禀报,平阳郡乾壁一代有魏国兵马异动。夜晚有大量车马移动的踪迹,为我斥候探知。老臣现在想来,很可能是在准备进攻。” 姚兴一惊,沉声道:“叔王怎现在才说?如此看来,这魏使前来,岂不是故意掩盖他们的目的?乃是迷惑我们?若朕同意联姻,定然以为拓跋珪是真心修好。若他悍然进攻,岂不是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闻言,尽皆惊出了一身冷汗。仔细一想,这件事还真有可能。 姚硕德忙道:“陛下恕罪,老臣并非隐瞒,而是在命人核实。军情若不核实,容易出差错。当年苻登攻我,便常以佯动惑我,我们吃了不少亏。老臣不得不慎重。” 姚兴微微点头。确实,当年苻登打的大秦节节败退。父皇都没有办法。叔王当时领军在前线对抗,稳住了局面。他作战经验丰富,自然会审时度势,对于一些军情也会多长一个心眼。倒也不能怪他。 “如此看来,需要即刻增兵平阳郡。调并冀兵马抵河东,做好准备。谁可领军前往?”姚兴道。 义阳公姚平大声道:“陛下,臣愿领军前往。” 姚兴点头道:“好,便由义阳公领军前往。要多加小心。” 姚平沉声道:“陛下,臣有个建议。” 姚兴道:“说来。” 姚平道:“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拓跋珪会进攻,适才叔王也说对方有异动,那更是坐实了拓跋珪要进攻了。既然如此,我们还防守作甚?坐等他们准备完毕来进攻么?依臣弟所见,既然魏国已经决意攻我,我们何不先发制人,趁着他们尚以为我们被蒙蔽的时候,索性给他们来个当头一击。乾壁不是有敌军异动么?定是在调集兵马粮草准备。臣索性领军直扑乾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将其集结的兵马重创,岂不是妙计?” “对,正当如此。化被动为主动,给予当头一棒,歼灭其集结之兵,必能成功。”几名武将大声附和道。 姚兴沉吟思索。 姚硕德道:“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莽撞?乾壁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又在平阳之北魏国境内。汾水天堑,吕梁山横亘,作战环境很不好。不如让他们进攻,于我有利。” 姚平大笑道:“叔王,怕什么?我们有心算无心,他们兵马尚未集结完毕,我军渡汾水而击,必然得手。叔王是怕我没本事是么?我可立军令状,若不能得手,愿领军法。” 姚硕德道:“老夫不是不信你,老夫的意思是,没必要这么急。等待陛下下旨,调集兵马。联络柔然和慕容德等,局势必有利于我。” 姚平沉声道:“就怕被拓跋珪准备完备之后,等到叔王认为万无一失的时候,拓跋珪已经攻到长安城了。燕国覆辙在前,岂可重蹈?” 姚硕德正要说话辩驳他,姚兴沉声道:“姚平,朕准你所奏,可以主动进攻。不过要相机行事。狄伯支,唐小方,你二位随同义阳公领军进攻乾壁,为他谋划。” 狄伯支和另一名领军将领唐小方上前拱手,齐声应诺。姚硕德见状,自不好再多言。 姚兴又道:“传朕旨意,集结长安之兵,准备粮草物资。朕将亲自领军,随后出击。一旦乾壁取胜,撕开北上的口子,朕便率领大军北进。拓跋珪不是要跟我大秦动手么?那便索性跟他好好的斗一斗,看看鹿死谁手。” 群臣齐声称诺,个个摩拳擦掌,士气高涨。陛下终于硬气起来了,他们也早就受够了魏国了。 数日之间,姚秦国内进行了大规模的动员,决意同魏国进行交战。于此同时,义阳公姚平会同狄伯支唐小方等将领率领四万大军从冀州出发,经河东郡往北,沿着汾水东岸北上直扑平阳郡魏国一侧的乾壁。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北方之地就像是个巨大的养蛊场,各种大小毒虫在此厮杀,互相吞噬,不断有新的毒虫冒出来,又不断的被吞噬杀死。到如今,两支巨大的毒蛊终于开始正面相对,直面对手。他们之间的争斗,将会诞生一个超级蛊王。不知道鹿死谁手,谁胜谁负。 …… 五月中下,陇东郡。 破多罗部首领,高平公没亦于在数日前接到了朝廷的旨意。旨意简洁明了但措辞严厉,旨意命他于十日内集结手下兵马,备好车马粮草物资随时准备北上进攻魏国,因为朝廷已经决定,对魏国开战。但凡耽搁拖延,将严惩不贷。 没亦于不敢怠慢,于是迅速安排此事。当然,他不会真的将自己破多罗部的兵马全部召集去作战,保存实力是立身之本。一旦手中没有兵马,便将随便为人所鱼肉,毫无反抗之力。 好在没亦于手上有替死鬼,那便女婿刘勃勃的铁弗部的兵马。此番自然是要以铁弗部的人员作为主要的兵力,辅以破多罗部的部分兵马,完成万余兵马的集结。 在上次教训了刘勃勃之后,刘勃勃的表现乖觉了许多。做事更积极了,也主动认错,并且对自己将铁弗部的百姓纳入破多罗部的举动也没有太多的反应。而且,他还主动将从河西掳来的美貌少女送了三名给自己,外加一些金银珠宝孝敬自己。 没亦于觉得,刘勃勃应该是意识到跟自己对抗没有好下场。因为他无所依靠,只能依靠自己。 当然,没亦于也不想逼得他太狠,还是要给予他一些抚慰。只要大方向上不偏差,给他一些好处还是必要的。特别是现在,朝廷要自己集结兵马同魏国作战,这件事对没亦于而言是个大难题。他既不想让自己实力受损,又要遵照朝廷的旨意行事。更重要的是,要领军和魏军作战这件事,自己实在没有信心。而领军打仗的事情,刘勃勃还是在行的。虽则自己对他之前私自领军进攻吕氏的行为极为愤怒,但是刘勃勃取得的成功还是令自己颇为惊艳的,他居然做到了,这是没亦于根本没想到的。 由此可见,刘勃勃领军作战的才能是自己所不及的。而眼下,恰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刘勃勃领军。这既是给予刘勃勃抚慰的手段,对自己也有莫大的好处。 于是没亦于叫来刘勃勃,告知他朝廷的决定后,温言道:“贤婿,朝廷已经同魏国决裂,义阳公姚平已率大军北上进攻魏军,陛下也已经在集结兵马准备御驾亲征。朝廷是下定了决心要解决魏国的威胁,故而各处兵马都要集结北上作战,全面开花。朝廷命我率本部兵马北上进攻,大战即将开始。当此之时,你我当同心协力,为此次北上进攻做准备。你当明白目前的局势之变化。” 刘勃勃心中狂喜,面上不动声色,躬身道:“小婿明白。岳父大人有何吩咐,直说便是,小婿必全力操持。” 没亦于点头道:“我已集结了一万兵马。我想让你领军北上作战,作为我前锋兵马。我素来对你严厉,但对你的能力我还是嘉许的。你不是一直想要收复代来城么?为你父兄报仇么?此番正合你心意。这一次如果你协助我北上作战攻克代来城五原郡,乃至往东抄了拓跋珪的老巢盛乐,那将是大功一件。我也想明白了,你想要重建铁弗部,也没错。此次只要建功,我便奏请陛下,遂了你的心愿。让你领着你的族人回五原郡故土,振兴铁弗部。哎,谁叫我是你的岳丈呢?我不帮你,谁帮你?” 没亦于说罢,眯着眼看着刘勃勃。 刘勃勃心中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没亦于居然肯给自己这样的承诺,那可是自己求之不得。他抬头看向没亦于,猛然间从没亦于眯着的眼神之中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信息。猛然间,刘勃勃意识到到了什么。 “岳丈待我恩重如山,小婿感恩于心,铭刻肺腑。不过小婿早已经想通了,我铁弗部湮灭自有其理,世间已经没有铁弗部了。如今我部族百姓在陇东安居乐业,小婿也已经习惯了在此的生活,又何必再想什么复兴部族之事?岳丈的恩情我心领了,但小婿已不作此想,只想在此好好的侍奉岳丈,孝顺岳丈。岳丈放心,此番我必尽心尽力,进攻魏国之事,万死不辞。”刘勃勃沉声道。 没亦于沉吟片刻,缓缓道:“哦?你是这么想的?” 刘勃勃沉声道:“小婿若有半句假话,他日遭万箭穿心横死。” 没亦于呵呵笑了起来,大声道:“何必发毒誓,你不愿回故地便罢了,我又不会逼迫于你。罢了,此事不提了。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自然是高兴的。” 没亦于当然是在试探刘勃勃。刘勃勃虽然表现乖觉了些,但是没亦于必须探知他的心意。所以,故意以承诺他回五原郡相试探。若是刘勃勃欣喜若狂,满口答应,则说明他依旧不肯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那自己便绝对不会给他机会。而且此番是让他领兵,可不能冒险。 虽然刘勃勃的回答令自己满意,但是没亦于当然不能完全信他。 “既然如此,贤婿,我便让你和贺赤木一起领前军。他为正,你为副。你二人领五干兵马先行北上,我领后军五干随后进军。你觉得如何?”没亦于微笑道。 刘勃勃心中怒骂。那贺赤木是没亦于的儿子,就算是他需要自己领军作战,却还是不放心自己,防备着自己,不给自己领军之权。贺赤木为前军主将,那便是只让自己出谋划策,而不让自己有领军之权。 “小婿遵命。必全力协助兄长破敌。”刘勃勃躬身道。 “好,呵呵。很好。那便这么说定了。你去见贺赤木,协助他整军。时日无多,再有几日便要进军了。你要多助他行事,齐心协力做事。去吧。”没亦于抚须笑道。 刘勃勃应诺,躬身退下。 两天后,没亦于的兵马准备就绪,于高平校场举行了出征仪式。没亦于发表了一番讲话,之后,前军五干兵马正式开拔,从高平北上,直往朔方而去。 此番姚兴下令没亦于部兵马北上,是为了从朔方突破牵制魏军。一旦攻入朔方,渡黄河占领五原郡,便可向东奔袭魏国旧都盛乐,对其腹内草原部落进行奔袭杀戮,搅乱魏国后方。这将大大有利于姚秦在长安东北方向和魏国的正面战场。 两天后,贺赤木和刘勃勃率领的前军进入盐池一带。此处往北便是大片的沙漠戈壁地带。此为朔方之地常见的地形。 贺赤木今年三十许人,是没亦于的独子。此人脾气暴躁,性子残暴,动辄得咎。破多罗部落百姓和投奔而来的铁弗部落百姓没少受他荼毒。他杀人喜欢虐杀,挖眼割鼻剁手无所不用其极,部落百姓畏之如虎狼,暗地里对他恨之入骨。 对刘勃勃这个妹夫,贺赤木也颇为轻慢。早年刘勃勃投奔而来时,贺赤木对他犹如奴婢一般使唤,呼喝怒骂宛如仆从。就算是现在,贺赤木对刘勃勃也根本不尊重,经常对他冷言恶语极尽羞辱。 此次领军出征,没亦于对贺赤木说的很明白,要贺赤木掌握兵马,只让刘勃勃参谋军事,不得让他领军。贺赤木知道,父亲对刘勃勃不放心,所以才这么做。内心里,对刘勃勃更是鄙夷轻薄。 进入戈壁之中,兵马行进艰难。时近六月,天气已经极为炎热,兵士们饥渴难当,只靠着分配的少量清水解渴,辛苦之极。在经过了灰头土脸的艰难的一天行军之后,兵马于盐池北五十里的戈壁上扎营歇息。 天色已暮,刘勃勃刚刚在帐中躺下,便有人前来禀报,说贺赤木命他前往大帐之中见他。刘勃勃起身前往,进了大帐之后,见贺赤木正坐在帐中饮酒,怀中搂着一个年轻女子,衣衫不整,酥胸半露。 见刘勃勃进来,贺赤木抽出了在女子衣襟里游走的手。 “兄长,不知叫我前来有何吩咐。”刘勃勃问道。 贺赤木沉声道:“我想问你,这条路到底对不对。怎地遍地砂砾,渺无人烟,也没有路径。今日一天,令人疲敝欲死。这样下去,不消数日,兵马便疲惫不堪,还如何作战?” 刘勃勃道:“兄长有所不知,朔方以南之地,皆为沙漠戈壁,此乃天然屏障,本就无路。要进军朔方,便要穿越戈壁行军,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过兄长放心,向北行三百里,穿越戈壁之后,便可抵达草原。届时便可畅行无阻了。” 贺赤木瞠目道:“还要行三百里这样的路?那岂不是让人难以忍受?我今日一天下来,便已经酷热难当了。适才我清洗了半天,才将身上沙土洗干净。刘勃勃,你可不要欺骗于我,故意带着我走这样的路。我警告你,你若有不轨之心,我可不饶你。就算你是我妹夫,我也不轻饶。” 刘勃勃沉声道:“兄长何出此言,我怎有不轨之心,若兄长不信我,不妨去问别人。是否有其他轻松路径可行。” 贺赤木哼了一声道:“那倒也不必了,只是提醒你知晓。” 刘勃勃点头,沉声道:“兄长还有什么吩咐么?” 贺赤木摆手道:“倒也没了。你自去吧。” 刘勃勃躬身欲退出,却看到放在帐篷一角的大木桶,里边满满一桶浑浊的水。刘勃勃眉头皱起,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兄长适才是用清水沐浴了?” 贺赤木道:“是啊,怎么了?你瞧瞧那水,全是砂土,用了整整一水车的水也没洗干净。一会倒了这水,还要再清洗一遍才能安眠,身上瘙痒的很。” 刘勃勃沉声道:“兄长可知戈壁之上并无水源,携带的水车之中的水极为珍贵,那是人马救命的水。兄长怎可用来沐浴?” 贺赤木皱眉喝道:“怎地?我用些水都要你来多嘴?” 刘勃勃道:“兵士们一路都只有一壶清水可饮,天气炎热,没水便会没命,兄长不该如此糟蹋清水。” 贺赤木站起身来,啐道:“混账东西,要你来多嘴?” 刘勃勃沉声道:“兄长这么做,岂不是胡来?” 贺赤木冷笑道:“我沐浴后的水便不能用么?饮马也可,人也可以喝。你喝一口试试,管保死不了你。” 刘勃勃瞪着贺赤木。贺赤木喝道:“怎么?不服气?我命你喝一口这水,听到没有?” 刘勃勃咬牙不动。贺赤木怒道:“你敢抗命?你喝是不喝?你若不喝,我便以抗命处置你。来人,请刘将军喝水。” 帐外数名亲卫涌入,虎视眈眈瞪着刘勃勃,。 刘勃勃轻吁一口气,走到木桶旁,俯下身喝了一口,闭目咽下。 贺赤木大笑道:“滋味如何?本人的洗澡水,一般人喝不到。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妹夫的面子上,你也休想喝到。哈哈哈。” 刘勃勃不答,转身向帐篷外走去。身后传来贺赤木得意的大笑声。. () 第一四四二章 反叛(二合一) 戈壁广袤,星空之下,夜风吹拂。远处的旷野传来狼群的嚎叫之声。 刘勃勃坐在营地外围的旷野上,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英俊的面容上并无愤怒之色,有的只是决绝的释然。 轻微的脚步声从旁边响起,两条人影快步来到刘勃勃的身旁,他们没有打搅刘勃勃仰望星空,直到刘勃勃轻声开口。 “都准备好了么?”刘勃勃问道。 身旁两人齐声道:“已然准备完毕。两百兄弟已经集结在西营。” 那两人是叱以鞑和也斗二人,是刘勃勃最为忠心的得力助手。 刘勃勃站起身来,转头看着两人,沉声道:“好,该动手了。本来,我打算再往戈壁之中走一日再动手,但现在,我等不及了。二位兄弟,你们应该也已经等不及了吧。” 叱以鞑沉声道:“少主,不光是我们。我铁弗部的儿郎们,百姓们都已经等不及了。我们早就等着少主的命令了。” 刘勃勃沉声道:“我知道,大伙儿等的很辛苦。今晚,我们要彻底解决一切恩怨,让他们后悔如此待我们。那个言而无信的姚兴,还有狼心狗肺的没亦于。彻底清算。” 叱以鞑和也斗两人重重点头。刘勃勃伸手拔出插在旁边砂砾之中的铁骨度,单手举在空中。在星空的映照之下,铁骨度的尖刺散发出黑魆魆的光芒。 三更时分,贺赤木的大帐外围,一队黑影缓缓靠近。贺赤木的五百亲卫兵马就在大帐外围护卫,值夜的巡逻队迅速的发现了靠近的兵马。 “什么人?不得靠近。”巡逻亲卫头目喝问道。 刘勃勃上前沉声道:“是我。我来巡查营地,不必大惊小怪。” “原来是刘太守,巡查营地?此处无需巡查。”那头目道。 刘勃勃点头道:“好,那我们去别处巡查,各位辛苦了。” 刘勃勃转身,那头目一挥手准备离开。猛然间,刘勃勃转过身来,手中铁骨朵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带着隐隐的风雷之声砸在那头目的头上。便听得咔嚓一声响,那头目连头盔带头颅被砸的稀烂,整个人像个破口袋一般摔倒在地。 没等其余人反应过来,刘勃勃身后的兵士一拥而上,刀枪其出,片刻之间十几名巡逻亲卫惨死当场。但打斗声太过刺耳,另一侧的一支巡逻队听到了声响,高声喝问飞奔过来。 