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盼娣今天也想改名》
1. 弟弟
2000年6月份,傍晚,庙前村村口大榕树下,一群坐着小马扎摇着大蒲扇乘凉的老头儿老太太们,正在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
“听说了吗?李建业两口子带着儿子回村了。”
言谈间,不知是谁提了这么一句,便如同给油锅里加了水,瞬间在人群中炸开。
“啥?还真生了个儿子?”
“可不是嘛!听说三月份就生了,偷摸瞒着,这都快百天了才敢带回来。”
“我就说今天怎么没见李家老太太出来,原来是搁家里抱着孙子不撒手呢哈哈哈。”
众人闻声哄笑,又纷纷感慨李家不容易,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人群外,一个看上去六七岁的又瘦又黑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明显过于宽大的旧棉布裙,半个身子藏在墙后,向人群中探了探脑袋。
李二老太太向来眼尖,第一个发现了她,招了招手,大嗓门喊道:“盼娣快过来,正说你爸妈呢。”
李盼娣黑漆漆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不情不愿地低下脑袋,贴着墙边慢悠悠蹭过去。
“见到你弟弟了吗?好看不?”
李盼娣想起那个趴在妈妈怀中胖乎乎的陌生的奶娃娃,她是分不出好不好看的,但奶奶一个劲儿地盯着夸他俊,所以应该是好看的吧?
于是她点了点头。
李二老太太继续逗她:“有了弟弟你爸妈可就不稀罕你喽。”
这种话从小到大李盼娣听了不知道多少,以前因为没有弟弟所以也没往心里去过。但是今天,她都很久没见爸妈了,特别想他们,可是爸妈仍然只看着弟弟。
都没来抱一抱她……
李盼娣觉得不舒服,她不舒服了就要顶嘴:“不稀罕我也没事,反正又不会稀罕你。”
小孩儿胡说八道又没什么逻辑的话引得众人一片哄笑。
又有人问道:“你弟叫啥名啊?”
“还没取好,我爸说要请个文化人帮忙取。”
“你弟哭得多吗?闹人不?”
“不知道。”
她也就今天才刚见一面,她哪里知道。
“你弟什么时候一百天?要办席不?”
“不知道。”
李盼娣烦了,感觉从今天中午爸妈带着弟弟回家以后,她的耳边就一直充斥着“弟弟怎样怎样”“弟弟如何如何”的声音。
正要想办法溜走,余光扫见她奶奶喜喜洋洋地出了门,于是大喊一声奶奶,往那边跑过去。
然后被她奶奶一手拦住,没好气伸手戳了戳她眉心:“死丫头,喊你买个酱油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李盼娣撇嘴:“二奶奶不让我去嘛,非要问弟弟的事。”
李二家的闻声笑呵呵道:“嫂子怎么舍得扔下大孙子出门了?”
说着挪了挪屁股,让出了长凳的一角。
李奶奶挥挥手示意李盼娣赶紧走,然后一屁股坐下乐呵呵道:“这不刚哄睡嘛,我是来跟你们说一声,后天中午我们家办百天礼,都来吃席啊!”
李盼睇立刻双目发亮盯着奶奶,喊道:“那我要吃肉!”
李奶奶瞪她一眼,扬起巴掌做势要打,李盼娣撒丫子跑远了。
夏日的蝉鸣伴着呼呼的热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夹杂着身后传来的一片恭喜恭喜声。
是七岁的李盼娣结束她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无法无天时代的最鲜明的代表。
*
百日宴那天,李奶奶穿了一件大红色带褐色暗纹的旗袍,还特地去镇上理发店盘了个头。整个人显得年轻了十岁。
一大早打发儿子去镇上赶集,买菜买肉买水果,甚至还请了杀猪匠,把本来打算留到过年的猪都提前杀了炖肉。
无怪乎这么隆重,主要是李家这个孙子来得太不容易了。
李奶奶出嫁前就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能干且泼辣,嫁到李家后之后也是家里家外一把抓,收拾得很是利整。
最让她有底气的是她生了五个儿子,虽然饥荒年代死了两个小的,但这不还剩三个吗?足够让她在村里傲视群雄。
可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这三个儿子成家娶媳妇后,一个接一个地,生的都是闺女。
因为一些政策原因,他们这边村里,如果头一胎是闺女,是允许生二胎的。
于是老大生了两个闺女。
老二也生了两个闺女。
到了最小的儿子李建业,先是生了大女儿李招娣,再到怀李盼娣的时候,那可真是全家族最后的希望。
李奶奶那阵子就差把儿媳妇当祖宗供起来了,要什么给什么,整天求神拜佛,求祖宗保佑这一胎可千万要是个男孩。
所以当李盼娣出生后,可想而知全家有多失望。李奶奶整天哭李家要绝后了,闹着要把李盼娣送人,好再生一个。
被李盼娣的母亲金玉霞拼命拦住了,她也想要儿子,但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舍得送人。
她那时候还没出月子,哭着整晚整晚睡不着。最后还是李建业心疼媳妇,去劝他妈说算了,把孩子送走像什么话,让人笑话。大不了等风声不紧了,他带着媳妇去外地偷偷生。
也是不巧,金玉霞生李盼娣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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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病根,这几年没少喝汤药,本来都不抱希望了,谁成想去年突然就怀上了,家里人藏着掖着不敢声张,两口子连夜去了外省一个远房亲戚家借住。
这也就导致本来去年就该入学读一年级的李盼娣,因为没有人帮她办手续交钱而没能去成。
她奶奶向来不喜欢她,也认为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她爷爷更是不管这些,只管出去打麻将,兴许都不记得孩子几岁了。
只有在镇上读初中住宿的李招娣放假回家时,发现妹妹错过了开学时间而生了好大一通气。跟奶奶吵了一架,又因为嗓门没奶奶大而憋屈得脸红脖子粗。
然后回头一看妹妹还在没心没肺地嗦着两毛钱的冰棍吃,更气了。
所以今天,当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们都围着弟弟看的时候,李盼娣被姐姐捏着耳朵教训:“趁着爸妈心情好,你今天晚上就去跟他们说要上学,知道不?”
“知道啦知道啦。”李盼娣敷衍着回答,什么上学不上学的,上学比得上吃肉快乐吗?
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现奶奶又在跟别人吹嘘孙子有多调皮捣蛋,连在她的新旗袍上撒了一泡尿都被她乐呵呵地说成是孙子喜欢她。
于是趁奶奶不注意,拉着姐姐溜到厨房,端起还没来得及上桌的一大盘子猪肘子,悄没声儿地溜到了屋后边柴火堆旁,美滋滋开啃。
还拽了拽李招娣:“姐姐快吃快吃,可香了!”
李招娣哭笑不得,但也无法责怪妹妹。
他们这边吃席,女人是不允许上桌的,当然也包括女娃子。虽然她们可以跟着奶奶妈妈在屋里小桌上吃,但可没这么多肉。
于是在妹妹鼓励似的目光中,她也没忍住吃了两口。
*
下午散席后,姐妹两个帮忙洗碗扫地忙活到天黑。然后凑合吃了点中午的剩饭剩菜。饭桌上,当李招娣提出来要让妹妹上学的时候,全家人愣了一瞬间。
李建业如梦初醒,仿佛刚想起来二女儿到了上学的年纪,戳了戳媳妇的胳膊。
金玉霞揽过李盼娣在她脑门上亲了口,道:“都怪妈妈不好,忘了我们二丫去年就该上学了吧。”
然后看向公公婆婆道:“爹娘,你们怎么没送二丫上学去。”
李爷爷如往常一样装聋哑人,李奶奶自知理亏,也不好意思和金玉霞如今这个“功臣”争辩,悻悻道:“知道了知道了,开学就送她去。你好好照顾我孙子,别操心这些。”
李盼娣眨眨眼,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此时悄悄在既定的轨道上偏移了一点点,还在忙着为奶奶没发现她偷偷吃肉而欢喜。
2. 上学
说要上学,但也没那么快,如今正值暑假,到开学起码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呢。
所以当李招娣自告奋勇要带着妹妹去镇上买书包文具时,又被骂了一通。
“你急个啥?我还能短了她的?”李奶奶啐了一口道,“眼看就要割麦子了,都给我下地干活儿去,卖不了粮食哪来的钱给你们买这买那。”
小麦的成熟期非常短暂且迅速,俗话说:“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丢。”就是这个道理。因此往往要抢收,各家男女老少齐上阵。
李招娣今年十四岁,开学就要读初三了,半大姑娘也能顶个劳力用了。
但李盼娣年纪还小,人也没比麦穗高多少,所以倒不用去。
她唯二的任务就是在妈妈去做饭时坐床边守着弟弟,然后在妈妈做好饭后去地里给全家人送饭。
但她不太喜欢这个弟弟,因为弟弟既不能像她的同龄小伙伴一样陪她玩,也不能像她的泥娃娃一样任她搓扁揉圆。
不过弟弟咯咯笑起来也挺可爱的,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捏一捏弟弟的小胖脸,然后多半会被大人拍开,嫌她没轻没重。
“我明明没使劲儿啊。”李盼娣撇着嘴跟姐姐抱怨。她又不傻,她知道那是个人,使劲儿捏弟弟会疼啊。
李招娣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再次叮嘱她去了学校一定要好好读书。
书包最后还是没买,李奶奶把不穿的旧衣服拆了,给缝了一个布包。
灰扑扑的,金玉霞嫌丑,在上边绣了几朵小白花,瞬间清新雅致很多。
九月一号,李建业骑着自行车,李盼娣就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挎着自己的新书包,包里装了两根姐姐给的铅笔。正式踏上了去上学的路,一路哼着歌晃悠着小腿,很是兴奋。
他们庙前村是没有学校的,小学得去隔壁郑庄,好在不算很远,走路的话半个小时左右。
初中的话得去镇上,那就远得多了,要住校。
到学校后,李建业先是按照门口的指示牌,先是交了学杂费书本费,总共一百块。
把李盼娣送进一年级教室的时候大多数孩子已经到齐了,一群小萝卜头围成一圈叽叽喳喳。
李盼娣一眼就看到了最外圈的赵杰,是他们村村长的孙子,有时候会跟她凑在一起玩。于是她兴冲冲跑过去拍了拍小伙伴的肩膀,问:“你们在玩儿什么?”
赵杰本来正在踮着脚向圈内张望,闻声转头看了她一眼,开心道:“咦,盼娣你也来啦。”
他指了指中间,道:“我们在看那个同学写字。她说她会写自己的名字。”
“哇,她好厉害!”李盼娣瞪大双眼。
那个正在写字的小女孩听到了她的夸赞,看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道:“也不是啦,因为我幼儿园老师教过啊,你们没有吗?”
李盼娣眨了眨眼,问:“幼儿园是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把那个小女孩难住了,她抓耳挠腮连说带比划:“就是很多小朋友可以在一起玩,一起吃饭,老师教我们跳舞……”
还没说完,班主任就进了教室,用黑板擦敲了敲讲台:“好了好了,保持安静不要讲话了,下面我开始点名分座位……”
李盼娣也只好暂时收起好奇心。
因为个子小,她被安排坐在了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往外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她爸还没走。
她隔着窗户跟爸爸挥手,不过她爸好像没看到,只盯着教室门看。
没一会儿,班主任点完名又出去了,李盼娣看到她爸笑呵呵地迎上去,跟老师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悄悄给班主任塞了盒烟。
李盼娣很快就顾不上看她爸了,因为她发现那个会写自己名字的小女孩坐在了自己旁边,成为了她的同桌。
她看到女孩埋头在崭新的书包中掏啊掏,掏出了两块奶糖,然后摊在手心里递到自己面前,同时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道:“我叫郑瑶瑶,你叫什么名字呀?”
李盼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局促,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奶糖,说了谢谢和自己的名字。
想了想,又带着点期待问道:“那你会写我的名字吗?”
郑瑶瑶眨眨眼,道:“我不知道是哪几个字,老师教我们的时候是写下来,让我们照着写的。”
李盼娣看向讲台,刚才班主任用来点名的名单好像没拿走吧?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偷偷摸摸去拿了名单,又结合着座位图,连蒙带猜地找到了李盼娣的名字。
没多大一会儿,班主任带着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进来,挨个儿发了新课本。
郑瑶瑶用自己的新钢笔在李盼娣的课本封皮上,认认真真又歪歪扭扭地写下了“李盼娣”三个大字。
李盼娣很珍惜地摸了摸,宝贝似地收进了自己书包里。
因为是第一天开学,也没有正式上课,老师们只是安排大家介绍自己,玩玩游戏。给这些孩子们一些适应时间。
李盼娣很快和班里的同学熟悉起来,尤其是郑瑶瑶。她知道郑瑶瑶原本是跟着父母在市里生活的,因为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所以父母才带着她回来老家。
在市区读过两年幼儿园的郑瑶瑶在全班当中可谓是“高阶知识分子”,当之无愧地被选为班长。
除了她以外,班里还有零星几个在村子里读过一年“半年级”的小孩。
所谓半年级,其实并没有单独的教室,只是在一年级教室的后边放了一张黑板,加了几张桌子,与一年级的学生们背对背坐。旁听一年级上课,老师们闲下来了才会去教教他们拼音算数什么的。
剩下的绝大多数,其实都是第一天上学。
而在这绝大多数当中,李盼娣显得又有那么一点特别,因为她是年纪最大的。
李盼娣油然而生一种“大姐大”的自豪感,别人玩掰手腕她要当裁判,别人玩“跳房子”,她就自告奋勇画格子,给不懂的人讲规则。
一天下来就隐隐成为了“孩子王。”
放学的时候并不需要家长来接,老师们会组织站队,同村的学生们站成一排,高年级的学生在最前面,带着低年级的一起走路回家。
郑瑶瑶家就在学校所在的郑庄,跟李盼娣不同路,所以俩人挥手告别,郑瑶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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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承诺明天继续给她带奶糖。
李盼娣开开心心地回家,放下书包就去灶屋帮妈妈择菜洗菜淘米,等饭上锅了,不需要她了,她就去陪弟弟玩。
弟弟一天一个样,越长越可爱。只要不哭就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孩。如今六个月,已经能短暂地坐一会儿了。
吃饭的时候金玉霞就抱着他坐在自己腿上,给他喂煮得稀烂的粥。
本来喂得好好的,李建业过来亲了一口儿子,惹得儿子大哭。
金玉霞拍了男人肩膀一巴掌,嗔怒道:“说了多少次了剃了胡子再亲,你胡茬儿把儿子都扎疼了。”
李建业哈哈笑了两声,摆手道:“那有啥嘞,男娃就要糙一点,不能娇惯着养。”
话音刚落,又道:“跟你们说个好消息,咱家小宝有名字了,我请二丫老师给取的,叫李博裕。”
李盼娣眨眨眼,总算知道早上爸爸在跟老师嘀嘀咕咕些什么了。
“听着还挺好听的,李博裕。”金玉霞重复念了一遍道,“啥子意思?”
李建业昂着头:“老师说了,博是博学多识,裕呢,是富饶,就是有钱,懂的吧?博裕就是又聪明又有钱,这多好。我跟老师去他办公室翻字典查的呢。”
“好好好,很好。”李爷爷李奶奶连声附和,喜不自胜。
李盼娣把馒头掰开夹了一层萝卜干咸菜,慢慢啃着,见状歪了歪脑袋,好奇道:“名字还能有什么意思吗?那我呢?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李奶奶正高兴,乐呵呵道:“你的名字也好呀,是盼着弟弟赶紧来的意思。这不就把弟弟盼到了吗?这么说你也是咱家的功臣。”
李盼娣愣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舒服,但又说不清哪里不舒服,撇撇嘴应了声:“哦。”
馒头有点噎人,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稀饭,直到把一整碗都喝完,又突然出声:“我不喜欢这个意思。”
李奶奶眉毛一竖:“说啥呢小王八蛋,别逼我抽你。”
李盼娣把碗砰地一声放桌上,哒哒哒跑走了。
她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上,依然能听见门外奶奶骂骂咧咧以及妈妈安抚的声音。
闷不吭声地翻出课本上今天郑瑶瑶帮她写的名字,盯着发呆。
然后她又想起姐姐的名字,招娣,是要招个弟弟来的意思吗?
还有大伯二伯家的堂姐们,领娣,来娣,想娣,念娣。难道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吗?
奶奶说她是“功臣”,应该是在夸她,奶奶很少夸她的,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自从有了弟弟,奶奶也经常说妈妈是这个家的功臣,妈妈就很开心啊。
想不通的事情李盼娣决定暂时不想,洗了洗脚就打算睡了,却见金玉霞进来,从兜里掏出个鸡蛋给她。
李盼娣瞪大眼睛。
金玉霞用食指戳了戳她脑门儿,小声道:“没吃饱吧?你说你赌得哪门子气?妈偷偷给你煮的,别让你奶看见。”
李盼娣趴进妈妈怀里,鼻子有点酸:“还是妈妈好。”
金玉霞摸了摸女儿的头,柔声道:“好了,快吃了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3. 堂姐
李盼娣学习很努力,每天认认真真写作业,积极请教问题。倒也不是多么爱学习,主要是她觉得自己身为班里的“老大”,要是考不过那些“小屁孩”,会很丢脸。
期中考试她考了第八名,在她前面的只有那几个上过学的孩子。但李盼娣还是沮丧了好几天,然后往老师办公室跑得更勤快了。
老师们都挺喜欢她的,尤其数学老师,因为李盼娣算数学得很快,一点就通,也就乐意多出几道加减法给她。
期末考试的时候李盼娣就冲到了前五,拿到了第三名的成绩。
她爱惜地摸了摸奖状,小心翼翼地把它卷起来放进书包,生怕压出一点褶子。
转头却看到同桌把第一名的奖状随手折了两下打算揣进兜里,顿时瞪大了双眼抓住对方胳膊喊道:“瑶瑶!你干嘛!”
郑瑶瑶无辜地眨巴了两下双眼,顺着李盼娣的视线看了下:“啊,你说这个?”
她晃了晃手里的奖状,挠挠头:“幼儿园的时候我就收到好多,我家墙上都贴不下了。”
李盼娣:“……”
*
李盼娣是想把奖状贴在堂屋墙上的,就像很多同学家一样,让别人一进门就看见。可惜奶奶不同意,骂她张扬。
于是只好在姐姐的帮助下,珍而重之地贴在了她们俩的房间。
*
腊月二十八,李盼娣的大伯二伯拖家带口回了村。大伯大娘常年在大城市打零工,但没房没户口,两个女儿只能在老家上学,初中没毕业就跟父母一起出去打工了。
二伯跟着二娘住在镇上老丈人家,二层小楼,一楼用来开了家包子铺,两个堂姐大的在镇上读初三,跟李招娣是同班同学。
小的读小学四年级,比李盼娣大两岁。因为年龄相仿,是堂姐妹中最能跟李盼娣玩得来的。李盼娣一见到她,顿时就把弟弟抛到了脑后,拉着手叽叽喳喳说话。
金玉霞好不容易把儿子哄睡,怕她们吵着儿子,于是给她们两毛钱,打发她们去小卖部买瓜子吃去。
李奶奶见状又免不了阴阳怪气:“挣多少钱啊给两个丫头片子这么花。”
说归说,倒也没拦着。其实平日里金玉霞给女儿零花钱她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她主要是看不惯给老二一家花钱。
按理来说,老二一家是生活最宽裕的。逢年过节的没少往回拿东西。李爷爷李奶奶应该欢喜才对。可惜了,谁让他不要脸面不听劝非去住老丈人家,李爷爷李奶奶就心里有疙瘩。
当着村里外人的面还好,都是她的好儿子。
但关上门,对着二儿子二儿媳妇连带着两个孩子,就经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前些天下了很大一场雪,这两天天气放晴,雪慢慢融化,路上满是泥泞。但这并不能阻挡两个孩子对于小卖部的热情。
李盼娣没买瓜子,怂恿小堂姐跟她一起买了两包辣条。俩人躲在外边偷偷吃完抹干净嘴巴才敢回家。
*
第二天吃过午饭,李盼娣看到大娘带着大姐出了门,大姐脱下了自己做的旧棉袄,穿上了城里买的毛衣,又套了一件粉红色的棉服,配着牛仔裤小皮鞋,时尚得不得了。
李盼娣看得羡慕极了,就去扯她妈妈的袖子,小声说:“妈,今年过年还没给我买新衣服呢。”
每年她也只有这一次买新衣服的机会,平日里都是穿姐姐们小时候的旧衣服。
李奶奶听见了眉毛顿时一竖:“什么新衣服?我看你像个新衣服!”
李盼娣瞪眼:“你们大人说话不算数!”
金玉霞摸摸女儿的脑袋,叹了口气,道:“弟弟还小,妈实在没空,今年就算了吧。听话。”
比起奶奶,李盼娣还是愿意听妈妈的话,只好闷闷不乐地点头说:“那好吧。”
李奶奶还不放过她,念叨着:“你大姐那是去相亲才打扮呢,你别急,不就是新衣服嘛,等你相亲那时候奶奶出钱给你买。”
“妈!”金玉霞嗔怒道,“瞎说什么呢,她才多大!”
李盼娣眨眨眼,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脑后,问道:“什么是相亲?”
“就是到岁数了,要找个人结婚生娃过日子。”金玉霞尽量给她解释。
李盼娣不理解:“可是大家不都在过日子吗?为什么一定要找人才能过日子啊?”
“小孩子家家的,别胡说。”
李盼娣很不喜欢这句话,总是这样,每次她都什么疑惑,大人们就会用“小孩子别瞎问”“小孩子别胡说”来打发她。
*
傍晚,大娘又带着大姐回来了,大娘脸色很不好看,大姐一回来就闷头进了屋里趴在炕上抽噎着哭。
李盼娣听大人讲话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总得来说就是那个男的嫌弃大姐之前在城里谈过对象,觉得她不正经。还嫌介绍人不早说,不然她就不用来见这个面了。
李盼娣依稀想起来,去年的时候是听说大姐在打工的地方认识了一个男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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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恋爱。可惜大伯大娘都不同意,他们把闺女带到城里去打工,本意是希望闺女能勾搭个城里人,带着他们翻身的,可不能让闺女再找个外地来打工的,那图啥呢?那还不如回老家相亲结婚呢,好歹图个稳定。
于是逼着闺女分了手。
本来是瞒着男方那边的,也不知道男方是去哪里打听的。
李盼娣跟大伯家的大姐二姐都不怎么熟,她还不记事的时候,两位姐姐就出远门打工了,一年到头也就回来那么一两次。
但姐姐们对她不错,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好吃的。
她看大姐连饭也没吃,就忍不住也跟着难受,端着一碗稀饭给大姐送了过去。
大姐本来已经止住了眼泪,正坐炕上发呆。见全家只有小妹关心自己,又忍不住哭出了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大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推门进来,她拧着大姐的耳朵,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跟城里那个小子那啥过?”
“我没有!”大姐崩溃大喊,去撕扯大娘的胳膊。
“那今天,男方那边为什么说你不检点?我看他说得没错,你就是不老实,不要脸!你丢死人了你。”说着另一只手不断地在大姐身上连掐带拧。
李盼娣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她看得出大姐被拧得很疼。
她懵懵地想扑上去救大姐,反被气疯了的大娘一把推开。
于是又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去找其他大人。
此时女人们正在灶屋里洗碗和面准备大年三十的贡品。
堂屋里坐着的只有抽烟打牌的男人们,面对李盼娣的求救,他们神情尴尬,但没人动。
李建业把李盼娣抱起来坐自己腿上,反手甩出两张牌:“双枪,我赢了,嘿嘿,给钱给钱。”
“爸!”李盼睇急得在他怀里直扑腾。
李建业没办法,这才劝了句:“大哥,要不你看看去?这大过年的,别老打孩子。”
李大伯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个烟圈儿,呛得李盼娣咳嗽了好几声。这才起身往里屋走。
李大伯一进去,很快骂声哭喊声都渐渐平息。
李盼娣松了口气,怏怏地从爸爸腿上跳下去,回自己房间了。
半夜,李盼娣被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
她下意识缩进姐姐怀里,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
李招娣紧紧搂着妹妹,面色惨白,声音发抖:“大姐……大姐喝农药了。”
4. 新年
李大娘一边哭一边抠李领娣的嗓子眼儿,企图让她吐出来,李大伯跑去村长家砸门。二姐李来娣慌忙收拾了几件厚衣服。
窗外狗叫声,寒风呼啸声,乱作一团。
村长儿子开着拖拉机带着几人去了医院。
剩下在家里留守的也忧心忡忡。
李盼娣想起来她曾经听说过隔壁村有个生了七个孩子的老太太喝农药死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小声问姐姐:“大姐……会死吗?”
“不会的。”李招娣这样回答着,但她心里也慌得很。
姐妹俩都有点害怕,想了想,拉着手去了父母房间。
弟弟刚才被吵醒哭了一通,这才刚又睡着,眼角还挂着泪。
金玉霞瞥见她俩进来,食指抵唇:“嘘。”
姐妹俩轻手轻脚关上门,慢慢爬上了炕,盘腿坐下。
李建业不大高兴,他看着李招娣:“大姑娘了,怎么还能跟爸妈睡?”
金玉霞拍他:“睡什么睡!你个没心没肺的,还睡得着啊?”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等天亮了你也去医院看看。”
李盼娣立刻道:“我也去。”
“去什么去,小孩子去了有什么用?不够添乱的。”李建业皱眉。
“我担心大姐嘛。”
“去吧。”金玉霞又劝,“把她们俩都带着,我是带着个小的走不开,不然我也去了。”
李建业妥协,也跟着叹了口气,想点支烟,看了眼儿子又作罢,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大过年的,这都什么事儿……”
天刚蒙蒙亮,父女三人再加上二伯一家四口,一起去镇上赶公交,一路忐忑不安。
好在有惊无险,刚到县医院就得知大姐救回来了,医生说幸亏喝的不是百草枯,再加上送来的及时,洗胃加吊水,算是保住了命。
李领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中午了,李来娣喂她喝了点粥,下午她也只跟妹妹们能说上两句话,长辈们都一概不理。大家也不敢刺激她。
既然没大事,那该过年还是得过,于是除了亲妹妹来娣留下照顾她,其他人当天下午就回去了。
大年初一凌晨四点,鸡还没叫,家家户户的男人和媳妇们便开始走街串巷地拜年。按照习俗,他们要在天亮前在自家院里走完一圈。所谓“自家院里”指的是村里同姓的人家,据说往前倒几十年都是同一家。
但李盼娣她们女孩子是不用出去拜年的。非但不用,而且在其他人来他们家堂屋给供奉的祖宗磕头时,她们女孩子还要在里屋躲着。
只有当她们嫁人后,才会跟着丈夫去婆家院里拜年。
李盼娣更小几岁的时候,每年这时候都会好奇地趴在窗户上张望,但今年她显然没什么心情,她听着门外“咚咚咚”膝盖跪地的声音,又听着他们喊:“叔叔婶子好,给你们拜年了!”
然后看着爷爷奶奶喜笑颜开地快步走过去,假意扶他们起来,口中说着:“别磕了别磕了,哎呀,你这孩子……”
“来来来,屋里暖和会儿。”
“不了婶子,我们还得去二爷家呢……”
李盼娣莫名觉得很憋闷,像是有一口气堵在胸口。
等二伯二娘和爸妈他们拜年回来,又开始放炮仗煮饺子。
饺子是猪肉大葱馅的,他们家一年到头儿难得能吃几次肉,李盼娣却吃得并不开心,她问了句:“大姐在医院有饺子吃吗?”
没人回答她,只有李招娣在桌子底下轻踩了下她的脚,示意她别乱说。
饭桌上的气氛肉眼可见地低沉下来,半晌,她看见大娘垂下头无声落泪。
大伯“啪”地一声放下筷子,凶道:“哭什么哭!大过年的,晦气。”
大娘向来是不敢反抗大伯的,这次却不知发了什么狠,开始顶嘴道:“我闺女还躺在医院呢我为啥不能哭,你这个当爹的心狠,你还有心情过年我没有!”
大伯:“闺女为啥进医院?不是因为你打她骂她?”
大娘不愿背这个锅:“好啊你现在充好人,怪上我了?你有能耐你怎么不去撕烂那个乱放屁的男的的嘴呢?”
二人你来我往地吵了几句,李奶奶劝了几句,但根本劝不住。最后是李爷爷烦了拍了桌子,才终于安静下来。
李盼娣也很烦,明明是冬天,但她总有种又躁又闷的感觉,开始有些想念在学校的日子了。
接下来的几天开始走亲戚,每天都有亲戚来家里吃饭,免不了就得问大伯家俩孩子怎么不在。
李爷爷让大家都不许提,只说她们去外婆家玩儿了。可惜根本瞒不住,那天晚上闹得动静太大了,村长一家也都知道,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村里也就都知道了。
正月初五,李大伯大娘去医院接闺女出院,却被告知早在昨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姐妹俩早就走了。
两口子懵了,在医院大闹一通,然后匆忙返回城里,也没找到人。
直到几天后有一通电话打到工厂说找李大娘,李大娘抖着手接起来就问:“领娣来娣,是不是你们?”
李领娣喊了一声:“妈。”
那天她们对着电话呜呜咽咽哭了很久。但无论怎么说姐妹俩都不肯回来,也不说自己在哪里,只说请家里别担心,她们会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
李大伯得知后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觉得丢脸。倒是李大娘想开了,觉得女儿好好活着就行。又给村长家打电话,请村长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
李爷爷李奶奶接完电话回来唉声叹气了很久。其实除了最喜欢的小孙子以外,六个孙女当中他们也就对老大家的两个感情深一点。毕竟小时候是在他们老两口身边养着的。
李爷爷想了一天,最后拍板说家里装个电话吧,然后把号码告诉两个孩子,以后有什么事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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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打电话也方便,不好老麻烦村长。
李奶奶啐他:“你个老东西,你那是为了孩子吗?你不就是怕村里嚼舌根丢脸吗?”
此时是2001年,村里装电话的人家已经有一多半了,李奶奶去年就说要装,跟老大老二家联系都方便,李爷爷说费那钱干啥。
现在跳出来充这个好人,究竟有几分是心疼孩子有几分是怕丢人,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电话很快就装好了,但村里的风言风语并没有那么快平息,毕竟李家前几个月刚大张旗鼓地摆了小孙子的满月酒,结果大孙女转头就大年夜闹自杀,还鼓动妹妹一块儿离家出走了。
李爷爷觉得面上无光,好多天没出去打麻将。
李奶奶倒是不在意这个,反而一天不落地加入村头唠嗑组织,细数自己那些年一把屎一把尿带孙女的不容易。
于是唠着唠着,村里的议论慢慢就从“李家真造孽,不知道干了啥才逼得孩子走绝路。”变成了“李家老两口也不容易,领娣大过年的闹这一出,这不诚心让家里人都过不好年吗?”
“就是,有什么好想不开的,现在的日子比我们那时候可幸福多了。”
“小年轻就是不知足。”
这些李奶奶爱听,但再往后传的一些话她可就不那么爱听了……
“我娘家跟那个跟领娣相亲的小伙子同村,我可听说了,领娣在外面不老实着呢……”
“那她难道是肚子里有了?”
“谁知道呢,我看八九不离十,不然哪能想不开?”
李奶奶听闻后拎着板凳腿就出去了,扬言要撕烂乱嚼舌根的人的嘴。
乱糟糟的寒假很快结束了,李盼娣如今也不用父母再送,直接跟着赵杰和其他两个同村的小伙伴一起走路去学校。
于是开学第一天路上她就从其中一个男生嘴里听到了“我妈说了,以后得把我姐看好了,可不能学你姐一样不要脸”的言论。
李盼娣这些天本来就憋闷得不得了,闻言更是生气,冲上去就踹了那人屁股一脚。
那人被踹懵了,回过神来反手推了李盼娣一把。
二人扭打在一起。
赵杰因为是村长的孙子,对于内情知道的更多些,连忙劝架。然后让那个男生闭嘴。
男生脸上手上好几块儿青肿,半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着。
李盼娣也没讨到好,双马尾被扯得凌乱,衣服也掉了一颗扣子,脸上被对方挠出了几道渗着血的印子。
她干脆把头绳扯下来带在手腕上,一声不吭地跑了,虽然伤口有点疼,但她莫名觉得神清气爽。
赵杰追上来喊她,她也全当没听到。
就这么一路跑到学校,发现郑瑶瑶已经到了,李盼娣眼睛亮了一瞬,立刻扑上去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瑶瑶我好想你啊!”李盼娣趴在郑瑶瑶肩膀上摇晃着。
5. 彩电
郑瑶瑶被她的伤口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回事。
李盼娣余光扫见那个跟她打架的男生进了教室,翻了个白眼。然后竹筒倒豆子般跟郑瑶瑶讲了半天。
关于她们家的事郑瑶瑶其实也有听闻,但再听她讲一遍还是被吓到了。她们正是处于对恋爱,结婚,死亡这些词汇半懂不懂的年纪,于是更显敬畏。
李盼娣想了想说:“我觉得大姐走了也挺好的,她什么都听大伯大娘的,打她骂她都听着。我听我妈说大姐二姐出去打工好几年,赚的钱都给大伯大娘了。”
要不是这次住院,给她们留了点医药费,她们甚至都没有钱去买离开的火车票。
李盼娣其实在家也没少被喊打喊骂,但她天生就是属泥鳅的,滑不溜手,被打就跑,反正奶奶也跑不过她,被骂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怎么往心里去,实在不想听了还会顶嘴。
此时的她其实并不怎么理解大姐为什么会想不开,活着多好呀,她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没吃过呢。
所以大姐还是走了好,走得远远的,就不会听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了。
想到这儿她又转头瞪了那个男生一眼。
对方扒拉着眼皮回她一个鬼脸。
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郑瑶瑶觉得李盼娣不开心,想安慰她,于是邀请她放学一起去家里看电视。
李盼娣很心动,电视她家里其实也有,但是常年被爷爷和爸爸霸占着要么听戏要么看武侠剧。她想看动画片经常得去同学家蹭着看。
所以她点了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去郑瑶瑶家,郑瑶瑶家里盖的是二层小楼,从外面看,金边包着纯白色的墙壁,大红色的铁门和石狮子,李盼娣觉得气派极了。
院子的角落里像其他人家一样种着一些瓜果蔬菜,除此以外的地方都铺满了红砖。
一楼中间是客厅,放着两张浅棕色的沙发,上面盖着白色镂空的沙发布,正对面就是方方正正的电视机。
李盼娣从没在村里见过这样的房子。像是又回到了刚认识郑瑶瑶的那天一样,感到有些局促。
然后就被郑瑶瑶拉着坐在沙发上,沙发软得吓了她一跳。
郑母穿着玫红色长裙,长长的卷发披散着,很热情地给她们洗苹果拿糖果吃。又帮她们开了电视机。李盼娣觉得她和自己的妈妈很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电视一开李盼娣就愣住了,她瞪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惊讶道:“瑶瑶!你们家电视有颜色哎!”
郑瑶瑶被她说懵了:“电视还能没颜色吗?”
两人大眼对小眼瞪了半天,然后听到郑母噗嗤一声笑了,又同时转头看郑母。
“哎呦你们怎么这么可爱。”郑母乐不可支,干脆走过来坐中间,一手搂着一个孩子,给她们解释黑白电视和彩电的区别。同时教育郑瑶瑶让她感谢爸爸辛苦赚钱,才能让她从出生起看的就是彩电。
这一天,李盼娣在郑瑶瑶家待到了晚上八点半,看完了两集小熊□□历险记,写完了作业,同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树立了有彩电等于很有钱的价值观。
*
下学期的期中考试,李盼娣语文考了98,数学100,是她最好的分数,可惜有另外四个人都考了双百,所以名义上她算第五。
李盼娣有点沮丧,垂着脑袋进的门。
“呦,我那爱笑的机灵鬼妹妹呢?转性啦?”
听见熟悉的声音,李盼娣才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漏出两个酒窝:“姐姐!你放假啦!”
李招娣站在院子中央,一手抱着小弟,一手正在晾衣服。本来就不方便,小弟还跟着捣乱,也要去拽衣服。
李盼娣见状忙把弟弟接过来,弟弟正是咿呀学语的年纪,口齿不清地也跟着喊“姐姐姐姐”,也不知道他喊的是哪个姐姐。
李盼娣抱了没一会儿就觉得重,小家伙实在长得太胖了,于是把他放在地上,然后蹲下双手扶着他,顺势亲了亲他的脸蛋,他就乐呵呵地笑,咧着嘴流了一地哈喇子。
见到姐姐让李盼娣把那点不开心暂且抛到了一边,屁颠颠地跟姐姐说话:“博裕会走路了你知道吗?不用老抱着他。”
“真的假的?一个月没见我们小弟这么厉害了?”
说着也弯腰亲了弟弟一口。
李博裕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想给姐姐展示,兴奋地往前迈了一小步。
李盼娣觉得好玩儿,慢慢松开了手。
李招娣索性也蹲下,冲着弟弟拍了拍手,然后张开胳膊,道:“来,到大姐这儿来。”
李博裕迈着小短腿,还真往前走了几步,扑进大姐怀里。
李盼娣来了兴致,也拍手逗他:“来,再来二姐这儿。”
李博裕颤悠悠转身冲着她笑,正要往前迈步,突然一声尖叫传来:“呀!你们怎么不抱着他!”
李博裕被吓得全身一激灵,顿时就趴在了地上,哭出了声。
李奶奶急得赶紧小跑过来把孙子抱起来,边哄边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土:“我宝不哭不哭,都怪这块儿地把我们博裕摔疼了是不是?奶奶打它。”
说着就去用手拍打那块地面。
眼见哄不好了,李奶奶更生气,瞪着姐妹俩:“你们怎么当姐姐的?不知道他还小啊,他又走不稳非逗他干什么!”
李盼娣撇撇嘴:“他走得很好呀,要不是奶奶你一惊一乍地吓到他,他才不会摔倒。”
“小王八蛋还顶嘴,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李招娣给妹妹使眼色让她闭嘴,然后道:“奶奶,小孩子不摔几次怎么能学会走路呢?再说我们有分寸的,这院子里又没砖头石子的,不会摔疼他的。我看他八成是饿了,我抱他去找我妈吧。”
说着又把弟弟抱过来,又道:“我刚把我爸的脏衣服都洗了,还没晾好,奶奶你帮我晾一下啊。”
李奶奶看着衣服气消了点,又对着李盼娣哼了声,道:“你啊,什么时候学着点你姐,懂点事儿吧。”
李盼娣没理会,跟着姐姐进了屋。
晚上吃完饭,李爷爷和李建业就一屁股坐在了电视机前,抽着烟看体育比赛。李奶奶去后院喂鸡喂猪,金玉霞去哄儿子洗澡睡觉,李盼娣就洗碗刷锅擦桌子扫地,这就是日常的家庭分工。
当然李招娣现在放假了,可以帮妹妹干一些活儿。其实这些也原本就是她小学时常干的,直到她初中开始住校才做的少了。
但李盼娣没让她做,把她赶回了房间::“姐姐你快中考了,我们老师说了中考很重要的,你快去学习。”
李招娣只好去写作业,她今天一回家就洗衣服带孩子,作业也确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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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呢。初三功课紧,明天下午就要返校了。
等写完作业已经晚上十点了,她关了台灯轻手轻脚地上床,躺上去的时候李盼娣揉着眼睛转过头,哼哼唧唧地往她怀里缩。
李招娣摸摸她的头发:“吵醒你了?”
“没有。”李盼娣嘴硬,“我本来就没睡着。”
李招娣笑道:“那跟姐姐说说,放学时为什么不开心啊?”
李盼娣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来,又爬下床翻出书包,掏出了自己的试卷,撇撇嘴道:“我语文考了98,第五名,但我看了我的试卷,我没写错呀。”
李招娣一眼就看到试卷上用红笔打了叉的地方,“月”写成了“目”,“八”写成了“人”。
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李盼娣急得跳脚:“我写的就是月和八啊!是老师认错了。”
“那你觉得老师为什么会认错?”
李盼娣顿时哑声,低着头对手指,小声嘟囔:“因为我字写得丑……”
“哈哈哈哈”李招娣抱着妹妹一起倒在了床上,笑了半天才停下来,道:“太晚了快睡觉吧,等明天我去找找我之前写过的字帖给你用。”
*
李招娣记得字帖跟她小学时候的所有课本都放在一个大纸箱子里,塞在父母房间的床底下。
但第二天并未找到,问了才知道是金玉霞给她卖了。
李招娣急道:“妈你卖它干嘛,里面有字帖还有我的很多笔记本,盼娣以后都能用到啊。”
金玉霞讪讪道:“我哪知道,我想着放着也是被老鼠啃了,不如换钱啊,一毛钱一斤呢。”
李盼娣也不太开心,低着头不吭声。
金玉霞心软了,道:“字帖多少钱啊?妈给你,去买新的吧。”
“不太清楚,两三块应该要的吧。”李招娣回答。
“这么贵啊。”金玉霞有点犹豫,想了想还是去柜子里拿钱,因为一时间没找到零钱,所以拿了五块给她。
李奶奶正好路过,眼尖地看到盼娣手里握着五块钱笑得像偷腥的老鼠,顿时不乐意了:“老三家的,你平时给俩丫头几毛钱零花我也懒得说你,你挣多少钱啊你给她五块?花的都是我儿子的辛苦钱。”
金玉霞缩了缩脖子,给她解释了经过。
李奶奶不吃这套:“什么破字贴这么贵,字写得好不好有什么要紧,能认识不就行了?不许买。”
李盼娣捏着钱不肯还:“别人比我多上了一年多,写得字都比我好。我要是不练,下次还考不过他们。”
“考不过就考不过,又没指望你考大学。”李奶奶嚷嚷着。
李盼娣鼻子一酸,眼泪无声往下掉,却倔强地盯着李奶奶。
李招娣给妹妹擦眼泪,叹了口气,道:“没事,不哭了,姐姐给你买好不好?”
李盼娣摇头,她知道姐姐的生活费也不多,只是勉强够吃饭而已。
李奶奶更气了:“哭什么,显得我欺负了你似的,这么大了能不能懂点事儿?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不省着花都去喝西北风啊?”
李盼娣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只是想买个字帖而已,就成了逼着全家去喝西北风的罪魁祸首。手里的五块钱也仿佛成为了她的罪证。
于是她赌气把钱扔在地上,哭喊:“那我不要了行了吧。”
6. 字帖
这一嗓子终于把还在睡觉的李建业喊醒了,他打着哈欠推开门,弄明白事情经过以后开了口:“是有点贵,但二丫想买就让她买呗,要不这样,这几天不是正好要种苞谷吗?妈你带二丫一块儿去呗,这么大了也能帮上忙了。二丫辛苦两天回来爸给你买啊!”
