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重生,皇上的小娇娇杀疯了时安夏岑鸢》 第1113章 番外:宋慎之与南雁(3) 思念是一种无声无息、无孔不入的顽疾。 它不似刀剑加身的剧痛,只如寒夜里的湿气,丝丝缕缕,慢慢渗透肌理,浸入骨髓。 白日里,宋慎之或许能借一卷书、一局残棋勉强压住那翻涌的念头。 可每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那熟悉的身影、那清亮的声音、那含着笑意的眼眸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将他彻底淹没。 伤未愈,宋慎之便去找邱大人准允他复役。 他不想再养伤了,或许忙起来就能摆脱那些妄念。 邱大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宋慎之,慢悠悠从案头抽出一卷盖着朱砂大印的文书,“你舍身勇救本官,忠勇可嘉。本官已据实上奏。” 他打开公文,神色端凝,沉声宣道,“钦奉圣谕:宋慎之义勇可嘉,特沛恩宥!着即赦其阖族前罪,削除罪籍,复还民籍,许为良善,尔其钦哉。” 宣毕,将公文往前一递,“此乃刑部钤印赦牒。接牒吧。” 宋慎之接了公文,僵伏于地。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哽咽,重重将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砖上,“罪……草民……谢……谢大人恩典!谢朝廷天恩!” 那“草民”二字出口,竟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这意味着,他可自主娶妻,可考科举,他的后代也不是贱籍。 宋家重获光明。 邱志言垂眸看着伏地不起的身影,声音听不出喜怒,“赦牒已下,你如今是清白身了。可还愿屈就,做本官的师爷?” 宋慎之的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青砖,背脊绷得僵直,连呼吸都屏住了。 几息之后,他才从喉间挤出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回应,每个字都像从肺腑里剜出来,“大人再造之恩,慎之没齿难忘!” 他重重一个响头磕下去,肩背微颤,“莫说师爷,便是为大人执鞭坠镫,草民也甘愿终身侍奉,绝无二心。” 邱志言眼底含笑,亲自上前扶起宋慎之,温声道:“起来!师爷的职责你且担着,平日案牍琐事自有书吏分担。”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私印递过,言辞恳切,“府衙后园静室已收拾妥当,笔墨纸砚皆备,你可随时修习。本官等着你金榜题名,与我同朝为官,匡扶社稷!” 又过一月,宋慎之从府衙归家。 这一个月里,他和宋家与往常并无二致,不因脱了罪籍就四处宣扬。 只是这日,宋慎之听说南雁会从梁国回来,便特意等在行馆门口。 等到暮色幽暗,南雁没回来。等到月上柳梢,南雁还是没回来。 宋慎之不急,撩袍在冰凉的台阶上坐下,如同第三只石狮静默黑夜。 他想了很多,问清自己的内心。 落魄时倾慕南雁姑娘,是发自肺腑的钟情? 还是溺水之人,别无选择,在绝望中本能抓住触手可及的浮木,错把感激当作了爱恋? 又或因为她真的曾那样毫无保留地走进过他荒芜的内心,在那片废墟上种下了一株名为“南雁”的藤蔓。从此根深蒂固,缠绕入骨,再也容不下旁的花草? 更深、更冷的念头悄然浮现:若他日金榜题名,重振门楣,恢复了昔日宋家的荣光与显赫…… 到那时,他宋慎之,会不会在权势与繁华的迷眼中,生出别的、连此刻的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妄念? 他会负了那样好的南雁姑娘吗? 宋慎之想了许久,也想了很多,甚至推演了各种可能性。 直到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碾过寂静的石板路,停在了行馆门前。 车帘掀开,南雁裹着一身夜露微凉踏下车来。 抬眸的瞬间,她看见了那个静立在阶前的身影。月光如水,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轮廓。 她微微一怔,脚步顿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反倒是宋慎之,在四目相对的刹那,从容向前一步。 月光落在他身上,洗去了白日案牍劳形的疲惫,只余下读书人特有的清雅风骨。 他唇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声音低沉而清晰,“南雁姑娘,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南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微颤,手指绞紧了披风的系带。 宋慎之再上前一步,郑重其事朝她拱手一揖,“就是特地来问问姑娘……”忽然就卡住了。 总不能还问,“能不能让我日日教你习字”吧?便是换了个说法,“我,饿……” 南雁愕然,眨了眨眼,看着他略带窘迫的神情,一丝笑意忍不住从心底漾开,“那,你跟我走,我给你做碗面吃?” 宋慎之脸上的笑容在夜色中舒展,“好。” 南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身引他走向行馆后厨。 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青葱小面便摆在了小桌上。 一碗堆得满满的,面条根根分明,卧着金黄的荷包蛋。碧绿的葱花点缀其上,香气扑鼻,那是给宋慎之的。 另一碗则分量少,是南雁自己吃的。 宋慎之端坐桌前,执箸的动作不疾不徐。 他吃得很安静,细嚼慢咽,没有一丝吸溜或咀嚼的声响,只有碗筷偶尔轻碰的细微叮当。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文雅,即使在这样简单的进食中,也流露出良好的教养。 他吃得认真,连最后一点汤汁都用勺子轻轻舀起,没有浪费。 放下碗筷,他取出一方素净的棉帕,仔细地擦拭嘴角,动作轻柔而周全。 烛光映照着他修长的手指。那指甲盖或许还残留着白日行墨沾染的墨痕,但指甲缝里,却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垢。 宋慎之是一个连细节都一丝不苟的人。是以说出的话,字字温润,落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真诚可靠,“南雁姑娘,我想在庭前种一株芍药,可好?” “啊?”南雁放下筷子,细细擦了嘴角。 宋慎之深深望进她眼底,唇边噙着一丝极淡却温柔的笑意,声音更沉了几分,“宋某所求,不过是与姑娘共看这庭前芍药,岁岁年年,花开花落。” 一抹红霞悄然飞上南雁的双颊,如同初绽的芍药染上了朝露。她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甜,“那等你真把芍药种出来再说吧。” 第1114章 番外:宋慎之与南雁(4) 南雁愿意听夫人的话,等。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再嫁。 夫人说,宋家有才能,朝廷原就有意赦免,但一直找不到好的由头。 宋元久是一一的启蒙恩师,这是私情。宋惜之跟随黄老夫子四处奔波办学,意义重大,却还分量不够。 唯宋慎之办了十几个棘手的大案子,无功绩在身,又舍身护卫朝廷命官。 这便足以赦了宋家的罪。无论是太上皇萧允德还是文暄帝都是这个意思。 但这个当口,正好掺和进一个南雁,就使得整件事变了点味儿。单看宋慎之怎么想。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四周渐渐便有了嫌话,说宋家为了脱罪,让长子去讨好海晏长公主身边的婢女,又说海晏长公主徇私情。 这要搁一个心思敏感的读书人身上,南雁就算嫁过去,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得等。南雁也不着急,“我什么都听夫人的。” 时安夏宠溺地摸摸她的头,“能听话,就不会多吃苦。” 这头,宋夫人听了那许多嫌话,生怕丈夫儿子心里难过,安慰他们,“别听外头乱传,平白生气。” 说着,她自己却红了眼睛。 宋慎之轻轻按住母亲颤抖的手背,声音沉静,“母亲,外头的闲言碎语,且当穿堂风过耳。” 海晏长公主对宋家的恩情,是实打实用炭火暖过冻骨,用米粮填过饥肠的。 不止,若非长公主用一块免死金牌救下父亲的性命,宋家已是乱葬岗上一捧无名荒土。 是有长公主在,他们这群本该“戴枷赤足走冰河”的罪人,竟能捧起温热的饭碗,冬日炭盆不灭,夏夜冰盆送凉。 宋慎之一条条罗列宋家得到的恩惠,“好处都被咱们占了,还不让旁人议论几分?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宋惜之也道,“是这么个理儿,哥哥说得对。天恩浩荡,我们记。公主的恩情,我们也得记。只是公主跟着咱们染了污名,着实过意不去。” 宋元久见儿子们心性不受影响,十分欣慰,“往后多努力做实事,就是对公主最好的报答。” 如此,宋慎之寻了个花匠,开始学种芍药花。 宋家人都知,等芍药花开的时候,宋慎之就要娶媳妇了。 日子很有盼头啊。那些个闲言碎语当真不值一提,一笑了之便罢。 时安夏观宋家人坦荡态度,便也同意了这门亲事。 宋慎之心性沉稳,可嫁。如他这样的读书人,早年吃些苦,受一些磨难,对往后的人生也未必不是福。 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简单过了聘,南雁幸福待嫁。 时安夏开始为南雁准备嫁妆。她心知南雁无甚家底,要嫁的宋家郎君更是清贫如洗,家徒四壁。 那些华而不实的摆件给得少,全换成了实用的东西。 沉甸甸的樟木箱子里,装的是蓬松如云的絮足棉被,以及碗碟,新米,猪油,粗盐,布匹丝线等等。 