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悔婚,我转身入皇家》 第263章 就让阿复和他比一比,谁更配得上这把龙椅! 午后的未央宫,渐渐热了起来。 黑衣的侍卫匆忙跑进门里,递给周惜朝一封密信。 周惜朝匆匆看了一眼,便放在案上: “相国寺里传来消息,端亲王太妃跑了。” “跑了?” 周晚吟不大敢相信,这卢寒烟儿子都去西陵和亲去了,她跑什么? 她如今封了太妃,在寺庙里出家,皇家也不曾亏待她,依旧过着她养尊处优的日子。 跑…… 她跑到哪里去? “难道她回卢氏了?”周晚吟莫名其妙的看了周惜朝一眼,“她回去做什么啊……” 在京中的皇家寺庙里,她是皇家的太妃,锦衣玉食,体面尊贵。 跑回去卢家…… 那岂不是要躲躲藏藏一辈子? 这算什么事儿啊! 周惜朝揉了揉眉心,他也摇了摇头:“只说是走了,被卢如璧的亲信接走了,也不知做什么。” 端王去了西陵,他与卢寒烟已算交恶,但他确实不曾苛待卢寒烟。 她不愿在相国寺出家,嫌人多了扰她清净,便安排了皇家寺庙,只她一个人带着亲近的婢仆清修。 说是清修,这锦衣玉食也断不会少了她的,只是不能出来作威作福罢了。 “朕总觉着要卢家要生事。”周惜朝说。 卢如璧对这个妹妹感情颇为深厚,他们想要趁着这个时候生事,自然要将宝贝妹妹接到安全的地方。 “除了端王,朝中并没有卢氏的王子,他们这么做图什么呢?”周晚吟皱眉。 那端王人都在西陵当赘婿了,卢家人就算颠覆朝纲,自家外甥回不来,也是扶持人家的外甥啊。 周惜朝伸出手指,在洛阳王面前的案上点了点,看向他。 这是多日来的习惯,周惜朝处理政务的时候,想到什么,便会考他什么。 有时候自己遇到危难,也会随意问问他。 答得好便夸他几句,答的不好,也不罚他。 但周惜朝夸人很难得,也很用心,他会微微笑一笑,目光融融的望着你,说一些很让人欢喜的话。 为此,洛阳王觉得自己可以万死不辞。 他缓缓抬头,试探着问:“周明冲去了西陵,还能回来么?” “回来?”周晚吟道,“这怎么可能,西陵的女婿,他回来做什么?” 和亲出去的王子,他回来那也是外人,争江山也轮不上他啊。 “等等……”她猛然一抬头看向了周惜朝,“如果说他说动了西陵人,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东进……” 周惜朝点了点头。 和亲出去的王子也是王子,若是他带着西陵的兵马攻打大周,只要由头编的好…… 他本来就是大周的王子,又是卢家的外甥,大周的臣民也未必不能接受他的血统。 “西陵人也不像是傻的,凭什么就会纠集了各部帮他呢。”小洛阳王鼓了鼓腮帮子,“他做西陵人的女婿尚且能老实一点,若是西陵人召集西域各国扶持他成了大周天子,就不怕他转头去攻打西陵?” 小家伙一本正经道:“没有好处的事儿,他们不会干的。” “不……有好处的。”周晚吟说,“西陵人注重血统和实际利益,若是他们能扶持端王,让端王登基,再生下端王的血脉,那他们金雀王朝的血脉将会成为天下共主。” 她想到什么,又看了洛阳王一眼:“即便联盟破裂,他们后代也可以大周天子的血脉在西域获得更多的土地和百姓,再说了,只要他们能打,打着端王的名义,轻而易举拿下了汉人的城池,劫掠一番,也不亏的。” 中原的富贵迷人眼,西域诸国,再加上草原十八部落,他们若是能握一个周家的王子在手里,多么好的机会啊。 西陵本就是西域霸主,若是端王起了心思,他们未必不试一试。 “哼,天下那么多公主和亲都没有这么多事,就他事儿多。”洛阳王不高兴的抱了抱周惜朝的胳膊。 他真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心里很是不平。 抱着周惜朝胳膊的手越发的用力。 “也有不少打着公主的名义生事的,只是不成气候罢了。”周惜朝提笔在折子上写了什么,继续道,“所不同的是,从前公主的夫家攻打中原,臣民都觉得好笑,并不搭理他们,并冒死抵抗,也就成了笑话。” “难道他带着人攻打自己的母国,大家就会搭理他了?”小殿下更不高兴了。 “他是男子,大伙儿觉得他合该继承中原的富贵,自然会有人追随他。”周惜朝把笔收起来。 “哼,想要当皇帝,可不是光靠他是男子就行的。”周晚吟冷笑一声。 周惜朝爱怜的伸手摸了摸洛阳王的面庞,柔声道:“是啊,咱们周家,可不止他这一个儿郎,到时候就让阿复和他比一比,谁更配得上这把龙椅。” 第264章 孤王想请骠骑将军,入我西川穆王府。 过了六月,西川便已热得不成样子。霍云成日忙着军务,本就忙的脚不沾地,各族首领又听说了来自中原的少年英雄,都有见一见的心思。 他在西川大营呆了几个月,来找他挑战比试的各族勇士险些把辕门都踏破了。 他实在折腾的没法子,便吩咐了人,搬去穆王府住。 穆王府是西川的象征,各族的勇士也不大好去王府找人挑战,总算清净了下来。 “早先穆王爷请了好几次都不来,这会儿怎么想着来了?”糯糯把他常用的文房四宝摆好,絮絮叨叨道。 东西也不多,只是他被周晚吟派来跟着霍云,装成了小厮的模样,这整理的活儿都落在了他身上。 这位穆王爷想来是个雅士,屋子里装饰精美,收拾起来生怕磕了碰了什么。 “早先也不知道西川各部如此热情。”霍云在案前写着什么,头也不曾抬一下。 他仔细看了看自己写的,觉得不甚满意,又放在蜡烛上烧了。 “为什么烧了?”糯糯凑过来,瞪了瞪。 霍云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平静道,“手腕有些疼,写的不好,歪了。” “你……”糯糯有点不敢相信,“你手腕只是扭了一下。” “有些陈年旧伤。”霍云道。 “你何时,变得这样矫情起来了。”糯糯靠着书架,忍不住道,“听闻骠骑将军在北疆,人称孔雀大明王转世。他们都说你能十日十夜,不饮不食,刀剑出鞘,饮血而归。” “鬼扯。”霍云嗤笑了一声,他点了一盏灯拿在手上,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摇曳的火光赢照着他英俊的面庞,显得明亮动人。 “哪有那么厉害,只是……”他低低笑了一下,“只是从前不知疲倦,不顾生死罢了。” “那你如今,要顾生死了?”糯糯瞪大了眼睛。 “那是自然。”霍云道。 他在北疆杀了很多人,也被别人杀。 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取他的项上人头,要他血债血偿。 霍家的男人都不长寿,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没有活过三十岁。 他从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这一条命,只怕早就在阎王殿里记了账了。 可如今……他有些不想死了。 “我就没有这么多的想法。”糯糯百无聊赖的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鸡毛掸子。 “烂命一条,能活就活,活不了就拉倒。” 他十几年来样貌变来变去,如今变成个十几岁小厮的模样,说起这样的话,看上去十分违和。 霍云低低叹了一声:“或许,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想要同她好好的去生活。” “好好的生活?” “那时候,你会觉得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霍云道,“会有一个人,能看到你的本相。” 他捧着灯盏到了院子里,就着月色,开始写起了书信。 刚动笔写了几个字,便被脚步声惊动,他不愿旁人看到他写的家书,匆忙忙压在了灯盏之下。 “西川天气炎热,想来骠骑还未睡,孤王便冒昧前来拜访了。” 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和气的叹息,穆王缓步走了进来。 霍云一抬头,就见一个穿着白色蟒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一身汉人王爵的服饰,身旁却护卫着几个西川服饰的护卫。 想来这就是穆王爷了。 穆王爷的身体很不好,这几个月一直在巫族长老的寨子里养病。 这还是霍云第一次见到他。 他常听穆明珠说父王年纪大了。 可如今看来,这位穆王爷,顶了天四十岁的样子…… 他看上去并不老迈,只是有些文弱。 霍云忍住心中的惊诧,脑中飞快的思索了起来。 “骠骑看到孤王,似乎有些惊诧。” 一声轻松的调笑把他拉回了现实,回过神的时候,穆王爷已经在他跟前坐下了。 霍云轻轻摇头,复又坐了下来。 穆王爷这些年对朝廷忠心耿耿,甚至将爱女送入京中学习汉人的礼仪文化。 但他从未进京朝拜过,一向称病不出门,是以霍云从没见过他。 “王爷的年岁……似乎……”他想了想措辞,低声道,“比我想的要年轻一些。” “宗室宝册上,孤王如今差不多有五十四了吧。”穆王爷随和道。 这一代的穆王是多年前挑选的宗室子弟入赘穆王府,霍云记得,好像是长沙县王家的二公子。 长沙县王一系没什么出息,前些年还犯了事,宫里因为二公子入赘穆王府的缘故,网开一面如今还留了个伯爵的名头。 “还请王爷赐教。”霍云说到。 穆王爷倒也不瞒着,笑了笑道:“穆王府乃是汉人与西川蓝族混血,每一代穆王爷都要娶大周的宗室女为正妻。此事,将军想来也是知道的。” 霍云点了点头。 “上一代穆王偏偏只有一个女儿,朝廷开了圣恩,派宗室子入赘穆王府,册封了双王。”穆王爷随和道,“长沙王妃不忍爱子入西川,故而想出了这李代桃僵的法子。本王来西川,已经三十年了。” 霍云眉头微皱:“此事,朝廷也知道?” “自然。”穆王和气道,“西川偏远,瘴气多,又不通言语风俗。王妃舍不得爱子,也是人之常情,孤王原本是王府里侍婢所出的幼子。能入川,也是另有一番际遇了。” 霍云算了一算,这位穆王爷年岁上比二公子小了十几岁…… 那同女王想来也差了不少年岁。 不过西川之风俗文化与中原大有不同,他不便多问多打听,便微微笑了笑,和气道:“王爷能这样想,乃是朝廷与西川的福气,西川能有这些年的太平,王爷功不可没。” 客套话说到这里,穆王爷赞许的看了看霍云。 这个年轻人知礼守法,想来能担下天下太平,稳住局面。 “这么晚了,将军还在写公文?” “不是。”霍云轻轻摇了摇头,“在下……在写家书。” “家书?” 世人皆知,骠骑将军是天煞孤星,父母双亡,兄弟俱无。 “是……写给我未婚妻的。”霍云从善如流的把书信从灯盏下拿了出来。 大大方方的展开给穆王看,信上才写了见字如面几个字。 “未婚妻?” “是。”霍云随手给穆王爷面前的杯盏里倒了一杯茶,“闲来无事,便说一说西川的见闻。” 穆王爷的眼中隐隐带了几分羡慕,他目光亮了起来,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殿下有何吩咐。” 霍云觉得这个穆王爷这么晚来找自己,想来不止是聊闲天这么简单。 穆王爷想了想,说到:“其实……此事说起来,有些荒唐,但西川的情况,你已经看到了。” 他顿了顿,不等霍云回答,认真道:“孤王想请骠骑将军,入我西川穆王府。” 第265章 荒唐! “荒唐!”霍云瞪大了眼睛,“本府已经蒙陛下赐婚于临安县主。” “孤王也知道此事强人所难,但……”穆王爷的声音低了下来,他望着霍云,“西川情势如此复杂,非将军不能稳固。” “西川本就情况复杂,穆王府能维持百年无战事,已经很好了。”霍云道,“等此事平定,本府自然上书朝廷,日后替小郡主择一个妥当的夫婿。” 西川动荡,他并不准备上书朝廷追究穆王府的失职之罪。 西川不能离了穆家。 “明珠心性单纯,年岁又小,并不会妨碍将军与县主。”穆王爷认真道,“孤王已经安排好,县主诞下的孩儿姓霍,继承霍家的门楣,明珠的孩子姓穆,继承穆王府。” 他恳切的看着霍云:“穆王府若是能有将军坐镇,定然能安定繁荣起来。日后将军的子嗣想必也是人中龙凤。” 霍云:“……” 这话他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大对劲。 “王爷不必如此,明珠郡主年纪还小,假以时日,定然能成大器。”他尴尬的说。 西川各部关系错综复杂,姻亲关系一团乱麻,这几日处理起来已经令他焦头烂额,他没想到穆王府竟然起了心思,把他也拉进去。 “本王如今已是日薄西山,只怕明珠她……”穆王爷抬眼看着霍云,“只怕孤王等不到她成大器的那天。” “王爷年不过四十,何出此言?” “孤王的身体自己清楚,七岁入川,如今已经三十年,三十年来,心血煎熬,恐命不久已。” 霍云突然的沉默了。 穆王七岁时候被送进西川和亲,这些年来要维持西川和朝廷的平衡,还要维持西川的稳定,确实不容易。 尤其是他与先女王年岁差的大,长沙王也当他死了,并不给与支持。 这境地,比那些冲喜的新嫁娘,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珠年幼,只怕不能守住西川……朝廷能容得下穆王府么?” “穆王府坐镇西川,自然是有功。”霍云皱眉,“朝廷怎么会容不下?” “大周开国一来便立了规矩,西川的穆王正妻,必须是汉人。每一代的穆王,都是汉人与西川人的血脉。”穆王突然说。 霍云点了点头。 “明珠,并非本王的孩子。”穆王突然说。 “什么!”霍云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她是女王和西川贵族的女儿。”穆王爷低声道,“她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西川人,若我死了,她继位之后,朝廷,未必容得下她。” “为何……”霍云又惊又气。 “我与女王年岁相差甚大,关系并不好,后来……便有了她。”