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夭夭》 1. 第 1 章 夏日茂盛的绿叶在日头下泛着油亮的光,微风拂过,翻腾犹如绿浪,簌簌轻响伴随着扰人的蝉鸣,此刻哪怕是心平性柔的圣人,也难免会被着热气烘烤出躁意。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压过青石板道,慢慢腾腾停在了南鸣书院门口。 南鸣书院乃是整个鸾州最着名的书院,前任宰相洛兴尧便是出自南鸣书院,之后又为朝廷培养了三位状元,进士几十余名,这些人如今都在朝廷担任要职。甚至有人拿南鸣书院和京城的三大书院做比较,说南鸣若是设在了京城,还有挽书、清古、智敛三大学院什么事。 南鸣建在风岳山半山腰上,沿路至少有十里地的山路是无人出没的地段,可以说是“与世隔绝”,平日里来这里的,都是书院里的人,平民百姓,无人踏足于此。 马车在规整的青砖上落在一片阴影,赶马的小厮急忙走到马车后面,拿下木梯,放在了车沿,然后恭敬地站在了马车边沿,静候马车里的贵人下马。 青蓝色车帘被人掀开一角,一位身穿褐色云纹直缀的青年男子率先下了马车,他拿袖子擦了一下自己额前的秘汗,然后才抬手,候在一边等着车上的人下马。 白玉般的手掀开了车帘,先是珠玉发冠映入眼帘,随后半垂的乌睫,白皙稚嫩的侧脸落入了骄阳之下,白袍裹身,发髻上两根洁白的发带随着热风拍打着少年的后颈。明明年纪不大,可是那轻抿的嘴角,还有幽暗的眸子,让这少年身上透着一股深沉疏离的气息,全然不像一个十多岁的人。 他站在马车边缘,那双好看却又装着心事的眸子看向眼前气势恢宏的南鸣书院牌匾。 悠远的目光似乎透过牌匾看其他东西。 “南鸣书院”这几个字,是他父皇亲赐的,气势恢宏,庄严逼人。 “殿……公、公子?” 立在马车边缘的青年男子忍不住开口。太阳刺眼,如此炎热的天气,在外头待片刻都是要命的,更何况他的殿下本就身子矜贵,路途奔波已经让人心力憔悴,这几日已经是比之前瘦了一圈了,他再不出声提醒,他家殿下晒晕了可怎么办? 闻声,贺霖佑收回目光,白皙的肌肤在烈日下近乎透明,垂落的眼睫盖住了眼底的神色,他拉着衣袍一角,缓步而下。 此刻,看门的书童已经走到了马车面前,谦和有礼地询问道:“请问可是贺霖佑贺公子?” “是。” 清冷的音调低低有质,有几分好听。 “山长已经等候多时了,请二位随我来。” 小书童说完以后就率先走在了前面,贺霖佑和蒋文杰紧随其后。 内里的庭院小屋更是数不胜数,被用来给学子们静习塑艺。 一行人走着,小书童一边给贺霖佑介绍沿途的屋设。 棋舍、舞舍、乐舍他们都一一经过,之后,朗朗读书声悠扬传来。 书童介绍:“前面是学堂院了。” 贺霖佑他们只是选了一条捷径小道,夏日炎热,讲堂两面并没有设墙,而是用卷竹帘虚挡,此刻正值中午,并未有斜阳,所以帘子高高卷起,清风荡起帘子上的束带,飘飘荡荡。 半人高的沿台正好让室内的景致一览无余,屋内都是穿着一样白色衣袍的学子,正随着夫子念书。 只是,坐在窗边,距离贺霖佑最近的一个位置,一个梳着双丫鬓的小脑袋正一点一点地摇着,像极了小鸡啄米,小手撑着白皙的小脸,从贺霖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那落下了浓密卷翘的眼睫,还有半边粉嫩嫩的脸颊。 贺霖佑淡淡收回目光,问一边领路的书童:“书院之中,男女同堂?” 问话之时,几人已经走远,被陌生的声音惊醒的小女娃睁着迷离困意的大眼,向外面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三个陌生的背影,然后又收回目光,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是夫子走近的动静呢,吓死她了。 随后目光怯生生地看向讲台的方向,看见夫子并未发现自己瞌睡,这才又拿起书本装模作样了起来。 此刻已经远去的三人,书童回复着贺霖佑的话:“是的,公子方才看见的,是十岁以下的童院,童院里面,男女同堂,十岁至十三岁左右的会去中院,那里若是男女同堂便会隔帘子,十三往上的便是成院,成院之内男女不会同堂。” 贺霖佑点点头,表示明了。 那个小书童,领着贺霖佑他们走了约莫有两刻钟,才到了山长的书房。 幽静的小院内种着两棵香樟树,高度堪堪盖过屋顶,书房的窗前还培育了两棵桂花树,只是此刻不是桂花盛开的寂静,唯见绿叶不见黄星簇。 山长的书房门大开着,小书童行至门口,微微颔首,做了请的姿势。 贺霖佑迈步走了进去,蒋文杰本想紧随其后,可是却被书童拦住。 “山长想与贺公子单独说话。” 如此,蒋文杰自然没了继续跟进去的道理。 屋内窗户大敞,明亮安静,青山云墨座屏后隐隐透出一个人影,那人挽袖提笔,俯案埋首,正投入地写着什么东西。 贺霖佑淡淡收回目光,俯首作揖:“见过太傅。” 屏风后的人停手,搁下了手里的笔,方才他就没有坐下,所以此刻也只是挺直了脊背,视线透过屏风,看向了贺霖佑。 “老朽如今已经不是太傅,殿下如此称呼,老朽受不起。” 苍老的声音宛若空谷的溪泉,别样地让人心静。 此人名为古致,乃是当今圣上的太傅,只是圣上御极以后,他便致仕,如今在这南鸣已经待了十几年,从最初的教书先生,变为了如今的南鸣书院山长。 贺霖佑眼帘半垂,改了称呼:“见过古山长。” 屏风后的老者轻笑了一下,道:“殿下进来说话吧。” 贺霖佑迈步走了进去,入眼的古山长,是位头发半白,蓄着山羊须的老者,慈眉善目,一袭墨青色丝质长袍随风微动,像极了不染世俗的仙风道骨避世仙人。 他走到古致的对面,依着古致的指示,坐在了案桌对面。 古致这时候也坐下,随后拿起桌上自己方才作的画,递到了贺霖佑眼前:“听闻殿下画技精湛,今日老朽恰好作了一副山水画,殿下可否评点一二?” 如此一说,贺霖佑受宠若惊,急忙站了起来:“山长德高才厚,霖佑赐墙及肩,不敢妄加评论。” 古致笑着招招手,示意贺霖佑再次坐下。 此时的贺霖佑,还不到他一个老骨头的肩膀高,可是他看着却是极为欣慰,在宫中礼教规矩的熏陶之下,他身上有着普通孩子没有的礼数和涵养,甚至连举止投足之间也比普通孩子赏心悦目些。 只是,却失了这个年纪最美好的天真烂漫。 古致道:“你先看了再说。” 贺霖佑这才低眉看向了那幅画。 画中,是一座依着山水的小草屋,门前桃花盛放,小院之中站着一个衣服朴素的年轻女子,她正举着手,似乎在挥手致别,而屋外,一位留着羊须的老者手里牵着一个男童,双方也在挥手道别。 看到画的一瞬间,贺霖佑喉头一哽。 听闻凌云寺门前有一片桃林,而他的母妃,如今被勒令禁足在了凌云寺,他的父皇说,往后都不许他们再见面了。幼子无势,他只能任人摆布,不能为母妃证明清白,更没有能力将母后带出来,甚至,就因为当今太子身体不适,钦天监测出双龙夺珠,必有一伤,所以他就被送来了鸾州。 看贺霖佑看着画久久没有出声,古致低声道:“京城距离此处足有千里,儿行千里母担忧,贵妃娘娘早就派人来过,嘱咐老朽,好生照顾殿下,只要殿下快乐无忧,她便没什么可思虑的了。” 贺霖佑抬起眸,动容的眸子沾了一丝水汽且微微泛红,并没有过多的哀伤,他嘴角微勾:“多谢先生。” 小小年纪,隐忍之力倒是非同寻常。古致内心喟叹。 后又拿起一边的狼毫,点上墨以后,递给贺霖佑:“画上的题字便交给殿下了,娘娘见字如面,想必就会放心了。” 贺霖佑稚嫩的手接过笔,犹豫片刻,俯首提笔: 隔山愿同托明月,安身平心勿思念。 稚嫩的双手落下了一行笔锋锐利、端正大气的字,古致的目光从纸面扫向少年白皙的脸,透着一丝惊讶。 素闻三皇子作画极为了得,不曾想,字也写得如此绝妙,瞧那字型,竟有当今圣上的神韵,想来是当今圣上所教的了。 古致对圣上的字那是极为熟悉,毕竟在圣上还是太子之时,他便见识过了,笔走游龙,大气蓬勃。 贺霖佑写完以后,将笔递给了古致。 古致笑着点点头:“殿下往后便随我住在南鸣的夫子院里,时辰也不早了,叫斋长带殿下熟悉一下书院,随后便是可去饭堂用饭了。” 古致倒也没有因为贺霖佑尊贵的身份而对他另加照拂,依旧叫他吃饭堂,贺霖佑也没有在意,行礼离开。 给贺霖佑带路的已经换了一个人,想必那个书童需要守值,所以就先离开了,给贺霖佑领路的是一位二十几的年轻男子,方才古山长说这位也是书院里的夫子,并兼任斋长,所以贺霖佑还是向他拘了一礼。 这位先生较为健谈,一路从书院的初建讲到了至今。 此时,清脆的钟声响起,悠扬地在书院里回荡,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钟,居然能响彻整个书院。 见贺霖佑惊奇,陈夫子解释道:“这是下课了,我院以钟声为示,提醒学子们上下课。” 贺霖佑点点头,三人依旧慢悠悠地走着,只是周围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方才坐在屋内的学子此刻已经宛如潮水一般往外涌。 斋长旁若无人地解释:“方才山长已经嘱咐过了,公子初来乍到,先入童院,若是一年后的岁考及格,便入中院。” 贺霖佑点点头,表示知晓了,就在此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来势汹汹,却又透着稚嫩的女娃娃的声音。 “站住!” 洛朝朝一出课室的门,一转头就看见了私拿自己话本子的罪魁祸首。她们童院甲斋,也只有柳战逸这么无聊,三番五次地藏她的东西。 所以她不管不顾,飞奔上去,矮小的个子来势汹汹,追上去就伸出小嫩手,揪住那人的肩膀,甚至将那人肩膀上的衣服扯得歪斜:“柳战逸,你是不是又把我话本子藏起来了?!” 贺霖佑被突如其来的手揪着侧过了身子,冷清的面容微侧,眼睫下垂,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揪着自己衣裳的小女娃。 2. 第 2 章 女娃娃小脸蛋粉嫩光滑,微润的唇瓣因为生气轻抿着,一双乌黑的大眼在看见贺霖佑容颜的一瞬,转怒意为讶然,清澈的眸光似骄阳下的溪水,泛着细碎的光,小扇子一般的眼睫扑闪两下,茫然得可爱。 “大胆!”蒋文杰率先反应过来,做势就要扯开洛朝朝的手。 洛朝朝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似是碰到了烫手的东西一般,两手缩在胸前,向后退开了一步。 贺霖佑这时候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地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 “对不起。” 小女娃轻灵绵软的声音霎时响起,惹得贺霖佑再次抬眸。 少年薄唇轻启:“不碍事。” 这时在一边的斋长终于是反应过来了,露出和善的笑意:“洛小姐这是认错人了?” 洛朝朝小脑袋重重点了两下,就在此刻,洛朝朝身后的回廊外,一个和贺霖佑差不多高的少年,手里挥舞着一本册子,笑得极为猖狂:“笨蛋洛朝朝,你的话本子在我这呢。” 洛朝朝怒目回头,气得咬牙切齿,然后匆匆朝着斋长行礼:“学生告退。” 随后,转身就朝着拿话本子的那人追去,两侧发髻上缀着的流苏赤玉随着她的举动荡动着,肆意地碰撞着少女柔嫩的肌肤,白色的衣裳翩翩跹跹,灵动可人。 但是那小模样,还是如刚才一般的气势汹汹。 望着洛朝朝离去的背影,斋长一脸的笑意,瞧得出来,他似乎极为喜欢这个女娃娃。 随后,他收回目光,和贺霖佑解释:“方才扯公子衣裳的,乃是洛丞相家的孙小姐。” 贺霖佑神色为敛,问道:“先生说的是,已经致仕的洛丞相?” 洛丞相的名号整个鸾州无人不知,贺霖佑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自己的父皇提及过此人,此人十五在一场流觞宴上闻名,之后便被当朝尚书大人看中,做了尚书大人的门生,之后科举入仕,官途坦荡,官至丞相,这其中男女等同,可入仕为官的想法,便是他提出来的,后来举国大兴创办书院,男女皆可入学,便是受这位洛丞相的影响。 只是自古男尊女卑的思维已经刻入骨髓,终究是难以打破,如今女子科考入仕还未被批准,入宫为官也需靠人举荐,且无法上朝,虽有变革但是变得不多,于朝廷而言影响甚微。不过女子入学的民风倒是盛行了起来。 仔细算来,这位前丞相,四十多岁便致仕,如今已过知命之年,真是个享天伦之乐的年纪。 斋长对贺霖佑的反应极为惊讶。 还以为这位丞相离京十年,京城的人早就把他忘记了,况且眼前这个少年才十岁左右的年纪,洛丞相离开京城的时候,他或许还未出生呢,没想到他居然知道洛丞相。 “正是洛丞相。”斋长说起这洛丞相,居然满脸的笑意,这眼眸中,还透着丝丝骄傲,他续而道,“说起洛丞相一家,也是稀奇。洛丞相家有五子,无一女儿,这前四个儿子成家了生孩子了,也都是男娃,唯有这五少爷得了一个女娃娃,便是方才揪公子衣裳那孩子,所以这小孙女,可是洛家的命根子,书院中,她还有三个哥哥,另外两个在中院和成院,年岁最小的孙少爷和洛孙小姐安置在同一个斋。哦,洛丞相的三公子也在我们南鸣任命夫子,不过主要负责成院。” 贺霖佑听得认真,神色认真地点点头,又听斋长爽朗地笑了一下:“公子以后可是要与这位洛孙小姐同窗的,此番了解一二也是好的。” 贺霖佑皇子的身份,除了古山长并无第二日知晓,所以才有斋长如此推心置腹的一幕。 这是告诉贺霖佑,以后对这位洛家的孙小姐,能奉承便奉承着,可千万惹不得。 就是不知,方才藏她画本子的人是谁,她哥哥吗? 贺霖佑内心闪过丝丝困惑,但是这疑惑并未盘旋多久,便又被斋长的声音带走了思绪。 斋长最后带着贺霖佑参观了山长为他准备的住所,小院子是靠近后山的地段,和前方的学堂院隔得甚远,所以此处幽静,空地宽敞,是一处三进院,周围厨房柴房皆备,除主屋外还有两间厢房,也算宽敞,随不比皇宫,但也比身在闹室的大宅子更得贺霖佑的心意。 蒋文杰的屋子被安排在东厢房,一开门便能看到贺霖佑的寝屋,倒也合乎他的职权,护卫贺霖佑。 主仆二人没有多少行李,屋子也是干净的,所以都不用收拾,直接就可以住下。 斋长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方才逛书院的时候也给他们指了饭堂的位置,所以此刻他也可以功成身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送走了斋长,不多时便到了饭点,一路奔波,主仆二人皆已饥肠辘辘。 蒋文杰本是打算去饭堂打包一些饭菜回来,让贺霖佑单独用饭的,毕竟他家小殿下可从未与平民在同一屋子内用过饭,书院里的饭堂桌子还是长条的,那一桌子,不知道要坐多少个人,他是万不能让他家殿下纡尊降贵,和一群庶民一起用饭的。 但是蒋文杰的想法被贺霖佑拒绝了。 “这里不是皇宫,我也不是皇子,何来尊卑之分。” 贺霖佑虽然年纪小,但是主意却是大的,万事一旦自己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变。所以蒋文杰也没说什么,便随着贺霖佑去了饭堂。 走到路上的时候,人来人往,蒋文杰身上的服饰以及腰上佩戴的剑刃都叫人心生疑惑,贺霖佑也发觉了众人异样的目光,此刻若是放任蒋文杰和自己去吃饭,恐怕这一顿饭都吃不安生了,往后他是要在这里长久居住的,第一眼便让人觉得他与常人不同,恐怕往后在书院里也难有朋友,无法自处。 思及此,贺霖佑和蒋文杰道:“这里人来人往,皆是学生,你回去把佩刀卸下,换身衣裳再来用饭吧。” “可是殿下……”蒋文杰还是不放心,话到嘴边,又被贺霖佑凌厉的目光震慑住,急忙改口,“公子,属下就算是把刀丢了,也不敢不贴身护着你。” “那我和山长说一声,你明日就回京吧。” 