另外,时安夏帮南雁把当年在老京城购置的宅子卖了,又添了一千两银子给她当嫁妆。 风花雪月熬不过寒冬腊月,唯柴米油盐等“俗物”,才撑得起天长地久。 南雁的娘老子还在老京城住着,并不知女儿即将嫁人。反正女儿每年给的那十两孝敬银子别拖欠,他们就不会来找她麻烦。 十两买个生恩心安,南雁愿意出。但再多的,就别想了。 时安夏在南雁出嫁前,对她说,“南雁,记住一点,你嫁的是人,不是枷锁。” “他若捧你如珠,你便与他共赴白首。他若待你如尘……你回来,我养你。” 这是夫人亲手为她铸就的铠甲啊。南雁抱着夫人痛哭不止,“夫人,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时安夏笑而不答。 是北茴东蓠西月红鹊齐齐笑着代答,“因为夫人对我们都好啊……哈哈哈哈哈……” 那笑中含着热泪。她们个个都是夫人的心头宝。夫人不会让她们受半点委屈。 芍药花开时,南雁嫁进了宋家。 后来,宋家从小小的院落搬进宽敞的宅邸,无论庭院格局如何变化,总会特意辟出一方天地,精心栽种上各色芍药。 宋慎之兄弟俩科举高中榜眼探花,一路披荆斩棘,步步登高。 他们俩做过当朝所有内阁要员的副手,从首辅的机要参赞,到次辅的刑钱智囊,再到东阁大学士的军务协理。 每一任上官离任时,都恨不能将他俩“揣进袖中带走”。 他们成了皇城里两把“万能钥匙”,能开九重迷局,能解百衙积弊,却偏偏永远屈居副贰之位,无主政之名,有定鼎之实。 除此之外,宋慎之更是京中出了名的“花痴国手”。任是再娇贵的花木,到了他手中枯枝能抽新芽,病株可焕生机。 犹擅芍药。 世人只道他是定鼎朝堂的国士,却不知朱紫蟒袍之下,那双搅动风云的手,最温柔的归处,不过是为夫人辟一方月下花阶,岁岁种东风,守一庭芍药承春。 南雁浸在蜜糖般的安稳里。她一年中仍会有大半年在夫人跟前当差,挣着月银。 宋慎之便在一岸之隔的梁国洛城水畔置了座小院,青瓦白墙,推窗见舫。 各赴前程,同担风雨。 南雁停留过的每一处屋檐下,必有新土翻动,新芽破壤。 芍药或含苞,或盛放,如同宋慎之从未出口的告白:你不在的日子,我与春天同来候你。 庭前芍药岁岁灼灼,南雁问宋慎之,“夫君,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宋慎之答,“因为……我怕你下次给我煮面时,一生气就不放那枚荷包蛋了。” 窗外偷听的儿女们顿时捂嘴窃笑,从此便知他们那位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令百官敬畏的父亲,私底下最怕的,竟是母亲克扣了面碗里那枚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宋慎之握夫人手,笔尖悬于宣纸之上。他说过要日日教她习字,便是守了诺。 可南雁哪是习字的人,写着写着,就会歪在夫君怀里睡着了。 宋慎之便低头笑,将南雁轻柔抱起放入帐中。 她如一粒墨汁,滴进心头,研入骨血,从此写进他岁岁年年的晨昏灯影里。 他想与她,笑看芍药花开,共赴白首,永不分离。 第1115章 番外:唐马日常(1) 郑巧儿人逢喜事精神爽,顺带着瞧唐楚煜也顺眼了几分,“夫君你快看,你儿子来信了,好消息好消息,红鹊那孩子有孕了!” 唐楚煜闻言十分高兴,忙接过信一目十行看到底,“这小子出息了!哈哈哈,我唐家列祖列宗显灵了!” “可算了吧!”郑巧儿泼了盆冷水,“你唐家的列祖列宗但凡能干点实事儿,都不会让你爹作威作福那么多年!” 唐楚煜讪笑,“过去了,都过去了,老祖宗们也有打盹的时候。” 郑巧儿合十向天,“列祖列宗听真,前边打盹儿我就不计较了,今儿可得瞪圆了眼,保佑我儿媳妇顺产添丁。往后供桌三牲,香火管够!否则……嗯哼!” 唐楚煜忍不住笑,“夫人这怎的还带威胁呢?” 郑巧儿用手捂嘴悄声道,“不这么说,你家祖宗又不好好干活儿。” 夫妻二人正打趣儿,门房来报,“黄夫人到访。” 郑巧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黄夫人?”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利落的声音响起,“报个黄夫人的名头你不知道是谁,马楚阳的亲娘你总不能拒之门外吧!我可是你护国公府的亲家!” “啊哈!”郑巧儿忙迎出来,喜笑颜开,“芳菲,我当是哪个黄夫人呢。你这刚嫁作黄家妇,我都还没适应。”眼风扫过她桃腮,“瞧这粉面含春的,蜜里调油了吧?” 秦芳菲臊得拧她,“唐大人跟前也浑说!” 郑巧儿拽袖朗笑,“怕甚?我夫君是个木头桩子。他听不懂。” 唐楚煜:“……” 可怕的是,他竟然听懂了。 唐大人脸色有一瞬间不自在。他在外头可是个很正经的人,迟早要被自个儿夫人卖了,当即浅浅跟秦芳菲打了个招呼,落荒而逃。 郑巧儿忙拉着秦芳菲往屋里去,“你来得正好。我有喜事要跟你分享。” “我也有我也有!”秦芳菲眉飞色舞。 郑巧儿一愣,“霜儿也有喜了?” 秦芳菲一愣,“啊?红鹊也有喜了?” 两个女人四目相对,均笑弯了眉眼,“哈哈,喜事喜事!双喜临门!” 郑巧儿一瞬间就想好了,“芳菲,咱们也不是外人。为了孩子们好,咱把红鹊和霜儿都接进国公府养胎。让孟娘子全程守着,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你看行吗?” 秦芳菲爽快应下,“这有什么不行的?我霜儿有你这母亲时刻想着她,那是她的福气。我这就让她回娘家来养着,可别再跟着我家那皮猴子随军待着了。” 郑巧儿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也得把红鹊接回来。” 她就觉得这世上的好事,全让自家给占了,心里无比感恩,想着只怕是列祖列宗当真醒了,开始保佑后代了? 两个母亲一拍板,唐星河与马楚阳亲送孕妻归家,两顶软轿直入护国公府。 孟娘子随后就到,眉间川字深如战壕,俨然要打场硬仗。 毕竟这两位虽是新妇,但实属高龄,又是头胎。 各方其实都做好了不让她们生产的打算,可孩子既然来了,这是喜事,却也如临大敌。 然三月过后,两个孕妇除却偶闻晨起呕声,竟风平浪静。 吃得好,睡得好,心情也好。 两个母亲都下了令,哪个儿子敢惹儿媳妇心头不痛快,都麻溜给我滚出去。 红鹊偷戳池霜腰眼,“咱这算不算母凭子贵?” 池霜梨涡刚漾,郑巧儿已伸手弹红鹊额,“胡说。你便是无孕无子,也比那皮猴在为娘心里贵重百倍!” 秦芳菲不甘落后,“为娘附议!附议!霜儿若掉根头发丝儿,老娘拧下那皮猴子天灵盖当瓢使!” 唐星河跟马楚阳勾肩搭背苦哈哈,“合着我俩才是捡来的呗。” 满屋笑浪炸开,震得梁间燕雏跌出窝,扑棱着绒毛乱嗓啾啾啾,“贵!贵!贵!” 这日,马楚阳还真把池霜惹哭了。 因他悄置了座青瓦歇山顶的三进宅院,与护国公府隔街对门。 宅子虽不算大,却修得雅致,又在寸土寸金的御安街上。 马楚阳掏空私囊犹短一千两,还硬着头皮找他那有钱的娘借了点。 地契只署“池霜”名,入了其私产。 最主要是,宅里的小祠堂里设了双龛。左龛檀木牌位乌金书,供奉池霜的亲生爹娘。右龛长生牌刻“亡弟池越灵位”。 池霜瞧着哭红了眼。 她手里是没钱买宅子吗? 那倒不是,池霜如今可是有钱人。 除了干娘郑巧儿给她的陪嫁,还有母亲写的《青青闲话》,书商翻印了一版又一版,银子哗哗流入她手。 她不缺银子和宅院。她感动的是马楚阳竟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那掏心掏肺的劲儿啊!谁家媳妇能把娘家爹娘弟弟的牌位,正大光明供在夫家? 这简直破了祖宗八百年的规矩。可马楚阳愣是干了……就冲这份心意,池霜觉得这男人能处一辈子。 马楚阳哄着,“祖宗你别哭成吗?一会儿黄夫人看见了,又要来拧我耳朵。” 池霜听到那声“黄夫人”,不由噗嗤笑出声,眼泪还挂腮上呢,少有的小女儿娇态,“那不都赖你,悄悄做这些事把我惹哭。” “那你欢喜吗?”风霜并未在马楚阳脸上落下多少痕迹,尤其那双眸子依然黑亮赤诚。 池霜重重点头,“欢喜”声未落,人已撞进他怀里,十指死死箍紧他腰背。 马楚阳嘶着气笑,“轻着些,为夫腰牌要嵌进骨头里了。”掌心却把她后脑勺按得更深,“那不如,再给你个欢喜的礼物?” 池霜从他怀里仰起头,眼里仿似落了星辰,“还有什么?” 马楚阳指腹蹭过她湿睫,低语,“那你保证,不能哭。” 池霜的心砰的一跳,伸手描他眉骨,忽然就跑了题,“夫君,我今儿才发现你这么好看呢。” 马楚阳咬牙,齿间磨出了得意,“我一直都好看的,你捡到宝了知不知道?” 池霜笑了,乖乖点头,“嗯嗯,我捡到宝了。”她指尖缠绕他脑后墨发,“夫君还要送我什么礼物?” 马楚阳眸色潋滟,骤然俯身,鼻尖距她唇峰半寸,“夫人你猜……” 第1116章 番外:唐马日常(2) 池霜猜了几次没猜到。 马楚阳不再卖关子,收摄了笑容,少有的正经,“等你生了孩子,让他姓你的姓。我名儿都取好了,若是个儿子叫池塘,若是个女儿就叫池疏月,你看好不好?” 池霜愣住了,好半天才问,“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马楚阳摸了摸妻子的发顶,“你们池家的香火由咱们延续。就当是为了池越也好,为了你也好,我都心甘情愿。” 夫妻俩从新宅里回去时,池霜眼睛红红的。 秦芳菲一瞧,这还得了,正要骂儿子,就被儿媳妇拦住了。 “母亲,”池霜说,“我就后悔一件事,没早点做您的儿媳妇。” 平白蹉跎了岁月……说完她匆匆进了屋,似害羞。 池霜原怕死,落定主意不生孩子的。可成亲之后,随军与丈夫在一处,渐渐就改了主意。 马楚阳这人看似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其实却是个极温存体贴的人。 二人从最初他追她逃,渐渐变成他索求无度,她欲拒还迎,最后干柴烈火,鱼水之欢,琴瑟和鸣。 池霜如今也极粘马楚阳,光是想着养胎这段日子要和夫君分开,就很是难熬。 但真正料不到,丈夫还能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到。孩子姓池……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一直以为池家要绝后了。这个池,是父亲的池,也是弟弟的池。 如今丈夫给了她希望。 池霜抚着孕肚,闭着眼睛就想笑,可眼泪却慢慢流了满脸。 世人诚不欺她,早年吃的苦,都会变成余生的甜啊。 这头,马楚阳神神秘秘对秦芳菲道,“母亲,我有事跟您商量。” 