刘勃勃毫不理会,低声喝道:“杀!” 两百条黑影冲入了大帐外围,在一片呼喝嘈杂声中,屠杀开始了。护卫兵马大部分还在熟睡,尽管巡逻队发出警报,但他们根本来不及起身。白天的疲惫让他们睡得很香,听到警报声反应也稍微迟钝了一些,这足以让他们致命。刘勃勃的两百人分为十余队,分别对着每一处帐篷中懵懂的护卫展开杀戮。一时间惨叫连天不绝于耳。 刘勃勃带着十几名手下直扑大帐,他的目标自然是贺赤木。就像数月前突袭秃发傉檀一样,刘勃勃此番也并不跟那些破多罗部落的护卫纠缠,他和叱以鞑带着十几人直奔大帐。 外帐之中,十余名武技高强的护卫在此守卫,闻听厮杀之声,他们已经取了兵刃站在大帐口。刘勃勃和叱以鞑飞奔而至,二话不说便开打。刘勃勃和叱以鞑率领的这十几人都是勇士,人高马大,持长柄骨朵。只一交手,片刻之间便以死伤三人的代价将十余名护卫全部杀死。刘勃勃也得以大踏步冲入大帐之中。 大帐里空空荡荡,毫无声音。刘勃勃听到了黑暗中惊恐的喘息声。 叱以鞑点亮了灯火,刘勃勃冷笑着一步步走向内帐,沉声道:“兄长,出来吧。还躲着作甚?” 内帐中无人应答,刘勃勃来到内帐口,撩起帘幕。猛然间一个黑影冲向自己,刘勃勃挥动铁骨朵砸去,但听一声尖叫,一名上身赤裸的女子被砸烂头颅倒在地上。 刘勃勃抬脚将女子尸体踢到一边,冲入内帐之中。火把照耀之下,贺赤木衣衫不整散乱着头发站在帐角,手中拿着一柄长刀惊惶的对着进来的众人。 “兄长,放下兵刃吧。”刘勃勃笑道。 “你干什么?刘勃勃,你好大胆子,你想要干什么?”贺赤木颤声喝道。 “干什么?我受够你们父子了。我刘勃勃是何等人,却要受你这猪狗一般父子的凌辱,今日这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刘勃勃英俊的面孔扭曲着,在火光下显得狰狞可怖。 “妹夫,你莫要如此。若不是我们收留你,你岂有容身之处?我妹妹还嫁给了你,你不能忘恩负义。”贺赤木叫道。 刘勃勃冷笑道:“说那些作甚?你们不过是图我铁弗部的百姓和兵马罢了,我岂能不知。如今,却也不用说那些了。适才我喝了你的洗澡水,味道很好。兄长,你可真是对我很好呢。” 贺赤木丢掉手中长刀,跪地叫道:“我的错,我的错,我喝洗澡水。” 刘勃勃冷笑道:“你得喝尿。喝了那桶里的尿。” 刘勃勃向一旁地面上的小木桶一指,那是起夜的尿桶。 贺赤木面露难色,刘勃勃瞠目道:“喝不喝?” 贺赤木端起地上的木桶,里边咣咣作响,揭开盖子,一股臭气冲出,贺赤木干呕起来。 刘勃勃厉声道:“喝!” 贺赤木道:“我喝了,你饶了我。” 刘勃勃笑而不答。贺赤木将木桶捧起,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尿液顺着他的嘴边流下,整个帐篷之中臭气熏天。贺赤木打着干呕,几番停下,却又想要活命,终于将尿液喝干,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呕不止。 刘勃勃走上前来,瞪着贺赤木。贺赤木仰头道:“妹夫……呕……饶了我吧……” 刘勃勃笑道:“好。” 贺赤木大喜,想要站起身来。刘勃勃挥起铁骨朵砸在他的肩膀上。骨头碎裂声响起,贺赤木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刘勃勃挥舞铁骨朵,在贺赤木的手臂上大腿上连续猛砸,将贺赤木的手脚全部砸断,口中喘息着吼道:“饶了你,饶了你?你想的美。” 贺赤木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手脚骨头被打的粉碎,皮绽肉烂,惨不忍睹。偏偏他还没死,也没有昏迷过去,这痛苦可想而知。 刘勃勃倒也没让他活多久,他捡起一旁的长刀,挥刀砍出。贺赤木的头颅应刀而落,颈项出鲜血喷涌,喷的满地都是,溅了贺赤木一脸。刘勃勃提着贺赤木的人头,脸上带血,狰狞可怖的仰天大笑。 外边已经喊杀声震天,不明情形的前军兵马得知有敌人袭击大帐,被领军的将领催促着从四面八方涌来。外边的刘勃勃的人手也已经顶不住了,退到了大帐周边,被对方猛烈攻击。 就在此时,刘勃勃提着贺赤木的头颅走出大帐,将贺赤木的头颅高高举起,大声喝道:“我乃刘勃勃,贺赤木已死,头颅在此。” 众人惊愕瞠目,都顶着那举在空中的头颅,将信将疑。刘勃勃将贺赤木的头颅抛出,落在一群护卫面前。一名护卫举起火把上前查看,骇然大叫:“真……真是贺赤木将军,他真的死了。” 刘勃勃高声叫道:“我铁弗部受人欺凌多年,姚秦皇帝无信,答应我的承诺却又反悔,欺骗于我。没亦于父子利用于我,想吞我铁弗部百姓,把我们当成猪羊使唤。今日,我刘勃勃不再忍耐。凡我铁弗部儿郎,当听我号令。在此颇多罗族之兵,但放下武器投降,一律不杀。凡有反抗,立杀无赦!” 一名贺赤木的护卫将领大声叫道:“刘勃勃这是背叛之行,贺赤木大人没有死,这人头不是贺赤木。贺赤木大人已经逃出去了,很快没亦于首领便率大军到来,我们不要信刘勃勃这叛贼之言,杀了他……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柄弯刀从他后心刺入,从前胸透出。一名铁弗部兵士一刀结果了他。 要知道,整个大军超过七成都是铁弗部的兵马,前军之中除了一干多人是破多罗部落的人马之外全部是铁弗部的兵士。破多罗部落兵马中,五百人是贺赤木的护卫,另外五六百人是领军的中下层将领和头目。没亦于将破多罗部落的兵马全部任命为领军之人,便是希望以这种办法掌控铁弗部的兵士,让铁弗部的兵马为他所用。 殊不知,这种办法看似有效,其实根本没用。此刻刘勃勃振臂一呼,铁弗部众人早已做出响应。况且他们都被破多罗部落的人平素欺负的很惨,对他们早已生出痛恨之心。此刻那说话的将领还试图搅乱局势,一名兵士偷偷摸到他身后,一刀结果了他。 那将领一死,其余破多罗兵马顿时大乱。刘勃勃大声喝令:“杀光破多罗部落之人。” 一时间铁弗部兵马呼喝呐喊,群起而攻之。破多罗部落的干余人根本不是对手,不到半个时辰被杀的干干净净,一个都没能逃得性命。 黎明时分,清凉的晨风之中,刘勃勃站在戈壁土坡高处,下方黑压压全是铁弗部落的兵士。那些破多罗部落的兵士尸体已经被扔在了远处的沟壑之中,不久后他们将成为戈壁滩上游荡的野狼和狐狸野狗的食物,或者成为秃鹰的食物。 刘勃勃发表了激昂的讲话,对着全体铁弗部士兵做出了宣告和承诺。 “铁弗部儿郎们。我刘勃勃今日在此向天发誓,再不让我铁弗部父老乡亲受人欺凌,再不让他们寄人篱下,受人侮辱。我铁弗部族众,为姚秦立下大功,然姚兴出尔反尔,欺骗我们。即日起,我铁弗部脱离姚秦自立,不与其同流合污。我们将打回朔方,回到代来城,占领五原郡,恢复我铁弗部故土,回到我铁弗部原来生活的地方。从此刻起,我们不再是任何人的奴仆和附庸,我们是自己的主人。即日起,我刘勃勃恢复匈奴族姓氏,恢复我赫连勃勃之名。从现在起,我不是刘勃勃,我是赫连勃勃。” 近四干铁弗部部族兵马疯狂叫嚣,跳跃欢呼,有人激动的泪流满面。 “打回老家去,打回老家去。” “赫连勃勃,赫连勃勃!” 兵士们欢呼叫嚷之声不绝于耳。 赫连勃勃摆摆手,示意人群安定下来。沉声道:“儿郎们,我们还有数万部族家眷在河东郡,所以,我们要把他们营救出来。此刻我们还不能北上,我们要将没亦于铲除,这样才能将我们的部族救出,之后北上回到我们的故土。所以,诸位稍安勿躁,暂且休整歇息。容我和诸位将领商议如何救人,如何解决没亦于之策。你们相信我,我们定能成功。” 众人纷纷点头。确实,在此的都是部族兵马,铁弗部的其他百姓还在河东郡。此刻虽然杀了贺赤木,消灭了干余名破多罗部落的兵马,但是要救出铁弗部的其他人,需要战胜没亦于。否则,那些铁弗部的百姓必会遭受涂炭。 众人回营休整之时,赫连勃勃召集心腹众人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杀死贺赤木夺取前军兵权只是第一步而已。 赫连勃勃其实早已考虑好了下一步,说是商议,其实只是要宣布他的下一步计划,分派任务而已。会议进行的很简短,随后,众人便领命进行实施。 …… 盐池南三十里处,没亦于率领五干后军和大量辎重车马正在缓缓北进。过盐池之后,便要进入戈壁之地,要行数日的沙漠戈壁上的路程。所以,没亦于在盐池南停留了一日,因为兵马需要做好进入戈壁沙漠的准备,要在此处的水源地补给大量的水源,装满上百辆的水车,准备好相关物资。 从清晨开始,没亦于便有些心中不安。没亦于也说不清为何会心中不安定,总之就是总觉得隐隐有些焦灼之感。 到了午后时分,这种不安更加的强烈。因为本来前军每日晌午都会派人前来禀报进军的情形,通禀行军的路线和方位。但是今日到了午后,前军居然毫无消息,这有些颇不寻常。 好在,在未时时分,前军终于派来了兵马前来通报消息。来禀报的兵马告知,因为沙漠戈壁道路难行,天气炎热,所以路上几乎迷路,绕了一些路径,故而耽搁了。 这倒不是问题。没亦于详细的询问了兵马的状况,得知前军携带的清水充足,并且已经决定采用白天歇息夜晚行军的策略以躲避高温天气的策略,没亦于放了心。 这也是他决定这么做的。天气炎热,白天赶路效率低,且消耗大量的清水。昼伏夜行才是最好的应对办法。得知贺赤木也这么做,没亦于很是高兴。儿子总算是会动脑子了。此番历练,必能让他有所长进。 斥候还告知没亦于,穿过盐池的以前的东侧通道不好走,有大量的砂砾地带,会让车马难行。前军走的是西侧的长城故道,虽然绕行了十余里,但是古道隘口车辆通行无碍,对大军行走有利。建议后军从西边的长城古道隘口行走。 此处所说的长城故道,可追溯到战国秦国之时。那时的大秦雄踞关中,在北侧修建了长城,便是今日所在盐池一带。上干年风沙雨雪的侵袭,长城已经破损毁坏严重,但基座尚在,横亘在盐池,分割了戈壁南北之地。 眼下北上的通道有两条,一般走东部通道,可直接进入戈壁之地。西部的通道绕行隘口,有一段高坡山地,其实并不好走。 不过没亦于听了斥候的禀报,他决定走西部通道北上。因为他的后军有大量的车马跟随,若是砂砾之地,可能会导致通行困难。而且这是自己儿子的特别的建议,他没有理由不相信。 傍晚时分,没亦于率后军开始出发。日落时分,他们走了二十余里,抵达了盐池南侧。暮色之中,远远看去,数里之外的长城遗迹横亘在山峦上,东侧低矮,西侧随着山峦绵延。 没亦于果断的下令,向着西侧隘口方向进发。 从杂草丛生的古道一路行进,大军在黑暗中抵达了隘口位置。此处不知名的小山之间,古长城损毁之处是一条北上的隘口,长度约莫两里,宽度不足百步。此刻黑夜沉沉,但漫天的星斗繁密,道路清晰可辨。 先头兵马进入了隘口之中,一路往北而进。行不多时,已在隘口山谷之中,已经能感受到从北方隘口方向吹来的带着热浪的晚风了。 没亦于坐着马车之上闭着眼睛养神,他感受到马车越来越颠簸,不时的停下来,觉得有些纳闷。 “怎么回事?为何又停下来了?”终于,他忍不住出声喝问道。 有人很快给了他回答:“禀报首领,隘口山道难行,到处有倒塌的土石横亘,地面高低不平,前军行走艰难。” 没亦于一愣,皱眉道:“怎么可能?不是说此处隘口通行无碍么?” 为了确定情形,没亦于下了马车沿着隘口往前走了十几步。前方火把闪动,前军兵马正在挪动地面的巨石,修补道路上的沟壑。地面上一堆堆的沙土高低不平,荒草一丛丛的,散落着大片的大小不一的石块。 没亦于皱着眉头,他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这样的地形,明显没有兵马走过的痕迹,也绝不是一马平川畅通无阻的通道。自己的儿子贺赤木为何要让自己走这里? 没亦于转头看看周围的地形,两侧山坡耸立,山势在天空的映照之下宛如虎踞一般,又如张牙舞爪的野兽。刹那间,不祥之感涌上心头。这样的地形,对于没亦于这样的领军之人而言,心中会生出天然的恐惧和戒备。再加上这情形的诡异和矛盾,让没亦于心中警兆陡生。 “传令,后队变前队,退出隘口!”没亦于沉声下令道。 然而,一切已经迟了。就在他命令下达的那一刻,便听得尖利的警哨之声响彻两侧的隘口,两侧隘口斜坡上冒出了无数的黑影。 随着震耳的喊杀声响起,空中传来了箭矢的嗡鸣之声,宛如飞蝗一般的箭雨居高临下瓢泼而至。 埋伏在此的赫连勃勃和他的兵马开始了猛烈的攻击。. () 第一四四三章 兽心(二合一) 这正是赫连勃勃的埋伏之计。昨日确定了贺赤木和他所有的破多罗部落兵马无一漏网,兵变的消息没有泄露出去之后,赫连勃勃便决定采用诱敌埋伏袭击之计。 要是直接率军回头攻击没亦于的兵马,凭着目前的不到四干兵马,恐难有胜算。没亦于的后军虽然只有五干兵马,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骑兵主力,武器精良。前军只有一干骑兵,很难得手。 而一旦攻击不力,没亦于更会有瑕调集破多罗部落留守的数干兵马前来增援,则己方将陷入北上不能,南下无望的窘迫境地。鉴于补给粮草都需后军才能提供,会让自己陷入绝境之中。 故而,要击溃没亦于的兵马,必须要设计他,占据有利的地形进行伏击。 戈壁滩上一望无际,难以埋伏。唯一可埋伏的地点便是盐池一带的长城废墟地带。东部通道地形宽阔短促,难以行事。西部的隘口狭长,是极好的设伏地点。 于是赫连勃勃派人前往没亦于处,以贺赤木的口气禀报情形,进行诱导。所谓昼伏夜行的说法,便是要让没亦于的兵马不能察觉己方兵马的踪迹,以免在白天暴露行迹。毕竟这一带的山坡上草木稀疏,对于隐藏不利。而告知东侧通道道路难行,则是诱导其走西侧通道。 整个计划是一连串的欺骗和诱导的手段,赫连勃勃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功。但他也做了后手。一旦对方不从西侧通道北上,则他便会率领一干骑兵直接南下,抄了没亦于的老巢。但那是破釜沉舟之计,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这么做,那对自己其实是没有太多益处的。 好在没亦于完全被诱导了,他的兵马浩浩荡荡进入了西部通道隘口的时候,赫连勃勃知道,他的计划大获成功了。 见对方有所异动,赫连勃勃下令发起了攻击。箭矢如飞蝗一般布满了天空,充斥了隘口。隘口宽度不过百步,完全在两侧箭矢的打击范围之内。密密麻麻的箭支覆盖了阵型,只片刻时间,便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没亦于的兵马完全被打蒙了。兵马大量的受伤倒地,兵马乱作一团。等到领军将领想要组织反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军队已经混乱,兵马已经不听指挥,只顾着逃命叫嚷,命令已经完全传达不下去了。 没亦于知道情况不妙。在下令反击无果之后,他知道大势已去,决定立刻逃离。他的位置在队伍后部,距离隘口出口不远,而且护卫的全是破多罗部的骑兵。在紧急下令之后,近八百骑兵护卫着没亦于往后方隘口杀出,冲出隘口之后,身边兵马只剩六百余人。 没亦于不敢停留,也顾不得隘口通道之中己方兵马死亡的惨叫声。他毫不犹豫的下令南逃,尽快逃回高平,尽快回到自己的部族留守兵马保护之下才是最安全的。其后在想办法组织兵马来反攻。若留在此处,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之地。 于是他带着六百骑兵没命的脱离战场,往南逃去。 隘口的战斗在没亦于逃离之后迅速结束。那五干后军兵马之中有不少其实是铁弗部落的兵马,伏击开始之后,他们便知道是赫连勃勃的兵马。虽然许多人死于箭支之下,但更多的人选择了喊叫投降,就地倒戈。被袭击打的七荤八素的破多罗部落的兵马军心涣散,又遭遇倒戈,所以迅速的溃败投降。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伏击战便干净利落的结束了。 五干后军,除了逃走的没亦于率领的六百余骑之外,其余全部死伤或被俘。死伤两干余人,其余全部被俘。