少年的态度极为冷漠,言语中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遣走蒋文杰的意思未留丝毫情面,蒋文杰也出乎意外,没想到殿下如此绝情,后又委屈了起来。他十二岁时就是殿下的贴身护卫了,对殿下的情意可谓同亲人一般,可是他在殿下眼中,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随从,想打发便打发了去。 见蒋文杰一直低头不说话,贺霖佑耐心告罄,薄唇不耐烦地抿了一下,淡漠道:“一刻钟。” 这似乎也是给蒋文杰递了一节台阶,蒋文杰倏然抬头:“是,属下马上就去,公子在饭堂等着属下。”说完,反身,飞速地跑开了。 贺霖佑自然不会一直留在原地等着蒋文杰,待蒋文杰的身影消失以后,他便转身朝着饭堂走去。 来南鸣,往后都是要一个人自处的,总不能事事带着蒋文杰,早晚都是一个人,他需尽快习惯才是。 拥挤吵闹的饭堂内挤满了人,混杂着诱人的香气,勾得人味蕾大开。 南鸣书院的每个学子都有一个月的饭牌,每用一张便少一张,一个月超额用完,便需另付饭钱,也是别样的提醒学子们节约粮食。 此刻,距离打饭位置最远的一张长桌上,七零八落坐了五个人,按理说一张桌子至少得坐十人以上,可是这张桌子上坐着的人却零零散散,哪怕有些人路过了此处,也不敢觊觎那桌的位置。 围绕在洛朝朝身边的,都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几个孩子,桌子两边一侧坐了三个人,另一侧坐了两个人。 洛朝朝坐的一侧,她的堂哥洛文礼坐在了她的左边,右边则是与她要好的朋友肖桐青。 肖桐青的父亲与洛朝朝的四伯,也就是洛文礼的父亲,同在去年乡试的时候中了举人,此刻二人也相伴一起入京预备后年的春闱,也因为如此,肖桐青才会结交洛朝朝以及洛文礼。 不过她也主要是与洛朝朝来往,洛文礼鲜少搭理她。 洛朝朝对面的两人,都是洛文礼的小跟班,与洛朝朝也算熟识。 洛朝朝的饭碟中,两荤两素,一汤一饭,饭碟旁边还有一串糖葫芦,这串糖葫芦,是别人碗里所没有的。 今日的饭堂的菜之中,有洛朝朝极为喜欢的糖醋排骨,满满当当堆了一小格,洛朝朝拿起雕尾木筷正想吃,旁边就多出了一双筷子,一筷子两块小排就被夹走了。 洛朝朝眼眸瞪大地看着筷子伸过来又夹过去。 堆垒起来的可口小排山瞬间矮了一半。 洛文礼是丝毫不客气,两块一夹,放入自己的饭碟中。他方才也有这个菜,但是吃得太快,洛朝朝一晃眼的功夫,他的碗里小排骨就消失了,唯有手边堆垒着一些骨头,证明洛文礼饭碗中的那道菜不是凭空消失的。 夹一筷子还不够,洛文礼还想再来一筷,洛朝朝手臂一伸,护在自己的吃食面前,生气道:“你干什么?” 圆润的大眼凶凶地盯着洛文礼,嘴巴不由得抿起,小脸因为生气鼓起,威慑力没有,反而显得更可爱了。 洛文礼不以为意,显然,欺负洛朝朝这种事情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余光淡扫了洛朝朝一眼,道:“你又吃不完,哥哥帮你吃两块。” “不用,我能吃完。”说完,洛朝朝移着小饭盒,远离洛文礼。 “嘿,小气鬼。” 洛朝朝坐在中间,也不能移到哪里去,只能更贴近肖桐青罢了,她方一停下,洛文礼又移了过去,不仅如此,还厚着脸皮道:“下次,哥哥的给你吃。”说完手臂一伸,带着筷子又来抢夺洛朝朝的小排了。 洛朝朝也与之杠上了,端起盘子,身子一扭,越过肖桐青的肩膀,就把饭碟举了出去。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洛文礼的筷子上,忽视了他们身后的小道上有一人正不疾不徐地走来,她的这一闪身,恰好将自己的午饭送到了别人的胸膛上。 “哐当”一声,饭碟应声落地,众人回眸。 当洛朝朝对上那双没有情绪的眸子的时候,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小脸羞红,到嘴边的“对不起”三字硬是没有说出来。这似乎,是她第二次惹到这个人了,前不久,她错将此人认成了柳战逸,狠狠地揪了人家的衣服,此刻又将自己的饭菜泼到了人家的身上。 贺霖佑也是瞧见这个角落比较冷清,人坐得不是那么满,于是便想在此处用饭,不曾想,竟然遇上这等倒霉事,这一撞,他碗里的饭菜也倾斜了一边,让他瞬间没了胃口。 他缓缓抬起眸子,漆黑的瞳孔哪怕一个字都不说,也足以让洛朝朝羞愧难当了。 洛朝朝踌躇了许久,才开口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实在对不起。” 贺霖佑收回目光,神色不咸不淡,冷冷吐出两个字:“没事。”然后绕过地上的那些饭菜,走开了。 洛朝朝一口没吃的饭菜都落在地上,连那七日只能吃一次的糖葫芦,也给浪费了。贺霖佑走后,后面也有人路过,一不小心,将洛朝朝的糖葫芦踩了个稀碎,洛朝朝探出的手讪讪收回,眼神幽怨地看向身后看戏的洛文礼:“都怪你!” 说完以后,气愤地走开了。 “我……”洛文礼也想道歉,可是洛朝朝就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看了一眼已经被踩扁的糖葫芦,然后又看了看洛朝朝远去的背影。 这丫头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好不容易忍了七天吃一次,祖父又嘱咐了南鸣书院的饭堂,只准她七日一次,这一次浪费了,那不得哭鼻子? 一边的肖桐青悄悄打量着洛文礼的神色,犹豫着开口:“我去给朝朝再打一份饭吧。” “不用。”洛文礼冷漠道,然后看向对面的其中一人,“方尚远,你去给朝朝打一份饭。” 说完,他吃了两口,搁下了筷子。 方才那小丫头走得匆忙,一晃眼,居然找不到人了。 长得矮萝卜似的,还喜欢到处乱串。 洛文礼四处扫视,找寻洛朝朝的身影。 3. 第 3 章 被洛朝朝撞得满身污秽以后,贺霖佑便没了吃饭的胃口,匆匆将饭碟放回了清洗回收的台子,人就出了门。 初来乍到,诸事不顺,少年的脚步停在了饭堂门口,有一瞬间被迷茫与孤寂所包裹,不知该何去何从。 衣服脏了,他该回去换一身的,若放在以前,他定是一刻也忍不了,可是此刻,他却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没了前行的动力。 他居然,有点想念那个冰冷无情的皇宫,至少,那里承载了儿时温暖的记忆,有熟悉的人或物,总比这陌生的书院来得好。 洛朝朝追出来的时候,看见了少年孤独地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一动不动。 饭堂门口不远处,有一条极为清浅的小溪,叮咚的水声落入人的耳朵里,似是安抚心情的丝竹声,听得人心绪宁静。 洛朝朝提着衣摆,小心翼翼地靠近,大眼闪着怜惜与内疚。 书院内有不少的贫寒子弟,他们的饭钱可能是家里辛苦一年攒下来的,有些人一天吃一顿,有的甚至会从家里带干粮入书院,顶个十天半个月的,只为了省下那几个铜板一顿的饭。 书院的饭价其实已经很低了,可是对于贫寒子弟而言,还是无法承受。 忆起初见贺霖佑时他那瘦小的身板,洛朝朝便自动将贺霖佑归类于书院里面的贫寒子弟了。 洛朝朝的脚步在贺霖佑身边堪堪停下,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开口:“为了表示歉意,我请你吃三天的饭。” 洛朝朝这话,落入贺霖佑耳中,硬生生变成了一种傲慢的施舍。 贺霖佑不悦地皱眉,侧抬起头,对上了女娃娃乌亮的眼眸。 洛朝朝被他看得不自在,于是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心里却在嘀咕:这位同窗虽然好看,但是看着好凶啊。 贺霖佑收回视线,薄唇轻启,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稚嫩嗓音,却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不用了。” 洛朝朝一提裙裾,蹲了下来,小手一边揪着地上的嫩草,一边道:“这位同窗,人可以不开心,但是不能不吃饭啊。”说着,睁着乌黑的大眼,细软的嗓音,带着苦口婆心的意味。 贺霖佑神色微敛:“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洛朝朝小嘴一抿,一瞬间便觉得是自己弄脏了他的衣服,所以害得人家没胃口了,细嫩的小手揪着绿草,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贺霖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关你的事,我只是不饿而已。” “你骗人,不饿你怎么会去饭堂?”洛朝朝反驳道。 “所以呢,非得给自己找了理由,觉得我在怪你,你才安心?” 贺霖佑的神色很冷,说话的语气也极为平淡,这一副神色落在洛朝朝眼中,就成了滔天怒意。 洛朝朝嘴巴一瘪,瞬间不敢说话了。 贺霖佑也察觉到了自己语气的不对劲,立马收敛神色,转过脑袋看向溪面,放缓语调道:“你我素不相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我是真的不怪你,你的饭也打翻了,还是尽快去重新打一份,免得一会没有菜了。” 贺霖佑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后面说话的语调也轻柔了许多,可是说完以后,洛朝朝还是不为所动,甚至埋头蹲在那,一句话也不回应。 一副模样的她,害得贺霖佑心里莫名的亏欠。 明明被撞的是他,被弄脏衣服的也是他,怎么此刻,他们二人似乎反过来了,他倒是内疚得无以复加。 贺霖佑又忍不住开口:“再不去,饭堂里面更没有菜了,可能连饭都不剩了。” 就在贺霖佑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洛朝朝忽然开口,开始自言自语:“今日杜大娘给朝朝打了好多小排,可惜被洛文礼那个大坏蛋抢走了一半,我本想护住另一半,结果不小心撞到了你,都被倒在了地上,还害你的衣服弄脏了,都怪他!” 说完,将自己手里的草狠狠一扬,似是恨不得将草扔进水里,只是力气太小,小草被风一吹,直往她脸上扫。 挥开迎面飞来的草,洛朝朝继续委屈道:“都怪他,害得我另一半小排掉地上了,现在饭堂里面肯定没有这道菜了,我的糖葫芦也没了。” 见洛朝朝神色正常,贺霖佑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哭,方才他还以为她要哭了,一时之间还有些慌张,毕竟他没有哄人的经历。 贺霖佑道:“你若是想吃,再买一份便是。” 饭堂里面的菜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但是糖葫芦是一定有的,他刚刚打菜的时候,看见了好多。 只是他话音刚落,洛朝朝又不说了,小小的一团蹲在了地上,小手戳着草地。 洛朝朝如此模样,和坐在石头上的贺霖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是我吃不到糖葫芦了。”洛朝朝忽然低声道,声音也带着颤抖。这一瞬,贺霖佑算是听出来了,这是真的哭了。 果然,下一个瞬间,小丫头的声音就不再克制了,开始放声大哭:“我七天只能吃一次,好不容易等了七天,结果没有了,都怪洛文礼,都怪他。” 贺霖佑不知道那糖葫芦有多好吃,但是看洛朝朝哭成那样,慌张在心口蔓延,无措地抬起手,本能地想擦拭她的眼泪,可是靠近她的脸庞的时候,他的手又缩了回来,只能道:“你……别哭了。” 小丫头哭得动容,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睫扑簌簌地往下掉,甚至因为眼尾的睫毛过长,而粘在了一起,小鼻子红红的,看着万分委屈。 此刻洛朝朝哪里能听到贺霖佑声音啊,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旁人看过去,就好像是贺霖佑欺负了洛朝朝一般,弄得贺霖佑浑身不自在。 哭着哭着,洛朝朝自己开始抹眼泪,然后又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声哭泣。小小的肩膀一颤一颤的,贺霖佑能听到她抽噎的声音。 洛朝朝趴在自己的臂弯里,自言自语道:“我没事了,一会就没事了。” 祖母总说,她可以哭,但是哭完就不能难过了,不开心会随着眼泪流走。不就是一串糖葫芦么,再过七天她就能吃上了。 洛朝朝这样安慰着自己,殊不知,方才坐在她身边的贺霖佑已经起身进了饭堂。 只是她觉得眼泪挂脸上实在不好看,所以她再平复一下心情,所以没有抬头去看。 不多时,细微的脚步声在洛朝朝身后响起,贺霖佑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 “给你,糖葫芦。” 洛朝朝忽然抬头,看见了一根送到自己面前,红彤彤诱人的糖葫芦。 洛朝朝顺着糖葫芦看向了贺霖佑,抹了一把眼泪,又是开心但是又是想哭,那模样说不出的可爱,又莫名的好笑。 但是贺霖佑依旧神色淡然,就那样低头看着洛朝朝。 洛朝朝低头看着糖葫芦,吞咽了一下口水,道:“我怎么能让你破费呢?” “那我扔了?” “那不行。”洛朝朝立马夺了过去,沾了泪水的小手倏地噌了一下贺霖佑。 贺霖佑眼睛危险一眯,然后蜷缩着指尖,将洛朝朝碰过的地方,在衣服上狠狠地擦拭了一下。 贺霖佑刚想说,他也打了饭,想叫洛朝朝吃完饭再吃糖葫芦,可是洛朝朝已经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 贺霖佑看着她满足的模样,一脸的无奈,然后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拿起自己的那份饭,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洛朝朝正吃得香,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贺霖佑:“对了同窗,多少钱,我明日给你。” 她吃饭都是用的饭牌,据她所知,饭堂里面饭菜是只能用饭牌,但是其他零嘴的点心却是要花钱买的,她因为祖父祖母节制她吃糖,所以和书院里的饭堂商量好了,糖葫芦也用特定的饭牌兑换,所以她只能七天吃一次糖葫芦。 但是贺霖佑应该是用钱买的糖葫芦。 贺霖佑低头吃着饭:“不用,你记得把饭吃了就成。” 洛朝朝一侧头,看见了放在一边的一份饭,然后眨眨眼,继续吃手里的糖葫芦。 此刻对她而言,手里的糖葫芦难得,饭菜却是晚一点也能买到,所以还是先吧糖葫芦吃完要紧,所以她道:“我吃完糖葫芦再吃饭。” 贺霖佑眸子微沉,转头问她:“你七日吃一次想必是你家里人控制你的吧?” 洛朝朝重重点点头:“是啊。”然后神色透着惊讶,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贺霖佑一副了然的模样:“原来如此。” “我是因为换牙祖母才不让我吃的,不过,这次谢谢你的糖葫芦,对了,你的衣服脏了,你若是不嫌弃,换下来,我可以带回去,叫张妈……洗。” 洛朝朝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落在了贺霖佑的衣服上。 