母子俩漫步在护国公府的霓裳花海里,说起孩子随母姓池。 秦芳菲没吱声,只听儿子跟他细述缘由和必要性。 末了,马楚阳小心翼翼问,“母亲,您怎的不说话?您不同意?” 秦芳菲握了握儿子的手腕,摇摇头,“我就是……有些激动。” 她养大的儿子能有这心思,她骄傲啊。只是,“你身为武将,孩子必须跟爹姓,吏部要登记袭职的!朝廷岂能让你的子嗣随意改姓?” 北翼律法规定五品以上官员需向吏部申报子嗣姓名以备案袭职,子嗣随父姓,违者将受严惩。妄改母姓者,以乱宗论,罪同忤逆。 当时秦芳菲在楼船上喊那一嗓子“秦楚阳”,其实也只是过过嘴瘾,根本没想过真有本事替儿子改姓。 就这样,还使得马老将军当场破防。 如今这是正儿八经要让孙辈随母姓,朝廷能答应吗?如此个个有样学样,那还得了? 马楚阳道,“我既然敢跟霜儿承诺,必然是有把握。只望母亲心里别有旁的想法。” 秦芳菲笑着靠近儿子,“你有什么法子?能把你改成我的姓吗?”她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肩,“我这么好的儿子,总不想便宜了老马家。” 马楚阳笑起来,“在我心里,我从来就不是老马家的人。母亲可放心。” 如此,事儿就算定下来了。只因之前马楚阳跟文暄帝说好了,等孩子出生,朝廷会直接下道圣旨,特准孩子随母姓池。 十月末,两个孕妇临盆。唐马二人都从军营回家陪产。 池霜肚子疼,先发动。 马楚阳追着孟娘子问,“我夫人情况如何?怎么进去这么久没动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需不需要准备点什么?” 哪还需要准备什么?护国公府库房的老参都取了好几支备上了。孟娘子笑着安抚,“马将军别着急,您夫人身体好,胎位正,无碍。” 无碍,可进去就没出来……一个时辰过去,半日过去,里面也没传出惨叫声。 孟娘子出来只说还得再等等。 马楚阳一副哭相,拉着唐星河问,“哥,霜儿该不会有事吧?” 唐星河哪知道这个,手背青筋冒起,说不出的紧张。 还是红鹊挺着大肚子过来安抚,“放心,霜儿姐姐没事的。孟娘子一直说我俩的胎位都正,你先别急。” 马楚阳徘徊半天,好容易见孟娘子又出来了,便拉着人家说,“无论如何保大人,先保大人啊。我夫人不能有事!” 孟娘子哭笑不得,“走不到那一步去,保什么大人?大人孩子我全给你保住!” 孟娘子进屋去跟池霜说起这事,“马将军真疼人啊。夫人你好福气。” 池霜温柔笑起来,“嗯,他很好。” 是这一刻,她真正生出一种要和马楚阳天长地久,白首不离分的执着念头。 磨蹭到太阳快下山那会儿,池霜突然扯着嗓子嚎了一声。 可刚嚎半截憋回去了,屋里死静了一息,紧跟着就听见孩子“哇”一声哭开了,嗓门大得能把房梁震掉灰。 孟娘子喜得直嚷:“金嗓冲云霄!赛过状元锣鼓敲!文星武星一肩挑!” 生了,是个男孩,名唤池塘。 众人互相道喜。 秦芳菲乐得合不拢嘴,把早备好的一沓红包全散了出去。 接生的丫鬟婆子人人有份,塞到孟娘子手里那个最厚实,红绸袋都撑得鼓鼓囊囊。 郑巧儿也准备了红包一散而空,人人喜乐。 池霜这边刚生完,红鹊的肚子就开始疼,又紧急入了隔壁的产房。 孟娘子怀里红包还没焐热,转身又去照看红鹊。 红鹊比池霜生得更顺利,热毛巾刚敷三遭,孩儿已滑入襁褓。 孟娘子托起婴孩美滋滋笑嚷,“掌上明珠降华廊,玉骨冰肌胜海棠。无病无灾百岁康,平安扣住福寿长!” 是个女儿!名唤唐瓷! 一个池塘,一个唐瓷,这样的名儿不结个娃娃亲,怎么说得过去?两家当即拍板,皆大欢喜。 朝廷即颁特旨:“兹念昭武校尉池越战功彪炳,无嗣绝祠,特准其甥承祧池姓,袭忠烈祠香火。” 老马得知小儿媳妇竟然生了个孙儿,原本十分高兴。结果听说朝廷颁了特旨,让孙儿姓池……顿觉天塌了。 他当晚便从庄子上出发赶至碧霞关,找长子马楚翼抱屈,“你弟弟简直是个孽障!他他他,凭什么让我马家的子孙姓别家的姓?你去跟他说,老子不同意!不同意!” 第1117章 番外:唐马日常(3) 老马自觉所有家当都给了长子,长子理应站在他一边,也有了哇啦哇啦吼的底气。 可他吼了半晌,马楚翼并未接话,反倒拿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他。 老马这才发现,来了这半天,没见着长媳和孙辈出来迎接。要搁往日,早围着请安了。 他问,“你媳妇呢?孩子们呢?” “自然是去护国公府帮忙了。”马楚翼淡淡回话,“弟弟和弟妹中年得子是大事,我媳妇儿早一个月前就带着孩子们去陪伴了。” 两爷子坐在正厅说话,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老马深觉受了怠慢,气愤不已,“到你这,水都喝不上一口。” 马楚翼淡笑,起身翻起桌上的茶杯,倒了杯凉开水递给老马,“夫人不在的日子,自然渴了喝不上水,饿了吃不上饭。” 老马觉得被儿子阴阳了,“你少跟老子扯闲,你到底去不去管管你弟弟?” 马楚翼看看窗外的天,碧空如洗,慢条斯理道,“天还没变呢,父亲是想造反?” 老马霎时变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马楚翼正色道,“弟弟的孩子随母姓,乃皇上旨意。你让我去干涉,不是想造反是什么?” 老马哪里不知那是皇上亲自下旨给池家延后。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马家的子孙如何就随了母姓? 马楚翼却忽然提起旧事,“父亲可能已经不记得,当年母亲第一次从边关独自回京城是何缘由?” 老马茫然抬头看儿子。他是当真不记得了。 可马楚翼还记得,“那时曾副将刚成亲,没孩子,却伤了根本。你当时一拍胸脯,说‘我马家的儿子就是你曾家的儿子’……” 老马想起来了,手背起了青筋。 马楚翼冷笑,“所有人都以为你不过是嘴上说说,结果你回家就跟母亲说,要把弟弟送给曾家当儿子。母亲哭着求你,你怎么说的?你说,‘往后我们再生就是了。’” 老马脸色铁青,“最后不也没送吗?” “没送?那是如何没送的?”马楚翼眸底燃了火,“母亲追着马车跑了好几里路,鞋都磨破了,才把弟弟追回来。” 那是母亲第一次置气带着弟弟回了京城。 那时候的秦芳菲心是伤了,可从不敢动和离的念头。或许也是因为穷,没底气。 后来老马还是把他们接回了边关。秦芳菲有一点是坚持的,那就是不再给老马生孩子了。 马楚翼便是问,“怎的,你随手就能安排孩子的去向。我弟弟不过是让孩子随个母姓,你就这么不依不饶?” “那能一样吗?”老马嘴硬。 “你要说不一样,那确实不一样。池越毕竟还是孩子的亲舅舅,曾副将是你什么人?”马楚翼微眯了眼,极力隐忍着怒火,“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辈子做将军做得很仁义,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你的兵?那要不要我提醒一下,你当年把梁副将的儿子送给了曾副将做儿子,后来那孩子过得有多惨?” “别说了!”老马拍桌子。 小马也拍桌子,“你做得!我说不得!我千里奔袭,才把那孩子从龟奴手里抢回来!曾副将那婆娘把那么小的孩子卖去了那种地方!你这是作孽,你懂吗?” “那我不是也处置了她吗?”老马理不直气不壮。 “处置了就能抚平梁副将夫妻俩心里的伤口吗?为什么梁副将从找回儿子起,宁可回家种地,也不愿再当你的兵,你心里就没点数?这么多年,他有没有收过你送的银两?那年干旱,颗粒无收。他求到了母亲跟前,被母亲收入府中做了府卫。你以为他是奔着你来的?醒醒吧,父亲,没人去拆穿你这些年做的龌龊事,并不表示你就做得对。” 老马胸口剧烈起伏。曾副将和梁副将都是他心头的痛。 他已经尽了所有力,去做好每一件事。 可无人感激他。 他处置了曾副将的妻子,曾副将怨他,不再和他来往。 他害了梁副将的儿子,梁副将怨他,也不再和他来往。 这些年,老马反省过,就觉得一腔热血喂了狗。那都是一群白眼狼。 马楚翼冷脸道,“你是不是还觉得母亲当年痛快跟你和离,也算对不住你?母亲高热晕倒在地,你却在外面看人摔跤喝彩。” “弟弟自小疳积体弱,面黄肌瘦,动不动就生病,军营里的医官根本调理不来。母亲找你要银子看病,你满口应承,转手把银子周济了伤兵。还义正辞严说,别人比弟弟更需要那点银子。” 马楚翼齿缝泄出寒气,“父亲,你如今又有什么立场对楚阳指手划脚?就凭你是他爹吗?” 老马捂着胸口,那里旧疾疼痛。 却得不到长子一点怜悯,“父母和离,我们兄弟俩拍手称快。你养个外室,生一双孽畜,我以为你会有所悔悟。谁知你变本加厉,还敢动手打母亲!” 老马捂着心口蜷如虾,绞痛逼得喉头腥甜。 可一向不爱说话的长子今日话尤其多,“不止如此,你还拿你那点微不足道的致仕赏赐来挑拨我与弟弟的关系。” 马楚翼早有准备,将几案屉里的账本拍到了桌上,“依我的意思,我是不屑要你这点子东西的。我媳妇让收下,只为叫您看清,马家那帮吸血虫会啃得您骨头都不剩!” 老马疼麻木了,脑子嗡嗡的,想起老家人骂他怨他还偷他的东西,最后他在老家竟无落脚之地。 他怎就过到了孤家寡人的地步?他分明顾着大家亏着小家,有点好东西都寄回了老家。 可最后无一人记得他的好。 马楚翼指节叩得簿页簌簌抖,“你若是觉得凭这仨瓜俩枣,就能让我替你去戳弟弟和弟妹心窝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啊,对了,你也可以把这些尽数收回去,转天我就让我儿子女儿全随了母姓。” 老马颤抖着手,“逆子!逆子!” 父子俩不欢而散。 老马愤然离开碧霞关,鬼使神差竟踱到护国公府门前。 朱漆兽环映着他枯槁面容,抬了几次手,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他转身刚行至石狮侧,忽闻门内环佩叮咚。 朱门洞开,从里面出来个春风得意的妇人,当真是贵气十足。 她手搭着身旁儒雅男子迈出门槛,嗔笑轻推他肘,“不过几步脚程,也值当你来接?你还怕这京城的地界我走失了不成?” 男子指尖沾着松烟墨渍,却含笑拢住她掌心,“横竖得闲,来迎一迎心安。” 她指他腕上墨痕,“还说闲呢!墨汁都没净,《北翼经世备要》编修到哪卷了?可别为我误了工部催稿!” 男子温柔的声音,“放心,误不了。”又笑,“是,我承认,我就是想早点见你而已。” 车夫压下踏脚凳,男子托着妇人的肘弯登车。 锦帘垂落的刹那,妇人那娇如少女的笑颜刺痛了老马的眼。 