穆王叹了口气,“西川能让穆王府打理,乃是因为穆王爷身上留着西川人的血,朝廷会优待西川,也是因为这个。” 千百年来,各族都已经达到了平衡。 可如今,穆明珠还小,西川蠢蠢欲动的叛乱势力要造她的反,建立一个西川人的国。 朝廷也会因为她的血统,怀疑她的忠心。 强硬派的大臣,免不得想要借此机会,想要除掉穆王府,一统西川。 “西川数百年来一直由穆家人打理,尊汉家天子,用西川礼仪。小心翼翼的维持和平,蓝族利用中原的支持稳固王府地位,中原朝廷也利用蓝族的穆王府镇住百族。如今穆王府式微,百年的和平眼看就要打破……” “王爷本是汉人,为何对西川……”霍云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穆王本姓周,乃是长沙王家的庶子。 若他起了心思,经营数十年,未必不能助朝廷吞下穆王府,一统西川。 届时…… 穆王府姓了周,他的子孙世世代代在西川称王,岂不比养着女王同别人的孩子,记在自己名下要好? 中原好些男子做了赘婿之后,都想着三代还宗,将岳丈的家财谋划到自己名下。 这穆王爷面对西川如此富贵,竟然能丝毫不动心。 还要大度的将女王和蓝族人的孩子抚养长大。 霍云有些佩服的看着面前的人。 “孤王离开西川的时候不过七岁,此生都是在西川长大,我是汉人还是西川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晚辈唐突了。”霍云有些歉疚的低了低头,“只是对王爷此举,甚是不解。” 穆王爷叹了口气:“西川能有如今的局面,不起战事,已经是百姓之福,穆王府也好,朝廷撤了穆王府设都督府也好,对百姓而言,能太平过日子才是要紧。” “霍将军,若是朝廷真的撤了穆王府,派一个汉人官吏来管理西川,会发生什么。”他看向了霍云,质问道。 霍云眉头一皱,低声叹道:“新设立的西南大都督,会收到西川各族人的诅咒,几十年内会不断有叛乱,仇杀,斗争。若是能力的大都督前来,大约二十年,会将西川人彻底管服。” “西川人会慢慢失去自己的语言,文字,会慢慢被汉化。大量的汉人会来到西川生活,几百年之后,这里的各族人,将会变得和汉人一样。”霍云站起身来。 他定定望着穆王爷,再也说不下去了。 穆王爷道:“几十年上百年之后的西川如何繁荣我看不见,汉人的江山土地将多么广袤我也看不见,我只知道,若真拿下西川,未来的几十年,西川将会是一片血海。周家天子的地图会越来越大,但西川土地上不管是汉人还是西川人,都会在痛苦中死去。” “可是我已经是临安县主的未婚夫,王爷,恕难从命。”霍云说。 第266章 陛下要禅让皇位与洛阳王! 穆王爷显然没有想到霍云会这么快拒绝,他等着霍云手里的书信瞪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尴尬道:“明珠年岁小,性子也软弱,临安县主未必不能容下她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县主同她本就姐妹情深,有金兰之义,若能效仿娥皇女英,也是一桩美事。” “并非她不能容下明珠郡主,是我不能。”霍云说。 “为何!”穆王爷急了,“既然县主有容人雅量,将军为何不答应!” 听说那临安县主是个美人,也通情达理,齐人之福他竟然还拒绝了! 霍云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在手心把玩,低声道:“在下的心很窄,只能容得下她一人。王爷……” 他抬头看着穆王爷,眼中透出了丝丝的柔情:“我的心上人只有一个,她能容下我,已经是万幸,我不想任何人破坏我们的关系。” 他说着目光一撇,穆王身后的月门外,有个小小的身影,感觉到他的目光,很快的就缩了回去。 “出来吧。”他说。 话音一落,小郡主穆明珠缓缓走了出来。 小姑娘小脸憋的通红,她慢吞吞挪到了穆王身边,乖乖站着。 她是个很小的小姑娘,不仅年岁小,性子也天真怯弱。 看到霍云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她就紧张。 “西川与朝廷数百年的和亲,其中苦楚,您比谁都清楚。”霍云叹了口气,“王爷……小郡主若是嫁给我,不会幸福的。” “能保西川太平,我这茕茕一身,又有什么值得惋惜?”穆王爷看着他,目光冰冷决绝。 霍云心头一阵发闷。 他仿佛看到了周惜朝,为了天下,竟然连自己都可以抛弃舍弃。 周家人的心,竟然都是这样的硬,这样的狠。 他有那么一瞬,很庆幸穆王爷的这个问题是问的自己。 若是穆王府问的是周晚吟,那会如何? 这个答案,他不敢去想。 堂堂骠骑将军,也有了恐惧…… “那么你呢?”他缓过了心神,定定的看向了穆明珠。 穆明珠低着头,并没有说话。 “你……”霍云真怕了这丫头了,追问也不是,哄也不是。 他只好这么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穆明珠低声的抽泣起来。 霍云:“……” 他觉得要糟。 正犹疑间,外头几个军士突然跑了进来,递上来一封蜡封好的公文。 “将军……” “发生了何事!”霍云眉头一皱。 这军士个头十分矮小,不是别人,真是殷溪的弟弟殷深! “是北疆来的军报。”yin''shen小声道。 霍云见他跑的急,也顾不得穆家父女,起身进了书房。 “北疆的军报每月十五日早晨一封,不是已经送过了么?”他随手蜡封的白纸烧了。 殷深瞧着他脸色小声道:“方才穆王爷在,属下不好说破,正好谎称是北疆来的消息。” 霍云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是京城来的消息,端王殿下远嫁西陵之后,又立即折返回了京。”殷深声音更小了,“陛下身体已经无大碍,卢如璧公子正四处走动。” 霍云抬手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又静静的看了看。 事到如今,各世家瓜分天下,卢家为最,皇帝病体支离,断断续续十来年里竟也压的世家抬不起头来。 如今他的病有了转机,卢家自然慌了。。 人心意慌了,自然就会忍不住如同热过上的蚂蚁,四处乱窜起来。 若是能引得他们狗急跳墙,自投罗网,便是最好。 霍云脑子里迅速的运转了起来。 只要卢家敢不自量力掀起叛乱,就能一举拿下。 “我来的时候,陛下身体已经好多了,带着洛阳王在宫里跑马,一上午都不见累的。”殷深说。 霍云揉了揉眉心,冷冰冰道:“谁让你来的。” “我……我自己要来的。”殷深鼓了鼓腮帮子,“我十三岁了,当初将军也是十三岁去的北疆。” “我去北疆,乃是我父故去,北疆无人可守。”霍云咬牙盯着他,“我戎马十年,就是为了今日,再让你上战场?” 殷深不知他生气什么,有些委屈倔强的低着头,也不肯说话。 霍云一看他不说话就生气,方才穆明珠已经让他头疼,这会儿又来个殷深。 十几岁的半大孩子,骂了怕他离家出走,打了怕他造反。 “明日一早,我让人护送你回京去。”霍云决绝道,“是你姐让你来送信的吧,回去我再收拾她。” “不是我阿姐让我来的。”殷深急了,他鼓了鼓腮帮子,不大福气的在矮凳上坐了,气势一下子又足了起来。 “周晚吟让你来的?”霍云懵了。 “当然不是,我来是偷偷来的,连我阿姐都不知道。”殷深一本正经的说,“陛下让我来的。” “他让你来的?”霍云愣了,“你才多大,他这是怎么了,送信送信,用得着你来送么!” “是啊,就是陛下让我来的。”殷深笃定的说,“他说了,我若是能平安到了西川,传了他圣旨,那就是我的本事,说明我该在西川建功立业。” “还有圣旨?”霍云站直了身体。 殷深道:“那是自然。” 小孩儿老神在在的从袖子里摸出圣旨打开,又小心翼翼的擦去了上头的灰尘。 这一路来西川,他只带了几个心腹家臣,艰辛异常。生怕圣旨有什么闪失,一直藏在自己袖子里。 霍云郑重跪了下去。 “诏曰:拜骠骑将军霍云为大司马大将军,节制天下兵马,准见君不拜,剑履上殿。” 霍云茫然抬头,觉得有些不对:“怎的这么匆忙?” 他都想好了,真正拜大司马的时候,总要是在京城,有礼部郎官带着制服进霍家宣旨。 还要夸官三日。 届时京城各处都要张灯结彩,他的部下也要宴饮庆祝。 怎么会这么聪明的在西川就来宣旨,还是让殷深这个半大孩子偷偷摸摸跑过来。 然而如今多事之秋,他也顾不得多想,便伸出手想要去接旨。 哪知道殷深又道:“莫急,陛下还有一道圣旨。” 霍云只好又跪了下去。 殷深从另一支袖子里又摸出来圣旨,他展开来,脸色突然一变:“怎么会……” “怎么了?” “诏……诏曰……”殷深茫然的看着霍云,“这是……禅让诏,陛下要禅让皇位与洛阳王。” 第267章 卢如璧是个断袖! “禅让?”霍云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过诏书在手里。 脸色突然变了。 这不仅仅是禅让的诏书,顺带还要封他为相王,要他摄政辅佐洛阳王。 “陛下的身体明明已经大好,为何还要禅让。”殷深揪心的看着霍云。 这第二封圣旨是密旨,他也不知道内容。 来的时候陛下还带他和洛阳王射箭跑马,吃饭的时候还骗他喝辣汤,很是意气风发。 如今这禅让诏书拿在手里,他总觉得不祥。 “陛下缠绵病榻多年,已致倦鸟思归,早已对荣华富贵倦怠。想要传位于洛阳王也是一番心愿,只是……”霍云有些颓唐的坐了下来。 只是他禅让于洛阳王之后,完全可以自己教导他为君之道,并不需要封一个异姓王来摄政。 洛阳王天资聪慧,三年五载便可成才。 “你来的时候,陛下可曾说了什么,坐了什么?”霍云问道。 “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事。”殷深托着下巴想了想,“宫里一切安好,端王瞧瞧回京联络旧部,陛下了如指掌。” “那临安县主,她有没有说什么?” 殷深纠结道:“没呢,陛下是让我瞒着他们的,这要是让县主姐姐和我阿姐知道了,我还来的成么。” “你跑了,你阿姐都没发现?” 殷深道:“哪儿能发现,陛下身体大好了,如今已经能骑马射箭,她真带着建章军准备秋猎呢。” “秋猎?”霍云惊了。 “对啊,陛下要册封了县主姐姐为郡主,洛阳王为太子,要在秋猎的时候带他们两个骑白马上万福万寿园。”殷深激动的说,“册封的旨意已经发出去了,只等秋猎时候祭天,昭告天下。” 万福万寿园是皇家狩猎的园林,平常并不开放,只在皇帝狩猎祭天的时候才会开。 周惜朝病了多年,涉猎活动举办的越来越少,万福万寿园都很少用了。 “怎么偏偏选了这里……”霍云揉了揉眉心,觉得有点不对劲。 “陛下看重他们啊,万福万寿园多年不曾开了,但这是狩猎祭天的所在,当年太祖在园中猎得黑熊并祭天,这才有了大周几百年的太平。万福万寿园比西郊牧场更气派。”殷深说。 “可这万福万寿园,离京太远了……”霍云淡淡道,“如今多事之秋,他怎么能离宫出去这么……远……” 霍云突然顿住,他仔细把两份圣旨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祭天之后,太子年少未满十五岁,周晚吟乃是宗室女子,按理也不参将后面的秋猎……”霍云缓缓抬头看着殷深,“届时,你阿姐的建章军将会护卫太子先回宫……” “啊?”殷深不解的望着霍云,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霍云长舒一口气,缓缓道:“瞌睡送枕头,他这是要以身作饵,引卢家人谋反。” “这怎么行!”殷深跳了起来,“卢家人要是埋伏在秋猎之地,挟持天子,再令他们的人马起事。” 控制了天子,卢家大不了和朝臣撕破脸。 但天子在手,他们也可以挟持天子去范阳,另建朝廷。 霍云看了看手里的圣旨,一时间心里千头万绪。 皇帝自己找死离京出去秋猎,落到卢家的地盘,卢如璧一定不会放过这么绝佳的机会。 皇帝温水煮青蛙的煮了世家十年,再不动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范阳卢氏,兰陵萧氏…… 他们都会默默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可是…… 他手里有兵马,有圣旨,再有一个太子,卢如璧手里一个皇帝。 谁能赢呢? “陛下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殷深红着脸说,他心里头有些委屈。 “为了什么?”霍云低低的叹了口气,“能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天下啊。” “天下是什么?”殷深更委屈了,“山川河流,人所能拥有的,不过脚下一方土地,为何要为了天下去冒险呢。” 他一直向往英雄,希望有朝一日能纵横沙场,让自己的英明永载史册。 可是从没有人告诉他,做英雄的代价这么大。 “天下值几个钱!”殷深用力的嘀咕道。 霍云嗤笑了一声,柔声道:“天下不值钱,可是天下人是无价的。” 他轻轻拍了怕殷深的面庞,把自己镶了宝石的匕首放在他的手上。 “殷深,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被推着向前了。” 殷深茫然的抬头看着他。 霍云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这是我信物,你带着你的亲信和这个,去江南,调集你殷家的旧部。” “召集殷家旧部?”殷深登时就来了精神,“要打仗了吗?海寇已经被打服了啊。” “不是海寇,你听着,到了江南,要安抚好你殷家旧部,基本不是你殷家的人,也要尽量安抚控制,你殷家的家臣会护卫你,不用我多说。”霍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是和海寇打……”殷深茫然的看着霍云,似懂非懂的。 “若天下有变,你将不知道你的敌人是谁,都会做什么,谁又会是你的朋友,谁又会变成你的敌人,你只能撑着,撑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京师有变,卢家定然会裹挟各大世家站队。 鹿死谁手,就要看他们各自的本事了。 江南有殷家,他也能放心一些。 既然卢如璧不安分,那么他就只能送他们一程,将这盘踞世间百年的蛀虫一举剿灭。 —————————— 京城卢宅。 端王又脱靶了。 临要起事了,这小主子连射箭都不会,练了半个月,连精准射中死靶子都能。 这让卢家的部下很失望。 虽说不需要主子多英勇,但一个少年英雄,英姿勃发的主子,总比病恹恹手无缚鸡之力的药好。 “端王这样,能行么。”卢家宗妇小声道。 作为卢如璧的叔母,她对端王是没什么感情的,又不是她外孙。 “我就这一个外甥,还能换了人么?”卢如璧不高兴的横了她一眼,起身就下了楼亲自教端王。 宗妇不高兴的翻了个白眼,心头隐隐有些羡慕端王真是命好。 偏偏这卢如璧是个断袖,怎么着只能扶持这外甥。 第268章 我只要霍氏无恙,周晚吟无恙! 八月,穆王府收到了京城送来的一盆桂花。 小郡主捧着花盆送到霍云院里,稚嫩的小脸上都是愉悦的气息。 “京城来人了,这花真别致。”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进了院门,看到霍云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批公文,有些害怕他,抱着花站在了原地。 霍云轻轻一抬头,看了一眼桂花,随口道:“放那吧。” “放……放那?”小郡主轻轻叫了一声,不解的看着他。 突然又有些委屈:“你……你怎么能这么随便,周姐姐千里迢迢给你送花……” 桂花向来都是长在土里,可成参天巨木,也不知用了多少心思,才能栽进这花盆里。 精巧玲珑,花香怡人。 “不是她。”霍云也不知道这小孩儿委屈什么,他停了笔墨,抬头看了小郡主一眼,淡淡道:“周晚吟并不爱侍弄这些花草,更不会在花盆里养桂花。” “啊?” 穆明珠彻底懵了,她看了看手里的花,又看看霍云。 “莫非,是你们那个住在宫殿里的皇帝送来的?”小姑娘疑惑的看了看他。 这花如此精巧可人,也只有宫里那些巧手的匠人能摆弄出来。 只是…… 那送花来的小厮模样俊秀,看上去并不像是宫里的内侍。 “陛下喜爱诗文,雅擅音律,但并不喜好奢华,培育出来这样一盆精巧的桂花,还要这个时候送来,耗费人力物力不可估量,他不会做的。”霍云批完了最后一份公文,把笔墨收了起来。这才走向了穆小郡主。 把她手里的花接过来在手里看了看。 化开的正好,有开的正盛的,还有含苞待放的,正是可人的时候。 桂花开的时候很受气候温度影响,要保证送到他手里的时候正好,定是很用了一番心思的。 “这是卢如璧送来的。”霍云淡淡道。 小郡主:“……” 小姑娘缓缓抬头看了看霍云,又看了看花。没说话。 “你怎么了?”霍云随手把花放在了桌上,奇怪的看了小姑娘一眼。 小郡主:“……” 吓木了…… 霍云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十三岁那年坐镇北疆,见过卢如璧一面,后来也曾打过几次交道。卢家号称绮罗之家,家中物件极其精美奢华。” “他们不是好人!”小姑娘鼓了鼓腮帮子,有些委屈的说。 想到在京城里,卢家人对她几次三番的滋扰,她就觉得委屈。 “卢家在范阳的牧场,堪比万福万寿园,不仅有珍奇异兽,更有天下能工巧匠,培育顶级的花卉。”霍云抬手指了指面前的花,平静道,“自与我结识之后,卢家每年都要送一些精巧的花到霍家。” “是送去霍家,还是送给你?”小郡主神色尴尬,低声道。 若是送给霍家,交给打理内宅的人,那算是两大世家之间的交情,到了花季,送一些珍品共赏,也是人之常情。 但若是,巴巴的追着人送,那这风雅就有些风雅过得头了! “送给我的。”霍云平静道。 小郡主吐了吐舌头,不是很赞同的往旁边缩了缩。 霍云嗤笑一声,冲她道:“送东西的人呢?让他过来,我想见一见他。” “哦……”小郡主僵直了身体,慢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这有什么好见的。”糯糯从屋里端了盆凉水出来往院子里撒了撒。 他想到卢如璧那贱人就觉得恶心,一想到他竟然还到处给男人送花,就更觉得恶心。 想到这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霍云。 还好,他不是给小孩送花。 但如果,卢如璧喜欢小孩子的话…… 霍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不喜欢幼童。” 糯糯:“……” 正说着,小郡主领着一个年轻人进了小院子。 霍云坐在石桌前随意的看了一眼,这位年轻人身量挺拔,眉眼清俊,天生了一副好样貌。 他规规矩矩的过来行礼,一抬眉间竟然与他有几分像。 霍云面上不显,只平静道:“你家主子,想来近日很是清闲。” 那小厮微微笑了笑,有些桀骜不驯的面庞上显出几分乖顺的神情,和和气气道:“我家公子闲云野鹤,自然不似将军有案牍劳心。这花是公子特意派我送来的,开的正好,希望将军喜欢。” 霍云微微勾起唇角,伸手碰了一下花。 又转头从糯糯和小郡主道:“我有些渴了,你们去打些水来。” 糯糯和小郡主互相看了一眼,飞快的离了小院子。 “你叫什么名字?”霍云像那小厮问道。 小厮愣了一会儿,这才回道:“小的叫念生。” “这花,是你一路护送过来的?”霍云问。 “是……”念生说,“公子说了,花开业就这几日最好,要小的务必好生照顾。” 霍云轻轻点了点头:“你照顾的很好,我很多年没有看到这么好的盆栽桂花了。” 他手指轻轻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这些年南征北战,好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花儿了。” “公子说,如今天下太平,将军出身高门,日后自然是富贵无极,长了无忧。”念生说。 他话说的漂亮和气,人脑子里却是稀里糊涂的。 这花是公子让送的,话也是公子让说的。 他其实也搞不懂,这霍将军血统何等尊贵,他跟着这庶出皇帝,捐钱捐来的县主折腾什么啊。 公子又为何一定要拉拢他。 这需要拉拢吗? 皇帝借着科举,扶持寒门,打压世家大族。 天下有变,这云中霍家的宗主,他还能去帮皇帝么? 放着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不要,去和皇帝搅和在一起? 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面前长相俊美的小厮,缓缓叹了口气:“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花我收下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小厮激动而又乖顺的点了点头,“公子说了,若是将军亲自收了花,小的回去也能有赏钱。” “此去京城,山长水远,你那赏钱,都是什么时候了。”霍云随手摸了腰间的荷包丢给他,“卢公子的赏,以后再说,这是我赏的。” 念生赶忙磕头谢恩。 霍云并没有多搭理他,只在他磕了三个头之后才道:“霍家与卢家,本就是世交,咱们这些大族,同气连枝,本府的堂姑姑,便是嫁进了卢家。” “是啊,总是一家人。” 霍云平静道:“一家人倒不至于,回去告诉你们公子,我霍家本就是簪缨世家,驷马高门,我对谁继位,谁当皇帝,谁当皇后没有兴趣,我只要霍氏无恙,周晚吟无恙。” 第269章 这一封,你亲自送去京里,带给陛下。 人一走,糯糯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收他花做什么?”他嫌弃的瞪了瞪花盆。 霍云淡淡道:“花是每年都送的,他也想知道我们霍家的态度。” “他能信么?你和皇帝关系那么好,那洛阳王还拿你当师傅。” “我不仅是周惜朝的表弟,还是霍家的宗主。云中霍家传到我这里,已经六百年了,比大周的国祚还长。他会信的。”霍云道。 “那你会吗?”糯糯纠结道,“等到矛盾一触即发,朝廷和世家剑拔弩张之际,你会选什么……” “没有千年不灭的王朝,更没有千年不败的世家。”霍云摘了一手桂花,放进了茶盏里,声音是无比的冷漠决绝。 “霍家子弟若不能读书习武,自谋生路,靠着祖辈留下的领地门楣,将来早晚有一天,家族会覆灭,子弟会流离失所。与其让别人来杀他们,不如我自己来。” 糯糯惊讶的看着霍云:“你真的能骗过他吗?” 霍云淡淡道:“卢家想要和朝廷背水一战,他希望我会站在世家一边。” “因为他……倾慕你?”糯糯尴尬极了,“他怎么偏偏就中意你。” “卢如璧自诩天下第一公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喜欢谁,恋慕谁,对他而言,都是一件很跌份的事情。”霍云冷笑了一声,“也只有我,他不会觉得难堪。” “真是可怜……”糯糯道,“连自己喜欢谁,都要计较。” “人一旦到了高位,被捧上了神坛,就下不来了。”霍云轻轻抿了一口茶,只觉得入口清淡,香味充盈着他的口齿间。 “你不恶心么?”糯糯纠结道,“他惦记着你,还给你送花。” “他惦记我,又不是我惦记他,有什么好恶心的。” 霍云揉了揉眉心,提笔又开始写信。 “又写信么?你一有空就写信,不无聊么?”糯糯说。 “日子不太平,也不知道送出去的信能不能到她手里,我多写一些,她就能多收一些,即便漏了一两封没收到,也不要紧。”霍云道。 他写信的时候,会稍稍勾起唇角,柔和的笑起来。 信很快便写完了,他传来门外的小童,让他按照惯例送去了驿站。 接着又提笔写了另外一封信,交给糯糯。 “这一封,你亲自送去京里,带给陛下。” “给皇帝?”糯糯愣了一下,“你给皇帝也写信吗?为什么这封要我亲自去送。” 霍云沉默了一下,手指微微收紧,“因为这封信,非常非常重要,我要你亲手送到他的身边。” —————————— 糯糯拿了信便出了门,为了早点将信送到他先是走水路,又转陆路。 一路颠簸。 路上还病了一场。 他游荡江湖多年,走到哪里算哪里,从没有一刻,像是这时候这样,觉得天地广阔,关山路遥。 他躺在船舱里,江面上来来往往喧闹的人声,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能听到花船上的娘子恩客们在愉悦的调笑着。 天上一轮明月,窗上一盏孤灯。 他披着衣服起来,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 他不知道霍云的信里会写什么。 这个名动天下的骠骑将军,将要亲手覆灭盘踞天下数百年的世家。 为此,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子子孙孙无忧的权势。 而他手里这封信的主人。 将要抛弃舍弃自己的江山,皇位,甚至是性命……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去年的冬日,他被殷深安排进宫里,天气很冷,他穿着厚厚的棉袄。 正是新春在即,他跟在周晚吟的身边,并不想搭理那些来来往往的俗人。 年轻的皇帝狠狠的捏了捏他的脸,夸他可爱…… 他不知道霍云的信中写了什么,总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之际,江面上的喧闹声不知什么时候歇了。 有难眠的歌女唱起了歌《惋韶华》。 歌声传过来,静静的,歌词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唱的什么呢?”糯糯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韶,是光阴的意思。 周韶,这是个好名字。 不知怎么的,他鬼使神差的拆开了信。 信不长,乃是骠骑将军特有的笔记,潇洒俊逸,又端正平和。 一如他的人,强大灵动中,透着温柔。 “江山前途尚未可知,望兄三司而后行,善自珍重。” 短短几行字。 糯糯也没有想到,霍云的信中,竟然是要让他放弃。 没有什么比活生生的人更重要……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最后,霍云要让自己送来这一封信,这封信,必须要让他亲自去送。 如果为了这天下,一定要牺牲谁,那么谁又该牺牲呢。 牺牲了之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下了船之后,他一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 一向懒懒散散的他,跑死了三匹马,总算赶到了。 一进城,他就被汹涌的人潮推着向前,浑浑噩噩不知走到了哪里。 “这是怎么了?”望着街头人山人海,街边的商铺都换上了新的招牌,路上洒满了鲜花。 各处高楼上还围着穿红着绿的少女,不时有灵活的小童在人群里穿梭,激烈的笑闹着。 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你还不知道啊,皇帝陛下秋猎,正往万福万寿园去呢,陛下极少出行,大伙儿正等着看陛下和太子殿下的风采呢。” 糯糯被人群推搡着,好不容易挤到了前头,就见周惜朝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他再不复往日的病容,穿着一身赶紧利落的衣衫,身上披着红色的披风。 