南鸣书院的童院的院服都是白色的,款式都是交领里衣加对襟丝质氅衣,可那位同窗的外衣,细看有花纹,而且腰封的款式和他们完全不同,细看,这似乎不是南鸣书院的院服啊。 虽说她对一些衣服的料子还不甚熟悉,可是分辨好坏还是能看得出来的,自己身上衣服的材质,和那位同窗衣服上的材质,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4. 第 4 章 洛朝朝咬了一口糖葫芦,侧眸看向贺霖佑:“你的衣服似乎与我们的不同,为什么呢?” 贺霖佑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睨了一眼洛朝朝身上的衣服,然后道:“初来乍到,我还没有领书院的衣服。” 洛朝朝清甜一笑,也怪自己机智聪明,她其实已经猜到了。第一次认错人的时候,斋长和另一个男子跟在他身边,想必另外一人是来送他入学的父亲,结合他衣服的与众不同,洛朝朝立马就猜到了。 洛朝朝笑着道:“你好,新同窗,我叫洛朝朝,你叫什么呢?” 整整一日,少年首次脸上出现了笑意,面对洛朝朝的热情,他淡淡开口:“贺霖佑。” 洛朝朝。 早在拿他话本子的少年唤她名字的时候,他就记下了。 夏日的烈阳撒在翠绿的草坪上,少女铺开的裙幔犹如绿叶中绽放的一朵嫩花,叮咚水声伴随着二人低低的谈话,犹如盛夏忽然而至的一缕清风,抚平了人心头的燥意。 贺霖佑虽然动作斯文,但是转眼就吃完了,反倒洛朝朝,小口小口吃完了糖葫芦,饭却一口未吃。 见贺霖佑吃完了,洛朝朝倒是叫他先回去换衣裳,贺霖佑看着她碗里满满当当的饭菜,心中竟然有一丝后悔将糖葫芦还给她。 不过,此时后悔也已然来不及了。 方才他叫蒋文杰将刀放回去再来饭堂,算算时辰,他应该早就到饭堂了。但是因为自己没有在饭堂里面用饭,可能没有被他找到,不知道他没看见自己,会有多着急。 思及此,贺霖佑也没有逗留,便依着洛朝朝的意思,先行离开了。 洛朝朝见他离开了,转头便起身,随意吃了两口菜,便想回去。 一扭头,看见了来势汹汹的洛文礼。 少年气得走路带风,洛朝朝一时都有些怕他。 还没走近,洛文礼便扯着嗓门数落洛朝朝:“行啊洛朝朝,耍脾气躲到这犄角旮旯用饭,害得我好找啊。” 说完,又看见洛朝朝吃得还剩一个的糖葫芦,还有那满满当当的饭碟。 洛文礼眼底的怒意更盛了。 “洛朝朝!” 此刻,洛朝朝是真的心虚了。 若说刚才她还有指责洛文礼抢自己的菜、欺负自己的勇气,那么此刻被抓包饭前吃零嘴的她已经心虚变怂包了。 撞到贺霖佑身上的那根糖葫芦,若不是洛文礼坐在一边,洛朝朝怎么可能给它掉地上的机会,一拿手上可能就吃掉了。 “哎呀,我知道错了。”洛朝朝一边闪躲着,一边道歉。 “回去吃饭。”洛文礼凶巴巴道。 洛朝朝小跑着躲开洛文礼。 “我吃过了。” “你这也算吃过了?你别逼我回去告状,我还给你买了一份饭,不吃完,我今天回去就告诉祖母去。” 一听这话,洛朝朝也恼火了,脚步一刹,回过身子极有骨气地朝着洛文礼道:“你去啊,你敢告状,我就把你今日抢我菜,害得我撞到别人的事情说出去,我看祖母向着谁。” 不用洛朝朝告状,洛文礼也知道自己讨不到便宜。 家里最小的宝贝疙瘩,上头两位老人自然是疼爱得紧,再加上洛朝朝年幼丧母,父亲参军一年也回不了家两次,家里的所有人都是护着她的。 他洛文礼也是。 最后,洛朝朝还是屈于洛文礼的淫威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饭堂,将另一份饭给吃了个干净。 甚至吃得小肚子微挺,不情不愿地被洛文礼拉出了饭堂。 另一张桌子上正在吃饭的柳战逸看着洛朝朝叫苦不迭的模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柳悦意冷冷地觑向他,不悦开口:“你笑什么?” 柳战逸丝毫没有在意自己姐姐的不开心,自顾自地指着洛朝朝离去的背影道:“姐,你不觉得洛朝朝刚刚走路的样子特别的笨吗?真是有意思。” “我看有意思的是你吧。”柳悦意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冷冷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顽劣的少年,“她不过是吃个饭,你就盯着她看了一刻钟,柳战逸,你看看你自己碗里的东西吃完了吗?你不想吃就给我放下,我可没那闲工夫等你。” 柳战逸低下头,扒拉这自己碗里的饭菜,一脸不屑道:“不等就不等呗,我也没叫你等我啊。” 闻言,柳悦意啪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目瞪着柳战逸,气愤离开。 如果说洛朝朝与洛文礼的是书院里高不可攀的权贵存在,那么柳家二姐弟就是书院里不敢招惹的小魔王。 二人的祖父乃是当今太皇太后的弟弟,承恩侯,二人的父亲是承恩侯嫡子。二人的父亲因为常年体弱多病,其母祖上又是鸾州人,又闻鸾州的山水养人,所以来了鸾州养病。 一家人来鸾州居住也有一年了,之前在京城,他们便是受人尊崇的存在,来了鸾州亦是如此,便惯得姐弟俩无法无天的性子。 柳悦意甚至觉得,自己的祖父可比洛朝朝那个当过丞相的祖父厉害多了,自己就是应该比洛朝朝受欢迎,可是偏生洛朝朝处处压她一头,甚至连自己那个蠢货弟弟也有事没事找洛朝朝麻烦,因此冷落了她这个姐姐,这让她更生洛朝朝的气了。 下午上课的时间在未时过半,也还未到午憩的时辰,年少的孩子精力十足,在书院里面顶着太阳追逐打闹。 洛朝朝倒是不想出去,所以就坐在屋内,听同斋的一位学子将狐妖和书生的聊斋故事。 周围还围着好几个人,肖桐青在也在一边陪着洛朝朝,同坐在洛朝朝身边的,还有一位鹅蛋脸,蛾眉杏眼瞧着有几分静柔的小姑娘。 此人乃是刚入学几日的安从郡王之女临安县主,要论尊贵,其身份也是极为尊贵,可是这姑娘却是一个安静本分的性子,平日里也不见和人说话,总是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里,若不是身份摆在那,恐怕早被书院里那几个小霸王给欺负了去。 甚至柳战逸也不曾招惹过她。对于洛朝朝而言,这倒是特别稀奇的事情。 所以,洛朝朝与此人也不熟,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讲故事的这位名为侯墨,此人虽然刚年过十岁,但是五湖四海的杂记他看了不少,正经学问不高,但是脑子里却有着稀奇古怪脱离现实的骇人故事,让洛朝朝这种看书慢但是偏又喜欢故事的女娃极为佩服。 休息时间听侯墨讲故事,是洛朝朝最喜欢的事情了。 就当侯墨讲到书生踏入一座荒凉的寺院,众人听得屏息凝神的时候,门口忽然出现了管事夫子的身影。 室内正在玩乐的学子瞬间化作群鸟散开,而洛朝朝因为是背对着门口,一时不觉,等她想回到自己的位置的时候,发现夫子已经站在了她的位置旁边。 她的书案,正好是入门的第一个位置,此番她若是想回去,势必要贴着夫子坐回去。 此刻不回去已经没有办法了,毕竟总不能在夫子眼皮子底下占着别人的位置不是。 洛朝朝尴尬起身,正想说话,夫子却直接忽视了她,侧过了身子,将身后站着的身影推至大家面前。 少年瘦弱的身影方才被夫子挡了个结实,所以刚才大家都只看见了夫子,并未瞧见夫子身后之人。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贺霖佑了,但是洛朝朝还是会为贺霖佑那张冷峻白皙的脸所动容,此刻他也已经换上了书院的衣服,裁剪得体的衣裳将他板正的身形衬得挺拔如松,明明个子比夫子还矮一截,可是洛朝朝总感觉,他似乎比夫子还让人生畏。 趁夫子回身之际,洛朝朝小步小步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时候,夫子和贺霖佑道:“往后贺公子便在这间学堂里学习,往后与同窗之间也要亲和友善,莫生出龃龉。” 贺霖佑抬手行礼:“是。” “其他人的位置暂时无法挪动,贺公子就暂时坐那个位置吧。” 管事夫子所指的位置,是离洛朝朝最远的,最角落的位置,那是舍内唯一多了的一条案桌,没有移走,此刻倒是直接成了贺霖佑的位置了。 贺霖佑点点头。夫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就离开了。 屋内的众人瞬间松了一口气,热闹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是却没有人主动向贺霖佑靠近。 能入他们甲斋的学子,都是鸾州的勋贵之后,骨子里不看不起彼此就不错了,还主动上前招呼的,那自然是没有人的。 洛朝朝这时候抬起手,朝着贺霖佑打了一声招呼,贺霖佑也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就起身去了自己的位置。 这很真应了那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 洛朝朝回头看了一眼,也没当回事。 5. 第 5 章 柳悦意此刻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摩挲着指甲,看见洛朝朝和贺霖佑打招呼的时候,不屑冷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她还真是喜欢上赶着往上贴,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和她往。” 柳悦意的位置就在贺霖佑右边,可谓是挨得极近的了,此刻她的目光,幽幽地落在了贺霖佑身上,不加掩饰地打量着贺霖佑。 就在贺霖佑即将走到自己的案桌面前的时候,柳悦意手肘一推,放在书桌角的书忽然落地,落在了贺霖佑脚边。 柳悦意这时候半阖着眼,傲慢地抬起了下巴,细软的嗓音显得极为傲慢:“新同窗,能不能帮我捡一下册子?” 众人都一副看戏的模样看着二人,很多人都不想招惹柳悦意。 没在斋内混熟之前,多数人都受过他们姐弟的欺负,所以自然是能避则避,无人帮贺霖佑说话。 洛朝朝看不过去,正想起身,却被肖桐青一把按住肩膀。肖桐青朝她摇摇头:“朝朝,我们还是不要惹她了吧。” 犹记得身为县主安怀柔初来乍到的时候,居然被柳悦意欺负哭了,说来也是想笑,洛朝朝后来问过身为县主的安怀柔被欺负了,为何不使出县主的威严出来。 安怀柔却红着眼睛摇摇头:“她好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左右她现在也不敢欺负我了。” 洛朝朝那时候还拍着胸脯保证:“以后她如果还敢欺负你,你就找我。” 安怀柔笑问:“找你,你能如何?” 洛朝朝犹豫了一下,道:“我能叫她书本里面长虫子,吓死她。” 当然,那时候也是气性上来了,想教训柳悦意,但是洛朝朝实际并没有这样做。 如今,又看见柳悦意欺负人,她算是坐不住了,不管肖桐青的阻拦,“噌”一下站了起来,高声道:“柳悦意,你的手是受伤了吗,自己东西掉了自己不会捡吗?” “呦,难得看见洛小姐出口帮人啊,怎么,你和这位新同窗很熟啊?”柳战逸坐在柳悦意前面,看见洛朝朝生气的模样,还极为兴奋地添油加醋。 肖桐青一见两方掐起来了,瞬间瑟缩地低下头,希望柳悦意没有看见她。 柳悦意依旧坐在那,面对洛朝朝的质问浑然不在意:“洛朝朝,你这么好管闲事,不如你来帮我捡?” 不曾想,洛朝朝还真的就走过来了。 只是还不等洛朝朝靠近,贺霖佑这时候却俯下身子,将掉落在地上的《论语》给捡了起来。 这一幕倒是让洛朝朝始料未及,不仅如此,贺霖佑还帮柳悦意的书拍了拍尘土,贴心之举看得洛朝朝瞠目结舌。 众人却习以为常了,毕竟不是谁都敢惹柳家姐弟的,只道贺霖佑也是一个害怕权贵的普通人。 对于这样的人,很多人面上虽然不说,但是心里还是会看不起的。 洛朝朝这时候的心情要比其他人难受一些,她以为这个少年会和其他人不一样,从初见再到一起用饭,她自认为这个少年身上是有自尊心的,可是如今看来,或许是自己想错了。 洛朝朝并不知晓贺霖佑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此刻,她想的是,方才若是被贺霖佑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或许就换不来那片刻的坦诚相处了,他或许会和现在对柳悦意一样,讨好又谦卑地对待自己。 贺霖佑将那书规整地摆在了柳悦意的桌子上,然后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洛朝朝此刻也极为失望地反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甚至听书的心思都没有了,闷闷不乐地坐在了凳子上。 柳悦意见此却非常开心,她一下子落了两个人的威风,贺霖佑捡书之举,等同于打了洛朝朝的脸,同时也把自己的尊严送到了柳悦意的脚下让她践踏。 看着洛朝朝那张气鼓鼓的小脸,柳悦意感觉特别的痛快。 柳战逸这以后却有些不满地回过头看向柳悦意:“阿姐,你这样,难怪别人不和你交朋友。” 柳悦意眼睛一眯,拿起书就朝着柳战逸的后脑勺来了一下,然后怒道:“说得好像你自己多受欢迎似的。” 洛文礼一直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着一行人的举动,此刻看见柳家姐弟的对话,不由得冷哼:“原来二位还有点自知之明啊。” 此刻柳悦意占了上风,心情好,所以也不和洛文礼一般见识,所以也没有出口反驳。 倒是已经坐下的贺霖佑,极为不悦地看向了柳悦意手里被她拿来打人的书。 这世间贫寒子弟多的是借书、抄书去读,对书犹如至宝,他在宫中的时候就见过不少这样的宫人,而此刻,却有人当着他的面拿着完好的书册打人或者随意摆弄。 少年严肃着眉眼抿着唇,极度不悦地看着柳悦意。 这一幕恰好被柳战逸给看见了,他眉毛一挑,示意柳悦意去看贺霖佑。 柳悦意一回眸,猝不及防对上了贺霖佑深邃的眼眸,少年在对上她眼睛的一瞬,落下眼睫,坐直了身子。 这模样落入柳悦意的眼中,他就是害羞了。 柳悦意的模样也算出挑,虽然年方十岁,但是已经和洛朝朝这样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有了区别,脸上的软肉也消去不少,有一两分女子的柔态了,她也深知自己长得不差,所以此刻一见贺霖佑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便自觉地误会了。 还别说,这位新来的同窗虽然瘦了些,但是依旧可见他俊俏的面貌,这可不亚于那个对她视而不见的洛文礼。 于是柳悦意便忽然端庄了起来,纤细的指尖拖着自己的下巴,给了贺霖佑一个矫揉造作的侧脸。 她此刻若是回头看一眼,便会看见贺霖佑的目光早就不在她身上了,而是越过她,看向了坐在门口位置的洛朝朝。 贺霖佑的目光淡淡的,让人看不出情绪。可若是了解他的人就会知道,他的眼眸中带着歉意,只不过习惯了被人高高捧着的皇子之尊,让他拉不下去脸在此刻和洛朝朝解释罢了。 之后,洛朝朝便没有再找个贺霖佑,许是真的失望了,也可能是根本没有把贺霖佑当回事吧。 下午,夫子教的都是一些贺霖佑在宫里就学过的东西,少年也听得乏味,不多时便没了听的兴致。 古山长之前说他作画了得,其实此话不假,他在宫里作画的老师,是京城太师的门生,鼎鼎有名的齐勉公子,他也不知为何,就是对画画极为感兴趣,年幼还未识字的时候,就喜欢拿着笔墨乱涂乱画,那时候他就会两笔画凳子,杯具之类的东西,皇上见他天赋不错,便给他找了个老师,所以说,他画画是比识字启蒙还要早的。 