第1118章 番外:唐马日常(4) 这日护国公府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一个婆子在前面领路,板着脸训斥,“眼睛别乱瞟!再东张西望,仔细挨板子!” 几人吓得缩脖子,盯着脚不敢抬头。 其中那老妇忍不住嘟囔,“我闺女可是你们护国公府的大少奶奶,你这态度像话吗?” 婆子鬓边银簪冷光一闪,嘴角撇了撇,喉底滚出半声嗤笑,“亲戚可不能乱认,当心祸从口出!” 老妇咽不下这口气,“我闺女的确是你们府上的大少奶奶!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我闺女掌家,有你好看!” 婆子银簪一抖,白眼翻到天灵盖,“哟嗬!我们大少奶奶是维什么部落的公主,尊贵着呢。”她鞋尖碾着地上灰,“劝您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的样子!还闺女!不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野亲戚!” 吵嚷间行到正厅阶前,乌木门槛高过膝头。 婆子进去通传后,两男一女入了厅。 老妇抬头一望,嘴里的“丫儿”就叫不出口了,只觉得堂上之人一个都不认识。 当真是富贵啊!金灿灿,明晃晃,堂上无论是老的小的,竟都如玉一般。 连一旁侍候的丫鬟,腕子都白得像剥了壳的嫩笋。 这都怎么长的啊? 老妇自认也是舌灿莲花那一拨,如今舌根发麻,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堂上坐着五位女子。郑巧儿端坐正中主位。左侧是红鹊的亲生母亲、维那部落王太后海氏,紧挨着她的是朝廷命官晏星辰。 右边则是刚出月子的红鹊靠坐锦垫,身旁陪坐的是姐姐沐桑。 郑巧儿声如冰珠落玉盘,“几位自称是我嫡媳的双亲和兄长?” 堂下老翁与中年汉,平日在家拍桌骂娘的主儿,此刻脊梁骨早抽了筋,忽地腿弯一软,就跪下地去,连屁都不敢憋出半声。 只那老妇哆嗦着膝行半步,“夫……夫人容禀……民妇的闺女,确是府上……” 话未吐尽,郑巧儿指尖茶盖“咔”地一合,那截话头,生生被卡在喉管里,噎出满额冷汗。 红鹊起身向两位母亲福礼,指着三人承认这的确是她早前的爹娘和兄长。 老妇喜得泪涌,“丫儿!丫儿,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 刚才粗粗一看,愣没认出那贵气逼人的女子就是自家闺女。 且堂上那两人,确切地说应该是有三人都长得极相似。她就更分不清谁是谁了。 她说着伸手想拉红鹊,却被红鹊侧身避开。那截空落落的手悬在半空,抖得像风里枯叶。 红鹊盯着几人,声音发冷,“当年我说我病得厉害,要花些银子,你们就再没来找我。” 老妇急着摆手,“不,不是这样……” 红鹊打断她,“后来侯府派人寻你们,你们怕我被退回来要赔银子,连夜搬家躲了。你们早当我死了吧?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我想着,如此也好,就当所有的事就这么算了,我也当你们不在了。” 她嗓子突然哽住,吸了口气才继续道,“现在你们还敢找上门?那咱们就把旧账算清楚!” 郑巧儿听到儿媳妇说话的尾音已带了一丝伤感,忙道,“红鹊你歇着,为娘替你做主。” 红鹊应下,乖乖坐回了座位。 郑巧儿却是侧头问晏星辰,“晏大人,这人贩子贩卖人口和亲生父母典卖儿女,律法上怎个分法?” 晏星辰搁下茶盏,“父母典卖子女,需立‘红契’,一证家贫活不下去,二证非逼卖,三证可赎身。虽道是割肉疗饥,到底留了骨血回头路。至于人贩拐卖,那是牲口般捆了发卖,管你死活!《北翼律》里唤作‘略卖人’,主犯凌迟,从犯绞刑。” 堂下几人听得发懵。 郑巧儿忽笑着转动茶盖,“那就简单了。只要报官查实,他们不是红鹊亲爹娘却卖了她,那就是人贩子!该剐的剐,该绞的绞!” 茶盖“叮”地合拢,如同铡刀落下。 堂下几人猛一哆嗦! 老妇瘫软在地哭嚎,“丫儿!你说话啊!爹娘怎会是人贩子?” 红鹊垂眼抚袖,淡漠道,“是与不是,就交给官府来查好了。若真是亲爹娘,我锦衣玉食养你们终老。若不是……呵!” 那声“呵”从冷艳的红鹊嘴里逸出来,多少带了几分讽刺。 海氏敛袖端坐,“那官府查起来倒是挺省事,我们娘仨不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说了,我们部落的孩子生下来就有特殊标记,尤其是公主,出生时就用了特殊草药在手臂上印四良藤的图案。官府一查便知。” 晏星辰指节叩案,“案子简单,半刻钟便能查实。”她眼风扫过堂下,声淡如验尸仵作,“主犯凌迟,从犯绞刑。诸位现在抖,还早了些。” 老汉忽然一巴掌打在老妇脸上,“作死的婆娘,说了别来攀贵亲,非要上赶着送命!” 他额头砸地溅起灰,“贵人开恩!小人的确不是丫儿的爹,可小人也不是人贩子,小人从未做过人贩子啊!” 晏星辰淡淡道,“既非略卖,便说清红鹊来处。红鹊到底是怎么到了你们家?” 老汉用肘拐了一下老妇,“你说!” 老妇忙跪在地上答话,“听,听我婆母说,她是在桐城老家的雪地里捡到了丫儿。” 她记得清楚,婆母说是刚过了元宵没几日,三四岁的丫头,小脸冻得发紫,赤脚陷在雪窝里,蜷得像只僵雀儿。 “我婆母二话不说就扒开雪堆抱回屋,裹进自个儿的棉袄里,灌了三天姜汤才还魂!”老妇努力回忆着婆母当时说过的话。 红鹊听着听着,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 她生命里最好的祖母啊!没有祖母,就没有她了。她是祖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孙女。 红鹊指甲掐进掌心,努力冷硬着心道,“你们不是我的亲生爹娘,却把我卖了换取银两,这是铁打的事实。看在祖母的份上,我暂且放你们一马。往后若敢攀扯我护国公府半字,我定不轻饶。” 顿了一下,她还是拿出五十两银子,给他们做盘缠回老京城。 只因他们都是祖母的后人。她想,只当还祖母裹她的棉袄恩吧。 然则红鹊一时的心软却成了催命符。她那所谓的兄长回了老京城后偷了银两出去吃花酒,在青楼跟人争风吃醋,被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当场毙命。 但这已与红鹊无关,这一世,她已圆满。 第1119章 番外:陆桑榆和晏星辰(1) 晏星辰半下午时坐着马车从护国公府回家,路过一个糖炒栗子的摊位,叫停了马车,让车夫靠边等候。 她和婢女墨香一起去排队买栗子。 前面还有三四个人,快到她的时候,她忽然转身走了。 墨香追上来,“夫人,怎的又不买了?” “不知为什么,就不想吃了。”晏星辰指了指旁边的油饼,“咱们去看看那个,闻到了香味,感觉饿了。” 中午在护国公府用的膳食太精致了点,又过于清淡。她忽然就饿了,感觉饥肠辘辘。 饿,糖炒板栗是填不饱肚子的。所以得换更扎实一点的食物。 那是一种用土豆切丝拌面粉糊,撒葱花盐料搅匀,油锅里炸到金黄酥脆的油饼。 晏星辰买了两个。想了想,又买了两个。想了想,再买了一大堆,全打包好,对墨香道,“回去让厨房做一锅绿叶粥,配上油饼,应该很好吃。老爷喜欢吃土豆,应该也喜欢吃这饼吧?” 墨香拿不准主意。别说老爷喜欢吃啥了,就连她家夫人喜欢吃啥她都没弄明白。 这两人吃什么都能凑合一顿,唯公务不能凑合。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夫人对油饼竟然感兴趣,买了这么一大堆。 墨香表示不能打击夫人的积极性,“夫人买的油饼,老爷肯定爱吃。” 然这日陆桑榆没回家用膳,跟时云起等人在宫里陪文暄帝议事。 晚膳也是在宫里吃的,精致,清淡,能果腹。 回来时已是月上柳梢,陆桑榆闻到了一阵香味。 婆子喜滋滋地说,“那是夫人买的土豆油饼,今晚大家都吃的这个,夫人兴致极好,跟咱们同桌而食。”顿了一下,又说,“老爷要吃点吗?夫人还给您留了几个,灶上温着。” 陆桑榆道,“不麻烦了。” 他还要整理公文,哪有空把心思花在这些俗物上。吃饭睡觉都是浪费光阴,他都恨不得把一刻钟掰成两刻钟用。 婆子显然被打击了,怏怏看着老爷的身影没入书房。 她重重叹了口气。这个家平静安稳,就是缺少了烟火气,不像个正经过日子的家啊。 陆桑榆推门进了书房,见晏星辰正伏案疾书。 二人颔首为礼,各归书案忙碌。 小厮吴用屏息研墨,墨香在添灯油。他俩起初还觉得老爷夫人的相处模式稀奇,久了也就习惯了。 二人手脚都放得轻,满屋只余纸页翻动的沙沙声,灯芯爆开的噼啪响,并几人交错的呼吸。 晏星辰在纸上列了一串名单。她准备写一本《北翼山河记之丹青志》,记录那些为北翼发展做出过卓越贡献的人,让后代铭记。 写到“陆桑榆”几个字时,她忽然顿住了笔,墨汁在“榆”字上洇开了一朵小花。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跳出一句话:他固执,他谦逊,他一身正气。 陆桑榆忽有所感,抬头朝晏星辰望去,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墨染到脸上了?” 晏星辰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要怎样写一个百姓心中的陆大人。” 他摆手自嘲,“区区俗吏,有什么好写的?” 晏星辰把她要写一本《丹青志》的想法和构思说出来。 他起初含笑静听,渐次凝神,时而追问细节,时而颔首赞同。 待她语歇,他忽起身近案,目光扫过所列名录。 一个个名字撞进眼底,灼得他眼眶发烫。那种感觉很奇妙,分明是身边的同僚,却又像是要把这些人都铸进青铜鼎,等着受万世香火。 不自禁憧憬后代子孙捧卷诵读时,该是怎样景仰滔滔? 甚或入书院课考,成为天下士子必背的范本! 只是青史千钧重,非铁骨丹心,又岂敢轻占一行?陆桑榆自认如今的自己是达不到青史留名的标准,唯加倍勤勉,方不负《丹青志》之名。 他笑道,“星辰,你的想法好是好,但这书可能得穷尽你一生的时光。” 晏星辰“嗯”了一声,“圣上将调我入都察院,正宜修此卷。” 二人就名单一起进行了筛选,其中时成逸、吴宏博赫然在列。 聊着聊着,竟聊饿了。 晏星辰想起来,“灶上应该还有土豆饼,你要不要吃?”末了,又加了一句,“味道不错的。” 陆桑榆是觉得这个话题还没讨论完,也不忍拂了对方的好意,“好,正巧饿了。”想了想,“不如来点酒?” “土豆饼下酒?”