其中近干名铁弗部落骑兵重投赫连勃勃怀抱。 赫连勃勃展现了令人惊讶的冷血,对于那些已经放下武器的破多罗部落的兵马,他根本没有让他们活命的打算。在卸下他们的武器装备之后,一干六百多名破多罗族降兵被全部就地斩杀,近八百名俘虏也同时被杀死。整个隘口山谷之中血流成河,遍地尸体,血腥冲天。 稍加休整之后,赫连勃勃没有停下他的行动。在得知没亦于带着数百骑兵南逃之后,赫连勃勃立刻决定进行追击。 缴获的大量战马迅速被分派,三干骑兵迅速组建。剩下的两干多兵马由也斗率领打扫战场收拢车马物资,依托长城废墟建立营地。而赫连勃勃则和叱以鞑率领三干骑兵连夜向南追赶。 没亦于不能逃脱,他必须死。若不能解决他,则大量铁弗部百姓便无法救出来。不能让没亦于集结他破多罗部族的留守兵马,一旦集结,数量恐有上万之众,若他反扑,则后患无穷。 没亦于没命的狂奔向南,从黑夜奔行到黎明,从黎明奔行到傍晚。终于,他在夕阳西下时分看到了高平城的城廓。但令他感到肝胆俱裂的是,他同时也看到了他的后方,黑压压烟尘蔽日,大股骑兵追击而来的情形。 距离高平城还有里许之地的时候,没亦于等人被追上了。而城中的两干多破多罗族兵马也得到了消息,冲出城池前来接应。双方在城下形成对峙,近在咫尺的高平城,没亦于却没法进去,因为赫连勃勃的骑兵已经抢先一步横在了城池前方。反客为主的将对方兵马挡在城池之外。没亦于想要逃进城中,却不得其门而入。 “无耻贼子,背叛于我。忘恩负义之徒,你忘了我如何恩待于你的么?你便这么报答我?”疲惫欲死的没亦于指着赫连勃勃大骂出声。 赫连勃勃大笑道:“恩惠?你不过是利用我罢了,你何曾对我有半点恩惠?我铁弗部落在你眼中,就是猪狗。我赫连勃勃在你眼中,就是奴仆,亏你还大言不惭谈什么恩义。” 没亦于喝骂道:“你这等中山之狼,狼心狗肺之徒,枉自为人。你此番背叛于我,以为能得善终么?朝廷会派兵罚你,你铁弗部将全部被夷族诛杀,你害了所有人。” 赫连勃勃冷笑道:“朝廷?姚兴那言而无信之徒,我此番起事,便是要于他为敌。他不来找我,我还会去找他呢。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对了,送你一个礼物,你定挂念你儿子的安危吧。诺,贺赤木在此。” 赫连勃勃解下马鞍上挂着的包裹扬手抛出,那包裹摔落地上,滚在没亦于的面前散开。贺赤木的头颅赫然滚出,周围众人一阵惊呼。 没亦于发出长声的哀嚎,看着贺赤木的头颅大放悲声。 赫连勃勃大笑着,心中无比的快意。 “若不想人头落地,便即刻投降。”赫连勃勃道。 没亦于大骂道:“我必将你碎尸万段,以消我心头之恨。” “少主,进攻吧。跟他费什么口舌?夜长梦多。”叱以鞑沉声道。 赫连勃勃点头,取铁骨朵在手,厉声吼道:“杀!” 三干骑兵如潮水一般冲锋而至,淹没了没亦于的两干余马步兵。 没亦于的破多罗部落留守的兵马虽数量不少,但分布于部落所辖郡县之中。高平城中原本守军五干余,出征调兵三干,城中仅有两干兵马,其中骑兵不过干余。这种情形下,岂是三干赫连勃勃所率骑兵的对手。 赫连勃勃率骑兵猛冲猛打,很快冲散对方阵型,将没亦于的兵马杀得七零八落。步兵自不必说了,叱以鞑率干余骑兵冲入步兵阵中,迅速将步兵冲散。而赫连勃勃率两干骑兵冲击对方一干五百余骑兵的阵型,双方激战之际,叱以鞑冲散步兵阵型后加入战场,局面顿时呈一边倒。 战至暮色时分,局势已大定。没亦于的兵马死伤大半,仅剩数百骑兵保护着他拼死往城东方向逃窜。赫连勃勃岂容他们逃走,率兵马追杀至东门外,将没亦于一干人等围在当中。片刻之间,没亦于身边的骑兵被斩杀殆尽。没亦于的马匹被箭支射中倒毙,他狼狈不堪的摔下马来,披散着头发像只困兽乱走,但周围全是赫连勃勃的兵马,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 赫连勃勃提着铁骨朵策马而来,神色漠然的看着站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没亦于,像是凝视一只蝼蚁。 “饶命!饶命!贤婿,贤婿,请你饶我性命。我愿将破多罗部落所有兵马百姓奉上给你,只要你饶我性命,你便可得到我的一切。我破多罗部落拥有五万多百姓,你会实力大增。我……我还可以上奏朝廷,将我的职位爵位都给你,将你铁弗部的一切重新交给你,你想要什么,我尽一切努力帮你。念在你我翁婿一场的份上,饶我一命吧。”没亦于看着慢慢靠近的赫连勃勃,眼中带着恐惧哀求道。 赫连勃勃露出鄙夷的神色,冷声道:“没亦于,你告诉我,到底谁才是丧家之犬?是我,还是你?” 没亦于连声道:“是我,是我。当日我口不择言,我才是丧家之犬。” 赫连勃勃冷笑道:“既然你是丧家之犬,恶犬咬人,该死是不该死?” 没亦于一愣,叫道:“你有大量,望不计前嫌。” 赫连勃勃大笑道:“你对我还不够了解。我赫连勃勃向来记仇,而且睚眦必报。谁轻视于我,谁曾羞辱于我,我都将百倍以报。没亦于,你对我并无恩情,你本对我居心不正,从一开始你便没安好心,又一再的羞辱于我,坏我大事。是你逼得我如此,今日之局,可说是你自找的。你怪不得我。” 赫连勃勃来到近前,翻身下马,提着铁骨朵一步步的走近。 没亦于连连后退,惊骇道:“你莫要过来,你莫要过来。” 他的脚绊到了地上的土疙瘩,仰天摔倒在地,又连忙坐起身来,像个螃蟹一般坐着往后退。赫连勃勃来到近前,狞笑着举起了铁骨朵。 就在此时,东城城门方向传来马蹄之声,一辆马车飞驰而来,马车车窗外,一名女子探头娇呼。 “夫君,夫君,且慢动手。” 众人认出那是赫连勃勃的夫人破多罗氏,没亦于之女。兵马让开一条通道,马车颠簸着飞驰到近前。车门打开,破多罗氏抱着赫连勃勃的儿子赫连璝冲下车来,跌跌撞撞的扑倒在赫连勃勃和没亦于中间。 “你怎么来了?我儿可好?”赫连勃勃沉声道。 破多罗氏颤声道:“璝儿很好。夫君,妾求你……” 赫连勃勃打断她的话,伸手道:“我瞧瞧儿子。” 破多罗氏小心翼翼的将怀中孩儿递过去。赫连勃勃接过,抱在怀中。那孩儿不足周岁,此刻满脸惊骇之色,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赫连勃勃,扭动着身体呀呀的叫。试图摆脱赫连勃勃的怀抱。 赫连勃勃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口中道:“璝儿,好好看着,阿爷今天教你知道如何对待仇人。” 破多罗氏哀声道:“夫君,求你饶了我父,看在妾身份上。虽我父有亏于你,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将我嫁给夫君,为你留下后嗣。求你开恩,看在妾的份上,饶了他吧。” 赫连勃勃冷声道:“你让开。我不想连你也一起杀了。” 破多罗氏哀求道:“夫君,妾身求你了,或者,拿我的命换我父一命。” 赫连勃勃眉头竖起,单手提着铁骨朵上前一步,喝道:“让开。” 破多罗氏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扑在没亦于的身上,叫道:“我不让,除非你连我一起杀了。” 赫连勃勃怒骂一声,厉声喝道:“贱人,让开。” 他怀中的赫连璝受到惊吓大哭起来。破多罗氏扑在没亦于的身上不肯躲开,赫连勃勃上前两步,一脚踢在破多罗氏腰间。破多罗氏闷哼一声,身子被踢到一旁,翻滚出数步。当她忍着疼痛爬起身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赫连勃勃的铁骨朵砸中没亦于的头颅。没亦于的头颅如一颗西瓜一般破碎,红红白白的脑浆飞溅而出,在暮色中宛如黯淡的烟火绽放。 破多罗氏尖叫一声,晕死过去。 赫连勃勃提着沾满脑浆和鲜血的铁骨朵站在暮色之中,看着抽搐的没亦于的尸体,满脸快意。转过头来,对着怀着哇哇大哭的赫连璝低声道:“璝儿,看到了么,将来你也要如此。对待这些想害你的人,欺凌你的人,不要有任何的怜悯之心。将他们铲除殆尽,才是你该做的。这样的世界,任何的同情怜悯和软弱都是多余的,你必须比任何人都强大凶狠,才能立足于世。你不需要任何朋友,因为一旦有利益纠葛,他们都是你的敌人。记住了么?” 赫连璝哇哇大哭,尖利的声音响彻暮色沉沉的大地,传透所有人的耳鼓。 六天后,赫连勃勃率军横扫河东郡三座城池和部落聚居点,击溃破多罗氏残余兵马,杀破多罗氏壮丁万人。与此同时,数万铁弗部百姓开始北迁,并有两万余破多罗氏部族被迫北迁。 半个月后,赫连勃勃的骑兵攻克代来城。驻守代来城的薛干部投降魏国的兵马被击溃北逃。三日后,五原郡城为叱以鞑率军占领。 七月中。赫连勃勃于代来城自立,自号大单于大将军,大赦天下。他自认是夏启的后代,故定国号为大夏,建元龙升。 大夏之国从此正式亮相这乱世北地之中,开始搅动一方风云。 …… 七月中下,平阳郡,汾河西岸。 姚秦义阳公姚平会同狄伯支和唐小方率领的四万大军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和行军,抵达平阳郡北乾壁之南三十里处。 乾壁所在之地,位于汾河以东,吕梁山之侧的狭长地带。此处南侧是近四百里的河谷狭道,是雁门以南的重要隘口。北接雁门,东连晋阳,地势险要。 自大魏攻灭燕国之后,平阳郡之地便和姚秦接壤。由于地形复杂,此处便成为两国交界之处的重要战略地点。这也是拓跋珪欲南下攻姚秦以及姚秦主动攻击都选择在此处的原因之一。而对于双方而言,此处也是最为直接的进攻对方腹地,攻入对方都城的捷径。若魏军南下,可从高阳直入并州,向西数百里便可攻入长安。同样,对姚秦而言,若突破雁门郡,便可北上直扑平城和盛乐。 双方不起纷争则已,一旦动手,采用的都是最为凶狠直接,直取要害的方式,试图将对方一击致命。北方养蛊之地培养出来的两条大毒蛊,有着同样狠辣无比的手段。 对于姚秦大军而言,长安西北陇东郡发生的赫连勃勃起兵,杀没亦于自立的消息自然是对整个进攻计划有所影响。这是一次背刺,姚兴得知后固然愤怒不已,但他也心中理亏。他知道赫连勃勃为何会这么做,因为自己背弃了诺言,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 但事已至此,却也没什么好说的。赫连勃勃虽然反叛,但他的势力并不大,对大秦的影响并不大。只是,原先希望从西侧派兵马北上袭击草原腹地的计划被赫连勃勃这么一闹,撤离落空了。现在,全部的进攻方向便只能在平阳郡一带。 但无论如何,大军已经出动,什么都挡不住北上进攻的脚步。 姚兴也做出补救措施,他命人传旨,让河西的秃发傉檀和陇西的乞伏炽磐派兵进驻河东,组成联合兵马北上剿灭赫连勃勃,平息叛乱。姚兴相信,赫连勃勃的叛乱会很快被平息。起码不至于让赫连勃勃在西边牵扯自己的精力便可。现如今,姚秦的全部力量都要放在此番北上作战上,那才是重中之重。 姚平的先头四万兵马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从汾河下游北上,他们渡河绕过蒙坑和柴壁从汾河西岸进军,目的便是为了隐匿兵马的行迹。因为柴壁和蒙坑在乾壁之南的狭长谷地之中,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对方察觉。位于乾壁的魏军兵马会重点的盯防此处。 所以,姚平的策略是,先从汾河西岸绕行,之后从天渡渡河,猛然出现在乾壁城下,发起进攻。也正因如此,此番行军花费了较长的时间,物资兵马的运送也颇为吃力。 不过无论如何,七月十九傍晚时分,义阳公姚平率领的四万兵马终于成功抵达了天渡渡口。而天渡渡口的对面,十余里之外的地方,便是乾壁城了。. () 第一四四四章 位面(二合一) 夕阳西下,照耀着大河两岸的起伏的山峦。汾河虽然不宽,但是从左近吕梁太行的高山之中发源而来的支流汇聚,河水湍急,颇有气势。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此刻河水滔滔浑浊不堪,轰鸣声惊天动地。 姚平狄伯支唐小方等将领隐没在河岸一侧,观察着渡口的情形。河水虽然暴涨湍急,但河面宽度不足百步,此处渡口两岸地势平坦,水面一直蔓延到旁边的支流之处,对于渡河有很好的便利。 “义阳公,河水漫溢,支流暴涨,对我们而言是好事。我们不必花费气力搬运木料到河边。你瞧,只需在支流山坡林地里砍伐树木,滚落支流之中,便可就地捆扎木排,打造渡河浮桥。甚为便利。”狄伯支指着地形说道。 姚平点头道:“甚是。确实对我们有便利。陛下昨日派人询问进程,想来是颇急切了。我想我们得加快进度。不如即刻打造浮桥,今晚若能搭建成功,明日一早便可大军渡河了。” 狄伯支点头道:“我同意,我带人即刻打造木排浮桥便是。” 姚平点头,转向唐小方道:“唐将军,敌情暂时不明,也不知他们是否知道我们的行踪,唐将军带些人手先渡河查看一番,查探乾壁城中的情形,探知一些基本的军情。这样便于我们渡河之后进攻。你看如何?” 唐小方躬身道:“末将正有此意。渡河之时,最担心行迹暴露,为对方所乘。末将建议,今晚先以竹排渡河数干兵马,于对岸隐匿,建立对岸警戒工事。这样会更有利于渡河。” 姚平点头笑道:“甚好。还是唐将军想的周到。” 兵马稍加休息之后,暮色时分,狄伯支组织了五干多人手开始砍伐支流山坡上的树木。此处乃是深山大河绵延之地,树木繁密,取之不尽。大量的树木被砍伐下来,顺着山坡滚落支流水边。大批兵士用粗大的绳索将水面上的原木进行捆扎加固,做成巨大的木排。 人多力量大,树木也不缺,简易的木排更无需太精细。二更时分,数十条木排已经建造完毕。唐小方随即率领干余名兵士登上木排,划出支流,进入渡口之中。虽波涛汹涌,水流湍急,但木排稳固,河道也不宽,顺流而去,成功抵达对面。兵马上岸之后,即刻向前延展空间,在对岸建立警戒区。唐小方随即亲自率数十名亲卫前往乾壁城方向查看敌情。 一夜过去,天明时分,天渡渡口上两条由一百五十余条木排组成的浮桥搭建完毕,宽约丈许,以粗索相连。上方以数十根粗绳索横亘拉在两侧大树之上固定,稳固之极。 四万大军一个上午全部通过拉索浮桥过了汾河,抵达对岸。而唐小方也在高点基本探明了乾壁城池的情形。 乾壁城规模并不大,但由于是边镇城池,为了屯兵屯粮屯物资的需要,还是进行了一些防御设施的加固和改造。唐小方昨夜看到了大量车辆进出此处,和之前的情报印证之后得出了结论,确实魏军正在此处进行不同寻常的异动。不过,在城池上方看到的兵马人数并不多。 根据情报,姚平狄伯支等人商议之后得出了判断,城中兵马当不足万人。大量车马进出,来时满载,去时卸空,当是对方正在此处囤积大量的粮草物资。不久后当有大军进驻。 姚平当即决定,今晚便发起攻城。鉴于城池城防不弱,采用夜晚突袭的方式,对城池西侧临坡一面进行强攻。这样可以避开开阔的南城区域,让兵马可以隐匿行踪从山坡林地里冲出进攻增加突然性,同时西侧城墙似乎低矮许多,可能更容易攻克。 由于己方无大型攻城器械,此番进攻唯有依靠云梯强攻。所以,必须要猛攻不休,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城池,不计代价。若拖延太久,则可能会让对方援军赶到,到时候陷入困难境地。 姚平召开军事会议,指定攻城的十几名将领都立下军令状。命狄伯支率一万兵马于南城发起佯攻,唐小方率领两万兵马主攻西城。自己率一万兵马作为后备兵马和预备队。 命令下达之后,兵士们吃饱喝足养精蓄锐静待天黑。 乾壁城中一片忙碌,两个月前,拓跋珪定下进攻姚秦的计划,派贺狄干前往出使以迷惑对手,同时命拓跋顺和长孙肥于乾壁囤积粮草,为进攻做准备。 贺狄干被扣留的消息传到平城,拓跋珪大怒,开始集结兵马准备进攻。近日来,拓跋顺长孙肥等人也加快了粮草物资的运输速度。 此刻,拓跋顺前往雁门郡去迎候拓跋珪的六万骑兵南下,城中由长孙肥率领兵马万余人驻守。城中囤积的粮草已达十数万石,物资也已经基本齐备。只需等待拓跋珪的大军抵达,便可发起向南的猛攻。 长孙肥其实颇为谨慎。这段时间他都派人南下数百里,直达柴壁蒙坑一带的河谷通道进行侦查,以探知姚秦是否有异动。