年仅十岁的他,也曾多次得到老师的夸奖,说他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可惜,他还未能青出于蓝便被丢到了鸾州,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和自己的老师探讨作画之事,受他指点一二了。 这些年,他都随身带着干净不着一字的小册子,若是遇到自己觉得值得记下的美景或者特别的事情,他就会提笔画下。 也无需画得多么精致,只需要寥寥几笔,画出其中神韵即可。 别人记事喜欢提字写下,可他贺霖佑却喜欢用作画的方式记下,然后在画的旁边写下两行小字,以作手记。 贺霖佑的画册和普通的书本差不多厚,但是外形却是比普通的书大一些,纸页触感光滑细致,是澄心堂纸定制成册的。 贺霖佑挽袖执笔,宛若妙笔勾勒而下的无暇侧脸认真又好看,浓密的眼睫毛微微垂下,小小年纪,便隐隐能瞧见眉峰的硬朗了。 不多时,墨水描摹的轮廓已经有了雏形,仔细一看,是一个小丫头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裙面铺开,席地而坐,一边的石头上,也坐着一人,那人俨然是贺霖佑。 二人面对面,一人侧低着头,一人扬起头,甚至连小丫头脸上的笑意也被贺霖佑给画了出来。 笔触细腻,行云流水,一副简单的画卷便这样完成了。 等画完,贺霖佑自己都有些愣住了,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任何一件应该都比和洛朝朝坐在一起用饭值得记录,哪怕和山长的坐谈画上去也是极为合适的,可是他偏偏就不由自主就画上了洛朝朝的身影。 少年微微抬眸,看向了离自己最远门口的位置。 此刻的洛朝朝正一脸聚精会神地听着夫子讲课,还时不时地眨眨眼,似乎对夫子所讲的内容极为好奇。 贺霖佑淡淡收回目光,果断翻开一页,提笔欲再画上一副,可是笔高高悬着,迟迟没有落下。 最后,贺霖佑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强迫症,重新翻回洛朝朝的那一页,犹豫一会,写下一行字。 “七月初二,晴,来南鸣书院认识的第一位同窗,年八岁,喜食糖葫芦,名为——洛朝朝。” 落下这两行字以后,贺霖佑停下了笔。 下午的课程是一个时辰的。夏日的天气阴晴不定,中午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到了下课的时辰,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了起来,甚至刮起了风。 贺霖佑所在的甲斋都是一些官宦子弟,家中不缺仆从,所以每日都是有人接送的,学院里虽然设了寝舍,但是也只是一些贫寒子弟居住。所以一到了下课的时间,众人都陆陆续续地被人接走了。 瓢泼大雨这时候倾斜而下,密密麻麻的雨幕被风送入了贺霖佑的案桌,一晃眼的功夫,学堂之中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这个时辰的蒋文杰也不知去了哪里,似乎不见踪影,也没说做什么去了。 中午的时候,他特意嘱咐他,没事去找书院里的管事,不能在书院里面做个无所事事的闲散人,所以此刻,他也不知道蒋文杰在做什么。 没有伞,他也不能离开,只能独自在位置上坐着。 “你怎么还不走?” 与贺霖佑隔着一条走道的柳悦意看见毫无动静的贺霖佑,忍不住出声问道。 贺霖佑却没有理她,将书本收好,然后不疾不徐的起身离开了。 柳悦意一脸好笑地看着贺霖佑离去的背影,冷笑:“不就是和我说一句话嘛,有什么可害羞的。” 她弟弟临走的时候要去茅房,不然她也不会还坐在这里。 6. 第 6 章 屋外还下着大雨,贺霖佑回去的路并不是都有回廊,此刻到了屋外,他正寻思着如何回去,身边忽然有一抹身影悄然靠近。 他以为是柳悦意,眉头轻锁以后,朝着身边挪动了一步。 哪知,身边之人忽然轻哼了一声。 贺霖佑这才侧眸看了过去。 洛朝朝两手环胸,做出一副极为有气势的模样,眼睛望着雨幕,阴阳怪气道:“没伞了吧?走不了了吧?” 贺霖佑别开视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方才微蹙的眉头忽然就舒展了。 贺霖佑没有看洛朝朝,和洛朝朝一样,眼睛看着雨幕,问道:“你也没伞吗?” “当然不是,本小姐伞多着呢,可和你不一样。”女娃娃的声音带着些许傲慢,似乎还有些故意气人的意味。 贺霖佑知道她为何忽然对自己这样,许是方才想帮自己时候,自己却当着众人的面,落了她的面子,所以她不开心了。 少年的眼眸轻弯,嘴角的笑意极为浅淡:“那,可否请洛小姐借贺某一把伞,贺某感激不尽?” 洛朝朝的脸色算不上好,语气似乎也没软,只是手上忽然多出了一把伞,气势汹汹地递了过去,嘴上道:“给你,张口求一下别人也不是那么难么不是?” 也是点他被柳悦意欺负的时候没有找她帮忙。 贺霖佑笑着没有回话,只是伸手接过洛朝朝的伞:“洛小姐恐怕对‘求’这个字有误解,不过,还是多谢你的伞。” 洛朝朝以为他开口和自己借伞就是低头了,却不想他倒是嘴硬,转头就换了态度。 可是又能怎么办,伞都借出去了,总不能现在叫他还回来吧,那她岂不是成了蛮不讲理之人。 贺霖佑笑着撑开伞,踏入了雨幕之中。 他之所以接过洛朝朝手里的伞,是因为看见了洛文礼手里拿着两把伞走了过来,不用想也知道,他这是来接洛朝朝的,所以他才心安理得的收下了洛朝朝借伞之意。 洛朝朝目送着贺霖佑离开,神色愤愤不平。 洛文礼这时候从后面走了过来,一脸莫名地看向洛朝朝和贺霖佑。 他走了上去,疑惑地看了洛朝朝一眼,然后问:“伞也送了,也帮他说话了,是他自己不领情,所以不用如此过意不去。” 洛文礼以为洛朝朝这是因为中午弄脏了贺霖佑的衣服,心里亏欠,所以才帮贺霖佑出头,他根本不知道,洛朝朝早在中午的时候就已经道过歉了。 洛朝朝回头,问洛文礼:“哥,你感觉他这个人怎么样啊?” 洛文礼一边打开伞,一边道:“也就和普通的学子无异,哦,除了好看这一点除外。” 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怕权贵的人,不敢惹事的普通人。别看南鸣书院鸾州一隅,其实里面也有不少追名逐利的事情发生,只不过不如外面的那般明显罢了。 洛朝朝一听,还挺失望的,其实她也只是希望有个人告诉她,贺霖佑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如今看到的,现在别人眼中的贺霖佑和自己眼中的贺霖佑是一样的。 “行了,快点走吧,再不回去,祖母该着急了。”洛文礼将一把伞递给了洛朝朝,自己则是去开另一把伞。 洛文礼这人也是没闲着,手在动,嘴巴还在嘀咕:“整个南鸣书院,还真没见你主动向谁示好过,你说这事我要不要回去和祖父祖母说一下。” 洛朝朝父亲在外从军,母亲则早早就过世了,洛朝朝印象里就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所以洛文礼如果是要告状,只能和那二位去告状。 洛文礼这人,正经不过半刻钟,转眼就原形毕露了。 洛朝朝立马回击:“我也没见你主动和谁示好过,不过呀,上一次你似乎也给安县主送过一次伞,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说完以后,一脸笑意地看着洛文礼。 洛文礼倒也坦然:“大家都是同窗,我看她没伞,借她一下又如何了?” “不如何不如何,说的对嘛,大家都是同窗,互帮互助这也是应该的。” 二人笑着拌着嘴走入了雨幕之中,最后被雨水模糊了身影,渐行渐远。 回去的路上,洛文礼一直都朝着窗外看,洛朝朝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于是小脑袋凑过去,本想透过缝隙看看洛文礼到底在看什么的,可是洛文礼将窗户堵得死死的,洛朝朝是一点余光也看不到,于是就反身朝着另一边的小窗子移去。 然后伸手就将另一边的窗户给打开了,脑袋探了出去。 此刻还没有走到镇上,四野也只有这一条平坦的路,周围的马车也熙熙攘攘挤在了这一条道路上,而行驶在他们前面的,正是安县主的马车。 雨雾蒙蒙,洛朝朝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洛文礼到底是看着烟雾茫茫的翠山,还是看其他的,总之,不可能是对着前面的马车在发呆。 洛朝朝感觉甚是无聊,于是就放下了帘子,百无聊赖地玩着马车内的小玉笛。 而此刻洛文礼的视野之中,前方马车的小窗内,一直纤细无骨的手探在了窗外,葱白一样的玉手五指伸开,任由雨水浸润。 洛文礼看不见前方马车的主人此刻戏弄雨水的神情,只是觉得奇怪,雨水有那么好玩吗? 于是东施效颦,也伸开手,朝着车外的雨水袭去。 马车辘辘驶过平整宽敞的土道,一辆两辆的路过,就想一张滚动的画轴,紧挨着的两辆马车,车帘都被掀开,两个人做着相同的举动,接着天空落下的雨水。 约莫用的一个时辰,洛朝朝他们的马车才停在了城西的洛府。 洛府并不是建在热闹的城中,但是选择了较为安静的城西。恢弘的府门有四个小厮看守,气派森严。 洛朝朝和洛文礼的马车一停下,便有丫鬟婆子上前。 “就算是今天下雨,也不能比平日晚半个时辰啊,老太太都着急了。” 管事的张嬷嬷张口就朝着驾马的车夫呵斥。 钱车夫也不能反驳什么,只能连连点头。 “今日是因为道上的马车都行的慢,堵路上了,嬷嬷不必苛责钱伯。”洛朝朝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张口就为车夫解释。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她等贺霖佑,也不会导致马车回来的慢,车夫受了数落。 张嬷嬷一见洛朝朝都开口帮着说话了,立马转怒为笑,和洛朝朝道:“孙小姐说得是,老奴不说就是了,时辰不早了,快些进屋吧,老夫人等急了。” 洛朝朝这才和洛文礼进屋去。 洛文礼自然是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去了,洛朝朝则是朝着洛老爷和老夫人的万青院走去。洛朝朝的父亲从军去了,分给他父亲的院子也是空荡荡的,所以她自然是不能和洛文礼一般,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再说她早就把万青院当成了自己的家,其他人来见祖父祖母还需要遵循几分规矩,包括洛文礼,而她洛朝朝待在万青院,比待在任何地方还要自在舒坦。 犹如往常一样,和洛兴尧以及齐氏说完书院里发生的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以后,洛朝朝就吃完饭回自己的寝房了。 张嬷嬷和云桑云芽为洛朝朝沐浴完以后,便习惯性地想给洛朝朝念话本子。 先前,洛朝朝自己看的话本子,是带图画的,毕竟小丫头耐性差,若真的给她一本全是字的话本子,她可能看个几页就睡过去了,若是带上画,那效果自然不同。 睡觉前听张嬷嬷讲故事那是没日必做的事情。 舒舒服服躺着床上以后,洛朝朝便睁着乌亮的大眼,看着张嬷嬷。 屋内刻意只留着几盏灯火,昏暗的视线让人昏昏欲睡。张嬷嬷拿着话本子,半边身子依在洛朝朝的床沿,然后翻开昨天给洛朝朝讲过的话本子,正欲继续往下念,屋外忽然一瞬而过亮起一道白光。 一见到要打雷了,洛朝朝立马不想听故事了。 人骨子里都是怕打雷闪电的,洛朝朝这个八岁的女娃娃自然也不例外,雷声传来的一瞬,洛朝朝躲进了被窝里,头发丝都不露出一根。 张嬷嬷见状,附身轻轻拍着洛朝朝的后背。 只是还没过多久,房门就被打开,原本应该歇下的齐老夫人忽然出现在了洛朝朝的房门口。 张嬷嬷见状,立马就起身了,给老夫人腾出了位置。 齐老夫人外面罩着一袭黑色的披风,进屋以后身后伺候的丫鬟便帮她解下了,之后她便朝着洛朝朝的床榻走去。 洛朝朝一双乌亮的眼睛悄悄探出被子,一见到齐老夫人的身影,立马就掀开了夏被。 打雷的日子,每次张嬷嬷都会守着她睡着了才离开,但是很多时候,祖母会亲自过来,陪着她一起休息,洛朝朝以为今日也是张嬷嬷陪着自己,不曾想祖母今日亲自过来了。 洛朝朝立马掀开被子,齐氏走了过来,给洛朝朝捏好被子,然后自己坐上了洛朝朝的床榻,抚着洛朝朝的发鬓道:“朝朝不怕,一会雷公电母就走了。” “可是祖母,朝朝有时候不想他们走的那么快。” 望着自己孙女那张稚嫩可爱的脸庞,齐氏奇怪地问:“为何?” “因为朝朝想祖母陪着朝朝睡,可是如今祖母也只会在下雨打雷的时候陪着朝朝,朝朝很久很久没有听祖母讲话本子了。” 齐氏笑了笑,眼尾垒起的皱眉慈爱又沧桑,她摸了摸洛朝朝的头发,笑道:“朝朝已经长大了,祖母不能永远陪着朝朝的。” “可是无论朝朝长不长大,朝朝都是怕打雷的呀。” 齐氏笑道:“那以后会有其他人,在刮风下雨的日子里陪着朝朝。” 洛朝朝疑惑地皱眉:“爹爹吗?还是祖父?可我不要他们陪着朝朝,朝朝只要祖母。” 齐氏笑着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一下又一下抚着洛朝朝的发顶,说话的声音好似催眠一般:“睡吧,睡吧。” 二此时此刻,被雷声惊吓得睡不着的,还有一人。 7. 第 7 章 此刻,被这道雷惊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居住的南鸣书院贺霖佑。 外面一道道忽闪忽现的亮光伴随着刺耳的轰鸣声,阵阵扰乱得人不能安寝,少年紧闭的眸子不安地转动着,额间冒着密汗。 又一道亮光闪过,贺霖佑明亮的眸子倏地睁开,然后猛地坐了起来。似是梦里的场景太过惊悚,惹得他片刻未能回神,过了许久,他才起身。 少年一袭白色的水衣在暗夜里那样的突兀,他下榻,缓缓走到了雕花木窗前,推开了窗户。 涌入的狂风带起他的发丝,飞扬肆意,天空亮光闪过,照耀得少年白皙的脸变得更苍白了。 他倔强地抬起眸子,看向了不安分的天空,胸口猛烈起伏着。 夏皇后中毒,罪证指向他母妃的那一晚,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御林军一贯而入,那抹明晃晃的身影高高在上,将他之前口口声声说最信任最疼爱的人贬入牢笼。 他见过母妃无数次的落泪,可偏偏那一次没有哭,身为儿臣的他,却知道,那一刻才是母妃最为心疼的时候。 瓢泼大雨一灌而下,那一日他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夜,等来的却是连他一同被贬的消息。 夜里的轰鸣声似乎将他带回到了那一日,梦里的夏皇后奸计得逞的嘴脸那样的恶心,可是他却无能为力,无论如何怒吼和挣扎也无法挣脱侍卫们的桎梏,最后,他被他曾经最爱的父皇丢落了悬崖,在身子腾空的一瞬醒了过来。 四周密不透风的黑暗犹如一根坚固的绳索,将他紧紧捆住,那天上唯一的亮光,宛如一把利刃,从他的身上次次划过,刺得他喘不上气来。 天空亮起一道刺眼的亮光,随后炸裂一般的动静倏地传来。 大雨顺着风吹入了屋内,但是贺霖佑还是不为所动,依旧站在那,任由风雨侵蚀自己的衣裳。 等蒋文杰出现的时候,贺霖佑已经浑身湿漉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大傻子站在窗边,被雨水淋湿了也不知道躲避。 