看上去英姿勃发,俊雅无双。 “陛下!”他再也忍不住,踩着一个少年的肩膀到了他的面前。 第270章 恒者,盈满,繁荣也。 “是你?”周惜朝低头看着糯糯,有些惊喜。 “你认得我?”糯糯仰着头,惊诧道。 左右护卫将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压着他跪下去,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周惜朝的身上。 周惜朝居高临下看着他,并没有让他起来,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殷深送给周晚吟身边那会缩骨功的小子。”他说。 他下了马,抱着手臂看了糯糯一会儿,这才挥了挥手,让左右把这倒霉孩子放了。 “你没有发现,不管怎么变,你的眼睛都变不了,很大很亮,像是猫眼睛,还圆溜溜的。” 糯糯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惜朝眯了眯眼睛,又低头看凑近糯糯的脸,挑了一下眉毛,嗤笑了一声:“不仅是眼睛,你的耳朵边上,有一颗痣。” 他似乎是对自己的机智很得意,笑得眉眼弯弯的。 引得少女们都娇羞的别过头,又忍不住看他。 他今年不过二十八岁,虽不算年少,却也是好看的年纪。 像是少女的一场美梦。 “周晚吟不是让你跟着阿云在西川穆王府么,云南和西川那么大的地方,不够你们闹腾了?”周惜朝笑道。 糯糯从袖子里摸出霍云的亲笔信递给他。 “这是什么?”周惜朝问。 “是骠骑将军的信。” 周惜朝没接过信,而是低声笑了一下,又认真道:“阿云如今乃是大司马大将军了。你怎么,还叫他骠骑将军。” “陛下……这信……”糯糯着急的把信递上去。 “西川离京城这么远,怎么不多给周晚吟写一写,给朕送信做什么。”周惜朝低低的叹了一声,“有什么话,奏折里说不得?” “奏折里是君臣,大司马与陛下以天下为先,有些话,自然不便说。”糯糯道。 他看着周惜朝,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有些喉咙发紧: “周韶公子,我带来的,是你的表弟霍长留的信。” 周惜朝看着他的手,许久没有说话。 “陛下……” 周惜朝瞬了瞬目,缓缓接过信拿在了手里,却又猛地用力握住了。 “既入朝堂,这世上,便再也没有周韶周公子了。”周惜朝说,“朕,是大周天子周子恒。”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恒者,盈满,繁荣也。 这是他从临安进京之时,先帝给他改的名字。 他注定要为大周带来繁荣与富足。 “陛下……”糯糯瞪大了眼睛,用力的看着他。 周惜朝的手死死的用力,这一声,似乎让他动摇了。 然而他猛地用力,那封信不知怎么的,就在他的手中碎了。 随风散了开去。 “你为什么不看!”糯糯颤声问道。 周惜朝看向他,柔声道:“我也是人,我怕看了之后,便舍不得了。” 他说着便翻身上了马,缓缓朝前走去。 糯糯呆呆的望着仪仗队走远,喧闹的人流追着英姿勃发的天子缓缓向前。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喧嚣才慢慢散去。 地上落满了鲜花和手绢。 他就这么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 走到寂静的街道开始慢慢恢复人气,街头渐渐重新热闹起来。 花灯初上,街边的小贩开始叫卖起来,孩童三五成群的追逐着。 人间恢复了尘世的热闹。 可这热闹与他并没有关联。 十多年来,他不断的变换着样貌,连自己,都要忘了自己的本相是什么。 夜色降临,他终于在长街的尽头,看到周晚吟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绣衣裙立在一家馄饨摊子边上。 他穿过人群,脱去成年的骨骼,变成了那副讨喜的孩童模样走到周晚吟的面前。 “你怎么……才来。”他哑着声音道。 周晚吟在馄饨摊前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卢如璧也要去秋猎,我不想去。” “皇家秋猎,卢如璧为什么会在?”糯糯皱眉道。 他心头苦涩,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 “不仅卢如璧,这次秋猎,他还邀请了五姓七贵的儿郎,冠盖云集。”周晚吟低叹了口气,“不仅如此,他登基以来科举和武举的前十名也都参加。” 周晚吟并不是很赞同他这个方式。 如今西川还未定,卢家虎视眈眈,他这样召集豪族与寒门的英豪一起秋猎,分明就是两方别苗头。 “所谓穷文富武,寒门子弟做文章上或许能胜一些,这弓马骑射,如何能比得上五姓七贵的公子们。”周晚吟揉了揉眉心,“如此盛会,若是再让卢家人得了魁首,岂不是……” “得了就得了吧,那玩意也不能当饭吃。”糯糯道,“可惜骠骑将军不在,不然哪里轮得到卢如璧这贱人得魁首。” “贱人这个词用得好!”周晚吟眼睛一亮,她一拍桌子,给糯糯倒了一杯茶。 “此次秋猎祭天,是为了昭告天下洛阳王的储君身份,谁得魁首,倒也不重要。”周晚吟自己说服了自己,喝了一大碗茶,“就让卢如璧这个贱人再嚣张几日。” 等到几年后西川平定,霍云会回京统领百官,会有新的寒门青年才俊慢慢长大。 世家高门会慢慢的被消磨掉。 “范阳卢氏,早晚会被历史的车轮碾死。”周晚吟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这些豪族,都会灰飞烟灭。” 糯糯看了看她,突然沉默着抿了一口茶。 没有十年二十年了…… 江山多灾劫,豪族会意识到自己的权利正在慢慢失去,会拼命反扑。 长此以往,这个国家会陷入长久的拉锯战。 必须要毕其功于一役…… 所以皇帝以身作诱饵,给卢家设了一个局。 周晚吟有些古怪的看他:“哎,你怎么回来了?” “我……我来送信。”糯糯说。 “信?” “对,我……给皇帝陛下送一封骠骑将军写的信。”糯糯喃喃的说。 他颓唐的坐了下来,低着头。 周晚吟更加古怪的看着他:“那你……送到了吗?” 糯糯茫然的抬头,过了一会儿才道:“算……送到了……吧。” 第271章 他自幼仰慕霍云,如今也觉得与有荣焉。 周晚吟回宫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周惜朝匆忙间封了她做郡主,按照本朝的规制,郡主并不能开府,多是倚着父兄住在王府里。 她便以陪伴太后的名义住在了宫里。众人也都知道,太后不管事了,宫中一应大小事务都是这郡主和殷将军说了算。 “这是这几日宫中要紧的事务,得要姑娘这里批复的。”顺喜和和气气把条子捧上来,“陛下一早说了,他不在的时候,这些都给姑娘和殷将军看着看办。” 周晚吟看了一眼:“怎么不送去殷溪那里?” 转念一想,殷溪这会儿陪着在郊外的猎场,也没回来。 便随手接了过来,就着灯烛看了看。 “殷将军回来看了一眼,让都交给姑娘这里,就带着太子殿下回东宫练剑去了。”顺喜笑道,“殷将军说看到这些头疼,不如姑娘心细,只好劳烦姑娘了。” “她回来了?” 这京郊的猎场离着好几十里呢,一早出去的,夜里就回来了? 这秋狩得有三天呢,头一日还要祭天祝祷。 哪有第一天就回来的? 正疑惑间洛阳王打了帘子进来,他如今已是储君太子之尊,私下里依旧喜欢穿他从洛阳带来的黑色锦衣,小脸上时不时皱着眉,瞧着十分有趣。 他默不作声到了周晚吟跟前,干巴巴道:“皇兄不让我狩猎,祭天完就让我回来了。” 周晚吟瞧他那不高兴的小脸,了然一笑,皇帝不但让他回来了,还是让殷溪陪着回来的。 “他让你回来,自然有他的道理。”周晚吟道,她瞧着小孩儿不高兴的小脸,忍不住伸手去掐他面庞。 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更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给她掐。 周晚吟翻了个白眼,颇为尴尬的把手缩了回来。 “那卢如璧自诩文武双全,想要在秋狩上夺魁,我偏不让他如愿。”周复沉着脸坐下,抬眼看向了周晚吟。 “说来听听,你要怎么个不让他如愿法。”周晚吟托着腮帮子看他。 “秋狩的魁首,是我的。”周复冷声道。 “你才十二岁。”周晚吟笑了,“想什么呢,赶紧回去睡吧。” “十二岁怎么了!”小殿下腾的一声站起来,“骠骑将军十三岁就能去北疆了!他能做的,我也能!” “那他也是十三岁,你这才十二岁呢。”周晚吟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这小子长得很快,一年不到,个头就窜了上去,偏偏脸还生的英俊威严,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好笑。 “天色不早了,小殿下早些去睡吧,猎场离这里好几十里呢,明日一早秋狩就要开始了,等殿下过去,这魁首卢如璧早就拿到了。”顺喜劝道。 “哼,不过三十里而已,本宫快马加鞭过去,天亮也就到了。”周复道。 他抬眼看着周晚吟:“皇兄不让我去,我劝不住他,你陪我去。” “陛下让你回来,自然有他的道理,你是大周的储君,习武骑射,都是为了强身健体,到了时辰就该睡觉。”周晚吟按着周复肩膀让他坐下:“那卢如璧是锦绣堆里的浮浪之人,本事没有,也就这些世家的虚名撑着,你同他争什么?” “殿下年轻,来日方长,以后想要赢那卢如璧,夺得魁首,有的是时候。”顺喜也劝道。 “那秋狩大比,本就是为了让青年才俊们比试的,卢如璧今年都三十多了,过几年再大比的时候,他早不能参加了。”周复冷冷道。 他看着周晚吟的面庞,心里头不知怎么的,又觉得自己有些任性了。 周晚吟这一路走来,受的委屈和隐忍有多少,与她一比,自己这些不甘又算得了什么?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我就是气不过,穷文富武,皇兄提拔的寒门子弟疏于骑射,卢如璧的本事,在世家子弟里,也是个中翘楚,若是霍骠骑在,也不至让他如此嚣张。” 他说到此处,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糯糯。 “你从骠骑那儿过来,西南情况如何了?” 糯糯心里头正千头万绪的想着卢家人要谋反的事儿,冷不丁被点名,赶忙道:“骠骑将军威震天下,自从他去了西南穆王府,各族虽纷争不断,但局势已经稳定了许多。” “骠骑将军乃是我大周的定海神针,有他出马,天下何愁不定。”周复鼓了鼓腮帮子,面庞上露出几分笑容。 他自幼仰慕霍云,如今也觉得与有荣焉。 说着又看了周晚吟一眼,笑盈盈看着糯糯:“本宫听说西南的姑娘大胆明丽,骠骑将军可在西川遇到什么……” 周晚吟瞪他一眼,凶巴巴道:“你皇兄不在,你小子多大年纪,竟然敢开这种玩笑,瞧你平日的样子,还当你是个老实的。” 周复正年轻气盛的时候,他近日诸事不顺,心头正堵得慌,反驳道:“哼,谁说我老实了,不过是在皇兄和先生面前装装样子罢了,谁若是看我年少规矩,想要欺负我,本宫可没有什么好果子给他吃。” 糯糯赶忙小声道:“西南的姑娘都知道将军已经有了未婚妻,又兼他声名在外,姑娘们并不去招惹他,倒是那卢如璧……” “卢如璧?”周晚吟眉头一皱,“他幺蛾子都出到西川去了?” 糯糯道:“他倒是给骠骑送了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很是费了些心思的。” 周晚吟:“……” 第272章 是周惜朝的书签,字也是他的字。 周晚吟颇为恶心地喝了一口茶,嘶了一声,竟然没说出什么话来。 “这……费了些心思,是什么意思?”周复疑心自己想错了,又问了一句。 “就……趁着节日时机,借着由头送些可心的玩意儿。” 糯糯解释道,“不过骠骑将军何等威严,他也不敢太过浮浪,总要找好了由头,若不是细想,也算是一桩风雅事。” 周晚吟觉得有点好笑,卢如璧惯会做面子,他当日滋扰自己的时候,让家仆风里雨里在林宅门口送东西。 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搞得人人都说他深情,说他对自己这临安县主上心。 可对着霍云,却是偷偷摸摸的私下送去,亲自挑选,亲自打理。 不仅费心的挑,费心的送,还生怕旁人知道了有损霍云的名声,更怕做的过火了,惹了霍云生气反感。 可见这男人对人上没上心,一眼便能看的出来的。 “他既然愿意送,不妨下次让骠骑透露给卢家,就说骠骑他喜欢银子,多送些银子实在些。” “荒唐!”周复却没她那么想得开,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 顺喜赶忙劝解:“世家大族里,这些肮脏事儿,也是寻常,面上清贵公子,暗地里同小厮娈童厮混,还……” “这种事情,你小孩子就别管了。” 周晚吟恐孩子听得恶心,赶忙拍了一下周复的肩膀,不让顺喜说下去。 “说下去,本宫要听听,这些人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左右不过是欺男霸女的。殿下久不在京城,不怎么知道这些。”顺喜心头尴尬,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 “欺男霸女?” “世卿世禄之家的公子们,背地里哪里会在乎什么规矩律法,莫说是平头百姓,好些进京求功名的寒门子弟,也免不了受他们滋扰。”糯糯冷冷道。 “我当他是什么矜贵的公子呢。” 周复对卢如璧厌恶至极,此刻也歇了那份少年意气,再不提连夜去秋狩的事,黑着脸起身要回东宫去。 “小殿下聪慧绝顶,又智勇无双,我还当他是个稳重的孩子。”