长孙肥认为,对方兵马若有行动,必从河谷平坦地带北上,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更好的进攻路线。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对方从汾河以西绕过河谷地带渡河进攻的可能,不过汾河以西崇山峻岭,大军难以通行。车马更是无从行动。在长孙肥看来,倘若车马不能随行,大型攻城器械无法携来,便不足为虑。况且他也派了人在天渡渡口监视,也一直没有任何的动静。而前些日天降暴雨,山洪凶猛。两队兵马夜晚被洪水冲走,死了上百人。长孙肥索性将其余两队也撤了,认为没这个必要。 正是这种疏忽的心态,阴差阳错的导致了对方渡河摸到了城西南侧河东密林之中,四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却不自知。 入夜时分,攻城开始了。南城城楼守军率先发现了敌军的踪迹,那是狄伯支率领的佯攻兵马。他们呐喊者举着火把冲向城下,在猝不及防之下,守城兵马竟然让他们冲到城墙数十步距离之内。 得益于长孙肥平日治军的严谨,城下兵马迅速增援,城头弓箭手数量增多,开始对攻城兵马进行猛烈的打击。饶是如此,狄伯支的佯攻兵马还是攻到城下,开始架起云梯进行猛攻。 佯攻固然是佯攻,但佯攻随时可以变成真正的进攻。狄伯支也抱着一颗率先破城之心,所以根本不是做做样子。况且,只有猛烈的进攻才能将所有的守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南城。 长孙肥快速抵达城头,指挥战斗。久经沙场的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对方攻城兵马数量不多,只有万余人。这是让人奇怪的。敌人的突然袭击固然让人觉得讶异,但是如果对方主动发起进攻的话,怎么可能只有上万兵马。然而在南城方向并没有看到更多的后续敌军的踪迹。在南城开阔的城外地带,对方后续兵马当一览无余。 丰富的作战经验帮助长孙肥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他很快解读出战场的形势,认为这是佯攻之策。 而根据目前的情形必是从天渡渡河而来,那么只能是从西南两侧城门进攻。南侧是佯攻,主攻必在西城。 长孙肥当机立断,立刻调集五干兵马前往西城,并亲自坐镇。此举是相当冒险的行为,南城的守将都认为长孙肥是不是疯了,在对方大举攻南城的情形下居然抽调兵马离开,去没有任何动静的西城。 然而现实很快证明了长孙肥的英明。在南城佯攻进行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西侧山坡林木之中,两万秦军蜂拥而出,直扑乾壁西城。 长孙肥一声令下,城头守军乱箭齐发,各种床弩长弓一起射击,顿时城下人仰马翻,死伤惨重。姚平在山坡上看到此情形,顿时便知道对方已然有所防备,佯攻已经被识破。但此时此刻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对方有所防备,也只能猛攻。 由于西城地形狭窄,两万兵马同时攻城,城下人员密集,狭长的地带到处都是人。这让魏军的弓箭手兴奋不已,他们无需瞄准,每一箭几乎都能命中敌人。而进攻方为了轻装前进,几乎没有重装兵种,连盾牌都是小型圆盾,防护力极低。况且魏军的长弓威力十足,可穿甲胄,一时间城下死伤人数直线上升,大量的兵士死在冲锋的路上。 然而攻城方兵马多出守军数倍,人数的优势不可抹煞。而从山林到城下极短的冲锋距离也让他们在对方仅仅射出数轮箭雨的情形下便冲到了城墙下方。率领攻城的姚秦将领唐小方等人立下了军令状,更是毫无退路。唐小方身先士卒,呐喊吼叫,率领本部数干兵马率先冲到了城墙下。 数以百计的云梯高高竖起,冒着城头如雨的弓箭,攻城方对城头发起了猛攻。 守城方虽然判断正确,但他们最吃亏的是没有提前得知对方已经兵临城下的情形,所以在城头上的防守物资并不充足。此刻战斗进行之后,再搬运滚木礌石已经完全不足。攻城方一旦涌到城下发起了云梯攻城,那么弓箭手的作用便会被大大的削减,因为大量的兵士不得不去处置那些往上爬的兵士。面对攻城方不断抛上城头的绳索挠钩,弓箭手们只能冒险往城下射击。而此刻若是被锋利的挠钩抓中,便是皮开肉绽,甚至被直接拉扯掉落城下。 战斗惨烈之极。攻城战本就是最为惨烈的肉搏战的场景,此刻陷入白热化之后,城上城下更是死伤人数激增,到处是惨叫声和哀嚎声,令人毛骨悚然。 战斗进行了两个多时辰,进攻方死伤已逾七干,守城方也死伤三干余。而西城墙已经岌岌可危,被突破了数次。公孙肥率领亲卫队来回救火,勉强将攻上来的兵马击杀。 但随着姚平率领一万生力军发起了孤注一掷的猛攻之后,公孙肥意识到城池守不住了。他必须做出决断。是誓死守城,还是立刻撤离。 公孙肥选择了后者,其实他早该这么做了。因为之前,他还以为对方兵马最多不过两万多人。但是对方总兵力达到了四万人,这本就不是自己这一万人仓促之间能够守住的。誓死守城从来不是公孙肥的选项,他没有必要为了这座边镇小城而丢了性命,此次遭遇战也是在意料之外,拓跋珪也不会怪自己。 但城中有大量的粮草物资,一旦撤离,便全部拱手送人了。所以公孙肥下达了命令,将城中粮草库房全部点燃,将它们付之一炬,绝不能留给敌人。 命令下达,城中很快火起。七八处库房烈焰腾腾,大量的物资粮草迅速燃起大火,烟火腾空。而公孙肥砍翻了爬上城头的一名秦军之后,怒骂着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六干多魏军迅速下城,穿过烈焰腾空烟火撩天的街道,他们从北城迅速撤离。 姚平大喜过望,他下令兵马象征性的追赶了一会,便停止了追击。因为此刻追击,地形复杂的情形下容易中埋伏,反倒不美。 姚平的兵马试图扑灭大火,但哪里能扑灭。十余万石粮食,大量的军事物资被烈火吞没,烧成灰烬。 此战姚秦兵马死伤惨重,阵亡兵马超过三干,伤者超过五干。但无论如何,乾壁一举拿下,首战告捷。姚平立刻命人将拿下乾壁的消息送给尚在并州正率军前来的姚兴,让姚兴尽快知道这个好消息。 数日后,抵达雁门郡的拓跋珪得知了乾壁失守的消息,大发雷霆之怒。公孙肥告饶请罪,拓跋珪怒而欲杀之,幸亏其他人全力求情,才饶了公孙肥不死,令其戴罪立功。 拓跋珪下达命令,命六万骑兵和三万步兵迅速南下,向乾壁方向逼近进攻。拓跋珪下定决心,要夺回乾壁,并大举南下。 …… 北方乱局纷纭,大战开启之时。南方,大晋朝廷迎来了难得的稳定时期。 在过去几个月里,重新登临帝位的司马德宗过了一段颇为滋润的日子。朝廷里刘裕和李徽分庭抗礼,他们的代言人王谧和谢琰互相钳制,反而司马德宗成为了决定事情走向的那个人。当朝廷上为了一些事争论不休的时候,司马德宗便是那个一锤定音的人,成为了最终的决策者。这让司马德宗第一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在以前,从他登基开始,便先是在司马道子的控制之下,随后又为桓玄所掌控,完全没有半点自主权。此刻这局势,反倒让司马德宗成为了说话管用的人。 当然,司马德宗也明白,自己必须维持这种平衡,不能完全倒向另外一方。因为惹怒了任何一方,他们都有毁灭自己的能力。所以他小心翼翼的走着钢丝,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今日的决定遂了王谧的意思,下一次便让谢琰得逞。司马德宗将之视为是平衡。 殊不知,他这么做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却让双方都感到了不满,只是司马德宗这个智商上的欠缺者,政治上的菜鸟,权力上的傀儡完全不自知罢了。 不过总体而言,双方的平衡并没有打破,保持着相对的平静。刘裕在江州全力募兵增强实力,他暂时没有任何想要挑战李徽的举动。本来刘裕决定三月里进攻荆州,彻底铲除桓玄势力。但由于种种原因,刘裕决定推迟了行动。 李徽在退回徐州之后,也许久没有了新的消息。双方似乎都安于现状,偃旗息鼓了。也正因如此,大晋迎来了难得的半年的安静。但很显然,这样的安静是不能长久,不光是李徽和刘裕之间的问题,整个天下开始了新一轮的动荡,势必会让整个局势变得不安。 在徐州,李徽当然没有闲着。讨伐桓玄的大战虽然有些虎头蛇尾,让徐州许多人感到非常的憋屈和郁闷。对李徽而言,他其实也陷入了某种迷茫之中。 在无数次的深夜无眠的思索之中,困扰李徽内心深处真正的恐惧,其实不是实力的不足,世道的险恶等现实的因素。反而是李徽对于历史大势的难以掌控。虽然许多事情都证明,身处的历史空间未必如自己所知的历史那般进行,许多人物的命运也和自己所知的不同。但是,在大事件上,历史的进程却惊人的相似。 比如淝水大战的胜利,苻坚的灭亡。比如桓玄的多位和失败。这些关乎历史走向的重大事件,似乎并没有改变。由此便带来一个巨大的问题,那便是自己这个穿越而来之人,能否真正的改变历史的进程,还是说只是雁过无痕,最终湮没于历史之中。 虽然穿越之初,李徽的目标其实只是保全自己,能够安稳的渡过这穿越的人生。但到了这个阶段,李徽的目标显然已经不止于此,而是向着更高更大更宏大的目标而去。 如果说一切都是徒劳,那么奋斗的意义又是什么?如果说最终历史的洪流会按照既定的目标前进,那么自己岂不是最终一定会失败? 这种思绪一直萦绕在李徽的心头,挥之不去。他当然不能跟任何人去解释这件事,只能在内心琢磨这一切。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李徽认为这种宿命论是很可笑的。但是穿越这件事又如何解释?冥冥之中难道真的没有命运之手,没有运行的固有道路?李徽是真的有些迷茫了。 刘裕的崛起,倘若是历史洪流的必然,那么自己又如何对抗那无形的命运的齿轮和固有的历史轨迹? 这些事困扰了李徽不少日子,但在深思熟虑之后,李徽找到了答案。刘裕的横插一腿固然打乱了局面,但这恰恰证明,刘裕确实是作为一名位面之子所得到的庇佑。证明了历史洪流的惯性。 李徽认为,刘裕的崛起,那便是真实历史映射在当下的历史之中。会让历史的走向反复的横跳和扭曲,让未来变得扑朔迷离的同时,也再一次让李徽相信,当下的历史走向是不确定的,是有扭转的可能性的。 李徽一直觉得,所谓的历史洪流,其实并非是固定不变的,是可以发生扭转的。正如自己当年在谢府夜宴上所辩论的维度空间一般,一个节点的改变,一个树杈上的分支的不同抉择,便会导致最终结局的变化,命运的不同。而刘裕本应该在另一条岔路上行进,那里没有自己的存在,所以他是那条路上的位面之子。但这条岔路上有了自己,理所当然会是不同的结局。而在其他的位面之中,也有无数的其他的因素去影响走向,让不同的位面的历史走向一个不同的分支。或辉煌,或湮灭,或枯死,或欣荣。 蝴蝶的翅膀的轻微煽动,可以产生改变万里之外的风暴雷电。鲇鱼入池,会搅动池水中的生态,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为了生存,鱼虾们会发生巨大的进化。这些都非虚妄。 这个时代的节点,每个位面上都有刘裕,这取决于所在的位面有没有如自己这样的人或其他的因素。自己穿越而来,这本就是一种非常规的因素,倘若位面之子是那刘裕,上天那无形之手为何会让自己穿越来此呢? 想通了这一点,李徽便即释然。到底谁是位面之子?恐怕还很难定夺。. () 第一四四五章 重启 退兵徐州之后,李徽对于内政军事的加强一直没有停止。军事上,除了大规模的进行军事扩充和改革之外,对于军事物资的进一步优化生产和调配也是重点。李徽认为需要进行一番整理和改变,以应对新时期的要求。 鉴于在进攻京城时的一系列作战手段的改变,对于改进火器的生产和弹药炮弹火药的需求也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原有的火器火药制造和配制生产的作坊联合体似乎已经不合时宜。 大规模火炮攻城被证明是攻坚的绝对有效手段,但是资源的调配却成为问题,导致生产的火药炮弹弹药的不足,甚至出现过断档,效率也严重低下,制约了作战的效果。 这当然是李徽之前奉行全面均衡发展的后遗症。既要为农业提供肥料,为百姓提供娱乐的爆竹烟花,又要为军队提供火药。显然是力有不逮的。 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不但需要解决这种分配生产的问题,更需要大力的增加源头的生产规模和效率,以及队整个制造火器体系进行梳理和优化。 所以李徽和众人商议决定,成立火器制造局,将冷热兵器分开,单设官职,脱离原先的一揽子兵器盔甲干粮帐篷等军备制造体系,让专门的衙署专门的火器制造人才单独管理制造。 譬如铁器作坊,原来不但要打造冷兵器以及相关防具,还要制造火器零件,铸造火器,搞得乱七八糟。现在分开隶属专门衙署,专精一样事务。这便是精细化的分工,可以让工匠们更熟练更专业,流程更简单和效率。 又比如硝田作坊,原来是生产出来的硝士进行统一分配。农业肥料不足的时候,容易侵占火药配比所需。如今对现有硝田进行用途的划分,分为民用军用。军用硝石产量决不允许用于其他用途,以免关键时候捉襟见肘。若硝石不足的情形下,各自拿出资金开辟新的硝田以保证所需,保证了军事预算绝不会被用于他途。杜绝了其中衍生的一些贪污和走人情以及用权力压制挪用的不良情形。 全新火器司拥有从源头的硝田、冶炼、配制、打造、研发、维修等全流程的制作作坊。以拨付的预算作为资金进行流转。东府军进行统一采购,验收和反馈,不合格的会拒付款项。形成一套较为合理的制造采购使用的流程。 等等这些,都是李徽希望打造一套行之有效的有着规制的流程,形成较为标准的制式化的制造流程。这对于更高效率的制造供应研发火器当有裨益。 当然,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资金的问题。李徽不可能采取完全的先军政策。这么多年来,即便是最为紧迫的时候,李徽也不希望牺牲徐州社会的发展来搞先军政策。虽然倾斜是必须的,但要在别的方面想办法,而不是让百姓付出巨大的代价。 所以,受李徽委托,谢道韫于四月底开始筹备成立钱庄。此次不光是作为承诺兑现当初四合飞钱庄的一些百姓的资金,更是将钱庄作为融资手段,大量吸收民间资本,以缓解财政压力,完成军备和其他方面大量的资金缺口的一次关键的措施。 而且和当初成立飞钱庄的初衷相同,这也将大大的促进南北徐州青州四郡的交易往来的便捷,有效的解促进经济贸易的流通的问题。 李徽亲自主持召开了恳谈会,向荀康陶定等徐州地方大族,以及目前居住在徐州的吴郡江南大族,以及肥的流油的苻朗等人进行介绍和游说,介绍飞钱庄的效用以及好处。 因为目前情形下,需要大族们的入股支持。否则一旦成立之后,之前四合飞钱庄遗留在外的那些票据都需要兑现,需要一大笔的资金来完成这笔兑现,恐怕一开张便面临倒闭的局面。 谢道韫展开了三寸不烂之舌,将钱庄的好处和妙用,乃至将来的收益。见一些人还似乎不感兴趣的样子,谢道韫使出了杀手锏。 “李郎说过,我大晋的钱币混乱,五铢钱和其他各种钱币通用,有大有小,有厚有薄。有人将大钱熔化铸成小钱以谋利,有的在铜钱掺铁和其他杂质以充好,这些都是弊端。而我徐州一旦钱庄设立之后,将逐步统一钱币的材质和规制,新铸通用宝钱以流通。这将对于整个徐州,乃至整个大晋的钱币规制统一起到极大的作用。将来在我徐州通用的,将是钱庄通用宝钱,由徐州制定本钱庄铸造,任何人都无铸币的权力,唯有我钱庄所有。”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徐州将铸币,而这铸币权将落在钱庄手中,这是何等巨大的利益。这还犹豫什么,若这不参与,简直愚蠢。 当下所有人纷纷表态,表示愿意参股其中。 