一锤定音。
于是这天吃了早饭,李盼娣就和爷爷奶奶一起下了地,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手里端着一个小盆,里面是玉米种子。
爷爷挖坑,她就往坑里放种子,然后奶奶再把土埋上,循环往复。
这是李盼娣长这么大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来地里干活儿,想着爸爸的话,她干劲儿十足。
李家地里的活儿,无论是苞谷小麦还是棉花红薯,基本都是老两口在干,自己家的干完了就去别人家承包的地里帮忙。
而李建业大部分时间是靠在工程队,附近十里八村的给别人盖房子赚钱,农忙时才会来地里干活儿。
金玉霞在家带孩子做饭,收拾后院的菜地,闲下来就去镇上拿一些缝缝补补的手工活儿回来慢慢干。
所以李家说穷也确实是穷,但真没穷到连给孩子买学习用品都没钱的地步。
李盼娣原本不清楚这一点,前几年的时候她是真的觉得家里很穷。每逢家里买个什么东西,她就会问多少钱。然后默默担心大人们这么能花钱以后家里没钱了怎么办。
有时候会看到大人们把卖粮食得到的一沓钱收进抽屉里,她会觉得很安心,想着这么多钱应该够家里花很久了吧?
意识到家里没她想象中那么穷是在弟弟出生后,弟弟的衣服鞋子都是新的,奶粉尿不湿贵到她不敢想。
她问妈妈自己小时候也这么能花钱吗?
妈妈说没有,她小时候用的是尿布,也没喝过奶粉。
李盼娣就没再问了。
*
李盼娣在地里干了两天,指甲里都是洗不净的黑印,李建业本来要带她去镇上书店买的,但因为临时有活儿,所以非常大方地给了她五块钱,让她自己去。
她自己人还小,去不了镇上,于是去了隔壁村小卖部。字帖只需要三块,为了防止奶奶想把剩下的两块要走,李盼娣又多买了两支铅笔,一块橡皮,还有几个方格本。还剩五毛钱。
想了想又买了两颗棒棒糖,这下一分不剩了。
一颗自己吃了,另一颗想等明天给瑶瑶。
她就含着那颗荔枝味儿的棒棒糖进了家门,奶奶瞥见她,又骂了句狗嘴里存不住窝窝。
李盼娣冲她奶奶做了个鬼脸,又去陪弟弟玩。
她一进爸妈房间就看到爸爸手里拿着一个塑料小汽车在逗弟弟。小汽车后面有一根绳子,拉到底再松手,小汽车就会自己往前跑。
李博裕笑得直拍手,又爬着去抓。
李盼娣下意识想问这个小汽车多少钱,抿了抿唇,忍住没问。
她不问,李建业却主动说了:“二丫回来了,快看,我给弟弟新买的玩具,花了我八块钱呢。酷不酷?”
金玉霞叹气:“这玩意儿不大一点儿,还死贵,你买它干啥?”
“这话说的,上次博裕见到王二家的孩子玩儿,还跟人家抢,人家不给,博裕哭了很久呢。我哪能委屈我儿子?你这当妈的就不心疼?”
“也是。”金玉霞想了想,又去亲儿子,“算了,买了就好好玩儿吧。”
然后又摸了摸李盼娣脏兮兮的小脸,道:“我二丫真棒,这两天干活儿也累了,去歇会儿吧,晚上妈给你煎个鸡蛋吃。”
李盼娣没吭声,转头回了自己房间。
弟弟出生以前,她们姐妹包括大伯二伯家的姐姐们,在这个家里的待遇其实都差不太多。非要说的话也就是“不被喜欢”以及“更不被喜欢”的差别。
她曾经以为这样是正常的,但从父母带着弟弟回家那天起,她就知道家人都是喜欢弟弟的。
原来一个小孩子是可以从出生起就被喜欢的,并不需要他懂事听话会帮忙干活儿。
这一年以来更是有太多太多的细枝末节证明了这一点。就比如她需要自己赚钱去买想要的字帖,辛苦了两天才能换得一句“真棒”的评价以及“煎鸡蛋”作为奖励。
但弟弟什么也不需要做,爸爸就会给他买玩具,还每天都有很贵的奶粉吃。
李盼娣越想越觉得鼻子发酸,她有点赌气地想那她为什么还要懂事要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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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挖空心思去获得爸妈的“喜欢”呢?
然后就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一下,她皱着眉,感觉自己有点,唔?叛逆?
大人们好像就是这么形容离家出走的大姐二姐的。
李盼娣呆了下,完全不敢把“理解出走”四个字跟自己联系起来,赶紧晃晃脑袋把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都赶走,拿出字帖开始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书店老板给她推荐的是适合低年级的字帖,只有一些偏旁部首和简单的字。
李盼娣每天都在完成作业之后写一页,写完整本之后,又用橡皮擦掉再写,后来觉得可以了就不再描写,而是自己看着写。
半个学期下来,写字就有了不小的进步,起码工整了很多。
期末考试李盼娣如愿以偿地考了第二,第一是从来没变过的郑瑶瑶。
而姐姐李招娣的中考成绩也已经出来了。有点出人意料,她考上了公费的县一中。
这个结果有点让一家人不知道怎么面对。
李招娣的成绩一直以来都还不错,在班里是中上游。但她们学校本身比较差,和县里市里的初中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所以每年的中考录取名额很少。
按照李招娣以往的成绩,考上自费的高中问题不大,但每年要五千的学费。这对于李家而言是一笔天文数字。是根本不可能出的钱。
李建业金玉霞两个人也早就商量好了,等李招娣中考结束,就让她去镇上找个活儿干。攒点钱贴补家里,再过两年就差不多可以相亲了。
就连李招娣自己其实也是这么打算的。她再怎么想上学也不可能不顾全家死活伸手要那五千的学费。
虽然她一直在努力,每天晚上在宿舍被子里举着小手电筒做题,省吃俭用买学习资料。也只不过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她没想到自己能考上,公费的高中每年只要四百学费。她不可避免地再次升起期盼……
她就站在堂屋正中央,看着椅子上抽烟的爷爷,缝衣服的奶奶,哄弟弟的妈妈,闷不吭声的爸爸。
以及……美滋滋抱着她的成绩单不撒手的妹妹。
说来可笑,好像真正为她感到开心的,也只有她的妹妹啊。
7. 招娣
家里没有穷到拿不出四百块,甚至拿出来了也不会对全家人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但没人说可以,也没人好意思张口说不行。
沉默了很久,最后依然是李奶奶跳出来做这个恶人。
“招娣啊,差不多行了,女娃读那么多书有啥用?你看你妈小学都没读完,我呢,是一天学都没上。我们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李爷爷也跟着劝:“你二伯家想娣没考上,你二伯给她找了份工,在镇上理发店里做学徒。你要是愿意,我去跟你二伯说,把你也带上,你们姐妹俩互相帮扶着学个手艺,这多好。”
李招娣还没说什么,李盼娣先急眼了,大声道:“不行!”
李奶奶瞪她:“跟你姐说呢,有你什么事儿!”
“就是不行!我姐姐喜欢上学的!”
李招娣蹲下,搂住妹妹的肩膀,豆大的泪珠砸在妹妹的肩头,又急忙用袖子擦。
这场对峙持续了三天,好赖话说尽,李招娣就是不松口。
最后李建业许诺说只要她愿意去打工,赚的钱她都可以自己拿着,家里不要。
李招娣才问:“那是不是我赚了钱我可以自己决定钱的用途?”
李建业说是。
第二天李招娣就去了镇上,她没去理发店。而是找了家服装店,白天帮女老板卖衣服,老板人不错,卖一件衣服给她百分之二的提成,晚上又找了饭店洗盘子。
为了方便干脆晚上也不回家,去二伯家里蹭住。
两个多月下来,她攒够了四百,自己交了学费。
直到这时,家里人才知道她自己偷偷去学校报了名。李奶奶被气得抚着胸口,李爷爷也唉声叹气。
只有李招娣笑得像偷了米的老鼠,开心地多吃了一碗饭。
大人们气归气,钱交了又不能退,也只能让她去上学。
县一中要更远,开学那天,李招娣把一个大手提包的行李绑在自行车后架上,要骑着自行车到镇上,然后再坐公交去县城。
她说把自行车停在二伯家,等二伯哪天顺便骑回来。
李建业还没消气,就说不行,他今天就要用车。
父女又是一阵沉默。
李盼娣转了转她的小脑袋瓜,说:“那爸你送姐姐去车站,再把车骑回来不就行了?”
然后就被她爸瞪了一眼:“就你聪明?我用你说?”
“你别冲着盼娣撒气。”李招娣面无表情地又把行李拆下来,“我不用你送,我也不用自行车了,我走着去行了吧?”
从家里到镇上差不多要走两个小时,平日里走也就走了,但李招娣带着沉甸甸的行李,还没出村就觉得胳膊酸了。
她把行李放在地上歇了一分钟,又一声不吭地拎起来,倔强地往前走,在看到村头“庙前村”的牌子时,她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自行车铃声,回头就见到父亲单腿撑着地面停在了自己面前,叹了口气道:“上来吧。”
李招娣心道我想让你送的时候你不送我,现在又追上来干啥?你让我上我就得上?
于是赌气跑得更快了。
李建业气笑了,慢悠悠骑着车跟上,一边骑一边道:“行了,我是你爸,我还能真不管你啊?”
“你早上都没吃饭,你妈让我带个包子给你。不吃吗?肉的。”
“你差不多得了哈,别消磨你爹的耐心。”
就这么拉扯了十来分钟,李招娣总算上跳上了车。
到了镇上,临上公交前,出乎李招娣意料的,父亲塞给了她五十块钱。
她听见父亲道:“你赚的钱都交学费了吧?你吃啥喝啥?拿着吧。省着点用啊。”
李招娣就这么攥着五十块钱上了车,她靠在车窗上,看到了父亲骑车返回的背影。
总是这样,她想。
每次在她怨恨父母的时候,他们就会再对她释放一点善意。
她有时候会希望家人对她再差一些,她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去恨他们,远离他们。或者再对她好一些,她也能安安心心听从家人的话。
偏偏这么不上不下,不好不坏,让她恨不起来也爱不彻底,烦得要命。
*
升入二年级的李盼娣成功当选了数学课代表,帮老师收作业发作业特别积极。
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不写,原本这也没什么,李盼娣并不会催他们,只会把没交作业的名单交给老师。
显然这种做法让一些同学很不开心,背地里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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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个狗腿子的外号。
没过多久这个外号就传到了李盼娣的耳朵里,是赵杰告诉她的。
李盼娣问是谁给她取的外号,赵杰支支吾吾不说话。
李盼娣看他这样就猜到了:“王瑞?”
赵杰默认。
李盼娣翻了个白眼儿,王瑞就是当初嘴贱说她大姐并且跟她打了一架的那个。但赵杰又跟他关系挺好。
自那以后李盼娣上学都没再跟他们一起走。
没想到事情过了这么久了,这个人还是死性不改的。李盼娣顿时就要起身去找对方算账。
赵杰这个墙头草有点慌:“你别打架啊,也别说是我跟你说的。”
李盼娣瞥他一眼:“我是那么爱打架的人吗?”
说实话,她对赵杰有点失望的,他们两个人因为住的近,从不记事的时候就经常一起玩。
而王瑞只不过是上学以后才跟赵杰认识的。
但两次了,明明是王瑞的错,身为她好朋友的赵杰却只会在中间做和事佬。
大课间的时候,李盼娣去找到了在院子里玩卡片的王瑞,一言不合收走了对方身后的一沓卡片。
王瑞顿时站起来骂人:“李盼娣你有病吧?还给我。”
“你这不是知道我名字吗?”李盼娣面无表情道,“那还给我取外号?”
被戳穿了,王瑞恼羞成怒:“那咋了?我又没说错,你就是老师的狗腿子。”
“行吧,你说得对。”
李盼娣转身就走,绕过一个弯进了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的办公室,直接把卡片给了对方,道:“老师,我看到好几次了,王瑞他上课也在偷偷摆弄这些,我觉得他这样做不对,影响他同桌学习,也影响课堂纪律。”
下堂课上,班主任就重点批评了王瑞,并且在教室后面设置了一张小桌子,所有人带来的玩具也好零食也好,通通放后边,下课才能拿。
郑瑶瑶知道同桌干得好事,有点担忧道:“他会不会记恨你啊?再找你麻烦怎么办?”
李盼娣无所畏惧:“他再找我事儿我就再告诉老师喽,他都说我是老师的狗腿子了,那我就狗腿子给他看呗。”
郑瑶瑶肃然起敬,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8. 礼物
秋去冬来,转眼又快到了新年,当2002年的第一场雪过后,李家终于装上了厚厚的棉布门帘。
昨天李招娣打了电话回来说今天放假,李建业吃过午饭就去镇上接她了。
李盼娣就自告奋勇地承包了今天烧炕的任务,烧完偷偷往里面埋了两个红薯,打算给姐姐吃。
傍晚时分父女俩才回到家,李盼娣一个熊扑撞进姐姐怀里。
李招娣笑着摸摸她的头,然后“咦”了声:“盼娣你是不是长高了?”
以前明明刚到她腰,现在眼看着快到胸口了。
“可不是。”金玉霞嗔怪道,“裤腿都短一截,昨天还跟我磨着要新衣服呢。”
李盼娣就嘿嘿地笑。
两个香喷喷的烤红薯最后是姐弟三个一块儿吃的。李盼娣拿了小勺子喂弟弟,结果小屁孩性子急,非要自己吃。李盼娣干脆掰了一半给他,最后他吃的满身满脸都是。
李盼娣嫌弟弟像个小傻子。
歇了一晚,第二天李招娣早早起来洗衣服,大部分是她自己的,冬天的厚衣服在学校不方便洗,每次放假都要带回家来。放在大盆里,用搓衣板搓。
村里没有通自来水,家家户户便在自家院子里修了水井,按照规矩是三天放一次水,每到放水的日子就接满一水井的水。
为了方便,李招娣就坐在井台子上洗。
李盼娣就用蜂窝煤炉子一壶接一壶地烧热水给姐姐用。
李奶奶心疼煤钱,直喊她少用点热水,不凉就行了。
李盼娣不管,其实她自己在家洗碗有时候会懒得兑热水,洗完一遍甚至湿着手去把水倒进院子里的菜畦里,风一吹不出意外地就生了冻疮。
写字的时候关节都很难打弯。
现在每天都要用热水烫手,然后烤火,再涂上蛇油膏。
所以吸取教训,她可不愿意让姐姐也生了冻疮。
腊月二十三二十四两天大扫除,把桌椅板凳都搬到了院子里,全屋的地面墙面犄角旮旯都用笤帚扫一遍。窗户也要里里外外擦得干净透亮。
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李建业才会参与到家务劳动中。当然与其说是参与,不如说是指挥。擦个玻璃还要指挥着李盼娣给他倒掉脏水,接了新水,再把抹布洗了给他。
李盼娣本来是在擦那些桌椅板凳的,一怒之下扔了块抹布给弟弟,弟弟好糊弄得很,不知道是不是把这当成了游戏,干得很起劲儿。
腊月二十五,开始蒸馒头,按照惯例,会蒸够一个月的量,两大缸,一直吃到出了正月。
揉面需要力气,这个李盼娣就帮不上什么忙了。金玉霞揪了一小块儿面团给儿子玩儿,李盼娣就陪着弟弟玩儿,把那块儿面团捏成小兔子小狗。最后蒸了给弟弟吃了。
腊月三十包饺子,李盼娣不会擀皮,但是会包,就跟姐姐比赛看谁包得快,最后险胜姐姐两个。然而等煮出来,她包的那一屉几乎成了肉丸面片汤。
李盼娣傻了眼。
李招娣一边嘲笑一边陪她一起喝了。
晚上的年夜饭摆了一大桌子,有红烧鲤鱼,猪肉炖粉条,一整只熏鸡,四喜丸子,凉拌猪耳朵,以及三四个素菜外加两个凉菜。
这是全家一年来最丰盛的一餐。
李爷爷兴许是打牌赢了高兴,还特地买了可乐给孩子们喝。
李奶奶嫌太凉,当然主要是怕宝贝孙子喝了拉肚子,于是把可乐加了姜丝煮了。
李盼娣觉得味道有点怪,和她在郑瑶瑶家喝的不一样,但还是挺好喝的。
饭吃了一半春节联欢晚会终于开始了,因为饭桌是圆的,李盼娣的位置正好背对着电视,她一边想看电视一边又想吃肉,陷入两难。
正纠结着,电话响了,因为电话就装在电视机旁边,李盼娣非常积极地跑去接电话。
眼睛还在盯着电视,口中却非常自然道:“喂?你好,过年好呀!”
对方沉默了两秒,才道:“盼娣?是你吗?”
李盼娣懵了半晌,然后赶紧喊人:“爷爷奶奶,大伯大娘,是大姐。”
一年了,这是大姐二姐打回来的第一个电话。她们还是不肯说自己在哪里,只是报了平安又向家人问好。
窗外不知是谁家放起了烟花,在一瞬间绽放,又在转瞬间落下。
*
大年初一,李盼娣破天荒地收到了来自爷爷奶奶的压岁钱。不多,她和姐姐们都是两块。
她也没问给了弟弟多少,省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大伯二伯倒是更大方一些,分别给了她五块。她亲爹更是豪爽地给了她十块。
初五去外婆家拜年的时候,又收到了来自外婆的五块,两个舅舅的五块。
加一起是三十七块钱。
金玉霞想收走说替她保管,李盼娣死活不肯,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乱花钱的。
最后各退一步,收了她二十,给她留了十七块钱。
李盼娣本来还不太高兴,转头看到妈妈毫不留情地收走了弟弟所有的钱,弟弟还啥也不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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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笑,又心理平衡了很多。
*
这一年李盼娣升入三年级,新增了英语学科,教英语的老师是语文老师兼任的,带着独特的地方口音。
李盼娣很懵,对着那些字母会下意识按照拼音的方式去读。对于单词更是直接用汉字的方式去标注相近的发音。
老师提过好几次不要这么做,但她不这样的话就完全记不住怎么读,自从上学以后这是她第一次怀疑自己很笨。
这并不像数学题,算错了重新算就是了,面对英语,她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于是她求助在她心中最厉害的郑瑶瑶。
然后发现了郑瑶瑶也是同款操作。
李盼娣:“……”
很好,她就说自己绝对不笨嘛!
郑瑶瑶羞恼不已,转头就让爸妈给她买了复读机和英语磁带,每天放学回去都听一会儿。
李盼娣便也经常蹭着去听。蹭得久了就有点不好意思。正好得知郑瑶瑶快过生日了,于是琢磨着要送点什么礼物给她。反正她的压岁钱几乎没怎么动过。
周六的时候,母亲骑着自行车带她去赶集,她就带上了自己的小金库。集市旁边有个两元店,门口大喇叭喊着:“全场两元,件件两元,两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两块钱你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李盼娣听到过很多次,但从来没进去过,所以当她提出要进去看看的时候,母亲很惊讶:“你又想买啥?”
李盼娣没敢说实话:“我就看看嘛,妈你不是要给小弟买衣服吗?你去吧去吧,我逛一会儿就去找你。”
果然还是母亲比较好说话,听完也没说什么,随她去了。
店里像是一个杂货铺,零零散散堆放着各类用品,没有窗户,门口透过来的光照不到的地方显得就很昏暗。
李盼娣看中了一个彩页的笔记本,她知道郑瑶瑶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个本子就很适合。
去结账的时候老板说要五块。
李盼娣:“……”
说好的“全场两元”呢?
最后还是买了,出门的时候又抬头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排花花绿绿的书包,上面印着蓝猫淘气的图案。
郑瑶瑶背的书包就是这样的,可好看了。
没忍住,她又问道:“阿姨,这个书包是两块吗?”
老板像是被她逗笑了:“小丫头,那个要二十。”
李盼娣:“……”
她转头就走了。
妈妈给她逢的书包挺好的,嗯。
9. 茅针
郑瑶瑶收到礼物很开心。又在李盼娣过生日时回送她一本新的字帖。看上去比她那个随手买的精美很多,纸的质量也好很多。
李盼娣如今字写得越来越好,也因此获得了一个任务,就是每天放学前帮老师把试卷抄写在黑板上,同学们再抄到自己本子上,作为作业。
三年级的下学期开始,老师们莫名经常缺课,很多时候一整天只上一节课,剩下的时间都是自习。李盼娣对着几乎没怎么讲过的课本,有点发愁。
渐渐的有传言说是学校要关门了。
李盼娣很懵,就跟郑瑶瑶聊天:“什么意思?不让我们上学了吗?”
郑瑶瑶四下看了看,凑到李盼娣耳朵旁,小声道:“听我爸说,好像我们学校要被合并了。”
她的后桌大概是属蝙蝠的,这都能听见,直接强行加入她们的聊天:“真的吗?那我们去哪上学啊?”
语气隐隐带着几分兴奋。
虽然李盼娣也不懂他在兴奋什么。
“应该是去艾庄,我也不确定啊,你别出去瞎说。”郑瑶瑶道。
“艾庄?”李盼娣皱眉,“那要好远啊。”
郑瑶瑶知道她家里的情况,自然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拍拍她的肩膀道:“没关系,反正我爸也要送我的,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走呗。我跟你说他最近买了辆新的摩托车,可酷了!”
李盼娣笑了笑,没有说话。
可惜她后桌是个大喇叭,只用了一个课间,全班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话又传到班主任耳朵里,干脆开了个班会,证实了郑瑶瑶的说法。
“所以,这是我带你们的最后几个月了。”班主任叹了口气,她看着这群小孩子们快三年了,看着他们从大字不识懵懵懂懂的小屁孩到现在好歹有了个学生样子,个头儿也窜了一大截儿,真的舍不得啊。
可是没办法,现在各村的小学学生数量越来越少,独立开办学校确实浪费人力物力。合并是迟早的事。
“好好珍惜吧小皮猴子们,你们去了新学校可不一定能遇见我这么好说话的老师了。”班主任说完这句就背着手走了。
这个年纪的学生还不怎么懂得离别,但也隐隐感到了一丝伤感。
李盼娣就带着这点伤感拉着郑瑶瑶在学校里逛了一圈。他们三年级的教室在最中间,北边是一二年级和老师们的办公室,南边是四五六年级。青砖瓦房一字铺开,虽然破旧,好在宽敞。
教室前花坛里,种着一整排柿子树。每年还未成熟就被学生们祸害个精光。然后再被老师们指着鼻子骂。
再往前就是操场,说是操场,其实就是一大片土地,一刮风就尘土飞扬。
他们会在这片操场上做广播体操,跳皮筋,跳房子,踢沙包。
不过每年寒暑假回来都长满了杂草,老师会让高年级的学生们从自己家带镰刀来,先一起锄一天草。
但这次因为要并校的事情,老师们都太忙了,还没来得及组织。
“我还没机会参加过锄草呢。”李盼娣想着,叹了口气。
“咦,盼娣你看。”郑瑶瑶右手拍着她的肩膀,左手指着前面道,“那是不是茅针?”
李盼娣向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蹲下一看,还真是。又四下张望了一圈,发现还真不少,跟这些杂草都长在一起了。
二人顿时开心。
茅针也就是茅草,成熟之后会长满白色的穗子,在路边随风摇晃。
但它嫩的时候对于孩子们而言就是一种美味的小零食了,李盼娣就很喜欢吃,剥开那层绿色的外衣,里面的芯甜滋滋的,口感像是她在郑瑶瑶家吃过的口香糖。
二人拔了一堆带回教室,给关系好的几个同学都分了点。想了想又给老师们也送了点。
等到了新学校学生和老师全部都要打散重组,谁跟谁还能再遇见就全靠缘分了。
“瑶瑶,我还想跟你做同桌怎么办?”李盼娣有点苦恼。
郑瑶瑶也舍不得她,但依然安慰道:“没关系,我们不在一个班我也会经常找你玩的。”
她后桌听见又开始插话道:“盼娣你跟她分开不是更好?你就能考第一了!”
郑瑶瑶瞪他:“喂!你别挑拨离间啊!”
李盼娣扬起下巴:“我不,瑶瑶和第一我都要!”
郑瑶瑶噗嗤一声笑了:“口气不小啊你!”
“别说话了,快来背单词了。老师下节课要听写的。”
“我早就背过了。”
“真的假的?来,我说你写。”
后桌男生:“……”
行吧,学霸的世界他果然不懂。
*
学校的课程逐渐恢复正常,一个学期在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
期末考试李盼娣又是第二。
去学校拿成绩单那天,郑瑶瑶得意地冲李盼娣挑眉。李盼娣这个气啊,原本带给郑瑶瑶的两包辣条气愤之下只给了一包。
*
暑假,李盼娣意料之外地收获了一辆自行车。
李建业从镇上骑回家时,她正在院子里陪着弟弟用小铲子给他的挖土机装土。
“二丫,快来看,爸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李建业还没进大门就喊道。
李盼娣没当回事儿,蹲着没动。
直到被他爸拍了下后脑勺:“嘿,叫不动你了是吧?”
李盼娣只好回头去看,一辆崭新的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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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的自行车,前面不带大梁的那种,正停在院子中央。
李盼娣没回过神,好半天才惊讶地瞪大眼睛,拽着他爸的衣袖问道:“爸,爸爸!这是给我的?”
“瞅你那傻样儿,对啊,不然呢?我寻思着你不是要去艾村上学了吗?太远了,又不管住宿,家里也没空接送你,这不就只能给你买个自行车了吗?”
李盼娣高兴地原地蹦了好几下,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车座,又带着点不好意思地捏着衣角,低头小声道:“谢谢爸爸。”
接着李建业又帮她调了车座的高度,打了气,最后命令她这个暑假赶紧把自行车学会。
“肯定的。”李盼娣拍着胸脯保证道。
李盼娣今天真的很开心,这种开心不仅仅在于有了自行车,更多的是在于她觉得她爸好像也对她挺好的。
她从来没提过买自行车的要求,因为不敢提,脑子里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她下意识就觉得家里一定不会同意给她买的,多费钱啊。
但她爸看到了她的需求,并且给她买了。
所以她爸也并不是只爱弟弟的,是吧?
这样想着,她竟然为之前误会了她爸感到了一点愧疚。
然而这种愧疚在当天晚上就被金玉霞一番话说得烟消云散了。
金玉霞告诉她,她爸跟郑瑶瑶的爸爸有点过节。
其实也算不上过节,无非是中年男人牌桌上那点事儿,郑父有钱,也爱装,偏偏牌技还不错,每每赢钱就爱给人抹零。
比如赢了李建业五十八,他就会拍拍李建业的肩膀道:“你给五十就行啦,你们种地也怪不容易的。”
有时候赢了上百块,他就会很大方的摆摆手,笑呵呵道:“我无所谓啦,你们看着给就行,手头没钱不给也行的。”
李建业憋着气啊,他觉得自己人穷志不能短,愿赌服输,输多少给多少。
偏偏郑父跟看不懂脸色一样,每次都跟他客气,推扯一番才勉为其难地收下。
后来李建业都不爱跟郑父一块儿打牌了,有人组局他会先问问郑父去不去,郑父不去他才去。
所以前两天当李盼娣在家里说等开学后,她会跟郑瑶瑶一起坐郑父的摩托车去上学的时候,李建业的脸色就开始不好看了。
他生怕以后路上遇见郑父,对方又会笑呵呵地摆出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跟他说:“哎呀不用太感谢我,我知道你们不容易的。”
知道的是他顺路帮忙送孩子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借了他们家几万块救命钱呢。
所以李建业一有空立刻跑到镇上给闺女买自行车去了。
李盼娣听完:“……”
行吧,她果然不应该太感动。
10. 集会
李建业买完了自行车又撒手不管了。
李盼娣去学骑车还是姐姐陪她的,姐姐会先帮她把车稳住,然后让她上去慢慢骑,扶着车后架跟着她走,等她骑稳了就慢慢放开手。
李盼娣学得挺快的,两天就能骑的稳了,不过期间也摔了好多跤。
能自己骑了之后她就不用姐姐帮忙了,自己骑车东村西村乱逛,就当练习。最常去的还是郑瑶瑶家。
郑瑶瑶见她有了自行车,非得闹着也不让爸爸送她上学了,说自己也要骑车跟李盼娣一起走。
郑母拿她没办法,也给她买了一辆。
于是就成了俩人一起骑车逛,甚至还背着大人一起去看了个会。
她们镇上每逢二号和七号是赶集的日子,基本上日常生活中吃的用到的所有东西集市上都能买到。除此之外每年三月份和八月份还有两次更大的集市,他们称之为“会”。
“会”与普通集市最大的不同在于,“会”上有很多受小孩子们喜欢的游戏,比如套圈,蹦蹦床,碰碰车,旋转木马,海盗船等等。
李盼娣一直都想玩,但从来没提过。
所以郑瑶瑶一说要去,她就心动了,捏着仅剩的十块钱压岁钱就偷偷摸摸去了。
到了“会”上一问,发现都好贵,很多项目都是五块钱只能玩十分钟。
李盼娣又有点犹豫。
“来都来了,玩一下嘛!”郑瑶瑶劝道,“大不了我们少玩点。”
其实她本来想说钱不够的话我借给你呀,但想了下李盼娣肯定不愿意,所以又把话咽了回去。
俩人商量了下,一致决定去玩碰碰车。郑瑶瑶追着她车屁股后边乱撞,李盼娣就加快速度调头又去撞她。
结束之后又花了一块钱去玩套圈,十个圈一个都没中,李盼娣大呼上当。
剩下的四块怎么也不肯花了,打算留着开学后买铅笔和橡皮擦。
她知道郑瑶瑶没玩够,也知道郑瑶瑶手里还有钱,出门的时候郑母给了她三十块呢。
于是道:“你不用陪我的,你可以去玩你想玩的,我在旁边等你就好。”
郑瑶瑶连连摆手:“算啦,我也没有很想玩啦,确实太贵了,小朋友的钱也太好赚了吧!”
李盼娣知道这是照顾她的心情。
二人相视一笑,拉着手走了。
*
回到家不出意外地又被奶奶骂了。
“一天天的就知道疯跑,这么大了一点事儿不懂。”
李盼娣撇嘴道:“我把碗洗了,弟弟的衣服也洗了才出去的嘛。”
“洗了就完了?你妈在家给别人缝衣服呢,你就不知道带带博裕?还有你姐也是,一天天的趴桌子上写字,别人家这么大的都出去赚钱了,一家子全指着你爸,是要累死你爸啊?”
李奶奶就站在台阶上,窗户外边说的,而窗户里边就是李招娣的书桌。
李招娣也是习惯了,笔都没停,头也没抬。
但李盼娣不乐意听:“奶奶你骂我就骂吧,关我姐啥事儿?你再骂我姐,我明天就不洗碗了!”
“哎呦,死孩子,你还会威胁我了?”
李盼娣就跑了。
*
第二天,她让妈妈给她的自行车后架绑了一个儿童座椅。
金玉霞把儿子放上去的时候还再三确认:“你能行吗?别把他摔了。”
李盼娣摆摆手道:“我又不骑,我推着他走走嘛。”
李博裕三岁半了,一如既往地是个小胖墩,偏偏对自己的体重心里没数,喜欢缠着人要抱抱。
但李盼娣已经快要抱不动他了。
村里有人家在盖房子,李盼娣就把车停在路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弟弟抱下来。
让弟弟站着看挖土机,要是没人管他他能兴致勃勃当一整天监工。
不过李盼娣没那么多时间等他,傍晚还要赶回去摘菜。
推车回去的时候李博裕不乐意,又哭又闹,挣扎着不肯上车。李盼娣哄了好久都哄不好。
然后李盼娣就烦了,皱着眉瞪他:“你再哭?再哭我把你丢在这儿自己回去。”
李博裕从出生起就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哪能被她吓住,顿时就挥舞着小胖胳膊把李盼娣往外推:“你走。”
李盼娣骑上车就走,骑了大概有五十米,拐弯之后停了车,藏在墙角处偷偷看着弟弟。
等了大概有五分钟,她看到李博裕终于不再盯着挖土机看,而是四下张望了一圈,好像终于意识到姐姐真的走了,懵了一会儿,然后撇嘴哇哇大哭。
李盼娣又冷眼看着他哭了几分钟,这才走过去,问他:“现在愿意回家了吗?”
李博裕双手抱着她的腿,疯狂点头。
因为时间有点晚了,李盼娣心想要是菜摘得晚了那吃饭也要晚了,爸爸回家的时候饭还没做好免不了又得被念叨。
她就有点烦,想了想问李博裕:“姐姐骑车带你回去好不好?”
李博裕觉得好玩:“好呀好呀。”
李盼娣又叮嘱他:“那你抓好扶手啊,别乱动。”
但她还是低估了这个小胖墩的重量,晃悠悠地根本骑不稳,心想还是下来吧。
结果没成想弟弟没抓扶手而是抓住了她的衣角,下来时被拉扯了下,下一瞬就连人带车砸在了路边。
李盼娣被自行车压在了下面,而李博裕从儿童座椅摔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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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滚进了路边草丛里。
可能是被吓懵了,一时间竟然没哭。
李盼娣推开自行车,顾不得自己腿疼,连忙把弟弟抱出来,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伤。
好在只有胳膊有几道划痕,很轻微,没有出血。
但她一按,李博裕就哇哇大哭喊疼。
李盼娣少见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怕弟弟伤着骨头,不敢轻易动他。
好在施工队那边应该是停工吃饭了,有两个叔叔路过查看了下,说应该没什么事,帮她把李博裕抱进了座椅。
回家后不出所料又被奶奶骂了一顿。
李博裕小手指着自己胳膊上那几道浅白的划痕,凑到妈妈嘴边要“吹吹”。
金玉霞满脸心疼地给他吹吹,又仔细把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
李盼娣低着头,回了自己房间。
正在写作业的李招娣抬头看了她一眼,就皱着眉出去了,不一会儿拿了碘酒和创可贴过来,让她坐床上,自己蹲下给她处理膝盖的伤口。
李盼娣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上很大一片的瘀红,还在往外渗血。回忆了下,才想起来应该是正好磕在石子上了。
她抿着唇不说话,眼泪恰好落在膝盖上,浸湿了刚刚贴上的创可贴。
李招娣默默给她揭下来又贴了个新的。
晚饭后,李盼娣跟姐姐一起并排写作业。
金玉霞悄悄进了她们屋,见没人理她,故意咳嗽了两声道:“招娣盼娣,别写了,来吃花生。”
说着把一碗飘着香气的卤花生放在她们俩的中间,碗底残留汁水在课本上印了道月牙儿。
李盼娣把书抽出来,皱了皱眉。
“生气啦?”金玉霞揉揉李盼娣的脑袋,“你奶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骂你你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妈又没怪你。”
李盼娣还是没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其实没生她奶奶的气,她奶奶骂她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要是每次都生气,那不早就气死了?
她就是有点点难过,明明她伤的比弟弟更严重,但除了姐姐之外没人发现。就连妈妈也没发现。
其实妈妈已经对她挺好了,会哄她,有什么好吃的也会留给她,从来不骂她不打她,还会偷偷给她零花钱。
但是今天当弟弟哭诉时,她的眼里就只有弟弟。她哪怕偏一点头,就能看见穿着短裤的自己膝盖上的淤青。
只有当把弟弟哄睡了,她才会过来看看她。
这不,眼下金玉霞才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你今天摔得咋样?没伤着吧?”
李盼娣已经换上了七分裤,遮住了膝盖。
她摇摇头道:“没有。”
11. 高考
四年级开学这天,虽然换了新学校,但李盼娣依然是自己去报道的。
她在校门口看到了被郑父郑母一起送来的郑瑶瑶。俩人在外墙红底黑字贴着的名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很幸运,她们依然在同一个班级。
之后李盼娣就过上了和郑瑶瑶一起骑自行车上下学的日子。
因为学校离得远了,而且早上八点就要上课,所以李盼娣最晚七点必须出发,那么六点半就得吃早饭。
说起来李家原本是七点左右吃早饭的,结果因为李盼娣上学,全家都陪她把早饭时间提前了。
为此李奶奶又念叨了一阵子。
郑瑶瑶不太懂:“你奶奶平时要睡懒觉?”
李盼娣翻白眼儿:“哪呢,人老了觉少,她一直都是五点就起来了。”
事实上不只是李奶奶,全家除了李博裕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之外,其他人都习惯早起。
或者说全村大部分人家都是这样的,农村人一年到头忙里忙外,日上三竿了还在睡觉是要被说闲话的。
“那六点半吃饭还是七点吃饭有很大区别吗?”郑瑶瑶又问。
而且早饭能麻烦到哪里去?无非煮个稀饭热几个馒头配点咸菜或者前一天晚上剩的炒菜。
李盼娣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新学校距离李盼娣的外婆家比较近,为了避免中午来回折腾,金玉霞让李盼娣直接去外婆家吃午饭。
她去过一段时间,外公外婆挺喜欢她的,总做她爱吃的菜,时不时还炖个肉给她改善伙食。
只是舅舅家的表弟很明显不欢迎她,觉得她抢了他的爷爷奶奶。
久而久之李盼娣也就不想去了。
后来她就早上从家里带饭来学校,中午用热水泡一泡对付吃两口。
事实上班里很多同学也都是这么做的。郑瑶瑶除外,她有充足的生活费,中午会去学校外面的小饭馆吃。
她们现在的班主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心软爱操心,平时有谁穿得少了打了两个喷嚏,下节课她必定给那个学生两包感冒冲剂。
也是在她的建议下,学校后来在院子里支了两口大锅,专门给离家远中午回不去的学生们热饭吃。
于是在这个冬天到来之前,李盼娣终于不用再啃凉馒头了。
这一年李家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李博裕上幼儿园了。
2003年,镇上终于开了唯一的一家幼儿园,尽管老师几乎都是本地人,也没什么幼师资格证,学历最高的是大专。但学费依然贵到吓人。
向来扣扣搜搜的李奶奶这次一个贵字都没提,李爷爷也放弃了他的麻将大业,自掏腰包买了辆带棚子的小三轮车,每天笑呵呵地接送孙子上学。
李盼娣看着弟弟背着“蓝猫淘气”的崭新书包蹦蹦跳跳地跑远,什么也没说。
*
2004年,李招娣高考失利。
其实考前填报志愿时,她报的都是比较稳妥的学校,可惜终究差了一点。出成绩那天,李招娣哭了一整晚。
李盼娣不知道怎么安慰姐姐,只能默默陪着,也是一晚没睡。
第二天姐妹俩红着一双眼圈儿出来吃饭时,李招娣语出惊人道:“我想通了,我要出去打工。”
李奶奶高兴了,道:“这就对了嘛,你初中毕业我们就让你去,你非不去,这不又浪费三年。少赚多少钱?”
李爷爷也笑道:“没事没事,以前的不提了,我这就问问你二伯,让他再给你找个活儿干。”
李盼娣急了,她强硬的拽着姐姐回了她们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道:“姐,不行不行,你要继续上学的!你明明喜欢上学的!”
李招娣瞬间眼眶又泛酸,她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蹲下来抱住妹妹,将头枕在妹妹幼小的肩膀上,轻声道:“可是没有办法了,复读费很贵,家里不会同意的。”
“那这个暑假就去赚钱,我长大了,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的,我们赚到的钱都给你交学费好不好?当年家里不让你读高中,你不就是这么做的吗?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我说了复读费很贵,要比公费高中学费贵的多得多,一个暑假我赚不到那么多的钱。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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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情况不一样,我当年还不认命……”
“那你现在要认命了吗?”
李招娣一时间哑口无言。
姐妹俩对视片刻,李招娣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认命。放心吧,我即便不上学了也不会听从二伯安排去镇上找活儿干的。”
那样的日子她用脚趾头想就知道结局,无非是一边赚钱贴补家里,一边被安排着相亲,过两年,或许用不到两年,母亲就会用她自己赚到的钱来给她打一点家具,做几床被子充作嫁妆,再收一份彩礼。从此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家里,过上与奶奶与母亲大同小异的生活。
她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
*
又过了几天,李招娣悄悄告诉李盼娣,她跟大姐二姐联系上了。
这几年,姐妹俩时常跟老家有联系,但就是始终不肯说自己的地址。
然而在得知李招娣高考失利以后,却愿意告诉了她。
她们确实跑得很远,在离家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城市,从摆地摊卖袜子手套围巾开始,慢慢的攒了一笔钱,去年开了一家服装店,生意还不错,她们极力邀请李招娣过去帮忙。
李招娣答应了。
她叮嘱妹妹道:“不要跟家里人讲,知道吗?不然他们肯定又得问我大姐二姐在哪了。我跟他们说我和同学结伴去打工的。”
李盼娣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不多嘴。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尽管李爷爷李奶奶对于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跑那么远有着诸多的不满,但在李招娣保证每个月都寄钱回家后就闭嘴不再多说了。
只有金玉霞怕闺女傻,私底下跟她讲让她自己多留点钱,她爷奶不缺钱花。
李招娣一一应了。
去火车站送姐姐走的那天,李盼娣又哭红了眼睛,就连向来没心没肺的小弟也哭闹个不停。
李招娣分别抱了抱他们俩,保证自己过年一定回来。
李博裕就说让姐姐回来的时候给他带奥特曼。
李盼娣瞪他,用奶奶经常骂她的话来骂弟弟:“我看你像个奥特曼。”
12. 例假
升入五年级的李盼娣在某天上厕所时对着内裤上的一抹红色呆了呆。
她知道这是来例假了,姐姐教过她。
反应过来后很淡定地先垫了张卫生纸,然后去找妈妈要了卫生巾。
金玉霞还很诧异:“你怎么这么早?你姐那时候初一才来。”
“想起来还挺好笑的”,金玉霞继续道:“你姐那时候抽抽搭搭地来找我,说自己流了好多血要死了。我笑话她半天。”
金玉霞翻出卫生巾给她:“你会用吧?妈教你?”
“不用,姐姐跟我说过的。”李盼娣拒绝道。
“我二丫就是聪明。”
*
李盼娣从此又多了一个新烦恼,就是她要怎么在学校更换卫生巾。
她们学校的厕所是面对面的两排蹲位,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隔断。她也从来没见过有同学更换卫生巾。
她不确定是别的同学们都还没来?还是说别人跟她一样不好意思?
然后她想了个办法就是尽量在课间快结束的时候去上厕所,因为这时候就几乎没人了。如果不幸碰上别人,她就再蹲着磨蹭一会儿,等别人走了再起身火速换好。
但代价就是容易上课迟到,虽然老师不会说她什么,但身为一个“好学生”,每次打完“报告”,在全班同学的注目礼下进教室的感觉还是让她很难受。
于是又改成了在刚刚下课时就火速跑步去厕所。
这天她正要出去,听见后桌叫赵勇的男生喊她:“李盼娣,数学作业借我抄抄。”
李盼娣因为着急所以说话也没过脑子,一边往外跑一边回道:“在我书包里,你自己找吧。”
等她再次回到教室门口时,发现她的座位旁边围了一圈儿男生,他们正吹着口哨把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抛来抛去,每个人都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接到后就飞快地甩给下一个人。
李盼娣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个东西是她的卫生巾,此时她的书包正敞着口放在桌面上,而她后桌赵勇手里还拿着她的数学作业本。
赵勇发现她站在门口,开口道:“呦,我们数学课代表回来了啊。你是哪里流血了吗?用这么大的创可贴啊哈哈哈哈?”