晏星辰抿唇,“陆大人,传出去别人会以为我苛待你。” 陆桑榆也笑。 气氛都烘托到这了,“我去给你炒个花生米子,很快的。”晏星辰是个说干就干的人,撩起袖子就准备下厨。 陆桑榆一把拉住她,“你让厨房当值的人干就好了,不然平时他们都找不着活干。” 他是不舍得她这双执笔的手沾了灰啊! 爱才! 晏星辰听劝,叫来侍候的婢女,吩咐下去。 整个陆府热闹起来。 老天爷!他们家老爷夫人大半夜的要吃花生米子! 哎呦,是不是要有大喜事了?花生米子!生个大胖小子!全府上下的仆从奔走相告,快快快,有活干了! 陆府不再是一潭死水,要动起来了。 花生米子上桌,土豆饼热好,两杯小酒,对月酌饮。 二人从今年的公务谈到了去年的公务,从新都城的缮治,议到旧都城的厢房拆挪。从今岁赋税稽核,溯及去岁河工钱粮。 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简直太有共同话题了。 酒壶空了,二人皆有了点醉意。 晏星辰莫名扯了个闲,“今日我去给护国公府送礼,哦,我是以咱俩的名义一起送的。” “行,你记个账,到时从我俸禄里扣除。” “对了,还有马小将军家的礼也一起随了。我都记上啊。”晏星辰想起来,自己不是想说随礼这事,“唐星河那闺女简直长得好看极了,跟个玉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 陆桑榆顺口道,“唐星河那小子长得本就人模狗样的,以前在我们书院,他和马楚阳两人最爱出风头。他又娶了红鹊那么个美人,生的闺女还能差了吗?” 他忽然一顿,一时脑子有点混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咦,星辰,你是不是也想生孩子?” 第1120章 番外:陆桑榆和晏星辰(2) 晏星辰被陆桑榆突然其来的问话问得一愣。 她晚膳后已沐浴过,墨发松松绾在脑后,系条素色布带。褪了官袍,只着件无纹棉麻常衣,浑似寻常女子,显出几分柔美。 她本生得好看,却常被朝服官袍的凛冽掩了艳色,使得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的容貌。 今夜偏不同。月华浸透素色布衫,几粒椒盐花生就着土豆饼下酒,腮边蒸出薄红,竟把冷月揉碎在眼波里,晃得人心折。 陆桑榆便是在此刻,没来由的心动了一下。微微的,起了一丝涟漪。 他察觉自己失言冒犯,正待起身作揖赔礼道歉,却听她低沉慵懒的嗓音道,“其实,也不是不行。” 陆桑榆:“……” 就感觉自己把自己给坑了,也把对方给坑了。 他俩说好了是互相搭伴办公,省得家人催婚,也省得旁人闲言碎语。 现在这路有点陡,是上坡的意思? 晏星辰慵懒笑道,“我是在想,禀赋相承这东西还挺玄妙。像时大人和海晏长公主据说是承了他们外祖母的天赋,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和你,都是劳碌命……唉,算了,想想也没什么好承的。” 陆桑榆眉毛微微挑起。 几个意思?还嫌弃上了?这是又要走下坡路了? 走下坡路不要紧,但嫌弃这事儿得掰扯掰扯,“话也不是这么说,其实这世上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如时大人和海晏长公主那种算是极少数。照你这话,大家都不活了?咱们平庸是平庸了点,但勤能补拙。再说了,咱们都是金榜题名过的人,比谁都不差啊。” “我没上过金榜。”晏星辰眸色黯了。 “你是没上过金榜,但你比那上过金榜的人含金量更高。你若是男儿,状元都没肖长乐什么事儿了。” “不不不,”晏星辰笑弯了眉,“我自己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肖大人确实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陆大人太抬举我了。” 陆桑榆忽然好奇,“你说,若肖大人没成亲,你是不是就找他搭伴过日子了?” 晏星辰认真想了想,摇摇头,“肖大人性灵过慧,太伤物悲秋。有一次,我看到他对着飘落的梧桐叶感怀垂泪,我简直害怕。” 有那功夫,干点什么不好? 总结下来,“还是陆大人你最好,克制,理智,懂分寸,知进退,有敬畏心。” 那夜,陆桑榆少见地失眠了。 他脑子里转悠着晏星辰对他的评价,克制,理智,懂分寸,知进退,有敬畏心。 翻译过来,其实就一个字:怂! 怕世俗的眼光,向道德礼教低头。前怕狼后怕虎,他没有一颗敢于挑战的心。 就连和晏星辰搭伴过日子这种事,其实也是因着担心旁人会窥探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会影响到卢氏的清白声誉。是以当晏星辰跟他提出来时,他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 自那夜后,二人间似春风破冰,起了微妙的变化。 陆桑榆变得准时回家了。晏星辰会在放班后带着丫鬟墨香一头扎进夜市人堆里,寻那滚烫的烟火气。 捧碗咸鲜豆腐脑,淋上韭花辣油,吃得鼻尖冒汗;拈筷凉拌三丝,醋香混着蒜汁飞溅;再拽只刚出炉的蟹壳黄烧饼,芝麻沾了满襟;末了还要来一荷叶包糟鹅掌,油纸里透出醪糟香。 初时晏星辰总在外头吃饱方归,唇边似沾了油花,袖底还裹着市井香。 陆桑榆端坐花厅,案头摊着卷《北翼律》,目光却粘在门廊,听得她脚步声响起,才赶紧埋头似看书。 却忍不住捻着书页淡问,“今儿尝了什么好吃的?味道如何?” 他实在长得太正经了,问这种话都像在审户部钱粮册。 每当这时,晏星辰忙揩袖抹嘴,掰着指头数了一串。 然后便见他推过一盏温茶,笑道,“下回记得多带一份回家,银子从我俸禄里支。” 后来晏星辰总习惯多带一份回家。再后来,她偶尔会去陆桑榆的衙署等他放班,和他一起去夜市吃那种必须当场吃才好吃的美食。 二人便是这时齐齐想起了海晏长公主跟他俩曾经对牛弹琴说过的话,“莺啼而春生,溪鸣而夏至……秋来赏桂影婆娑,冬至煮雪烹茶。” 当时人家是多么语重心长啊,结果他俩丝毫没有领悟到其中奥妙。 二人有时吃完想消消食,便让马车夫赶着马车先回去。 他们迎着斜阳慢慢往家走。最初多聊公务,接着加了美食感悟。 再后来……他们聊起了心中不敢触碰的那个人。 时光是良药,慢慢能愈合心头的伤口。陆桑榆眼见卢氏跟继父过得滋润,也就踏实了。 甚至他自从吃了那个土豆饼后,很少会在心里“思念”卢氏。 想起她的时候,是一种淡淡的感怀。只要她过得平安,他就心安。 陆桑榆也打心眼里接受了那个继父。 命运有时需要人低头,或许低一低,风雨就过去了,不必太执着。天地间自有万千气象可赏,陆桑榆跟晏星辰这般说。 晏星辰听在耳里,偶尔“嗯”一声应和他。 轮到她时,她说,“我其实谈不上心里有什么伤口,我和那人都不算熟,能有什么伤口?甚至他是什么性情,我都不知道。他的长相于我而言,也是模糊的。” 说到底,那不过是在我寂寞年少时,借一束穿窗的光,给自己编了出走马灯般的戏文。 戏里,她是主角。戏外,她不是那人的谁,连配角都算不上。 都该放下了!二人相视淡淡一笑。 日子久了,夜市摊主都识得这对馋嘴夫妻。 王麻子往鸭血粉丝汤里多撒胡椒,李瘸子给蟹壳黄多摁了把芝麻,大家都知道夫妻二人的口味。 谁也不知,那捧着粗陶海碗喝汤的,那咬着烧饼掉芝麻的,正是当朝位高权重的两位重臣。 市井烟火气里,只当是寻常富贵闲人, “你们夫妻俩感情真好。” “到了这般年纪还能相携出来,想必儿女们都大了吧?” 夫妻俩被问得相视而笑。 陆桑榆便在这日悄声问晏星辰,“你说,咱这个岁数了,要个孩子还来得及吗?” 第1121章 番外:陆桑榆和晏星辰(3) 这把岁数还来得及吗?原本晏星辰觉得是来不及了。 可她自去过护国公府瞧了红鹊和池霜,忽然又觉得还有希望。 且那两位生子当真是顺当,用她俩的话说,“都没费什么劲儿”。 这和当年晏星辰所知的海晏长公主九死一生,可大相径庭。她甚至还问过孟娘子,为何在这个岁数生头胎,竟生得这般顺当? 孟娘子说,体质因人而异。如海晏长公主那般奇怪凶险的,万中无一。寻常妇人若胎位周正,产前服够顺胎饮,多能平安落地。 那起子难产的,十有八九是胎横倒转,扯裂胞宫血络。一旦血崩如决堤,便神仙下凡也难救。 晏星辰这时便问,“陆大人想好了吗?” 陆大人脸一红,“这主要取决于晏大人是否考虑清楚?” 毕竟男人出力不多,遭罪的都是女人。 晏大人沉默着吃完那碗藕粉,与陆大人缓步回家。走着走着,却走了相反的方向,走到了淮杏河的大桥上。 她低着头,鞋尖碾着霞光,“那有些话得说清楚。” “嗯,你说,我听着。”陆大人喉间微紧,心跳莫名有些快了,连耳朵尖都似被夕阳染红。 晏大人在桥上驻足,与陆大人并肩河上看船笙歌喧,“不知陆大人是想做那撑篙人,护我一程,送我一程,见安稳渡了河,便撒手归岸?还是要与我同做舟中客,一起归岸?” “做撑篙人如何?做舟中客又如何?” 这事儿,其实晏星辰已想了许久,就还有点难以启齿,“撑篙人护舟过险滩即抽身,舟中客却要同担风雨。若你不愿担父责,待孩儿落地,我们便和离。孩子随我姓晏。” 陆桑榆点点头,“这就是所谓的‘去父留子’。”他顿了一下道,“看来世风变了,如今女子都兴这个。不像从前,女子离了夫君,便似断藤的蔓草,活不得。” 晏星辰正色道,“从前女子被休归家,轻则族人侵田夺产,重则沉塘绝户。逼得人似菟丝花,缠着朽木也得活。” 陆桑榆余光中的晏大人,被霞光笼罩,绯袍浸透金晕,眉眼温柔又固执。 她骨子里淬着男子难及的果决,却比闺阁女儿更懂如何用针尖挑破人心最细的皱褶。 她整个人都发着光,“如今我乃受皇上重用的朝廷命官,族老见我需折腰!族人见我都巴结,谁敢来戳我脊梁骨?” 陆桑榆听明白了。 她无需依仗男儿稻粱,亦不惧世俗唇枪。腹有诗书自可训子,手执印绶足镇八方。 要不是需要男子提供一粒种子,估计她自己就能把孩子生出来,根本没男人什么事儿。 他问,“那依你所言,若要做那同舟人,需要做到哪些?我思量一下能不能做到。” 陆桑榆这一问,倒把晏星辰问住了。 她其实没有特别的章法,就是单纯觉得有些男子屁事不干净添乱,还不如没有。 她忽然眼睛一亮,凑近他耳边,悄声道,“有两个范本你莫学,一是海晏长公主的父亲……” 正在家里闭门练字的时成轩忽然打了个喷嚏,“常五,常五,我叫你把窗户给我关上,你怎的不关?” 常五纳闷,“关上了呀。”他哄着主子,“您打喷嚏,定是海晏长公主和孩子们在念您呢。” 时成轩扬了扬头,“那有可能。