熊孩子一走,周晚吟瞧着他背影,低低的叹了口气。 顺喜道:“小殿下乃是先皇遗腹子,崔太妃又情势所迫带发出家,殿下失怙失恃,性子难免沉静一些。幸而陛下时时关怀,这才不至于孤苦。” 周复步子走得快,身后的小太监几乎跟不上他。 他默不作声回了书房,书房东面的架子上摆着的是从未央宫送来的典籍。 周惜朝是个很爱书的人,周复进宫之后,他将未央宫里挑了不少书,着人送了过来。 周复随手摸了一本拿在手里,无意识的翻了翻。 从前,他觉得端王像是一条横在他面前的高山,他怎么都越不过端王。 后来渐渐长大,他才发现,这高山原来不是端王,而是卢如璧。 而他和卢如璧之间隔着的,是二十年的光阴。 他太年少,同卢如璧的战争里,他只是一个躲在大人身后的孩子。 他连向卢如璧拔剑的资格都没有。 古籍里不知哪一页掉落出来一片书签,是很简单的书签,用宣纸制的,比不得铜签精贵耐用,但能随手写些东西。 周复抚摸着上头印的花纹,背面果然写了句短诗。 “垂泪适他乡,忽如雨绝云,玉颜随年变……” 是周惜朝的书签,字也是他的字。 周复认得。 他自幼便不爱说话,母亲带发修行,他能说话起便跟着母亲背诵经文。 他很快便认得了许多字,背诵了不少佛经。 五岁的时候开蒙,王府里请了先生讲学,才发现他聪慧异于常人。 那一年王府的贺表是他让先生写好,他一笔一划抄写的。 皇兄常常给他赏赐,赏赐的东西也大多是他爱玩的。 他要亲手写贺表。 果然,折子到了京城,年轻的皇帝大为惊喜,当下便赏了他不少书。 书里便夹了不少这样的书签。 他认字之后便发现了,若是他王府送进京里的是珍玩,那么宫里回的便只有珍玩。 若是他亲自写信,再状似无意地问几句功课,就能收到宫里的回信。 无子的皇帝似乎很有教人的心思,对这个幼弟很是上心。 时日久了,周复便能隐约看出来,皇兄对这个人人称赞的端王似乎并不太满意。 王府的日子孤单,他便更加用心地读书,再给远在京城的周惜朝写信。 倒也不写什么要紧的东西,都是一些平日里读书的日常,有时候说一些心得,有时候说一些见闻。 他心思重,向来藏拙示人,并不将书信同奏折一起呈上去,王府请安的奏折,都是家里的门客写好的。 他的信则让洛阳往京城的商队带过去,说是给宫里大太监顺喜的家书。 顺喜是宫里得脸的大太监,老家的人攀附,隔个四五日便有书信,倒也不稀奇。 只可惜,皇兄并不能频繁地回他的信。 大约半个月能有一封,有时候赶上他心情好,会多些。 从回信上看,他是每一封都看的,回得也很随意,有时候心情不错,便将随手写的小令一起封在书信里,送来洛阳给他看。 他再写信的时候,便要回一首小令。 若是写得好,周惜朝就会夸赞他几句。 他靠在书架上,很用心地翻了几本书去案前看起来。 宫人们知道他性子沉稳执拗,不敢打扰他,只准备了茶点放着。 不知看到了什么时候,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门口吵吵嚷嚷的,宫人们见他醒了,忙惊喜地过来伺候他换衣衫。 “外头怎么了?”周复随口问了一句。 宫人小声道:“太后娘娘来了,在门口遇见了殷将军,也不知是哪句话不对,就要罚将军跪,临安郡主恰巧又到了,又争执了起来。” 第273章 你算什么东西? 周晚吟到的时候其实殷溪和顾太后已经闹起来了。 顾太后同殷溪本来祖上有亲,她对殷溪还不错,但殷溪向着周惜朝,她心里不痛快,如今殷溪又把持着建章军,把宫里管的铁桶一般,她心里更不痛快。 一言不合就要殷溪跪。 殷溪压根不搭理她,她一生气,就要让人去捉殷溪。 结果殷溪随手一挡,那几个奴才就让她给掀翻了…… 顾太后委屈的不行,指着殷溪就破口大骂了起来。 周晚吟远远就瞧见她手里拿着个漆盒,长得怪模怪样的,但是看上去精致得很。 “那东西,瞧着眼生,从前也没见过。”周晚吟低声问了一句。 采萍凑过来,小声解释:“这叫多面漆盒,咱们汉人漆盒是方的或圆的,这是西陵人的东西,多面,上头用五色绘着神怪故事。精巧非常,寻常人家不多见,奴婢早年也是在卢家见过一个,但也没有这个精致。” “宫里向来崇尚节俭,陛下从不许宫人采买这些异域珍玩,想来是端王的人送来的。”周晚吟嗤笑一声,朝着顾太后走了过去。 顾太后本来被殷溪气得七窍生烟,看到周晚吟来了,立即没心思管殷溪了,不悦的瞧了她一眼,冷笑道:“郡主好好的不陪着林太夫人,总往宫里跑,像个什么样子。” 周晚吟轻轻笑了笑:“娘娘忘了,我如今还未出嫁,还是周家的女儿,我来宫里,这不是应该的么?” 她抬眼望着顾太后:“莫非,太后容不下我,连我回自己家,都不准?” “你好大的胆子!”顾太后气得脸都白了,恨恨等着周晚吟,“谁准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周晚吟盯着她手上的漆盒,冷冷道:“太后,休怪我没有提醒你,你既进了宫,做了周家的太后,就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这漆盒是西陵贵族的东西,太后从何得到。” “哀家的好孙儿着人送来的。”顾太后讥笑道,想到端王,她心里好受了很多,“这孩子孝顺,特地送来了这西陵的精贵物件。” “端王去西陵和亲不过半年,没有陛下旨意,他竟敢擅离西陵回京!”周晚吟冷冷道。 顾太后自知失言,赶忙道:“哪里能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是是他让他舅家人送来的。” 她说着,像是心里有了底气一样,抚摸着手里的漆盒,笑眯眯道:“虽说你家的商号声明在外,但世家之首的卢家也是不遑多让的,卢家商队在西域那可是沙漠之鹰呢。” 周晚吟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顾太后见她沉默,心里头越发得意起来:“这卢家公子真会做事,不但送来了西域的小玩意儿,连江南的秋茶都已经送来了。听说这次秋狩大比,他也去了,魁首必然是他的。” “结果还没出来呢,谁说魁首是他的了。”殷溪不高兴的插了一句。 “阿云不在,除了他还能有谁得这魁首。”顾太后得意地看了一眼殷溪:“你也是一身的本事,怎么不去?不也是怕输给他丢人么?” “娘娘不要高兴的太早,万一他骑马摔死了呢!”殷溪气急败坏的道。 可她确实马上功夫不大比得上卢如璧,卢如璧有一张宝弓,她从前问过人,不是人家的对手。 想到这人要在秋狩上大出风头,她就气的不行。 抬腿就要走,冷不丁一抬头,就见太子周复抱着手臂靠在门上。 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显然已经站了有些时候了。 “卢如璧得魁首,母后很高兴么?”周复说。 他英俊的小脸上很平静,顾太后早知道他性子不好相与,不大高兴的白了他一眼,不阴不阳道:“如璧公子的母亲与哀家的舅家乃是远亲,算一算,他也是哀家的晚辈。他得了魁首,哀家如何不高兴?” 周复的神色更沉了一些,却没有说话。 “卢家的孩子可人疼,嘴甜会说话,端王啊,也是随了他舅舅,哀家就喜欢这样的孩子。” 顾太后看三人沉默的样子,心头越发得意了起来,笑道,“孩子家家的,得要嘴甜心善才招人喜欢,太子成日里不言不语的,有什么主意都憋在心里,哀家瞧着……” “娘娘方才不是说要罚殷将军跪么?”周复打断了她,“请吧。” 他懒得和顾太后打机锋,做了个请的手势,淡淡道。 “哀家大度,也就不和晚辈计较了。”顾太后不悦的摆了摆手,就有点想走。 殷溪这蛮人跟个土匪似的,想要拿她还有得闹腾。 当着太子和周晚吟的面和殷溪闹,没脸的肯定是她自己。 她满头珠翠,缓缓走在前头,身后跟着的侍从也是云鬓花颜,富贵堂皇。 周复沉着脸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的抬起手,状若无意的摆了摆。 几个禁军不由分说冲上前去,将顾太后身后几个宫人按住了。 顾太后猛地回头,正对上周复那双冰冷淡漠的眼睛。 “你……周复,你大胆!” “他们几个在东宫门口对镇南将军动手,意图谋反,带去大理寺审问。” “谋反?”顾太后几乎要跳起来,“你失心疯了不成!是哀家让她们拿下殷溪的!” 周复冷笑一声:“三品的镇南将军,需有陛下下诏,丞相府出令才能拿下,这几个是什么东西,敢跟镇南将军动手?” 顾太后看着他的眼睛,不同于周惜朝的明亮鲜活,周复的眼睛冷漠淡泊。 他分明是在说:“你算什么东西”。 第274章 秋狩大比,魁首出来了! “太子!你这是要造反吗!”顾太后几乎尖叫出了声。 “造反?”周复冷笑了一声,“太后忘了么,本宫如今是储君,这天下本来就是本宫的,忤逆本宫才是造反。” 他冷冰冰的摆了摆手:“带走。” 几个禁军再不留情,将顾太后身边的宫人押了出去。 顾太后颤着身子靠在墙上。 巨大的屈辱和烦躁涌上心头,就因为皇帝与她不同心,她一点太后的尊荣都没有了。 天底下有哪一朝的太后混到她这份上的? 连太子都能对她冷嘲热讽的。 周复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瞧她满头珠翠,雍容华贵,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烦闷。 他并没有给顾太后什么台阶下,随手朝左右挥了一下:“本宫累了,送太后娘娘回去休息。” 顾太后望着冷冰冰的周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虽然愚蠢,却也知道,周复不比周惜朝好说话。 不情不愿的往前走了几步,还未过长廊,就听见宫外西边炸开了烟花。 那烟花直冲云霄,虽是白日,瞧着也是光彩绚丽。 周晚吟转头望向殷溪:“还是正午,怎么这时候放烟花?” “这是秋狩的魁首出来了,报喜的。”周复淡淡的回了一句。 秋狩之后还要巡视祭奠河伯山神,得要些日子,皇帝让他留在京中,便是要他在自己回来之前安排好封赏庆祝的事宜。 他望着宫外的烟花,轻轻揉了揉眉心,冲周晚吟道:“各地上来的折子,今年的收成不错,秋狩讨了个好彩头,宫里各司都要配合礼部准备起来,回头封赏的规矩礼仪不能错。” “那卢如璧不是说了么,不喜欢受人拘束,不爱荣华富贵,难道还要追着后头封赏他,叫他推三阻四的,成全他的美名?”殷溪冷哼一声,不大高兴道。 “他若真是什么不要虚名荣华富贵的,巴巴的去秋狩做什么?”周晚吟道,“既要清新脱俗的名声,不受皇权拘束,不为周家效力,又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真是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 说到这里,周晚吟突然向着周复笑道:“我听说今年有不少青年才俊参加秋狩。” 周复微微颔首:“不错,这些年朝廷一再削减世家的优待,宫中世家所出的妃嫔也少,世家大族也有些紧张,不似从前那般沽名钓誉了。” 世家里的少年儿郎不愿和寒门学子们一道儿寒窗苦读去考科举,这秋狩大比上出风头,得个官儿做走仕途,是一件不丢面子又得实惠的好路子。 赢了,说是少年英雄,输了也可说是姑且玩一玩。 “既然都是少年英雄,不如就赐他们宝马锦袍,簪花游街三日。让众人一道儿看看咱们大周的少年才俊。” 周晚吟笑道,“也不拘束只赏赐前三甲的,今日不济,难道他日就不能成英雄了?能入了前三十,也都是不错的,宫里旁的能省便省了,备下三十副车马仪仗轿辇,叫京城人都来看看。” “都来看看?”殷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咱们大周人重丧,皇后娘娘大丧这些日子,好些人家议亲之事都歇了,民间赏花游玩也少了,如今丧期过去了,也是该热闹热闹了,青春年少的少年郎游街夸耀,少女们沿街观看,也是一桩美谈。” “噗……”周复总算是听明白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殷溪不解。 周复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尚带几分稚气的面庞上显出嘲讽:“少年英雄,那卢如璧如今的年纪,可算不得年少了。” 他抱着手臂向前走了几步,淡淡道:“本宫没有算错的话,他如今,虚岁应该有三十四多了吧。秋狩过了三十六便不许参加了,今日参加这秋狩的,大多是从未出仕的少年郎,他沽名钓誉了这么些年,如今三十好几了出来和一群年轻人一道儿大比,丢谁的人呢。” 名满天下的卢如璧,天下第一公子,世人吹捧着他,好像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一个老去的男人。 人无再少年,总有少年来。 即便保养的再好,吹嘘的再厉害,和一群十几二十多岁青春年少的少年郎一起,卢如璧也不过是一个……老男人。 少女们倾慕的目光不会骗人的。 殷溪颇为佩服的看了看周晚吟,轻轻点了点头。 周复心情大好,抬手点了顺喜去准备: “秋狩是喜事,吩咐下去,要准备好鲜亮的衣裳,袍子要大红的,金冠上要嵌蓝宝石,对了,马匹要白的,纯色的白。” 顺喜笑着应声下去:“这一身衣衫穿在如璧公子身上,想来十分好看,鲜亮!活泼!” 他没跑几步,便撞到了报信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也顾不得旁的,一骨碌爬起来,又向着周复跑过来,口中忙不迭大喊着:“殿下,大喜大喜。” “何喜之有?” 那小太监激动道:“秋狩大比,魁首出来了。” “本宫已经知道了,方才西门的报信的烟花已经响过了,传令下去,今夜不金吾不禁夜,准百姓开夜市,欢庆。” 周复神色平静的向那小太监道:“你一路进宫来报信,辛苦了。” 他说着又转头向顺喜道:“另派人去往大营,告诉皇兄,只说如璧公子的赏赐,宫里已经在准备了,请他勿要挂念。” 