说着几个男生一起拍桌狂笑。
李盼娣一瞬间血气上涌,脸色涨红,气到手都在发着抖。
她想说点什么或者骂点什么,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于是干脆快步走过去一脚踹在赵勇屁股上,抢回自己的作业本之后,抬手掀了对方的桌子。
书本顿时散落一地。
不知道是谁在地上洒了水,赵勇捡起来的时候发现刚抄完的作业湿透了,顿时恼羞成怒,推了李盼娣一把:“你有病啊?发什么疯。”
李盼娣没站稳,倒在了地上。顺势抓住板凳腿,扬起来砸在了对方脚上。
对方痛呼出声,正骂骂咧咧要还手。
郑瑶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把李盼娣护在了身后,嚷道:“你们干嘛?一群人欺负一个是吧?”
“谁欺负她了?是她先动的手。”
“少管闲事,再不走连你一起打。”
“你打。”郑瑶瑶双手叉腰低头瞪他,几个小鸡崽子长得还没她肩膀高,怕个屁。
“打啥?谁要打人?”伴随着上课铃声,班主任进了教室。
见这阵势,课也没上,提溜着这一串人进了办公室。
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先是把以赵勇为首的几个男生骂了一顿,让他们滚回去写五百字检查。
老太太还是头一次发这么大脾气。
然后把郑瑶瑶也赶回去了。
对着李盼娣叹了口气,道:“你个女娃子跟他们动手干啥?他们要是真一哄而上,你能打得过?”
“他们先动我东西的。”李盼娣皱眉道。
“那你不会来跟老师讲啊?再说你那个……你藏好啊。大咧咧放书包里,你还叫他去翻你书包。”说到这儿老太太顿了下,“对了,抄作业的事儿我还得跟你们另算。”
“反正就是也怪你自己没放好,被人看见那个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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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意思。”老太太语重心长道。
李盼娣只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得一声,没忍住声音提高了几度,道:“是我让他去翻的,但我又没让他把我卫生巾拿出来公开传阅。”
“哎呀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听见怎么了?我为什么不好意思?乱动人东西是他们该不好意思吧?”
老太太揉了揉额头,“我是让你别老“卫生巾卫生巾”的,女孩子家家的不害臊吗?”
李盼娣当然害臊,不然她也不会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去厕所换了。
但此时她倔脾气上来了,她就非不认这个输:“但它就叫卫生巾啊,不然我说什么?是您别老‘那个那个’的才对。谁知道您在说哪个?”
老太太被气笑了,挥挥手把她赶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某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这件事过后,李盼娣上厕所换卫生巾时反而不藏着掖着了。
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她想。
这明明就是所有的女生或早或晚都要用到的东西,在厕所大家对着上大号擦屁股都不觉得恶心,怎么换个卫生巾就不行了呢?
想通之后,李盼娣顿觉轻松。
当然,如果不用看见那几个男的就更轻松了。
他们检讨写是写了,但显然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出于报复心理,赵勇经常把他桌子往前一点一点地推,导致李盼娣的座位越来越窄。
李盼娣烦了就会给他一脚踹回去,每次必定伴随着一阵文具或是书本落地的声音。
然而对方好像毫不介意,漫不经心地捡起来,然后死性不改地继续骚扰李盼娣。
就这么你来我往地闹腾了几个月。
有天李盼娣梳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辫尾用小碎花发圈扎起来,那是姐姐离开家里前买给她的。
赵勇好死不死去扯她的头发,然后扯掉了那个发圈。
李盼娣看到赵勇那只不知道多久没洗,指甲缝里还夹着黑泥的手捏着姐姐送的礼物,顿觉恶心透顶。
13. 有病
李盼娣随手抄起对方的课本砸在了对方脸上:“还给我!”
赵勇捂着自己的脸,骂道:“李盼娣你有病吧?”
说着快走两步,扬手把发圈扔在了窗户外。
李盼娣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跑出了教室。
她们班在三楼,楼下杂草丛生,今天又刮风,根本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郑瑶瑶陪李盼娣找了一整个大课间都没找到。
于是李盼娣转头进了班主任办公室,要求换座位。
班主任还是挺好说话的,问道:“你想换到哪?我看你和瑶瑶关系好,要不还是让你俩做同桌?”
“不是,我的意思是让赵勇换座位。”李盼娣的眼睛还是有点发红,但说出的话很坚决:“是他一直在搞各种小动作打扰我学习,甚至扔了我的发圈,错的又不是我,我还挺喜欢现在这个位置的,所以要换也是他换。”
班主任有点为难,这个问题不太好办,赵勇跟年级主任有点亲戚关系,目前这个中间第三排的位置是主任给安排的。正好既不会看不清黑板,又不会跟前两排一样吃粉笔灰。
当然这话她不能跟李盼娣讲,她只能说:“赵勇个子矮又近视,不太好动啊。要不这样,老师找他谈谈,好好教育教育他好不好?保证让他再也不会烦你。”
李盼娣皱眉,又说了几句,班主任始终不松口。她只能带着一肚子气回了教室。
然后趴在了桌子上哭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学校哭。
太没出息了,李盼娣心想。
她就该把赵勇按在地上揍一顿,哭管什么用。
然而越这么想眼泪就越忍不住,莫名其妙的,李盼娣硬生生把自己哭烦了。
上课铃响了也没好意思抬起头,然而语文老师抽查背课文正好抽到她,没办法,只好木着一张脸站起来。
“呦,怎么了这是?”语文老师看着她发红的眼圈打趣道:“不会是背不出课文哭鼻子了吧?”
全班哈哈大笑。
不过李盼娣没听见赵勇笑,心道算他识相,不然自己真的快要控制不住在课堂上揍人了。
郑瑶瑶隔着好几个人投来担忧的目光。
李盼娣冲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深吸一口气,非常流利地背完了整篇课文。
放学的时候李盼娣弓着身子从课桌抽屉里往外掏书包,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想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两节课下来,赵勇都没再故意把桌子往前推。
她的位置恢复了正常的宽度,反而有点不习惯。
于是转头疑惑地看了赵勇一眼。
赵勇也正在收拾东西,被她一看竟是有点手足无措的慌乱,书包拉链都没来得及拉就跑了。
“他又犯什么病?”李盼娣皱眉道。
郑瑶瑶摊手:“正常人不会理解神经病的想法啦!别管他。”
李盼娣也不想管,可惜第二天一早,她照常在学校围墙下停自行车的时候,又被赵勇堵了。
对方脸红脖子粗的,双手背在后面似乎是捏着什么东西。
棍子?李盼娣这样想着。然后迅速扫视一圈周围,随后后退两步捡起了半块砖头。
郑瑶瑶车停的有点远,见状忙小跑过来,她想将李盼娣护在身后,却被李盼娣挡住了。只好一边扒着李盼娣的胳膊,一边警告地瞪着赵勇道:“你别没完没了啊。”
“我不想跟你打架。”李盼娣皱着眉道,“如果你一定要打的话,我还是会告诉老师的。”
闻言赵勇连似乎更红了点,急得跺了下脚,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
李盼娣疑惑歪头。
“我……哎呀,你自己看吧。”赵勇说着迅速把手里什么东西塞进了李盼娣衣服兜里。
转身跑了。
李盼娣愣了下,扔了砖头,又从兜里掏出来。
是一个发圈,颜色款式和姐姐送的那个基本差不多。
还有一张纸条,展开后只见上面写着:
不就是弄丢了你的发圈吗?还给你,你别哭了!
结尾还用彩色水笔画了个爱心。
李盼娣盯着那个爱心,觉得浑身发毛,风一吹,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她难以置信地问郑瑶瑶:“他真的没病吗?”
郑瑶瑶也是摸不着头脑,道:“可能真的有吧……哎呀不管了,反正不找你打架不是好事吗?”
好事吗?
李盼娣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晚上难得跟母亲讲了这件事,金玉霞笑得前仰后合,摸着李盼娣的脑袋道:“他这是喜欢你啊,想跟你做朋友。小男生就是这样的,喜欢谁就欺负谁。没想到真把你欺负哭了,可不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嘛。”
李盼娣顿觉五雷轰顶。
她自认是一个比较爱交朋友的人,班里的所有女同学以及零星几个男同学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她朋友。
大家下课一起玩,中午结伴吃饭,会聊天说笑,她认为这就算朋友了。
当然郑瑶瑶在朋友之上还要加个“好”字,是她唯一的好朋友。
但在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会像赵勇一样老跟她找事儿。
所以赵勇果然是有病,李盼娣得出了这个结论。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一想到这一点,就总觉得后背发毛。尤其是在她向同桌借笔,赵勇却抢先一步借给她的时候。
李盼娣没用他的笔,同时把发圈也还回去了。
并且同意了班主任之前要给她换座位的做法,趁着大课间火速换了。
赵勇像个木头一样站在她新座位前,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李盼娣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不然呢?”
“我以后不欺负你了,你能跟我做好朋友吗?周末来我家打游戏吧?”
李盼娣翻了个白眼儿道:“首先,就凭你还欺负不了我,你不是咬人的狗,你充其量是嗡嗡起来没完的苍蝇,很烦人。其次,我不跟苍蝇做朋友。”
郑瑶瑶放下帮李盼娣搬过来的凳子,补充道:“最后,盼娣想打游戏可以来我家,我家也有游戏机。”
游戏机是郑父买的,名义上是买给女儿玩,实际上他自己经常抱着不撒手,都不怎么出去打麻将了。
郑瑶瑶玩的次数不多,李盼娣也就更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震撼了很久,游戏机插在电视机上,通过手柄控制小人儿一跳一跳躲避障碍物,最终跳上旗杆摘下旗帜进入城堡即为通关。
赵勇被二人挤兑地面红耳赤,愤愤走了。不知道是否是受到了打击,或者觉得李盼娣不识好歹,总之直到这学期结束都没再跟她说一句话。
*
2005年的夏天,庙前村终于通了自来水。村里的两条主干路也被修成了水泥路。
以前的土路坑坑洼洼的,刮大风时尘土飞扬,迷得人睁不开眼。下大雨时,又会被淹成无数个小池塘,走一路满腿泥。
如今铺了水泥路出行方便很多,有一些脑子活泛的街坊邻居开始把自家麦子晒到水泥路上,并且屡教不改。
李盼娣骑车摔了两个跟头后长了记性,遇见晒麦子的都下车推着走。她倒也没抱怨,不管怎么说也比之前强多了。
这一年李盼娣上了六年级,家里的黑白电视也终于被淘汰,换上了彩电。
李盼娣不想再去郑瑶瑶家蹭电视看了,每次想看什么,就忽悠弟弟说那个好看。
李博裕就会哒哒哒跑过去,理直气壮地拿遥控器换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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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毫不顾及他爷爷正听着豫剧眯着眼享受地轻哼。
被大孙子打断,李爷爷也不恼,甚至配合地压迫着李建业放弃了每日热播的金庸武侠剧。
到后来只要李博裕在家,就会搬着他的小板凳坐在电视跟前,手里还牢牢握着遥控器,提防着每一个大人。
李盼娣美滋滋跟着看起了《奥特曼》,《快乐星球》等等,当然也只有这些,她如果想看《还珠格格》之类的,李博裕是坚决不肯的。
国庆放假那天,李盼娣还没进屋就听着不对,怎么今天电视机里响的不是动画片的主题曲而成了“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然后脚步一顿。
破旧的长木凳上坐着的,分明是她大伯家两位堂姐。
四年多没见,两位姐姐穿着打扮更像城里人了。
二姐一身运动装,梳着高马尾。
大姐穿着浅绿色碎花吊带连衣裙配着白色薄款的针织开衫,踩着一双黑色细跟小皮鞋。一头乌黑靓丽的大波浪卷发披散着垂到腰间。再细看,发现她还画了妆,隐隐发绿的眼影配着浓密卷翘的睫毛,再加上正红色的口红。整个人显得张扬热烈。
与李盼娣记忆中那个土里土气又带着几分懦弱的大姐相去甚远。
她眨眨眼,有些不太敢认。
再看看周围,果然奶奶正坐在上位椅子上,皱着眉用那种“这穿的是什么真不像样”的目光盯着大姐。
而李博裕正躲在奶奶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位印象中从未见过的姐姐。
“大姐二姐,你们回来了啊。”李盼娣走过去笑着打招呼。
李领娣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亲亲热热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喜道:“几年没见,盼娣都这么大了啊。”
李盼娣鼻子抽了抽,嗅到了大姐身上的香水味,她说不清是什么花香,淡淡的,很好闻。
她还没闻够,大姐又不由分说往她手里塞了满满当当三个大袋子,说着:“这是送你的几套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你去试试看,不合适跟大姐说啊,我回头儿再给你寄新的来。”
金玉霞连忙阻拦着:“不用不用,她小破孩子给她这么多好衣裳做什么。”
大姐又说:“哎呀都是自己店里拿的,不值什么钱。”
二姐附和。
三人你来我往客气半天,李盼娣插不进话,她其实想问姐姐怎么没回来,又想到家里人并不知道姐姐去投奔了堂姐,所以当着家人的面不太方便问。
只好讷讷地回了自己房间,开心地试起了衣服。一共三套,夏天的连衣裙,春秋的长袖长裤,冬天的毛衣棉服都齐了。
意外地都很合身。按理说大姐二姐这么多年没见她,不可能知道她穿什么尺码。
李盼娣稍微一想就知道是姐姐帮忙挑的,于是更加开心了。
她有点恋恋不舍地将新衣服脱下来,叠的时候发现那件棉服兜里鼓鼓囊囊的,似乎是有东西,摸出来就愣了下。
那是用密封袋装好的一袋子五颜六色的各式各样的发圈和发卡,附带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这次多送你一些,就不怕丢了,慢慢用,等姐姐过年回来给你梳头发。』
李盼娣这才想起来,被赵勇扔掉发圈之后,她给姐姐打电话抱怨过。她没详细说,怕姐姐以为她在学校被欺负,只说自己不小心弄丢了。
没想到这么久了,姐姐还记得。
李盼娣跟着外面电视机中传来的歌声哼唱着:“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好风光……”又拎着裙摆在房间中转了几个圈圈。
晚饭的时候,李盼娣看着出现在饭桌前的陌生男人,才知道了姐姐们回来的原因。
大姐要结婚了。
14. 争论
李领娣介绍说男人叫孙兴,三十岁,父母都是退休教师,他自己也是位初中老师。
孙兴给李爷爷和李建业倒了杯他自带的好酒,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有些局促地笑道:“爷爷,叔,我刚找地方停车去了,来晚了您别见怪,我先干为敬。”
李爷爷本来还想拿个乔,一尝那酒顿时就眼睛发亮,什么为难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再一想人家书香门第的,看上自己家孙女是他们高攀了,就更是满意。只问了句:“领娣她爸妈那里,你们去过了吗?”
“还没,这不寻思着得先来看看爷爷奶奶嘛,您二老认可了我,我才好去未来岳父岳母那里露脸啊。”孙兴话说得漂亮。
几个回合下来把老两口哄得眉开眼笑。
最后不出所料地,几个男人都喝多了。
因为他们回家前没打招呼,没来得及收拾房间,金玉霞只好安排孙兴和李建业以及公公睡一间,她去和婆婆睡一间。
领娣来娣姐妹俩去跟盼娣挤一挤。
对此,金玉霞很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没招待好家里的未来女婿。
李领娣并不在意,笑眯眯道:“辛苦三婶子了,我给你带的擦脸油记得用啊。”
回房间后,姐妹三个并排躺在床上说悄悄话。李盼娣躺在两位姐姐中间,问了不少她亲姐的事。
李盼娣这才知道,姐姐从来没放弃过学习,她白天在店里帮忙,每天晚上回去还要挑灯夜战到十一点。但即便这样,今年的高考还是再次失败。
“我可能天生就是脑子比别人笨吧。但是没关系,今年考不上就明年,考不上本科就读大专,再不济我就去参加成人高考,只要能有书读,我总是开心的。”李招娣拿到成绩单时还反过来安慰两位堂姐。
“我说我出钱让她去报个复读班,她还不愿意。”李领娣叹气道,“所以只能在店里给她放了张书桌,只要不是忙不过来,我们尽量不打扰她学习。”
忽然她又扬起一抹甜蜜的微笑道:“说到这个,我和孙兴认识还要多亏了招娣,那天孙兴来买衣服,他本来就是老师嘛,看到招娣在吵吵嚷嚷的环境中还能丝毫不被影响地潜心学习,就很好奇,才跟我闲聊的,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李盼娣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听见二姐冷哼一声。这才意识到二姐今天似乎一直没怎么说话。
李领娣一顿,叹了口气道:“还在生我的气啊?”
李来娣一个仰卧起坐翻身起来,瞪着姐姐道:“我不反对你恋爱结婚,但是你忘了当年我们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吗?难道不是为了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吗?你确定你要婚后做全职太太?这不是又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了吗?”
李领娣无奈地笑:“可是孙兴他们家不想让我在外面做生意,觉得不体面。他们家也不缺这点钱。”
“那你就不能找个不嫌弃你的?”
“我都这个年纪了,哪里还轮得到我挑挑拣拣。再说我也确实累了,找个依靠不行吗?孙兴……他跟爸妈不一样,他对我挺好的。”
“你累,我就不累?你要把店里这一大摊子事儿都甩给我吗?”
“不是还有招娣吗?”许是知道自己理亏,李领娣越说声音越小,“实在不行,你再雇个人帮你?”
李来娣被气得胸口疼。
眼看两位姐姐越吵越凶,李盼娣忙做和事佬,抱抱大姐,又亲亲二姐,下床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水。
李来娣喝完水,心情好歹平复了些。扔下一句“算了,你好自为之吧。”就背过身睡了。
李盼娣眨眨眼,她往大姐那边凑了凑,似懂非懂地问道:“大姐,全职太太的意思是结婚后不用工作赚钱了吗?”
“是呀。”李领娣这样回答道。
李盼娣皱着眉又问:“那就不用辛苦了,不是好事吗?”
李领娣神情复杂,她摸着盼娣的脑袋,喃喃道:“但愿是吧。”
*
婚期定在了年末,因为两家相距过远,李领娣是直接从婆家那边的酒店出嫁的。李盼娣已经放了寒假,跟随父母一同坐火车去参加婚礼,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甚至是她第一次踏出她们那个小县城。
一路上都在扒着窗户看车外的风景。无论是黄河还是高山,都让她连连惊叹,像是语文课本中描述的画面照进了现实。
李来娣生气归生气,倒也没在婚礼上落了姐姐的面子,她和李招娣一起做的伴娘。
一年多没见姐姐,李盼娣很想跟姐姐说话,可惜伴娘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她看着姐姐忙前忙后,都没机会跟她讲话。吃饭也没跟她坐一桌。
二伯一家又因为走不开没来参加,李盼娣叹气,她有点想念二伯家的小堂姐了。这里都没有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陪她说话。
婚礼结束后,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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娣本来想着父母来都来了,不如带他们多玩两天再回去。可惜两口子觉得多住一天就得多花一天酒店钱,大城市买饭吃也贵得要命,非要回去。
李招娣无奈也就跟着回老家过年了。
因为这场婚礼,李招娣在堂姐们店里帮忙的事情也就瞒不住了,堂姐二人也重新和家里恢复了正常联系。
大概是因为姐妹三人都没少给家里买东西打钱,倒也没人多说什么。
就连李招娣说到做到,在家的每一天都在帮妹妹捯饬各种各样的发型,也没被向来嘴毒的奶奶讥讽。
李盼娣头发又黑又密,仅靠大拇指和食指甚至握不住,李招娣想起自己因为熬夜学习而掉的大把头发就很羡慕,但又转念一想,如果脱发能换来考上大学的话,脱成秃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释然了。
打从李盼娣有记忆起,就一直留的长发,小时候是妈妈给她梳,通常是扎两条马尾,或者扎完再编成麻花辫。但无论是那种,都会把头皮勒得特别紧,经常梳得她呲牙咧嘴喊疼。
偶尔奶奶也会散发一下她为数不多的和蔼来帮她,但奶奶比妈妈更过分的是会往梳子上吐吐沫,李盼娣嫌弃得不行,就总是跑。
后来再大一点,她就开始自己梳头发,她喜欢把全部头发都梳上去,绑一个高高的马尾,简单方便还不会疼。
但姐姐非说最近流行刘海儿,于是用剪刀给她剪了个厚厚的刘海,遮住了眉毛,堪堪在眼皮上面。
李盼娣不太习惯,总觉得低头的时候有些挡视线。
“还好啊,我怕挡视线才给你剪的齐刘海儿,你是不知道我们店里的顾客,有好多人都剪那种斜刘海儿,遮住一只眼睛,要一直拨来拨去的。”
李盼娣想象不出来,不过很快她就不用想象了,年后开学第一天,她就发现总是紧跟时尚前沿的郑瑶瑶同学剪了个姐姐口中的发型。
“盼娣盼娣,快看我新发型好不好看。”郑瑶瑶同学双手托着下巴冲她眨眼,因为被厚重的刘海儿遮住了一只眼睛,看上去像是那个白云黑土的小品中说的“暗送秋波”一样。
李盼娣努力忍。
李盼娣没忍住。
面无表情掏出一只樱桃发夹给她把那缕头发夹上去了。
郑瑶瑶照了照随身携带的小镜子,表示:“哇,盼娣,还是你懂,这样更像非主流了耶。”
李盼娣:“?”
15. 升学
2006年,六年级的下学期。班主任三番两次强调这是最关键的半年。
郑瑶瑶不懂,跟李盼娣小声嘀咕着:“现在又不用看分数,大家都能上初中啊,关键什么?”
李盼娣就笑她:“你觉得不关键你可以不学习啊,让我考一次第一吧!”
六年了,李盼娣几乎都是第二名,偶尔还会没发挥好考第三名。而郑瑶瑶始终都是第一。
想到这点李盼娣就忿忿不平,盯着面前这人,磨了磨牙。
郑瑶瑶挑衅一样哼了声:“各凭本事喽。”
让是不可能让的,最后的两个月俩人较着劲儿学习,你追我赶地,后排同学直呼受不了。
考完最后一场英语,对完答案,李盼娣非常自信,因为有好几道题都蒙对了。
而英语是她最弱势的一科,其他科目都跟郑瑶瑶差不多,数学甚至还能比郑瑶瑶高几分。
所以只要英语稳住,她这次就能压郑瑶瑶一头……的吧?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骑车回家的路上,郑瑶瑶告诉她:“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次不用去学校拿成绩单了,不公布分数不排名次哦。”
李盼娣当场一个急刹车差点摔倒。
目瞪口呆,晴天霹雳。
郑瑶瑶回头看着她,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又咯咯笑着骑远了。
直到这时李盼娣才有了她们已经毕业了的实感。对啊,她们已经毕业了,自然不用再回学校了,老师们也不必因为她或者郑瑶瑶或者其他某位同学没考好而拿着板凳腿吓唬人了。
李盼娣只伤感了不到一分钟,就咬牙切齿地喊着:“你不早点告诉我!我要跟你绝交!”然后追了上去。
夏日黄昏,她们在不那么宽阔的公路上你追我赶着,路两旁没有树木,只有一望无际金色的麦穗,笑声,自行车铃声,麦穗被风吹的哗哗作响声,和谐而自然地融为一体。
*
虽然李盼娣没拿到自己的成绩单,但她拿到了姐姐的成绩单。
今年的高考,李招娣终于如愿考上了大学。尽管只是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但她非常开心。特地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了一趟老家,并且表明自己上大学绝不花家里一分钱,她会想办法自己赚的。
李奶奶小声碎碎念着:“女娃子上大学没用,还不如早点嫁人。”
可惜没人搭理她。
金玉霞嚷嚷着要给大闺女做新被褥,又催着李建业让他赶紧吃饭,吃完去镇上把棉花弹了。
李盼娣捧着姐姐的录取通知书反复欣赏。
李爷爷抽着他的旱烟吞云吐雾,虽然自己大字不识一个,但还是凭借自己的“多年经验”语重心长地教导李招娣说:“去了大学要重视人际关系,要嘴甜,讨好校长和老师,人家觉得你人好,不就少收你点学费吗?等你在北京站稳脚跟,你给老师说说,让你弟也去北大啊。”
显然,他不懂什么是二本三本的,反正一听是要去北京上大学,那就是北京大学,顶顶厉害的学校了。
李盼娣听着翻了个白眼儿。被李爷爷看到了,立刻调转矛头道:“你咋?不信?你个小娃子屁都不懂。”
李盼娣不服:“我不懂您懂?我好歹小学毕业了,您进过小学的门吗?”
李爷爷扬起手臂。
李盼娣立刻溜了,看到都六七岁了还在院子里撒尿和泥的李博裕时,心道就他?北大?下辈子吧。
*
吃饭的时候李盼娣没见到奶奶,随口问了句。
李爷爷弹了下烟灰,冷哼道:“死老婆子,嘴上说着女娃上学没用,转头就穿着招娣给她买的新衣服出去招摇了。”
此时李奶奶正在村头槐花树乘凉,莫名打了个喷嚏。看着溅到自己新衣服上的唾沫星子有点可惜地哎呦了两声。
其他老头儿老太太们就夸她新衣服料子好,好看,问在哪买的。
李奶奶顺势就说:“哪呐!这是我们老三家招娣孝顺我的。这孩子自己努力啊,一边赚钱一边学习的,你们猜怎么着?她考上大学了。”
说起来,她们招娣还是庙前村第一个女大学生呢。
她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嘴碎说他们家对女娃子不好。
不就是前几年领娣想不开闹了次笑话嘛?这群人就抓着不放了,没少在背地里嘟囔他们家苛待女娃,当她不知道?
再说背后说他们家的这些人谁家真疼闺女了?
钱老二家的丫头经常被打得胳膊腿上都是淤青,她爹还嫌丢人,大热天的让她穿长袖长裤。
孙老四家收了五万彩礼把闺女嫁进了山区,怀孕的时候都吃不饱饭,后来孩子没保住,自己也落下一身病,不得已回娘家找孙老四借钱,孙老四一个子儿都没给,把人轰走了。
都是一样的重男轻女,偏他们嘴上装的好,不就是装吗?谁不会?
李奶奶当即把李招娣吹了个天上有地上无的,顺便也吹了吹自己。
“她小时候我就觉得她聪明,全家都不让她上学,就我支持她。”
“我起早贪黑给她做饭洗衣服,才能让她专心学习。”等等谎话眼都不眨地往外说。
众人目瞪口呆,明明心里都跟明镜一样,还不能戳穿她。
别问,问就是要脸。
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张口道:“大学毕业都得二十四五了吧?这么大岁数可怎么找婆家?”
说话的正是那个钱二家的,她儿子今年高考没考上,现在已经在张罗着给儿子介绍对象了,等结了婚,把媳妇留在家里操持家务,她儿子就能放心出去赚钱了。
这话正好戳中了李奶奶心里的担忧,一时间她讷讷地有些装不下去了。
旁人又开始附和:“是啊是啊,女娃子还是早点嫁人是正经。”
“要是真等读完大学,年纪大了生不出孩子肯定被婆家嫌弃可怎么弄。”
“……”
李奶奶最后低眉耷拉眼地回了家,她算了笔账,24毕业了怎么着也得等一两年才能结婚,那就26了,再等一年生个孩子,就是27了,第一个孩子要是儿子那还好,如果是个闺女,那养两年生个二胎就是30了,万一又不幸是个闺女……那三十多了还能再生吗?
越想越发愁,有心想劝劝要不还是别上学了?可惜她发现在这个家里她说话已经不管用了。
因为她老头子破天荒地支持起孙女上学了,教育她说:“招娣又没让你掏钱,你管那么多干啥?再说你不得为博裕考虑考虑?以后他姐过得好了,可不得提携他吗?”
李奶奶更愁了,心道招娣要是总帮娘家兄弟,那婆家不得更嫌弃她?再说他们博裕聪明着呢,以后有大出息,怎么就得指望他姐了?
但她说什么都没用,老头子认死理,他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没有反对的余地。
*
李招娣没在家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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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又返回城里打工了。大姐结婚后就不再管店里的事情,再过两个月她又要去北京上学。到时候店里就只剩二姐一个人了。
李招娣想着她开学前尽量帮帮,然后劝二姐找个导购。
还要再想想去上学后要怎么赚生活费,她摸了摸书包夹层的钱这样想着。
爷爷和爸爸嘴上说着支持她上学,却谁也没提钱的事儿。
只有母亲偷偷给了她三百块钱。
*
初一开学那天,李盼娣带了一堆的行李,衣服被褥,脸盆饭缸保温壶,金玉霞给她收拾了满满两大蛇皮袋,生怕她落了点什么到学校还得额外花钱买。
因为东西过于多,骑自行车也放不下,只好厚着脸皮去找郑瑶瑶蹭车坐。
是的,郑父买了一辆汽车。
这几年他开始跑长途货运,赚了不少辛苦钱。不知从哪里淘换来一辆二手面包车,拿车第一天非常张扬地去接郑瑶瑶放学,把同学们羡慕坏了。从那以后就给郑瑶瑶安上了“小公主”的外号。
郑瑶瑶对此接受良好,她摊手,带着几分无奈和得意跟李盼娣说:“我爸妈有时也会这么叫我啦,习惯了习惯了。”
李盼娣承认那一刻她嫉妒了,直接上手把郑瑶瑶的脸捏成了包子,二人又咯咯笑作一团。
到了镇中学,依然是在学校外墙贴的班级名单中找到自己的名字。
这一次二人没能那么幸运地被分到同一个班级。
李盼娣有些沮丧,六年了,她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写作业一起跳皮筋踢毽子。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她早都习惯一转头就能看见瑶瑶了。
郑瑶瑶安慰她道:“没关系,我们下课还能一起玩儿呀,还能一起去食堂吃饭。”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
二人领了宿舍钥匙,各自去宿舍放行李。
镇初中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来维护也并不好,墙皮裂开脱落了大半,宿舍楼的翠绿色铁门也锈迹斑斑,楼梯狭窄昏暗。
李盼娣费了不少劲提着行李上了五楼。
宿舍是八人间,算上她已经到了七个。
其中只有一个女生是她的小学同班同学,叫杨静。
见到认识的人,李盼娣终于开心了点。和对方打过招呼,就开始手脚麻利地铺床。
因为郑父带着郑瑶瑶出去下馆子了,李盼娣不好意思跟着蹭饭,收拾完干脆喊着杨静一起去食堂。
说是食堂,其实没有桌子也没有凳子,只是一个空旷的大堂,最西头儿搭了一个台子,偶尔组织个文艺汇演之类的就在这里。
另外一头儿开了四五个打饭窗口,主食就是馒头包子花卷,菜就是常见的茄子豆角土豆这些,说是有肉,但一勺子下去经常都见不到一块儿肉。
李盼娣两毛钱买了一个馒头,一块五一份炒土豆丝,三毛钱一份白米粥。找了块儿空地蹲在地上吃。
又算了下按照这个吃法父母给的生活费显然不太够,叹了口气,心想炒菜还是不能天天吃,隔三差五吃一顿好了。
再转头一看,杨静已经把馒头掰了一半,说留着明早吃。
都是农村的孩子,家境基本差不多。瑶瑶毕竟是少数。
从杨静这里,李盼娣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她们小说班里有四个同学都没来读初中。
李盼娣突然间明白了班主任那句“这是最关键的半年”是什么意思。
16. 混混
即便义务教育早已普及,即便她们这里并不是非常贫困的地区,但在很多家长甚至学生本人的想法中,上学的目的也仅仅是会认字会加减法就行。
因此总有那么一小部分脑子格外不灵光的,小学毕业就干脆不读了。而剩下的大多数学生,在进入初中后,也会陆陆续续地退学,家长们美其名曰“去认认中学的门朝哪里开就行了。”
姐姐曾经告诉过李盼娣,她当年初中的时候,初一全年级总共有四百多人,到了初中毕业时只剩了不到两百。
而根据今天的分班表来看,初一年级有十个班,每个班五十多人。
李盼娣不敢想到最后还能剩下多少。
*
回到宿舍时,李盼娣推门没推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挡着。
她抬手敲了敲,是一个黄头发的男生给她开的门。
她愣了下,抬头看了看门牌号,是她宿舍没错啊。
男生一只手夹着烟吸了两口,吊儿郎当道:“不好意思了妹妹,刚倚着大门抽烟来着。”
李盼娣和杨静这才皱着眉进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有位女生倒先冷笑一声开了口:“你妹妹真多啊。”
男生哄道:“随口一说嘛,你才是我最好的妹妹。”
李盼娣看向那位应该是最后来的女生,只见对方顶着参差不齐的爆炸头,穿着纯白色带骷髅头的宽大短袖,裆快开到膝盖的过于肥大的黑色休闲裤,正坐在床边照镜子。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坐的位置原本是杨静的。
杨静跟她出去吃了顿饭的工夫,回来床铺已经被这个人霸占了。
而杨静的被褥被扔在了上铺。
李盼娣看了眼上铺栏杆上贴的名字,问道:“你叫宋茹雪?”
对方点头。
“按照学校分配的床位,上铺才是你的。”
宋茹雪不说话,继续照她的镜子,用小梳子梳刘海儿。
那位男生却笑着道:“不好意思,我妹妹前阵子脚崴了,睡上铺不方便,换一下可以吗?”
李盼娣觉得这俩人真有意思:“你们都换好了才来问是不是晚了点?”
男生道:“我是初二的张永,给个面子?”
李盼娣毕竟刚入学,此时还不懂“张永”两个字代表什么,因此她不太服气,还要争辩时被杨静拉了拉袖子。
“算了盼娣,我就睡你上铺也挺好的。”杨静道,又小声嘀咕着,“都是同学,以后还要相处的,我不想闹得太难看。”
说罢动作麻利地蹿到上铺开始铺床。
受害者都不在意,李盼娣也只好算了。
*
当晚又去教室开了班会,新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男老师,也是她们的数学老师。
分了座位,发了新书。
李盼娣本来也没太把宿舍那点矛盾放在心上,这下更是全身心投入到了新课本当中。
她总是喜欢把语文课文提前看一遍,觉得很多故事都挺有趣。
又随手翻了翻新增的历史书,感觉也很有意思。直到晚自习结束都没看完,于是拿回宿舍打算接着看。
第二天早上,六点起床去跑早操,然后早读,七点十分去吃早饭。
李盼娣就下楼去郑瑶瑶教室门口等她。
郑瑶瑶一见她就抱上去哀嚎:“宿舍的床也太硬了吧!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你快看我的黑眼圈。我好想念我的床!”
“行了我的小公主。”李盼娣嫌弃地推开她,“这不是您的宫殿,您就忍忍吧。”
郑瑶瑶忍不了,她一路走一路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床板硬也就算了,居然连个风扇也没有!我快热死了!”
“我还住一楼,蚊子太多了,总是咬我,不行我得喊我妈给我送蚊帐来。”
二人打完饭,因为人太多,蹲都找不到地方蹲,于是溜达着去了篮球场吃。
刚转过角,李盼娣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脚步顿了下。
郑瑶瑶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发现有穿着皆是吊儿郎当的三男两女正倚着着篮球架,不知道聊些什么,其中那三个男生还在抽烟。
“你认识?”郑瑶瑶问。
“认识其中两个,宋茹雪和张永。”李盼娣这才把昨天宿舍闹的矛盾说出来。
郑瑶瑶顿住:“你说谁?张永?”
李盼娣点头:“怎么?你认识?”
郑瑶瑶点头又摇头,小声道:“不认识,但听过名字,张永是我们学校大名鼎鼎的小混混们的头儿,你可别惹他。”
李盼娣倒也不意外,她早就从姐姐那里知道了学校总有一些小混混一样的人,抽烟喝酒打群架,混蛋起来连老师也不放在眼里,老师们也是无奈。
姐姐劝她躲这些人远一点,别惹事。
李盼娣不太认同:“他们不找事我当然也不想理啊,但如果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可忍不了,越退让对方只会越得寸进尺的。”
*
那天过后,李盼娣就没跟宋茹雪说过话,互相把对方当透明人。
而宿舍其他人尤其杨静却显然对宋茹雪有点怕怕的,宋茹雪经常会指使人帮她值日打水洗衣服带饭。
她们也都不敢说不干。
李盼娣劝过杨静:“你那么听她的做什么?你就不干又能怎么样?她要是真敢动手,你不会打回去吗?都是一个头两条胳膊,你凭什么打不过她?”
奈何杨静听不进去。
她说:“盼娣你不懂,我不是怕她,我是怕张永,张永护着她,他们好像还和校外的小混混们有来往,我们还是不要惹事。”
她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宋茹雪并不是张永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而且认的“干妹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流行起了认“干哥哥”“干妹妹”。
李盼娣每次听他们哥哥妹妹地称呼对方,总觉得像一场大型过家家游戏,偏偏当事人煞有介事的,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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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她莫名尴尬。
杨静又道:“再说宋茹雪也没打我没骂我,只是帮她干点儿活而已,反正我自己也要做的,顺带的事儿。”
李盼娣也就懒得管了,她很忙,因为字写得好,被老师逼着报名了学校的书法比赛。
而且眼看就要期中考试了,她还得抓紧复习。心道这次跟郑瑶瑶不在一个班,总该轮到自己考第一了吧?
事实也正如她想的那样,人生中第一次,她获得了班级第一的名次。
可是高兴还没来得及维持两分钟,她发现学校竟然会对整个年级进行排名。而年级第一,不出所料又是郑瑶瑶。
李盼娣屈居第五。
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上,学校为每个年级的前三十名举行了颁奖仪式。每十名为一组上台领奖合影。照片到时候会被打印出来,贴在学校的宣传栏上。
奖品并不丰厚,除了奖状之外,李盼娣只获得了一个牛皮笔记本。前三名除了笔记本之外,会再多一支钢笔。
不过这些都不太重要。
最重要的是年级第一名会获得在国旗下演讲的机会。
李盼娣走下台来,回到班级里面,仰望着郑瑶瑶神采飞扬地在全校师生面前讲话。
她说:“老师没提前跟我讲有这个环节,我也没有准备。”
“我其实也没什么学习经验啦,就……随便学学。”
台下一片“嘘”声。
“主要是我考第一爸妈会比较开心啦,妈妈会给我做好吃的。”
“……”
李盼娣笑得合不拢嘴。
郑瑶瑶的班主任大概实在看不下去了,小跑上去说了耳语了几句,郑瑶瑶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作为结尾,鞠躬下台,最后三个台阶,她提着裙子轻快地跳了下来。
微风吹动她嫩绿色的裙摆,像是一只自由张扬的小鸟。
“我也想站上去。”李盼娣这样想着,在解散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迎上去拥抱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真的有点嫉妒你啊!怎么办?”李盼娣将头搁在郑瑶瑶肩膀上,半开玩笑道。
在父母的爱意中长大,也从来没操心过钱不够花的问题,又长了一颗聪明的脑子,学习也不用花费太大力气。
李盼娣时常觉得,如果生活是一部电视剧的话,自己就好像是总被女主光芒所掩盖的女配,按理说迟早有一天会黑化的那种。
但她知道自己不会。
瑶瑶是一个太过美好的人,心思单纯,总会用最大的善意去对待每个人,虽然有时候会显得有点缺心眼儿。
瑶瑶帮助过自己太多,也值得自己用最真诚的心去回报。
她永远都不会嫌那缕光芒刺眼,她会很努力地走上前,抓住那缕光。
那么第一步:
“初中三年,我死也要考一次年级第一名!我就不信了!”
当晚,李盼娣恶狠狠地在自己的日记本中这样写道。
17. 杨静
李盼娣冷静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成绩和偏好,满分的数学,依然毫无疑问是她最出色并且最喜欢的学科。
语文因为字写得好,且作文不止一次被老师评为优秀作文在班里朗读。所以成绩也从来没差过。
上初中后新增的物理化学也考得不错,老师们有时候会带他们做一些简单的实验,她觉得很好玩儿。
政治历史更不用说,别管理解不理解,反正目前阶段只要背就完了,她的记忆力向来不错。
那么显然,最后只剩下英语。
李盼娣盯着那张85分的试卷欲哭无泪。满分一百二,她没比及格高多少。
她优秀的记忆力面对英语单词好像全然无效,尤其是比较长的单词,记住前面就记不住后面,或者是把字母顺序记错。
成绩出来后,英语老师特地把李盼娣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教导:“多放点心思在英语上吧。你看你别的科目都那么好,英语如果不拖后腿的话,你还能保三争二。”
李盼娣犹豫片刻,支支吾吾道:“老师,那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花在英语上的时间是最多的……”
英语老师:“……”
她确实不愿意相信,费解道:“按理说不应该啊,一般语文成绩好的,英语也不会差,语感都是相通的。”
李盼娣抿唇不语。
她们这位英语老师的教学方法说起来有点独特,她不太喜欢讲语法,觉得枯燥乏味。上课的时候更喜欢让学生多听英语听力,背诵课文,甚至背诵试卷上的阅读理解。认定书读百遍,其意自见。
显然这种方法不太适合李盼娣。
回来之后她自己反思了很久,觉得不如按照学数学的方法来,将那些时态变换,单复数可数不可数名词,固定句式等等总结规律,形成自己的一套公式,做题直接往里套用就好了。
虽然是死板了点,但对于提高分数应该有用。
说干就干,连续两个晚自习都在做这件事,以至于回宿舍晚了些时间。
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晚风一吹,还有点冷。
李盼娣加快脚步,经过综合楼时忽然听见旁边传来抽噎的哭声。
她转头一看,发现有个女生蹲在路灯下,头趴在膝盖上,而她的旁边四五个男生站成一圈,还在互相打闹着抽烟。
“你们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求求你们了。”
是杨静的声音。
李盼娣有些着急,跑回宿舍,喊出了宿管阿姨。
宿管阿姨打开她的手电筒远远地一照,喊了一嗓子:“那边那几个,干嘛呢?哪个班的?”
几个男生互相看了一眼,很扫兴地扔了烟,转头走了。
李盼娣又跑过去把杨静扶起来,紧张道:“你怎么样?他们打你了?”
杨静佝偻着身子,摇摇头:“没有。”
又随意抹了把眼泪,对着李盼娣鞠了一躬,哽咽道:“谢谢。”
“没事没事,不用不用。”李盼娣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到底怎么回事?”李盼娣又忍不住问。
杨静就不说话了,缩着脖子慢悠悠往宿舍走。
李盼娣只好在她后面跟着。
让她再次忍不住爆发的点是杨静都这样了,回到宿舍却第一时间去拿宋茹雪的保温壶,说给对方去接热水。
说她多管闲事也好,狗拿耗子也好,反正她真看不下去了。
“她自己没长手吗?”李盼娣气得团团转,“你说实话,欺负你的那几个男的是不是宋茹雪喊来的?”