蒋文杰见到贺霖佑以后,立马走了进去,拿起一边的斗篷就将贺霖佑浑身包裹了起来,着急问到:“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贺霖佑湿漉的眼睫低垂,冷白的肌肤上尽是水光,然后淡笑了一下,道:“蒋侍卫,你说我母妃在寺中,是不是也如我这般,夜不能寐啊?” 蒋文杰眼眸微动,眼底划过不忍的情绪。 原来小殿下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想祈妃娘娘了。 蒋文杰身子一倾,然后抱住了贺霖佑,大掌覆在贺霖佑的背上,轻声开口安慰:“殿下莫要多想,指不定娘娘已经熟睡了呢。” 他嘴笨,不会说什么体己的话,皇上此番将殿下丢到了鸾州,也没派遣可靠的人护送。 他也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狠心,竟然将殿下一个十岁孩童,丢到了山高皇帝远的鸾州,不管不顾。 他本也是没可能陪殿下来鸾州的,还是贵妃娘娘想方设法将他送到了小殿下身边,无论如何,他都会代替贵妃娘娘将小殿下照顾好。 娘娘在京中也是无依无靠,父亲和哥哥都在塞外,当初也是皇帝御驾亲征认识了身为护国将军幼女的祈妃娘娘,二人一见钟情,之后娘娘便不出意外嫁入了皇宫,可是护国大将军常年镇守边关,蒋家一族住在了边塞将军府,所以娘娘在京中根本就没有依靠,不然凭夏皇后一个伯府嫡女,又怎敢如此欺负娘娘和小殿下呢。 蒋文杰的安慰并未听入贺霖佑的耳中,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眼神呆愣地看着一个地方。 次日。 昨日的狂风暴雨似乎只是转瞬即逝的幻想,次日依旧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贺霖佑来得早,在学堂内没有人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拿出自己的话本,和清晨鸟兽轻鸣的宁静汇聚成了一副美丽的画卷。 坐下没多久,蝉鸣鸟叫声中,就传来了嬉闹的孩童声音。 陆陆续续的,屋内的人逐渐满了起来。 无论旁人多么吵闹,贺霖佑依旧埋首坐在自己的书案前,身直颔首,低眉握笔,安静得与这四周格格不入。 可总有人试图毁坏这份独有的安静,柳战逸不知何时走到了贺霖佑身后,贴着贺霖佑的位置低头一看:“呦呵,你是知道下一堂是温夫子的课,所以特意在这先临摹两笔,好让夫子对你另眼相看是吗?” 温夫子名为温冀,是传授画学的教习,今日上午便都是温夫子的课。 温夫子虽然算不上严苛,但是谁又不想得到夫子的另眼相看呢,所以柳战逸才会这般嘲讽贺霖佑。 柳战逸的画并没有惹来贺霖佑的侧目,相反,少年淡定自若地画上最后一笔,屋外树影婆娑的光景瞬间被他收入纸上,他慢慢等纸上的墨迹干涸,然后不疾不徐地合上了自己的画册。 柳战逸极为不爽,推了一下贺霖佑的肩膀:“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贺霖佑肩膀一噌,袖子险些落在了砚台上。 少年的眉眼倏地冷了下来。 见柳战逸的脾气瞬间就要点燃了,柳悦意却在这时候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不过,她那副笑容,看着就不怀好意。 倒也不是她笑得阴险,实在是柳悦意在书院内就鲜少见她那样对别人笑的,她不冲你摆脸色也不错了,怎会无缘不顾对一个人笑脸相迎呢? 柳悦意笑着和贺霖佑道:“贺霖佑,你这画画得真好看,能不能送我一副,中午,我可以让你和我弟弟一起吃饭。” 柳悦意主动邀请贺霖佑吃饭,那便是想叫贺霖佑入自己的小队伍了,也等于是变相地和甲斋内的其他人宣布,以后贺霖佑就是她的人了。 她自以为贺霖佑不会拒绝这么诱人的条件,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能被她结识,并且成为好朋友的,就像洛朝朝那一伙人,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和那样的人做朋友的。 当然,她也不是想欣赏贺霖佑的画,只是想拿贺霖佑的画,博得温夫子的夸赞,于她而言,没用的人才不配和她交朋友呢。 柳悦意静静等着贺霖佑的回应,她对自己的身份和样貌有极度的自信,只要自己想,整个南鸣没有哪个人会拒绝自己,特别是那些男同窗,昨日他就害羞得不敢和自己搭话,此刻自己主动,他想必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了吧。 贺霖佑不疾不徐地将自己的画本子放好,问:“柳小姐想画什么?” 柳悦意想也不想道:“你只管画你最拿手的就是了。” 贺霖佑头也不抬,拿起狼毫蘸取墨汁,道:“那请柳小姐等上一刻钟。” 如此,柳悦意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对贺霖佑的反应极为满意,一脸笑意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支着脑袋看着贺霖佑认真的侧脸。 不远处的洛朝朝将贺霖佑和柳家姐弟的行径都尽收眼底,然后朝着那个方向做一个鬼脸。 似乎心有灵犀一般,贺霖佑忽然抬眸,视线落在洛朝朝那张生动的吐舌头的鬼脸上面。 洛朝朝脸一僵,然后气定神闲地收敛表情,给了贺霖佑一记傲慢的白眼。 贺霖佑收回视线,然后垂下眼眸,眼尾弯起极为淡的笑意,不知道是被洛朝朝的模样逗笑的,还是笑小丫头的幼稚,总之,那抹笑意转瞬即逝。 柳悦意只是最初看了贺霖佑几眼,之后就收回了目光,专注自己发髻上的珠钗了,今日她新戴了一对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头上蝶钗的位置,仔细地用指尖描摹着。 还不等她孤芳自赏欣赏完,就感觉身边的光线忽然暗淡了下来,一张纯白的宣纸递了过来。 柳悦意眼眸轻扫,知道这是贺霖佑的所画的画,可是那纸张一眼看过去,竟然都是白色的,于是她极为随意地扫了一下桌子,道:“放下吧。” 拿着宣纸白皙如玉的手缓缓将纸张铺在了柳悦意的桌上,然后就收回了。 柳悦意这才仔细看那张纸面,只见纸上横七竖八,是一些大小不一的黑色条纹,她也没注意,疑惑地皱眉凑近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得了。 一声尖叫忽然在屋内响起。 柳悦意直接被吓得跳了起来,离开了自己的案桌,指着躺在桌上的那张纸,尖叫道:“蜈蚣,蜈蚣!” 贺霖佑递给柳悦意的那张纸上,大小不一陈列着不少蜈蚣,那些毒虫的触须还有尖细密密麻麻的小足都是那样的清晰,任谁看了,第一眼都会觉得,这是真的蜈蚣。 有人见到柳悦意居然这般反应,于是好奇地探过头去,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张,有几个姑娘胆子小,看了一眼以后,也犹如柳悦意一般,尖叫着退开了,倒是柳战逸,天生的野性让他凑近那张纸,甚至伸出了手,去触碰那纸上横七竖八的百足虫,终于在他胆大的触碰之下,得到了证实。 他大胆地拿起了那张纸,然后借着阳光,向柳悦意道:“阿姐,这些不是真的蜈蚣。” 这般一说,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一边气定神闲的贺霖佑。 贺霖佑眸光冷淡,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然后慢悠悠地开口:“抱歉,贺某最擅长画的,就是一些蛇蚁虫兽,方才柳小姐说,叫我画自己擅长的,所以我便画了最擅长的百足虫,竟没想到柳小姐居然如此惧怕此物,委实抱歉。” 说完,还朝着柳悦意微微颔首,以示歉意。 8. 第 8 章 想必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不惧怕那种东西的,此人却装作一副极为意外的模样,柳悦意岂能看不出他的伪装。 虽说她平日里也是无理取闹惯了的,可是此刻却不能拿贺霖佑如何,毕竟大家伙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方才是她自己叫人家给她作画的,此刻若是反击回去,免不了有些人向夫子告状。 夫子知道了,届时又去找她的父亲母亲,她母亲本就不想她来这个南鸣读书,之前惹事都被弟弟糊弄过去了,所以,此番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不过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既然敢如此欺负她,给她等着。 柳悦意目光狠毒地看了贺霖佑一眼,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朝着贺霖佑笑道:“贺同窗这画画得确实惟妙惟肖,有机会定要和你请教一二。” 贺霖佑淡笑,临窗的位置让他脸庞莫名的明亮,带笑的眸子宛若暗夜里的星辰,卷密的眼睫懒散地缀在眼尾,他斜睨了一眼柳悦意,声音清亮带笑:“我不一定教。” 柳悦意一瞬间看直了眼,她感觉可能自己是着魔了,明明此人方才那样捉弄自己,可是自己却感觉那人刚才那一笑有些好看,甚至,心里的怒气也消失不见了。 柳悦意懊恼地收回目光,然后丢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洛朝朝是在事情过去了以后才进屋坐回自己的位置的,方才有个隔壁斋的人找她,所以她出去了一趟,此刻回来,屋内大家有说有笑的,也没人和她提及此事,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贺霖佑“卑躬屈膝”,自愿给柳悦意作画的那个场景里。 没过去多久,温夫子来了,说起这作画的问题啊,洛朝朝就头疼,比逼着她写字还让她难受。偏生这个温夫子还是喜欢当众点评学生作业之人,画得好的拿出来让大家参阅也就算了,可洛朝朝的那堪称鬼画符一般的著作也会被拿来点评一二。 说是点评,其实应该算是指责了。 被当众指责,换做是谁都不会乐意的。 所以洛朝朝对这个夫子有不小的成见。 不过也没有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和不喜欢的课业。 温夫子是一个三十多岁,留着八字须的男人,一身青灰色直缀让他身上的书卷气息浓郁不少,不过洛朝朝却知道,此人骨子里是个小顽童。 有一次喝多了,被斋长教训了,被她瞧见了。 温冀走到了讲堂之上,先是问候了一下新来的学子贺霖佑,然后才开始自己的讲课。 犹如之前一般,和他们讲述了一些千古作画大家,之后又是讲一些作画的技巧,字词深涩,拗口难懂。 什么“八格”“七候”“六气”“六长”等等,总之洛朝朝是听了一点脑袋就开始点头了,但是又不能困得太明显,毕竟这位教习对她可是出了名的严苛,其他的课堂她倒是可以小憩片刻,但是这位温夫子的课堂,那是点两下头都会被发现的。 洛朝朝眉毛轻挑,逼迫自己的眼帘不要合上,好在高位上的人讲了没一会,便说叫他们自行练习了,但是今日所作之画的内容,是鱼。 洛朝朝之所以庆幸,那是因为低头作画终于不用一直故作认真地望着夫子了,况且她作画可快了,比其他学子都快,也等于就有了瞌睡的时间。 外面天一热,再加上微风拂过,更让人有了困意,洛朝朝就是这样支着小脑袋,眼睛迷离地望着窗外,然后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啪嗒”的一声重响,吓得洛朝朝身子一激灵。 温夫子不知何时,晃晃悠悠来到了她的面前,一教鞭落在了她的桌上,见洛朝朝回神了,他又笑着和洛朝朝道:“洛朝朝,看外面的风景,可给你带来了一些灵感?” 瞧他那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活脱脱的就是一只笑面虎。 洛朝朝点点头:“似乎是有了那么一点灵感。” 温冀指着洛朝朝还是空白的宣纸,说道:“那便动笔吧。” 温夫子见她已经拿起笔了,于是便背着手晃悠悠地离开了。 洛朝朝不满地嘟唇,四下环顾了一圈,发现大家都极为认真地在作画,唯有自己百般无聊地在发呆。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洛朝朝终于拿起笔,脑子里勾勒着鱼儿游动的模样,随后便落笔。 三两下,画完了,洛朝朝看着自己纸上糊做一团的鱼儿,极为满意,自顾自欣赏似地点点头以后,然后抬眸。 画前看了四周一眼,发现大家都在作画,画完以后她环顾四周,发现大家还在作画。 哦,不对,有一人应该是画完了。 贺霖佑此刻已经端正地坐在那里,也没有继续下笔作画了,不过,夫子第一眼却是没看见他,而是朝着洛朝朝走来。 温夫子就好像是一只狐狸,细长的眉眼带着笑意,一看见洛朝朝停笔,他就走过来了,似乎就是等着洛朝朝停笔的这个瞬间。 其实,起初洛朝朝也不是那么讨厌这位夫子,后来上他的课多了,发现这个夫子极为喜欢调侃她,渐渐的,她也就变得不那么喜欢上温夫子的课了。 洛朝朝也不知哪里得罪这位夫子了,若要论上他的课不认真的,应该大有人在吧。 柳战逸不就经常在他的课上睡得和猪一样么。 而她因为画画不好,经常被他点名。 温冀走了过来,笑着问洛朝朝:“这就画好了?” 被人说多了,脸皮自然也就厚了,洛朝朝坦然摊开纸面,任由温冀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射下来。 温冀在看见洛朝朝画的一瞬僵住了嘴角,洛朝朝的画极为简单,鱼身加鱼头部位只用了菱形表示,鱼尾只是一个小小的三角,头部画上一点小黑点表示是眼睛,身上再画上一些小月牙代表鱼鳞,那样一条完整的鱼就画完了。 洛朝朝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温冀那张丰富多变的脸,笑着问道:“夫子您看,学生的这条鱼画得像吗?” 温夫子无可救药地摇摇头,然后拿起洛朝朝的画朝着讲台走去。 洛朝朝知道,他这怕是又要拿自己的画给众人当做反面教材了。 拿走洛朝朝的画以后,温冀又开始游走书桌之间,并且时不时地停下脚步,俯首仔细端详其他学子的画作,终于,在游荡在贺霖佑的桌前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贺霖佑恭谦有礼,朝着走过来的夫子俯首行礼,然后便任由温夫子端详了。 温冀看见他那线条柔和,鱼鳍清晰,以及活灵活现的游鱼形态,连连点头。 这笔工,简直将水中游动的鱼刻画得惟妙惟肖,不过他这画倒是和洛朝朝的画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简单的几笔就勾勒出了一幅画。 但洛朝朝和他的画,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温冀笑着点点头,然后拿起贺霖佑的画,满意地朝着讲台走去,将两幅天差地别的画作摆放在了一起。 不一会,众人也多画得差不多了,温冀这次没有再下去查看每个人的画,而是在大家停笔以后,拿起了自己桌上的两张画,示意大家看他。 温冀先是展开了洛朝朝的画,用教鞭指着洛朝朝画的鱼。 “我方才四下转悠了一圈,你们画得如何,我心里也有数了,所以我从你们当中,选了两个画画最为‘出众’的作品,拿上来给大家参阅一些。” “我现在手上这幅,乃是洛朝朝所画,可有人想点评一二?” 