我也想我女儿和外孙外孙女们,嘿嘿……” 淮杏河桥上,晏星辰说到了另一个人,“比前一个更不可取的,是咱们的马老将军。” “马老将军怎么了?“陆桑榆所知甚少。 晏星辰一言难尽,“马老将军……众叛亲离是有原因的。” 她因着要选《丹青志》里入册的名单,深入了解了这个人。了解完,她就把马老将军的名字从名单里划掉了。 她说了许多调查到的事,包括家事和军务,陆桑榆震惊。 “怪不得黄夫人早前要跟他和离呢。这人!家事我管不着,但军务上他怎也如此乱来?”陆桑榆眸色沉沉。 二人从“父责”顺利过渡到了他俩钟爱的公务上来,简直琴瑟和鸣。 晏星辰道,“若我估算得不错,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到刑部来举报马老将军了。” 只是还未等到举报,马老将军就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走了。这是后话,不表。 陆桑榆夫妇自那夜回家,规划好了父母之责,条条款款多达上百条。 章程是二人共同拟定,彼此同意后还按了手印。 按完这手印,二人才双双抚额:呀!糟糕,生娃还有个过程,孩子不是按个印就能蹦出来的! 隔天陆桑榆不知从哪搞来本册子,一脸正经硬塞给晏星辰,“晏大人仔细研究研究。这可是生娃的必修课!” 晏星辰以为是啥好东西呢,拿过来一看,脸唰地红到耳根,“陆大人怎也不正经了?” “这怎么能是我不正经?传宗接代是最正经不过的事了。晏大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陆桑榆脸红归脸红,打嘴仗断不能落了下风。 晏星辰红着脸把册子扔还给陆桑榆,陆桑榆又把册子扔给晏星辰。 二人嘻笑中,当晚沐浴焚香祭天地后,共同参详了一下小册子。这才发现……海晏长公主那话说得当真好,“天工开物,四序循章……” 生命的美妙当真不止是朝堂公务,还有从此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夫妻,上房揭瓦的孩子,以及生养孩子的过程。 在外一本正经的陆大人钟情于造娃的过程,如今是得空就往家跑。 给夫人制造一个轻松愉快的氛围,也是做夫君的职责。他可不是那等提供一颗种子就可以撒手啥也不管的二大爷! 心急如焚的晏大人钟情于造娃的结果,也是得空就往家跑。 她年纪大了,老怀不上,岁数还在往上涨。能不急吗? 两位大人无论是钟情于过程还是结果,其实都是殊途同归。 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凑,加把力,孩子会有的,日子会好的。 两口子就连想起“莺啼而春生”这句话,都能自动解读成“婴啼而春生”…… 次年,晏星辰顺利产下一男婴,取名陆日安。 日安即晏,如此一来,姓了爹的姓,名了娘的姓。大家都出了力,没道理落下谁嘛。 这一世陆桑榆守着妻儿过安稳日子。 他心中满是喜悦。 第1122章 番外:岑澈与时安柔(1) 柳絮发芽,又是万物躁动的季节。 宝瓶喜滋滋来通传,“姑娘,谢四公子来访。他可有心了,特地大老远买了姑娘爱吃的糯米糍粑。” 时安柔心如磐石,不为所动,低头绣花,“去问他,因何事来访?” 宝瓶纳闷,且急,“姑娘,不请他进来坐坐?” 时安柔这才把头抬起来,看了看宝瓶,“咦,你很想他进来坐坐?” 宝瓶的脸一下就红了,慌张道,“不,不是。奴婢就是想着,想着,那么好看一公子,您……您就不……” 时安柔将绣绷子砰的一下摔在笸箩里,几根银针被震得跳起老高,“好你个宝瓶,刚提你上来做了两天一等丫鬟,就忘了自己骨头几两重?竟敢管束起主子来了?你也配!” 果然啊,她还是看人不准。 怎的人家夏儿手里那几个丫鬟又贴心又护主,到她这,全是这些个想做她主的人? 宝瓶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哀告,“姑娘饶命!奴婢再不敢了!”眼珠子却偷偷乱转,心里暗骂,好个老姑娘!活该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这厢心头的恶咒尚未落音,就听姑娘冷冰冰唤来管事,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去!拿她的身契来,即刻寻牙婆领人。当初多少银子买进的,不拘折些价,今日便发卖出去。这样没规矩的东西,眼不见为净!” 管事让人把哭闹的宝瓶拖了下去。 府内所有仆从见此情形,心头狠狠一颤,全都老实了。那些个心浮气躁的,也都平心静气起来。 主子手段强,对认真干活儿的人来说,是个福音。 就怕主子是个昏的。 所有人都以为主子看出了宝瓶的不安分,故意把她提起来做一等丫鬟,再发卖出去。如此从天上摔到地下,以儆效尤。 其实这是个误会。 时安柔就是单纯觉得宝瓶做事利落能干,很有些北茴的影子。结果这才几天就露了馅。 她整肃了容色,带着丫鬟金玉,径往梁国方向行去。 谁知在淮杏河桥上又遇到了不死心的谢四公子谢玉。 他远远作揖,“时姑娘,真有缘,又碰上了。” 时安柔被那厮出色的容貌晃得眼花。这次,她看清了。 如果不是那双桃花眼过于出挑,她竟从他的骨相中看出了点岑鸢的模样。 那怎么可能! 夏儿的夫君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这厮!哼! “说吧,你接近我图什么?”时安柔可不会以为对方瞧上了自己那点不出众的姿色。 肯定要来害她! 狗东西!退退退! 谢玉,不,曾经的梁国锦王岑澈好想一巴掌拍飞面前的女子!可他敢吗? 他不敢! 他不止不敢,还得努力巴结,讨好,最后还想娶了她。如此,他才能回到他的故土! 呜呜呜……他太可怜了! 岑澈一脸呆滞且疲惫,“姑娘对在下误会如此大,是在下哪里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哪里都不对!”时安柔怒目而视。一想起上次那个杜七郎想拿她给夫人报仇,整个人都不由气得发抖。 她招谁惹谁了!一个个都按着软柿子捏捏捏!有本事你们去找惠正皇太后硬杠啊! 一想到惠正皇太后,就感觉浑身有了力量。她不躲反上前几步,直直走到岑澈面前问,“宝瓶是你安排到我身边来的?” “啊?”岑澈满腹想好的搭讪话,愣是被扰乱了节奏。他都不知道宝瓶是谁! 他觉得北翼这边风气越来越不好了。女子一个个都变得凶神恶煞,面目全非。 他想家!他想回梁国……可他回不去了……呜呜呜……心在滴血,从没那么热爱过故土! “啊什么啊!”时安柔避开那软绵绵的目光,“我告诉你,你那点伎俩都是惠……哼,我妹妹玩剩的把戏!我一眼就把你看穿了!别以为我好欺负!” 我可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跟我斗,嗯哼,你还嫩点! 岑澈彻底无语了,“我不认识什么宝瓶,姑娘一定是对在下误会极深。” “管你!我不听你狡辩!”时安柔头一扬,雄赳赳气昂昂,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欺负,“不管你承不承认,反正我告诉你,宝瓶被我发卖了!往后不要再来叨扰我!” 说完看也不看人家一眼,转头就走,背挺得直直的。走了几步,她就低声跟身边的金玉说,“完了,刚才我语速太快,没拿捏好气势。夏儿妹妹说过,要想让人害怕,说话得慢条斯理。我还是不行,以后得练。” 金玉一双眼睛亮晶晶,“不不,姑娘你好厉害啊!对着那么好看的公子,竟然能凶成那样。奴婢被他看一眼,就感觉全身都没力了。呜……姑娘,奴婢是不是很没出息?” 时安柔拍了拍金玉的手,“不是你的错。那厮确实有那本事,用一双眼睛就勾得人想跟他私奔。狗东西,我必不能让他如愿!他肯定要害我。金玉,你要记得,以后再看到他来咱们府上拜访,你就拿一盆水泼出去,看他还敢不敢来!” “真要泼?”金玉苦着脸,“感觉下不去手啊!” 金玉是少时就伺候时安柔的人,情谊自是那些后来仆从不能比。 时安柔多买几个丫鬟回来,也是为了减轻金玉和桃玉她们的负担。 谁知没几个称心如意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便过了淮杏河大桥。 前行不远,梁国洛城青灰色的巨石城墙矗立眼前。墙上布满风霜战痕,箭塔森然,唯一的瓮城门洞前排着长长的盘查队伍。 城头玄旗猎猎,戍卒目光如鹰。跨过此门,才算真正踏入梁国疆域。 时安柔持有特颁的通关勘合文书,带着丫鬟常往来于梁国北翼之间。 为首的郑校尉都认识她了,“时姑娘,你又来我们梁国探亲了?” “是啊是啊!”时安柔从金玉提着的篮子里拿了四五块桂花糕递了过去,“尝尝我们北翼的口味。” 郑校尉连连摆手,“心领了,心领了,这不合适。”他赶紧安排放行。 时安柔笑笑,“拿着,你们几个一人一块,垫垫肚子。我这带得多,不用客气。” 说完她让金玉上前,把桂花糕一人分了一块给守城门的将士,然后才进得城去。 时安柔这刚进去,岑澈就带着小厮气喘吁吁跑过来插队,细声细气喊着“娘子”,就要追着人家进城门去。 第1123章 番外:岑澈与时安柔(2) 守城门的将士手持长戟,戟杆交叉横在人前,寒光凛凛地拦住了去路。 郑校尉尤其鬼火,“污言秽语损姑娘清白!要不是看在你是北翼人的份上,我就当众扒了你裤子打板子!” “我怎污人清白?”岑澈急了,踮起脚看见时安柔消失,声音陡然拔高,冲着守军嚷道,“那真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今早为着些琐事拌嘴,她竟赌气卷了我的路引跑了!官爷您想,若非至亲,谁家女子能拿到我的通关勘合文书?” 郑校尉微眯了眼,瞧着岑澈。 岑澈心知绝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眼珠一转,忽然换上了一口地道的梁国老京城腔调,语速飞快地力证,“官爷容禀!小的本就是梁国人啊!原籍就在老京城北铜巷!前些年去北翼做了上门女婿,这才落了户。您看我这口音,还能有假?” 他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诚恳,又带着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急切,“官爷行个方便,就让我过去寻我那不懂事的娘子吧。” 话音未落,他飞快从怀里摸出几锭早准备好的雪花纹银,借着袖子的遮掩,迅速而隐蔽地塞向那领头郑校尉的手中,压低声音道,“这点茶钱不成敬意,给官爷和弟兄们润润喉!” 