宋静依然不说话,只是哭。
恰好宋茹雪推门进来,见状皱了皱眉,从杨静手里接过壶来,道:“以后我自己打水,不用你了。”
“呵,她还得谢谢你吗?”李盼娣阴阳怪气道。
宋茹雪冷笑:“你要是真这么关心杨静,早干嘛去了?你不知道最近全班都在笑话她吗?”
“什么意思?”
宋茹雪水也不打了,把宿舍门反锁,坐床上翘着二郎腿道:“那几个人是我叫的不假,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起初,她总指使杨静帮她干活儿,杨静本来干得好好的,有一天突然就不愿意干了。
她哪能高兴?
于是就找上了张永,张永又找了几个初一的小弟,打算吓唬一下杨静,让她以后老实听话。
事先宋茹雪也叮嘱了不要真动手。
结果也确实没动手,他们只是每天晚上都堵在杨静回宿舍的路上,跟在杨静身旁一起走,然后用各种逗弄骚扰的语言来羞辱她。
“你的胸好大啊……”
“真的,是咱班女生中胸最大的了吧?”
“得有36c吧?”
“兄弟你好懂。”
“好难看,只有妓女有这么大的胸。”
“一看就不是好女孩,你装什么纯?”
杨静躲过,但怎么都躲不掉,渐渐的,班里有更多的人开始传她是个“婊子”,男生们用满怀恶意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会贱兮兮地解她脖子上的内衣系带。
女生们则躲她远远的,生怕跟她走得近也会被打入“坏女孩”阵营。
她逐渐不敢挺直腰背走路,总是佝偻着身子,企图让胸看起来小一点。
她不敢说话不敢反抗,在班级里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盼望着那些人能放过自己。
但好像做什么都没有用。
这天杨静紧紧地抱着李盼娣,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了很久。
李盼娣用手掌轻抚着杨静的后背,此刻她难以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一方面她对于杨静的懦弱感到恨铁不成钢,另一方面她又非常愤怒。
她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愤怒于宋茹雪以及那些男生的所作所为吗?好像是,但又不全是。
她没来由地回忆起了两年前因为她来月经而在班里发生的那场闹剧。
凭什么呢?她想,我们到底凭什么要经历这一切?仅仅因为我们是女生吗?
我们会来月经,我们的胸部会发育,这错了吗?
她的弟弟今年还不到七岁,却已经学会了跟同龄男生一起上厕所“比大小”。
他们为什么不会感到不好意思?
为什么不会有人去说他们的“性别特征”太大了,一看就不是好男孩?
这些问题好像没人能给她答案,她也只好努力压下去。
*
宋茹雪见这两人一个哭,一个沉默着安慰,没人理她,她反倒不自在起来。
“我后来也找过我哥让他们停手。”宋茹雪带着几分不耐烦地解释,“我也觉得他们说得太难听了。”
她自己也是女生,而且……她的胸也不小,总觉得那些人连她一起羞辱了。
“他们不听你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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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盼娣冷眼看着她。
“操。”宋茹雪骂了一句,又恼羞成怒般对着床的栏杆踢了一脚。
李盼娣懒得搭理她,但还是要问:“有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吧。”宋茹雪没好气道。
“为什么我在班里从来没听到过?”李盼娣皱眉。
“呵。”宋茹雪自嘲地笑了笑,“您是好学生,跟我们能一样吗?”
她们镇中学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县高中每年分配下来的名额很少,成绩好的卯足了劲儿竞争,老师们更是从初一开始就宝贝着这群香饽饽,无论是声势浩大的颁奖仪式还是时不时地嘘寒问暖。
而成绩差的整日打架抽烟,逃课去网吧,甚至有早恋的。老师们不是没管过,据传也曾经叫过一对早恋的学生父母来学校谈话,结果双方父母对彼此都很满意,一拍即合,双双给孩子办理退学订婚了。
即便二十一世纪已经过了六年,在这个十八线小城市的偏远小镇,依然没有太多人重视教育,风气如此,无能为力。
后来老师们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反正这些闹事的学生也迟早会退学的,只要不太过分都随他们去。
所以成绩差的与好学生们,虽然同在一个班,却仿佛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他们私下里闹成什么样子都传不到李盼娣们这些好学生的耳朵里去。
李盼娣听懂了宋茹雪的阴阳怪气,翻了个白眼儿,“你自己愿意跟那群人混在一起,又来嫉妒我成绩好算什么道理?”
“谁嫉妒了?”宋茹雪不承认,“成绩好有屁用,你嫁人的时候难道能靠成绩好多收彩礼钱吗?”
李盼娣一愣,原本哄杨静轻拍的手都停下了,道:“你才多大?就想着嫁人?”
“我明年就不上学了,然后再打工两三年不就该相亲了?不都这样吗?”宋茹雪反倒感到奇怪。
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从李盼娣内心油然而生,尽管她并不喜欢宋茹雪。
“话扯远了。”宋茹雪又皱着眉看了眼仍然在抽抽搭搭的杨静,不耐烦道:“别哭了,这事儿我惹起来的,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李盼娣没问她想怎么解决。
那天过后,每次下晚自习她都陪杨静一起走。
在得到郑瑶瑶同意之后,就连吃饭拉上了杨静一起。
杨静对此既感激又充满担忧:“如果他们也说你们很难听的话怎么办?”
“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去。”李盼娣还是看不惯她这付窝窝囊囊的样子,皱着眉拍了下杨静的后背道,“你给我把胸挺起来。”
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挺直腰杆儿。
郑瑶瑶双手叉腰,绕着杨静转了一圈,还真看了她的胸一眼。
杨静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又想捂胸口。
“别动”。郑瑶瑶满意地点点头,“我觉得你身材很好呀,很好看。”
“真……真的吗?”
“你有没有上过网?网上有些姐姐们还会去做让胸变大的手术呢。”
“啊?为……为什么?”
“为了好看呀!”郑瑶瑶理直气壮道,“所以别听那些嘴臭的男生放屁。你信他们还是信我?”
“信你……吧?”杨静语气中依然带着犹疑,显然不是那么快就能转变想法的。
慢慢来吧,李盼娣和郑瑶瑶对视一眼,同时这么想着。
18. 生日
宋茹雪第二次因为杨静的事情找上张永。
“我再说一次,我并没有让你们羞辱她,他们那样骂一个女生,也太难听了。而且他们真的是只骂杨静吗?指桑骂槐的,我怎么觉得是看我也不顺眼呢?”
晚自习时的篮球场,寂静黑暗,张永手中夹着的烟是唯一的光亮。
“你想多了,我兄弟们就是觉得逗她好玩儿,想多玩儿阵子嘛。”
宋茹雪深吸一口气,低头道:“哥,你说句准话吧,到底要怎么才能让他们收手?”
张永忽然笑了下,伸手用食指挑起了宋茹雪的下巴,轻声道:“很简单……你陪我睡一觉……”
*
周一的升旗仪式结束后,副校长上台讲话,宣布了对于以张永和宋茹雪为首的共十三位学生的开除决定。开除理由只含糊说了打群架,具体原因并未说明。
李盼娣和杨静也是在一周后,宋茹雪出院回学校收拾行李时,才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具体经过。
那天张永提出了变态要求后,宋茹雪当然不可能答应,她只不过是对于杨静的遭遇有一丝丝的于心不忍,怎么可能为此把自己搭进去?
而且她是真心把张永当做哥哥的,顿时怒从心起,扇了张永一巴掌。
张永向来被奉承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气?骂了一句给脸不要脸,给了宋茹雪一拳。
二人你来我往掐起了架,宋茹雪渐渐不是对手,被张永拽着头发往外拖。
恰逢有另外一支逃课小分队也来了操场,被撞了个正着。
他们大多是张永的小跟班,乐得看热闹。偏偏也有位跟宋茹雪关系不错,偷偷溜走喊来了几个人。
于是很快事态升级,两拨人聚集在操场打起了群架。如果事情控制在这一步倒也还好,这群人隔三差五打架,早已见怪不怪。
坏就坏在不知是谁拿了个水果刀,打红了眼时刺伤了好几个人,混乱中又被人夺走反捅了肚子……
等值班老师发现的时候,地下已经躺了一片。
120来了又走,一夜之间同学之间传得沸沸扬扬。第二天的早操都取消了,据说是因为操场还有干涸的血迹尚未清理。
杨静知道事情因自己而起,有些害怕。
李盼娣安慰道:“你又没动手,跟你没关系。他们打架打惯了的,到最后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只想弄死对方。”
她说得对,宋茹雪记不清那把刀自己碰没碰过,或者说碰了又伤到了谁,打到最后全是一群疯子。医院里至今还有两个人躺在重症监护室没醒。
宋茹雪沉默着最后一次走出宿舍大门,蹲在荒废的花坛前,似乎是哭了很久。她是在后悔还是在对未来感到害怕,谁也不知道。
李盼娣站在阳台看了她一会儿,也并未下楼。
李盼娣始终不喜欢这个人,杨静也不可能因为宋茹雪这些人的悲惨收场而原谅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
最终只能感慨一句各人有各命。
*
经此一事,班级里对于杨静的风言风语收敛了很多。
在发现李盼娣和杨静走得近之后,渐渐的也有一些女生开始和杨静正常相处。
李盼娣意外地发现在拉杨静组成吃饭三人组后,有一个很不错的好处。那就是她可以和杨静只打一份菜,合起来吃,这样可以省一半的钱,也可以多吃几次菜。
这个主意是杨静主动提出的。
这个胆小又敏感的女孩儿,在加入她们没多久,就发现了郑瑶瑶总是想方设法从自己饭盒里夹肉或者菜给李盼娣。
李盼娣对此总是很无奈,她每次都拒绝,但大多拒绝不成功,推扯一番后郑瑶瑶会揪着她的耳朵命令她吃。
李盼娣吃了,然后就会想办法再以其他方式还回去,比如送郑瑶瑶纸笔等等。
而这样,李盼娣的生活费就更捉襟见肘。
所以杨静就试探性提出了这个办法,李盼娣立刻就答应了。
见她们不再总是馒头配咸菜,郑瑶瑶也总算满意。
*
四月某一次放假的时候,郑瑶瑶半路说要去趟书店。
李盼娣就陪她一起。
到了书店门口郑瑶瑶却没进去,而是转头直奔对面的公园。
“哎?你去公园干嘛?”李盼娣眼疾手快拉住她。
郑瑶瑶嘿嘿笑,神神秘秘道:“你别管,你来了就知道了。”
说是公园,其实就是一条小水沟加光秃秃的草坪和几棵比人高不了多少的树。平时没什么人来。
李盼娣进了大门走了没几步就看到杨静正盘腿坐在草坪上,面前放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子,盒子上用粉色绳子系着蝴蝶结。
李盼娣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盼娣,生日快乐。”
郑瑶瑶拉着她的手过去,三人围着蛋糕坐成一个圈。
“要不是杨静说,我都不知道你想吃生日蛋糕,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呢?”郑瑶瑶道。
李盼娣依然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有记忆以来每次生日,都是母亲早上给她煮一碗面加一个鸡蛋,她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
直到前几年弟弟过生日,父亲给他买了个很精美的生日蛋糕,一家人围在一起给他戴生日帽,吹蜡烛,唱生日快乐歌。
蛋糕一人一块儿分着吃了。
除了李盼娣,她生气没吃。
母亲特地来哄她,说等她过生日的时候也给她买蛋糕。
李盼娣信了,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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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被遗忘。
其实她知道,她如果真的特别想吃生日蛋糕,她去说去闹,爷爷奶奶不提,反正她爸妈大概率是会同意的。
但她不想去,她骨子里的轴劲儿又犯了,感觉人家不想给就不给呗,自己费劲巴拉要来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
说白了,她想要的不仅仅是那个蛋糕,而是因为蛋糕所产生的那种被家人重视的感觉。
但这事儿她也没跟杨静提过呀!
“你怎么知道的?”她眨眨眼,看向杨静。
杨静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道:“就前几天,有人在班里吃生日蛋糕,你多看了好几眼。”
“然后她就来问我你什么时候过生日,要给你准备惊喜。我算了下时间,巧了,正好是我们放假这天。”郑瑶瑶笑着打开了蛋糕盒,蛋糕只有六寸,是纯白色的,又用粉色奶油画了几朵花,边上插着一张塑料卡片,写着生日快乐。
很好看,但李盼娣第一反应是:“这得多少钱啊?你们不用……”
郑瑶瑶连连摆手:“别看我,是杨静买的,我说AA,她不让,非说是感谢你救了她。”
李盼娣更是皱眉,看着杨静:“你的生活费还够?”
“我省一点就够啦。”杨静莫名心虚,“它是店里最便宜的了,我也买不起太贵的……”
李盼娣突然反应过来,“所以昨天你说头疼跟老师请假,其实是装病出去订蛋糕了?”
杨静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李盼娣鼻子发酸,又不想哭,就装腔作势地去捏杨静的脸:“看不出来啊,我们老实巴交的小孩儿也学会撒谎了?”
郑瑶瑶揶揄道:“可能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李盼娣又调转矛头瞪她:“你说谁黑?”
杨静揉了揉自己的脸,点上蜡烛,又歪头拉了拉李盼娣的袖子:“好啦好啦,快许愿。”
李盼娣安静了两秒,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然后又转回来,深呼一口气。
她左手拉着郑瑶瑶,右手拉着杨静,说:“我的愿望是希望我们能做一辈子好朋友。”
“好了,来来来,一起吹蜡烛。”
“哪有这样的,说出来就不灵了。”郑瑶瑶笑话她。
“心诚则灵啦!你少乌鸦嘴。”
杨静在一旁笑着看她们打闹,默默切好了蛋糕,她看了眼天边将要燃尽的红霞,催促道:“快点吃吧,天太晚了回家路上不安全。”
那天的蛋糕很甜,清早时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是还未散去的青草味,春风不疾不徐,吹拂着三位少年人的发丝。
很多年以后,李盼娣热衷于在工作之余去各种新开的甜品店探店。
却再也没能找到回忆中的味道。
19. 名字
2007年的下半年,镇中学来了一批师范大学的大四学生,来做实习老师。
除初三年级以外,每个班都零零散散地分到几个新老师。
学生们早就听到风声,图新鲜似的,个个儿翘首以盼。
李盼娣天天听同学讨论着新老师怎么还不来给他们上课,也难免多了点期盼。
倒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新老师能不能拯救一下她的英语。
终于这天,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走进了他们教室。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淡蓝色牛仔服,扎着丸子头,双肩包只用单肩背着,任由书包歪歪斜斜地搭在后背。
她随意地将背包扔在讲台上,微笑着看向下面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道:“我叫孟书怡,是大家新来的语文老师,同时也兼任班主任。希望接下来这段时间与同学们相处愉快。另外,除了我之外,我们班还分到一位化学老师,他下午也会来给你们上课。”
好吧,没有英语老师。
李盼娣有点失望,但只有一点点,她很快就投入到新老师生动有趣诙谐幽默的讲课当中去了。
或许是新老师表现得过于平易近人,下课铃响的时候,有几个男生开玩笑问道:“老师这么漂亮,有男朋友吗?”
他们说的是方言,孟老师没听懂,笑着解释道:“忘了说,我不是本地人,所以麻烦同学们跟我说话尽量用普通话。”
于是有个男生又重复了一遍。
孟老师依然好脾气道:“还没有呢。”
“正好,我还缺个嫂子,要不老师你考虑下我哥哥怎么样?”男生双手插兜,摆出一副自认为很帅的姿势斜靠在课桌上,同时还弹了下舌头。
“不用了。”孟老师有些尴尬,略显僵硬地转移话题道:“咱们班学习委员是哪位同学?”
李盼娣举了手。
孟老师冲她点头微笑:“麻烦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李盼娣出了教室,想了想又快步追上孟书怡道:“老师,我们班很多男生都那样,您不用回答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不然他们容易蹬鼻子上脸。”
孟书怡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李盼娣。”
“什么?”孟书怡停下了脚步,皱眉看着她,“怎么写?哪几个字?”
李盼娣一时间没搞明白孟老师什么意思,想起自己衣服兜里还揣着上次考试的成绩单,干脆拿了出来,指着最上面一行道:“这里,我的名字。”
孟书怡看到排在榜首的名字,又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李盼娣,叹了口气,犹豫又温柔地轻声问道:“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李盼娣如遭重击。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早在一年级入学那天,她就知道了。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逐渐遗忘并且麻木了。
据她所知,几乎每个班级都有那么几个“盼娣”“招娣”这样的名字。
大家习以为常,没有人觉得不对劲,更没有人去深思被叫做这些名字的女孩们愿不愿意。
“我总是想这个名字的含义,除了徒增自卑,又有什么用呢?”李盼娣曾经这样劝自己,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平与愤懑。
可是今天,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在听到她的名字后,用那种悲伤怜爱的目光看着她。
孟书怡从出生起就在大城市,如果不是实习,她永远也不会来这个偏僻小镇工作。她曾经以为“盼娣”这类名字早在上一代人中绝迹了,是她天真了。
楼道中人来人往,嘈杂不已,实在不是谈心的好地方。
李盼娣还是跟随孟老师去了办公室。
其实李盼娣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终究不愿意对着还不太熟悉的老师倾诉内心。
孟书怡也理解,只是简单地问了一些班级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谁的成绩好,谁的性格好,谁又比较爱惹事等等这些。
是一个很负责的老师。
李盼娣在心里这样评价道。
“那……老师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李盼娣低着头道。
“等一下。”孟书怡在资料堆积成山的办公桌后面抬头,笑道,“加油,等你长大了,离开这里了,换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吧。”
*
名字,居然是可以修改的吗?
这是李盼娣今天第二次内心受到震动。
于是在每周一次应付差事一样的微机课上,李盼娣没再玩蜘蛛纸牌和扫雷,而是偷偷联网搜索了“如何改名”。
关于改名的流程网上杂七杂八说什么的都有,不同的省份可能有不同的政策。
李盼娣并未得到什么切实可行的有效信息,但她确定了一点,那就是确实是可以改的,只要她成年,只要她有勇气,她就可以自己做主!
她在黑暗之中闷头前行了太久,她跌跌撞撞,只知道自己不想要现在的这种生活,却从没认真想过自己的未来,或许是不敢想,也或许是她其实并没见过有什么不一样的生活。
她的奶奶,母亲,大多人的生活都乏善可陈。没给她留下想象的空间。
而今天,“改名字”这件事成为了她人生中第一个长远目标。
它像是触不可及的月亮,虽然不能驱散夜晚的寒冷,也不能照亮每一条坦途。但黑夜中前行的人们,只要抬头看见月光,总能得到那么一丝慰藉。
*
国庆放假时,李盼娣二伯家的堂姐李想娣要结婚了。
21岁,这个年纪才结婚,在村里可谓是大龄了。之所以拖到现在,大部分原因是李想娣长得过于瘦小,153的身高只有七十多斤,没胸没屁股的。
媒人看得都唉声叹气,大多相亲男更是直言觉得她不好生孩子。
后来好不容易找到这位不嫌弃她的,虽然男方比李想娣大了五六岁,长得也歪瓜裂枣,瘦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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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麻杆儿,俩人站一起活似一双筷子。
但李二伯一听对方乐意,连彩礼都没敢多要,生怕对方反悔。
李招娣和她也做了好几年同班同学,虽然经常话不投机半句多,但知道消息后还是特意回了老家来参加婚礼。
说是婚礼,其实并没去酒店,谁都舍不得掏那份钱,只是男方在自建房的院子里搭了简陋的台子,请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来吃席。
李招娣乐得不用再做一次伴娘,安心陪着妹妹吃饭。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李招娣想跟往常一样摸妹妹的头,胳膊伸出去却有点恍惚。
李盼娣弯了弯眼睛:“是呀,我有一米六了呢!姐你过年再回来,说不定我就能跟你一样高了。”
席上不知道哪位表叔插话道:道:“女娃儿有一米六就可以了,太高了也不好说婆家。”
李盼娣一愣,差点张嘴骂人。
金玉霞深知她是个什么狗脾气,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扯出一个假笑道:“她还小呢,不说这些。”
可惜她管住了小的,没管住大的。
李招娣当场就嘲讽回去了:“表叔说得对,女娃要是都长得太高,站在不到一米六的表哥旁边,确实不好看。”
表叔脸一阵青一阵红。
李盼娣悄悄给姐姐伸了个大拇指。
*
仪式结束后,天色渐渐暗下来。一群年轻人乌泱泱涌进了新房,说要闹洞房。
李盼娣就跟过去凑热闹。
最初是有人喊新郎新娘亲一个。因为人太多,两人都不太好意思,只是浅浅地亲了下额头。
众人不满,纷纷上前,按住新郎新娘的头强迫他们亲嘴。
再后来挣扎着,不知怎么就倒在了床上,一堆人像叠罗汉一样把新郎新娘压在最下方,开始撕扯他们的衣服。
有人喊着:“摸一把新娘的腚,三年不生病。”
又有人嚷着:“把新郎绑起来,快,绑床头。”
李盼娣看得目瞪口呆,她站在门口大喊:“你们太过分了,你们怎么能这样!”
她气到语无伦次,手都在哆嗦。
有人混乱中看了她一眼:“谁家的小孩?大人的事你少管。”
门“嘭”地一声在她面前关上了。
她回头,看着没心没肺依然在嗑瓜子的李念娣:“那是你亲姐,你都不管管吗?”
“闹洞房嘛,都这样啊。”李念娣毫不在意,“我姐不会真生气的。”
李盼娣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小堂姐,她们小时候关系不错,会一起玩游戏,一起背着大人买零食。可是自从前两年对方退学之后,她们逐渐就减少了接触。
如今再见竟是有些不认识对方了。
李盼娣听着卧室内传来的阵阵欢呼声,间或夹杂着哭喊求饶声,又看了眼窗外院子里在抽烟喝酒划拳的男人们。
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恶心透顶。
20. 拍照
按照习俗,婚宴是要摆三天的,不过李家作为娘家人,只有第一天是必须要参加的。后天的两天就无所谓了,如果想显示对于女方的不舍也可以留下。
但李家记挂着地里的玉米到了收成的时候,走了个干净。
第二天李盼娣就跟着下地干活儿了。早在九岁那年,她就没有了“小孩子不用下地”的待遇。
只要放假,无论是锄草,拾棉花,还是打农药挖红薯,大人做什么她都得跟着做。
而在这许许多多的农活儿当中,她最讨厌的还属掰玉米。
刚刚进入十月,天气还未来得及转凉,穿着短袖短裤都嫌热,偏偏玉米叶子扎人得很,如果不穿长袖长裤,用不了一天,指定胳膊腿全被划得一道道红印,又疼又痒,烦人得很。
只能被迫穿得严严实实,往玉米地里一钻,又热又闷,看不到尽头的玉米秆似是要将人掩埋。
一家人齐上阵,闷头干了两天才终于掰完,而这还不算结束。
院子里堆着两座玉米山,还要剥皮装袋。
李盼娣坐着小马扎,一边剥皮一边低头跟她姐讲悄悄话:“姐,要不你以后国庆别回来了,把这阵混过去。”
“没关系的。”李招娣笑了笑。
姐妹俩正嘀嘀咕咕,忽然“嘭”地一声砸过来一个玉米,正好落在二人中间。
与此同时李博裕嗷嗷叫着:“啊啊啊这个有虫子,大姐你剥。”
李盼娣怒,随手抄起那个玉米又砸了回去:“李博裕你找死啊!虫子怎么了?虫子能吃了你吗?”
“嚷嚷什么。”李奶奶道,她想安慰地摸摸大孙子的脑袋,李博裕嫌她手脏,躲开了。她也不介意,捡起那个被扔了两次的玉米,原本在上面的虫子早就不知道被甩到哪去了。
“奶奶剥,博裕还小呢,知道帮大人干活儿已经是个好孩子了,再看到虫子都给奶奶,昂。”李奶奶笑得慈爱。
“他小个屁,周岁都七岁了,我这么大的时候,摘菜洗衣烧火喂鸡,什么不都让我干?就他宝贝是吧?”李盼娣嘲讽道,“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电视,好不容易喊他来给玉米剥皮,一会儿喊着没力气剥不动,一会儿又嫌虫子吓人的,不想干就直说。”
随着李博裕的长大,她真的越来越看他不顺眼。小时候白白胖胖的挺可爱,现在就只剩被溺爱的一身肥膘了。
李博裕被她吼得一个哆嗦,他向来有点怕二姐,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你又发什么疯?”李奶奶眉毛一竖。
“我……”李盼娣还想说些什么,被姐姐握住了手,眼神示意她差不多得了。
其实姐姐提醒过她不止一次,在非原则性问题上,少跟家人唱反调,心里清楚就得了。
不然真把家里人惹火了,一气之下逼着她辍学,从目前的现状来说,她几乎反抗不了。
道理她都懂,但有时候真的很难忍住。
李盼娣深呼一口气,没再管那边祖孙和睦亲热。
*
这一年的春节,大伯一家只有李来娣回了老家。
因为李领娣刚生完孩子,还没出月子。她的公公婆婆虽然退休了,但在家闲不住,又开了个补习班,说是不为赚钱,就是喜欢教书。
没办法,只能让她亲爹亲妈过去照顾。
李来娣说的时候还在生气:“他们就是不想管我姐,觉得我姐农村来的又没上过学,他们就从来没瞧得起过我姐。我姐生的是儿子还这么欺负她,这要是生的闺女,还不得把她扫地出门?”
“本来就是我们高攀了,也正常。”李爷爷不当回事,“你姐又不上班,在家带带孩子能有多累?”
说完又攻击起她来:“倒是你,你看你二叔家妹妹都结婚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李来娣今年26了,早几年家里总是指望她能跟她姐一样找个城里人,所以也没安排她相亲,可是眼看她岁数越来越大,却始终没有消息,总算开始急了。
“我店里忙死了,哪有空想这个?”
“没空没空,你要是再不上心,就只能在村里找二婚的了。”
“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忙什么,也没见挣到钱。”
其实不止没挣到,反而还赔了一笔,什么白手起家创业开店做大做强终究只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故事。现实中更多的是亏本倒闭,倾家荡产。
李来娣心烦,觉得自己回老家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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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个最错误的决定。
整个春节李来娣都在被各路亲戚的催婚话术包围。
李盼娣对此深表同情,然后她就跑去了郑瑶瑶家里躲清净。
自从两年前郑瑶瑶的爷爷奶奶去世后,姑姑和表叔们过年也就不再来他们家走亲戚。
郑母娘家在外省,仅剩一个哥哥也不怎么来往。
所以过年时郑家很是清净。
但她没想到就连郑父也不在家,她到的时候母女二人正在吃煮方便面。
“叔叔人呢?”李盼娣问。
郑瑶瑶叹气:“他大忙人一个,说是有批货客户急要,大年三十就出发了。”
“这也太辛苦了”李盼娣感叹。
“他活该,钻钱眼儿里了这个人。”郑母啐了一句,又笑道,“盼娣吃了吗?家里也没准备什么,阿姨给你下碗面?”
“我吃过了,谢谢阿姨。”李盼娣连忙拒绝。
郑母收拾完碗筷就回了房间,没打扰她们两个说话。
二人一起写了寒假作业,又看了会儿电视,因为情节过于无聊,李盼娣有些犯困。
郑瑶瑶突然一拍脑门儿道:“要不我们去拍大头贴吧?”
“啊?怎么突然想到拍这个?”
郑瑶瑶指着电视机:“男女主在拍呀,最近很流行哎,我突然想到我们还没有合照呢,哎呀走啦走啦,去嘛去嘛。”
李盼娣已经习惯她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被硬生生从沙发上拉起来,无奈道:“好吧。”
李盼娣也不敢回家骑自己的自行车,怕回去了就很难能再出来。
于是她只能骑上郑瑶瑶的车,带着对方一路到了镇上。
至于为什么不是郑瑶瑶带她……别问,问就是曾经被摔惨了。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传统美德,二人一寻思杨静家就在镇上,干脆又叫上了杨静。
最后单人照双人照三人合照拍了一堆,李盼娣最喜欢的一张是她站在中间,左手挽着郑瑶瑶,右手挽着杨静,两人头都向中间歪着,单手比耶。
三人傻兮兮的笑容仿佛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李盼娣将这张照片贴在了自己房间的书桌上。
21. 变故
正月十六开学时,李盼娣照常去郑瑶瑶家找她一起上学。
新春对联的金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大门紧锁,不见人影。
李盼娣疑惑地问了下邻居。
“瑶瑶她爸大过年的还忙着赚钱,母女俩心疼他,说是去找他过元宵节去了。”
那可能是赶不回来,郑瑶瑶得请假了。
李盼娣放下心,自行去了学校。
可她在学校等了一周,依然不见郑瑶瑶回来,于是就去问郑瑶瑶的班主任。
谁知班主任说郑瑶瑶根本没请假,老师们也在急着找她,打郑家的电话总是无人接听。
于是周五放学后,李盼娣马不停蹄又去了郑家。
这次门是开着的。李盼娣一进院子,就听见房间内传来的一阵哭喊质问声:“郑永康你混蛋!你对得起我吗?你不是个东西!”
随之而来的是郑父的哀求声:“对不起,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们娘俩。你打我吧,你怎么打我都是我应得的。”
李盼娣停住了脚步,她有点撞破别人家夫妻矛盾的尴尬,但对郑瑶瑶的关心占了上风,还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瑶瑶,你在家吗?”
大约过了两分钟,客厅的门推开了一条缝,郑瑶瑶探出了脑袋,她双目泛红,还挂着两个黑眼圈,一脸疲惫道:“我们出去说吧。”
*
郑家后面是一片小树林,深秋时叶子就掉光了,如今还未长出来,显得光秃秃的,风一吹呜呜作响。
郑瑶瑶蹲在地上,捡了条小木棍没有意义地胡乱划着,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我爸出轨了,还生了个儿子。”
李盼娣刚才听到郑父郑母吵架时就隐隐猜到了,但万万没想到会连孩子都有了。
她难免惊讶道:“怎么会……郑叔叔平时对阿姨对你都那么好……”
郑瑶瑶嗤笑一声:“谁知道呢,亏我和我妈担心他在外面一个人过年孤孤单单的,照顾不好自己。大老远跑去给他送惊喜,结果他却和别的女人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地过年呢。”
“那个孩子……”
郑瑶瑶知道她想问什么,答道:“去年生的,现在都会走路会喊爸爸了。”
李盼娣沉默半晌,迟疑道:“那现在你和阿姨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郑瑶瑶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有些迷茫。
她这几天日子过得混乱无比,郑父跟她们回家后,一直在求原谅,对着郑母下跪,抱着郑母的腿痛哭流涕,自扇巴掌。
郑母骂他,气急了用拳头锤他,他也都默默忍受。
晚上郑母不愿与郑父同床,而跑去和郑瑶瑶睡,母女俩抱着哭。
但郑母一直没说过“离婚”两个字,大概是怕说出口了,就再也没有挽回余地了。
*
郑瑶瑶第二周总算去上学了,只是心情不算好。
李盼娣和杨静想方设法地哄她,她也只是勉强笑一笑。
大约又过了两个月,郑父郑母重归于好,郑瑶瑶才总算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
“我爸说会给那母子俩一笔钱,然后一刀两断。”郑瑶瑶叹气道。
李盼娣不是很信:“会不会是骗你们的?私底下背着你们偷偷来往?”
“骗就骗吧。”郑瑶瑶低着头道,“我妈愿意就行。我能看得出来,她并不想离开我爸。再说,我其实也……”
说到此处郑瑶瑶鼻子又有些发酸,那毕竟是疼她宠她那么多年爸爸。
从小到大她要什么给什么,偶尔生个病就急得不行,带她去诊所,陪她挂水,整夜整夜地守着她。
明明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去做了别人的爸爸呢?
*
初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经过了一年多的,挣扎,李盼娣终于爬到了年级第二的位置。
而年级第一令人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还是郑瑶瑶。
是的,尽管家逢巨变,郑瑶瑶的学习成绩依然没有受到影响。
李盼娣对此心服口服,转而关心起杨静。
杨静的成绩有些不上不下,这样下去考公费高中就比较玄了。
她自己本来不怎么在乎,也没打算读完初中。可是自从和李盼娣交好后,李盼娣总是会关注她每次测验考了多少分,会帮她总结她学不懂的知识点,耐心给她讲解题目。
于是渐渐的,她真的对学习燃起了一些信心。
就是……李盼娣如果能不这么凶就更好了,总觉得对方严肃起来比老师还吓人。
这不,李盼娣又来敲她的桌子,费解道:“数学满分120,你57分是怎么做到的?”
杨静打了个激灵,怂怂地缩着脖子,嗫嚅道:“我就是看不懂嘛……”
李盼娣叹气,伸手:“试卷给我,帮你分析扣分点。”
杨静谄媚地笑了笑,跟捧奏折一样双手奉上试卷。
李盼娣用了半节晚自习课的时间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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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下来就是基础打得不够牢固,明明是课本例题稍微变个形就不会做了。
于是给杨静讲解过后,又随意翻出两张新试卷,勾画了几道考察相同知识点的题目让她做。
“你要端正态度知道不?说好我们三个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你不能掉队。”
杨静努力收拾自己愁眉苦脸的样子,正色道:“放心,我保证好好学,公式我都背过了。”
“光背过没用,你得学会运用。”李盼娣快愁死了。
后来抽空就抓着她恶补。
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成功把杨静的数学成绩从57提高到了75。
“行吧,也算有进步,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慢慢来吧。”李盼娣还算满意,于是又给杨静扔下一堆针对她薄弱点的题目,“暑假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这些你也要做啊,开学我检查。”
然后在杨静幽怨的眼神中飘然而去。
*
因为学校不想给准初三学生太多空闲时间,所以这一年的暑假相对往常短了很多。
再次开学时有很多学生都退学了,原本的十个班合并为六个,且每个班人数从五十多人减少为不到四十人。
郑瑶瑶一脸郁闷地吐槽又没能和李盼娣同班。
李盼娣也有点失落,但死鸭子嘴硬道:“还是别了,当不了年级第一也就算了,我怎么也要保住班级第一的名分。”
只有杨静看透一切,淡淡道:“你们真以为分班靠随机抽签啊?教务处主任敢把年级第一第二放到同一个班,其他班的班主任不得撕了他?”
二人懵了,对视一眼,深感人心难测,前景悲凉。
*
开学没多久,在某个下着大雨的周日傍晚,李盼娣听到院中传来母亲的惊呼声:“瑶瑶来了,哎呀,你这是怎么了?”
李盼娣忙放下手中的试卷跑出去,她站在屋檐下,隔着朦胧夜色与无边雨幕,看着明明撑着伞却依然淋湿了半边肩膀的郑瑶瑶,以及对方脸上的青紫色伤痕。
她什么也没说,拉起郑瑶瑶回了自己房间,反锁上门。先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让郑瑶瑶换上,又拿来毛巾坐着给她擦头发。
郑瑶瑶全程像提线木偶一样任她施为,直到李盼娣迟疑着碰了下她嘴角的伤口,低声问:“谁打的你?”
她才如梦初醒,打了个机灵,抱着李盼娣放声大哭,边哭边抽噎道:“我爸说……要跟我妈离婚……他说他放不下他儿子。”
22.离婚
“叔叔打你?”李盼娣皱眉。
郑瑶瑶点头,无声地流泪:“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动手。我不过是气急了骂了一句‘小杂种’。”
“那可是他儿子,哪能一样?”对此李盼娣见得多了。
只是她曾经以为郑瑶瑶家是不一样的,原来只不过是隐藏得更好。
没儿子时,女儿是掌上明珠。有儿子后,女儿立刻成了混在明珠中的鱼目。
李盼娣嘲讽道:“你信不信如果那个女人生的也是女孩,或许你爸不会这么轻易提出离婚。”
事已至此,由不得郑瑶瑶不信。
她眼泪流得更凶了。
李盼娣叹气,又后悔自己不该说得这么狠,于是轻轻拍打着郑瑶瑶的后背,温声道:“阿姨同意了?”
郑瑶瑶擦了把眼泪,沉默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仅剩的那一点自尊,不允许郑母去苦苦哀求挽留一个抛弃她的男人。
所以尽管她内心有再多不愿,也咬牙没说一个字,答应得很快。
“他们明天就要去办手续了,盼娣,我该怎么办?”郑瑶瑶声音发颤,手也在抖。
“你不想让他们离婚吗?”李盼娣问道。
“不是。”郑瑶瑶下意识否认,“我只是……只是害怕。”
说到底,她今年也只有十四岁,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小女孩,逢此骤变怎么能不恐慌?
李盼娣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你以后跟着阿姨……还是……”
“我当然跟着我妈。”郑瑶瑶想到此处又恶狠狠咬牙道,“他倒是想让我跟他一起走,凭什么?他都有儿子了,我为什么还要跟上去讨人嫌?”
郑瑶瑶这晚不想回去,和李盼娣一起睡了。
李盼娣看着她睡梦中依然流出的眼泪,又是叹气。
其实她还有一个问题想不通——半年前,郑父明明不想离婚的,他苦苦哀求才换得了阿姨的宽恕,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提出离婚?
李盼娣心中隐隐不安,但也并未多想。
*
此时是2008年,只要夫妻双方商量好,离婚流程还简单得很,郑父郑母约定了财产平分,郑瑶瑶跟随郑母生活,郑庄的房子也留给了母女俩。
当天就拿到了离婚证。回村后,郑父立刻收拾了行李,干脆利索地离开了。
郑瑶瑶陪了母亲两天,也返回了学校。
可当她再次放假回家时,却正好撞见母亲在歇斯底里地跟人吵架。
来者是她二叔。
当年郑奶奶病重,二叔白眼儿狼一个,不愿意管。
所以郑瑶瑶一家才从市里回来,之后郑父忙着跑运输,郑奶奶基本交给了郑母照顾。
如今眼见二人离婚,二叔急不可耐地找上门说这是老人的房子,既然他哥不要,那理应留给他。
向来温柔娴雅的郑母被气得面红耳赤,骂来骂去也只是“不要脸”“狼心狗肺”“郑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毫无攻击力,反而自己胸口痛到直不起腰。
郑瑶瑶见状忙跑过去扶着她,瞪着二叔道:“房子是我爸留给我们的,你少胡搅蛮缠。”
郑二叔混不吝惯了,闻声反而笑了:“怎么能是我胡搅蛮缠呢,宅基地是郑庄的,房子是我爹娘盖的,哪有离婚的女人还赖在公婆房子的道理?”
“我呸,当年盖这套房子的时候你有出一毛钱吗?大部分都是你哥出的,你妈只不过添了一点。”郑母瞪着他。
“你也知道是我哥出的啊?那跟你就更没关系了。你这么多年不都是靠我哥养着?”
郑母一时间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恍惚。
我错了吗?她想。
我为他远嫁他乡,生养孩子,操持家务,照顾公婆。到头来只落得一个“靠他养着”?
他也是这么想的对吗?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们母女俩。
郑母忽然觉得疲惫,吵架的力气也没了。
此后郑二叔隔三差五来家里闹,有时候带着村长来,有时候又带着各路亲戚来。
所有人都在劝郑瑶瑶母女放弃继承这套房子,郑母开始害怕,娘家的哥哥早就不认她了,她不敢想如果不能继续住在这里,那她还能去哪?
她放下仅剩的自尊,给郑父打了电话。对方却不肯接听。她就继续打,每天打数十个电话。始终没得到片刻回应。
郑母终于情绪崩溃,某天她突然想,如果瑶瑶是个男孩就好了。如果郑瑶瑶是男孩,这套房子她们还能争一争,在此时此地,女孩向来没有继承权。
更甚至,如果瑶瑶是男孩,她的丈夫或许就不会因为想要儿子而抛弃她们。
这个念头一起,她几乎要对郑瑶瑶生出怨怼。
终于在有一天郑瑶瑶拿着铁锹张牙舞爪地喊着让那群人滚出她们家时,她没忍住骂了句“疯丫头”。
郑瑶瑶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妈,你……”
郑母没看她,反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对郑二叔道:“你说的对,我们没有立场争这套房子,我们这两天就搬走。”
郑二叔当场请村长做见证,和郑母签了协议按了手印。方才满意离去。
*
这场闹剧李盼娣从头到尾都清楚,只是她除了跟着着急之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郑瑶瑶母女俩搬家这天,来帮着收拾东西而已。
郑母变卖了所有的家具家电,需要带走的大多是二人的衣物,零零散散地收拾了四五个大包裹。
郑瑶瑶望着空荡荡的家,沉默了很久。
李盼娣也难免惆怅,走上前抱了抱她,道:“你和阿姨,以后打算怎么办?”
郑瑶瑶还在为母亲的妥协感到愤怒,冷声道:“谁知道呢?我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没完了是吧?我是你妈,我能害你吗?”郑母心烦又燥热,说话间将原本精心打理呵护的一头长卷发随意地绑了起来。
郑瑶瑶深呼吸,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上网查过了,法律上来讲,这套房子怎么也轮不到二叔来继承。”
“法律?你看村里哪个人会跟你讲法律?“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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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笑道,“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投胎成个男孩吧。”
她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此言一出,原本在叠纸箱子的李盼娣都顿住了,房间内安静得连空气都仿佛停滞。
片刻后,郑瑶瑶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随后哭声传来,李盼娣想进去安慰,又犹豫是不是给郑瑶瑶一点个人空间更好。
郑母扭过头,无声地擦了擦眼角,温声道:“盼娣留下吃饭吧,大概是最后一次在这里吃饭了。明天我们就走。”
“您打算去哪?”
“先去镇上租个房子住吧。”
“您不应该对瑶瑶那么说的。”李盼娣默默坐在郑母身旁,叹了口气道,“您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瑶瑶能有对她这么好的爸妈,我知道郑叔叔的所作所为令你们失望透顶,但这不是瑶瑶的错,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如果连您也要怪她怨她,她该有多难过?”
这些道理郑母当然知道,她也想心疼自己的女儿,可是谁又来心疼她?瑶瑶没做错什么,难道她就错了吗?
她无力与李盼娣争辩,一个半大孩子,怎么能理解她的苦闷?