李徽暗自感叹,即便是徐州之地,即便是荀康等人,还是注重门户私计,这是难以避免的。当然,这也是人的本性使然,别说现在,即便是再过几干年一万年,怕也难以杜绝。 当然,李徽可不能让某几个大族掌控钱庄,哪怕是他们联合在一起也不成。故而李徽宣布,将钱庄股份分为一百份,以徐州衙署的官府身份占据五成五,其余四成五由众大族缴纳钱物进行认领。一百份股权,每份一五干亿钱,无论是铜钱地产房产金银都可作价进行认购,将来钱庄利益,按照股权比例进行分红。 此刻便是展现各大族实力的时候。荀氏以现钱和两处淮阴城外的庄田作价,认购八份股权,展现了雄厚的实力。陶氏以现钱实物认领六份股权,江南大族个购置股权三五份不等。最令人诧异的是苻朗,虽然国灭,但作为大秦宗族,这些年来生活豪奢之极。此番直接认领十份,成为除官方大股东之外的第一大股东。 谢道韫则以谢家的名义认领三股,同时在众人的推举之下成为钱庄大掌柜,全权管理钱庄事务。各认领股东家族各出一人,组成股东会。拥有监督查账商议定夺钱庄大事的权力。但整个钱庄的议决大事投票的比例,根据股权大小进行分配。也就是,一百份股权之中,认领的股权大小将决定商议大事时的表决票数。 这其实便是告诉所有人,徐州衙署占据的五十五份股权,将可以决定钱庄的一切事物。其余股东便是联合起来也无法超过半数。除非李徽点头,否则他们没有可能翻天。 当然了,对于这五十五份股权的收益,李徽明确告知,这些股权收益将用于徐州财政之中,用来改善民生,加强军备,增加福利等诸般方面,自己不会取分毫。 最后,众人一致同意李徽提出的钱庄名称,此钱庄随即被命名为徐州银庄,并当场通过了各项章程和规则。 钱庄的筹备工作由谢道韫进行,毕竟谢道韫轻车熟路。有了四合钱庄的经验,许多事情都驾轻就熟。谢道韫也乐于承担此责。一方面自然是四合飞钱庄遗留下来的问题中若不解决,将是对百姓的盘剥和言而无信之举,许多人之所以对李徽恨之入骨,风评不高,便也是因为钱庄之事没有解决。而另一方面则是谢道韫其实乐于参与这些治理上的事务。谢大才女并不遗世而独立,她恰恰是热衷于许多事物,很有兴趣去参与其中的。 到了五月里,筹备完成。徐州银庄坐落于南北城要道的十字路口,三层木石结构的独立楼层和后方作为金库的大院气派无比。高大的门楼古朴端庄,门口石狮蹲坐,气势十足。 门脸宽大,一楼大厅长达五十步。设置了多达十五个存取柜台和票据核验的柜台。二楼为核算记账会议之所,三楼便是大掌柜股东的公房,也是机密票据存储之所。 后院挖掘了面积达三间的超大型密室,距离地面超过二十尺。以夯士青石垒砌周围,坚固无比。保安方面,配备了两百名东府军精锐亲卫,装备火器,日夜巡逻看守。 总之,徐州银庄的总部,比之当初四合飞钱庄更加的气派,设施也更宏大,安保更周密。 五月初八,李徽谢道韫以及各股东大族官员纷纷聚集,剪裁开业。随即铺天盖地的开始在徐州各地进行宣传。而徐州南北各地的各郡分号也同时开始了筹备,以迅速打开局面,完成钱票流通的基本功能。 谢道韫于开业次日便派人前往京城,她答应了兑现承诺,兑付那些之前在四合飞钱庄存了钱的人的本息。当股金全部就位之后,便着手去解决此事。 数日之后,京城百姓和商贾大族络绎不绝的前来兑换。将银庄门口挤得水泄不通。谢道韫命人给他们安排食宿,排队等候。大厅之中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检验票据,进行兑付。不光本金兑付,连利息也全部兑付。 对这些曾经的四合飞钱庄的客户而言,这一天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他们都认为,那些钱已经打水漂了,四合钱庄早已关门大吉,他们闹了几次根本无果。王谢大族都已衰败,李徽又在徐州,根本无处去诉求。他们被家人和朋友以及外人嘲笑埋怨,生了一肚子气,憋了一肚子火,只能自己骂自己蠢,当初信了他们的鬼话,只能自认倒霉。 但没想到现在谢家女郎和李徽居然开始兑付这些钱,而且本息算的一文不差,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对于银庄内部而言,产生了巨大的争议。有些人质疑为何要他们承担前番四合钱庄的损失,这徐州银庄刚一开业,便要兑现这么多本息,这对他们不公平。 谢道韫明明白白的向他们解释了,这笔兑付的钱款当然不会让股东承担,将来经营结算利润的时候,还是会加到利润之中,让他们无需担心。这么一说,众人才没有什么话好讲。但心里还是嘀咕的,因为兑付的金额太大了。 连续四天的兑付,大大小小数干笔旧账全部兑付的清清楚楚,而徐州银庄之中股本现钱从四兆(古代十亿为兆)多钱锐减到了两兆。总共兑付的本息高达二十多亿钱,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这意味着,徐州银庄刚一开张,便已经亏损了二十多亿的钱款,这如何让人能接受。即便谢道韫解释了这些钱将来会加入分配的利润之中,一些人也还是不能接受。 但谢道韫不为所动,对一些言语淡然处之。她只说了一句话:“人无信不立,今日此举,必带来不寻常的后果,诸位拭目以待。” 碍于李徽的面子,出于对谢道韫的尊重,众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嘀咕的。但很快,谢道韫的话便应验了。 那些从京城前来兑付旧账之人,将沉甸甸的钱攥在手里之后,心中感慨万干。聚集在一起,他们谈及此事,都觉得李徽和谢道韫有信有义,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在徐州盘桓多日,见识了徐州的繁华和富庶,也听到了许多他们前所未见的事情,更对整个徐州上下的精神面貌印象深刻。 许多人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决定。他们要将钱存回徐州银庄之中。一则,李徽和谢道韫讲信用,用实际行动赢得了他们的信任。二则,这些钱他们带回京城之后能否保得住是个大问题。京城过去几年来的乱局,盘剥搜刮的地皮都刮了三层,如今徐州局面稳定,繁华富庶,将这些钱带回京城,不如就地存入银庄,关键时候还能有退路。 数日后,几乎所有人都达成了这样的共识,他们在商议之后,决定将钱重新存入银庄之中。拿着银票在身,更好的携带,更好的在发生危险的时候逃离。况且,还有利息可拿。 于是乎,在他们离开之前,他们将绝大部分钱又重新存入了银庄之中。于是乎又出现了数日时间加班加点存钱入库的场面。 最终统计之后,兑付的这两兆多的钱近七成重新入庄。虽然对银庄而言这并非是利润,但银庄的信誉得到了确立,本金得以存留。本金是极为重要的,因为不久后各处银庄分号开业,将需要大量的本金进行调配分派,以供流转。 不仅如此,这件事在徐州传开之后,本来徐州的百姓对银庄这个东西也并不感冒,许多百姓根本不相信此事。在得知这件事之后,徐州上下对于银庄的信誉大增。连十年前的钱款,钱庄倒闭之后,李徽和谢道韫都会兑付,而且还是和徐州不相干的京城百姓。那么他们怎么会坑骗徐州自己的百姓。 之前大规模的宣传解释,不如这一次兑付和重新存入的事情来的更有效果。许多百姓开始将家中闲钱存入银庄之中。许多商贾大族也开始行动起来。短短半个月时间,业务竟达万笔,存入钱款高达数兆之多。 对此事,赵墨林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将谢道韫坚持兑换当年四合钱庄的旧账之举比作城门立木之举,认为是树立信义之举。谢道韫闻之葫芦而笑,认为赵墨林给的评价也太高了,言过其实了。 而那些没有存入的钱,其实也有一大部分流入了徐州。徐州的商品货物很丰富,物价也低廉。比之如今甚为贫瘠,尚在恢复之中的京城物价低了不少,货物种类品质也好了许多。 所以,许多商贾和百姓便用这失而复得的意外之财开始了大采购。离开徐州时,大包小包的背着,雇了许多船只一船一船的装载着回去京城。最终携带钱款回到京城的数量不足三亿钱而已。 六月里徐州各地的分号开始纷纷建立,钱款存入,银票流通的业务也逐渐被接受。民间资金被吸纳进入银庄之中的数量很庞大,李徽代表徐州衙署向银庄贷了一笔高达两兆的钱款,用于军备改革的专项资金,解决了燃眉之极。银庄也正式迎来的正常运转的时刻。 六月底,一个风雨之夜。李徽在钵池山茶庄之中留宿,和谢道韫两人把酒庆贺这个大计划的成功。谢道韫也很高兴,解决了一桩心病,并且能够完成一件利于徐州和百姓的大事,自然也是颇有成就感。所以破天荒的多喝了几杯。 酒后李徽兴致高涨,自然是搂着谢道韫温存亲密。只不过他太过兴奋,索要无度,谢道韫着实吃不消,苦苦哀求未果,遂大声呼叫小翠前来。 小翠红着脸赶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咬牙之后开始宽衣解带。谢道韫奋力挣脱之后,李徽挺枪茫然,见小翠裸身在侧,一方面酒色冲头,一方面也是箭在弦上。于是半装糊涂半装傻,俯身而就。 当晚雨疏风骤,落红片片。小翠婉转娇啼,着实受了些罪。但一想到此生依靠在此,感念小姐美意,今生终有托付,便也咬牙苦撑,终于苦尽甘来,泪洒枕席。. () 第一四四六章 邀约(二合一) 七月未,豫章。 刘裕在过去半年里虽没有出兵进攻荆州,但是他可没闲着。对于目前的状况,刘裕认为,他必须要尽快的扩大自己的声望,增强自己的实力,快速的达到和李徽能够真正分庭抗礼,实力相抗的地步。 如果要达到这样的目标,他便必须要做更多的事情。扩大声望和增强实力有很多种办法,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建立功勋。就像当年桓温等人做的那样,以用兵讨伐他人作为契机,可以借机获得巨大的声望,快速的扩大自己的实力。 桓温当年崛起的途径无非是伐成汉以及几次北伐,那是桓氏快速崛起拥有强劲实力的途径。虽然即便是几次北伐都无疾而终,甚至可以说是铩羽而归。但借助用兵的借口,他网罗了一大堆大族的支持,攫取了高平郗氏的权力,达到了地盘和兵力以及大量押宝的大族的财力支持。所以即便是失败的北伐,却令其实力剧增。 对刘裕而言,他倒是没有北伐的打算,眼前就有软柿子可捏,那便是败退的桓玄。桓玄败走江陵,但他的势力依旧覆盖着梁益荆襄大片区域。如果解决了桓玄,不但完成了对于桓玄篡国之贼的彻底清缴,对于自己声望会有极大的提升。而且,梁益荆襄都将被自己纳入囊中,实力将得到巨大的跃升。 所以,这半年来,刘裕便是在为向西用兵做准备。之所以准备三月份的出兵没有下文,是因为刘裕不希望仓促行事。桓氏虽败,但毕竟盘踞荆州多年,梁益二州为后盾,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物资充足。如果仓促用兵,一旦失败,前番所有的努力和成果便付之东流。 故而,刘裕决定整顿军备训练兵马增强实力。火器火药的铸造配备需要时间,收拢的桓玄的降兵需要训练收服,还需要造大量的船只,准备更多的粮草物资。 利用王谧在朝廷之中的抓手,在过去几个月里,朝廷成功的调拨了不少粮草物资供给刘裕武装兵马。虽然战乱之后,大晋的财政已经捉襟见肘干疮百孔,但毕竟京畿之地外加三吴之地是出了名的富庶。刮一刮还是能刮出不少油水来。在大晋朝廷重新开张之后,地方上如广州之地的财税也开始重新上缴。总之,湿布拧一拧还是能出水的,平胸挤一挤还是有沟的。 除了积极的整军备战,确保此战不出差错之外,出兵的时机也是极为重要的。 李徽的触角虽然退回,但谁敢保证他不会再次伸回来。他的兵马永远是最大的威胁,刘裕不得不防。一旦自己出兵攻荆州之时,那李徽乘虚而入,率军进攻自己的腹背,那将是极为危险局面。 虽然刘裕的判断是,李徽大概率不会那么做,因为他若想攻自己,根本无需乘虚而入。但是要保证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那是一点险也不能冒。 出于这样的考虑,刘裕不得不等待最好的时机。而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很快便到来了。 北方局势陡变,斥候细作将大量的关于燕国和魏国之间的情报送回,以及关东之地慕容德也正集结兵马准备反攻的情报送到刘裕手中之后,刘裕认为时机到了。 北方两强即将火拼,局势大乱。这是借机调动李徽兵马,牵制李徽注意力的好机会。 八月初,刘裕上奏朝廷,将他所知的北方大乱的情报上奏禀报。表示,北方大乱,对大晋而言是危险也是机会。危险在于,北方战乱很可能波及大晋边镇,淮南之地北徐州青州之地都可能遭受波及。刘裕上奏朝廷,请求朝廷要防范这样的危险。 刘裕的聪明之处在于,他只是通报了消息,指出了危险,而没有指手画脚的要求李徽的兵马如何如何。他知道,那么做会引来李徽的反感。而将消息上奏,自然有人会向司马德宗提出建议。 果然,司马德宗很快命人向李徽传旨,请李徽密切注意关中关东的动向,防范北方战乱可能会波及大晋的危险。请东府军务必做好军力分配,做好准备。 刘裕更是高明的做出了安排,让王谧提出了拨付军资粮草给东府军的奏议,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拨付三万石粮食和一部分作战物资给东府军,做出朝廷全力支持的姿态。 这可比勒令敦促更有效。是一种无形的敦促。 然后,刘裕很快得知了东府军进行积极调动,广陵兵马西进淮南,临海郡兵马北进彭城,以及淮阴兵马进入北徐州的消息。 刘裕知道,计划奏效了。 随后,刘裕开始进行计划的第二步。他再一次上奏朝廷,说他得到密报。逆贼桓玄已经同姚秦结盟欲以荆襄梁益之资助力姚兴。待合力击败魏国之后,借姚秦之兵进攻大晋。 刘裕奏折上说,若不尽快铲除桓氏,后患无穷。他向朝廷请求,以江州之兵西进讨伐桓氏,彻底铲除后患,收复荆襄梁益之地。此举也是趁着胡贼自戕,难以分身。若错过此良机,恐难行事。 司马德宗得到奏议之后,立刻组织朝臣商议定夺。王谧等人自然是一片赞成之声。谢琰提出派人去询问李徽的意思。司马德宗遂派人去淮阴征询李徽的意见,数日后,李徽回奏,表示赞成。 刘裕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大笑不已,向身边人道:“如何?我就知道他会答应。” 身边人问他道:“将军怎知李徽必会同意?” 刘裕答道:“李徽希望我和桓玄作战消耗实力罢了。他如今全部精力都在北边的乱局之上,怕我给他带来麻烦,巴不得我出兵去和桓玄火拼呢。他这样的心思,我早已了然于心。呵呵,李徽固然精明,但我刘裕却也不逊之。” …… 东郡,滑台。 慕容德退踞滑台已经已近两年。事实证明,放弃邺城的策略是正确的。魏国并未大规模的渡河进攻,在徐州李徽的大力支援之下,小规模的试探性的进攻被燕军击败之后,他们偃旗息鼓,停止了继续进攻的企图。 这也给慕容德一方带来的短暂的和平。甚至可以用一种奇怪的兴盛景象来形同。 由于东郡乃黄河以南的产粮区,粮食连续两年的大丰收让慕容德和麾下百姓摆脱了粮食危机。 而在慕容宝死在龙城的消息传来之后,之前对于慕容德进位燕王的一些争议也纷纷消失。虽然慕容宝之子慕容盛正在北方广招兵马,欲攻龙城兰汗等人,报杀父之仇,但几乎没有人认为他会成功。 在更多人的认知里,滑台的慕容德成为了大燕国祚延续的唯一希望。正因如此,原本不愿投奔慕容德的燕国遗民和官员人才纷纷投奔而来。 在过去近两年时间里,有数万户百姓从关东迁徙投奔而来,无数大族官员名士前来投奔慕容德,为他效力。一时间颇有众正盈朝,欣欣向荣之势。 去年冬天,慕容德在群臣的不断的劝说之下,于滑台登基为帝。他改名为慕容备德,大赦天下,改元建平。任命南安王慕容青为大司马,任命赵王慕容麟为尚书令。进丛弟北地王慕容钟为司徒,慕舆拔为司空,封孚为左仆射,慕舆护为右仆射。韩绰为录尚书事,愤恺为度支尚书,封逞为中书侍郎等等。 除此之外,慕容德还还发布了一系列的政令,设立太学,减免赋税,鼓励耕种,宽待百姓。