谁知郑校尉突然变脸,“给我抓起来!” 这头,时安柔进了宫,与时安夏叙过几句闲话,便将话题引到了谢四公子身上。 她蹙着眉,困惑地问,“夏儿,你替我琢磨琢磨,这位谢四公子……他这般殷勤,图的又是什么?” 时安夏闻言,唇角弯起一抹促狭的笑意,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柔儿姐姐当真是越发通透了。” 脑壳不发昏,不会再以为男子是因着自己比旁人都特别的美貌而神魂颠倒。 时安柔耷拉着眉头,闷闷拈起一块精巧的玫瑰酥,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完才叹口气道,“我早年若有半点这样的自知之明,就不至于行差踏错。” “现在也不晚。”时安夏笑着安慰,没卖关子,“那谢四公子原名叫岑澈,是梁国锦王。算起来呢,也是我夫君同父异母的兄弟。” 时安柔惊得嘴里能塞下个煮鸡蛋。 我的天啊!我说怎的看着有几分夏儿她夫君的模样呢!原来还真有渊源! 时安夏携着时安柔的手,缓步踱入御花园深处。绕过几丛开得正盛的芍药,行至一处僻静的紫藤花架下,她才说起当年那位锦王殿下,原是去北翼勘探金矿。 “你可记得我夫君假死过一阵?”时安夏问。 “嗯。” “就是那阵,梁国的牛鬼蛇神全都动起来。这锦王斗不过别人,转而打起了北翼金矿的主意。” 岑澈自以为行事隐秘,私下里悄悄使银子,雇了批手艺精熟的匠人去深山里挖矿。 他谨慎,自己从不出面,交代信得过的手下去办。 谁知忽一日,恒帝活过来,震惊梁国上下。岑澈更是吓得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不敢冒头,生怕恒帝清算旧朝。 至此,岑澈就回不去梁国了。 一方面,岑鸢清理掉了他周围所有的爪牙,并且在梁国宣布锦王暴毙,还给他办了丧仪。 他就是一只被剪了爪子的猫,挠人都不疼的那种。 继而在后来的数年中严格管控他入梁国的路引,堵死他回国的一切通道。 他就只能以谢四公子的身份,长久苟活在北翼。 另一方面,时安夏把岑澈的真实身份告诉了谢家嫡长子谢槐,并叮嘱他从此以后要看管好他这“四弟”。 谢槐吓惨了。这货竟然是梁国锦王! 要真论起来,他这算卖国通敌啊! 他扑通就跪了,声泪俱下说自己一无所知,一颗丹心都向北翼,恨不得为海晏公主肝脑涂地。 时安夏道,“下一届的皇商已经内定了你们谢家,但你们谢家必须保证把这假的谢四公子看管好,让他一步都不能离开铁马城。” 谢槐是提着脑袋应下的,余生以看管“谢四”为终级任务。 头可断,血可流,谢四不能跑。 如此,岑澈把本就体弱多病的真谢四给熬走了,成了众人眼里的谢四,每月领些大哥给的散钱。 总之就是,隐姓埋名外加穷,寸步难行。 时安柔恍然大悟,“他接近我,是知道我有特别通行路引。他想回梁国!狗东西,就知道他目的不纯!” 转而又道,“他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能留他一条性命已经很仁慈了,他还想回梁国重振大旗吗?对了,他到底挖到金矿了没有?” “咱们北翼的金矿自然不能让他沾手……” 金矿事宜岑澈从未出面,经手的都是他的爪牙。 既然其爪牙都被岑鸢一股脑抓了,岑澈前期投入的铺垫自然也就替北翼作了嫁衣。 时安夏解释道,“吴将军领人去接管了那片金矿。” 时安柔叹口气,“这厮……” 莫名就觉得这厮像极了以前的自己,想蹦跶,又胆小,行事还处处受阻。 时安柔从梁国返回北翼。行至城门处,验过路引,刚要抬脚迈过那高阔的门槛,却被当值的郑校尉扬声叫住了,“姑娘请留步!” 时安柔诧异地回头。 只见那郑校尉按着腰刀大步走来,脸上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肃然,拱手道,“叨扰姑娘。有个男子自称是您的夫君,闹着要过关寻您。因他身无路引,形迹可疑,已被我等扣下。按规矩,需得请您过去辨认一番,看是否属实。” 时安柔随之去了城门旁专事盘查的拘押棚屋,便看见岑澈衰头耷脑坐在里面,像一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狗。 “这是您的夫君吗?”郑校尉问。 时安柔没回答。 岑澈可怜巴巴地抬起脑袋,“你若不承认,我就得被流放至千里之外了。”他老大一个人,竟在这一刻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你忍心吗?” “肃静!”郑校尉吼一声。 岑澈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时安柔,只是把头低了下去。厌世的感觉不是今日才有,已经很长一段日子了。 他只是想回梁国去死,可这也实现不了。 说不出的委屈! 他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只是想挖个金矿,那金矿不也没过他手吗? 就在他绝望得不作任何指望时,时安柔开口了,“他入赘,是我那不成器的夫君。” 第1124章 番外:岑澈与时安柔(3) 时安柔领走了岑澈。她没注意到郑校尉那受伤的眼神。 待她走后,守城的戍卒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安慰头儿,“早点知道实情也好,你可以安心娶别人了。” “两国通婚如今虽平常,但毕竟麻烦。还是娶个本国姑娘来得稳妥。” 郑校尉苦笑,没作声。长得挺好看的姑娘,又那年纪,成亲了也不奇怪。 他本打算托北翼相熟的人去打听打听这姑娘的情况,如今也就不用再打听了。 时安柔领着岑澈过了淮杏河桥,早有马车在桥头等候。 她踩着脚凳上车,金玉随后跟上,岑澈也要上去。 时安柔拦住他,“你做什么?” “回家啊。”岑澈无精打采,“我入赘的。” 时安柔气笑了,“你可不要恩将仇报!我看你可怜,不忍心你流放千里之外,才帮你解围。” 岑澈“哦”了一声,听话地收住了脚步,退后,低着头站在灯火阑珊处。 马车渐行渐远。 他仍孤孤单单站在原地,像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狗。 次日,时安柔才刚起床,就听金玉来报,“主子,奴婢今儿泼了谢四公子一盆凉水。” “你为什么要泼他一盆凉水?”时安柔边洗漱边问。 金玉一边侍候姑娘梳洗,一边道,“昨儿不是姑娘说,谢四公子再上门就让奴婢泼他一盆凉水吗?” 那还是干净的凉水,都没泼洗脚水呢。够仁义了。 时安柔想起来了,“那就泼吧。” 如此连着十来日,金玉泼水都泼麻了,跑来跟主子告状,“谢四公子脸皮厚的,泼凉水不行,得泼粪水臭死他。” 时安柔揉了揉眉心,“那么好看一人儿,你忍心泼粪水?金玉,你怎么下得去手?” “嘿嘿,两眼一闭,一睁,就能泼出去。” “明儿他再来,领他进来。”时安柔道。 金玉应是。 次日岑澈果然又来了。 时安柔在凉亭见他,“坐。” 岑澈听话地坐下。 时安柔道,“岑澈,我帮不了你回梁国,你死了心吧,别再来找我了。” 岑澈心如死灰,“其实你们所有人都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谈不上所有人,但该知道的都知道。所以劝你别作死,不要乱蹦跶。”时安柔得了时安夏的指示,亮出了底牌。 岑澈怅然,但不惊讶。他一败涂地已经这么多年,早就麻木了。 他如今仅是一只被剪了爪子的猫,挠人都像在撒娇。 亏他以前还觉得时安夏被蒙在鼓里,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蠢笨可笑的小丑。 他低声,似哽咽,“我不想活了。我想死在故里。” 时安柔从怀里拿出个瓷瓶,“这里面是毒药,你要想死,找个安静的地方死就行了,不必嚷嚷得满大街都知道。” 既然嚷嚷,那就是不想死。 岑澈再抬起头来时,泪流满面,“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我死?我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但也没坏处啊。”时安柔抿了一口热茶,心肠冷硬,头脑清醒,“你这天天上我门来叨扰,不是想坏我名声是做什么?” “我不知道去哪里而已。” “就觉得我软柿子好拿捏。”时安柔毫不留情拆穿他,“你死心吧,我不会帮你回梁国。” 岑澈拿着那瓶毒药走了,回去跟谢槐道别,“大哥,多谢你这些年的照顾。你早知我真实身份,却没拆穿我。” 谢槐心头一跳,恼火中却又带了些无奈,“你差点害死我们谢家,你知不知道!那是卖国通敌!” 岑澈羞愧,“我当时没考虑太多。” 谢槐瞧他那样,心也就软了。想着没他,谢家搭不上海晏长公主这条线,也就没有今日这番光景,“算了,往后你好好做我家谢四公子。海晏长公主交代过,只要你不做坏事,我谢家就养着你。” 岑澈应是,徘徊去了一处谢家别院,里头只有几个洒扫仆从和花匠。 这里清静,可以死。 他进了一间房,喝了时安柔给的毒药安静躺下。 没什么痛苦,只是头晕,想睡觉。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没死。不知道那瓷瓶里是什么,还怪好喝的。 他又去找时安柔。 时安柔悠悠问,“还没死呢?” “药量不够。”岑澈可怜巴巴的样子,“挺好喝的,是什么东西?” “槐冬露,香甜可口,润肺去湿,十两银子再卖你一瓶!” “好。”岑澈拍了一百两银子出来,“我要十瓶!” 时安柔:“……” 这二傻子脑门上刻着四个大字:人傻钱多。她收了银子,给了他十瓶糖浆。 岑澈拿着槐冬露回了谢家别院,喝下后躺在床上想了许多事,慢慢睡着了。 睡着前,他在想,羽帝一直放任他活着,只是不许他再回梁国。是看在兄弟的份上,还是看在四哥的份上? 似乎都不怎么重要了。如今羽帝都退位成了太上皇,他就算死了,对谁都无足轻重。 就连早年他喜欢了许多年的红鹊姑娘都已经嫁了人!唉!这一生过得稀哩糊涂。 岑澈成了时安柔府上的常客,起初需要通传,后来就能自由出入了。 时安柔手上有许多生意。岑澈能帮忙,也常充当狗头军师,出点馊主意。 时安柔总提醒他,“别试图从我这弄到通关文书,我帮不了你的忙。” 岑澈看着她,“你觉得我来找你还是为了通关文书?” “不然呢?”时安柔清醒得很,“可别说你倾心于我,说了我也不信。” “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岑澈低下头,“你可别想多了。