晚饭随意煮了点面条,郑母拉不下脸,让李盼娣去喊郑瑶瑶来吃饭。
李盼娣去了,又叹着气回来:“门反锁了,瑶瑶不给我开,说不吃。”
郑母终究还是服了软,自己端着拌好卤汁的面去了。
也不知母女二人说了什么,总之第二日李盼娣前来送她们的时候,见她们已经和好如初——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她们还借了邻居的电动三轮车来搬家。
郑瑶瑶把最后一个行李袋搬上去,累得弯着腰大喘气,眉眼中却恢复了几分活力。
她笑着抚平李盼娣皱着的眉头,道:“别担心,我妈好歹也是读过两年高中的,当年要不是为了我舅,说不定还能上个大学。道理她不是不懂,她就是受打击太大说气话。”
“我昨天劝她重新把知识捡起来,说不定我们母女俩还能一起考大学呢。他们离婚我妈分得的钱,就算坐吃山空也能用三四年。我妈说她要去超市打工去,平时我放假了也可以找点零工做做,没什么问题的。”
这是李盼娣第一次听郑瑶瑶考虑钱的问题,又添了几分心疼。
但看着郑瑶瑶总算对未来重拾信心,到底松了口气。
“我陪你和阿姨一起去吧?到了镇上还得收拾一下。”
郑母听见了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这两天辛苦你了,改天阿姨把新家收拾好了,再请你来家里吃饭。”
郑瑶瑶也跟着点头:“你快点回家吧,不然又被奶奶念叨,我们明天学校见。”
李盼娣也没再坚持。
郑母骑着电动三轮出发,郑瑶瑶坐在车斗行李袋上面,冲她挥手再见。
邻居家炊烟袅袅升起,逐渐遮住了李盼娣的视线。
后来的很多年里,李盼娣无数次后悔,这天她为什么不追上去?如果她坚持跟着去了,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23.跳楼
从小学起,李盼娣和郑瑶瑶就一同上下学。如今郑瑶瑶搬走,李盼娣很不习惯,上学路上差点又拐弯到郑庄,回过神来叹了口气。
中午李盼娣照常和杨静一同去找郑瑶瑶吃饭,在教室门口等了很久也不见对方出来。探头看了眼,只见教室人几乎走光了,哪里有郑瑶瑶的人影?
李盼娣又随机拉了个同学问,对方想了想道:“瑶瑶今天好像没来。”
李盼娣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二话不说冲向了老师办公室。
本想借老师手机给郑瑶瑶打电话,岂料还没来得及敲门,就撞见郑瑶瑶的班主任火急火燎从办公室冲出来。
李盼娣追上去问:“王老师,瑶瑶今天请假了吗?她怎么了?”
对方神色焦急,转头看她一眼:“李盼娣是吧?我知道你,瑶瑶家里出了点事,我现在赶过去,别担心。”
李盼娣哪能放心,急忙追问:“什么事?到底怎么了?我也去。”
王老师转念一想,有个瑶瑶的朋友在也好。二话不说给李盼娣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又批了假条。
这才开车带着李盼娣出了校门。
路上,王老师才道:“具体我也不清楚,瑶瑶一上午没来,我给她妈妈打电话问,是她接的,哭着跟我说她妈妈跳楼了,现在人在医院。”
李盼娣如坠谷底,她不敢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满脑子都是“瑶瑶该怎么办?”
一路车开得飞快,到了医院问过咨询台就跑着去了手术室门口。
李盼娣一眼看到郑瑶瑶蜷缩在走廊长椅上,头埋在膝盖里。
她几乎有些不敢上前,放低声音喊了声“瑶瑶。”
郑瑶瑶抬头,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哑着嗓子道:“盼娣,王老师。”
李盼娣轻轻抱了抱她,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郑瑶瑶靠在李盼娣身上,或许是哭够了,如今竟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是疲惫又麻木地讲了事情经过。
原来昨天母女二人搬家后,向房东交了三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押金,又零散地添置了些东西。身上就不剩什么钱了。
郑母想着第二天还要给瑶瑶生活费,于是去银行取钱。令人震惊的是,卡中余额只剩了个位数。
郑母险些腿软跌倒,是郑瑶瑶扶着她,又去找工作人员查账单。
她们这才发现,最近两年每个月都有一笔郑母毫无印象的支出,单笔数额并不大,可加起来却着实不少。只在最近半年,支出的数额和频率才翻倍。
而半年前,正是郑父出轨被发现的日子。
事已至此母女二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郑父早在那个女人怀孕的时候就打算离婚了,他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取走了银行卡的钱。只不过在半年前他还没来得及转移完全部的资产,不得不假意求得原谅,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这半年他抓紧取走了所有的钱,然后态度坚决地提出了离婚。
或许也不能说全部,郑母盯着那仅剩的八块钱,感觉自己被深深地羞辱了。
她急忙去查另外两张卡,不出所料结果都是一样。
结婚这些年,郑母向来不怎么管钱。郑父给她,她就存起来,想用钱了再喊郑父帮忙取,她对这个人毫无防备,哪怕离婚时依然如此。
她抖着手给郑父打电话,又是无人接听,一气之下摔了手机。
郑瑶瑶木着脸找了家小商店借电话,再次拨打,这次郑父接得很快。
“喂?哪位?”
郑瑶瑶听着另一端传来的孩子咯咯笑的声音,咬着牙道:“你好狠的心,你要我和妈妈饿死是吗?”
对方沉默了很久,大概是吸了一口烟,道:“瑶瑶啊,你们发现了?不是爸爸不留情面,只是不能委屈了你弟弟……要不这样,你还是来找爸爸生活好不好?爸爸保证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就跟从前一样……”
郑母把电话抢过去,怒骂:“姓郑的,你王八蛋,你把钱还回来,不然我去法院告你。”
郑父冷笑:“你去啊,去了也没用。我们离婚的时候财产确实是平分的,至于我之前取走的那些,那都是我们一起用掉的。”
“你放屁。我哪里有用那么多钱?”
“我爹妈的丧事,逢年过节我给你买的礼物,给瑶瑶老师送礼……多了去了,你还要听吗?哦对了,还有几年前兄弟借我钱做生意,我拿去还债了。”
郑母瞬间心凉,即便她心知肚明对方说的是假的又能怎么样?
婚姻里面零散的花费太多了,除非刻意避免,否则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这笔钱她大概率要不回来了。
郑瑶瑶扶着母亲回了家,路灯忽闪忽灭,二人的影子越拉越长。
*
回了新家后,母女二人看着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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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利索的箱子,都没了整理的心情。
郑母煮了碗面条,自己却没吃。
郑瑶瑶劝了两句。
郑母不耐烦道:“你别管我,吃你的。”
可郑瑶瑶也没什么胃口,筷子在碗里戳弄了几下,始终张不开嘴,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没想到郑母突然爆发:“不吃拉倒。”
说罢端起面碗来“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然后又趴在桌子上开始哭,边哭边骂:“你就是跟你爸一样来折磨我的……”
郑瑶瑶理解母亲心情不好,自己被当了出气筒,她不想跟母亲犟嘴,就只是沉默。
直到郑母哭够了,突然冒出一句:“要不你听你爸的,去找他吧。”
郑瑶瑶才顷刻间火冒三丈:“你嫌我拖累你了是不是?”
“对,是,我没钱,我养不起你,我连我自己都养不起了。”
她们大吵一场,最后不欢而散,各自回了房间。
*
“今早我起来后,煮了几个鸡蛋,我想她昨晚就没吃饭,早上好歹要吃一点。就给她送了过去。”
郑瑶瑶敲门,意外地发现门没锁,就推门进了房间。
郑母房间阳台的窗户大开着,风吹进来,卷起月白色窗帘,在早已穿戴整齐的郑母身上缠绕了一个圈。
“她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裙子,还化了妆。她冲我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就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说到这里,郑瑶瑶胸口疼到几乎说不下去,她死死抓着李盼娣的胳膊道:“她恨我,她一定恨死我了,所以才会特意等我去看她,然后当着我的面跳下去。”
李盼娣知道现在说什么郑瑶瑶都听不进去,只能轻抚着郑瑶瑶的后背,一遍一遍徒劳地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王老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手术门打开,几个医护人员推着床出来,问家属在哪。
三人急忙过去。
两个半大孩子加一个中年男人,医生理所当然地把王老师当做了病人丈夫。
“手术还算顺利,没有生命危险,不过病人胸椎T7爆裂骨折伴脊髓横断,以后恐怕站不起来了,请做好心理准备……”
李盼娣心中咯噔一声,立刻去看郑瑶瑶,只见对方面色惨白,下一秒竟直挺挺倒了下去。
24.退学
郑瑶瑶没什么事儿,主要是受惊过度加低血糖,医生给她挂了点滴,又安排她和郑母住进了同一个病房。
王老师先行垫付了二人的手术费和医药费。
李盼娣跑去食堂帮忙买饭。
郑瑶瑶醒过来后倒是没再哭,接过李盼娣递给她的粥喝得一干二净。
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病床还在昏迷的母亲,道:“谢谢你盼娣,还有王老师,钱我会尽快还给您的,我没事了,你们回学校吧。”
“钱不着急。”王老师摆摆手,他想再多留一会儿,但学校还有那么多学生他也确实走不开,无奈道,“你照顾好自己和你妈妈。过两天老师再来看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李盼娣也不想走,她想说那你什么时候能回学校呢?
但她知道不能说。
她隐隐害怕听到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
每个周末李盼娣都去看望郑母,一开始是去医院,后来出院了就去她们租的房子。
郑母下肢瘫痪,双腿没有一点知觉,人也愈发沉默寡言。
郑瑶瑶将她安置在床上,每日照顾她洗脸穿衣吃饭,却很少跟她交流。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本就不多的积蓄彻底归零,还欠着王老师的钱没还。
正好镇上唯一的一家商场开业,郑瑶瑶见到门口贴了招聘导购和收银员的广告,就去报了名。
那天周五放假,班里几个同学想一起去商场凑热闹,强行拉上了李盼娣和杨静。
在商场一楼某金银饰品店,她们与一身工作服面带微笑的郑瑶瑶隔着柜台遥遥相望。
作为连续两年年级第一,经常在国旗下演讲,被所有老师挂在嘴边上夸的人,全校几乎没人不认识她。
李盼娣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心酸中夹杂着一丝的毫无来由的愤怒,偏她又不知道这股怒气该向谁撒。
有人想要上前跟郑瑶瑶打招呼,李盼娣一时间无法判断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但无论是哪种,她想瑶瑶现在都不需要。
于是她伸手拦了,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带着众人从另外一条路走了。
*
第二天,李盼娣照常去了郑瑶瑶家,因为出门时跟奶奶吵了几句嘴,耽误了时间,一路紧赶慢赶,九点才到。
意外的是郑瑶瑶居然还在家。
“你今天不上班吗?”李盼娣问。
郑瑶瑶摇头:“我不干了,我打算带着我妈去舅舅家。”
李盼娣知道她舅舅家在外省,将近一千公里的距离。
怔愣片刻道:“那学校……”
郑瑶瑶看着她,苦笑道:“你知道的,干嘛还问……”
“你要……退学?”李盼娣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郑瑶瑶叹气,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额头,“她是我妈,我总不能不管她。”
“房东阿姨人不错,剩下的房租和押金都愿意退给我,我拿去还了王老师钱,还不够,但只能先这样。”
“舅舅虽然跟我妈关系不好,但他有一套外公留下的房子空着,愿意免费给我们住。”
“我到了那边再找个工作,总能活下去的。”
郑瑶瑶碎碎念着。
但她没说的是昨晚她又跟母亲吵了一架。
郑母当年因为执意要嫁给郑父,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她觉得如今离了婚又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再灰头土脸的回去非常丢脸。
“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你舅舅没安什么好心。”
郑瑶瑶冷笑:“你只顾着你的脸面,你有想过我吗?我昨天在打工的地方见到我的同学们,我有多难堪你知道吗?”
“反正咱俩的脸总得丢一个,那还是丢你的吧。”郑瑶瑶冷漠且不容质疑地做了决定。
*
李盼娣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自知帮不了她,也就无法劝她。
可是……她怎么能甘心?她要怎么才能眼睁睁看着曾经人群中最耀眼夺目的好朋友不得已放弃学业,像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去过最平庸的生活呢?
“老师呢?王老师不会答应你的。”李盼娣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道,“你是成绩最好的,老师们怎么能让你退学?”
她还是过于天真了。
事实上从郑母跳楼那天起,王老师就已经明白了郑瑶瑶迟早会退学,并且已经跟学校领导通了气。
他们确实感到遗憾和可惜,但郑瑶瑶毕竟才初三。
假如郑瑶瑶是高三年级第一,遇到现在这种困境,学校领导怎么也会想办法帮到底,赌一把,赌郑瑶瑶高考万一能考个市状元,他们学校下一年的宣传口碑就有了。
到时候上个报纸,《高考状元照顾瘫痪母亲》狠狠赚一波同情,收一些社会好心人的捐款。
再加上县里给的奖学金,母女俩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然而现实不是,中考的受重视程度远远不如高考,即便老师们暂时帮一帮郑瑶瑶,度过眼下难关,又能怎样?
不说别的,只说高中的学习强度,郑瑶瑶就不可能兼顾得了照顾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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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考不上大学,无非是白白浪费三年。
*
郑瑶瑶的退学手续办得很顺利,最后去学校那天,王老师送了她一把轮椅,说是几个老师凑钱买的。
郑瑶瑶非常感谢,含泪拥抱了老师。
坐火车离开那天是周三,她不想李盼娣特意为了送她请假,所以就没告诉对方。
李盼娣知道后人生中第一次去了网吧,登上□□,咬牙切齿地把郑瑶瑶骂了一顿。
这个□□号还是两年前郑瑶瑶帮她注册的,因为她家里没有电脑也没有网络的缘故,她一直都没用过。反倒是郑瑶瑶会帮她挂着升等级,现在已经有一个太阳了。
李盼娣盯着那个太阳和郑瑶瑶灰色的头像看了很久,看到鼻子发酸,最后趴在键盘上无声地哭了一场。
*
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李盼娣终于考到了心心念念很久的年级第一。
可是她一点都不开心。
她从未想过要以这种方式得到这个名次。
在她的设想里,她应该光明正大地打败瑶瑶,趾高气扬地站在瑶瑶面前,轻飘飘地说一句“哎呀年级第一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嘛!”
就像以往无数次郑瑶瑶故意气她的时候一样。
现在这算什么呢?
她有片刻的,不知前路该如何走下去的茫然。
好在她们学校只有期中考试后会举办颁奖仪式,而期末因为考完就放假,成绩是要隔几天才能到学校领取的,所以也就没有了所谓颁奖仪式。
这让李盼娣松了口气。
*
这一年的春节,李盼娣的二堂姐李来娣,也终于传来了结婚的消息。
男方是她服装店里雇佣的店员,没什么钱,胜在长得不错,人也老实听话。
李来娣知道对方拿不出彩礼,她也不想要,直接先斩后奏偷了户口本去领证,直到领着人回来过年,家里才知道这事儿。
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李盼娣听着很是心烦,可是如今再也没有一个郑瑶瑶家可以给她躲清净了。
也不知为什么,她小时候还爱听大人们的八卦,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越来越对这些感到厌烦。
村里也经常会有人盖房子娶媳妇,她看着那些一座一座四四方方的新房子,有种莫名的窒息。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关于放牛娃的故事。
她总觉得人的生活不应该只有这些,但除此之外还应该有什么呢?她不知道,也说不清楚。
25.免费
2009年,初三的下学期。
李盼娣偶然从老师那里得知,其实县高中除了众所周知的自费生与公费生之外,还有免费生。
自费生天价学费不提也罢,公费生一年也要出六百学费,只有免费生是真正一分钱不用交,并且学校还会补贴生活费的。
当然,对成绩的要求也非常高——中考全县前十。
全县一共有九个镇两个乡,共六所初中学校,其中三所在乡镇,三所在县城。
虽说小县城教育资源也就那样,但怎么说也比乡镇好得多。
李盼娣这个镇中学年级第一的成绩拿到县城根本不够看。
所以为了达成目标,李盼娣连续一个月周六日都没回家。留在学校做老师给她开的小灶。
她不回家,杨静也就“自愿”陪着她不回家。默默陪着她刷题,题目都是由李盼娣圈起来给她的。
自从用自创套公式的方法学英语之后,李盼娣的英语成绩总算进步了一点,目前稳定在九十多分。
至于是91还是99那就全凭天意了。
眼看还有不到一百天就要中考,李盼娣实在不想再跟英语死磕,班主任也建议她倒不如把所有精力用在优势科目上。只要优势科目不掉链子,英语拖的那一点后腿也问题不大。
这天周六二人又学习到傍晚,因为周末食堂不开门,被迫去外面吃饭。
近几年物价水涨船高,家里给的生活费却一点没涨,二人凑合吃了碗清汤面填饱肚子,热得直冒汗。
“天气暖和了,明天我得回家拿几件薄点的衣服。”杨静真诚地看着李盼娣道。
李盼娣暼她一眼,大发慈悲挥挥手:“行吧行吧,那在家把数学卷做完,回来给我检查。”
“哦……”杨静敢怒不敢言。
经过杨静提醒,李盼娣才发现自己也没带薄衣服,第二日索性也回了家。
进了院子发现李奶奶在洗衣服,顿时有点怂。以前她每周放假一次都要给全家洗衣服,现在一个月没回来,奶奶不可避免地要多做许多活儿。
李盼娣呼吸都放轻了,尽量装透明人想从李奶奶背后溜进屋里。
岂料李奶奶年纪虽然大了,耳朵却灵得很,转头见到她,顿时冷哼一声:“呦,这谁家闺女?来我家干啥呢?”
李盼娣抽了抽嘴角,笑嘻嘻转移话题:“爸不是买了洗衣机吗?您怎么还用手洗?”
“用什么洗衣机?洗衣机又费电又费水的,不是钱啊?”李奶奶瞪她,又甩给她几件衣服,“少贫嘴,把你弟衣服洗了。”
得,李盼娣企图逃避家务失败,房间门都没来得及进,把书包一扔就任劳任怨地搓起了衣服。
李博裕今年9岁,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纪,金玉霞又爱打扮儿子,总给他买些新鲜的浅色的衣服,白色穿不了几天就能变棕色。
李盼娣根本洗不干净,越洗越生气,转了转眼珠有了主意:“我回来的时候,在村头听见二奶奶她们说您坏话,您去瞧瞧吧,剩下的衣服我来洗。”
李奶奶最受不了这个,顿时气势汹汹出了门。
李盼娣立刻就把衣服扔到了洗衣机,剩下几件放不进去的,她又冲进屋里提溜着李博裕的耳朵出来,把他按在洗衣盆前,叉腰道:“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洗不完你别想回屋。”
李博裕左看右看,见爷爷奶奶爸爸都不在家,至于妈妈,这种小事上她向来只看乐子不站队。
只好委屈地用玩面团一样的手法揉起了衣服。
李盼娣才不管他能不能洗干净,反正也是他自己穿,帮他晾好就算大功告成。
*
李盼娣本来还有些疑惑为什么是奶奶洗衣服而不是妈妈,直到吃饭时金玉霞也没上桌,而是李建业端着碗给她送到屋里去了。
李盼娣才皱眉问道:“我妈怎么了?病了?”
李奶奶清咳两声,道:“没病……就是你妈又意外怀了,前几天刚打了,在坐小月子。”
李盼娣懵了一会儿,下意识问:“不是上过环了,怎么还会……”
李奶奶反而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
她想问的是李盼娣小小年纪怎么知道“上环”两个字的意思的。
李盼娣心道就这些年你们说话口无遮拦毫无避讳的样子,什么该听的不该听的我早都听过了。
她低头,没说话。
李奶奶叹了口气,说:“谁知道你妈怎么回事,当年想怀怀不上,为了要你弟吃了多少药受了多大罪,结果现在不想要了又怀上了,你说这……”
李盼娣没听她讲完,跑到屋里看妈妈去了。
金玉霞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李奶奶人虽然抠门了些,但坐小月子鸡蛋鸡汤没短了她的。
只是不太开心,这个孩子她原本想生下来,但家里都不同意。
一来她年纪太大了,二来最近查得严,再生恐怕得罚不少钱。最重要的是家里的小祖宗不同意,嚷嚷着要是敢给他生个弟弟,他就把弟弟掐死。
只好随了他的愿。
李盼娣听完冷笑道:“我当年也不想要弟弟,你们问过我的意见?”
金玉霞愣住会儿,反驳道:“这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因为他是儿子?”
金玉霞讷讷地,尽管事实如此,她也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李盼娣懒得争辩,叹了口气道:“话又说回来,你的肚子你都做不了主,你还是看看你在这个家里还有没有点话语权吧?”
就连她都敢跟爷爷奶奶叫板,大不了就是被追着揍一顿,跑就得了,反正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也跑不过她。
但金玉霞却始终像个外来者,低眉顺眼地讨好公婆,公婆说什么她都不敢反驳,偶尔忍不下去了,也得先说服李建业,借李建业的口去抗争。
两口子年轻时,李建业尚且还算疼老婆,愿意听她的话。但随着她年纪的增长,皱纹变多,胸部因为喂养孩子导致下垂,更年期人又爱唠叨,李建业逐渐感到不耐烦,二人之间的矛盾也愈发增加。
李盼娣都看在眼里,这也是她不愿意回家的原因之一。
她实在不想听父母吵个没完。而且吵架不断却还能吵出个孩子来也是很离谱……
*
经过当年李招娣闹着上高中的事情,家里也没想再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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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盼娣不让她读,他们知道拦也拦不住,小妮子脾气比她姐更强硬。
因此,当李盼娣把自己打算努力靠免费生的事情一说,家里一听可以省不少钱,顿时就二话不说让她把夏天的衣服也带上,中考前都别回来了。
中考来得也快,很不幸的是李盼娣被分在了县一中的考场。
因为太远害怕迟到,李盼娣提前一天叫上杨静一起出发,在考场附近找了宾馆住下。
宾馆卫生条件堪忧,本来订的双床房,结果一张床上有大片不知名黄色痕迹,怪恶心的,俩人只好挤在了一张床上。
李盼娣原本睡眠质量挺好的,这晚却有点失眠,她担心吵醒杨静,小心翼翼地翻了几次身,谁知杨静也睁开了眼:“你也睡不着吗?”
二人在月光中面面相觑。
李盼娣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紧张?”
杨静点头。
“盼娣,我要是真的考不上怎么办啊?”
瑶瑶退学那天,她也问过这个问题。
李盼娣当时恶狠狠地回答她:“不行,你必须考上,我帮不了瑶瑶,但你我还是能救一救的。说好要一起上高中,不许掉队。”
然后就给她开启了恶补状态,老实说,很有成果。她最近几次月考都进步明显。如果正常发挥的话,够到公费生的尾巴问题不大。
但万一呢?
李盼娣这次没凶她,不想让她带着太大压力上考场。
“没关系,读不了普通高中你就去读职高或者中专,再不济上个技校也可以。总之只要你不放弃自己,总能找到一条出路的。”
李盼娣说得很认真。
杨静若有所思道:“我会努力的。”
说罢又捏了捏李盼娣的手,笑道:“你也别紧张啦。”
“我哪有?”李盼娣死鸭子嘴硬。
“是吗?”杨静眉眼弯弯,“那你手心出什么汗?”
李盼娣闭上眼蒙上被子,瓮声瓮气道:“你等着,我考不到全县前十我就……”
“就怎么样?”
李盼娣一时间想不到。
杨静替她决定:“就接受我送你的礼物嘛。”
李盼娣顿感头疼,前段时间,班里都在忙着交换写同学录,因为不同的人买的同学录格式不一样,需要填写的东西也不一样。
偏偏杨静要她填的那份,有一项是问她最想收到什么礼物,她随手填了个mp3。没想到过了几天,杨静就送了她一个mp3说作为她的毕业礼物。
杨静平时的节俭程度与自己不相上下,李盼娣难以想象对方是怎么从生活费里省出钱来买mp3的。
这东西对于她们而言太贵了,她哪里能收?
杨静这个人骨子里带着点自卑,习惯性讨好别人,别人欺负她她忍着,别人对她好她反而手足无措,想尽办法去回报。
这毛病得治,李盼娣心累。
“不行,没得商量,快睡觉。”李盼娣闭着眼,态度坚决道,“考完试赶紧去把它退了听到没?再敢买这么贵的东西我翻脸了啊。”
“哦。”杨静怂怂地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不敢再说话了。
26.中考
今年的夏天格外得热,考场内本来是有风扇的,但第一场就有个考生嫌吵,影响他做题,监考老师为了照顾他就关了风扇。
此后两天再也没开过,李盼娣万万没想到中考最大的考验竟然是要控制额头的汗水不滴到试卷上。
只好默念着“心静自然凉”的至理名言给自己洗脑,艰难挨过了这两天。
最后一场考完,踏出大门时迎面吹来了一阵风,轻易抚平了李盼娣内心最后一丝燥热。
很多家长们早已等候在外,拉着各自的孩子问着“累不累”“饿不饿”。倒是很少有问考得怎么样的。
李盼娣不抱希望地在人群中环顾一圈,视线忽地定在一位穿白衬衫牛仔裙的年轻女性身上,顿时睁大双眼,艰难地挤过去:“姐!你怎么来了?你学校放假了?”
李招娣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快大四了,我们专业都没什么课了,提前几天回来也问题不大,本来应该再早两天来送你的,结果正好跟我一门期末考撞上了,别生气啊!”
李盼娣哪里能生气?她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儿攥着姐姐的手,双眼亮晶晶的。
“走啊,带你下馆子去,想吃什么?”
“好啊好啊!姐,你等下。”
李盼娣还是操心杨静,想着对方十有八九也没人来接,找到一看果然。
杨静颇为不好意思地加入了她们,三人在盛夏的蝉鸣声中叽叽喳喳地走远。
去学校拿成绩那天,是李盼娣最后一次踏进镇中学的大门。她如愿以偿地以全县第九的成绩擦边拿到了免费生名额。
杨静也超常发挥,顺利考上公费生。
那天班主任最后一次把李盼娣叫到办公室,她说:“其实你这个成绩,去市重点读高中也是够的。你要是想去,老师可以帮你写推荐信。”
市重点,那是汇聚了全市最优秀学生的地方,教学质量也是县城不能比的。
但李盼娣想都不想摇了摇头,诚恳道:“那就不能免费读书了,我家里不会同意的。”
这个回答班主任并不意外,她也是镇上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这里的风气一清二楚。
当即叹了口气,不再劝说。带着几分迷茫道:“初一入学时,你们这一届一共552人,今年参加中考的只剩208人,考上公费生有54人,而这其中又能顺利入读的能有40个就不错了。”
她苦笑着:“而咱们班,算上你,一共只有六个,其中有一个还跟我说她不打算读了。我有时候就在想,老师们辛辛苦苦教书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们这个镇并不是偏远山区,穷虽然是穷了点,但确实没穷到上不起学的地步。
近几年随着经济发展,村子里很多人盖起了二层小楼,甚至有的还买了车。
然而思想却远远跟不上经济的脚步。
“读书无用论”像钢印一样,深深刻在大多数人的脑子里。
“孩子不笨,只是不愿意学。”这句在十几年后被很多老师用来安慰家长的话术,在当下这个小镇里,却是大多数人的真实写照。
李盼娣安慰不了老师,只能沉默着。
班主任也只是感慨一句,很快又恢复状态,拍了拍李盼娣的肩膀,道:“县一中也不错,只要你好好学,在哪里都不会差。你是我见过最有韧性的孩子,保持住这种劲头儿,你的福气在后头呢。家里如果有困难就跟老师说,能帮的老师会尽量帮。”
李盼娣道谢,之后又跟几个同学留了q/q号码,再一次去了网吧把她们挨个加上。
之后盯着电脑屏幕发了会儿呆。
她想给郑瑶瑶分享自己考上免费生的好消息,又有些担心这会不会触碰到对方的伤心事,犹豫间却见郑瑶瑶的头像跳动,先一步发来了消息:“我知道你的成绩啦!恭喜呀!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
李盼娣无声地笑了下,立刻回她:“感谢信任。你呢?最近怎么样?”
郑瑶瑶噼里啪啦发过来一连串消息,说带母亲去大医院看了,医生说坚持治疗还是有希望能站起来的,所以最近每周都要带母亲做康复训练,恢复的还不错。
又说她找了份卖手机的工作,老板给的提成很丰厚。
李盼娣知道事实不会有她说得那么顺利,但并未揭穿。
二人聊了没一会儿,郑瑶瑶就匆匆下了线。
*
这个暑假李盼娣除了做家务和下地干活儿之外,还把姐姐的高中课本翻出来看了看,重点看的是最爱的数学。
集合,指数与对数,三角函数等等,李盼娣觉得理解起来并不难,例题也都很简单。
不过偶尔还是有做错的,她就跑去问姐姐。
李招娣,一个准大四学生,对此表示:“数学这玩意儿我高中就没学明白过,现在更是都还给老师了,你放过我吧。”然后反手甩给她一本教材讲解大全。
李盼娣抱着书很不给姐姐面子地笑弯了腰。
*
李盼娣高一入学那天才知道,她这一届全年级总共有一千五百多人。
之所以有这么多,是因为学校虽然叫县一中,但并不是只在本县招生,事实上外县学生占了有一半。
他们的综合成绩甚至比本县学生更优秀,奈何家乡的教育资源匮乏,有些甚至整个县城都没有能拿得出手的高中,不得已来外地求学。
本县与外县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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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混在一起打散重组,共分了21个班。李盼娣所在的7班与8、9、10班为重点班。
第一天开班会的时候,李盼娣在班里环顾一圈,又看了看贴在墙上的名单表,不出所料地,没有一个是她初中同校同学。
杨静的成绩显然进不了重点班,其他熟悉的几个成绩好的朋友则分散在了另外三个重点班。
李盼娣有些失落,她记得自己小时候要比现在更活泼些,也是爱玩爱闹爱交朋友的性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走着走着就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
但没有太多时间给她伤感,年轻干练的新班主任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大家分了座位。然后用板凳腿儿敲了敲桌子让大家安静,一脸严肃地让学生挨个上台自我介绍。
很多人都觉得成绩好的学生是书呆子,孤僻内向,不爱说话,不通人情,只知道死读书。
事实上正好相反,或许是从小没遭受过太大挫折,在老师和家长们的夸奖声中长大,这些尖子生们反而更张扬自信些。
李盼娣看着他们一个个儿挺直腰板儿,毫不怯场地介绍着自己,偶尔还搞点幽默。
“我叫孔雀,对,就是你们理解的那个孔雀。”一位白白胖胖的女孩子昂着下巴道,“闭嘴,都不许笑,没见过发福的孔雀啊?”
“金旺,我知道土了点儿,但寓意好呀,还有,我警告你们以后连名带姓地喊我,不许只喊一个字!”这是位戴眼镜的瘦弱男生。
“秦周,我爸姓秦,我妈姓周。”
“我叫吴赛男,我爸说了,希望我比男人更强。”这是一位短发女生。
“……”
李盼娣渐渐笑不出来了,她这个名字小时候大家都不懂并且习以为常,现在再说出口的话,没有人会不知道什么意思吧?
而她学校的“盼娣”们,没有一个读完初中的。
她算是唯一的例外。
要说吗?总觉得很丢人。
可是名字又不是她自己决定的,该丢人的凭什么是她?
李盼娣犹豫着,很快便轮到了她。
她握住拳头,心一狠站起身就走向了讲台,缩头乌龟向来不是她的性格。
她木着一张脸巡视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深吸一口气,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李盼娣”三个字,然后在“娣”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回头道:“我叫李盼娣,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大家以后叫我李盼就好。”
台下鸦雀无声,过了几秒,有位女生率先鼓掌,喊了声“好。”
随后大家跟着鼓起了掌。
李盼娣鞠躬道谢,下台时看了一眼那位短发女生,没记错的话是叫吴赛男。
27.月考
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班主任大发慈悲地免了今晚的自习,让他们回寝室收拾行李。
第二天再正式上课。
李盼娣正要走,吴赛男和孔雀却主动来和她打招呼:“盼盼,一起走吗?”
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喊自己,李盼娣愣了下,又有点开心,原本对这二人就有的好感更增加了一些,于是点点头说:“好呀。”
路上,李盼娣才知道原来她们二人是初中的同班同学。
“那你们好有缘啊。”李盼娣难掩羡慕。
谁料这二人却互相鄙视地看了眼对方,异口同声道:“谁要跟她有缘啊。”
孔雀自来熟地挽着李盼娣的胳膊道:“我跟你说,她这个人烦死了,从小就是我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我稍微吃多一点就让我看看‘人家赛男高高瘦瘦的多苗条’,真的太过分了!”
“谁说不是呢。”吴赛男翻了个白眼儿,“我妈还让我学她留长发,要文静淑女,要‘有点女孩儿样’,我招谁惹谁了。”
李盼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们斗嘴,笑着笑着又想起了郑瑶瑶,曾经她们也经常这样打闹……
她叹了口气,想着过两天要找时间给瑶瑶打个电话,也不知学校有没有公用电话亭。
县一中的布局非常合理,食堂恰好在教学楼与宿舍中间。
三人干脆顺路去食堂买了几个包子当晚饭。这才去宿管阿姨那里排队领被褥和宿舍钥匙。
县一中实行军事化管理,不允许学生自带床品。一眼望过去,所有人都抱着军绿色被褥加蓝白相间的格子三件套。
她们排了半小时的队才终于领到,然后惊讶地发现三人竟然在同一个宿舍,又是一阵欢呼。
但因为住宿资源紧张,学校愣是往原本的十二人间里又塞了一张上下铺,凑了十四人间,最拥挤的床铺与床铺之间,仅能容纳一双腿,连洗脚盆都放不下。
这还不是最令人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因为建校比较早,宿舍内部破破烂烂,紧贴着床铺的白色墙壁上到处是往届学生们留下来的乱写乱画,还有些可疑的黄色或青灰色固体。
李盼娣直到此刻才明白班主任为什么给她们留了那么长的时间整理寝室,她一个没有洁癖的人都忍不下去了,跟室友们合力用旧报纸贴了满墙。
*
高中生活要比初中更加紧张,早上五点半起床号角声响起,便要火速洗漱完毕去操场集合跑操,之后再去教室早读四十分钟,才能去吃早饭。
规定的用餐时间也很短,李盼娣本想去找杨静一起吃饭,但各班难免有老师拖堂,重点班与普通班也并不在一栋楼,没那么多时间留给她们等来等去。
李盼娣只好作罢,转而和吴赛男以及孔雀组了三人小队。
重点班的老师讲课进度飞快,并且时常发散思维,把一个知识点挖掘得特别深入。
李盼娣这才意识到她暑假时觉得高中课程简单是因为她只看了课本。
课本与真正考试内容的差距基本相当于“你已经学会走路了,快来试试冲刺奥运百米跨栏冠军吧。”
李盼娣难免有点力不从心,第一次月考,她班级排名仅在中游,年级排名123。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进不去前一百名。
拿到成绩单后,她整个人都很焦躁,第一次上课走神。
下课后,看到试卷上的红叉,想起自己没听老师讲错题,于是更加烦躁。
初中时,她一直都在年级前五,就总觉得第一名距离她很近,几个竞争对手也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而现在,第一名太过于遥不可及,她有种力气不知该往何处使的茫然。
每周一次的班会上,班主任又在念叨:“咱班有些女生成绩退步不少啊,不过这也正常,女生就是不如男生脑袋聪明的。小学初中那会儿,男生心理还不成熟,心思没用在学习上,女生努努力爬到男生前面太常见了。但一到高中,男生开窍了,女生也就比不过了。”
李盼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他口中的“有些女生”,但是她知道自己确实不够聪明,她能走到今天坐到这间教室里,大部分是靠坚持与努力。
所以老师说的是对的吗?那她继续努力的话还有意义吗?
班会结束后,李盼娣没有和吴赛男她们一起回宿舍,一个人在教室坐着思考人生。
可惜学校的作息表不会给她那么多时间,她也仅仅是多坐了十分钟就起身离开了,因为再不回去寝室就没有时间留给她洗漱了,寝室熄灯之后才回的,被抓住会扣综评分。
李盼娣走出教室,却意外见到了杨静,对方正站在楼道窗户前,手里拿着个棕色的小纸盒子。
“你怎么来了?”
杨静笑了下,道:“来看看你呀,我猜到你心情不好。”
李盼娣很快想明白:“你看到我的排名了?”
她们学校每次考试都会把前三百名的人名用红底黑字贴在告示栏。
“嗯嗯。”杨静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抬手把纸盒一扔,道,“这个给你。”
李盼娣下意识接住,警惕地望了她一眼,问:“这是什么?”
千万别又是什么该死的mp3啊!
杨静连忙保证:“这次不贵,真的!”
李盼娣半信半疑地打开,原来是几颗大白兔奶糖,奶糖底下是五颜六色的叠纸星星。
于是她满意地笑了下,剥了一颗先喂给杨静,又剥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
杨静笑嘻嘻地挽着她的胳膊往宿舍楼走:“吃颗糖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吃糖不会,但有朋友关心会。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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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娣似笑非笑地看着杨静:“还没问你,考得怎么样啊?排名多少?”
杨静脚步一顿,抬头望天:“呀,今晚星星真多,你快看。”
李盼娣不轻不重地拍她一下:“少转移话题。”
杨静嗫嚅着小声道:“八百九……”
李盼娣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到一千多。”
杨静:“?”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杨静哭笑不得道,“我只是数理化成绩不好,又不是不认真学习,你等着,明年文理分科后我指定还能再进步!”
“你要学文科?”李盼娣问道。
“对啊。”杨静理所应当道,“女生本来就更适合学文科吧。你呢?”
李盼娣没回答,她除了数学最好以及英语最弱之外,物化生与政史地的成绩都差不多,并不算偏科,也说不上更喜欢文科还是理科,所以要学什么她还没确定。
她只是又想起了班主任那番话,越想越不对劲。
最近语文老师在教她们写议论文。议论文的三要素:论点,论据,论证。
那么无论是班主任的“男生比女生更聪明”还是杨静的“女生更适合学文科”,这两个论点,有任何论据可以证明吗?论证过程又是什么?
虽然历史上各行各业的杰出人物总是男性占比更多,但那难道不是因为女性从来跟男性就不是同一个起跑线吗?
她还没想明白,已经到了宿舍门口。
杨静挥了挥手说拜拜,想了想又道:“你要是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一定要跟我说哦,别总闷在心里。”
李盼娣心中一暖。
但很多时候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是因为没考好所以不开心吗?是的,但好像也不只是这样。太多杂乱无章的想法堆在她的脑子里。
有时候她会怀疑自己语文学得不够好,所以无法用语言表达。
于是她拥抱了杨静,温声道:“好啦,我知道的,谢谢。”
杨静拍了拍她的背,道:“明天见,盼盼。”
李盼娣一愣,回过神来杨静已经走了。
这是杨静第一次叫她“盼盼”。
应她的要求,现在同班同学都喊她“李盼”,只有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同学才会喊她“盼盼”。
而初中同学包括杨静原本都是喊她“盼娣”的。
她也习惯了,从未要求杨静改口。
但对方还是注意到了,什么都没问她就改了口。
李盼娣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回了宿舍还被孔雀调侃:“没考好还这么开心?”
李盼娣能受这气?当场反击:“虽然你是比我高两名,但怎么办呀,赛男可是年级前十呢。”
孔雀顿时耷拉下了尾巴。
28.晕倒
第二天,李盼娣找班主任请假,趁着午休的时间出了校门。
距离学校一公里左右有家书店,班里很多同学会去那里买教辅书。
李盼娣原本觉得太贵,一直在犹豫。月考成绩却给了她当头棒喝,看来学习的钱还是不能省。
书店不大,教辅书大多平放在中间的两张方桌上。
李盼娣认真翻看了很久,给自己选了《重难点手册》和《高中必刷题》,又给杨静带了本《教材讲解》。
她都能猜得出来,将《教材讲解》送给杨静的时候,对方必定又敢怒不敢言,满脸写着“我送你奶糖和星星,你就这么回报我?”
李盼娣没忍住乐了。
临走的时候看了一圈两边贴着墙的书架,发现左边都是些国内外知名作家的小说散文等等。李盼娣想起语文老师说的要提高阅读量,又犹豫着挑了一本。
然而这本书在课桌里没呆够一天,甚至连塑料包装纸都没拆,就因为班主任突击检查被没收了。
学校是不允许将课外书带进教室的,李盼娣买的名著稍微好一点。班里很多同学的《花火》《爱格》《意林》除了惨遭没收之外,还附带了每人一千字检讨。
李盼娣很无奈,心说不带进教室,但在宿舍洗漱时间又安排得那么紧张,熄灯之后更是不允许用台灯,那指望我们用什么时间来提高阅读量呢?每月一天半的假期吗?
接下来李盼娣全身心投入了题海当中,为了节省排队时间,常常擦着食堂快关门的点去买俩馒头,夹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就是一顿饭。
孔雀见她这样,也开始跟着学,都是尖子生,谁又甘心屈居人后。
吴赛男被两个饭搭子抛弃倒也不在意,说:”你们干脆也别去食堂了,我给你们带回来吧。”
孔雀一个飞吻过去说:“好呀好呀,爱你。”
吴赛男嫌弃地擦了擦脸。
不过孔雀学了没两天就坚持不下去了,她苦着一张脸看李盼娣:“盼盼你真的不累吗?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李盼娣左手举着馒头,右手握着笔打草稿,头都没抬道:“我这道题还没解出来,你先去,不用管我。”
孔雀一脸敬佩,犹豫两秒,鸟儿一样飞去了教室外。
靠着这股子非人的毅力,期中考试李盼娣进步很大,考到了年级第89名。
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利用吃晚饭的时间想去学校澡堂舒舒服服地洗个澡。
至于为什么非要晚饭时间去,这就又要说到她们学校的变态规定了——给每个班排班洗澡时间,每半个月才能轮到一次,轮到自己班级时,那天的最后一节晚自习就可以不上。
除此之外,如果爱干净等不了那么久,那就只能利用晚饭时间了——想洗澡就没时间吃饭。
李盼娣洗的过程中就觉得头晕,心慌,她以为是水蒸气引起的憋闷,没太在意。等洗完出去穿衣服的时候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勉强穿好,再也控制不住倒了下去。
再次醒过来时是在学校医务室,她躺在唯一的床上,手上挂着点滴。
班主任黑着一张脸坐在旁边,见她醒了劈头盖脸一顿输出:“早跟你们说了不要饿着肚子去洗澡,不听,自己低血糖不知道啊?出了事谁负责?”
李盼娣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毛病,只能装鹌鹑道:“我知道错了老师。”
孔雀弱弱地告状:“老师,盼盼中午就没好好吃饭,其实……她这一个月都差不多这样……”
李盼娣这才发现她也在,正蹲在角落里画圈圈。
李盼娣顿时一个眼刀甩过去,企图让她闭嘴。
孔雀把头一扭,心说我看不见我看不见,继续道:“老师您快管管她。”
班主任叹了口气:“老师知道你积极上进,但再努力也得注意身体对不对?这才高一,你要是把自己身体折腾坏了,你拿什么去高考?”