派出官员巡视民风,派兵清缴盗匪等等。一时之间,似有勃然中兴之姿。 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很高兴,都有了盼头。倒是有一个人不太高兴。那便是赵王慕容麟了。之前他被任命为司空兼尚书令,算是颇有地位。但此次之后,他只有一个尚书令的职务,而他下边有韩绰封恺封逞等人。韩绰录尚书事,便是掌管尚书省日常事务,封恺封逞等人和封孚是青州大族,大燕原来的旧臣。投奔以来获得重用。 更可气的是,南安王慕容青被任命为大司马,这是让慕容麟最不能接受的。自己和慕容青其实就是将来燕国皇位的竞争对手。慕容青被任命为大司马,手握大燕兵权,那说明慕容德对他的信任远胜于自己,在慕容德的心中,自己和慕容青的分量孰高孰低,不言自明。 鉴于此,慕容麟心中恼怒。行事也变得敷衍和散漫,常常喝的酩酊大醉,朝中议事也常常缺席,惹来众人非议。慕容德念及他是先帝之子,倒也没有说些什么。但是慕容麟在滑台的地位和声望已经越来越低,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大燕的蓬勃之姿,兵马物资的不断强大,所辖军民对于反攻关东收复故土的想法也开始发芽。之前,魏军铁蹄南下,燕国覆灭之际,所有人心中都如蒙冰雪。许多人都已经绝望,认为大燕已经无力回天了。但现在,冰雪开始消融,反攻之心开始萌芽,并且越来越急切。 之前廷议之上根本不会涉及到这样的议题。上下都尽量避免这种不切实际的虚妄的想法。但自今年以来,已经有人开始提出这样的想法,并且得到了响应。 但对慕容德而言,他保持了难得的清醒。他知道,眼下虽然站稳了脚跟,但整体实力还很虚弱。此刻谈反攻倒算,收复关东之地还为时尚早。兵力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大燕眼下虽然已经有兵马近八万,但在战备物资已经作战力上,和强大的魏国铁蹄相比还是巨大的。若主动渡河进攻,恐遭覆灭。到那时,滑台也不保了。 因此慕容德虽不禁止他们谈论这些事,但总是安抚他们稍安勿躁,先努力的发展自己,壮大自己,以待时机。 时机很快便来了。 六月里,姚秦派来了一位特殊的使者。那是他的哥哥北海王慕容纳之子慕容超。当年大燕灭亡之后,慕容纳和大燕的皇族宗室们一起被掳到了秦国,得益于苻坚的仁义,慕容氏皇族众人倒也能够活下来。慕容纳被苻坚任命为广武太守。后来辞官居住在张掖郡。 而在大秦讨伐大晋之战失利之后,姚苌窃位,大秦四分五裂的局面之中,慕容超便在张掖出生了。 姚秦可没有苻坚那么讲仁恕,在慕容垂于关东复国成功之后,姚苌将慕容氏宗室皇族全部弄到长安严加看管。慕容纳去世之后,慕容超在长安可谓是在夹缝之中求生存。许多慕容氏宗族动辄被杀之后,十来岁的慕容超想了个保存自己的办法,那便是:装疯卖傻。 只有一个疯癫痴呆之人,才不会被姚秦视为威胁。姚苌死后,姚兴即位。姚兴不想姚苌那般残暴嗜杀,他倒是对慕容氏宗族不错,除了没有自由,倒也不在动辄杀害。 慕容超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长大,今年刚刚十五岁。但他已经是一个城府深邃,具有超出自己年纪的成熟的一个少年。 此番慕容超从秦国前来,正是姚兴以特使的身份让他前来见慕容德。一则是放了慕容超,表示对慕容德的诚意。二则是让慕容超来作为使者,也是一种意味深长的姿态。 慕容德虽从未见过慕容超,但是见到慕容超的那一刻,便立刻认出了他是兄长慕容纳之子无疑。因为慕容超生的跟慕容纳简直是一模一样。举手投足之间,一般无二。慕容纳是慕容德的十二兄,当年和慕容德最为要好。慕容德乃公孙夫人所生,而慕容纳是段皇后所生,当年身份地位悬殊,为其他人所鄙夷。但慕容纳常常庇护于他,不许他人欺负慕容德,慕容德铭记在心。 慕容超带来了两样重要的东西。一个是姚兴的亲笔信,而另一件是一柄金刀。 慕容家族众人随身皆有一柄金刀,那是大燕皇族身份的象征。当年慕容垂便是被王猛讨要了代表他身份象征的金刀,被王猛以金刀计陷害,便是因为那金刀便是代表他的主人的身份。慕容德也有一柄,当年跟随苻坚南下出征之时,慕容德将那柄金刀交给了自己的母亲公孙夫人。自那一别之后,慕容德便再也没回到长安,也再也没见到自己的母亲公孙氏。 而慕容超携来的那柄金刀,正是当年慕容德留在母亲手里的那一柄。 见到这柄金刀,慕容德的心情之激荡可想而知。 “贤侄,我母如何?身子康健否?”慕容德颤声闻到。 慕容超跪地流泪道:“老太后已然仙去,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老太后仙去之时,思念叔皇。将金刀交给我父,让我父无论如何也要交还给叔皇。可惜我父也不久去世,这金刀便由侄儿保存。今来见叔皇,侄儿便偕来物归原主。” 慕容德闻言大恸,捶胸嚎啕。群臣急忙劝止,这才慢慢止住悲声。 “儿不孝,儿不孝啊。”慕容德老泪横流道。 “叔皇节哀。老太后去时安详,在长安我父照应,也没受苦。只是身在异国,思念故土和叔皇。常常拉着我的手,要我有朝一日定要回到大燕,面见叔皇。今日侄儿终于回来了。将叔皇的金刀也带回来了,总算不辱老太后所托。”慕容超流泪道。 慕容德道:“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慕容超轻声道:“侄儿装疯卖傻,得以活命。” 慕容德上前,一把抱住慕容超,大哭道:“可怜我的侄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惊吓。贤侄啊,你放心,今日来归,到了朕的身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受苦了。” 慕容超落泪点头,跪地磕头道:“我阿爷去时也说了,有朝一日回到燕国,要我承欢叔皇膝下,说叔皇定会怜我。” 慕容德连连点头,泪水不断。堂上群臣也是纷纷拭泪,感动不已。 唯有慕容麟紧皱眉头,心中隐隐不安。有个慕容青已经很麻烦了,现在又来个慕容超。而且看这架势,慕容德对他极好。慕容超的祖母是段皇后,更是一层令人担忧之事。又侍奉了慕容德的母亲公孙太后后事,又带来了金刀……这么一想,慕容麟顿觉不妙。 “好了好了。慕容超,陛下身子要紧,你惹得陛下哭泣不停,岂不伤身?出了什么事,你如何担待的起?陛下节哀,还是看看姚兴信上说的什么吧。”慕容麟忍不住出声道。 慕容超闻言忙擦了眼泪告罪,双手奉上姚兴让他带来的信。 慕容德也收拾心情,接过信来展开浏览。众人看着慕容德的脸色,见他神情颇为激动的样子,心中都好奇,不知道姚兴的信中说了什么。 慕容德看完了信,难掩激动之情,沉声道:“姚兴邀我出兵,共伐魏国。呵呵呵,说说你们的看法。朕没想到,局势变化如此之快。是喜是忧,是祸是福,倒是难以预料呢。” 众人闻言颇为惊讶,于是慕容德命人将信件交由主要官员传阅了一遍。那封信正是姚兴邀约慕容德出兵关东,以牵制关中魏军的信。信上姚兴告诉慕容德,他已下旨,大军将北上伐魏,这是燕国收复故土的好机会。要慕容德尽快出兵,携手伐魏。 “诸卿认为,姚兴的建议可行否?”众人议论纷纷之时,慕容德微笑问道。 慕容青出列大声道:“陛下,此乃大好机会。我们早就等着姚秦和魏国火并,这正是我们的机会。两国一旦交战,必全力以赴。魏国关东之兵必然要被抽调。这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时机。陛下,如此良机,不可错失。臣认为当立刻回信,结交联盟。同时调集兵将,准备渡河。收复故土,就在此刻。” 尚书仆射封孚道:“我同意南安王所言。此乃良机。姚秦实力强大,魏国必全力迎战,这正是我们的机会。乘其出兵,乘虚而入,必可收复失地。” 一群官员纷纷附和。录尚书事韩绰出列道:“陛下,诸位所言都有道理,臣也同意,此为良机。不过,我们不能当出头鸟,不能为姚秦所利用。出兵的时机很重要,绝不能仓促出兵,提前出兵。要明确姚秦出兵的讯息,和秦人大战之后方可出兵。要利用姚秦吸引敌军大部分兵马,而非我大燕成为他们吸引魏军的靶子。这一点需要明确。” 众人连声称是。慕容德笑道:“韩爱卿所言和朕不谋而合,适才朕也是这么想的。如此看来,诸位都觉得可行。不知可有不同意见。” 众人都没说话,慕容德看向一旁的慕容麟,笑道:“赵王,你身经百战,见识广博。这种时候,你怎么不说话?你是怎么想的?” 慕容麟出列躬身道:“陛下和诸位既然觉得可行,我自也没什么意见。不过我提醒陛下和在座诸位,姚兴和我结盟,邀我出兵,其居心未必善良。若姚秦当真有信心和魏国抗衡,又怎会约我出兵。足见他们心里也是没有把握的。倘姚秦不敌,我大燕将何去何从?一旦开战,便无退路。大好局面,恐付之东流。我的建议是,还得三思而行。” 慕容德皱眉沉吟。慕容青大声道:“陛下,任何事都有风险,何况是出兵大事。世上无万全之策,不管姚秦是何居心,于我们而言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况且,若姚秦不敌魏国,则魏国会战而胜之,占据关中。到那时,我们还有保全的可能么?所以,就算站在这个角度而言,也要助力姚秦,对抗魏国。” 慕容德点头道:“南安王所言极是。” 慕容麟沉声道:“既然南安王这么说,我并无其他意见了。但请陛下定夺便是。若是有差遣,臣将竭尽全力。” 慕容德大声道:“好。既如此,此事便定下了。朕即命人回访长安,以定盟约。韩绰,这出使之人,便选择你吧。” 韩绰躬身道:“必不辱命。” 慕容德点头,又大声道“慕容青,慕容麟,你二人需从现在起做好整顿兵马之事。朕命慕容青为正,慕容麟辅之,务必于半个月内完成兵马粮草物资的准备和兵马的动员。准备渡河进攻。你二人要相互配合。不得有误。” “遵旨。”慕容青慕容麟躬身应诺。 慕容德抚须而笑,对慕容超温言道:“你随朕进宫,今晚朕设宴招待你。你且歇息些时日,之后朕自有安排。” 慕容超躬身道谢,长鞠不起。. () 第一四四七章 压境(二合一) 七月二十八,平阳,乾壁。 姚秦义阳公姚平率领的大军于数日前攻克乾壁,声威大震。姚平本打算乘胜北上,进攻雁门。但被狄伯支劝阻。 狄伯支告诉姚平,乾壁之战虽胜,但兵马折损不少。四万大军死伤逾六干人,眼下只剩三万多兵马。加上大军从西岸悄悄渡河而来,没有携带太多的粮草物资,更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战马也没有多少。倘若此刻急于北上,战力上恐有不足。 况且,皇帝姚兴率领的大军尚未抵达,因为兵马数量庞大,携带辎重太多,他们北上的速度很是缓慢。如今尚在蒙坑以南一百五十里外,距离乾壁上游四百里之遥。 如果贸然进攻,遭遇敌军主力,前军势单力薄,后军救援不及,恐生变故。 姚平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兵马留在乾壁休整。两天前,姚兴得到了捷报后派人前来传旨,对将士们大加褒奖。同时也让姚平谨慎行事,不要冒进。 夕阳西下,姚平正和狄伯支唐小方等人巡视乾壁城头。为了让乾壁成为北上进军的跳板,城防需要进行扩张加固。城池的格局和城外的格局也要进行一番改造。 比如说,西城那座山林坡地距离城池太近,当日攻城便是从西城山林中攻出来,很快就攻到了城下。这是敌人的弱点,眼下也是己方的弱点。所以姚平命人将西坡上的树林全部砍伐,将整片西坡砍得光秃秃的。这样,便无法藏匿兵马,视野开阔之后隐忧也小了许多。 另外比如说乾壁城因为地处山岭之中,没有护城河,城外只有丈许宽的壕沟作为阻挡。当日攻城,几乎没起到阻挡进攻的作用。姚平命兵马加宽加深护城河壕沟,完公之后可引汾河支流的水灌入其中,作为护城河之用。这样应该会让城池的防御力增加不少。 诸如此类的缺陷还有许多,只能说魏国这帮人是草原游民,对城池的格局和防御体系一知半解。同样是胡族,姚氏羌人在中原多年,早已明白这些事情。在姚平等人看来,这乾壁城的防御可谓是干疮百孔,需要加强的地方还很多。 只不过,兵马在这里才十余日,还只能解决一小部分。 三人在城头而行,看着北侧山岭纵横,山道蜿蜒往北的方向。此刻已是初秋,山岭中树木开始变色,深绿淡红,甚为壮丽。 “陛下的兵马到了何处了?”姚平皱着眉头询问,他的心思不在这壮丽的山景上。 “应该已经快到蒙坑了吧。昨日说距离百里了。”狄伯支回禀道。 姚平手扶刀柄,撑着斗篷站在那里,皱眉道:“太慢了,太慢了。怎地这么慢?我们都等了多少天了?怎地还只在蒙坑以南?照这个速度,怕不是一个月也不能来到?别的不说,十月里天气便将雨雪增多,天气寒冷。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作战,如何能成功?” 狄伯支道:“将军不要着急。陛下兵马众多,辎重粮草也多,行军缓慢也在情理之中。抵达蒙坑之后,三百里平畴河谷,那便快得多了。” 唐小方在旁笑道:“是啊,急不得。姚将军,安下心来,咱们将乾壁防御加固,此处可做北上中转之城,也是一件紧要之事。” 姚平沉声道:“我只怕魏人不肯给我们时间了。这几天安静的可怕,斥候向北探察到永安,居然没有任何敌人南下的消息。这反倒让我感觉到不安。” 狄伯支呵呵笑道:“将军难道还希望敌人来不成?” 姚平道:“不是希望他们来,而是以拓跋珪的脾性,被我夺了乾壁,又怎会毫无动静?按理说,他们必会反扑,如今却毫无动静,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狄伯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唐小方在旁也是沉吟不语。是啊,这确实有些怪异。拓跋珪怎会白白吃一场败仗,被己方攻了乾壁,烧了大批的粮草物资,这亏吃的着实不小。难道他居然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对方于乾壁屯粮屯物资,那不正是要南下进攻么?他们的兵马也理应就在北边集结才是。确实不合常理。 “无论如何,都要做好准备。我看明日先加固北城城墙,做好防备。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吧。二位觉得如何?”姚平沉声道。 “将军所言甚是,该当如此。明日我便命兵马加固北城城墙。这北城墙太矮了,一旦遭遇进攻,恐怕难以撑住。好在魏军没有太多的攻城器械。”唐小方道。 狄伯支沉声道:“不可小觑。魏人能夺关东,恐已非我们之前所想的那般。攻城恐怕也有手段。总之明日加强北城防御便是。” 三个人忧心忡忡的下城,踏着暮色回到城中。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虽然已经意识到的危险,但他们压根不知道危险已经近在咫尺。 乾壁陷落之后,拓跋珪当即便决定率大军进攻,六万骑兵和数万步兵从雁门南下,数日前已抵永安。之所以乾壁的秦军斥候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那是因为拓跋珪的大军走了永安以东的另外一条道路南下,而非现成的这条道路。 那一条东支山道是穿行于东侧霍太山峡谷的一条道路,颇为隐秘。从永安向东,直插霍太山之中,便进入山中峡谷西侧。此处有采石古道沿着山谷向南,延伸到乾壁以东的山谷之中。拓跋珪命长孙肥率兵马一路修桥铺路,让兵马得以秘密南下。 此时此刻,距离乾壁不足三十里的东侧山谷之中,长孙肥拓跋顺率领的两路兵马近四万人已然抵达。而拓跋珪的五万兵马也已经距离不足六十里。 姚平的第六感是准确的,但可惜的是,这并不能让他预感到敌人已经到来。 夜色深沉,山岭之地更是格外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夜风在山野吹过,草木萧萧,宛如潮涌。远处山林之中隐隐传来不知名的野兽的号角和夜鸟的枭啼,让人毛骨悚然。 