望着那条呆笨的几何鱼,众人不约而同地笑出来,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夫子,你那不是鱼,是小儿涂鸦。” 洛朝朝寻这声音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又是那个柳战逸接舌。 洛朝朝怒目反击:“你懂什么,那是笔简神像。” “噗呲”,柳战逸道:“你那是四不像。” “好了。”温夫子忽然出声制止二人的争辩,随后他拿起指着洛朝朝画上的线条道,“你有笔简神像的想法确实不错,可你看看你自己所画的,笔墨倒是挺简的,可是神又哪里像了,线条粗糙,看着比山上的金樱毛刺还要多,画画讲究线条细腻柔和顺畅,我瞧你的画啊,是把笔放在纸上刷了。” 下面响起了低低的笑语声。 洛朝朝面上有些难堪。 温夫子没有再看洛朝朝,然后另外拿起一幅画,那是贺霖佑所画的小金鱼。 金鱼两侧的鱼鳍飘然生动,明明四周没有画水,却好像这鱼就是身在了水中,自由游动。 可以明显的看出,别人的画是一气呵成的,线条细腻,流畅好看。再看洛朝朝的,确实,衔接处生硬明显,就好像书页没有裁齐,一页大了一页被狗咬了,两张重合在一起,不好看又还那么多边边角角。 其实,现在的温夫子倒也没指望他们画出物件的神韵,而是教他们作画需要的技巧,而洛朝朝连这最基本的线条都画不好。 此时此刻,洛朝朝不仅仅是难堪,还有些惭愧。 “贺霖佑,你起来与大家说说,你是如何作画的。” 温夫子坐在讲堂之上,公然点了贺霖佑的名字,此刻,众人的目光也纷纷看向了贺霖佑。 少年缓缓起身,不惧众人的目光,依旧神情淡然,道:“学生幼时,家中父亲曾寻擅画之人上门亲受学生画技,故而有此水准,夫子若要学生硬说出了所以然来,学生也不知如何作答。” 他倒是谦虚。洛朝朝愤愤想着。 温夫子听到贺霖佑的回答,神情很是满意,甚至抚着胡须点点头道:“坐下吧。” 随后又转头看向洛朝朝。 “洛朝朝,你这画技啊,该请教一下人家。” 9. 第 9 章 “若觉得请教我这个老学究麻烦,你们也可向你们的同窗请教一二,同辈之间,总比向我这个夫子容易开口一些。” 温夫子虽然说的不错,但是一屋子的公子小姐,又有几个人甘愿低头向家世不如自己的人请教呢,况且这个年纪的孩子玩性大,此刻听夫子的话连连点头,可能过一会便把夫子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了。 洛朝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反正她是不打算找贺霖佑学习画画的技艺的,身边比她画得好的人比比皆是,她随便找一人也能指点她,并非一定要找贺霖佑。 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道:“弟子会考虑的。” 那也就是说,贺霖佑还不一定具有指点她洛朝朝的资格,主要还是得看她的意愿。 温夫子笑道,并没有指责洛朝朝,而是继续自己的讲课。 这一节课,倒是让他认识到了那个新来的学子,身为教画画的夫子,堂内任何一个画画得好的人,都能引得他的注意,况且,贺霖佑还谦卑有礼,这更是让他好感倍增。 坐在洛朝朝身后的肖桐青看着自己画得和洛朝朝差不多的墨鱼,内心郁闷,然后不由得将目光看向了贺霖佑的方向,眼里闪过思量。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洛朝朝扭头就出去了。 肖桐青犹豫再三,还是走到洛朝朝的桌前,拿上了洛朝朝那张被夫子退回的画,朝着贺霖佑走去。 之所以用洛朝朝的画,她也是想着,如果以洛朝朝的名义去求问,想必贺霖佑不会拒绝,毕竟书院里谁敢不给洛朝朝面子,正好,她也是为了朝朝好,画画学好了,夫子肯定会夸朝朝的,朝朝知道她为了她这么做,一定会很开心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肖桐青忐忑地朝着贺霖佑走去。 贺霖佑此刻正俯首写东西,眼睫半垂着,光洁的侧脸在光线下微微转动,应该是在誊抄着什么东西。 肖桐青越是走近,越是紧张,甚至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唾沫。 “那个,贺同窗。” 肖桐青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低柔试探的样子,是很多人都难以招架的娇羞模样。 她的身边,无论是洛朝朝还是其他人,都抵不住自己这副模样求人,想必,这位贺同窗,也不会拒绝自己的。肖桐青这般想着。 贺霖佑听到了她的声音,眼眸微侧,先用余光看了一眼肖桐青以后,才正经转过脑袋看向肖桐青。 少年好看的脸庞甫一转过来,肖桐青呼吸有一瞬的凝滞。 “有事吗?”贺霖佑神色淡漠地问。 初见贺霖佑的时候是在饭堂,是洛朝朝不小心将饭菜泼到他的怀里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甚至也没看出有什么好看的,后来他又来了他们童院甲斋,恍惚几眼她便悄悄在心里给他挂上了标签。 其实斋内很多人都悄悄议论过,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只是这人天生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再加上柳悦意的有意无意宣誓主权,生生断了那些试图靠近的人的心思。 见贺霖佑和自己说话了,肖桐青鼓起勇气,放柔自己的语调,道:“课堂上夫子说同窗之间应该互帮互助,所以我这趟来,是想替朝朝问问贺同窗,能否,指点一下这幅画?” 说到最后,肖桐青似乎豁出去一般,将洛朝朝的画往贺霖佑面前一递。 “朝朝有事,所以贺公子将这画中的不足直接告诉我便可,我会转述给朝朝的。” 贺霖佑的目光落在了洛朝朝的画上,漆黑的眸子眨巴两下,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但是那眼睫扫得,肖桐青更是紧张,她站在,他坐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将那卷翘浓密的眼睫抖动的频率尽收入了眼底。 贺霖佑看了一会,收回目光,眼睛淡淡扫了一眼肖桐青,道:“抱歉,我能力有限,教不来天资愚钝之人。” 贺霖佑此话倒也不是讽刺洛朝朝,而是就事论事。 洛朝朝已经八岁了,不是三岁,如果是个三岁孩童画成这般,他贺霖佑还觉得有救,可这画是出自洛朝朝之手,用之前叫他老师说的话:此乃朽木,不可雕。 贺霖佑说完,便坐正身子,不理会肖桐青一眼。 肖桐青握着纸张的手用力到泛白,甚至微微颤抖,然后忿忿转过身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而此刻的洛朝朝,浑然不知,自己的朋友已经为自己整了这么一出。 洛朝朝和洛文礼笑着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浑然没有发觉肖桐青的不对劲,直到坐下来了,才发现自己的桌子明晃晃地摆着那幅画,而她记得,自己之前似乎已经把这幅画压在了书下面,这画是决计不可能跑到自己的桌上来的。 洛朝朝正疑惑着呢,肖桐青这时候上前,一幅极为气愤的模样。 洛朝朝见她如此模样,倒是先开口问了:“可是有人动过我的桌子?”洛朝朝第一想法,便是柳战逸那个闲得慌的人没事又来招惹她了。 不曾想,肖桐青道:“朝朝,是我拿了你的画。” 洛朝朝松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了吗?” 肖桐青拉起洛朝朝的手,一脸委屈地道:“朝朝,方才夫子不是说,叫我们想学画画的去请教一下贺霖佑么,我方才就是去了,但是我想着也为你问个一二,问回来我好教你,我们二人一同进步,可是我拿着你的画过去的时候,那个贺霖佑却说……” 说着,还停顿一些,似乎是贺霖佑说了什么很难听的话,让她一时之间不好开口。 洛朝朝问她:“他说了什么?” “他说不教你这般蠢笨之人。” “我、蠢笨!”洛朝朝指着自己的鼻子,一瞬间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意外,这些话是贺霖佑说出口的。 她洛朝朝,向来是一个有事就解决事情的人,什么委屈和气愤憋在心里第二天,那是完全不存在的事情,于是,洛朝朝拿起自己的画,转身就朝着贺霖佑的方向走去。 肖桐青脸上露出一抹冷笑,然后站在原地静候贺霖佑遭殃。 洛朝朝走了过去,将自己的画往贺霖佑桌上一拍,然后极为随意地坐在了贺霖佑的前面,不过是面向贺霖佑的。 贺霖佑在感觉到自己桌子的震颤以后,便停下了笔,抬头看了一眼洛朝朝,见到小丫头一脸气愤的模样,不过他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甚至毫不在意,低眉道:“你挡着我光了。” 他的位置临窗,但是实际他的位置是靠墙的,洛朝朝这个角度正好把左前方投射过来的光线给挡住了,贺霖佑一下子有些不适应,于是才这般道。 可洛朝朝才不管自己是不是挡住了贺霖佑的光线,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无比气愤,这个人居然说自己蠢笨,为了防止自己污蔑他,所以她特意来问个究竟。 洛朝朝将自己的画往贺霖佑面前一递:“贺同窗画技如此了得,可否指教一二。” 贺霖佑抬眸,看向那张第二次近距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画,沉吟了一会,道:“教不了。” 瞧他语气冷漠的样子,洛朝朝还真的被他给气到了:“怎么就教不了,我看你就是看不起人。” 贺霖佑头也不抬道:“你若觉得是,那便是吧。” 洛朝朝:…… 如此说来,肖桐青所说的话就不是凭空捏造的了。 洛朝朝看着贺霖佑写满整张的规格好看的字,忽然嘴角浮现一抹阴笑。回答完洛朝朝的话以后,贺霖佑就又继续低头写字了。 看得出来,是在默写《论语》,还别说,画画画得好,字也写得不错。 少年握笔的手平稳有力,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极了一位老学究。 不过呢,这页纸写得再好,也是要废掉的。 洛朝朝忽然伸手,将贺霖佑的册子向她的方向一扯,瞬间,贺霖佑手中的笔不受控制地在纸上划出了长长一条墨迹,甚至还浸透了一旁的字迹。 少年怒目抬头,低沉着嗓音问道:“你做什么?!” 洛朝朝也不虚:“谁叫你说我蠢笨的。” “我何时说过你蠢笨了?”贺霖佑气愤地反问。 “我——”洛朝朝一时哑口无言,毕竟那句话不是自己亲耳听到的,自己当然理亏,又改口道,“你觉得我教不了,那不就是觉得我蠢笨吗?” “你若是想学,也不至于画成这样。”贺霖佑道也一针见血。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洛朝朝确实不喜欢画画,也不喜欢写字,甚至现在字还没有认全呢,有些时候,她不能否认,自己确实有那么一些任性。 贺霖佑见她不说话了,也不想再过多纠缠,直言道:“闹完了吗?闹完了就请洛小姐离开这里。” 洛朝朝嘟哝:“我又没坐你的位置。” “你挡着我光了。” 贺霖佑依旧一幅有些生气的模样,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洛朝朝第一次看见贺霖佑如此生气,之前自己揪他的衣服,还有弄脏他的衣服,柳悦意甚至那样对他,他也丝毫没有生气,却没想到,自己弄坏了他写的一页字,他就生气了。洛朝朝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气他的窍门。 所以…… 洛朝朝莫名地想多气气他。 谁叫他之前宁可向柳悦意低头也不接受她的帮助的。 洛朝朝小手一撑,身子更前倾了一些,将原本落在贺霖佑桌上的光,挡了个彻底。 甚至还睁着无辜的大眼,一脸笑意地看着贺霖佑。 10. 第 10 章 贺霖佑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呀,我只是求学心切,想请贺同窗教一下如何作画,笨蛋也有求学的资格嘛不是?” 贺霖佑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压制自己的情绪,随后睁开了那双曜石一般的眼。 一瞬间,刚被洛朝朝刚才好不容易惹恼了的情绪被他压制住了,他又变回了最初冷静自持的模样。 贺霖佑平静地拿过洛朝朝的画,只见玉手持狼毫,触上墨汁,然后便在洛朝朝的画上落笔。 他没有动洛朝朝画的任何线条,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画上了一条更大的鱼,甚至比他自己呈给夫子的那一幅更生动形象,似乎是一条鲤鱼。 洛朝朝一时之间也忘记了和贺霖佑生气,眼睛呆愣地看着贺霖佑的笔锋游走,三两下就把她原本的画给覆盖住了,甚至自己那条有些简陋的鱼并没有影响贺霖佑的画作,一丝都没有看出洛朝朝那条鱼的身影。 少年的手还在继续,可是洛朝朝却不由得将视线移到了贺霖佑的脸上,心里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原来人和人的差距可以如此之大吗? 而不远处的肖桐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少女那双明亮的杏眼满是不甘。 看看,这个世界向来都是虚荣的,她去人家看都不看一眼,而换做洛朝朝去,人家立马主动勾画了。肖桐青收回了目光,翻开一本书,逼自己平心静气。 贺霖佑的鱼终于在洛朝朝眼中勾画完成,贺霖佑笔一收,心想着,这回总该满意了。 哪知洛朝朝一脸的深沉,低头看着那幅画,问道:“你……每日不会,除了画画就是写字吧?” 不然洛朝朝实在是想不出,他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此技艺,再说了,自己似乎都没看见他离开过这张桌子,一想便觉得此人太过刻苦了,家中想必条件艰苦,所以得了个入南鸣的机会,便叫他刻骨奋斗,片刻不能停歇。 贺霖佑奇怪地看了洛朝朝一眼:“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洛朝朝一幅极为同情他的模样,然后拿个贺霖佑画的画,仔细端详了一番,道,“你虽然不容易,但是你记得,你也不能随意践踏别人,我只是不喜欢画画,不是蠢笨,知道了吗?” 贺霖佑皱眉,对于洛朝朝的忽然的苦口婆心表示万般不解,也没有开口回答。 让后,洛朝朝便在他奇怪的神色中离开了他前面的位置。 见洛朝朝回来了,肖桐青立马贴了过去,关怀地问道:“朝朝,那人没有为难你吧?” 洛朝朝看着手里的画,然后摇摇头,后又和肖桐青道:“贺霖佑确实了得,不过呢,他这么厉害也是应得的。”说完甜甜一笑,似乎没有注意肖桐青眼底的愤愤之色。 肖桐青问她:“那朝朝你打算以后向他请教作画吗?” 洛朝朝犹豫了一会,还是摇头:“他厉害是他的事,毕竟画画这方面,我确实没什么天赋,更没什么兴趣。” 肖桐青轻哦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对于洛朝朝而言,下午的课程,可比上午的课程诱人多了。 