李盼娣乖顺点头。
班主任又看了眼孔雀,没好气道:“放下你手里的冰糕棍,逗蚂蚁好玩儿?你几岁了?去把你作业拿过来,在这儿写,顺便看着她,我回班里了,有问题再去喊我。”
孔雀乖巧应好。
医务室里只剩下了李盼娣和孔雀两人。
李盼娣呵呵笑了两声:“没看出来呀,我们小孔雀很会告状呀。”
孔雀哼了一声,嘿嘿笑:“我还没说你总翘掉早操呢。还不快谢谢我。”
李盼娣哭笑不得,她哪能不知道孔雀也是为了她好,这个月她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学习的样子到底是让朋友们担心了。
她也确实没想到自己身体这么不抗造,想了想保证道:“我以后好好跑步,好好吃饭。谢谢你。”
此时她想的“好好吃饭”是每天早饭和午饭去食堂,尽量多吃点肉和蔬菜,晚饭还是省点钱,啃一顿馒头问题不大吧?
结果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宣布了“禁止在教室吃饭”的规矩,李盼娣被迫再次加入食堂抢饭大军。
杨静知道她低血糖晕倒的消息之后,再次送了她一盒大白兔奶糖,态度强硬地要求她以后必须随身带一两颗。
任凭李盼娣怎么解释那只是个意外都不听不听。
学校每个月补贴200块钱,李盼娣本来想着足够了,不愿意跟家里要钱。她觉得只要有一日跟家里要钱,她就一日无法有足够的底气挺直腰杆儿做人,连吵架都有顾忌。
但现在既要花钱买书,又要吃饱吃好,再加上卫生巾卫生纸牙膏香皂等等这些生活必需品,李盼娣怎么算钱都不太够花。
放假那天她还在发愁,回家后发现桌上堆着中午的锅碗瓢盆还没洗,米粒都干在了上面,地上有很多碎瓷片。
李盼娣顿时就明白这是她爸妈又吵架了,她妈赌气没洗碗,她爸发火摔了盘子。
她习以为常地扫了地,洗了碗,看天色不早了,又去做饭。
李博裕像是踩着风火轮一样从外面跑进来,手都没洗就去捏她刚盛到盘子里的炒土豆丝。
李盼娣毫不留情拍他一巴掌,让他去喊大人吃饭。
李博裕慢吞吞走了两步,又捏着衣角回头:“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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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喊吧?我帮你拿碗筷。”
李盼娣一顿,瞥他一眼:“又闯祸了?”
李博裕挠头,这才断断续续地讲了,他今天出去玩,拿着玻璃碎片故意在别人家新车上划着刻字。
然后被人家发现,拽着他来家里,张口就要三千块赔偿。
金玉霞当场气得要揍儿子,李博裕鬼哭狼嚎地喊着“奶奶救我”。
李奶奶护孙子护得紧,说小孩子不懂事,骂人家小心眼儿,还说一点划痕又不影响开,凭什么要他们赔钱。
金玉霞觉得不能这么教育孩子,没忍住跟婆婆争论了几句,李建业顿时就不干了:“你怎么说我妈呢?你当着孩子的面顶撞长辈,这才是反面教材。”
你来我往地呛了几句,李建业又抬手摔了盘子。
搞得来要赔偿的那人都无语了:“能不能看看我?我还在这儿呢,先把钱赔我,再随便你们吵。”
最后又讨价还价半天,赔了一千五。
李盼娣第一反应是,一千五够她买多少书啊!
李博裕闯了这么大的祸,他自己都有点心虚,然而饭桌上长辈们却都若无其事,李奶奶继续给孙子夹肉夹菜。
金玉霞看起来是气消了,念叨着:“博裕一会儿把脏衣服脱下来妈给你洗。”
李盼娣饭都吃不下去了,心里堵得慌。她想凭什么呢?这祸要是她闯的,奶奶高低得挂在嘴边骂她三个月。
她又想,她为什么不愿意跟父母要钱?她才十六岁,还未成年,花父母的钱不是理所当然吗?她凭什么为此感到心虚?就算她不要,家里的钱也不会省下,反而会全都花到她弟弟身上。
想通这一点,李盼娣就开始庆幸,幸好她当初只跟家里讲了免学费,但并未说学校会给补贴的事情。
于是饭后,她去了父母房间,直接道:“我生活费花完了,爸给我点吧?”
李建业像是才反应过来上学还需要生活费这事儿来一样,咦了一声道:“怎么突然跟我要?你前两个月谁给的钱?”
金玉霞愣了两秒,瞪着李建业:“咋?前俩月你没给闺女钱?”
“我以为你给了呢。”
“你混蛋……”
李盼娣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眼看他们又要吵起来,忙说:“之前是我姐给的,但她还要交自己的学费,我不能再要了,爸你给我点呗。”
或许是出于愧疚,李建业很慷慨地给了她两百,说:“不够了再跟爸讲。”
李盼娣捏着崭新的两张粉红钞票,笑了笑,嘴甜道:“谢谢爸,你真好。”
*
有了钱,李盼娣后来又找时间去了趟书店,这次是吃完晚饭后去的,为了晚自习不迟到,李盼娣抄近路走了附近正在拆迁的工地。
眼看快要过冬,日落时间越来越早,去的时候还好,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灯忽闪忽灭,风吹进脖子里,有点冷,李盼娣抱着书加快脚步,却隐约听见身后的人也加快了步伐。
她定住,回过头,只见一个臃肿的黑影向着自己冲过来……
29.危机
李盼娣瞬间吓出一身冷汗,慌乱间捡起一块砖头扔过去。不知道砸到了对方哪里,只听对方骂了一声脏话,速度却不减。
李盼娣转头就跑,边跑边喊:“救命。”
这个时候她仍然在思考,右转是去学校,然而学校距离这边还是有点远,左转的大马路更近一些。于是心一横开始往左边跑。
眼看将要跑到路边,一只粗壮的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李盼娣张口就咬,对方痛呼出声。
她又趁机向后踢了一脚,正好踹在对方下半身。
对方恼羞成怒,将胳膊卡进她的脖子,往后拖。
李盼娣觉得快要窒息,说不出话,用尽全身力气将原本怀里抱着的书扔到了大马路上。
这总算引起了行人的注意,一位大婶抡起自行车砸在了施暴者身上,随后又有两位大叔将那人按在了地上。有人停下来报警,也有人围了一圈在看热闹。
大婶抱着李盼娣,急切道:“小姑娘,你咋样啊?有事没得?”
李盼娣惊魂未定,全身都在发抖,握着大婶的手摇头说:“谢谢谢谢,我没事。”
“李盼娣?”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李盼娣望过去,见是她们班的一位同学,叫秦周。
见到认识的人,李盼娣稍微松了口气。
秦周挤过来,听人们七嘴八舌讨论着,也差不多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皱着眉:“这太危险了,大晚上的你怎么能一个人出校门呢?”
李盼娣无力去解释,低着头不说话。
警察来得很快,将那人押上了车,李盼娣借用警察的手机给班主任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我可能得去派出所做个笔录,你先回学校吧。”李盼娣对秦周道。
秦周有些犹豫:“你自己能行吗?要不我陪你一起?”
李盼娣:“没关系的。”
于是秦周也没再坚持。
之后班主任去派出去接李盼娣回校,念叨了一路:“怎么每次都是你?你这丫头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李盼娣看着窗外,不想回答。
*
回到学校才知道这件事已经在班里传开了。
李盼娣睡了一觉后就恢复了状态,倒是没什么心里创伤,只是后悔不该走小路。
同学们却纷纷来安慰她。
秦周就说:“你以后要是想买书的话,跟我说,我给你带。”
李盼娣跟他不熟,但知道他是走读生,父母都是本校老师,就住在旁边家属院,想来就是因此才恰好碰见她。
她不想麻烦别人,道:“不用了,我以后走大路就好。”
然而同学们很快发现,班主任那里出校门的假条更难批了。
李盼娣对此深感抱歉。
很多人就开始找秦周帮带东西,倒也不局限于书本,还有零食早餐,甚至还有让他把mp3带回家帮忙充电的。
李盼娣觉得秦周可能就是单纯热心肠,于是也找对方带过几次东西。一套试卷,一盒笔芯,一个笔记本。
然而她总归不想占别人便宜,每次麻烦秦周,她都会送秦周点东西,有时候是一块糖,有时候是帮秦周打个水带个饭。
她自己没觉得不对劲,直到有天体育课上休息期间,孔雀和吴赛男凑过来,笑得不怀好意:“盼盼,你和秦周……是不是有情况呀?”
李盼娣反应了两秒才知道她们什么意思,顿时一个弹射起身,声音都没控制住高了两度:“没有!绝对没有!别瞎说啊!”
“那你俩有来有往你送我我送你的是在干嘛?”
“我单纯有礼貌啊。”李盼娣觉得不可思议,顿了一会儿又道,“该不会其他人也这么想吧?”
孔雀和吴赛男对视一眼,点头。
李盼娣:“……”
她搓着胳膊,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
孔雀仔细辨别了下,觉得她确实不是女孩子害羞在伪装,这才挠挠头道:“那个……主要是有人问秦周,他也没否认啊。”
李盼娣皱眉道:“他说什么?”
“就……没否认也没承认,一问就脸红。”
李盼娣:“……”
她一刻也忍不了,马上找到正在打篮球的秦周,她一走近,周围就一片起哄声。还非常有眼力见儿地走远了点。
李盼娣怒吼:“都别走!给我站这儿听着。”
她抱着胳膊,仰头看着秦周,深吸一口气道:“我送你糖果,帮你打水都只是因为你帮我买东西了,我不想欠人情,仅此而已。希望你不要多想。”
说罢又看了一圈围观群众:“还有你们,都不要多想。”
她说完扭头就走,只留下秦周呆愣在原地。
吃瓜群众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很快散了。
下课后,秦周却跟在李盼娣后面磨磨蹭蹭。
李盼娣回头,皱眉道:“还有事?”
秦周脸刷地一下红了,支支吾吾道:“对不起。”
李盼娣当他是来道歉的,随意道:“没关系。不过以后就不麻烦你带东西了。”
她以后还是规划好接下来一个月要用到的东西,然后放假那天去买吧,哪怕多走点路。
眼看她要走,秦周抓住了她的手腕,急切道:“对不起我应该隐瞒我们之间的关系的,你做的很对,不然被多事的告状到老师那里就不好了。”
李盼娣皱着眉甩开他,满脑袋问号:“啊?我跟你什么关系?”
“你喜欢我啊,虽然你没说,但我看得出来的。”秦周道,“我也喜欢你,我们偷偷谈恋爱,不让其他人发现好不好?”
李盼娣很难形容这一刻自己心里的感受。
直到很多年以后,李盼娣看了一档喜剧类节目,她从时光的角落里,隐约回忆起了秦周这个人,歪在沙发里,边吃薯片边跟杨静吐槽:“我总算知道怎么评价他了,真的是又普通又自信啊。”
而此刻的李盼娣只觉得哭笑不得,头皮发麻,还有点恶心。她再次态度坚决地声明:““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应该喜欢我,你有这时间多学点习吧,不然期末考被踢出重点班我猜你爸妈也不会让你走读了。”
秦周僵在了原地。
*
拒绝秦周的第二天,李盼娣开始跑步锻炼,除了每天早晨的早操之外,上午的大课间她也会去操场跑三圈。
孔雀调侃她:“以前连早操都敢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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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转性了?”
李盼娣擦了把额头的汗,道:“我想通了,我不能因为遇见了上次那个变态就吓得不敢出校门,这世界上意外那么多,我们可以注意安全,但不能因噎废食。要不是没钱没时间,我还想学武术呢,现在只能练练跑步了,如果下次再遇见类似情况,我打不过也一定要跑过。”
孔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李盼娣坚持跑了两个月,从一开始的跑完胸闷气短,逐渐到面不改色。最令她惊喜的是裤子短了一截,天知道她身高都有一年没长了。
期末考试前,班主任要求他们提交了文理分科志愿。
李盼娣没考虑太久,选了理科。
她此时还太年轻,做这个决定也根本考虑不到以后的职业发展,原因很简单。
第一,她们学校重理轻文,甚至不开设文科重点班。
第二,重点班的同学很少有选文科的,每个坚持选文科的都会被班主任叫去谈话,尤其是男生。
第三,高考的时候文科英语和理科英语是一样的,文科数学却比理科数学简单很多。
所以综合来看,她去文科完全没有优势。
最终全年级分为六个文科班与十五个理科班,同时将排名为三百名以后的学生踢出了重点班。
李盼娣所在的七班有四个选了文科离开的,还有八个被踢出去的,其中就有秦周。
同时普通班又考进来几个,像是刚从下界飞升成仙似的,低眉敛目,呼吸都怕惊扰了前辈们。
新学期的第一次班会上,班主任强硬地让他们几个上台,教育底下的人:“看到没有?你们不好好学习,自然会有好好学习的同学替换掉你们的位置,都给我有点危机意识……”
李盼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刚刚才知道,如果只在理科班当中排名的话,她的期末成绩已经进入了年级前五十,正陷在巨大的惊喜中。
要知道成绩越靠前进步是越难的,李盼娣连续两次的巨大进步终于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将她叫到办公室里加油打气了一番,鼓励她争取早日考到班级前十。
*
三月份,是学校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
体委金旺卯足了劲儿怂恿大家报名,奈何没什么人搭理他。
吴赛男拍着他的胳膊,语重心长道:“旺儿啊,你能者多劳吧。”
金旺瞪她:“说了不许只叫我一个字儿!”
李盼娣倒是动了动脑筋,她问:“冠军有奖励吗?”
“有的有的!”金旺连忙道,“前三名都有。”
“什么奖励?”总算有人来了点兴趣,跟着问道。
“你来参加啊,你赢了不就知道了?”
李盼娣想着不管什么奖励总比没有好,自己练跑步练了这么久,也该检验下成果。
于是报名了女子三千米长跑。
金旺感动得捏着衣角擦眼泪,嚎着:“还是盼盼对我最好了!”
李盼娣嫌弃地让他赶紧走。
金旺眼轱辘一转,盯着李盼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摸着下巴道:“盼盼啊,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看……要不这开幕式举牌员的重任你也接过去吧?”
李盼娣:“?”
30.礼服
金旺理直气壮道:“咱班女生,你长得最高了。举牌员就是要个子高才好看才有气势!”
李盼娣想了下,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举牌员不就是举着牌子走一圈?于是就答应了。
谁知道开幕式前两天,金旺弄来了一套礼服和一双高跟鞋,非要让她开幕式穿。
“你不知道?举牌员都要穿礼服的,代表了全班的精神风貌嘛!”
李盼娣顿时后悔,孔雀却双眼发亮,拉着她回宿舍试衣服。
金旺在后面嚷嚷着:“小心点儿啊,用班费租的,弄坏了要赔偿的。”
*
李盼娣净身高168,配上约有七八公分的细黑色高跟更是亭亭玉立,礼服是金光闪闪的正红色,一字肩,鱼尾裙摆。
往那儿一站室友们就惊呼:“哇,太漂亮了!”
李盼娣却不太自在,她捂着胸口提着裙摆一瘸一拐地走着,服装附加的女神气场顷刻间荡然无存。
“哎呀,盼盼你要练习穿高跟鞋走路了。”孔雀吱哇乱叫着。
又有其他室友附和:“对,到时候再化个妆,保证你是全年级最漂亮的举牌员!”
“还有头发,别梳马尾了,散下来。”
吴赛男却皱了皱眉:“一定要穿成这样?这得多冷。”
“假小子一边去,你懂什么!这叫美丽冻人!”孔雀日常怼吴赛男。
李盼娣被她们七嘴八舌吵得头疼。
凭心而论,她也觉得这身装扮挺好看的,但她不太想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大家都夸她,应该是她想多了?
*
开幕式当天,学校专门请了三位化妆师来给举牌员和礼仪小姐们化妆。
李盼娣天不亮就起了床,穿好礼服,又披了件厚外套,排队去化妆间等着。
她在穿着各式各样漂亮礼服的女孩子们中张望了一圈,意外地发现了杨静,对方穿着银色亮片的流苏裙,正低着头盯着脚尖。
李盼娣笑了下,走过去拍了她一下:“你也是举牌员?怎么没跟我说?”
杨静看到她也很惊讶,随即苦着一张脸道:“我被逼的,班里同学非说我身材好。”
李盼娣顿觉同病相怜,二人交换了一个简单的拥抱。
“七班,七班的来了吗?”化妆师在喊着。
“哎!这里,来了!”李盼娣应了一声,又对杨静道:“等会儿聊。”
化妆师是位很温柔又技术很好的姐姐,她根据李盼娣的服装和脸型给她化了个看上去很明艳的妆容。
又掏出卷发棒说要给她烫个大波浪。
弄头发的时候化妆师把她的外套往下褪了一点,惊讶道:“妹妹,你怎么没穿无肩带内衣?”
李盼娣皱眉道:“我没有,就穿这个不行吗?”
“你的礼服是一字肩的嘛,内衣肩带会露出来,不尴尬吗?”
“那怎么办?”
化妆师笑了下道:“放心,普通内衣我也能改成无肩带的,把带子系在前面就好了,跟我来更衣间,我教你。”
李盼娣犹豫着去了。
她将礼服的拉链拉下来一点,化妆师姐姐手巧地来回拨弄了两下。
李盼娣有种自己像是礼物一样,被人精心打包捆绑的错觉。
一切弄好之后,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漂亮,但她特别不自在,总觉得像在看另外一个人。
旁边又有几位女生化好妆,开心地尖叫:“啊啊啊!我也太美了吧!有没有人带手机?我们来合照吧!”
还真有人偷偷带了,她们兴致勃勃地拍了半天,做着各种各样或搞怪或性感的表情和姿势。还要拉李盼娣与杨静一起。
杨静吓得连连摆手后退,李盼娣笑了下说:“我俩去门口给你们望风,快点儿,老师们一会儿要来了。”
有人给她竖大拇指喊着:“感动中国好姐妹!”
二人关门出来,楼道要比房间内更冷一些,好在太阳已经出来了,倒是不黑。
二人缩着脖子,手揣进兜里,一左一右地站着,李盼娣忽然笑了下:“我们这样好像门神啊。”
杨静也跟着笑:“可是门神要威武雄壮吧,我们这样,镇得住谁?”
李盼娣正要说话,几位抬着体育器材的男生经过,有人盯着二人的腿,吹了声口哨,调笑着说了句:“好白。”
李盼娣立刻上前一步,把杨静护在后边,骂道:“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几人并未在意,说了句:“呦,小美女脾气还挺凶。”
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李盼娣更加生气,杨静勉强笑了下,安慰了几句。
经此一事,二人也不想在外面待着了,推门见里面拍完了就一起去了卫生间。
岂料等上完卫生间洗手的时候,二人又听见了那几位男生的声音。
“哎,刚才那俩,你们喜欢哪个?”
“红衣服的吧,又高又瘦还好看,那小腰细的,啧,真想试试一双手能不能掐过来。”
“这你就不懂了,要我说还是银衣服的好,那大胸大屁股,摸起来才带感。”
“就是,骨头架子硌得慌。”
李盼娣咬着牙,恨不得立刻出去跟那几个嘴臭的打一架。
然而她下意识看了眼杨静,果然见对方面色惨白,因为初中时杨静就因为青春期发育被羞辱过,最受不了别人拿自己身材开黄腔。
李盼娣只能先安抚她:“没事没事,别理他们,不要把一些人渣的话往心里去。”
隔壁男卫生间依然喋喋不休,似乎还有几个新人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你们高一的吧?我高二,跟你们说,待会儿开幕式上可要仔细欣赏各班举牌员,一年一度的福利啊。”
“要是看上哪个,记住他们的班级,天天去围追堵截,我女朋友就是这么来的。”
李盼娣安抚好杨静,牵着她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那几个男生的人影了。
她不甘心,却无可奈何。
很快就要正式入场了,李盼娣与杨静分开,各自回了班级队列。
整个操场跑道排了大半圈的队伍,每个方阵的学生们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而方阵前却都有一抹最鲜亮的颜色。
队伍外圈,一些不参与演出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的经过,走向看台。
李盼娣努力让自己别乱想,专心走完开幕式。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敏感,总觉得来往的那些男同学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都特别令人不舒服。
她又听见有人在嘀咕着:“六班选的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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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太丑了,5分最多了。还是七班这个好点,我能给7.5分,你呢?”
“哥们儿你也太严格了,这个真不错了,我能给到8分。”
李盼娣深吸一口气,忍了,实在没忍住。
她四下看了看,没找到趁手的东西,干脆脱下一只高跟鞋,狠狠砸了过去。
那人被砸到后背,哎呦一声回头,见是李盼娣,没生气,反而乐了:“夸你呢,怎么还打人?”
李盼娣把另一只鞋也脱了,又扔过去,砸到了另一个人的手,对方终于恼了:“你有病吧?听不懂好赖话?”
李盼娣光着脚走过去,冷笑一声道:“我听得懂,可惜你们满嘴喷粪,臭不可闻,我已经不想听了。”
金旺拉了拉她的胳膊,说:“算了算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又对那两个男生使眼色:“快滚快滚。”
俩人倒也不想在这种场合闹事,撂下一句:“重点班的了不起啊?你给我等着。”就很快滚了。
李盼娣气还没消,甩开金旺的手,抬着下巴问道:“你觉得我有几分?”
金旺顿时一激灵:“十分,我盼姐必须十全十美,十分!”
一阵风吹过,李盼娣打了个冷颤。
她看着原本跟她关系还不错的金旺,突然觉得很荒谬很可笑。
她说:“你以为我是不满意他们的评分才吵架的吗?”
“我们举行的是运动会开幕式,不是选美比赛,我们是美是丑,不需要你们来评判。无论是零分还是满分,都同样令人恶心。”
李盼娣说完,不管金旺听没听懂,她自己却突然懂了心中一直以来隐隐约约的不舒服来源于哪里。
对啊,这只是高中学校的运动会开幕式,既不是晚会也不是奥运会,真的有必要穿礼服吗?
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彰显运动精神吗?她们到底为什么要站在寒风中,穿着不合身也不合季节的的礼服,供人观赏点评?
平时有爱美的女同学涂个指甲油或者染个头发,都算违反校规校纪,要扣分,要请家长,要逼着人家把头发再染黑。
那怎么到了运动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打扮却又合理了呢?
如果说是开幕式当天学校不拘束学生们的打扮,那有些举牌员们自己愿意穿上漂亮的裙子,倒也没什么。
然而不是,他们没问过学生们的意愿,强硬地提出了这种要求。
李盼娣不清楚别的举牌员怎么想,她也无权干涉别人的想法,但她知道自己不愿意,那么她是否应该有不穿的自由呢?
她想着想着,忽然见到杨静哭着跑了过去。
李盼娣一愣,立刻追上去。
一路追到宿舍。
杨静鞋子掉了一只,趴在自己床上哭着。
“怎么了?”李盼娣关上门,轻声细语地问。
“盼盼,我不想做这个举牌员了,我能不能不去?”杨静抽噎着回答。
李盼娣猜想杨静十有八九也是听到了一些污言秽语,并未追问。
她沉思了片刻,忽然道:“你是不想做举牌员,还是不穿这身衣服?”
“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李盼娣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你要是愿意,我们一起换掉它,好不好?”
31.比赛
李盼娣和杨静穿着校服重新出现在操场时,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阵轰动。
金旺急得原地打转:“你搞什么?为什么换衣服?”
李盼娣昂着下巴:“因为我愿意。”
“但学校要求……”
李盼娣打断他:“要求什么?谁提出的?有写在校规校纪手册上吗?”
其实没有,只不过是一届又一届传下来约定俗成的规则。
金旺讷讷的,不说话了。
班主任适时出现,笑呵呵的:“换了就换了嘛,我就说女生穿成那样不合适。”
这话李盼娣也不爱听,于是她反驳道:“老师,女生穿什么都合适,是那些肆意点评女生的人不合适。”
班主任面色不太好看,但也没跟她计较。
金旺小声嘀咕着:“谁又惹这位姑奶奶了?跟吃呛药一样。”
最终,李盼娣坚持穿着校服举着牌子走完了开幕式。
结束后吴赛男钦佩道:“你太厉害了!听说你把班主任都怼了?”
孔雀歪着头道:“虽然我觉得你穿裙子好看,但你不想穿就不穿,你舒服最重要。”
李盼娣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没有不喜欢穿裙子,我只是今天不想穿。”
二人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赞叹道:
“有个性!”
“我喜欢!”
李盼娣笑了,一手搂着一个回了看台:“快休息下,一会儿你们还有接力跑吧?”
*
李盼娣的三千米长跑在第二天,因此今天她剩下的任务就是坐在看台上,给同班同学加油打气。
但说真的,她的集体荣誉感没那么强,于是掏出了试卷刷题,班里有不少学生也都带了作业来写。
班主任来溜达了一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说些“运动会就专心玩儿,别惦记学习了”的鬼话。
看看其他三个重点班,哪个不在争分夺秒地学习?甚至都有位班主任教英语的,正在听写单词,实在过分。
孔雀和吴赛男跑完接力回来,气喘吁吁地坐在了李盼娣身边。
李盼娣把书包还给她们。
孔雀贼眉鼠眼地张望了一圈儿,压低声音道:“老班儿不在吧?”
“刚走。”李盼娣回答。
孔雀嘿嘿一笑,从包里抽出生物课本,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李盼娣觉得奇怪,凑过去一看,好家伙,生物书里夹着一本小说。
她瞪大眼睛,轻轻掐了一把孔雀,小声道:“你胆子太大了吧。”
孔雀食指抵唇:“嘘……”
“哎呀不要大惊小怪的,好不容易逮到放松的机会,你真要浪费?”
说着指了指吴赛男:“你猜猜她在干啥?”
“难道不是在写作业?”李盼娣将信将疑地凑过去看了下,发现这位更是重量级,她正在画画,画的是一部动漫里的金色长发的美少女,还挺好看。
孔雀笑了笑:“我跟你说,咱班这些你以为在学习的人,起码有一半是在装模作样。”
李盼娣大为震撼,还没缓过神来,手里又被孔雀塞了一本语文书,她迟疑着打开,毫不意外地发现里面同样夹着小说。
小说封面是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穿着长尾纱裙的年轻女孩坐在地毯上,头枕着男人的膝盖。一些粉红泡泡飘在二人中间,正上方用花体字写着《霸道总裁的甜蜜契约》。
李盼娣:“……”
孔雀强烈安利:“你看嘛你看嘛!求你了!这本我看完了,真的很好看的!偶尔放松一下有益身心健康,不会影响成绩的!”
李盼娣其实也有点好奇,她确实从来没看过小说,真的想知道为什么班主任没收了那么多次,依然有人屡教不改。
带着这种心情,她打开了这本书。
小说讲的是总裁男主多年来深受失眠困扰,直到偶然遇见来公司实习的女主,意外地发现只要有女主在身边,他就能睡得很好。
于是甩给女主一纸合同,要求女主陪睡。
女主出身贫寒,奶奶又重病需要治疗。
所以即便百般不情愿还是接受了合同。
尽管只是单纯陪伴睡觉,但公司风言风语不断,期间又有各路恶毒女配与温柔男二轮番登场。
最后男女主解释清楚了各种误会,克服重重困难,幸福甜蜜地结婚生子。
小说不长,李盼娣傍晚就看完了,回到宿舍后一言不发地还给了孔雀。
孔雀:“?”
“你还好吗?你说句话?我求你看不是让你看完就完了的!我在等你读后感啊啊啊啊啊!”
李盼娣神色复杂地盯着她:“以后别让我看这种小说了,换我求你。”
“为什么?不好看吗?你给我说清楚。”孔雀威胁道。
李盼娣叹气,反问道:“你先说到底哪里好看了?”
“就……男女主之间虐恋情深,分开三年依然忘不了彼此,难道不感人吗?”
李盼娣反驳道:“虐恋不都是因为男主的偏见吗?他宁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女主的解释。而且哪里情深了?分开的三年里男主身边可没断过女朋友。”
“还有书名,甜蜜体现在哪里?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男主从没尊重过女主,每次喊女主不是‘小白兔’就是‘小笨蛋’。”
孔雀:“这都是昵称呀,多甜。”
李盼娣呵呵笑:“甜个大头鬼,她是个人,又不是宠物。”
“还有,女主辛辛苦苦考上大学,结果为了逃离这个男的就辍学了,值得吗?三年后回去又很快结婚怀孕。我一直在想她的学业怎么办呢?可作者甚至都没提。”
孔雀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但这只是小说呀,想这么多不累吗?”
是很累,李盼娣心想。
她好像从小到大总是比同龄人想得更多,对于很多人习以为常的事情,她总想追根究底为什么是这样的。
有的事情教科书上能给她答案,但大多不能。
有的事情她想通了,但大多没有。
有时候想得太深了她会感到痛苦,但她又会时常感谢这种痛苦,让她不至于麻木地活着。
*
第二天的女子三千米比赛安排在了最后。李盼娣站上跑道的时候,很多人已经溜回了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看台上没剩下多少人。
等她跑完,弯腰扶着双膝大喘气的时候,杨静却适时把水杯递给了她。
“恭喜,第二名。”杨静解释道,“第一名是我们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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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特长生,所以你很棒了。”
李盼娣接过来水杯,笑了:“那你不去给她送水,却来给我?”
“她跟你比,本来就不公平啊。”杨静撇撇嘴,“而且我跟她不是很熟。”
李盼娣笑着抱了抱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道:“知道啦知道啦,你对我最好了,在这儿等我。”
说着转身去了领奖台。
前三名的奖品除了金银铜牌,准确来说是金银铜颜色的奖牌之外,都是一些学习或者生活用品,区别不大。
拿第一的女孩子挠着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也不想参赛的,但我们班所有人都不愿意报名,我没办法才……要不这些奖品给你们吧?”
说着把放着钢笔的盒子递给李盼娣。
李盼娣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重在参与嘛。”
然而等她下了台,杨静又递给她一个一摸一样的盒子。
李盼娣:“?”
“送你的,第一名的奖品,原本就应该是你的。我不知道你会跑三千,早知道我也就报名了。这样她就不用参加,你就是第一了。”
李盼娣被她“第一第一”念叨得哭笑不得:“你怎么对第一的执念比我还重?”
最终钢笔还是收了,回家后打开发现里面有张纸条,用清秀的字迹写着:“是你对我好,你总能给我无限的勇气。”
*
这一年,也就是2010年的暑假,李招娣终于大学毕业,她学的是长辈们都喜欢的师范,然而却并未顺从长辈的想法回老家教书,而是千里迢迢去了S市。
回家后把这事儿一说,果不其然又被骂了一顿。
李建业唉声叹气:“大城市吃喝住都得花钱,到时候赚的钱都得给房东,你说你就是不听劝,回来多好?大人能害你?”
金玉霞也直犯愁,如今相看两厌的两口子难得达成统一意见:“你说你一个人在外地,我哪能放心?万一病了身边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
李招娣心道我在外边最多是受点身体折磨,回老家跟你们一起住那就是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
但她没说话,反正事情已成定局,让他们骂两句就骂两句吧。
然而战火烧着烧着莫名其妙又蔓延到了李盼娣身上。
“盼娣可别学你姐,你到时候得回来知道不?”
李盼娣正在啃鸡腿呢,闻言抬起头,一脸茫然。
等她意识到奶奶在说什么,顿时无语:“奶,我又不学师范,我回村干啥?种地还是养猪?”
李奶奶一噎,又说:“那你学医,不用回村里,你去县医院当个医生,也算有出息。”
李爷爷抽着烟,语重心长道:“念书可以,但不能把心念野了,你们还年轻不懂,一家人就要团团圆圆才叫过日子呢。”
李盼娣还要反驳,大腿却忽然一痛,她转头,发现姐姐正在给她使眼色。
她看懂了姐姐的意思——你是傻子吗?有什么必要吵架?你先答应到时候不干谁又能拿你怎么样?
她觉得姐姐不愧是姐姐,很有道理。
于是接下来无论长辈说什么都表示:
“嗯嗯嗯。”
“对对对。”
“是是是。”
好歹敷衍了过去。
32.阅读
这个假期,李盼娣最小的堂姐也“结婚”了,因为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所以只办了酒席。
酒席上,二伯二娘喜气洋洋的:“总算完成最后一桩任务了。”
李盼娣心中默默吐槽着“什么任务?到底谁给你们安排的任务?”
但她最近学乖了不少,不涉及到自己的话题一般不发表意见。
然而二伯话锋一转,李盼娣还是没能幸免于难:“老三啊,要我说读书就是耽误事儿,你看我家的都嫁人了,你家这俩可怎么办?可别砸手里。”
二娘也道:“盼娣倒还不急,招娣怎么回事?还没谈朋友吗?”
李招娣笑了笑说没有。
二娘顿时哎呦两声道:“你今年都二十三四了吧?这个年纪可不好找。”
又有个亲戚接话道:“说起来我娘家侄儿,今年二十六,小伙子挺能干的,镇上两套房,就是离过一次婚,放心,没孩子。招娣要是愿意,我安排你们认识一下?”
李招娣倒也没直接拒绝,而是笑着道:“谢谢表姑,他哪个学校毕业的啊?多高?长得怎么样?”
表姑打了个磕绊道:“这孩子孝顺,舍不得撇开父母,就没去上大学。身高长相也不重要,男人能挣钱才是最要紧的。”
李招娣喝了口水,轻飘飘道:“那不好意思了,我不喜欢太孝顺的。”
李盼娣差点笑出声。
散场后又有人起哄去闹洞房,李盼娣这次没去看热闹。
她牵着姐姐的手问:“姐你以后也会结婚吗?”
李招娣捏了下她的脸:“干嘛?你不会也要催婚吧?”
李盼娣撇嘴:“才不要,我希望姐姐陪我一辈子。”
*
放假前,学校开通了家校通功能,学生们再也不用去学校拿成绩了,只要在家等着接收短信就可以。
李盼娣留的是她爸的手机号,一放假就跟她爸讲了成绩出来要告诉她,但李建业完全没当回事儿,因此她晚了一天才知道。
她又进步了,班级第八,年级第二十九名。值得一提的是她的数学和物理成绩都是满分。至于英语,三百名以后了,不提也罢。
姐姐大手一挥,说要请她吃饭庆祝一下。
李招娣有了正式工作,花的是自己的钱,腰杆儿硬得很,她说要带妹妹去镇上吃饭,谁也不好意思说一句不让去。
但好意思让她们多带一个人,比如李博裕。
李盼娣不是很乐意:“他凭什么跟着?庆祝他从全班第五考到第三吗?倒着数的那种?”
李奶奶要是再年轻几岁指定拿笤帚追着她跑,然而现在年纪大了,腰都挺不直了,只能徒劳地瞪她,道:“你弟还小呢,你等他上初高中了,成绩指定比你好。”
李盼娣敷衍道:“行吧,我等着。”
到了镇上,在吃什么这个问题上又产生了分歧,李盼娣想给姐姐省点钱,说吃麻辣烫。但李博裕非闹着要吃汉堡。
于是先给他买了汉堡,等他吃完,姐妹俩又去吃了麻辣烫。他干巴巴看着,说刚才没吃饱,也想吃,姐妹俩视而不见,一口汤都没给他喝。
*
升入高二,李盼娣班里换了位语文老师,新老师非常年轻,据说刚从重点大学毕业没两年,她不认同填鸭式教育,经常利用晚自习的时间给学生们放电影。
当然电影大多是课本上有的,比如《边城》《雷雨》《祝福》。
李盼娣看得很投入,投入之后又往往因为对电影中女性的共情,而感到不太开心。
不过没过多久,就被巡查的年级主任发现,全班被通报批评一次。
语文老师不敢放电影了,就偷偷给他们带书看。
“我家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架,大部分都是文学类的,我会带过来一些,以后每周留两节作为阅读课。你们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跟我说,有的话我就带给你们。不过先说好,都给我低调点,再被主任发现我奖金真的要没了。”
全班一片欢呼声。
李盼娣现在一想到课外书,就会联想到孔雀让她看的那本霸总文,顿时头皮发麻。
好在语文老师的审美没那么差,带给他们的都是课本上出现的名著或者一些获过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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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盼娣分到的是《飘》,很厚的一本,而且只是上册,李盼娣看得仔细,两节课下来只看了不到四分之一。
她有些舍不得还回去,犹豫着找到语文老师问:“老师,能不能借给我看完?我保证只在下课时间看,保证不会让班主任发现。”
语文老师笑了笑,答应了她。
李盼娣躲在熄灯之后的宿舍楼卫生间里,用了三个晚上看完了它。
后来她又找语文老师借了下册。
语文老师道:“你慢慢看,不用急着还我,别耽误学习。”
于是李盼娣没再熬夜,只在课间或者放假时慢悠悠看两页,用了大半个学期才看完。
李盼娣很难描述这本书带给自己的震撼,她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与这里风土人情完全不同的世界背景,还有女主角斯嘉丽的精神世界。
她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她自私,任性,却又坚韧顽强,拥有旺盛的生命力。
李盼娣看完久久不能释怀,在笔记本上零碎地记录了很多胡思乱想。
她试图整理,抽丝剥茧般从自己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想法中找到一个线头,然后慢慢梳理,于是薄雾散去,她看清了一直以来被她压抑的渴望。
她以前只想着不能辍学,她不愿意一辈子窝在村子里,过着乏善可陈的日子。她不喜欢这里大多数人都习以为常却腐朽又可怕的思想,有时与他们共处在同一个屋子里,就连呼吸都令她窒息。
但她没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通过读书,她才逐渐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与这里的愚昧落后截然不同的多姿多彩的世界。
她想去那里看看。
她想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呼吸自由,精神也自由。
后来的很多年里,尤其是高中毕业以后,李盼娣都保持着阅读的习惯,古今中外的名著看了很多。有一些喜欢,也有不少都不太喜欢。
但无论喜欢与否,她总能从中获得一些思考,这会让她意识到自己仍然作为一个人活着,而非麻木的机器。
33.竞赛
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李盼娣成功进入班级前五,年级第十八名。
与此同时,数学再次考了满分。
经过一年多稳扎稳打的进步,她终于从班级中最不显眼的中等生一步步进入了老师们的视线。
下学期开学不久,学校组织了一次规模盛大的家长会。
李盼娣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但班主任找到她,语重心长地劝说:“这次家长会很重要,也是让家长多关心关心你们的情况,高三的家长想来还不让来呢。”
于是李盼娣隐约知道了每个班家长到校人数和班主任的绩效挂钩。
她无意为难班主任,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结果毫不意外地,她爸张口就道:“你们学校真会没事找事儿,我忙着呢,没空去。”
李盼娣又听见她妈迟疑道:“要不我去?”
然后被她爸骂了:“去啥去?你去了儿子谁管?”
李盼娣面不改色地把手机还给班主任:“您看,我说了也没用的。”
班主任申请复杂,叹了口气道:“我来说。”
李盼娣事不关己地回了教室,也不知那天班主任和她爸说了什么,最后她爸还是来了家长会,衬衣西裤的,她很少见她爸穿成这样。
家长会上,班主任重点表扬了进步巨大的几位同学,尤其是李盼娣。
李建业一脸与有荣焉。
之后又请优秀学生家长发言。
李建业一把心酸一把泪地讲他有多么多么重视孩子的教育,为了孩子又付出了多少心血,连他们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上学的鬼话都说出来了。
李盼娣心中冷笑,静静看她爸表演。
或许也不止她爸……比如那个戴着金镯子喊着“女儿是她唯一的宝贝”的阿姨,李盼娣清楚地知道她女儿连一件文胸都没有,至今仍然穿几年前的小背心。
一场家长会成为了许多家长们的表演大舞台,老师是看破不说破的评委,学生是观众。
观众哪有资格讲话。
*
家长会结束后,班主任再次找上了李盼娣和另外几位同学,要求他们好好准备五月份的数学和物理竞赛。
事实上根据往年惯例,学校秉持着“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的原则,总是会把重点班的所有学生都打包丢去参加竞赛,不过大部分都是一轮游。
平时成绩不算特别好并且又对自己有清晰认知的学生也不会太当回事儿。
因此老师们也不会在班里强调竞赛的事情,只会把少数他们认为有很大可能取得名次的学生单独拉出来谈话。
“老师既然找你们几个过来,就是相信你们预赛没问题,重点是之后的省级联赛,幸运的话,如果能取得一等奖,那就有资格参加高校的自主招生考试,自主招生考试懂得吧?如果能通过,高考就能降分录取。”
“当然,如果你们能再有出息一些,获得省一等奖的前几名,甚至可以代表全省参加全国决赛。”
李盼娣对于流程从没深入了解过,于是她追问道:“参加决赛之后呢?”
班主任刚喝了一口茶,闻言差点呛道,咳嗽了两声笑着说:“小姑娘心挺野啊,决赛能拿金牌就可以直接保送啦。不过咱们学校还从来没有过,你要是争气就拿回来让老师开开眼吧。”
说完又板起一张脸道:“所以这段时间对你们的未来至关重要,都给我紧紧皮,再让我抓到你们看闲书的,传纸条的,我让你们站到讲台上去念,听懂了吗?”
看闲书的李盼娣有些心虚,好在《飘》已经趁着寒假看完了,至于新买的两本,她决定暂时放一放。
自从开始准备竞赛,李盼娣就经常和吴赛男一起做竞赛题,互相讨论交流。
孔雀试图加入,一套试卷没做完就放弃了。说来她也是神奇,一直在重点班吊车尾,但一直没被踢出去。
李盼娣时常打趣她这也算一种能力。
*
五月份的预赛,七班数学通过五人,物理三人。
也不知道算是幸还是不幸,李盼娣全都占了。这意味着她要在紧张的学习生活中,还要抽出精力来准备两门竞赛。
省赛时间在九月份,因此升高三的这个暑假,李盼娣只得到了一周假期,还是班主任额外的恩赐。
七月底就返回学校,进入为期一个月的竞赛突击班,没日没夜地刷题。那段时间很多人学到精神恍惚。
李盼娣每天深夜用最后一丝力气爬上床,盖上被子时,都有种在给自己盖上棺材盖的幸福感。
吴赛男看多了试卷后,竟然说想念孔雀了,凌晨五点跑到公用电话亭给孔雀打电话,被吵醒的孔雀妙语连珠地骂了她半小时,用词都不带重复的。
然后吴赛男神清气爽地回了宿舍,一把掀了李盼娣的棺材盖。
李盼娣被迫诈尸,闭着眼穿鞋时怨气比鬼还重。
*
九月份,虽然已经立秋,天气却依然没有丝毫转凉的迹象。去省会参加联赛的大巴车更是活像一屉蒸笼。
李盼娣坐在最后一排,因为不能开窗,汽油味和汗水味混合在一起,闻一口都恨自己为什么没提前跟植物学一下光合作用。
终于在大巴又一次急刹车时,她口中泛起酸水,没忍住干哕了一下。
“你晕车啊?”吴赛男问道。
李盼娣强忍着没吐出来,无力苦笑道:“看样子是的。”
这是她第一次坐长途大巴,事先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
陪他们去参加联赛的老师听见了,适时送来一个塑料袋:“实在忍不住就吐吧,吐出来会舒服点。”
司机道:“晕车不要坐后面,前排有没有同学跟她换换座位?”