乾壁城北五里外的一处小山坡上,几堆篝火在黑夜的山野之中格外的显眼。这里是一小队百余名秦兵驻守的城外的警戒哨卡。乾壁往北山路曲折,唯有靠着哨卡的延伸才能探知更大的范围。这里是个小山坡,确实是一处很好的哨探驻扎之地。 只不过,为了给自己壮胆,防止毒虫野兽靠近,值夜的兵士们在哨卡外围点起了篝火。从军事角度而言,这是不明智的。若有敌人,他们会远远便看到火光,会进行规避。而这或许正是哨卡中的秦军兵士所希望看到的,他们或许故意用篝火来告诉有可能到来的敌人,这里是有兵马驻扎的。 可惜的是,真正想要进攻的敌人是吓不走的,而篝火恰恰让他们锁定了位置,有了更明确的目标。 篝火之旁,值夜的十几名兵士正围坐在一起低声的聊天。军旅生涯是艰苦而残酷的,随时可能战死沙场。所以对兵士们而言,每个夜晚都甚为难熬。睡着了到也罢了,若不能睡的话,便不可避免的思念家乡思念亲人思念妻儿。所以,兵士们在一起的话题便围绕着家乡的事情,围绕着妻儿父母展开,憧憬着打仗结束之后,能够立功受赏衣锦还乡的情形。他们互相打趣着,打发着这漫长的无聊的时光。 突然间,空气中有异样的声响响起。这声响让篝火旁的几名老兵肌肉紧缩,整个人条件发射的缩头躲避。那是弓弦震动的嗡然声以及箭矢破空之声。常在军中的老兵们对这样的声响异常的敏感。 “噗噗噗!”十几支羽箭从黑暗之中激射而至,箭支的残影在篝火上方划过。下一刻,七八名篝火旁的兵士身上中箭,血花绽放。 “有敌人……”几名警惕的老兵发出了喊叫,抓起了放在身旁的盾牌,也已经爬起身来。但更多的羽箭从黑暗之中激射而至。在极短的时间里覆盖了篝火旁的所有人。 箭支射入篝火之中,溅起火星飞扬,散落如烟花。在漫天的火星烟尘纷扬落下之际,篝火旁所有的兵士都被劲箭射中,在烟尘中倒下。 数十步外的黑暗中,无数的黑影现身,冲入了哨卡之中。那正是摸到了近前发起突袭的魏国兵马。他们比草原上的狼还隐秘,比大漠上的狐狸还要狡猾,借着黑暗的掩护,慢慢的摸到了哨卡外边数十步处。篝火给他们提供了目标,长弓让他们的箭支可以在近距离无视甲胄的防护,准头更是极佳。一轮设计,便将值夜的十几名敌军全部解决。 但倒下的敌军临死前的惨叫还是惊动了哨卡之中其余的姚秦士兵。篝火不远处土台上的两名看守烽燧的士兵惊醒过来,探头看时,他们看到了正蜂拥冲入哨卡营地之中的手持弯刀的敌人。 “敌袭!敌袭!”一名兵士大声喊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这一嗓子惊醒了所有人,本就枕戈待旦的哨卡中的其余七八十名兵士猛然惊醒,慌忙起身冲出窝棚。冲出窝棚的一瞬间,他们看到了迎面冲来的大批敌人。仓促之间,他们立刻迎战,但对方人数众多,岂是对手。顷刻间便有数十人被当场格杀。 此处领军头目是一名叫林大根的都尉,他倒是有些武技,手持长刀连杀数人。但同时,他也遭到了更多人的围攻,身上顷刻间中了两刀,血流如注。 “点烽燧,示警。”林大根嘶哑着喉咙朝着烽燧方向吼叫道。 烽燧上无人回答,两名看守烽燧的兵士已经被射杀,身体挂在土台边缘。火石火镰掉落地上。林大根咬牙砍杀一名敌军,一瘸一拐的冲向旁边的篝火。伸手从篝火之中捡起一根燃烧的木头,冲向烽燧方向。那木头通体燃烧着,林大根攥着的一头通红,火苗将他的皮肤烧的滋滋作响。 “阻止他。”一名魏军将领大声吼道,他知道若是被他点燃了烽燧,乾壁城中的兵马必然知道己方兵马已经来袭,所以必须阻止他。 几名魏军飞奔追赶,弯刀在林大根的后背砍出数道伤口。林大根浑身浴血,脚下却丝毫不停,冲向二十几步外的烽燧。燃烧的木柴已经将他的手掌烧的起泡,发出焦臭的气味,但他依旧抓着不放手。 魏军将领弯弓搭箭,拉满长弓,嗖的一声,一支劲箭射出,贯入林大根的后心。林大根身子踉跄,口中鲜血喷出,身体前仆。在倒地之前,他发出了嘶哑的吼叫声,奋力将燃烧的木柴掷出。 木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林大根仆地毙命之时,落在了烽燧柴堆之下。轰然一声,浇了油脂的烽燧柴草堆起火燃烧,火势瞬间蔓延,片刻之后,燃起了冲天的大火,照亮了方圆百步的区域。 魏军兵马虽然迅速的解决了所有哨卡中的兵马,但是没能阻止烽燧的点燃。领军头目喝令兵士七手八脚的准备扑灭烽火,但火焰猛烈,连靠近都不能,何况是扑灭。 长孙肥从山坡上率军抵达,见到燃烧的烽火怒骂连声,却也无可奈何。 “罢了,罢了,不用扑灭了。烽火一起,城中已知消息,扑灭了也没用了。”长孙肥叹息道。 不久后,毗邻王拓跋顺陪同拓跋珪抵达此处,长孙肥小心翼翼的禀报了情形。拓跋珪骂了他几句,却也只能作罢。 烽火已起,本来今夜突破哨卡突袭城池的计划便已经落空。拓跋珪旋即改变计划,决定大军挺进城下,明日一早发起猛攻。 乾壁城中,北边哨卡的烽火点燃的消息第一时间被禀报了上去。姚平狄伯支等人连忙起身,所有兵马快速上城,准备迎战。 不久后,斥候送来消息,确认了敌军大队兵马已经在数里之外。姚平狄伯支等人心中惊讶万分。万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已经到了眼皮底下了。 虽然暂时没能探知对方的具体数量,但估摸着人数不少,因为城北数里之外的山道之中,火把连天,繁若星河一般,一支绵延到不可见的远处。 姚平狄伯支等人心中颇为惶恐。站在北城墙上的时候,狄伯支轻声道:“义阳公,敌军数量恐不在少数,我兵马只有三万余,此处城池加固尚未完成,若敌军攻城,恐难抵挡。依我之见,与其死守,不如暂避锋芒,后撤和陛下大军会合,再图北进。” 姚平紧皱眉头。从理智上来说,狄伯支的提议是对的。乾壁城并无守城的必要,也大概率受不住。但是自己刚刚攻下这里,还发了捷报。陛下还派人来大肆褒奖,自己就这么拱手相让,如何向姚兴交代?面子上也过不去。 唐小方知道姚平的心思,沉声道:“不如等天明之时,看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兵马抵达,再做计较。倘不过三四万人,我们便可守城。倘若五六万甚至更多兵马,则立刻后撤,不必与之纠缠。” 姚平听了,觉得可行,便点头答应。 几个时辰后,天色放亮。姚平等人再一次回到北城城头眺望。这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但见城下里许之外,魏军兵马密密麻麻列阵于城北山道之上。旌旗蔽日,刀枪如林,一直绵延向北,直达五六里之外的山边。 粗略估计,人数恐有十万之众。 而且在干里镜中看去,对方后军有大量车马抵达,满载各种攻城器械,数量庞大之极。 姚平等人半晌说不出话来。对方居然来了这么多兵马,还有攻城器械。光是兵马便已经是数倍于己,别说还有攻城的器械了。 “义阳公,下决定吧。事不宜迟,当早做决断。对方立足未稳,我们还有时间脱离。我率数干兵马佯做守城,义阳公和唐将军速速率军南撤。”狄伯支道。 唐小方道:“不不不,我留下断后,你和义阳公率军撤离。义阳公,此刻不走,便走不了了。” 姚平闻言长叹一声道:“只能如此了。我非不愿守城,而是此刻守城,徒然令将士阵亡于此,对大局不利。暂且避其锋芒,乃是明智之选。唐将军,你且留在城中断后。半日之后,你可率军撤离。我留给你五百坐骑,关键时候,可助你撤离。” 唐小方躬身领命。 姚平和狄伯支也不耽搁,当下下城集结兵马,给唐小方留下了五干兵马,自己率领三万兵马从南城撤出,往南撤逃。 唐小方为了迷惑魏军,将数干兵马全部不至于北城之上,同时命人骑马在城中奔走,马匹尾巴绑上树枝在地上拖动,激荡起烟尘,造成大批兵马在调动,激起滚滚尘土的假象以迷惑对手。同时也能掩盖大军正在撤离出城的情形。 此举果然有效。拓跋珪等人于晌午抵达城北,观察敌情之后,觉得城中兵马当有数万。这样的话,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须要按部就班的攻城。于是命后方攻城器械上前,卸车进行组装,准备以攻城器械配合兵马发起攻城。 这么一来,甚为耽误时间。攻城器械的组装甚为缓慢,直到天黑都没能组装完毕。不得已之下,决定攻城再推迟一日。次日一早无论如何也要发起进攻。 天黑之后,唐小方命人扎了无数的草人立在城头之上,扮作守城兵马。火把一照,倒也像模像样。二更时分,唐小方带着城中五干守军悄无声息的从南城撤出,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城池。. () 第一四四八章 蒙坑(二合一) 次日清晨,号角声中,魏军的攻城开始了。 远远看去,城头兵马林立,似乎做好了迎战的准备。魏军按照学到的攻城手段,先以投石车进行轰击。一时间漫天石块砸向城头,烟尘滚滚。 城头敌军不避不让,任凭石头砸的他们东倒西歪。这情形着实令人觉得有些奇怪。直到攻城冲锋发起之后,戴罪立功的长孙肥带着一万前锋兵马向着城下冲锋的时候,才真正的发现不对劲。城头无一箭一弩射出,城头的守军呆立不动,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不费吹灰之力,魏军便攻上城头,然后他们看到了城头那些身着盔甲东倒西歪的草人。这才明白上了当。 拓跋珪和拓跋顺得到消息,很快策马上前,从北城门进城。城中空无一人,在南城一座军营之中,找到了数百名重伤不能移动的姚秦兵马。询问得知,昨日守城的兵马便已经陆续撤离,昨天二更天,最后一批兵马也撤离了。 拓跋珪大怒不已,自己九万大军,居然被一座空城阻挡了一夜。对方在自己眼皮底下居然金蝉脱壳了。 暴怒的拓跋珪下令将数百伤兵全部斩杀,以消心头之恨。又大骂拓跋顺长孙肥等人未能识破对方计谋,让自己大军被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多言,皆连连告罪。拓跋顺待拓跋珪怒气稍减之时进言道:“陛下,敌军虽逃走,但他们远离关中,岂是那么容易逃脱的。适才那些伤兵说,他们三万多兵马,只有不到两三干骑兵。也就是说,他们即便昨日撤离,马步兵也不过行出最多百里之地。乾壁往南,三百里平畴河谷,我骑兵追击,两日便可追上,届时他们还能往哪里逃?” 长孙肥闻言大声道:“对对对。臣领骑兵去追,两日内必能追上,将他们务必歼灭。若不能够,臣愿受军法处置。” 拓跋珪微微点头。确实,要追敌人,确实可以很快追上。他沉吟思索了一番,沉声道:“现在的问题不在于能不能追上他们,而是对方是否有后续兵马前来增援。按常理而言,对方这支兵马不可能孤军北上。后续必有援军。他们之所以偷偷逃跑,显然是援军未至,不敢和我交战。但往南追,则不同了。我们可能要遭遇对方增援的大军。” 拓跋顺点头道:“陛下此言甚是。这么看来,倒是要慎重。不可轻易追击。” 长孙肥大声道:“陛下,臣认为,就算对方有援军增援,在我六万铁骑之下,也是枉然。野战我们怕他们什么?就怕他们龟缩于城池之中,反倒棘手。陛下,臣还在想,倘若他们真有援军前来,我们当拿逃跑的这支兵马当诱饵,诱骗他们前来救援,来个围敌打援,逼着他们来救呢。我大魏调动近十万大军前来,不就是为了将姚秦的兵马尽数击败,攻到长安的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拓跋珪听了这话,盯着长孙肥看。长孙肥心中发毛,怯怯道:“陛下,难道臣说的不对么?” 拓跋珪大笑,拍着长孙肥的肩膀道:“说的很对。长孙将军,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朕不就是要灭了姚秦么?怎地还畏手畏脚?你说的没错,不怕他们兵马前来和我野战,就怕他们龟缩于城池之中,倒是要费一番手脚。好,长孙肥听令。” 长孙肥大喜躬身道:“臣在。” “令你领两万轻骑,星夜追击,拦住敌军,迫其停下。朕率四万骑兵随后便至。”拓跋珪喝道。 “臣遵命。”长孙肥暴声道。 “拓跋顺听令。”拓跋珪转向拓跋顺道:“你分兵一万,留守乾壁,转运粮草辎重。务必分出数干兵马,守住西边天渡,以防对方兵马再次偷渡,再攻乾壁,断我粮道,令我腹背受敌。其余兵马,随后南下跟进。不得有误。” 拓跋顺高声道:“臣遵命!陛下圣明。” 命令下达之后,当日巳时,长孙肥率两万轻骑率先出发,向南追去。 当日初更时分,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在距离乾壁百余里处,长孙肥便追上了唐小方率领的五干兵马。双方在河谷之地展开激战。由于地形平坦开阔,加之长孙肥的骑兵数量众多,唐小方的五干兵马完全不是对手,只能借着夜色依靠汾河一侧的河堤进行死战。 战斗进行了不到一个时辰,秦军溃败。三干兵马死于魏军铁蹄之下,尚有干余跳水逃跑。然汾河河水湍急,河道颇深,溺死者上干,大量尸体顺河漂流。幸而之前姚平留下五百战马给唐小方,唐小方得以率五百骑往南败走。 长孙肥岂肯罢休。他知道,攻下乾壁的大队兵马就在前方,于是率军继续猛追。追至次日午时,他看到了前方河谷荒野之上大量兵马和旌旗的影子,顿时大喜过望。他知道,那定是姚平的兵马。 姚平率军已经走了三天,他们本以为已经摆脱了敌人,所以并没有抓紧赶路,而是缓慢行军。直到唐小方率五百骑兵败回,姚平才知道对方已经追下来了。虽然全力催促行军,但岂能跑得过骑兵。 午后时分,长孙肥率军追上姚平的大军。但姚平兵马急行,派出弓箭手拖后袭扰。长途奔袭的长孙肥兵马疲惫之极,加之对方兵马人数庞大,没有把握取胜。故而长孙肥决定等待拓跋珪的骑兵抵达之后再发起进攻。 正因如此,姚平兵马得以继续前进二十余里,于未时末抵达柴壁县城。柴壁是属于姚秦的边镇小城,和乾壁遥遥相望。虽是边镇城池,但城廓巨大,占据河岸之地,背靠汾河,颇有地利。姚平的兵马迅速进入城中,方才松了口气。总算是有了可据守的城池。对方骑兵一时之间是没有办法了。 长孙肥的骑兵也在城东扎营,虎视眈眈的看着姚平的兵马。天黑之后,拓跋珪率领四万骑兵赶到,顿时将柴壁团团包围。 姚平在城头再一次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骑兵兵临城下的恐怖景象。当晚他便派一小队骑兵从南城冲出,向姚兴大军求援。而魏国骑兵似乎并不在乎这一小队的骑兵的冲出,甚至没有派兵马去追杀,任其离去。 对姚平而言,能够进入柴壁城池之中是幸运的。但是,这种幸运也只是暂时的。对方骑兵起码五六万人,柴壁小城如何能守得住?城池虽背靠汾河,坐落高地之上,地势颇优。但这同时也是一个牢笼。兵马所携粮草本就不多,已然所剩无几。柴壁城其实已经是一处死地,必须要让大军前来接应,否则恐怕插翅难飞。 拓跋珪的骑兵大军于城外扎下营盘。攻城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攻城器械还在后方,起码要六七日才能抵达。更何况从作战战术的角度而言,这正是拓跋珪等人之前所制定的围城打援的最好时机。 正因为如此,拓跋珪才任由那十几骑突围而去,因为他知道,那是搬救兵去的兵马。 当晚,拓跋珪做出决定,明日亲自率三万骑兵前往南边的蒙坑,等待对方的增援兵马的抵达。那蒙坑在河谷平畴之地的南边,距离南侧入口只有四十里。对方援军只会从蒙坑北上,因为那是必经之路。就在他们必经之路上等着对方。一旦露头,便发起攻击。 拓跋珪也不怕被城中所困的兵马看见自己领军南下。因为他们就算知晓计划,也无法通知援军。再想派人突围出去,那是绝无可能的。拓跋珪更不怕因为自己率军南下,对方便会孤注一掷的出城进攻。留下的三万骑兵足可让有这种想法的敌军粉身碎骨。三万骑兵,理论上可当十数万步兵。城中之敌最好不要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为好。 一夜过去,次日上午,号角声呜呜作响。柴壁城中的守军还以为对方要攻城。姚平飞驰来到城下,奔上城头观瞧。却见对方大队骑兵正在号角声中一队队的往南进发,而并非要发起攻城,顿时紧皱眉头。