下午是骑射课,但是因为洛朝朝他们年纪尚小,并未真正教他们骑射之术,最多也就将马拉出来,牵着马带着他们走一圈,但是还是会有其他的体能测试,毕竟如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以后如何拉满弓,射靶心。 今日和往常一样,众人换好衣服以后,一排排有序地站在草坪上。室外课的学服是暗红色的窄袖短打,穿在众人身上,显得精神抖擞,将一个个稚嫩的小脸衬托得英气逼人。 洛朝朝算是甲斋里面个子比较小的了,于是站在了最前面,两手交叠放在了身后,两腿迈开与肩同宽,显得严肃又可爱。 授课的夫子名为段洪志,穿的衣服和洛朝朝他们的学服相似,也是红色的劲装,只不过比洛朝朝他们多了一些刺绣图案。 这位段夫子可不像室内授课的夫子那般温声细语,若是有人不听话,那便是直接罚跑校场,不跑得你累瘫在地,他是不会罢休的,之前柳战逸就被罚过一次,自那以后,柳战逸便安分了,连带其他顽劣的子弟也安分了。 洛朝朝之所以喜欢他的课,是因为段夫子对女子还算宽容,并且,一堂课下来,女子一般一半的时间都是休息,不过那些男子可就不好过了。 段洪志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壮硕的身姿衣裳也难以掩盖,只是笔直地站在那,便可观他恢弘的气势以及肉眼可见蓬勃的身段。 偏生他嗓门又大,每次路过洛朝朝面前的时候,洛朝朝总感觉头顶似乎有石头要落下来一般,震得她耳朵疼。 段夫子数落完以后,便叫学子们自己分组,甲斋女子少男子多,二十五个人正好分成五组,每组两个女子。 洛朝朝和肖桐青自然是和洛文礼以及方尚远一组,后来还加了一个季彦,刚好五个人。 至于其他人是怎么分组的,洛朝朝也没有在意,分好组以后,段夫子叫了两个人去搬器具,一时之间,校场内松散一片。 洛朝朝方才没有注意贺霖佑的去向,此刻段夫子走了,洛朝朝才扭头,不自觉地寻找贺霖佑的身影,只是看了一圈,都没有看见贺霖佑的身影,听到几个人在那嘀嘀咕咕,似乎是说贺霖佑被夫子叫去拿待会接力赛跑要用的旗帜还有牵钩要用到的绳索去了。 此刻谁和谁一组已经极为明显,几个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不用问也知道哪些人是一队的。 看到柳悦意她身边零零总总刚好五个人,想来贺霖佑是没有和他们一组了。 见到贺霖佑没有落入他们的手里,洛朝朝倒是替他感到幸运,可是这份小欣喜还未在洛朝朝心里徘徊多久,她便看见柳战逸朝着看台走去。 南鸣的校场极为宽敞,平日里这里也举办大大小小的蹴鞠、射箭、马球等赛事,所以自然也设了一个极为宽阔的看台。 现在看台上自然是没有人的,上面只放置着一些七零八落的水壶或杯子。 户外课程必定是非常消耗体力,所以每次上户外的课程的时候,学子们必须自己准备水,有些人是直接用水囊,而有些家里贫寒的,便用竹子制成一个简单的小水杯,穿上绳子,随身携带。 不过,也有几个耐得住酷热的,能忍住不喝水。 贺霖佑的水囊也是放在了看台上面,如果洛朝朝没记错的话,似乎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白色水囊。 看着柳战逸朝着看台走去的时候,洛朝朝还没有在意,可是没一会,她便看见柳战逸故意拿起一个水囊,将口子打开,手一翻,水囊里面的水溅了一地。 而他手里的那个水囊,正是贺霖佑的。 洛朝朝气急,拾步就想上去阻止,可是手却被肖桐青拉住,她道:“朝朝,算了吧,又不关我们的事,小心柳家姐弟找我们的麻烦。” 洛朝朝道:“我还怕他们不成。” 洛文礼也看见了柳战逸的举动,他和洛朝朝一样,看不惯他们姐弟二人胡作非为,正想上前,柳悦意忽然走到了洛朝朝和洛文礼面前,极为傲慢道:“我劝你们别管闲事,这是那个贺霖佑画蜈蚣戏弄我的代价。” 洛朝朝不清楚怎么回事,还是看了一眼肖桐青以后,肖桐青才低声和她解释了缘由。 一听完来龙去脉,洛朝朝反而笑了。没想到贺霖佑还会有如此反击的勇气,如此看来,也不是那种一味退让,低三下四之人。 洛朝朝走近柳悦意,学着柳悦意那目中无人的模样,道:“我若是他啊,我就不那么麻烦浪费笔墨了,方正我们书院里那些虫子蟑螂蜈蚣多的是,找两条,放在你的茶水里,也让你看看不能喝水的滋味!” 柳悦意倒是没觉得洛朝朝的话有多气人,只是脑子里不由得根据洛朝朝的话,浮想出了自己打开水壶喝水的时候,一条黑黢黢的虫子爬在自己舌头上的场景,瞬间毛骨悚然,尖叫了一声。 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有些人不明所以,有些人则是以为洛朝朝欺负柳悦意了。 11. 第 11 章 柳战逸就是那个以为洛朝朝欺负了柳悦意的人,听到尖叫以后,他也正好将贺霖佑的水囊放干净了水,于是急忙朝着柳悦意跑了过来,挡着了柳悦意面前,朝着洛朝朝道:“洛朝朝,你是不是欺负我姐姐了?” 洛朝朝也不否认,直言道:“是啊,我在想,改天要不要找几只虫子放到你姐姐的水壶里,你是不是也想尝尝虫子的滋味啊?” 洛朝朝很多时候,确实比柳战逸他们姐弟二人看着温顺容易让人亲近些,可是她并非真的乖巧温柔,很多时候不过是家里的耳提面命的礼数约束了她顽劣的天性,也因为长辈以及书院里夫子的教诲,让她分得清是非对错,所以不会和柳悦意姐弟二人一般,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可若是有人真的惹到她的头上了,她是断然不会善罢甘休的,甚至会比柳悦意做的更过分,否则,也不会和柳悦意他们不对付这么久了,他们二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柳战逸被洛朝朝一副极为傲慢的模样给惊着了,本能的放出狠话:“洛朝朝,你如若敢这么做,我就——”边说着,手就抡起了拳头,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洛文礼眼睛一眯,冷声开口:“你就如何?” 洛文礼仅比柳战逸年长几个月,但是个子确实比他高出了半个头,柳战逸其实从骨子里就有些怕洛文礼,因为洛文礼这个人,平时不生气,若是真的生气了,夫子来了也无济于事。 见此,柳战逸瞬间偃旗息鼓,瑟缩着拉着柳悦意走开了。 一边的肖桐青见洛朝朝和洛文礼一致向着贺霖佑,她犹豫了一会也开口:“柳家姐弟真是过分,怎么能这么对贺同窗呢?” 这一次,洛朝朝和洛文礼都没有理会肖桐青,这时候和夫子去拿东西的贺霖佑和另一个同窗也已经回来了。 见夫子一回来,众人就立马列队,没有再说过多的语言。 洛朝朝也没有了和贺霖佑“告状”的机会,只是眼睛乌亮亮的落在贺霖佑身上,惹得贺霖佑回眸。 远远的,洛朝朝朝着他笑了一下。 贺霖佑一头雾水。 不多时,众人列队完毕,该进行的赛事便规整有序的开始了,期间,洛朝朝还没来得及将柳战逸做的坏事告知贺霖佑,肖桐青便抢先了一步,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贺霖佑说了,末了,还表露了自己和洛朝朝试图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的惋惜之意。 贺霖佑什么也没说,肖桐青以为他怎么也会和她说一句谢谢,可是一个字也没有。之后哪怕他累得满头大汗,也没有回到看台上,去找水喝。 肖桐青将事情告诉贺霖佑以后,转头就和洛朝朝说了这个事情,所以洛朝朝也是有意无意地留意着贺霖佑的举动。 耗费了一波体力以后,段夫子叫众人休息,大家伙都是回到看台上喝水修整,可唯有贺霖佑一人,坐在看台的角落人,背影看着莫名的叫人心疼。 方才洛朝朝和洛文礼威胁过了柳家姐弟,不然他们二人此刻怕是会上去,故意气贺霖佑一番,不过此刻看他身边没有人说话,洛朝朝心里莫名的也极为不是滋味。 思来想起,洛朝朝忽然起身。 艳阳下,少年的身影单薄伶仃,洛朝朝甚至能看见他后背被汗水浸湿了的一块。这人也真是奇怪,听方才肖桐青说的他故意画虫子吓柳悦意的事情,洛朝朝觉得他不应该是个会吃闷亏的人,可是此刻看他埋头不语的样子,又像极了被欺负又无人做主的可怜人。 “喏。” 贺霖佑的面前忽然多出一只细嫩白皙的小手,手上安然躺着几个绿油油的葡萄。 小手掂动两下,头顶传来了洛朝朝的声音:“新鲜摘的果子,可甜了。” 见贺霖佑没有动,洛朝朝直接挨着贺霖佑坐下,她道:“你别以为只有你有啊,在座的每一个人我都分了,这几个是你的。” 洛朝朝怕贺霖佑以为自己这是施舍,所以故意这样说的。 本以为贺霖佑依旧会拒绝她的好意,没想到,他居然接过了洛朝朝掌心的果子,朝着自己的嘴巴递了过去。 见一颗圆滚滚的果子在他的口中消失,洛朝朝才笑着问:“好吃吗?” 贺霖佑神色平常,点点头。 洛朝朝也没想那么多,随即自己拿起一颗果子就往自己嘴里送,牙齿咬破果皮的一瞬间,一股酸涩之味道溢出口腔,酸得洛朝朝头皮发麻。 那张粉嫩可爱的脸瞬间酸成了一张苦瓜脸,表情比唱戏的还要丰富。 一边的贺霖佑看见洛朝朝如此模样,冷俊不禁,眼眸里倒映着洛朝朝搞怪的身影,眼波凌凌。 “呸,呸呸。”果子实在是酸涩得难以下咽,洛朝朝不知道贺霖佑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地吃下那个果子的,反正,她是咽不下去。 洛朝朝感觉自己似乎被戏耍了,转头生气地看着贺霖佑,道:“你骗我。” 贺霖佑眼眸带笑:“果子是你拿过来的,甜也是你说的,我怎么就骗你了?” 若要深究起来,似乎也是洛朝朝骗了他贺霖佑。 洛朝朝一时理亏,小嘴一抿着,嘀嘀咕咕道:“我又没吃,我怎么知道是酸的。” 果子是早上祖母塞进他们马车的,她就顺便带过来当零嘴了,本来还有其他果子的,但是都被洛文礼吃光了,现在她终于知道,这个葡萄为何洛文礼一个不动了。 这葡萄她是一个都没吃,是看见贺霖佑的水被倒掉了,她才想着分享这个葡萄的。 就是没想到,这个葡萄这么酸。 洛朝朝嘟哝着:“不吃了不吃了,太酸了。”说完,就要起身,似乎是打算把着葡萄给扔掉。 贺霖佑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了洛朝朝的手腕,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将洛朝朝手里仅剩的两颗绿葡萄拿到了自己手里。他一边摩挲着果子,一边道:“其实挺甜的。” 洛朝朝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见他说完以后,又拿起一颗果子送入口中。 这一次,洛朝朝以为,他会和刚才一样,一脸平静地吃下这颗他觉得甜的果子,下一个瞬间,洛朝朝就看见了一个闭着眼皱眉的贺霖佑。 洛朝朝被逗弄得咯咯直笑,贺霖佑看见洛朝朝笑了,他也神色舒展了起来。 方才一瞬间的挤眉弄眼已经被他掩藏,似乎只是为了逗洛朝朝开心一般,之后他就和最初一样,一脸平静地吃完了果子。 见他吃得这么香,洛朝朝本想再给他拿几个的,但是却被贺霖佑拒绝了。这人身上总是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洛朝朝想和他攀谈,可是被他安静的模样劝退。 这人明明年纪不大,为何总是这么的深沉呢,就像活了几十年的大人一样。 洛朝朝万般不解。 过了一会,洛朝朝问道:“你为何都不与其他同窗说话啊?” 贺霖佑道:“不熟。” “那就主动多说两句,不就变得熟啦。”洛朝朝不以为意一笑,然后转过身,呼喊着洛文礼的名字。 她的目的显而易见,可是却被贺霖佑冷冷打断了:“不必了,有机会再认识吧。” 洛朝朝没想到贺霖佑会拒绝,正奇怪呢,贺霖佑已经站了起来,一个人朝前走去,不知道去往何处。 洛朝朝没有去追,而是就这样看着贺霖佑离开。这个人,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冷漠无情,周身似乎竖起了尖刺,将所有想靠近的人都排斥在外。 她就看见好几回有人故意上前和他说话,可是这人总是神情冷漠,脸上写着:没事不要打扰我的字样。 肖桐青就曾在她耳边说过好几回,说新来的同窗如何如何冷漠。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洛朝朝还以为自己或许可以走近他,不曾想,依旧是错觉。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洛朝朝想要结交的朋友,就没有结交不成的。 下午顶着大太阳,终于上完了一堂令人疲倦又开心的课,回到学堂以后,众人疲惫不堪,最后还要在屋内写半个时辰的字,方能下课,但是因为先前那样耗费体力,课堂内趴下一片。 洛朝朝也如旁人一样,小脑袋枕在手背上,就这样睡了过去。 闲来无事的贺霖佑,又在画册上画了一张某人睡觉时的模样,甚至连熟睡的眉眼都勾勒得那样清晰。 斋长来巡视的时候,洛朝朝被坐在身后的洛文礼给叫醒。 12. 第 12 章 洛朝朝正趴在桌子上休息,忽然被人推醒,神色还有些迷糊,歪着脖子小手撑着脸眯着眼睛。 斋长的身影从窗边路过了之后,洛朝朝才脑袋一点,又趴了回去。 洛文礼踢了一下洛朝朝的凳子,道:“待会书卷没有誊抄完,我可不帮你。” 最后半个时辰虽然夫子不会来,可是却要上交一份字帖的,若是没有完成是不许走的,为了完成任务字写得太丑也不让走,所以洛文礼才会这样说。 听到洛文礼的话以后,洛朝朝又勉为其难地撑起了身子,但是依旧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最后终究是拿起了笔。 坐在洛朝朝左侧的肖桐青弱弱开口:“朝朝,不如我帮你写吧?” 洛文礼神色冷淡:“让她自己写。” 洛朝朝两眼一睁,狠狠瞪了洛文礼一眼,但是也没有说什么,最后就低头认真写了起来。打着瞌睡写字的代价,无非就是字写得丑一点,而对于字本来就不忍直视的洛朝朝而言,丑字就直接变成了小墨点,每个墨点的形状还不一样,简直惨不忍睹。 下课斋长来收字帖的时候,洛朝朝被打了两下手板,粉嫩的手心瞬间肿了。 好在,也不是第一次的,小丫头也没有哭,就是被留堂,不写完一幅字不得回去。 洛文礼直接叫上了几个小伙伴去后山晃悠了,对于他而言,不过是多在书院多玩两刻钟,他求之不得,所以便撇下洛朝朝径直离开了。 学堂内,只余下零星几个人,分坐在各个角落,埋头赶着作业。 洛朝朝的字啊,无论如何写,就是狗爬一样,洛朝朝有时候自己看都不怎么满意,而且斋长还说不让留错字,于是洛朝朝又废弃了两张纸。 这比被打手板还让人恼火,打手板还只是痛一下,可是现在却是长时间的折磨,洛朝朝不由得深叹一口气,然后搁下了笔,一脸无奈地打算四下看看,舒缓一下浮躁的心情。 余光一扫,发现贺霖佑居然还坐在屋内,如果洛朝朝没有记错,刚才斋长点的名字里面,似乎没有贺霖佑的名字。 洛朝朝极为奇怪,不过脑瓜子一转,他留在这里不是更有意思么。 正好此刻斋长没有巡视到这边,于是洛朝朝便猫着腰,偷偷摸摸地朝着贺霖佑走去。 每日下课的时间都算早,于是贺霖佑打算无事在学堂里坐一会,看看书。 坐在学堂的窗边欣赏日落,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他正捧着一本书看得认真,眼尾余光忽然看见了一抹身影。 洛朝朝一溜烟坐在了他前面的位置,然后反过身面向贺霖佑。 处变不惊的贺霖佑头也没抬,但是视野之中已经出现了一双小手。 洛朝朝的手扒拉着贺霖佑的书,硬是将人家的视线从书中给转移了出来。 贺霖佑无奈,干脆将书瘫在了桌面上,抬眸看她,问:“做什么?” 洛朝朝压低着声音,小声道:“能不能,帮我写几个字啊?我请你吃糖葫芦。” 好吧,洛朝朝承认,她其实是来找贺霖佑帮忙的。 