很快有同学举手说:“我不晕车,我跟你换。”
又有人道:“我也晕车,带了橘子皮,分你一点,闻着会好受一些。”
李盼娣一一道谢,换了座位,橘子皮的清新香气确实让她皱着的眉头松了很多,最后也没吐出来,靠着窗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渐晚,车窗外华灯初上,看起来是进入了市区,有些堵车,大巴慢悠悠地开着。
李盼娣的视线在同学们的脸上巡逻了一圈,有人在睡觉,有人戴着耳机在听歌,也有人在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
她有一瞬间忽然觉得,其实她也不是对家乡完全没有眷恋的,最起码她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大多还是友好善良可爱的。
而这样的生活只剩下不到一年了。
当晚入住酒店后,带队老师分发了盒饭,让他们吃完赶紧休息,为明天的比赛养精蓄锐。
然而这群闭塞小县城的年轻孩子们难得有机会来到大城市,哪里肯安生待着?
李盼娣洗漱过后,刚掏出笔记本打算复习一下,就听见有人在敲她房门。
她与吴赛男对视一眼,安全意识很高地问了句:“谁呀?”
紧接着听见门外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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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同学的窃窃私语,有人压低的声音道:“我们打算出去逛逛,你们去不去?”
李盼娣开了门,对方立刻探头探脑四处张望,活像地下接头一样嘘声道:“小点声,别被老师发现。”
李盼娣很难不心动,她眼珠子转了转,十分上道地附耳道:“分头行动,我和赛男去敲左边的门,你们几个去右边。”
于是最终,来参赛的同学一个不落地按照约定时间到了酒店门口集合。
但他们一来记挂着明天的竞赛,二来不认识路,在这个智能手机刚刚萌芽,导航软件更是没影儿的年代,人生地不熟的,他们并不敢乱跑。
最后只是在这条街上逛了下,不过这本就是繁华的商业街,各类商品店琳琅满目,足够这群没什么见识的孩子们连连惊叹了。
李盼娣原本以为老家县城的商场的东西就很贵了,跟这里一对比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到底是什么人会穿八百块一双的鞋啊?脚是金子做的不成?”吴赛男悄悄跟李盼娣吐槽道。
李盼娣脑回路又偏到了那本霸总文上,深觉被害不浅,抽了抽嘴角开玩笑道:“这算什么有钱人,人家真正的有钱人都穿八百万的鞋。”
吴赛男:“?”
李盼娣背后说有钱人坏话很快遭到了报应。
当晚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的雨,清早雨势不降反增,李盼娣出门时还庆幸自己带了伞,走了一小段路才发觉不对。
她那十五块钱一双,穿了三年的鞋子,不知何时鞋底已经开裂,地面的雨水顺着缝隙毫不留情地灌进鞋子里,她左脚很快全部湿透。
更加不巧的是,她本来脚趾缝就裂了条很深的口子,也不知是否是脚气,断断续续了几个月一直没好。如今混着脏兮兮的雨水,粘腻中隐隐作痛。
她叹了口气,如今也没多余的鞋给她换,只好就这么去了考场。
其实疼倒没什么,但那股子疼劲儿过去,取而代之的是钻心的痒,痒得她一边做题一边踩着桌子腿使劲儿蹭,于是她从字面意义上深刻地理解了什么是隔靴搔痒。
李盼娣被自己幽默到,很是无语地摇了摇头。
忍着结束数学竞赛结束后,鞋子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下午又奔赴物理考场。
四点半考完结束后,带队老师大手一挥,说请他们吃饭。
众人欢呼雀跃,奔向路边的烧烤摊。那天他们闹腾了很久,有几个胆大妄为的,偷摸要了瓶啤酒。
老师的眼睛大约都是显微镜做的,就没什么他们发现不了的小动作,带队老师顿时瞪眼,伸手一指:“那俩,干嘛呢?当这是高考完了啊?”
俩人嬉皮笑脸嘴硬道:“我们成年了,喝一点没关系吧?”
李盼娣胳膊肘抵在桌子上,捧着脸歪头看他们,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十八岁的生日也早就过了。
这大半年日子都过得昏天黑地的,竟完全忘了这茬儿。
回程的大巴车上,老师给了李盼娣一个晕车贴,这让她好受了很多。
大巴车逐渐驶离城市,走在荒凉的城郊公路上,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随着天色渐晚,渐渐看不清晰。车内没有灯,很多人左倒右歪地睡着觉。
李盼娣睡不着,她突发奇想,左手举着小手电筒,右手掏出纸笔,在大巴的颠簸中写下了《给十年后自己的一封信》。
回到学校后,又找机会买了个信封,放进去,将这封信珍而重之地夹在了自己的笔记本里。
34.高考
联赛的结果很快公布,李盼娣数学省级一等奖第十五名,物理省级二等奖第四十五名。
而只有省一的前八名才可以组成省队,代表本省参加决赛。
意料之中的,全校无人获此殊荣。
不过省级一等奖也足够有用了,可以凭此报名高校的自主招生考试。所以李盼娣并未失望,开心得很。
高三的日子眨眼间飞逝而过。
11月底,李盼娣忙着写自荐信,准备各种报名材料。
12月,她报名了华约的自主招生考试,申请了其中Q大,J大,Z大三所高校。
2012年的1月中旬,初审筛选通过。
2月参加统一笔试,3月参加三所学校的面试,J大和Z大顺利通过,Q大仅差三分落选。
李盼娣有点失落,但不多,其实她本来也对Q大没抱太大希望,即便通过了,以她的平时成绩,除非高考超常发挥,否则降分录取也是擦边过,可选择的专业非常局限。
因此现在这样倒是省去了她纠结的过程。
4月底,经过考虑,李盼娣在J大和Z大中选择了J大,签订协议,承诺高考填报志愿时J大为第一志愿。
原因也很简单,两所学校的综合实力不相上下,但她的姐姐在J大所在的城市教书。
时间很快来到六月,因为前两年高考前放假,有考生回家后乱吃导致肠胃炎影响了高考,因此今年取消了放假,但老师们也不再讲课,全部改为自习。
高三一整年,李盼娣从未掉出过年级前十,甚至有一次考了第一。因此只要正常发挥,她考上J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学习她并不担心。她唯一担心的是万一不凑巧赶上例假怎么办。
也不知是不是累的,最近半年她开始痛经,每次第一天都会有那么几个小时,痛到如同刀绞,面色惨白,全身无力手抖冒冷汗,最严重时还会恶心呕吐。
而且也不会太准时,提前两三天或者延后两三天都是常事,高考恰好在这个时间段内。
她很发愁,于是在宿舍和室友们讨论了一下。
有位室友惊讶道:“可以吃药推迟的,你不知道?你妈妈没告诉过你?”
李盼娣头一次听说,忙问:“什么药?”
对方叹了口气:“什么药现在说也晚了,就剩六天了,你现在吃来不及了。”
不知道还好,知道自己错过服药时间后,李盼娣更加焦虑。
前面千军万马都过了,万一真毁在例假上,她找谁说理去?
于是她去了学校医务室,说明情况后,医生给了她一盒止痛药,并叮嘱道:“记得例假来了之后马上吃,等疼起来再吃效果会大打折扣。”
李盼娣松了口气,道谢离开,想了想又给杨静送了一半,没记错的话,对方和自己生理期差不多。虽然她并不痛经,但以防万一准没错。
当晚睡觉时她又突然想到,全班三十多名女生,总不至于只有她自己倒霉赶上高考来例假吧?也总不至于只有她自己消息闭塞,不知道可以靠药物推迟月经吧?
那为什么好像从来没人关注过这个问题呢?
老师们只是一再强调让他们保持平日的作息和饮食习惯,万一高考前夕身体出问题后悔莫及。可是对于女生来说,例假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买完药的第二天,李盼娣例假提前来了,她将信将疑地吃了药,果然一整天都没痛。
她惊讶又迫不及待地找了班主任,希望他能在班里提醒一下女同学们不要听天由命,去买药吃。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提醒一下其他班的学生。
然而班主任毕竟是位男老师,他知道李盼娣是好心,但自己实在张不开口在班会上说这个,于是委托了一位女老师替他说。
但女老师也犹犹豫豫的,最后把所有男生都轰出去才讲。
李盼娣对此有些无语,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不理解例假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但算了,同学们都知道了就好。
高考前最后两天,因为要布置考场,所有人迁移到了操场自习。
说实话,很难学得进去,大多人都在聊天,互写同学录,留联系方式,在对方的校服上签名。
乱糟糟的,老师们也懒得管了。
6月7日早,天气阴沉沉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每年高考必定下雨,李盼娣吸取教训,穿着凉鞋进的考场。
上午的语文考完,大家还都感觉良好,作文题目中规中矩,没去年那么刁钻。
下午李盼娣拿到数学试卷,整体瞄了两眼后,就猜到得哭倒一大片。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小问,连她都是耗费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解题思路。
等考完果然,到处都是一片哀嚎,孔雀饭都没吃直奔电话亭:“我让我妈立刻来接我回家,还考个屁,不如抓紧报名复读。”
当然是开玩笑的,第二天还是哭丧着一张脸进了考场。
理综也没好到哪去,稀奇古怪的题目看得人云里雾里。
下午的英语笔试题目倒不难,难的是听力,原本他们学的就是哑巴英语,听力一上难度对于很多人来说就只能全靠运气了。
但无论如何,走出考场那刻,李盼娣由衷地感到轻松。
无论是教学楼还是宿舍楼,很多学生撕了三年来积攒的试卷甚至课本,从楼道窗户边扬手倾撒而下,伴随着阵阵欢呼声。
收废品的大爷大妈们早就严阵以待,拎着麻袋拼手速抢着往里塞。
李盼娣没舍得扔,把书本收拾了两个大箱子,被褥打包捆好,衣服和生活用品又装了两个大袋子。最后坐在床边等着父母来接她。
这是考试前她就给家里打电话说好的,不接实在不行,这么多东西她不可能靠自己背回家的。
李建业刚到宿舍就指挥着:“玉霞你背着被褥,盼娣你自己提着袋子,我扛这两箱最沉的书,咱一趟就走了。”
金玉霞默默把宿舍内别人留下的饮料瓶装进了袋子,道:“不用急吧,你们先走,我看这楼道里丢的都是书啊瓶子的,我捡点回去。”
李建业嫌她丢人,不耐烦道:“你跟人家捡破烂儿的抢什么活儿,快走!”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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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娣生怕他俩当着同学的面吵起来,催促道:“爸你先走,我带着妈马上跟上。”
又劝金玉霞:“妈你别捡了,车里装不下的。”
李建业去年买了辆二手小轿车,后备箱小得很,装不了多少东西。
一提这个金玉霞又来气:“我说让你爸买面包车,地方大也实用,他非不听,嫌难看,死要面子。”
李盼娣当没听见,拖着她妈走了。
从宿舍到学校大门这段路,金玉霞一步三回头,在把行李放到车上后,终于还是没舍得,留下一句:“盼娣你先上车坐着等我啊,我去捡瓶子,马上回来。”
小跑着又回去了。
“妈!”李盼娣跺脚喊了一声,金玉霞头也不回。
李建业气得骂了句脏话。
李盼娣左看右看,无奈追了上去。
等母女俩捡了满满两大袋子回来,李建业已经吸完了三支烟。
有收废品的凑过来问两毛一斤卖不卖,金玉霞嫌便宜,执意要带回家。
“家里能卖五毛一斤呢。”
李盼娣皱着眉:“卖了得了,没有地方装呀。”
金玉霞道:“怎么就没地方了?挤一挤。实在不行把它放座位上,我走回去。”
李盼娣觉得她不可理喻:“疯了吧,二十多公里你要走到什么时候?”
李建业彻底不耐烦,一言不发地抢过两个袋子,扬手甩给了收废品的大爷:“都给你,不要钱了。”
大爷哎了一声,一手一个提着跑了。
金玉霞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怒道:“你有毛病吧?你一年赚几个钱啊在这儿充大款?那是我和盼娣捡的,你凭什么扔了?”
说罢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口中脏话不断。
季建业充耳不闻,自顾自进了驾驶座,插钥匙发动。
李盼娣生怕她爸真能干出把她妈丢在这里不管的缺德事儿,急忙拉着拽着金玉霞上了车。
一路哭声吵架声不绝于耳,于是这个假期刚刚开始,李盼娣已经感到烦闷了。
她一天也不愿意在家里多呆,第二天就骑上电瓶车去镇上找暑假工做了。
杨静和她一起。
如今奶茶店还未兴起,镇上风气不重视教育,因此也不存在补习班机构,思来想去能找的也就只剩下了商场导购或者饭店服务员。
可惜一连问了几家,人家都只要长期工。
在她们不抱希望的时候,是商场一楼小吃城收留了她们。
工资一千五,商场九点开门,她们要八点二十就到,先打扫卫生,再把玉米煮上,做两锅爆米花,从冷冻柜里把炸串拿出来等等。
开门之后还要负责卖东西收钱,中午老板管一顿饭,空闲了还要顶着大太阳去门口发发传单。就这么从早忙到晚,八点才关门下班。
她们干了几天之后才发现,其实商场有不少暑假工,但人家来找活干儿的时候都说自己不上学了,是长期干的,开学前辞职就行了。
李盼娣和杨静顿时:“……”
你们这样显得我俩很傻哎……
35.志愿
就这么忙碌着,时间过得格外快。高考成绩公布那天,李盼娣提前借了她妈的手机,给自己泡了杯茶提神,又拿了本书,坐在沙发前等十二点。
她平均两分钟就要看一眼时间,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十二点一过,李盼娣立刻拨打查询电话,然后就听到语音提示占线。
李盼娣愣了下,非常无奈,隔五分钟打一次,一直打了半小时,还是没打通。
就在她自暴自弃打算先去睡觉的时候,杨静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接起来“喂”了一声,对方的尖叫声瞬间穿透她耳膜:“啊啊啊啊啊!盼盼!我考了580啊啊啊啊!这简直是个奇迹!”
难得见杨静这么不矜持,李盼娣把手机拿远了些,笑着揉了揉耳朵,恭喜道:“不错啊,应该能过一本线。”
杨静学的文科,录取分数线一般会比理科更高一些。
杨静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这个也不好说,要明天才能知道。你呢?查到了吗?”
李盼娣叹气:“没有。”
“我帮你查?我家这会儿网速还行。”杨静又道。
李盼娣心跳更快了些,默默握紧手机道:“算了,我还是想做第一个知道自己成绩的人。”
于是第二天李盼娣带着手机去上班了,稍有空闲就会打电话试试,总算在中午之前打通了——总分658,数学满分,与她预估相差不大。
再加上降分录取的30分,J大的专业她基本可以任选了。
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李盼娣本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却没控制住地原地握拳跳了两下,唇角快要扬到了太阳穴。
来买炸串的顾客喊了好几声她才听见。
送走一波顾客,那股兴奋劲儿过去,随之而来的竟是想哭的冲动。
李盼娣不想让自己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过于引人注目,她手上动作不停地又做了一锅爆米花,同时吸了吸鼻子,又反复深呼吸几次,硬生生忍住了眼泪。
说到报专业,其实高考前学校统一组织购买过志愿填报的相关书籍。然而包括李盼娣在内的绝大多数同学其实对那些专业名词都没什么概念,看书看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这些专业具体是做什么的。
“计算机是修电脑吗?通信工程是去邮局送信?”各种疑问不绝于耳。
李盼娣比较幸运的是有个读过大学的亲姐姐,虽然她姐读的是文科,学的师范,但也认识一些其他理工科专业的同学。
李招娣请对方吃了顿饭,对方便很耐心地给她科普了很久,提了不少建议。
填报志愿一共有三天时间,李盼娣和杨静特意请了一天假,因为杨静家里有电脑,省去了去网吧的麻烦。
李盼娣先将J大作为第一志愿,又填了几个稍逊色些的学校作为保底。但无论哪个学校,她报的都是电子信息类的专业。
因为据姐姐的同学所说,未来的电子信息将会蓬勃发展,成为最热门的高薪行业之一。
她选择性无视了同样也是对方说的:“不过女生还是学汉语言会计之类的更适合。”
值得一提的是,杨静的分数正正好过一本线三分,这姑娘中考就是压线过的,没想到高考又是。但这样一来,可供她选择的一本院校并不多,偏偏她又想和李盼娣去同一个城市,更是寥寥无几。
李盼娣劝道:“没关系的,学业更重要,不在一个城市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友谊啊……”
杨静摇头,固执道:“会的,你和瑶瑶就……我不想我们也这样。”
李盼娣卡了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和郑瑶瑶确实很久没联系了,但造成这种现状的最大原因其实不是距离,也不是住校联系不方便。而是……她不知该和对方说些什么。
她害怕肆无忌惮地讲自己竞赛高考这些会伤害到瑶瑶,勾起对方当年被迫辍学的伤心事,瑶瑶本该拥有比自己更加优秀精彩的人生的。
李盼娣每次想到,都忍不住惋惜与遗憾。
如果不讲学校的事情,只讲家里,她又该说什么?是说她父母吵架吵到把电视门窗全砸了?还是说她弟弟去偷同学的钱?说被人家家长抓个正着找到家里来,她爷奶还护着,事后一句批评没有还嫌她妈给儿子的压岁钱不够?
她想到就心力交瘁,更不想拿这些糟心事儿去打扰郑瑶瑶,于是她什么都不说,每次联系瑶瑶大多是问对方近况。
但郑瑶瑶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只说母亲渐渐恢复,拄着拐杖能走了,她换了份工作,在做销售卖房子。中间经历的辛苦一概不提。
李盼娣追问,她也只会说没事儿都挺好的。
从七岁那年开始的幼时玩伴,八年多的朝夕相处,她们曾经无话不谈,无数次挤在一起睡觉,畅想着等她们白发苍苍了,也要一起做快乐的小老太太。
年幼时的天真之语,终究被命运宣判做不得数。
*
李招娣七月份才放暑假,回老家呆了几天,同时送给李盼娣一部手机。
这是李盼娣人生中拥有的第一部手机,银色翻盖的,她爱不释手,兴致勃勃贴了几张碎花贴纸,还系了条粉色手机珠链。
姐姐还带她去营业厅办了手机卡,告诉她手机也是可以登录企鹅的,又手把手教她用。
无论是初中还是高中,李盼娣都加了不少同学的好友,但因为家里没有电脑,每次想看企鹅都要去网吧,非常麻烦,所以她假期也就很少和同学联系。
现在有了手机方便很多,她登上去一看,班级群里正聊得热火朝天。
往上翻了翻,发现是班主任发了张照片——学校大门口悬挂的巨大横幅。
横幅内容是:热烈祝贺本校吴赛男、赵鹏飞同学被Q大录取!
群里一片欢呼声中夹杂着孔雀上蹿下跳要吴赛男请客吃饭的不和谐声音,李盼娣看得想笑。
随即在三人群里发了句:『赛男勇敢向前冲呀 \(^▽^@)ノ 』
吴赛男:『(?? ? ?? ? ) 』
孔雀:『哇!盼盼你终于有网了!』
三人聊了半天,李盼娣这才知道孔雀同样被B市的大学录取了,距离Q大近得很。这对欢喜冤家终究没逃脱得了纠缠到底的宿命。
收到J大录取通知书那天,李盼娣拍照发了说说。
郑瑶瑶是第一个给她点赞的。
但也只有点赞,没有留评论,更没有私聊她。
李盼娣戳进和郑瑶瑶的聊天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复几次后,她把手机平放在桌子上,干瞪着眼盯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还是放弃了。
杨静倒是给她发来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她最后还是听了李盼娣的,报名了四个本省的学校以及一个S市的学校。
结果还是被S市的录取了。
J大就在S市。
杨静:『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缘!你逃不掉我的,桀桀桀……认命吧!』
李盼娣被“桀桀桀”逗笑了,她知道最近杨静沉迷看网络言情小说,不过杨静要比孔雀有分寸的多,也更加了解她,知道她不喜欢,所以从不安利她一起看。
李盼娣也就对对方的这点爱好表示了尊重,但仍然忍不住调侃道:『你的当务之急是放下霸总小说。』
*
这个暑假李盼娣上了将近三个月的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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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赚了四千块钱。
扣掉三千七的学费,剩下的三百勉强够买车票和生活用品。至于生活费和住宿费,她打算去学校报道后再想办法。
姐姐倒是说要给她钱,但她知道姐姐工资也不多,而且她已经收了手机了,再多的实在不能要。
没想到某天姐姐不在家时,她爸竟然当着剩余全家人的面主动给了她两千块钱。
李盼娣一时间受宠若惊:“为什么给我钱?”
李建业啧了一声道:“这话说的,你是我闺女,供你上大学不是应该的?”
李爷爷咳嗽两声:“我跟你爸说的,以后每个学期都给你两千,是不多,但也是家里从牙缝里省出来给你的,你要念着家里的好,知道吗?”
李盼娣没那么容易被感动,她问:“那为什么我姐当年上大学,你们不给她?”
李奶奶瞪她一眼:“给你就收着,哪来那么多话。”
金玉霞有些尴尬,她将李盼娣拉到一边,悄悄道:“这事儿别告诉你姐,不然她该怪我们偏心了。”
李盼娣答应了,钱也收下了,然后转头就跟她姐讲了。
“你说爸妈咋想的?就连奶奶也没拦着,奇怪。”李盼娣拧眉。
李招娣冷笑了下:“很明显啊,你成绩比我好,他们押宝呢。”
李盼娣忽然想起了高二那场家长会,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爸深刻地认识到了她的成绩到底有多好,拦着她上大学是不可能的了,既然如此不如换个思路——投资呗。
想通这一点,李盼娣觉得有些好笑,她感叹道:“那他们可是有点抠门了呦,高投资才有高回报嘛。”
她眼中闪着精光:“姐,你说我再找爸妈多要点钱他们能不能给?”
李招娣略一思索,道:“现在估计不行,会骂你贪心。过阵子吧,你到时候钱不够了就要。不给就装委屈,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不懂?我当年就不该太有骨气。”
她基本是靠自己打工读完的大学,母亲也只有大一时给了她三百,后面没再给过,她也从没张口要过。
其实现在回头想想,她如果豁出去脸面,撒泼打滚就要钱,家里哪怕为了面上好看也会多少给点。
她也不至于过得那么累,经常上完一整天的课还要去做小时工,大半夜才能回宿舍。
李盼娣想了想道:“姐,其实现在你也来得及……”
李招娣:“嗯?我都工作了,再要钱肯定不合适吧。”
李盼娣嘿嘿笑:“不是让你要钱,是最起码可以找个借口不给家里钱。”
是的,李招娣自从正式工作以后,每个月都会给父母点钱,一开始是两百三百,现在已经五百了。
父母美其名曰“帮你存着,等你结婚的时候给你当嫁妆。”
实际这些钱他们既没记账也没单独保存,早就说不清了。
“借口”也是现成的……
于是这天,李盼娣不经意间告诉了李博裕父母给她钱的事儿。
对于刚刚小学毕业的李博裕而言,两千无疑是一笔巨款。顿时又哭又闹,李奶奶像往常那样给他几块零花钱也完全打发不了他了。
他这一闹,李招娣自然听见了,她装作刚知道的样子,卷起袖子冲出来:“好啊,我当年上学不给我钱也就算了,现在每个月收着我的钱却把钱给盼娣,还都瞒着我?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吗?太偏心了吧?”
“就是!偏心!”李博裕跟着喊。
“以后别想再跟我要钱了!”李招娣继续道。
“别再跟我要钱了!咦?不对。”李博裕挠头。
家里一阵鸡飞狗跳,李盼娣深藏功与名,蒙头睡了。
36.大学
李盼娣提前三天和姐姐一同出发,坐上了前往S市的绿皮火车。
正值开学季,火车上有不少年轻学生们,或许是第一次出远门有些激动,也或许是路途太过漫长无聊,无论彼此认识与否,都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先是李盼娣姐妹俩与对面的两位女生打起了扑克牌,后来一位搬着自带小马扎的阿姨也加入了她们。
长达18个小时的车程,李盼娣虽然身体上很疲惫,但精神上又很开心。
下了火车以后,又跟着姐姐坐地铁又转公交,晚上8点多才抵达姐姐住的教职工宿舍。
很小的一间房子,除了一米二的单人床和一张桌子就只剩下狭窄的走道了。
不过李招娣收拾得很干净,床单被罩都是浅绿色碎花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立着十来本书,窗户旁放着一盆不知名绿植,一个暑假无人照料,竟也还活着。
李盼娣帮着姐姐简单打扫了下,挤着睡了。
第二天原本计划着去景点玩,但二人都太累了,睡到中午才吃了饭,在附近逛了逛就作罢。
第三天开学,姐姐陪着李盼娣坐公交去了学校。
电子信息学院位于新校区,因为远离市中心的缘故,占地面积非常大。她们在报名处登记后,一路向南走了约有二十分钟,依然没见到宿舍楼的影子。
“我们……不会是走错路了吧?”李盼娣无奈道。
李招娣也是哭笑不得,正要去询问路人时,一位戴着志愿者袖章的男生主动过来问道:“是大一学妹吗?”
李盼娣点头道:“是的。”
男生热情道:“去哪栋宿舍楼?我送你啊。”
李盼娣道:“6号楼,谢谢。”
有男生带路,总算顺利到了宿舍楼下。
“来,我来提行李箱。”男生积极地伸手去接。
李盼娣将行李箱往后一拖,微笑道:“谢谢,不用了,我能提得动。”
李招娣也笑:“我妹力气挺大的,不用管她。”
眼见姐妹俩正要上楼梯,男生急忙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嘿嘿笑道:“那个,学妹,可以加个好友吗?我也电信院的,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李盼娣一愣,而后收起了嘴边的笑意,面无表情道:“不好意思,我没手机。”
“呦,这可不行。”男生更来劲了,“你刚大一,你不知道,以后班里有什么事情都是在群里通知的,你得买一个。这样吧,我先把我的联系方式写给你,你买了手机记得加我哦。”
说罢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笔和一本便利贴,刷刷写了手机号和企鹅号,不容拒绝地撕下来贴在了李盼娣的背包上。
李盼娣忍着翻白眼儿的冲动,单手提着行李箱小跑着上了五楼。
她们来的早,宿舍并没有其他人。
新校区的住宿环境不错,四人间,上床下桌,空调,独立卫浴,宽敞的阳台,一应俱全。
李盼娣挑了靠近阳台右边的,爬上去收拾床铺。
李招娣一边感慨这住宿条件比她当年好太多了,一边拿了笤帚扫地。
扫着扫着,就见上铺扔下来一个纸团,定睛一看,毫不意外地发现是男生那张便利贴。顿时忍俊不禁道:“你倒也不用这么反感,都大学生了,跟对你有好感的男生接触一下也没什么的。”
李盼娣撇嘴道:“我才不要。”
“为什么?”李招娣好奇道,“你不喜欢这种类型的?”
李盼娣皱眉:“我什么类型的也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别人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都浑身不舒服。”
就好像她是猎物,正被猎人虎视眈眈地盯着的感觉。
她又反问道:“姐,你大学为什么没谈恋爱?”
谁知李招娣却意味深长地笑了下道:“我可没说我没谈过。”
李盼娣这下真懵了:“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毕业就分手了呀。”李招娣说得理直气壮,“他要回老家工作,让我和他一起回去,我不乐意,就把他甩了。”
其实从一开始在一起,她就知道二人不会长久的,因此她也从未告诉过家里人。
她语重心长地教育妹妹:“男朋友这种东西,你想谈就谈,不想谈就算了。但如果谈的话,要记着你自己永远是第一位的,你的学业事业要永远在男人前面?懂吗?”
“恋爱只是锦上添花,在你本来就美好的生活中增添一抹色彩。它不可以是雪中送炭,如果你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团糟了,唯一能抓住的只有这个男人,那我建议你这个男人也别要了。”
李盼娣听不太懂,但她觉得也不太重要,道:“我不想谈,我应该这辈子都不会想谈的。”
李招娣哭笑不得:“你才多大就说这话?”
李盼娣知道自己的话可信度听起来不高,这也就是对着她亲姐姐,她才愿意说心里话,如果是其他无关的人,她都懒得讲。
她想了想又道:“可是我从小打到见到的,有太多人的婚姻过得并不幸福了。”
她掰着手指头跟姐姐数,她奶奶看似泼辣,家里家外一手抓,什么都得听她的,她爷爷甚至得了个“怕老婆”的名号。
然而这一切只是表象,只有朝夕相处的家里人才知道,那是因为她爷爷做习惯了甩手掌柜,对于一些他认为不太重要的小事,他不想操心,乐得轻松。实际每次她爷爷决定好的大事,奶奶从来没有反驳的余地。
她妈妈倒是性子温柔,年轻的时候和她爸恩恩爱爱的,日子过得也算称心如意,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年被全村揶揄“疼老婆”的男人,终究一去不复返。
她大堂姐,放弃了服装店的生意,嫁给城里教师家庭的儿子,本以为跨越阶级有了体面的生活,实际她在那个家里毫无话语权,想给孩子取个小名都没人听她的,掌心向上要钱的时候内心究竟是何感受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二堂姐,不知道是否是吸取了大姐的教训,找了个各方面都远不如她的男人,本以为这样男人就只能听她的话,但生完孩子后,她想让孩子随自己姓,男人却和她翻脸大闹一场,险些离婚。最终还是二堂姐退了一步,说老大先和男人姓,以后生二胎再随自己姓。
还有曾经对她造成极大震撼的郑瑶瑶父母的事情,不提也罢。
李招娣听她头头是道的,一时间忍俊不禁,半晌摇头叹气道:“但那终究只是你认为的,日子是她们自己的,你不能用自己的价值判断去否定她们的婚姻。你觉得她们不幸福,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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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却不一定这么觉得。”
“也对。”李盼娣道,“我只管好我自己就行啦。”
她最近上网多了,想了想又立刻求生欲极强地表示:“我绝对没有否定别人婚姻的意思,更没有说别人不该结婚。我承认并且愿意相信世界上还是有幸福的婚姻和靠谱的男人的。我没见过是因为我眼界太窄,姐你别污蔑我,这话发到网上我会被网暴的!”
*
傍晚的时候,李盼娣送走姐姐,另外三位室友才姗姗来迟,几人简单认识了一下。
每次认识新同学,介绍名字这一关李盼娣总是有些别扭,从高中开始,除了考试或签字等正规场合,她都会刻意把“娣”字隐藏掉,只说自己叫李盼。
这次也是同样,但其实同在一个屋檐下,她也知道瞒不了多久。
这不,当晚宿管阿姨来要她们签“住宿安全知情同意单”的时候,她就漏了馅。
三位室友们明明看到了,却不约而同地像没看到一样,并没人多问一句。
这让李盼娣内心一暖,对新鲜出炉的室友们亲切了几分。
说来也是奇怪,四人中竟然没有一个本地人,她们来自天南海北,近二十年的人生经历天差地别,今日却共同走进了这间小小的宿舍里。
“这可不就是缘分嘛。”说话的是龚安琪,有着极具地方特色的口音,刚才一张口大家就猜出了她是哪里人,她还一脸茫然地问:“你们咋知道滴?”
李盼娣听她说话就想笑。
另外两人一个叫程慧,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带着副黑框眼镜,不怎么讲话,但很认真地坐在一边捧着下巴听。
还有一个叫荀雨真,名字好听,人也漂亮,床铺都没收拾好,先把化妆品摆满了桌子,并积极地向大家安利防晒霜:“过几天我们就要军训了,要是不想黑成煤球,我劝你们听我的。”
龚安琪道:“完犊子,我没带。”
李盼娣安慰她:“没事儿,我也没带,黑就黑吧。”
说不定黑了就不会再有男生来献殷勤了,多好。
此时她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直到军训第二天早上,她起床发现自己脸和脖子交界处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荀雨真淡然道:“让你不听话,晒伤了就老实了吧。”
李盼娣心塞,正打算约龚安琪一同去买防晒,荀雨真却直接扔了两支给她们,轻咳两声道:“那什么,我妈做美容店的,友情价,七折。”
李盼娣:“……”
龚安琪阴恻恻地磨牙道:“好哇你,原来在这儿等我们呢。”
荀雨真撩起一缕头发在指尖打转,笑得媚眼如丝:“哎呀,人家卖其他同学可是八折的,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人家的真心吗?我只把你们当自家姐妹啦。”
李盼娣在一边笑,很干脆地给了钱。
于是荀雨真又来挽李盼娣的胳膊,道:“好了,我宣布盼盼才是我最好的姐妹。”
说完鄙视地看了一眼龚安琪。
龚安琪接收到那个眼神,顿时眯起眼睛,撸起袖子。
荀雨真吓得花容失色直往李盼娣怀里扎。
李盼娣一边安抚地轻拍她后背,一边无奈地想,好了,看起来这大学四年会过得很是热闹。
37.军训
今年的军训老天格外不给面子,每天都烈日炎炎,似乎不把人烤焦誓不罢休。
好在李盼娣身体素质不错,既没中暑也没晕厥,只是站军姿实在乏味,她看着不远处坐在树荫下的几位学长,他们有人啃着西瓜,有人嗦着冰棍,似是特意来新生面前拉仇恨的,在有人望过去时,还会挥手打招呼。
荀雨真就站在李盼娣旁边,看着西瓜格外眼馋,在教官喊“向左转”时,不经思考地转向了学长们所在的右边。
李盼娣顿时一个激灵,忙不迭拍她两下提醒。
荀雨真浑然不觉,用眼神询问什么事儿?
李盼娣只好小声道:“转反了反了,快点转回来!”
“说什么呢?”教官的耳朵活像装了超生探测器,双眼雷达一般扫射过来:“你们俩,出列!”
“刚就见你俩盯着人家手里的东西,想吃?
李盼娣:“报告,不想。”
荀雨真:“报告,想!”
李盼娣:“?”
她匪夷所思地看了眼荀雨真,不是,姐们儿,这个时候有必要这么诚实吗?
于是在全班的哄笑声中,二人被罚跑步三圈。
李盼娣松了口气,她向来是不怕跑步的。荀雨真就不行了,全程苦着一张脸,最后半圈几乎是走下来的。
这天结束后,荀雨真还在宿舍抱怨教官居然对女生也毫不怜香惜玉。
结果第二天上午,军训中途休息期间,教官喊了两个男生去超市买老冰棍,抬回来整整一箱,全专业一人一支。
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荀雨真迅速忘记了昨天受的罪。
“我们教官还是不错的嘛!”她这样说着。
李盼娣狠狠咬了口冰棍,清甜凉爽的糖水流进心里,总算冲淡了一丝暑气。于是她点了点头,对荀雨真的话表示了认同。
只是她没想到,自那天后,荀雨真就经常教官长教官短地,听得全宿舍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军训最后一天,汇演结束后,当绝大多数人都在欢呼解放的时候,荀雨真甚至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李盼娣虽然觉得不至于,但也能理解,和室友们一起坐在床边安慰了她许久。
当时李盼娣只以为那是普通的学生对于教官的敬佩与不舍,是刚刚迈进大学校门的年轻人对于这段虽然枯燥痛苦,但偶尔又激情洋溢的日子的留恋。
直到四年后,毕业前夕,她们四人聚餐,大家都放飞自我,喝了不少酒,不知是谁先带头说起了大学四年的遗憾,荀雨真才大着舌头,嚷嚷着她后悔大一时没敢对教官表白。
*
第一个休息的周六,李盼娣约好了和杨静出去逛逛,出门前在穿衣镜前站了会儿,皱眉不语。
荀雨真安慰她:“没事儿的,防晒霜也没那么厉害,多少晒黑一点很正常,养养就回去了。”
李盼娣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
其实因为经常下地干活儿的缘故,她本就不怎么白,皮肤偏小麦色。因此黑一点白一点的,她并不在意,只要没晒伤就好。
荀雨真咦了一声:“那你在想什么?”
李盼娣叹气:“我觉得我太瘦了。”
她个子长得高,骨架又偏小,在过去三年紧张而忙碌的高中生活中似乎吸收的所有营养都长在了个子上,肉是一点没长。
如今她已经是172的身高,却只有98斤的体重。皮肤白一点的时候看着还好,黑了之后显得更瘦了,皮包骨头似的,看着怪吓人的。
荀雨真看了眼自己小锅里的水煮菜叶子,愤愤道:“哇!瘦你还不满意!你知道我有多想下一百斤吗?”
李盼娣诧异道:“可是你不胖啊,你现在这样不是正好吗?”
“哪里正好了?我没你高,还比你重,我肚子上全是肉。”荀雨真嚷嚷着。
李盼娣扫了眼对方平坦的小腹,一时间有些无语。
*
杨静的学校有些奇葩,要大二才安排军训,她本还在庆幸,想着能拖一年是一年,可看到李盼娣的样子,她又吓得瞪大了双眼:“我是不是还是早死早超生比较好?”
李盼娣笑而不语。
杨静又拎起李盼娣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圈儿,皱眉道:“你又瘦了,走走走,请你吃顿好的。”
一个在大学生之间约定俗成的规则,“吃顿好的”并不等于去饭店吃大餐,而是去美食街从头到尾逛一遍,什么烤面筋淀粉肠酸辣粉章鱼小丸子等等,把想吃的都吃一遍。
二人边吃边逛边聊天,虽然她们刚开始大学生活没多久,然而对于从小生活在闭塞乡村的她们而言,所有事物都是新鲜的,能聊的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杨静说:“我加入了动漫社,你呢?有加入什么社团吗?”
李盼娣笑了下,道:“你猜猜?”
杨静还真摸着下巴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两秒:“辩论社吧。”
李盼娣脚步一顿,略带几分惊讶看着杨静道:“这都能猜到?”
杨静嘿嘿笑:“我们学校也有辩论社的,我那天看到了他们的招新宣传,当时就在想比较适合你。”
“你这话说的和我姐一样。”李盼娣哭笑不得。
其实前几天她和室友们一同去广场看社团们招新时,荀雨真想拉着她一同加入美妆社,龚安琪想拉着她加入轮滑社。
最终她毫不犹豫地和程慧一同加入了辩论社时,荀雨真和龚安琪都非常惊讶。
“不是……你俩都不是什么外向的人,盼盼还好,高冷女神范儿,不说话纯粹是不想搭理愚蠢的凡人。小慧你和陌生人说话都紧张结巴,还辩论?”荀雨真道。
“就是就是。”龚安琪附和。
李盼娣非常不认可她们对于自己的评价:“我?高冷?高我承认,我哪里冷了?”
荀雨真啧了一声道:“还不服,那我问你,你和咱班男生说过几句话?别人加你好友,你通过后第一句话就是问‘有什么事吗?’”
“那不然呢?没事儿加我干嘛?又不熟。”李盼娣不解。
荀雨真:“不聊天怎么能熟?”
李盼娣:“不熟怎么聊天?”
龚安琪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荀雨真哑口无言,半晌叹了口气,幽幽道:“盼盼啊,你做好注孤生的准备吧。”
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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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笑完了,站在李盼娣和程慧中间,一手搂着一个道:“话说回来,你俩到底怎么想的,去辩论社干啥?”
程慧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道:“就是因为我不擅长和人交流,我妈妈才说让我去辩论社锻炼一下。我不敢去,盼盼是为了陪我的。”
“也不全是为了陪你。”李盼娣心道,她总是有很多很多的在别人看来可能稀奇古怪的想法,以前不知道该对谁说,于是想着或许在辩论社,能讲给一些和她有共鸣的人听。”
*
军训结束后,总算开始了正式的学习生涯。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竞选班委。
李盼娣一早就被姐姐告知过大学中班委的重要性,因此也没打算放弃这个机会。
只不过出乎室友们意料的是,她竞选的是班长。
“你是女生哎,为什么想做班长啊?”荀雨真不解道。
“有规定女生不能当班长?”李盼娣皱眉。
“那倒也没有。”荀雨真叹气,“只不过一般来说,默认男生做班长,女生做团支书或者学委吧。”
李盼娣扬起下巴哼了声:“我偏不做一般人。”
主要是她从小学到高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学习委员或者课代表,实在是做够了。
室友们都被她逗笑了,见她打定了主意,也只好支持她,到处帮她拉选票。
李盼娣也积极地准备演讲稿,反复修改了几版。但真正竞选那天,李盼娣还是落选了。
对于这个结果,李盼娣其实也并不意外。
一来,她在班里向来不怎么活跃,到现在估计都有一小部分人不认识她。
二来,理工科专业通病,男生人数是女生的两倍还要多。
而大多数男生,哪怕是平时有意无意经常找她搭讪过的,也更愿意选一位男生做班长。
但努力过总比直接放弃来得好,李盼娣想得很开,其实仔细想想,不做班委就能有更多的时间放在自己身上,也未尝不是好事对吧?
才怪!
李盼娣不服,她打小就不知道认命俩字怎么写,于是她转头跑去参加了学生会的面试,过五关斩六将地进了学生会办公室。
才总算把憋的一口气给理顺了。
然后她就开始忙了,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表格,整理不完的材料。
但她忙得很开心,而且不止她在忙,她的室友们基本都忙得团团转,大家各有各的社团或者部门,想凑齐人吃顿饭都变得很困难。
这么忙着,时间很快就到了国庆。
荀雨真和程慧回家了,李盼娣不想回去,龚安琪因为家里太远也留下了。
难得有时间,于是二人就商量着出去找点兼职做做。
连着问了几家店都碰壁,后来才终于找到了一家愿意收留她们的火锅店,老板笑眯眯地说:“也不用你们整天都耗在这里,早上十点到就行,两点下班,下午五点再来,八点下班。管饭,一天三十。能干不?”
说完一副“我真是个大好人”的表情看着她俩。
李盼娣她俩心知肚明自己被当做廉价劳动力了,但也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38.打工
这家火锅店就在学校小西门旁的巷子里,因此来吃饭的也大部分是学生。
很快她们便遇见了熟人——她们的代理班主任,大二学长,曾俊。
当时她刚端上来一盆麻辣锅,烟气缭绕中,也顾不上看人,只是弯腰说了句“请慢用。”
倒是对方闻声抬头道:“李盼?是你吧?好巧啊。”
李盼娣一怔,这才认出曾俊,笑了下,自然地打招呼:“学长好。”
龚安琪见状也凑过来,三人聊了几句班上的事情。
正值饭点儿,顾客太多,李盼娣和龚安琪也不好意思耽搁太久,匆匆赶去二楼收盘子了。
洗盘子的时候龚安琪一直在嘿嘿傻乐。
李盼娣揶揄道:“这么开心?不然我的盘子也给你?”