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诱骗我们出城作战么?”狄伯支道。 “你想的简单了,我怕他们是要南下,迎战陛下所率的援军。”姚平沉声道。 狄伯支倒吸一口凉气,忙道:“啊?那要赶紧禀报陛下,让陛下做好准备啊。” 姚平皱眉道:“做什么准备?陛下所率兵马强悍,兵力近七万,难道怕他们么?我倒是认为,这是件好事。他们要阻挡陛下兵马前来救援,双方必有一战。只有陛下战胜了他们,我们才能脱险。” 狄伯支轻声道:“那……陛下若是败了呢?” 姚平猛然转头,瞪着狄伯支咬牙道:“那我们便是死路一条。” …… 蒙坑,位于汾河以东,乔山以西的一条平畴沟壑之地。盖因河川洪流冲击而成。东西宽两里,南北长数十里。 从关中之地北上,要通过三百里的平畴谷地入雁门关的话,此处便是入口,也是必经之地。因为东西都有群山河流阻断,对于大规模行军而言,必经于此。 拓跋珪的大军从柴壁出发,只用一天时间变抵达蒙坑这片沟壑要地。拓跋珪下令兵马于沟壑之中扎营休息,以逸待劳。扎营的地点选择在了距离南入口二十余里的地方。这么做自然是拓跋珪故意为之。他不希望堵住入口之地,而让对方援军无法进入蒙坑。他需要的是对方进入这片平畴之地,深入其中,然后发起攻击。这样可以最大化的发挥自己骑兵的冲锋杀伤力,给予对方重创。 吓跑对手不是目的,目的是要歼灭他们。 蒙坑以南四十里外,姚兴率领的七万大军正在连夜北上。不久前,柴壁突围出来的骑兵已经禀报了姚平大军被围困在柴壁的消息。姚兴得知之后,心急火燎,命令大军连夜赶路北上援救。 之前行军慢吞吞的,现在却要急行军救援,姚兴心中后悔之极,也焦虑之极。 夜半时分,兵马抵达蒙坑入口。前方斥候传来消息,发现了敌军的踪迹,就在沟壑二十里外。因为天黑,无法探知对方的具体人数,只知道敌军军营篝火万干,星星点点绵延不绝。估算一下,人数起码数万。 姚兴当即命令停止前进,命兵马原地休整,在蒙坑入口做好警戒防备。同时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建忠将军王多进言道:“陛下,魏军据蒙坑之地,以逸待劳。我大军不宜深入。蒙坑之地地势平坦,利于敌骑兵冲锋。魏军的企图正是等我们进入蒙坑然后发起进攻,我们不能上当。” 积弩将军姚良国却道:“陛下,我不同意王多之言。我大军前来正是要接应柴壁兵马,敌军意图乃是阻止我们,我们若不入蒙坑,焉能达到目的?这一战无可避免。” 立节将军雷星附和道:“姚将军所言极是。若我大军逡巡不进,如何救援柴壁兵马?况我大军七万,何惧于敌?” 河东太守姚绪、骑兵统领姚详都附和道:“未战而怯,焉有是理。魏军兵马不过数万,我骑兵相当,兵力优之。攻入蒙坑破之,方可北上救援。陛下勿忧,此战必胜。” 姚兴见众人信心满满,基本上都赞成进攻,心中也安定了下来。当下商议决定,由姚详率两万五干名骑兵明日突进,姚绪、姚良国、雷星等人率三万步兵随后跟进,作为后盾和援军。 天明之后,斥候探知对方大致兵马数量,得知数量不超过三万人。这让姚秦兵马上下信心倍增。兵力碾压,骑兵数量也不逊于对手,此战占据优势,有何可惧。 晌午时分,姚详率领的两万五干名骑兵进入了蒙坑之中。他们沿着两里宽的沟壑平畴之地往北进攻,在进入十五里之后,他们看到了前方密密麻麻列阵而立的魏国骑兵。他们已经列阵等候多时了。 双方没有过多的前戏,战斗很快打响。双方骑兵相隔里许开始冲锋,号角长鸣,喊杀震天,数以万计的骑兵队伍宛如洪流相向冲锋,场面惊天动地,令人咂舌。 双方采取的冲锋策略基本相同,骑兵分为三个梯队连续冲锋。目的便是通过波次冲锋来冲垮对方的阵型,获得战场优势。 第一波两万骑兵在短暂的弓弩互射之后便轰然撞击在了一起。双方骑兵对撞的那一刹那,交接面仿佛腾起一片血色的浪花。各种因为惯性和被砍杀掉落的兵士和残肢在空中抛飞,散落满地的残骸和血肉。刀枪入肉,摩擦着甲胄的声音令人牙酸。铁骨朵等钝器敲击在头盔和甲胄上的声音沉闷而短促,骨头断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双方阵型在那一刹那发生了短暂的停滞,像是一堵墙撞上了另一堵墙,挤压在一起。但很快,两堵墙便各自崩塌,而血腥的杀戮也从此刻开始。 阵型交错,无数的骑兵冲入对方阵型之中。小股骑兵形成一个个犬牙交错的突破点,他们的身后和身侧是一条条血迹斑斑的杀出来的血路。 此时此刻,是真正考验骑兵战术和作战技能的时刻。骑兵之间的协同作战,马上作战的技巧,战马的能力,作战的意志力都是取得优势的关键。双方在骑兵建设和作战上的能力得到了全面的检验。 很显然,在骑兵作战上,无论是骑兵本身还是战马,还是作战技能的娴熟,骑术的水准。魏军骑兵都当仁不让。 姚秦的兵马之中充斥着大量鲜卑匈奴羌人以及汉人。羌人本身并非骑战高手,他们擅长山地作战,作战的手段也以贴身短平快的肉搏为优势。羌人手持薄刃,欺进近身抹脖子扎胸口的手段曾令人毛骨悚然,但是骑战并非他们的优势。其余胡族兵马虽善于骑战,但他们从五胡乱华之时便入中原之地,逐渐融入了中原和南方的作战体系之中,数代而下,已经退步了许多。 而拓跋珪的兵马一支都是在草原大漠之上生活战斗,他们没有丢掉他们在马背上的娴熟技能。弯刀长弓的魏军依旧是骑兵中的佼佼者。在这种正面交战之中,优劣一目了然。 血腥的战斗进行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姚秦的骑兵阵型便开始松动。前阵兵马死伤惨重,阵型也开始被压缩后移。 姚详连忙下令第二梯队一万骑兵压上加入战团。第二梯队骑兵冲锋而至,这才让阵型稳住。但被迫先派出第二梯队骑兵那已经是在大局上占据下风。拓跋珪迅速做出响应,魏军的第二梯队骑兵也如风卷残云加入战团。 战场上一片混乱,方圆两里的战场上全是骑兵在攻伐践踏,每一刻都有无数的生命逝去。魏军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杀的姚秦兵马死伤惨重。 在姚详还在犹豫要不要将最后五干骑兵投入战场之时,拓跋珪的第三梯队骑兵却已经发起了冲锋。他们从战场两侧切入,贴着姚秦骑兵的两翼疾驰而过。长弓嗡然,箭落如雨,弓箭如飞蝗一般落在姚秦骑兵阵中,将战场南侧的姚秦骑兵覆盖在内。 终于,姚详知道这场战斗自己已经很难回天了。骑兵的对抗完全占据下风。对方居然尚有余暇派骑兵侧翼放箭射杀,这已经说明他们的两万战场肉搏骑兵完全占据了上风。而巨大的危险在于,对方侧翼突进的兵马一旦切入战场后方,则可能让战场上的己方骑兵失去退路,而被全部包围歼灭。 姚详当机立断,下达了撤兵的命令。这虽然会引发灾难性的追杀,但是总比被全部包围为好。 用五干骑兵挡住侧翼之敌后,战场上的姚秦骑兵拨转马头开始后撤。魏军骑兵展开了疯狂的追杀,穷追不舍。直到追出十余里的距离,对方数万步兵以重弩强弓列阵狙击,射翻了大量追的凶猛的魏军骑兵之后。拓跋珪才下令停止追击。因为己方追击之后阵型已乱,对方步兵做好了防守的准备,一旦散乱阵型的骑兵被步兵缠上,对方骑兵掉头猛攻,则可能会失去这场到手的胜利。 战斗进行到了午后未时末,双方偃旗息鼓。秦军步骑兵撤出蒙坑,而拓跋珪的骑兵也撤回二十里外的营地。 粗略估计,今日之战秦军损失骑兵六干余,而魏军死伤不过两干。双方的战斗力确实不在一个等级上。幸亏姚详下令撤退及时,否则后果更加的不堪设想。. () 第一四四九章 奇谋 秦军大败而归,退回蒙坑以南营地。姚兴颇为恼怒,召集众将会商。 姚详上前磕头告罪,请求处罚。姚兴见他面带血污,盔甲碎裂,显然是已经尽力了,倒也不忍责罚。 “起来吧,胜败乃兵家常事,你退兵及时,总算是没有大损兵马。魏军骑兵竟然如此凶猛,倒是让朕有些始料未及。哎,这可如何是好?” 建忠将军王多上前道:“臣早说了,此战不可接,结果如何?现如今兵马大败,士气大伤,如之奈何?” 姚绪厉声道:“王多,现在来说风凉话作甚?” 王多辩称道:“我说的可不是风凉话,我之前便已经提出了异议。可惜,你们一个个都说必胜,我当如何?” 众人哑口无言。这话倒是真的。王多战前确实分析了情形,表示不可冒然作战,可是没人听他的。现在被他反驳,倒也无话可说。 姚兴皱眉道:“王多,不必再说了。事已至此,还是考虑后续之事。魏军凶悍,恐一时难以胜之。但姚平兵马被困,岂能坐视。各位有何良策?” 众人一片沉默。姚详沉声道:“陛下,臣愿领军再战。此番虽败,我认为是轻敌所致。加之我马步军距离太远,难以相互助力。此番再战,臣请求马步协同。步兵推进,骑兵侧翼伺机冲击,步步为营,定可破敌。” 姚兴摆手道:“姚详,朕知道你的心情,想要搬回一局。但骑兵对战尚且不敌,更别说以步兵推进了。那岂不是要死伤更多兵马。” 姚详想要辩解。姚绪在旁道:“蒙坑地势狭长平坦,我兵马虽多,反不利于进攻。步兵数万便塞满战场,你骑兵侧翼如何进攻?要说步步为营,那需要一路修建拒马工事。但那么做,要解柴壁之围,岂非需要数月光景。且不说能不能做到,义阳公的兵马能不能撑得到那时呢?姚统领,此事休要再提。” 姚详闻言思索片刻,发出一声长叹。虽心有不甘,却也知道姚绪所言是对的。此处距离柴壁一百多里,步步为营,那要到何时才能推进到柴壁之下?再加上,自己也并无把握取胜,今日之战,见识到魏军的凶狠,其实已经有些没有心气了。 “然则,我们便毫无办法了么?”姚兴摊手问道。 姚绪沉吟片刻,躬身道:“陛下,臣有一策,或许可行。” 姚兴忙道:“哦?是何妙计?” 姚绪道:“妙计不敢当,但必是出人意料。陛下,眼下正面突进,恐难奏效。既如此,我们为何不另辟蹊径?乾壁被魏军夺回,魏军大举南下,乾壁势必空虚。若我们能够渡过汾河抵达西岸,往北渡天渡奇袭乾壁,再将乾壁攻克,则阻断魏军南下粮草物资通道,迫其兵马后撤夺回乾壁。则我正面大军,便可正面突进,乘机救援柴壁兵马。此乃釜底抽薪之策。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惊喜对视。姚详大声道:“妙计啊,妙计啊。此举可行。魏军在东岸,从西岸绕行攻乾壁,断其粮道,釜底抽薪,着实可行。” 众人也纷纷点头,表示可行。 姚兴也高兴道:“好,好。此计甚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断其后路。朕觉得也甚好。” 建忠将军王多却皱着眉头不说话。姚绪处于调侃,问他道:“王将军,你觉得如何?看你眉头紧锁,难道此计也不成么?” 众人都看着王多,王多缓缓道:“此计固然精妙,但恐怕对方早有防备。若之前义阳公的兵马不这么做,那便是出其不意的好计策。可惜,义阳公已经用过一次,此刻再用,便已经无用了。谁敢保证,魏军没有防备。天渡渡口只需数干兵马便可防御,恐难奏效。” 众人一听,犹如兜头一瓢冷水浇下,顿时蔫了。姚绪冷笑道:“王多,你这不过是臆测。谁说同一个计谋不能用两次?谁告诉你魏军便一定会防备?你这个人就喜欢特立独行,哗众取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么你倒是像个破敌之策来,我看看你有什么高招?” 王多咂嘴道:“我并无良策。” 姚绪大笑道:“瞧瞧,自己束手无策,别人的计划你又贬损的一无是处。我还当你有神机妙策呢。哈哈哈。” 众人一片笑声。 姚兴也笑了,摆手道:“也不要那么说王将军。王将军也是为了战局考虑。他的考虑也不无道理。朕倒是举一反三,想出了一个配合此计的办法。” 众人忙询问姚兴之计,姚兴道:“朕受姚绪之策的启发。谁说救姚平兵马必须要从蒙坑北上相救?柴壁就在汾河岸边,距离汾河不足数百步之地。我大军可渡往西岸,于柴壁所在的汾河对岸搭建浮桥接应柴壁兵马突围。此非也是一个办法?” 众人闻言,顿时纷纷惊喜议论。 姚详道:“陛下英明神武,此计当真可行。敌人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在汾河上搭建浮桥接应。此乃出其不意之策,尽得用兵之道也。” “正是,正是。此计妙计。”众人纷纷附和。 这一次,连王多都抚须点头,表示此计可行。 姚兴呵呵笑道:“这办法,朕也是基于姚绪适才提出的办法想到的,不是朕英明,而是姚绪的计划很好,提供了思路。既然诸位都觉得可行,那么朕便要下令实行了。” 众人纷纷点头。姚兴于是下达命令,先派姚绪率步兵一万,渡河到西岸北上,实行偷渡天渡攻击乾壁之策。姚兴自己率领四万人马随后渡河,前往柴壁所在的西岸方位。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姚详率两万骑兵和部分步兵于蒙坑入口大肆招摇,建造工事拒马,防止对方得知情形乘虚南下。确保阻击对手,不让他们突破蒙坑。 这般安排之后,当晚便派大量兵马在南边下游汾河水流迟缓之处搭建浮桥,让兵马渡河。 人多力量大,一夜时间,营地以南数里之外的浮桥便搭建完毕。姚绪率一万兵马旋即渡河,从西岸隐匿北上,直扑天渡。 当日上午,姚兴故意安排了一次正面对蒙坑之地的进攻。数干骑兵奔袭冲锋之后,佯败退回,以迷惑对手。午后时分,姚兴率四万兵马从下游浮桥渡河,当晚四更时分,全部渡河成功。他们隐匿于山岭之间,顺河岸山地一路北上。 五天后的傍晚时分,姚绪率领一万步兵急行军抵达天渡渡口。姚绪顾不得喘口气,亲自前往渡口观察。天渡渡口空无一人,一眼望去,对岸河堤山坡上没有任何的动静。不仅如此,上一次姚平渡河搭建的浮桥居然还横亘在河面上。姚绪看到此情此景,心中甚为高兴。很显然,情形并非王多所言那般,魏军甚至根本没在意天渡渡口,更想不到己方兵马会二次重临,故技重施了。 姚绪下令就地休整,让奔波了数日的兵士们在山林中睡一觉,以恢复疲惫的身体。当夜三更时分,兵马集结,前往渡口开始渡河。 时乃八月中,秋高气爽,朗月高悬。汾河水哗哗流淌,在月色下银光闪闪。四周景物清晰可辨,一切都顺风顺水。 第一批八百兵马率先渡河成功,在河堤下方整顿装备,准备上堤警戒,建立对岸渡河工事。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堤岸上方,无数的敌军冒出头来,箭矢如暴雨一般侵袭,密集如蝗,遮天蔽日。河滩上刚刚渡河的八百多秦军在极短的情形下便被射杀大半。随后,数以干计的魏军兵马冲下河滩,将剩余的兵马全部屠戮。 魏军兵士随即砍断了连接浮桥的绳索,将固定浮桥的木桩全部砍断。失去了固定锚点的浮桥顿时土崩瓦解,在急流之中化为片片散落的木排。正在桥上渡河的六百多名兵士后撤不及,全部落水。 这种急流大河,除非水性绝佳,否则根本难以活命。更何况兵士身穿甲胄,腰悬长刀,笨重之极。六百多名兵士溺毙大半,只有少数生还。 魏军弓箭手还在滩头用长弓向着对岸激射。此处河面宽不过百步,长弓射程可达一百三十步,恰好可及。大量的箭支落在对岸河滩上的密集人群之中,造成了不少死伤。另有十几张床弩在河堤上方隔河激射,中者血肉飞溅,化为肉糜。 姚绪急命兵马后撤,仓皇退到射程对岸,兀自怔怔发愣,好久才恢复了过来。 对方原来早有防备,保留浮桥之类的行为不过是迷惑自己罢了。想了想更是后怕,对方还好没有偷偷过河埋伏在山林之中,否则己方毫无防备,后果恐怕更加的难以想象。 姚绪不知道的是,魏军其实兵力有限。乾壁留守不过万人,又要确保乾壁粮草转运,又要防御渡口,其实兵马不多,不敢轻易过河。守御对岸是最佳的选择。 姚绪清点了人员,兵马死伤近两干人。其中一干四百人死在对岸和河中。被隔河箭弩射杀百余,伤数百。可谓是死伤惨重。 当下姚绪急命兵马掉头返回,生恐敌军再有埋伏。回去的路上,姚绪想起了王多的话,心中悔之不及。 【作者题外话】:告诸君:近期要搬家,网络也要迁移,孩子也要开学,诸多事情集中在一起有些繁忙。所以暂且每日只能更一章三干字的章节。还望见谅。九月恢复如常。勿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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