我是看你笨,盘个账都盘不清楚,迟早会被那几个掌柜拿捏。以后,我给你管生意吧。” 时安柔捂紧荷包,“你别想吞我银子!” 岑澈气笑了,“就你那仨瓜俩枣,我能看得上?” 他可是挖过金矿的人! “你现在穷!比我还穷!” 又过了三个月,时安柔从盒子里拿出一张通关路引给岑澈,“给你吧。你们梁国太上皇发话了,准允你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回国。” 岑澈接过路引看了好一阵,眼圈红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如释重负揣进怀里,走了。 时安柔知道,这货不会再来了。 第1125章 番外:岑澈与时安柔(4) 岑澈果然消失,不再来找时安柔。 金玉忍不住去打听,回来禀,“谢四公子回梁国了。” “知道了。”时安柔虽然明知那货就是因为通关路引才接近她,可心里仍旧不得劲。 她面上不显,偷偷黯然。不是因为有多钟情谁,而是习惯了岑澈每日来府里扯闲。 自朝廷允许女子可单独立户后,时安柔便搬出来单过了。 原本她觉得十分惬意,可如今看什么都寂寥。满院的霓裳花都显得不那么热烈了。 某一日,梁国的郑校尉来访。他辗转打听到时安柔的住处,直接找上门。 时安柔愕然,因着谎报岑澈是她的夫君而显得有些慌乱。 郑校尉却道,“还请姑娘原谅在下的唐突。在下知道姑娘未成亲……” 时安柔涨红了脸,“这件事,我可以解释。他,他,他是……唉,怎么说呢,大人您先回去,我让,我让你们梁国宫里的人来跟你解释这件事。” 郑校尉道,“姑娘别误会,容在下介绍一下情况。我发妻离世八年了,如今有一子一女……” 时安柔:“???” 什么意思?她脑子转不过来了。 一个声音悠悠从门外传进来,“娘子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是家中有一儿一女,你要过去就能直接当娘。算盘珠子都快崩你脸上了,你还没听懂人家的弦外之音!” 笨死你得了! 岑澈!时安柔眼睛一亮,一点没听出人家奚落她。 但见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倏然踏进屋来。 他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步履从容,眉宇间一扫之前的颓唐萎靡,仿佛枯木逢春,骤然焕发出逼人的神采。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倜傥风流。 郑校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虽然他的本意不是这样,但正如人家所说,过去确实直接当娘。 “我就出了趟远门,你就来打我娘子的主意?”岑澈止步,斜斜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就那么看着郑校尉。 山不转水转啊,你以为这里还是你那城门下的羁押室吗?呵!说了我是入赘的,你不信,还来跟我抢! 滚一边去!若老子还是锦王,早修理你了! 两个男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十分精彩。 郑校尉自然也瞧不上一个想入赘的,只是懒得与他计较,怕伤了时姑娘的面子。 他告辞,“时姑娘,今日唐突,下次在下会带着媒人上门正式提亲。” 不等对方应答,转身出门而去。 时安柔:“……” 岑澈:“……” 岑澈看着时安柔一脸茫然中带着清澈的愚蠢,忍不住问,“时姑娘钟意这个守城门的?” 时安柔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来。我根本没打算成亲啊。” “你没打算成亲你散什么点心给人吃!”岑澈咬牙切齿。 时安柔这下不乐意了,狠狠翻个白眼,“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你管我!哼,我还以为你回梁国就不回来了呢!怎的,又被人赶到我大北翼来了?” “行,几月不见,你敢呲小爷我了!”岑澈眉梢一挑,抬手朝门外侍立的小厮打了个响指,“去,把爷那个宝贝箱笼扛过来!” 小厮应声,吃力搬来一个沉甸甸的樟木大箱,“咚”地一声搁在时安柔面前的地上。 这些就是岑澈回梁国忙了三个月的成果。 他悄无声息辗转了好几家老字号银庄,取出当年分散存入的财物。 成箱的金锭、码放齐整的官银票、还有几匣子价值连城的珠宝古玩,陆陆续续从梁国运入北翼。 虽不敢妄称富可敌国,但可置办良田千顷、仆从如云,余生再不用靠他那谢老大每月发放点碎银过日子。 那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岑澈素来深谙狡兔三窟的道理,从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银子分存在互不相干的数家银庄,私章更是分别深藏于城外荒废土地庙的神龛底座夹层,或者某处假山的暗格之中。 这些藏私章的地点,只有他烂熟于心,旁人休想染指分毫。 只是千算万算,他没算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竟将他困在北翼数年之久。 岑澈用手随意敲了敲箱盖,嘴角噙着笑,对时安柔道,“喏,爷这点压箱底的全副身家,都归你。” 时安柔瞪大了眼睛,“里头是什么啊? 他从袖中摸出一张叠得齐整的清单,轻飘飘地递过去,“还有些笨重家伙什儿,在梁国商号里收着呢。已吩咐下去,过几日便装车启运,径直给你抬进府里来,任凭处置。” 时安柔:“???” 什么意思? 她眉眼带花,嘻嘻一笑,“这是你入赘的嫁妆?” “你要这么认为,也行。”岑澈拎起桌上的白瓷茶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温水,仰头便是一饮而尽,动作熟稔得如同在自己家中。 他放下空杯,目光落在面前的姑娘身上。 细细端详之下,时安柔绝非他生平所见颜色最盛的那一个。 若论倾国倾城,当属红鹊那惊鸿一瞥的绝色。 她也并非他见识过最机敏慧黠的女子。 论起心思玲珑、算无遗策,时安夏才是个中翘楚。 然唯独在时安柔身边,在这间或许并不华美却处处透着安稳气息的屋子里,岑澈漂泊了半生的心,竟奇异地沉静下来。 如同她给他的所谓毒药,安神,治愈,平静。 不必刻意风流,无需伪装洒脱,甚至能容忍偶尔的笨拙与失意。 仿佛倦鸟归林,游子还乡,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与安宁。 原来她是这茫茫人世间,唯一让他觉得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寻得一丝“归处”的人。 岑澈漂泊半生,所求的,也不过一个安稳的家,“咱俩搭个伙,起码我能替你挡挡煞。你只要管我一日三餐,外加你那个特制的‘毒药’就行。” 时安柔看着长相出色的男子,要说不心动肯定是骗人的。可她已经不是以前那等头脑发热的人,“路引也给你了,我已经没什么可让你图的。” 岑澈点点头,“是,你的确没什么可让我图的了。所以你要跟我搭伙过日子吗?” 在郑校尉请媒婆正式上门提亲前,岑澈也正式成了时安柔的上门赘婿。 夫妻俩膝下无子,却手握泼天富贵,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赛神仙。 岑澈被一地一城拘怕了。于是,他带着时安柔开启了纵情山水的生涯。 夫妻二人斥巨资购下一艘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的楼船,命名“宸汀号”。 这艘船,既是他们的移动华宅,也是行商天下的旗舰。 楼船顺流而下,扬帆启航。 他们或并肩立于船头,看尽两岸烟霞、海上明月;或泊岸停驻,深入市井巷陌,看那人间烟火。 偶尔时安柔用红泥小炉烹着香茗,岑澈则对着账册盘算新的商机。 沿途的奇珍异宝、特色物产,皆为他们囊中生意。丝绸换香料,瓷器易宝石,银钱如流水般淌入,又化作新的见闻与欢笑。 踏遍千山万水,生意也如藤蔓般顺着江河湖海,悄然蔓延至天涯海角。 以四海为家,以天下为市,快意人生,莫过于此。 岑澈看向被夕阳包裹着的时安柔,那人金光闪亮,眉眼温柔……像一座金矿。 他总算挖到了属于他的金矿。 而时安柔从未有一日懈怠,早晚必默念一遍,“求惠正皇太后保佑我一生幸福平安。” 后来,她改成了,“求惠正皇太后保佑我们一生幸福平安。” 值得一提的是,岑澈临终前做了一个梦,梦到羽帝登基,他成了羽帝的小跟班。 羽帝对旧臣和皇子都算得上大度,没迁怒他们。可他心里还藏着对羽帝的恨。恨羽帝没死,死的是他四哥。 他把这份心思掩藏得很好,得到了羽帝的信任。 日复一日中,他等来了机会。他想毒死羽帝,为四哥报仇。 可他还没动手,大哥岑济就先下手了。 羽帝中毒后,竟然把皇位传给了他,是为宸帝。 他明知那毒是岑济下的。而他压着不说。 后来他才知,除了岑济给羽帝下了毒,北翼也给羽帝下了毒……呵,羽帝还真是遭人恨呢。 岑澈终于放下了心结。 回光返照时,他看见时安柔哭成了泪人。 她满脸皱纹,无比悲痛,“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岑澈拉着她的手,沙哑着嗓音说,“下辈子,我会早点来找你。你不许先喜欢别人啊,我的傻姑娘!” 时安柔流着泪答应着,忽然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求惠正皇太后保佑我们来生再遇!求……” 她没求完,忽然趴倒在他床边,再没起来。 随后,岑澈握着妻子的手,也闭上了眼睛。 夫妻携手再远行。 他们共同经营的财富,一半捐给了梁国的慈幼院,一半捐给了北翼的慈幼院。 大善人的名字是:谢玉,时安柔。 行善事,求来生再遇。 岑澈:傻姑娘,你一定要等我! 时安柔:锦王!晋王!我下辈子得多读书,才能分清这两个字啊!错了,是我搞错了!如果有来生,我第一件事是抱紧惠正皇太后的大腿,再不瞎折腾;第二件事就是去找你。我要用健康干净的身体,为你生个可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