那小太监大惊,慌忙摆手:“不不不,此次大比,如璧公子并未能得魁首。” “哈?” 小太监道:“如璧公子赢了兰陵萧家的公子,得了第二名,并未夺魁。” “他没夺魁?”周晚吟皱眉,“那是谁?” 小太监的脸上露出几分喜悦:“是陛下,陛下赢了如璧公子,如今乃是秋狩的魁首!” 第275章 花倾国两相宜 “魁首?” “是啊郡主,陛下英明神武,在秋狩大比上赢了如璧公子,已经是魁首了。”小太监激动的又说了一次。 “他怎么拿的魁首!”还未走远的顾太后不解的回头喝问了一句。 她神情太激动,那小太监被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讷讷的回道:“如璧公子擅剑术,陛下擅骑射,白龙驹比他的黑狮子也强一些……” 顾太后意识到自己失态,尴尬的低声道:“他……他……不是身子不好么。” “陛下得了太医诊治,身子已经大好了,病了十多年,所幸骑射功夫并未荒废了。”周晚吟心中喜悦,也懒得对顾太后客气,冷淡的看着她,“如今他得了魁首,太后娘娘似乎是不大高兴。” “陛下是哀家的儿子,哀家怎么会不高兴,只是古往今来,这骑射之事乃是世家公子们比试凑趣的,堂堂一朝天子,与臣下争功,像什么样子。”顾太后嘴硬的哼了一声。 “本就是君臣同乐,计较那么多做什么?陛下赢了便赢了,其他人该有的赏赐也不会少。”周晚吟笑了,“传令下去,本郡主高兴,此次大比的前三十人,本郡主另外赏彩锻十匹。” 她虽未赐造郡主府邸,但久居宫中,该有的俸禄和赏赐不少,不比当初的江南首富之女,但豪掷千金也不在话下。 “本宫也凑个趣,凡是能得了名次的,东宫的牡丹,任他们挑选。” 周复负手立在阶前,笑吟吟的看着顾太后,平静道,“娘娘累了,回去吧,本宫这里还有公务。” 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领着周晚吟和殷溪进了门里。 小太监端上来一盆牡丹小心翼翼的放在案上。 那牡丹养在盆里,培育的极精巧,几个细小的花骨朵儿隐在枝叶中,甚是好看。 “这是做什么?” “这是本宫最爱的一株,名叫两相宜,得先藏起来。”周复认真道。 周晚吟笑了起来:“你是洛阳王,洛阳牡丹开得最好,你还舍不得这个?” 周复爱惜的伸手碰了碰绿叶,轻声笑了起来:“名花倾国两相宜,洛阳的巧匠精心培育,马上便要开花了。” “这时候开花?”周晚吟看了一眼,觉得这时节好像不大对。 周复俊脸上满是自豪,他冲周晚吟灿然一笑:“时令是不大对,也正是这秋日开的,才稀奇。” 周晚吟抱着手臂看他,打趣道:“刚放下豪言,得了名次就能在你的宫里挑牡丹,却偷偷把好的藏起来,这可不君子。” 周复有些吃瘪,他凝眉想了想,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端端正正放好:“算算日子,等皇兄回来的时候,大约也就开了,一人挑一个,他是魁首,总归是他先挑,到时候我让他挑这个。” 殷溪瞅了一眼那盆里的花,不大赞同的翻了个白眼:“你宝贝的,他不一定喜欢。” “皇兄最疼我了,定不舍得我这花被旁人挑了去。” ———————————————— 顾太后愤愤不平的回了慈宁宫,崔姑姑早贴心的捧上了点心过来,细声抱怨道: “太子殿下也太不懂事了,他虽不是娘娘所生,娘娘却是他的嫡母,怎能这般无礼。” “嫡母?呵,他和皇帝什么时候把哀家放在眼里过。”顾太后气不打一处儿来的嚷了几声,瞥见门口的建章监侍卫,又将后头的话吞了下去。 她虽然愚蠢,却也知道,这周复的性子比周惜朝还要不好相处。 “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崔姑姑瞧着她脸色,为难道。 顾太后撇撇嘴:“端王让你进宫来陪哀家,不就是让你陪着说说话的么,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奴婢也是多嘴,当初卢娘娘在宫里的时候,宫里多和睦,端王孝顺,卢娘娘也时时陪伴慈宁宫,再瞧瞧如今……” 这话着实说到了顾太后的伤心处,她如今在这宫里的日子,非但不像个太后,倒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了! 崔姑姑看她脸色,低声又道:“如今洛阳王入主东宫,日后的情形如何,可不好说了。” 顾太后脸色一变:“还能如何……哀家可不曾苛待洛阳王。” 这倒是真话,周复自出生便去了洛阳,坐镇神都,顾太后自己没儿子,那时候周惜朝已经登基,她同一个孩子无冤无仇的,确实没得罪过他。 若说得罪,她同周惜朝倒是有不少嫌隙,按理说,洛阳王将来登基,她的日子还要舒服一些。 “当今陛下母族乃是没落的谢家,他做了十来年皇帝,谨言慎行,为了博了个好名声,不好行差踏错一步。这洛阳王,可不一样……”崔姑姑尴尬的说。 周复虽是庶子,他却是老皇帝临终时候的爱姬所生,母族乃是清河崔氏,他的身上流着世家的血。 又生来便坐镇神都,让世家大族仰望。 “小殿下身份尊贵,乃是世家女所出,他若是行止偶然有些狂悖,朝臣也不会多言的。” 顾太后的脸色更白了…… 她用力捏紧了手上的漆盒,心里头不由得一团乱麻起来。 她也是世家出生的女子,世家什么尿性,她比谁都清楚。 周惜朝登基的时候朝臣们便看不上他,若非他矜矜业业,又着实聪慧过人,世家们巴不得找个由头把他拉下来,换个世家血统的皇帝。 人心就是这么难测,周惜朝谦逊随和,他们对他挑剔得狠,若是换了周复。 这小子心思重,杀伐果断,又眼里容不得沙子,还出身高贵…… 他若是做了什么,朝臣也只会觉得他是一代雄主。 只要他不侵犯朝臣的利益,在后宫里苛待一个寡居的太后,朝臣并不会管他。 “娘娘,如今太子妃被勒令出家,端王殿下远在西陵,留了您一个人在这深宫里,端王殿下实在是挂念。” 崔姑姑说到动情处,眼睛不由得红了。 顾太后想想自己这处境,也不由得悲从中来。 要是端王还在宫里,就好了…… 第276章 你是天生做皇帝的料 顾太后心里凉了半截,面上却没说什么,心不在焉的伸手去摸案上的茶盏。 似乎喝点什么,能平复她心头那不好说出口的隐忧。 “啊……”手刚碰到茶盏,她就被烫的猛地缩了回来,茶盏翻在了案上,还冒着热气。 崔姑姑猛地一抬手打了奉茶的宫女一耳光:“你是怎么做事的!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那宫女吓得一激灵,慌忙跪了下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行了行了,滚下去,哀家看着就烦心。”顾太后烦闷的摆了摆手让小宫女退下。 “这些下人真是的,笨手笨脚的。”崔姑姑抱怨了一声,细心的将烫手的热茶撤了,换上了六分的茶。 “这些都是皇帝从内务府新调过来的奴才,粗手粗脚的。” 她平日里就喜欢人家奉承她,侍奉的宫婢太监要机灵嘴甜的,她打赏起来也舍得花钱。 周惜朝嫌这些人媚上欺下,惑主无状,统统给她换了。 顾太后看了看自己手边的茶,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是越发觉得这日子没滋没味的。 崔姑姑瞧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静悄悄的退了出去,朝着宫外的方向放了一只信鸽出去。 ———————————— 周惜朝得了魁首,宫里一派喜气,周复让人将四下打扫妆点了一番,连屋檐都擦了好几遍。 “这牌匾怎么换了?” 周晚吟一大早就瞧见顺喜带着人在未央宫书房换牌匾。。 这牌匾用了十多年了,上头“如舟”两个字还是前朝林太傅亲自手书的。 “太子殿下说了,陛下得了魁首,是天大的喜事,从前未央宫里暮气沉沉的,今后否极泰来,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让奴才将未央宫里一应摆件都换了,各处的匾额也换个吉利的。” 顺喜一见周晚吟,面露喜色,欢喜的小跑过来解释。 “如舟二字不吉利么?” “这……奴才读书少,也不懂得这个。” “不用如舟,那用什么?”周晚吟又问。 “只是孤王不喜欢。” 周复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他今日换了一身鲜红色的团花箭衣,手上捧着崭新的牌匾,瞧上去意气风发。 “这是新的,孤王请了相国寺的主持写的。” 他把牌匾上的字指给周晚吟看,面上虽然严肃,眼角眉梢却也带着笑。 “磊瑰……”周晚吟念了一声,“是取磊瑰不羁之意?” 周复把牌匾交给随行的侍从,负手望着明朗的晴空。 “如舟二字虽妙,但屋小如舟,人淡如菊,菊乃草本,春生秋死,孤王不喜欢。” 他抬手指了指“磊瑰”二字,笑了起来:“磊瑰不羁,从石从玉,万年不灭,坦荡洒脱,岂不是更好?” “你趁着他不在,把他家都拆了,等他回来不得说你。”周晚吟道。 周复颇为得意的仰头:“说就说呗,他如今身子好了,等他回来,我就巡视四方,我带着人跑远了,他管不着我了。” 周晚吟:“……” 少年的储君意气风发:“到那时,他坐镇中原,我带着人巡游天下,有我兄弟二人在,不管是西夷还是南蛮,都要臣服我大周的威仪之下。” “可是……”周晚吟张了张口,不知怎么的,后面的话一时间没有说下去。 周惜朝身体病弱,传位于十几岁的皇弟乃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 周惜朝身体好了,他才不到三十岁,这个年纪就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太子,实在有些别扭。 “你是想说,孤王将会做很长时间的太子,是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这里,你还小,这些事,本不该叫你去想的。” 周晚吟闷声笑了笑:“可是我又想着,这种事情,别人不说,你心里也会想,你不是普通的孩子,旁人都说你龙章凤姿,天日之表。” 她坚信周惜朝不会在身体好了之后,废了周复的太子之位,自己再生个儿子封为太子。 但人的一生很长,周复将来没准要做几十年的太子,周惜朝慧敏至极,周复也非常人。 等他再长大一些,终究有王不见王的隐忧。 “皇兄在一日,我便做一日的太子。” “可是……储君并不好做。”周晚吟轻轻叹了口气,“端王也曾在东宫住了十几年,你皇兄拿他当亲儿子养着,也就差一个储君的名头了。” 端王天分虽不如周复,但也不笨,已算是中人之上了。 人心易变,长着长着,他有了主见,有了私心,一旦周惜朝没能遂了他的意,他也就随了卢家人了。 “皇兄仁善喜静,孤王凉薄崇武,让我给他做几十年的储君,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周复漆黑透亮的目光看着周晚吟,眼中傲居威严怎么也藏不住。 “不过……”他突然笑了开来,“若他能长命百岁,我这储君做的再辛苦,日子再长,也是值得的。” 周晚吟瞧着他,觉得这少年的目光此时竟然也能这样充满柔情。 “若他喜欢坐镇京师,我将代天巡狩,亲自视察大周的每一寸疆土。若他喜欢自在轻松,我会留在京师替他应付文武百官。”周复说,“我们会开疆扩土,振业兴邦,千百年后,储君也好,帝王也罢,我希望我和他的名字,会共同的出现在后人的口中。” “你是天生做皇帝的料。”周晚吟笑了起来。 “高处不胜寒,孤王很幸运,在这至高之处,有人与我同行。”周复仰头望着已经挂上的新匾额,喃喃道。 他话音未落,殷溪煞白着脸急匆匆的奔了进来,到了近前才道:“范阳卢氏……反了。” “反了?” “卢如璧联合几大世家,挟持天子,往上阳宫去了。” 第277章 府中死士,必不会让夫人受惊。 上阳行宫乃是先帝时候修建的行宫,先帝早年好大喜功,在上阳修建了富丽堂皇的行宫,蓄了无数美貌姬妾妃嫔。 一度将文武重臣带去行宫行乐常住,朝政也在行宫处理。 说是行宫外头的山水养人,比京师的皇宫住着舒服。 “逆贼说是陛下病重,往上阳行宫修养,命端王监国……”报信的小太监哆哆嗦嗦的说。 “一派胡言,陛下刚在秋狩得了魁首,怎么就病了?”周晚吟呵斥道。 “病了”这二字不过是说辞,但她听着十分刺耳。 那小太监未曾见过她这模样,愣了半晌,一低头,不好再说话了。 “太子在朝,就算陛下病了,也轮不到他一个赘出去的亲王监国。”周复走下石阶,冲那小太监平静道:“卢如璧公子,想来有话对孤王说。” 世家众人挟持皇帝往上阳行宫去,还带走了随行的文武官员,但此次秋狩,大部分老臣都留在了京城。 京中有殷家的建章军护卫皇城,世家不可能一夕之间拿下太子。 如今已经成了掎角之势…… “如……如璧公子说了,殿下早已贵为神都之主,崔氏显赫,身份尊贵,这一朝天子的尊荣,想来殿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小太监说,“卢公子说了,若是殿下肯放弃太子之位,交出郡主由他处置,崔氏一族和太妃娘娘都会安然无恙。” “他们抓了我母妃?”周复皱眉,面色阴沉了起来。 小太监哆哆嗦嗦的低头,不敢说话。 周复手指紧紧扣在袖子里,沉着脸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周晚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那小太监道:“你是常随在陛下身边的,卢氏放你回来报信,如今陛下身边是何人伺候?” 小太监缓过了神来,小声道:“随行的太监宫人都让逆贼关了起来,他们看我年岁小,放我出来报信,陛下身边……如今只有云中霍家的霍絮公子陪着。” “霍絮是谁?” “是云中霍家的旁支,算起来,该是骠骑将军的侄子,霍家子弟凋零,旁支里成气候的也不多,这位霍絮天资聪慧,但自幼修道,四海云游,也不知怎么跑到秋狩去了,还撞上了卢氏做乱。”