龚安琪瞪她一眼,小声嘀咕:“我是突然想到,这要是偶像剧的话,刚才学长他们就应该贬低一下你的自尊心,然后以顾客就是上帝为理由,故意刁难你。然后你愤怒地骂他们有钱了不起啊?再扬手泼他们一脸水。”
她越说越起劲儿:“然后学长表示你很特别,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盼娣笑得前仰后合,盘子都险些没抓住,道:“停停停,首先,我们这里又不是什么贵族学院,我穷,难道他们就很有钱?做做兼职不是很正常?脑子正常的都不会瞧不起人的。其次,你为什么用我举例子而不是你自己啊!”
龚安琪笑嘻嘻道:“因为你长得比较像女主角嘛!”
她话音刚落,老板在隔壁喊了一嗓子:“给8号桌加两盘羊肉卷。”
“哎,来啦!”李盼娣应声道。
8号桌正是曾俊他们,李盼娣放下盘子,瞥见这会儿工夫,门口又进来了两拨人,内心叹气,想着今天估计两点又结束不了了。
于是对曾俊道:“你们还要点别的什么吗?我全给你们拿过来吧。等会儿忙起来可能会顾不上。”
曾俊刚要说那再来份牛丸,却被坐旁边的兄弟拧了下大腿。
他转头,对方给了他一个眼神,他顿时会意,对李盼娣道:“学妹别忙了,坐下跟我们一块儿吃啊,别客气,他请客。”
说着指了指拧他大腿那位。
那人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道:“我叫蔚扬,是你们曾学长的室友。”
李盼娣尴尬地笑了笑,推拒道:“谢谢学长,不用了。”
“没关系的,我前阵子刚发了奖学金,这帮牲口非要我请吃饭,学妹多吃点,不能让好东西都进了这群狗肚子。”
“真不用了……”
“你是怕被老板骂?”蔚扬温声道,“放心,我来说。”
说完喊了一嗓子:“老板,再加一提啤酒,能不能让她坐我们这儿歇会儿?”
老板在收银台后咧开嘴笑了,忙道:“可以,当然可以。”
李盼娣已经开始生气了,很烦这种听不懂人话的,很想翻脸走人,但工作不能不要,学长的面子也不能不给。
大一新生对于学长学姐们的尊敬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只好对龚安琪投去求救的目光,谁知这死孩子笑得意味深长的,还有空一边擦桌子一边对她做口型。
李盼娣仔细分辨了会儿,才意识到她在说:“女主角。”
李盼娣:“……”
指望不上龚安琪,李盼娣只好坐下了,但也没吃东西,只端着一杯可乐时不时抿两口。
中间曾俊出去上了个洗手间,蔚扬自然而然地就坐在了曾俊的位置,挨着李盼娣。
“在这儿打工老板肯定给钱不多吧?不如去做家教呢?我有家教的群,我们加个好友吧?我回头拉你进去。”
这切入点找得令人无法拒绝,看在家教的面子上,李盼娣同意了。
然后当晚下班后,李盼娣就收到了蔚扬发来的进群邀请,顺便问了句:“学妹有男朋友了吗?”
李盼娣心道现在的男生是真没耐心啊,还以为对方能装一阵子热心学长呢?
不过直说更好,方便她拒绝。
于是面无表情地回复:“有。”
回完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靠虚构一个男人来劝退这些凑上来的人,但奈何很多人都听不懂人话。
“女生说不要就是要。”
“女生说讨厌就是喜欢。”
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法非常流行,一些男生信以为真,实在烦得很。
自从说了有男朋友之后,蔚扬就没再联系过她,这让李盼娣松了口气。
龚安琪却颇为遗憾地表示:“我觉得蔚扬学长人还不错呀,长得也算小帅,你到底看不上他哪里?”
李盼娣困惑道:“你就见过他一面,怎么就知道他人不错了?而且他帅吗?就……一般吧?”
荀雨真在一旁边画眉边插话道:“男的嘛,五官周正,不歪嘴斜眼的就算不错了,然后洗个头发刮个胡子,稍微注意一下穿搭,就会有人夸帅啦。”
这个世界还是太丧心病狂了……
*
家教群里时不时会发一些招聘信息,给的钱确实不少,李盼娣很想去,但她实在太忙了,大一课程本来就多,有时甚至晚自习还要上课,周末偶尔还有实验课。
好不容易有空了,还要去忙学生会的事情,连辩论社那边都没空去了。
硬要挤时间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如果是发传单或者小饭馆端盘子这种活儿其实还好,因为不费脑子。
但如果真要做家教的话,肯定要对学生负责,备课,讲课,留作业,批作业,来回通勤,而且还要配合学生和家长有空的时间,太麻烦也太耗费时间了。
她并不打算让自己太累,尤其是无意义的累。
所以开学两个月后,她理直气壮地给她爸打电话要钱了。
反正她爸妈都打算“投资”她了,指望着她以后有出息能回报家里。
那难道她清高她不要钱,家里就会觉得愧疚从而不好意思找她要回报吗?
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不如且顾眼下,有钱不要过时作废。
李建业不太乐意,念叨着:“开学时不是给了你两千了吗?”
“不够呀。”
其实还剩两三百呢,还能撑一段时间,但她算准了她爸肯定得磨蹭,所以不能真等没钱了再要。
“我交了住宿费呢,还有水电费,书本费,都得花钱,天有点冷了我还得买衣服呢。”
还有就是她实在看不顺眼自己这副骨头架子了,在有意地增肥,多吃肉蛋奶,并且会带点水果面包什么的去上课,等大课间的时候给自己加餐。
花费难免高了点。
当然,这个“高了点”指的是和她自己之前对比。如果是和其他同学做对比,其实她每个月不到一千的生活费怎么算都是偏低的。
李建业又道:“我看咱们村那王二家,人家闺女也上大学,一个月就三百,人家为啥够花?”
李盼娣想说那是因为她亲爹死了,后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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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给钱,是她妈心疼闺女才每个月接济几百,你羡慕啊?你要是也死了,我保证自立更生,一分钱都不找我妈要。
但要真这么说了她爸一准儿得气的挂电话,钱就真要不到了。
她默念几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住了,但没完全忍住,阴阳道:“他说三百就三百?你是跟踪他闺女了还是监控他银行账户了?你如果想攀比的话,也可以对外说我一个月只花两百,我没意见。”
李建业被她噎得好半天不知说什么,又你来我往地吵了几句,最后妥协道:“行吧,过两天给你转过去,省着花啊,别跟人家攀比,咱家什么条件你也知道,你得懂事……”
又是翻来覆去的老一套。
李盼娣实在不想听她爸念经,但谁让她有求于人呢,只好忍了,她站在宿舍阳台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漫不经心地看着宿舍楼下一对一对搂搂抱抱的情侣们。
看着看着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盼娣一愣,顿时就没空听她爸絮叨了,匆忙敷衍几句挂了电话。
然后喊了一嗓子:“雨真,安琪!快过来!”
几个脑袋凑在阳台一角。
“小慧?”荀雨真眯起眼睛:“那男的谁呀?谁忽悠了我们家最乖的孩子?”
龚安琪欲言又止。
李盼娣叹了口气,心塞道:“蔚扬。”
荀雨真一下子跳了起来:“前阵子追你那个?”
“不能算追吧。”李盼娣皱着眉,“刚开始就被我拒绝了。”
她还以为这事儿就算翻篇儿了呢,没想到还能有后续。
李盼娣有点自责,关于蔚扬的事儿,她只跟龚安琪和荀雨真说过,对程慧却从没提过。
主要是程慧上学早,今年才17岁,是她们宿舍最小的妹妹。又长着一张娃娃脸,性格文静,平时荀雨真大骂各路奇葩追求者的时候,都会有意避开程慧,怕脏了孩子的耳朵。
*
程慧抱着一个小熊玩偶上了楼,站在宿舍门口时嘴角的笑还没下去,脸上也红得发烫。她想了想,把玩偶塞进了双肩包里,这才深吸一口气自然地推开了宿舍门。
“我回来啦!”程慧迎面被三个抱胸而立,一了严肃地堵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你们……干嘛?”
*
一番三堂会审过后,程慧如实交代:“蔚学长跟我说过他最开始喜欢盼盼,我跟他认识就是因为他找我打听盼盼是不是有男朋友。”
关于这一点,李盼娣倒是叮嘱过几位室友,不管谁问,都说有。对方如果再追问是谁,那就说她和男朋友是高中同学,现在异地恋。
程慧就这么说了,蔚扬为表示感谢就说请她吃饭,程慧拒绝了。
但后来学生会文艺部团建,去小树林里吃烧烤,程慧又见到了蔚扬,蔚扬当时在篝火旁弹了首吉他,又喝了两瓶酒,脸色微红地跟她诉衷肠,说自己对李盼一见钟情,奈何相遇太晚……
李盼娣听到这里尴尬得头皮发麻。
荀雨真更是白眼儿要翻上天了:“你傻呀,你听不出来他故意的吗?有些男的就是喜欢表演深情来换取女生的怜悯。”
甚至这份深情都不用非得是针对倾听者的。”
程慧道行太浅,被套路了还不自知,皱眉道:“没有吧?我觉得蔚学长很真诚啊?”
反正当时程慧听得就很心疼,觉得蔚学长又有才华又深情浪漫,让她忍不住想治愈对方。
然后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39.母亲
李盼娣本来还想再劝,她是真心觉得那个蔚扬就是典型的忽悠小学妹的渣男,一个不行就换一个,钓到哪个算哪个。
奈何程慧说了句:“我就是怕你们误会蔚学长,才一直不敢告诉你们的。”
一下子就把李盼娣整无语了。
荀雨真把她拽到一边,小声道:“算了吧,她正上头呢,劝也没用,等她自己撞了南墙就知道回头了。”
她也只好作罢。
有了男朋友的程慧更少和她们一起吃饭了,周末也多是和蔚扬出去玩。
好在还没到夜不归宿的地步,这让李盼娣松了口气。
她爸口中的过两天给她转钱,实际隔了半个月才转,只有一千。
一周后,她妈又给她转了五百,并附赠了一通哭诉电话,总结一下大概意思就是:
她没用,她无能,她帮不了闺女,能给五百已经是她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了,让李盼娣别嫌弃,她甚至舍不得买点新鲜菜,只要李建业和李博裕不在家,她就吃馒头咸菜凑合。
李盼娣很烦,这算什么?好像她拿了这五百就是在逼母亲去吃糠咽菜一样。
长久以来,比起奶奶和父亲直白浅显的不愿意掏钱,她其实更怕母亲这种看似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实际让她每次接受起来都觉得自己很没良心一样的态度。
她有点想把这钱退回去,但杨静劝她不要,因为假如她母亲是不想给钱才这么说,那退回去不就正好如了对方的愿?而假如她母亲是真心对她好,想给她钱,那她退回去只会伤了对方的心。
李盼娣觉得有道理,至于她母亲具体是哪种情况,她也不想深究了。
有了这一千五,李盼娣省吃俭用到了学期末。
李盼娣平时常去图书馆,在最忙碌的这一学期当中,竟也见缝插针地读完了几本书。她很喜欢挑个窗边的位置,拿上两本书,安静地呆一个午后。
但考试周的图书馆没了平时的安逸,位置要用抢的。就连荀雨真和龚安琪两个平时根本不会踏足图书馆的人,也被逼无奈来复习了。
“我觉得不应该叫复习,应该叫预习还差不多。”龚安琪瞪着自己洁白如新的课本如此说道。
“不给划重点的老师实在是太无情太冷酷太无理取闹了!”一向注重形象的荀雨真妆都顾不上画了。
不过好在她们还可以抱李盼娣的大腿,大一的专业课很少,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比较困难的高数,在李盼娣看来反而是最简单的。而物理的很大一部分她更是在高中的选修课本上就学过。因此她给室友们补课讲题讲得顺手拈来,非常轻松。
而能考上她们学校的,显然也没有笨的,龚安琪和荀雨真只是平常上课不用心而已,真的认真听李盼娣讲题时也是一点就通的。
真正令李盼娣有些苦恼的其实是C语言,倒不是说它难,而是之前从来没接触过,所以一下子无法理解。有些像她最开始学英语的时候,上课宛若听天书。
但她从来不是个畏难的人,已经在琢磨着下学期要想办法买个电脑了,编程这种东西还是要多实践,只靠老师用ppt讲课以及每周去实验室上的那两节实验课远远不够。
说来说去,还是缺钱。
所以她打算等考试过后,她就和跟在学生会认识的学姐一同去电子厂打工。
她没跟家里说,只是告诉了杨静。
然后杨静就强行要加入她们。
李盼娣就笑着调侃她:“怎么这么粘人?我去哪都要跟着?”
杨静卖惨道:“我也缺钱嘛!我爸妈只管儿子,哪里顾得上我的死活。”
李盼娣知道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更多是担心自己一个人跑太远不安全,才想陪着。
心中一暖,也就帮她报了名。
等到了地方安顿好,李盼娣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去过年了。
父母乐见其成,姐姐却在电话里把她骂了个半死:“你缺钱不会跟我说啊?缺你这点钱了?你以后要上班一辈子的,现在着什么急?”
她当年边上学边打工受的苦太多,所以格外不想妹妹走自己的老路。
李盼娣无奈,她对父母要生活费要得问心无愧。但姐姐给钱她几乎不收,最多只肯收一百以下的零花钱。
好声好气哄了半天姐姐,说自己吃得饱穿得暖睡得香,不辛苦。
但其实在厂里打工的日子不太好过。
她们每天都要穿包得只剩俩眼睛的无尘服进车间,全程站着干活儿,一站就是十小时,只有中间吃饭时能出去休息一会儿。
除此之外,水都不敢多喝,因为喝多了就要上厕所,就得把无尘服脱掉去外面,然后再穿好回来,等回来后自己的位置必定积攒了一堆错过的零件,还要抓紧补上。
而且是两班倒,轮到上夜班时更加折磨。
每周只休息一天,她来的路上还在跟杨静说等休息时一起出去逛逛,当时学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们,她还觉得奇怪,现在总算理解了,因为休息的那天根本就不想出门,只想躺着睡觉。
李盼娣住的员工宿舍是八人间,其中包括她和杨静在内,有四名寒假工,剩下的四名都是老员工。
但所谓“老员工”,其实都只有十八九岁,甚至还有个十六的。
李盼娣很少和她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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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也懒得搭理这每年都要换一批的学生。虽然共处一室,但形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小圈子。
某天,李盼娣听到她们聚在一处骂某个“婊子”好像抢了谁的“哥哥”,她们打算去给那个人点颜色看看。
李盼娣忽然想起了初中时以宋茹雪为代表的那一些人。
原来这种认“哥哥“的中二风气并未销声匿迹,只是在她的身边看不到了。
*
离开电子厂时,距离开学还有几天,李盼娣又去姐姐那里蹭住了几天,被姐姐强行拖去逛街,吃了顿大餐,又买了两件衣服。
饭钱就算了,但衣服李盼娣坚持自己出钱:“你要是不收,我以后都不敢来找你了。”
气得李招娣又想骂她,但她知道妹妹是个有主意的,只能作罢。
与姐姐正好相反,她爸知道她出去打工了,又不想给钱了。
李盼娣就说自己买了电脑。
李建业接电话喜欢开免提,于是这话就被一旁的儿子听到了。
李博裕顿时不干了,撒泼打滚也要买电脑。
李奶奶就边哄孙子边骂孙女:“哎呦,买,给我大孙子买,你姐姐在外边吃香的喝辣的,还买电脑玩,没良心的从来不惦记着自己弟弟。”
李盼娣差点气笑了,她灵机一动装出副疼爱弟弟的姐姐样子来,温声道:“博裕,我跟你说,电脑这个东西得买贵的,便宜的不好玩儿,你得买个一万以上的,买苹果的,跟你同学一说多有面子啊对不对?”
“对,爸给我买!我就要苹果的!”李博裕嚎着。
“我看你像个苹果!”李建业抄起板凳腿就想揍儿子,“娘你放开他,你别拦着!”
李盼娣幸灾乐祸地听着另一端的鸡飞狗跳,淡定地挂了电话。
她知道她爸不会真给李博裕买电脑的,这小崽子眼看就要上初中了,但每次考试都是倒数前三,一放假就跑同学家里玩电脑,他爸着急上火着呢。
*
两天后,李盼娣再次给她爸打电话,先关心一下弟弟:“博裕还在闹吗?”
李建业疲惫地说:“不闹了,我答应给他买个游戏机。”
“哦。”李盼娣顿了一下道,“博裕在旁边吗?”
李建业警惕地关了免提,把手机凑到耳边道:“你又要说什么?”
李盼娣笑了下:“就是要点钱嘛,不给也行,不给我就告诉李博裕游戏机没有电脑好玩儿,最近有个网游挺火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玩过……”
挂断电话后,李盼娣很快就收到了银行卡到账两千的短信。
然后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机。
40.辩论
下学期开学不久,李盼娣的电脑就派上了用场——选体育课。
作为寝室目前唯一拥有电脑的人士,李盼娣义无反顾地承担了帮室友们选课的责任。
荀雨真想选女子形体,龚安琪想去跳健美操,李盼娣自己想学兵乓球或者排球,程慧说她没要求,都可以。
李盼娣提前登上学校的教务系统,到点儿一刷新……
最后她苦着一张脸宣布:“要不,咱们都去学太极吧。”
也只剩这个了。
太极拳这门课听起来像是老年人的活动,导致没什么人选,但真正站在体育馆上课慢悠悠地做动作时,李盼娣几人都觉得挺好,反正比隔壁不断被排球砸脑袋和累死累活跳操的强。
某天她们照常去上体育课时,发现操场和体育馆周围贴了很多横幅。
“3.7女生节快乐”“无论你以后是谁的女人,你永远是我们的女生。”“祝所有学姐学妹们青春貌美,永远18岁!”等等诸如此类。
李盼娣有些疑惑:“女生节是什么节日?不是38妇女节吗?
龚安琪也有些摸不到头脑:“可能是妇女节不太好听吧,所以提前过?38不是骂人的话吗?”
荀雨真神秘兮兮地跟她俩解释:“其实这是个梗啦,‘女生''和‘妇女’只差一日嘛。”
李盼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她想明白后已经开始上课了。
她透过体育馆的窗户看着外面形形色色的“庆祝”标语,有种整个人被包围的错觉,这一整节课上得她无比恶心。
下课后她问荀雨真:“你不会觉得这种所谓的梗很冒犯吗?”
“是有点。”荀雨真想了下道,“但这种下三滥的梗太多了,都要介意的话也介意不完啊。”
李盼娣偏要介意,她回去就在学校的贴吧上发帖子称『只有我自己觉得“女生节”令人不适吗?』
一楼:『是的,只有你,你最清高,行了吧?』
二楼:『叫你妇女你又不高兴……』
李盼娣回他:『谁说我不高兴了?』
四楼:『好的妇女。』
五楼:『楼主是不是听说了那个黄梗……不要相信那个啦!其实是几十年前了,某xx学校的女生不愿意过妇女节,又不想放弃这个女性节日,才诞生了女生节,女生节是为了强调青春活力,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李盼娣不接受这个说法,回她:『妇女为什么不可以青春活力?14岁以下过儿童节,14岁以上过妇女节,有问题吗?我认为女生节没有存在的必要,它的存在就代表歧视‘妇女’群体,是对于女性内部的割裂与分化。』
七楼:『有必要较这个真儿吗?』
这个帖子后面吵得不可开交,除了零星几个支持李盼娣的,其他大部分都认为她没事儿找事儿。
李盼娣气得跟杨静发消息吐槽,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们认识得时间比较久,更了解彼此的缘故,比起大学室友,她更愿意和杨静说心里话,也只有杨静会理解她。
杨静说:『我们学校也正在准备一些女生节的活动……』
『我也不太舒服,所以就没参加。』
『我们管不了别人,只能管好自己吧。』
李盼娣叹气,也就没去报名各类女生节的活动,她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没想到辩论社也下场了,辩题就是“该不该过女生节。”
据说是从学校贴吧找到的灵感。
李盼娣:“……”
这次不算正式的比赛,只算辩论社内部成员的友谊赛,对全体学生公开,想看的都可以来看。
正反方抽签的时候,李盼娣生怕自己抽到正方观点。
否则她能当场退赛。
好在没有,上天还是眷顾她的。
这场辩论她和几位小伙伴们最终赢了,但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那个帖子里依然在骂她,女生节也依然热热闹闹地过了。
*
四月份,李盼娣的外公去世,她匆忙请假和姐姐一同回了家。
其实她和外公外婆接触不多,感情不深,更多是担心母亲。
一路赶回外婆家的时候,母亲正披着孝带面色苍白地跪在灵堂里。
李盼娣和姐姐对视一眼,沉默地上前一左一右地跪在母亲身后。
金玉霞见到女儿,也只是捏了捏她们的手,没什么力气说话。
当晚,母女三人挤在同一张床上睡觉,金玉霞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她说:“那时候你们舅舅还没出生,家里不缺钱,但是买东西得用票,你们外公就总是能想办法从黑市上弄来糖啊肉啊来给我们吃,你们外婆总担心他被抓,可我不懂事啊,我那时候嘴馋得很,只要一撒娇,你们外公就受不了,要什么给什么的。”
外婆几年前得了老年痴呆,无论院子里是吹吹打打还是哭声震天,她似乎都听不见。
李盼娣去看她的时候,被她摸着脸慈爱地说:“妮儿听话啊,等发了肉票再让你爹去买行不行?多买点儿,娘给你包大肉包子吃个够。”
“她把你当成我了。”金玉霞声音发颤,掉了几滴泪又勉强笑了下道:“她这样糊涂着也好,省得伤心了。”
但外公不在后,就必须得再有个人时时盯着外婆了。
金玉霞说她想住过来:“反正我跟你爸也互相看不顺眼,你弟也不小了,下半年读初中就要住校了,用不上我。我搬过来住照顾你外婆正好。”
李盼娣觉得可行。
没想到大舅不同意,嘴上客气说着养老是儿子的责任,没有麻烦姐姐的道理。
实际上金玉霞也不是个傻子,很快就想明白了她大弟这是打算把这边的老房子翻修一下,给他儿子娶媳妇用。
金玉霞怕弟弟误会,再三解释自己没有和他们争这个房子的意思,单纯是想来照顾母亲,等把母亲伺候走了,房子还是弟弟的。
但她弟还是不愿意,跟她保证会把老母亲接到自己家住,一定照顾好。
金玉霞无奈之下只好算了,后来她跟李盼娣打电话,喃喃自语道:“我好像真的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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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暑假时,李盼娣本想再去打工的,却被姐姐强行拽回了家。
李招娣凭借几年做老师的经验,在镇上开起了补习班。学生并不多,没办法,她们这里还是不怎么重视教育,不过比前些年已经好很多了。
她找了几个师范专业的学生,同时把李盼娣也塞进去教书了。
这对于李盼娣来说是种新奇的体验,如果可以不用教自己亲弟弟就更好了。
是的,她爸把李博裕也扔进了补习班,让她们好好教弟弟。
李盼娣只教了两天,就觉得她弟蠢得实在没救了,一个小升初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连九九乘法表都不会背的?
自己笨还不学,跟他耐心讲题他不听,罚他抄写也不写,而且也根本不把李盼娣放在眼里,上课时肆无忌惮地跟同桌讲话,扔折的纸飞机。
李盼娣无法忍受他打扰别人,所以直接就给他轰出去,然后把教室门反锁了,想玩儿就自己去院子里玩吧。
院子里有帐篷还有冰镇西瓜,李博裕晒不到也渴不到,大门又是锁着的,也不能出去玩,他虽然是不想听课,但一个人呆久了也挺没意思的。
于是当晚回家李博裕就去奶奶那里告状了。
倒打一耙说是他姐不愿意教他,还罚他去院子里太阳底下站着。
可把老太太心疼坏了,搂着心肝宝贝地哄了好一会儿。
想张口骂李盼娣的时候,被李建业堵了回去,他现在是个十成十的严父,一门心思想要李博裕好好学习,所以并不介意闺女管教弟弟,甚至反而骂儿子:“活该,下次让你姐把帐篷撤了,晒不死你。”
第二天李博裕就不搞小动作了,只是趴着睡觉。
李盼娣懒得管,只要他不打扰别人,都随他去了。
*
补习班赚到的钱除去房租外,剩下的几位老师全部平分。
但生源是李招娣找的,房子是李招娣租的,平时和家长沟通也是她。
几位老师都觉得不太好意思,想给李招娣多分一些。
李招娣却并不在意:“我办这个补习班重点不是赚钱,是真的想帮助这些孩子们。”
或许这话听起来有些冠冕堂皇,但李盼娣知道姐姐说的是真心话。
她曾经在姐姐那里看到过去山区支教的宣传单,就夹在姐姐上课用的教材里,页面发黄,想来姐姐已经犹豫很久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去。
*
开学前,李盼娣参加了高中同学聚会。
其实春节时已经聚过一次了,只是李盼娣当时没回来,而这次既然有时间,她也想去看看曾经的同学们。
聚会地点是在县一中旁的火锅店,二楼包间,李盼娣刚上楼就有人嚎了一嗓子:“班花来啦!快!光膀子的穿上衣服!抽烟的给我掐喽!注意下形象!”
孔雀飞快地扑出来拥抱她:“盼盼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和吴赛男就要杀到你家里去了!”
吴赛男笑吟吟地抱着胳膊依着门框看她俩。
41.聚会
大学一年的带给人的转变是巨大的,起码从外表来说,脱下臃肿肥大的校服,女生们大多打扮得光鲜亮丽,从妆容到穿搭,无一不精致,男生们也看得出洗脸刷牙了。
李盼娣却还是素面朝天的,扎着高马尾,普通白t须加牛仔裤。
军训时晒黑的皮肤早就白回去了,经过这一年不断地补充营养,体重终于成功地突破了三位数,维持在105斤左右。
虽然距离标准体重还差一点,但看上去已经不再瘦得吓人了。
曾经的体委金旺就夸她:“不愧是班花儿,清水出芙蓉,碾压这一群浓妆艳抹的。”
又开玩笑对其他女同学们道:“你们不要太嫉妒了。”
有些人就是爱凭空臆想女生之间会互相嫉妒。
李盼娣就也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旺儿啊,你要是实在学不会说人话,汪汪两声也行的。”
金旺又嚎:“都说了不要喊我旺儿了!”
李盼娣堵住了耳朵。
这顿饭吃了有三个小时,席间话题多是吐槽各自的学校,间或插科打诨地八卦下彼此有没有谈男女朋友。
李盼娣是被问得最多的。
她非常无奈地说没有,大家都不怎么信。
“撒谎,我们班花儿这么漂亮,怎么会没人追?”有男生道。
“有人追我就要同意?”李盼娣皱眉反问,“还有,班花儿这个称呼从哪来的?”
她记得上学的时候没人这么无聊搞这套吧?
那个男生摸摸鼻子,嘿嘿笑:“我们男生群里评选的,以前没敢当面喊过。”
李盼娣有些无语,看吧,即便她高中时是全班学习最刻苦,也是进步最大的,也即便她和男生们都没什么交情,只是普通同学,但最终她留给男生们印象最深刻的依然是这张脸。
一句“班花”好像就概括了她所有挣扎奋斗的青春岁月。
算了,打不过就加入,李盼娣心道,于是她也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问道:“那班草是谁?”
“呃……这个嘛,确实没有。”男生支支吾吾道。
“为什么?”孔雀追问。
“当然是因为他们人人都觉得自己是班草,谁也不服谁!”吴赛男嘲讽道。
李盼娣噗嗤一声笑了,目光在所有男生身上细细巡逻了一圈,有几人被她看得脸红低头,更多的却是冲她自信一笑。
半晌,李盼娣托着下巴思考道:“我觉得吧,班草还是给赛男更合适。”
吴赛男高中时就是齐耳短发,如今剪了狼尾鲻鱼头,宽松的韩系黑衬衫配工装裤,一手插兜一手敬酒的样子,酷得很。
李盼娣这话说完,所有人都愣了下,男生们不太服气却又哑口无言。
只有孔雀哈哈大笑,笑到趴在桌子上起不来了。
吴赛男臭着一张脸去捏她后脖颈。
不一会儿二人又打闹起来了,李盼娣见怪不怪。
一顿饭吃了有三个小时,还不算完,一群人又嚷嚷着要去ktv续场。
金旺一拍大腿道:“去什么ktv啊,咱都来校门口了,回学校看看呗。”
赢得了一致赞同。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向了县一中大门。
大约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李盼娣就瞧见保安大爷从亭子里出来了。
金旺乐呵呵地冲大爷挥手道:“嘿!大爷还记得我吗?怪热的,您快回去,不用这么客气,还接我们……”
大爷象征性笑了下:“你们干嘛的?”
“我!金旺啊!以前翻墙老被您抓那个!我们回校看看老师。”
“哦,不记得了,校外闲散人员不允许进学校。”
金旺:“……”
不是,毕业前不是还说随时欢迎我们回来的吗?
李盼娣都替他尴尬,拉着孔雀悄悄退后了几步。
吴赛男低头问孔雀:“真想进?”
孔雀无可无不可,就看向李盼娣。
李盼娣想了想,她还真有点怀念高中那段一门心思只有学习的日子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
三人对视一眼,趁着众人还在跟保安大爷求情,悄无声息地拐进了旁边的小路。
李盼娣先搬了几块砖踩着爬到墙头,然后孔雀踩着吴赛男的肩膀,被李盼娣拉上去,最后吴赛男轻松自己翻了进去。
恰逢上课时间,校园里没什么人,沿着操场和宿舍逛了两圈后,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李盼娣胆大包天地想溜进教学楼看看。
“来都来了……”她这么劝着,自己先蹑手蹑脚地进去了。
二人只好跟着。
各班都在上课,讲课声,背书声,老师骂人声不绝于耳,她们在走廊中,在各班级前穿梭,李盼娣忽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黄昏的橘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给回忆添了层朦胧的滤镜,恍惚中她觉得自己似乎也应该坐在一墙之隔的教室里。
直到孔雀轻轻拍了她两下,才唤回了她的神游。
孔雀指了指侧面的墙,李盼娣顺着手指看过去,发现了一整面照片墙。
是往届优秀毕业生的介绍,每一张照片底下都简短地附了两行字,标注她们是哪一介的以及考上了哪所大学。
李盼娣兴致勃勃地找起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是按照时间顺序排的,找起来也容易得很,不多时,李盼娣和吴赛男就站在各自的照片前欣赏起了自己的风姿。
孔雀无缘荣誉榜,也不在意,站在她俩中间还点评吴赛男的照片拍得没李盼娣好看。
三人看入了迷,没注意到下课铃响了,身后七班的教室里,她们曾经的班主任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她们几个。
“咦?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老师打电话。”班主任边说边往这边走,脸上带着她们从未见过的和蔼笑容。
李盼娣总感觉这表情放在班主任脸上有点违和,心里毛毛的,小声道:“老师好,我们就是顺路进来看看,不打扰了,这就走了。”
说罢拉着孔雀就要走。
“哎,等会儿。”班主任笑眯眯地推了推眼镜,“来都来了,进去给学弟学妹们讲讲大学生活吧,就当鼓励鼓励他们。”
三人:“……”
“赛男你先去。”
“我不。”吴赛男干脆利落地拒绝。
孔雀钦佩地看着她,胆子真大啊!看得出来是毕业了,都敢拒绝老班了!
班主任也没勉强她:“行吧,你这个性子让你上也是难为你,那盼娣去吧!”
李盼娣一脸难为情,这些日子她在补习班上课上得,嗓子到现在还哑着呢,再说讲什么啊?都没提前准备,即兴演讲她实在不擅长。
孔雀看她这么为难,自告奋勇举手道:“老师,要不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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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班主任轻咳两声,“这位同学叫什么来着?”
孔雀:“……”
地缝呢?地缝呢!快让她钻进去!
最后还是李盼娣上了。
学生们对于她们的来访表示热烈欢迎,这也不奇怪,只要不让她们上课,她们做什么都开心。
李盼娣也没讲那些套话空话,也没说“现在辛苦一下,到了大学你们就轻松了”之类忽悠人的话。
她只是如实分享了自己的现状,然后说人生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生活和学习方式,无论如何,享受当下。
之后让同学们问问题,她来解答,包括但不限于高考前后的注意事项,大学专业的选择等等,最后还强行拉上了吴赛男和孔雀一起上台。
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李盼娣恍然间意识到,那段最热烈的青春岁月终究不再属于她了。
但没关系,她还有未来。
*
大二开学没多久,又迎来了新一届的大一学生。
李盼娣作为学生会成员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免费劳动力,随着大巴车去火车站举着牌子接新生。
后来又看着他们军训,竞选学生会,重复着去年她走过的路。
在大一学生进入学生会做干事以后,大三的学长学姐们就是时候退出了,而大二的李盼娣等人就可以竞选学生会部长或者副部长,只不过李盼娣拒绝了。
她退出了学生会,也没有去做代理班主任之类的,经过了一年的时间,她觉得自己从中学到的足够了,她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琐事上了。
大一两学期加起来,她的绩点原本是专业第一名的。
但最近有几个转专业过来的,将她从第一的位置往下压了两名。
说起来李盼娣也是佩服她们,J大的转专业规定非常严格,绩点必须是原本所在专业的前几名,才可以申请转专业。
学生们时常吐槽,假如自己的专业能学得那么好,那还转个什么?
但事实上,每年都有这种原专业与新专业都力压群雄的奇人异士。
李盼娣再次被激发了好胜心,现在只想好好学习。
大二专业课渐渐变多,数电,模电,单片机,电路理论等,很多人学得人头晕脑胀。
尤其模电,被戏称为“魔电”,魔鬼的魔。
李盼娣时不时就得给室友们开个小灶,在补习班做老师的后遗症就是她讲课特别细,掰开了揉碎了生怕对方听不懂似的。
龚安琪感动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当场认她为义母。
李盼娣笑着说:“我对当妈没什么兴趣,你要实在想叫,不如叫我陛下吧。”
龚安琪当场吊着嗓子喊了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盼娣乐不可支。
这一年她拿到了奖学金,共八千块,分两次发,足够她大二一年的生活费了。
室友们吵着要她请客,她也没推脱,很痛快地带她们吃了顿烧烤,吃完又去了KTV。
荀雨真是个麦霸,进门就抱着话筒不撒手了。
龚安琪拉着李盼娣和程慧摇骰子玩真心话大冒险,几人正在兴头上呢,程慧中途接了个电话就说要走。
李盼娣了然道:“蔚扬?”
程慧点头道:“他说他上课忘带充电宝,我去给他送过去。”
李盼娣:“……”
42.竞赛
李盼娣难以置信道:“你是他女朋友还是他跑腿小弟?别的也就算了,充电宝是什么非带不可的东西吗?”
程慧涨红着脸道:“对不起,是我扫了大家的兴致,要不KTV我来买单吧,真的很抱歉。”
李盼娣自然不会让她替自己付这个钱,抚着额头,无力道:“不是钱的问题……”
荀雨真一首歌唱完,过来听她们讲话,道:“算了盼盼,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让她去吧。”
李盼娣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说的多了说不定程慧还会怪她,只是她实在不理解人怎么能恋爱脑到这种程度,求助地望向龚安琪。
龚安琪正埋头吃刚才剩下打包带过来的烤串,并未接收到李盼娣的眼神。
李盼娣:“……”
行吧,累了,随便吧。
*
大二下学期,李盼娣报名了全国大学生电子设计竞赛,队友是四个同班同学。
确定选题后,几人就泡在了实验室里,调试代码,改电路图,做PCB板,看示波器,还要撰写报告书,就连暑假也没回家。
李盼娣原本在团队中负责的是设计电路与仿真。但负责写代码的那位同学能力实在一般,虽说天下代码一大抄吧,但完全靠复制粘贴,BUG都不会修的话属实有些离谱。
他每次遇见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看小组中谁有空,逮到谁问谁,李盼娣是被抓壮丁最多的。
说实话 ,李盼娣的代码能力也不算强,只能硬着头皮帮他看。后来做的多了,李盼娣还真觉得自己提高不少。
最终将作品封箱提交评审的时候,李盼娣几人差点抱头痛哭。
天知道为了这个作品,她们耗费了多少心血。
有多少次明明电路没问题代码也没问题但就是不工作。
又有多少次双手合十盯着示波器祈祷波形没问题。
竞赛答辩阶段已经是大三开学后了,要去另外一个城市,理论上来说,学校应该给报销机票酒店费用,但经费紧张,老师就说让每个团队派两个代表去。
大家投票后选了李盼娣和另外一个男生。
李盼娣不太开心:“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心血,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大家都应该一起见证。”
在她的建议下,她们五人小队一起出发了,除了学校报销的两人,剩下三人的机酒费用由五人均摊。
这是李盼娣第一次坐飞机,前天晚上非常没有出息地兴奋到失眠。越想睡越毫无睡意,最后被自己气笑了,干脆爬起来又检查了一遍报告书。
第二天顶着一双黑眼圈提前两小时到了候机厅,然后看到几位队友也是如出一辙地昏昏欲睡,几双熊猫眼对视,场面一度好笑得很。
李盼娣在大厅眯了会儿,等真上了飞机又精神了,她的位置正好靠窗,她看着高楼大厦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看着飞机穿过云层,用俯视的角度看云彩属实是种新奇的体验,李盼娣没忍住拍了九宫格发动态,收获一片点赞。
杨静留言说;“加油,一切顺利!”
李盼娣笑了下,回她:“回来时给你带礼物。”
*
她们最终获得了二等奖,说一点遗憾都没有那是假的。
因为一等奖基本约等于保研了,二等奖终究差点意思。
最后一天按照说好的去爬山时大家兴致都不太高,李盼娣有心想活跃下气氛,就提议大家比赛看谁先到山顶。
队友叹气道:“你还没比累啊?算了吧。”
又有一个戴帽子的男生羡慕道:“盼盼当然不累了,人家单靠绩点也能拿到保研名额,根本不需要靠竞赛,参赛就是来玩儿的。”
李盼娣顿时不爽;“谁玩儿了?这几个月我哪点活儿少干了?你当初代码写不出来还是问的我,这就忘了?”
帽子男道:“开玩笑开玩笑,别生气嘛。”
另外几位队友骂了几句那个帽子男,对李盼娣道:“他这人就是嘴贱,没坏心眼儿,盼盼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李盼娣顿觉没意思,冷哼道:“怎么没见他对老师嘴贱呢?殷勤得很。”
说罢也不他们,自己一个人快步爬前面去了。
因为不是节假期,人并不算多,李盼娣登顶后坐在观景台上,还在想那个男生的话。其实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这个保研名额,或者说她要不要读研。
其实上大学之前,她想的都是要尽快工作,只有能靠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她才能彻底从家庭中脱离出来。
但是上了大学后她才发现,她们专业的学生,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有读研打算的。
甚至有些人大一就打算好了,拼命卷绩点想保研,等大二时发现绩点拼不过,于是另辟蹊径参加竞赛,等竞赛这条路也走不通之后,就会彻底死心准备考研了。很多人都是这种心路历程,似乎越是在985高校中,这种不读研不罢休的风气就越严重。
前段时间,辅导员还问过李盼娣是什么打算,但说实话,李盼娣有些迷茫。
她不排斥继续读书,她也知道以后学历会越来越卷,她费劲力气才走到今天,如果明明能再进一步却选择放弃,似乎确实有些可惜。
但如果继续读研,家中是绝不可能再给生活费的,靠补贴加打工虽然能勉强维持,但难免要再过几年束手束脚的日子了。
她倒不是怕吃苦,她只是害怕吃无意义的苦,她在想读研这件事假如除去“更好找工作”“将来工资更高”等功利性的目的,是否还有值得再多辛苦几年的必要。
她一直没想通,也就暂且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
2014年,也就是李盼娣刚刚升入大三的这一年,4G手机渐渐普及,她才终于舍得换掉姐姐送她的那只,如今在年轻人群体中几乎已经没人再用的传统翻盖手机。当然也没舍得买贵的,从奖学金中抽了六百块出来买的某不知名品牌,也算是用上智能手机了。
同时外卖行业如雨后春笋般发展壮大,甚至渗透进了大学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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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盼娣有个兼职群,群里很多人是靠帮同学从食堂带饭赚取零花钱的,李盼娣偶尔也会接几单,如今惨遭职业危机,令人哭笑不得。
她的三位室友都在备战考研,因为图书馆经常抢不到位置,所以干脆就在宿舍学习了。几人都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尤其程慧,她男朋友已经确定保研了,所以她卯足了劲儿要考到她男朋友保研的那所学校去。
这么一来,李盼娣这个不用刷题的人在宿舍就显得格外遭人嫉妒,经常被几人威胁着帮她们下楼取外卖。
李盼娣并不介意帮她们跑腿,如今课程变少,竞赛也结束了,她好像一下子没有什么可做的了。但她每次提着几份外卖爬上楼,回宿舍,打开门,然后看到三人奋笔疾书的样子,感受着宿舍内针落可闻的寂静,总会油然而生出几分孤单与怅然。感觉自己好像从一辆滚滚向前的列车上被丢了下来,而且是丢在了陌生的站台。
她这么跟姐姐和杨静剖析自己心态的时候,被二人同时戳穿:“你如果真这么想,那只能证明你潜意识里还是想读研的。”
李盼娣好奇道:“为什么?”
杨静想了想反问道:“看到别人一个接一个地谈恋爱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被丢下了吗?不会吧?因为你是真的不想谈,所以哪怕全世界都结婚了也与你无关。”
李盼娣:“!!!”
少年你说得好有道理!
她瞬间醍醐灌顶。
说这话时她们三人正坐在一同回老家过年的火车上,李盼娣望着窗外一路的皑皑白雪,有些恍然大悟后的兴奋,但仍然有点犹疑道:“但我无法确定读研是否是正确的选择。这和从前不一样,从前我非常确信我不愿意一辈子困在农村老家,所以我要上学我要离开。
“但现在,即便我内心深处想要读研,但我无法确定我是真正喜欢读研本身还是喜欢读研所附加的价值,比如‘更好找工作’‘更受尊重’等等。”
“如果我仅仅是喜欢这些附加价值,假如它们实现不了呢?假如它们不能足够支撑我坚持下去呢?假如读到最后我发现是错误的,我后悔了呢?我觉得当年还不如直接工作呢?那要怎么办?”
这些问题杨静回答不了,毕竟她不打算读研。
但李招娣毕竟工作多年了,可以凭借过来人的经验说上一说。
她叹气道:“你考虑的太多了。”
但她能理解,或许是家庭原因,她们心中时刻有一根弦在绷着,像在悬崖上走钢丝,没有退路,没有支撑,生怕自己一步踏错就坠入深渊。
“你觉得别人都是考虑清楚了这些才选择读研与否的吗?我敢说大部分人都不是,不管是为了什么,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去做,即便只是为了毕业后找工作工资更高,那又怎么了?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人生不是单选题,很多事情其实没有所谓的‘正确’与‘错误’之分,退一万步说,即便选错了,人生的容错率也超乎你想象,不要太焦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