周复轻声解释道。 周晚吟心里稍稍安定一些:“世家里云中霍氏乃是一等豪族,又手握重病,逆贼也不敢轻易对霍家人翻脸,霍絮又是方外之人,有他陪着,想来卢如璧也不敢太过无礼。” 周复缓步上了几级台阶,慢慢走进了大殿里。 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让他的眼睛有些不舒服。 “你进来。”半晌,他沉着脸说。 那小太监慌里慌张的看了看周晚吟,周晚吟冲他点了点头,领着他走进了门里。 “卢如璧,什么时候要答复。”周复说。 小太监小声道:“逆贼说……三日为限。” “三日……若是三日之内,本宫不昭告天下,自陈罪行,请辞太子之位,母妃便有性命之虞。”周复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 他刚刚还在畅想着和周惜朝一起,成为名传千古的明君,立下不世的功业。 一转眼,卢如璧便挟制了周惜朝,让端王与他分庭抗礼。 他极看不上的端王,以他母亲的性命要挟。 若选择了母亲,他不仅要失去君临天下的资格,余生都要在端王的监视软禁迫害中惶恐度日。 可是不选择母亲,他君临天下又有什么意义呢? “周姐姐,若是你,会怎么选?” 周晚吟看着他年轻的面庞,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真的吗?” “真的,我,你皇兄,你母亲,我们都会支持你的所有选择。” 她的手轻轻放在周复的头顶:“这些争权夺利,原本就是我们大人的事情。如今落在你的身上,不管你选什么,都是对的。” 周复缓缓坐到了案前,他伸手摆弄了一下案上的牡丹,轻声道:“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周晚吟无声的走了出去,一出门,就看到的糯糯。 他歉疚的看了一眼周晚吟,并不说话。 “你早就知道了什么,对吗?” “是……” “你和他,设计好了今日……对不对?”周晚吟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是……” “他早就知道,卢氏会借秋狩作乱,他就不怕……不怕京师动荡,我们死于兵乱吗?”周晚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身世浮沉,人在乱世里飘零。 崔太妃虽在不远的洛阳,周复也无法保护她。 更何况,霍云远在天涯…… “端王想要君临天下,必不希望与霍氏为敌,他们不敢伤你。”糯糯说。 “端王想要安稳的得天下,自然不会伤我性命,但霍云不能容他,图穷匕现的时候,我又如何呢?”周晚吟看着他。 “他让我……带你走。”糯糯说,“如今两方僵持,还未大战,将军府有三百羽林亲卫,我们一路西行,往西川投奔霍将军去。” 周晚吟捂着胸口,缓缓走回了宫里。 一路上宫人慌里慌张的走着,她也没心思过问。 采繁采萍都已经得到了消息,正焦急的看着她。 “方才顾家来了人,说想接顾姑娘回家小聚……”采繁小声说。 “她走了吗?”周晚吟疲惫的问。 “没有……”采莲的声音更小了,“顾五姑娘说公务繁忙,不肯回去……要留守宫中,陪着太子殿下。” 周晚吟轻轻叹了口气,如今端王和太子势同水火,各族人心惶惶,心疼女儿的人家,自然是想着能一家人聚在一处的好。 能走便远远的走了避难,走不了的,一家人互相也有个照应。 “江山易主,定然不会那么的太平,趁着现在还未出大乱子,咱们也走吧。”糯糯说,“我答应过霍将军,会护你周全。” 周晚吟看着他,缓缓道:“现在走,确实会太平很多,再过些日子,端王和太子僵持下去,京中的百姓会越来越慌乱,朝臣会暗中通信,投奔自己相信的人,人群离散,江南的商人见京畿有乱,即便没有打起来,米粮也不敢运到这里做生意。米价上涨,盗匪便会起来……” 糯糯并没有接她的话,只认真看着她: “你如今已经是将军府未来夫人,府中死士,必不会让夫人受惊。” 第278章 除了老天,谁也没有资格赶我下桌。 周晚吟没有回答糯糯,她转头看了看采繁:“宫中的嫔妃,还有谁要走的?” “陛下的妃嫔都是先皇赐的,位份不高,也都不是豪族,旁的也不曾进宫来接女儿的。都是苦命的女子,不过在宫中以泪洗面罢了。”采繁苦涩道。 “崔少使的家人进宫了,想着要接走她。”她想了想,低声说,“她才九岁,陛下留她在宫里,本来是想着她同太子殿下是姑表亲,将来封做皇后的,如今……” 崔家人也不是多疼自家女儿,只是怕将来若是端王胜了,怪罪他们和周复的这层关系。 崔家子弟不成器,向来是墙头草两边倒,混混日子捞好处。 周复虽然做了太子,崔家人竟然不能坚定的站在他的身后。 “姑娘,咱们背后也没有什么大族,也尽早走吧……”采繁说,“这会儿还能走,若是真乱起来,乱世里的女子……” “我不会走。” “不走?”糯糯惊了,“你不走你留着能干什么!” “卢如璧布局造反,霍云引诱他作乱,这局棋,好像没有我的位置。”周晚吟笑了一声。 “天下也罢,江山也罢,本就与女子没有什么关系!你走的心安理得,坦坦荡荡。不管谁赢了,江山又不给你坐!”糯糯急了。 “对啊姑娘,咱们去西川投奔小郡主和霍将军去,京城里就让皇家人自己争去。”采莲说,“太子殿下毕竟是皇家人,即便输了,至多不过是软禁。” “他不会输。”周晚吟道。 “那就更好了。”糯糯道,“我看洛阳王是明君之相,朝臣们也都喜欢他,他将来必能君临天下。” “可是……”周晚吟脸上浮起一丝苦涩的冷笑,“我已经入局了,除了老天,谁也没有资格赶我下桌。” “你说什么?” “我不会去投奔霍云,也不会离开太子。”周晚吟说,“我不会躲在他的身后。我会留在宫里,和太子共进退。” “可是……” “没有可是……”周晚吟说,“即便陛下输了,霍云会兴兵讨贼。我知道,最终的结局一定是他期待的。” “而我,希望能稳住京城。”周晚吟道,“我希望那个结局,不用牺牲任何人,不用掀起兵戈。” 她看着糯糯:“太后身边那个姑姑,看好了……” —————— 夜色已经深了,顾太后还没安歇。 顺喜送来了两尊白玉观音,赔着笑脸解释说了外头情形。 “太子殿下如今公务繁忙,不能过来请安,让奴才送这两尊观音像过来,请娘娘莫要怪罪。” 周复往日里倒也按着规矩请安,只是他这人没什么软心肠,顾太后和他相看两相厌,他不来,顾太后还自在些。 “都这时候了,谁还有心情怪罪不怪罪!”顾太后激动道,“端王,他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这是……这是谋逆啊!” “谋逆”两个字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一定是有旁人唆使他的,他才十七岁,他懂什么啊!” 顺喜瞧着她稀里糊涂的样子,只得妥帖的安慰道着:“娘娘放心,太子殿下定会诛杀逆贼,安全接回陛下的。” “什么逆贼,什么诛杀!”顾太后激动的破口大骂,“都是你们这些狗奴才挑唆,他们是兄弟叔侄,用得着你死我活么?周复要诛杀谁?端王是他什么人!那是他亲侄子!” 顺喜忙点头赔笑,不敢多说什么,退了出去。 顾太后看人走了,她又急了起来,好在没过多久,出去打探的崔姑姑就回来了。 “外头如何了?”顾太后着急的问,她也顾不得太后的尊贵体面,紧张的抓着来人的袖子。 “殷将军加紧了各处巡防,京中要紧的地方都设了关卡,我一路过来,都没出什么乱子。” 顾太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哀家就怕出什么乱子,端王那里怎么说?” “端王这会儿在行宫,我哪里能见到,只见到了娘娘。” “她怎么说的。”顾太后激动道。 端王和周复翻脸,她平日里最疼的就是端王,好死不死这会儿却和周复在一道儿,自然是慌了神。 “娘娘说……” “怎么说的啊?” “娘娘说……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谁不是呢!”顾太后激动道,“好好的出去秋狩,就闹到了这步田地。” 她说着又试探着问了一句:“皇帝他……没事吧?” “陛下自然是无事的,若不是逼得急了,端王也不至于如此。”崔姑姑说,“端王殿下纯孝,哪里会对陛下无礼?” 顾太后再蠢也知道端王这是挟持皇帝政变,周惜朝落到卢家人手里必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她又不肯责备端王,只尴尬的问道:“端王现在……是什么情形?” “殿下如今跟着他舅舅在行宫里,朝臣哪有不信服的?”崔姑姑和气道,“陛下本就是最偏疼端王殿下的,若不是突然冒出个周晚吟,事情也不至于走到如今地步。” 顾太后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要不是冒出来个周晚吟,这会儿东宫里就不是那个难缠的周复,而是孝顺的端王。 她的日子也就不会这么难熬。 她想到这个,深深叹了口气:“若不是周晚吟挑拨,他们叔侄也不至于此,端王也不会出去和亲。陛下若是能回心转意……就好了……” “回心转意?依你看,还能如何回心转意?”周晚吟大步走了进来。 第279章 我周复乃是天生孤家寡人的命。 顾太后烦躁的看了她一眼:“你来干什么?” “端王谋逆,挟持陛下,臣女自然是来找太后下旨,命天下人讨伐。” “讨伐!”顾太后叫了起来,“多大点事儿,怎么就要讨伐了!” “多大点事?”周晚吟看着她,神情变得阴沉起来。 “哀家是说……他们是亲兄弟叔侄,倒也不必闹得如此地步。” 顾太后心虚的往后退了退,吞了吞口水,继续道: “端王他们,不过是想要拨乱反正,皇帝废长立幼,让年长的端王和亲,让年幼的洛阳王当太子,本就不妥……” “照你的意思……端王谋逆还是对的?”周晚吟气笑了。 “谋逆自然不对,但他也不过是软禁了他叔叔,若皇帝肯回心转意,废了东宫,让端王当太子,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顾太后说着自己都信了:“论年龄,端王年长,洛阳王年幼,论嫡庶,端王乃是东宫嫡出的皇孙,洛阳王乃是庶出皇子,理当由端王继位。” “至于周复,这洛阳王乃是崔氏的外孙,念他尚年幼,好生回洛阳去,有他舅舅们看顾,做个闲散王爷,也不会有人拿他怎么样的。” “端王做太子,陛下怎么办?”周晚吟问道。 “皇帝本来就身子不好,多灾多病的,让端王继位,他安生做个太上皇,寻一处可心的宫殿养身子不是正好?” 顾太后回避周晚吟的目光,自顾自道:“明冲这孩子,打小就孝顺,他登基之后,定然会好好孝顺皇叔的。” 一股强大的不甘和委屈侵蚀了周晚吟的心灵。 花团锦簇的时候,自然是你好我好,一旦出了事,那就各人自扫门前雪。 太后要看顾她心爱的端王,崔氏要保住体面留住洛阳王。 人人都有靠山,人人的委屈都比天大,独独周惜朝没有。 就好像她当年在国公府一样。 “谋逆的侄子会怎么孝顺他的叔叔,太后难道不知道吗?”周晚吟声音有些颤抖,却带了几分阴沉。 “你还想怎么孝顺!”顾太后不耐烦了,“太上皇的日子不好过,那是他命不好,他本就是庶出的皇子,没这个命做天子!” “太后什么时候信命了?”周晚吟冷笑起来,“您不是信佛家因果么?这命数一说,乃是道家的说法。” “世道如此,由不得人不信。”顾太后背过身去,不愿看周晚吟悲愤的眼神,“他克父母,克妻子,把洛阳王召进宫,连着洛阳王都克了,本就是福薄的命,安生些退位,才是长久之计。”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何来谁克谁一说?”周复缓步走了进来。 尊贵的皇太子没有穿蟒袍,而是换了一身黑衣,顾太后没由来的有些怕他,稍稍往后退了退。 “若说命薄,我周复乃是遗腹子,世上还有比我更命薄之人吗?”周复平静的看着顾太后,“若说克,也该是我六亲缘浅,克了他才是。” 他说着将已经写好的诏书丢在案上:“端王犯上作乱,还请太后娘娘,下诏讨贼,令天下兵马勤王。” “你……” “我的耐心很有限。”周复冷冷的说,“诏书我已经替你写好,你最好乖乖盖上印玺,我也好传令天下。” “周复!你大胆!”顾太后吓得慌里慌张的往后挪了挪,却不肯拿出印信。 “殿下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崔太妃娘娘……” 崔姑姑缓缓伸手握住了周复的手:“奴才也是崔家出来的,论起来,咱们还是亲戚,洛阳神都已然尊贵至极,这人间富贵,再往上爬,也没得什么意思了,总不如一家子至亲团聚,和和美美的好。殿下平日里最是孝顺,总不会为了皇位,弃自己的母亲于不顾吧。” “不必了……”周复抽出了手,“洛阳传来消息,我的母妃,已经驾鹤西去了。” “什么!” “我母妃最是刚烈,绝不肯受制于人。”周复看向了顾太后,“你说的对,克父克母,我周复乃是天生孤家寡人的命,我不介意再克死一个嫡母。” 顾太后哆哆嗦嗦的拿出印信盖上去。 周复随手收了拿在手里,默不作声的往门外走去。 “站住!”顾太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气急败坏的瞪着周复。 “你能逼哀家传懿旨,端王就不能逼皇帝么!”顾太后说,“这样闹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周复回身看着她,目光凉凉的,不动也不说话。 “你不如早息兵戈,将皇位让与端王……一旦端王拿到了皇帝的圣旨,天下人是会讨伐你,还是讨伐端王,还未可知。” 周复抬脚走出去:“那就看看,这皇位,到底谁有命坐。” 周晚吟大步追了出去,见他立在庭院里,将诏书交给了一身玄甲的殷溪。 “传令下去,逆贼周明冲,卢如璧犯上作乱,本宫奉命监国,令各部各司其职,不得懈怠。”周复说。 殷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走了几步,周晚吟叫住了她。 “卢寒烟如今在哪里?” 殷溪回头:“她?本来在相国寺旁的家庙,如今进了晓翠堂,说是和顾家的老太君讲法,已经让人盯着了。” 周晚吟眉头一皱,那晓翠堂是顾家老太君建的家庙。 卢氏要作乱,为了不打草惊蛇,自然不能提前把这带发修行的皇妃带出去。 而顾氏一族多女少男,向来中立,卢家人是料想周复不会让人冲进顾家的家庙搜人,早算好了用顾家老太君保她一命。 “杀了。”周晚吟说。 “什么?” “我让你带人去,把她杀了。”周晚吟的声音很平静。 “杀她干什么?”殷溪脑袋有点蒙。 她知道周晚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但事到如今,不管是卢氏也好,端王也好,卢寒烟都已经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你别问为什么,你让人拿着我的印信,就说奉我的命杀人。” “让建章军去杀一个女人?”殷溪还在迟疑。 “不是杀她一个,是让你杀光晓翠堂上下,鸡犬不留。” “你疯了不成!”殷溪震惊。 “端王是富贵乡里长大的王孙公子,从前他犯错,总有人给他兜着,他从来没付出过代价。” “他能逼死我母亲,我就能杀死他母亲。”周复说,“周明冲心志不坚,怯弱无能,没有担当,吓他几次,也给他吓死了。” “可是……为什么要杀其他的人?”殷溪还是不解。 “你去就是……”周晚吟不想解释,“记住,下令杀人的是我周晚吟,同东宫太子周复没有关系。” 第280章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上阳行宫。 入秋之后,一日冷过一日,霍絮从看守的侍卫那里要了火炉,在空旷的殿里烧热水煮茶。 火生起来之后,便招呼周惜朝在炉边下棋。 周惜朝自毒解了之后已不似从前畏寒,但如今已经入秋,他身上衣衫单薄得狠,夜里总冷得睡不着。 靠近火炉之后,他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也不知道京里怎么样了。”周惜朝并无心下棋,“阿复乃是遗腹子,只有母亲一人,崔太妃自尽之后,他会很伤心。” 霍絮摆弄棋子的手顿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周惜朝抬眼望他,瞧他穿着素净的道袍,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听见这生死大事。 “朕同阿云素来亲厚,怎么不曾在霍家见过你。”周惜朝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句。 “我是修道之人,陛下自然没有见过。” “京里钟敏鼎食之家,哪家没个沉迷僧道之说的子弟,平日里养着和尚道士一处讲经论道,哪有真让子弟出家常年不归的。”周惜朝嗤笑一声,“你父母,也真舍得。” 霍絮沉默了一下,心道骠骑说的不错,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内里倒真是个促狭随和之人。 “我十七岁便离家,如今已有十多年了。”他倒了一盏热茶放在周惜朝面前,又解释了一句,“我父母,在武德七年便已经病故了。” 武德七年似乎是触动了周惜朝的某根神经,他微微叹了口气,安慰道:“朕的生母,也是在武德七年仙去的,那年的江南下了很大的雪,我走了两个月,才到临安。” 霍絮猛地抬头看了看周惜朝,又迅速低头去摆弄棋子。 他显然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周惜朝还有心情安慰自己。 “我是方外之人,这些年天南海北的游荡,前尘往事,早已忘记了。”霍絮说。 他有着霍家人英俊的长相,性子也冷淡,但天生眉眼微微上挑,似乎带着几分笑,比霍云多了几分风流之色。 周惜朝无端觉得他像是养得精贵一些的霍云,心思重,人也更志趣高雅,心思玲珑一点。 不像霍云,常常脸板的跟刀子一样,天大的烦恼,睡一觉也能忘了个七七八八。 这位霍道长,幼失怙恃,算起来,身世比霍云更要可怜一些。 “忘了也好,朕的母妃丢下我刺杀皇后,朕也遭父皇厌弃,贬谪出京,算一算,也二十几年了,朕也早就忘了父母的容颜。” 周惜朝有个天才本事,他向来不爱说起自己的委屈,但若是安慰人的时候,便随口把自己那丢人的伤人的往事说给别人听。 本来悔恨交加,自伤身世的人,一见他这样惨,往往自觉还算幸运。 然而霍絮确确实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出家人,前程往事早已不放在心上,听他这样说,竟真生出了几分同情。 他不愿再聊身世,便聊起了外头的见闻: “方才听守卫说,卢氏逼死太妃,世家里好些人不满。京城里……东宫太子大怒,下令讨贼。只是……” “只是什么?” “那守卫说,卢公子发了好大的火,把京里来报信的使臣都杀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什么人竟然惹得他动怒失态。”周惜朝嘲讽道。 这几日卢如璧没少给他苦头吃,他对这世家第一公子,也多少没了那些滤镜,觉得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而已。 霍絮轻轻摇头:“那守卫口风紧得很,旁的便不肯说了。” 他话音一落,大殿的门便叫人一脚踹开了,卢如璧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少有的穿了一身黑色锦袍,上绣着九龙团雉的朝服。 这是一品丞相的朝服。 他以周惜朝的名义下令册封端王为太子监国,自己为丞相,让那胆小且老糊涂的崔丞相告老还乡去了。 这位天下第一公子,其实早已不再年轻,但他一直沉迷于别人对他精贵公子美貌的夸赞上,三十多岁了也爱俏,常穿一些鲜艳的颜色惹人注目。 如今大权在握,这玄色丞相朝服,倒是爱得紧。 周惜朝不乐意见他这幅嘴脸,冷冷的别过脸去,却被卢如璧一把扣住了脖子。 “卢如璧!你放开他!”霍絮猛地拔了腰上软剑出来,厉声呵斥。 卢如璧转头看着他的脸,似笑非笑道:“搜身的太监不用心,竟然忘了道长是擅使软剑的。来人……” 侍卫鱼贯而入,霍絮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霍家世受皇恩,我既决意留下来,就不会让你伤他性命,卢公子,你的人多,我却不介意放手一搏。” 卢如璧手上的力气松了一些,阴沉着脸看着他:“霍絮,你为何要与我作对。” “贫道无意与任何人作对,只愿卢公子信守承诺,早息兵戈,不伤人性命。” “不伤人性命?”卢如璧猛地将周惜朝推倒,怒道: “你的那位周晚吟姑娘,派人将晓翠堂上下屠戮殆尽。鸡犬不留。” “你说什么?” 周惜朝惨白着脸,愣愣的望着他。 “周晚吟杀光了晓翠堂所有的人。派人将我妹妹的人头送了过来,还扬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卢如璧目光转向了霍絮,“道长是方外之人,慈悲为怀,对此,你又如何说?” “我……”霍絮张了张口,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竟然敢警告我,要同我不死不休。”卢如璧又气又恨,“她算什么东西,敢同我宣战,要与我不死不休。” “这警告不是给你的。”周惜朝缓缓道。 “不是给我?” “这是给我的。”周惜朝站直了身体,目光淡淡的望着卢如璧。 “她这是要告诉我,若是我像崔太妃那样自尽,她会让天下血流成河。” 第281章 堂堂一朝天子,竟然做此小儿女情态。 卢如璧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羞辱,他猛地一脚朝着周惜朝踹了过去。 周惜朝躲闪不急,倒退了好几步,后背狠狠撞在了棋盘上。 黑白的棋子散落了一地。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来,目光却嘲讽的望着卢如璧。 “你有胆子,就现在杀了朕。” “我卢如璧会怕区区一个弑君的罪名?” 卢如璧咬牙,“谋逆这种事情,既然做了,就没有回头路,我拿着你,是为了说服那些摇摆不定的迂腐之人,可不是为了供着你当菩萨。” 真一刀杀了皇帝,抢了皇位,难免激起众怒,自绝于天下人。 若是拿着皇帝在手里,挟天子令诸侯,名声上过了去,众人假装看不到皇帝被囚,日子也就能凑合着过。 卢如璧拔出短刃,轻轻在周惜朝面庞上比划了一下。 周惜朝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并不见害怕。 他觉得稀奇,印象中的皇帝是个江南锦绣堆里长大的病公子,容貌俊雅,善音律,又是庶出的皇子,他向来看不上这人,却不想这人竟有如此的胆色。 “卢公子,你答应过我,不伤人性命。” 霍絮猛地出了声,他清俊的面容上很是平静,看向卢如璧的目光深的像是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公子若是食言,贫道也不会苟活。” “是在下失态了。”卢如璧突然笑了起来,他轻轻弹了弹衣袖,风度翩翩道,“道长是我的座上宾,我怎么会逆您的意?” 霍絮并未答话,他往一盘的蒲团上坐了,闭上眼打坐。 卢如璧看着他,好言好语的笑问:“道长心高气傲,又是方外之人,怎么会牵扯进这等俗世里。” 霍絮睁开眼,淡淡看了卢如璧一眼,“贫道受人之托。” “霍云。”卢如璧不满的低声道。 “骠骑将军修书于我,让我务必保住皇帝的性命,以全他君臣之义。” 霍絮看着卢如璧:“他死,我也不活。” “你是霍家子弟,骠骑叫你一声兄长,我自然不敢让你死在我这里,结了冤家。”卢如璧目光落在周惜朝身上,颇为嫌弃的扫了一眼。 如今局势,殷家扶持周复,寒门新贵和世家里不少年轻人都心向着周惜朝,就连在西川中立的霍云也要保皇帝性命。 因着这种种原因他不得不留着周惜朝一命。 卢如璧心头隐隐的窝火。 但很快,他那种不甘气闷又消散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笑了起来: “骠骑将军光风霁月,不忍皇帝命丧我手,是他宅心仁厚,他身在西川,还要挂念这里,做臣子做到这份上,也是仁至义尽了。” 周惜朝:“……” 卢如璧惯会虚情假意的笑,笑得很漂亮,很得体,但这几句话却是真心实意的笑着说的。 他自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必须留着皇帝一命的理由。 因为骠骑将军纯洁善良,美好高贵…… “什么宅心仁厚,光风霁月,你想什么呢,他就是怕我死了,周晚吟难过而已。”周惜朝促狭的笑了一声。 “你……”霍絮也没想到周惜朝这人嘴这么欠,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示意他不要说话。 然而周惜朝仿佛看不见一般,无视卢如璧冰冷的脸色,笑得很愉快: “将来天下安定,骠骑将军权侵朝野,受万人敬仰,而我已经被你杀了,周晚吟会很难过的。” “胡说!骠骑要留一个人的性命,怎么会是因为一个女人?” “不因为一个女人,难道因为一个男人不成?”周惜朝道。 霍絮:“……” 他抬头看着周惜朝,只见这昔日的帝王靠在柱上,面庞上挂着微笑,因模样生的俊雅,笑起来像是江南烟雨一样,淡雅自在。 “将来,阿云会成为帝国柱石,他会慢慢变老,变得不好看,等到他们吵架的时候,周晚吟就会想起我,而我,会永远二十多岁,年轻,英俊。” 卢如璧一听到周晚吟的名字就恨的牙痒痒,偏偏他张口闭口都是周晚吟,仿佛含着什么甜蜜的果实。 “你们姓周的,总是如此令人生厌。”卢如璧咬牙道,他猛地抬手,短刃自周惜朝发间而过,几缕碎发落在手里。 “卢如璧给道长一个面子,但……周晚吟敢跟我宣战,我自然要给他送去一些礼物。” ———————————— “如璧公子已入了心魔,你何苦这时候刺激他。”卢如璧走得远了,霍絮轻轻叹了口气,颇为责备的看了他一眼。 周惜朝随意的坐下来,却没有说话,他脸上依然挂着笑,仿佛方才从卢如璧手里死里逃生的人不是他一样。 “方才那一脚,你为什么不躲?”霍絮伸手过去探他的脉。 “一点小伤,无妨。”周惜朝将手往后一撤,拒绝了。 “他死了妹妹,若不让他出了气,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霍絮看着他,并没有强求。 “其实……阿云不想你死,不是因为周晚吟。” “我知道。”周惜朝说。 “你……” “你是出家人,这人世间的情情爱爱,你不懂。”周惜朝说。 霍絮:“……” 半晌,他道:“你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不该叫她难过。” “到时候,她和阿云双宿双栖,才不会为朕难过。” “堂堂一朝天子,竟然做此小儿女情态。” 周惜朝好歹做了十多年皇帝,没想到竟然被一个道士嘲讽。 他有点尴尬。 尤其是,这位道士,模样和霍云有几分像。 但嘴巴却不像霍云那样积德行善。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周惜朝低低的叹了口气,“帝星陨落,天下缟素。朕会在未央宫里驾崩,让天下为我披麻戴孝,不会这么潦草的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