不学无术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 之前洛文礼会帮她,甚至肖桐青也会帮她,可是这一次,他们俩没一个出手相帮的,连方尚远和季彦也都和洛文礼出去厮混了,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写,是字太丑,夫子看了恐怕是不会让她过关的,可能还要挨两下手板。 嘶,洛朝朝想想都感觉手痛。 贺霖佑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能。” 洛朝朝双手合十,做出了一副“拜托拜托”的模样,大眼乌亮乌亮的,撒娇的模样实在是可爱。 可是贺霖佑还是铁石心肠地拒绝了。 洛朝朝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子,静静坐了一会,然后又贼心不死地回过头看向贺霖佑:“这样吧,我写一篇,你也写一篇,我的字不好看,你也知道,字迹潦草夫子是会打手心的,而且我也写一篇也不算偷懒,你就当帮帮我好不好?” 说着,朝贺霖面前摊开了自己已经肿了的手心。 洛朝朝的意思是,她想拿贺霖佑的字迹去糊弄夫子,但是她自己也会写一份,就不算是偷懒又耍滑了。 可是这个要求,亏的终究是贺霖佑,平白无故的,他凭什么帮这个忙呢? 贺霖住沉吟片刻,“三遍。” “啊?” 贺霖住又重复了一遍:“我写一遍,你得写三遍。” 洛朝朝眉头一皱,正想争几句,话到嘴边又狠狠忍住了,左右他都答应帮忙了,写三遍就写三遍,只要能躲过挨打早点回去,三遍又何妨,她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家里的晚膳似乎在向她招手。 洛朝朝重重点了两下头,算是答应了。 两人就这样达成了协议,洛朝朝还道:“提前谢谢啦,明日请你吃点心,不过,我能不能借一下你的笔?” 贺霖佑点点头,洛朝朝便笑着朝着贺霖佑的笔架探去,眼疾手快的挑了一只小巧轻便的狼毫。 这小丫头眼睛倒是毒,那一支狼毫陪了他快两年了,一直是他最趁手的笔,他本打算用那只笔的,倒是被她捷足先登了。 贺霖佑也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她沾上墨水,端正坐直开始写字。 不过话说回来,她为何,要占用他的桌子? 贺霖佑问她:“你……不回你的桌子写吗?” 洛朝朝抬头,随后摇头:“不啊,你的桌子挺宽敞的,我位置远,回去多麻烦啊。” 贺霖佑无声丈量了一下自己位置到洛朝朝位置的距离,无语凝噎。 “但是,你身后那张桌子不是挺宽敞的么?”贺霖佑指着洛朝朝霸占着的位置道。 洛朝朝摇摇头:“不行,那是别人的桌子,未经允许,怎可随意动他人的东西呢?” 贺霖佑很想问她,她此刻坐着的凳子,难道就不是他人的了吗? 真是,无理取闹。 洛朝朝笑了笑,其实她就是故意的,有个人在她面前写字,有了陪伴,她抄书都带劲,所以她就是要和贺霖佑面对面坐着写。 她笑道:“你放心,我写字可安静了,不会打扰你的。” 贺霖佑面无表情,挽袖去拿笔,蘸墨,而后道:“你若打扰我,我便不给你写。” 洛朝朝摆手:“不打扰不打扰,一定不打扰。” 13. 第 13 章 安静的氛围在二人之间环绕,也不知为何,坐在贺霖佑的位置上,洛朝朝感觉莫名的安心了。夕阳越过窗棂,悄无声息地披在了二人身上,将白色的纸面都照得有些金黄。 洛朝朝字写得不好看,此刻坐在贺霖佑对面,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较劲的心理,想把字写得好看一点,至少要比自己刚才写得好看。写了片刻,甫一抬头,发现贺霖佑已经写了半张纸了。 若是他的字潦草,洛朝朝倒是可以说他耍赖,但是纸上的字工整清晰,是极为端正的楷书,看着极为赏心悦目。 然后再低头看看自己的…… 可能狗叼着笔在纸上写的字,都比她的好看。 洛朝朝干笑了两下:“你的字真好看。” 夕阳铺满了贺霖佑半张脸,霞光之下,细微到脸上的绒毛都能看见,甚至将他长卷眼睫的阴影拉得修长,落在他的鼻骨之上,极为好看。 听到洛朝朝的话以后,贺霖佑抬眸,黑色的瞳仁在落日的照耀下,变成了透亮的褐色,宛若琥珀。似乎是阳光有些刺眼,他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洛朝朝道:“夸我字好看,也是三遍。” 洛朝朝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满道:“我是真心觉得你的字好看,又不是想少抄一遍字,你这人,真是把人想得太坏了。” 道完不满以后,洛朝朝便低下头,做出一副写字的模样,不打算理会贺霖佑了。 贺霖佑低头看了一眼洛朝朝的字,随后忍不住轻笑。 他方才也是写得认真,没有留意过洛朝朝的字是如何的,只听她自己说丑,如今一看,确实有些丑得可爱。 她的字,不是丑得细细长长,而是带着一丝圆鼓鼓的,占地面积也广,一页纸,可能要比贺霖佑少写个几十个字。 听到贺霖佑笑,洛朝朝怒目抬头:“你笑什么?” 贺霖佑没有回答,而是抬起笔,直接在洛朝朝的纸面上圈住了一个字,“黄”。 “这个字写错了。” 洛朝朝一脸震惊,还特意把纸张倒过来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一眼就看出她的错字的,还是反着方向看。 “这里,需要出来一点。”贺霖佑直接下手,在洛朝朝的字上,添了一笔。 “不是共中间加一个田吗?” “当然不是。”贺霖佑道,“是共中间加个由。” 洛朝朝眨眨眼,然后指着贺霖佑的字:“你写你的,不许笑我。” 贺霖佑嘴角轻弯,然后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洛朝朝心里暗想,以后一定要把字练得好看一点,再也不求人的,也不会让人看了笑话。 不多时,贺霖佑就写完了字,然后极为悠闲地坐在那看着洛朝朝写字。 不过,他不是明目张胆地看,而是故意捧着一本书,假意看书的,然后眼睛偷瞄洛朝朝。 写完最后一个字,洛朝朝算是完事了,再一抬头,发现学堂里面都没有人了,只有他们两个和另一个同窗。 洛朝朝将自己的三幅字留给了贺霖佑,然后拿起贺霖佑的字,站起身:“今日多谢贺同窗了,改日一定重……重礼答谢。” 洛朝朝本想说重金答谢的,可是仔细一想似乎不合适,于是便改口了。 贺霖佑也没拒绝,直接摆摆手,示意她时辰不早了,快去交课业。 下课收字帖的夫子是掌管整个童院的管事教习,此刻正坐在出童院的路口,摆着一张桌子,收到学生的课业,并且经过他点头以后,学生才能离开。 洛朝朝之前就是挨了他的手板。 守在堂口的夫子看了一眼洛朝朝的字,然后又抬头看看洛朝朝,显然他也是认识洛朝朝的,并且看得出来,这个字不是洛朝朝写的,不过他也没有点破,最后还是放洛朝朝离开了。 洛朝朝笑得极为开心,又蹦又跳的,心想着贺霖佑真是自己的福星。 另一边洛文礼终于等到了洛朝朝出来。 一见到洛朝朝,洛文礼拿腔拿调:“呦呵,可算舍得出来啦。” 洛朝朝倒是没有看到洛文礼,还是洛文礼出声,洛朝朝才注意到他。 望着洛文礼别有深意的笑意,洛朝朝一脸的不明所以,问道:“你怎么在这?” 她还以为洛文礼已经玩得忘乎所以,还要她去找人呢。 洛文礼笑着看着她,然后缓缓站起了身子,少年身上还带着嬉闹过后的薄汗,脸上有几分薄红。 “难怪要这么久,原来是别有所图啊,怎么,那个贺霖佑你就那么喜欢?”洛文礼抱臂站在那,静静等待洛朝朝的回答。 洛朝朝神色微怒,眼睛白了洛文礼一下,然后道:“你又不帮我,我只能求助于他人了呗,别人不像你,见死不救。” 洛文礼轻笑:“那个贺霖佑看着不好相处,你若是想和那样的人交朋友,你自己看着办,受欺负了我可不帮你。” 今日校场上贺霖佑拒绝的话,洛文礼听到了,在他眼里,贺霖佑的举动有些目中无人,不过他也理解,为何斋内的女子都喜欢上赶着招惹他,甚至柳悦意那个不可一世的人还主动示好,不就是因为长得好看嘛。 他洛文礼刚来的时候也受到过那样的待遇。 不过身为男子,他还是觉得,贺霖佑那样的人,不适合做朋友,一个闷葫芦,也就拿样貌骗骗洛朝朝这样的女孩子罢了。 洛朝朝却为贺霖佑辩驳:“你才不好相处呢,人家画画画得好,字也写得好看,人也不错。” 洛文礼冷哼一声,然后就率先离开了。洛朝朝小跑着跟了过去。 今日回去得晚,但是之前有仆从回家禀报过了,所以家里两位长辈倒也不着急。 饭桌上,洛朝朝正吃着饭,齐氏问洛朝朝:“朝朝今日在书院里,可遇上什么趣事了?”一边说着,便往洛朝朝的碗里夹了一个鸡腿。 洛朝朝吃饭的动作一顿,想了一下,然后道:“祖母,今日我们家的葡萄好酸。” “酸?那明日便不备了。” 洛朝朝急忙道:“朝朝不是这个意思,明日多备一些吧,有人喜欢吃。” “酸葡萄还有人喜欢吃?此人口味如此奇怪。” “是啊,是挺奇怪的。”洛朝朝一想到贺霖佑被酸到的表情,就忍不住轻笑。 齐氏看着洛朝朝一脸欣喜的模样,便猜到了她可能是书院里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本想再追问一二,却没想到洛朝朝三两下吃完了碗里的饭,然后朝着洛兴尧和齐氏道:“祖父祖母,朝朝吃完啦,你们二位慢慢吃,朝朝回去写课业去啦。” 洛兴尧和齐氏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皆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惊讶的神色。 他们家的小丫头啊,可从来没有回家做课业的习惯,不是玩就是玩,怎么可能会有心思做课业? 不过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倒是值得欣慰的事情,所以二老也没有阻止,齐氏甚至问:“你那屋子暗,不如你去你祖父的书房?” 洛兴尧这时候又将目光看向了齐氏。 洛朝朝向来闹腾,若是让她进了书房,那他一定一刻书也看不进去了,他还想吃完饭找老三下几盘棋呢,他那小孙女一来,计划岂不是都泡汤啦? 洛兴尧在心里默默祈祷洛朝朝拒绝自己夫人的提议,没想到—— “好,朝朝一会就去。” 说完就小跑着离开了。 洛兴尧眼神幽怨地看着齐氏,一脸的不满:“你说你好好的,叫朝朝去书房做什么?” 齐氏脸色一摆:“你还有脸说,朝朝自打读书写字以来,你上过心吗?孩子难得有想读书的心思,你不该支持一下么,你待会给我守在书房,陪着朝朝。” 洛兴尧也算博览群书,齐氏想着,若是朝朝有个什么疑惑,也可以叫洛兴尧指点一二,他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总不会连八岁孩童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吧。 无奈,洛兴尧摇头叹气,他不是没上心过,而是之前上心过头了,导致了现在一看见自己的孙女提笔,他就头疼。 之前洛朝朝初次写字的时候,洛兴尧险些教吐血啊。 那写出来的字,简直比远古的甲骨文还抽象,他身下也有那么多的儿孙,也算教过不少孩子,但是写成他家朝朝这样的,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这个当祖父的自己都嫌弃啊。 14. 第 14 章 夜晚,洛朝朝果然兴致勃勃地来找洛兴尧了。 洛兴尧的书房里没有她用的小桌子和小凳子,她便自己爬上软榻,直接用洛兴尧下棋的小矮几当桌子,盘腿坐在那认真写字。 洛兴尧都准备好一晚上的时间耗在洛朝朝身上了,却没想到自己的小孙女如此之乖,居然自觉地翻开《论语》在那誊抄。 洛朝朝如此安分,洛兴尧反而感觉自己手里的书不香了,他一会看看认真写字的洛朝朝,一会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放下手里的书,朝着洛朝朝走去。 尽管自己祖父走来过了,洛朝朝依旧埋头写自己的,似乎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洛兴尧坐在洛朝朝对面,活像一个没话找话的,他看了眼洛朝朝的字,然后又抬起头看向自己那一脸认真的小孙女,一脸苦口婆心,问道:“朝朝啊,今日怎如此认真,可是学院里发生什么事情啦?” “祖父。”洛朝朝没有抬眸。 “诶。”洛兴尧凑近,一副祖父在认真听的模样。 “朝朝今日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所以想多练练。” 洛兴尧笑了笑,那模样,似乎在说:咱朝朝终于有这觉悟了,真是可喜可贺呐。 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淡去,就听到洛朝朝继续道:“祖父若是没事,便看书去吧。” 意思是说,别打搅她写字。 这小模样,真是…… 可爱得紧。 若换做其他孙子如此和洛兴尧说话,洛兴尧指不定要斥责, 可是换做洛朝朝这般,他不仅舍不得凶她,反而无比的开心。 洛兴尧道:“好好好,朝朝忙吧,祖父不打搅了。” 洛朝朝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然后又开始自己的写字。 书房内,似乎只有笔墨摩挲纸张的声音,安静得不像话。洛朝朝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当初夫子教他们写字时候说过的话,以及贺霖佑写字的模样,然后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字,好像,还是一如既往地丑。 洛朝朝停下笔,然后拿起自己的字,扭头去找洛兴尧。 既然有现成的夫子,她自然是要前去请教的。 烛台之下,洛兴尧正捋着胡须,看手上的书看得一脸认真,直到洛朝朝的身影到了跟前,他才看见了洛朝朝,急忙放下了手里的书,问道:“怎么了?” “祖父,您教教朝朝写字吧。” 洛朝朝将自己的那副字往洛兴尧的书桌上一铺,一脸苦恼的模样。 刚才还嫌弃他打扰了她,此刻倒是一本正经来求学了,如此看来,是真的想要学字了。 洛兴尧并未立马指点洛朝朝的字,而是问洛朝朝:“那朝朝是不是应该和祖父说说,今日为何忽然想要练字了。” 被问话的洛朝朝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洛兴尧桌上的字,指着洛兴尧的大气蓬勃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问道:“祖父,你说朝朝练多久,才能将字写得如祖父一样好看呢?” 这话落在洛兴尧的耳中,那就是在夸赞自己了,于是抚须长笑道:“练字修心,朝朝这不是自己喜欢练字,而是和谁,比较了吧。” 洛朝朝抬眸,没曾想自己的小心思居然一下子被洛兴尧勘破了。 小丫头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今日朝朝又被留堂了,夫子说朝朝的字不好看,还挨了手板。”洛朝朝说着,自己摊开了掌心。虽然此刻手上的红印已经消失,可是洛朝朝还是记得戒尺落在自己手心上的痛感。 书院里的其他学子对她可能会礼让三分,但是夫子们却是一视同仁,她也已经不是第一次挨打了,之前被打,她还自己开玩笑说,自己已经被夫子教训得皮糙肉厚,百毒不侵了,可是今日看见贺霖佑的字以后,她莫名的在心里涌出一股钦佩的感觉。 这一刻,她才真正有些嫌弃自己了。 洛兴尧心疼地看着自己小孙女洁白的掌心,又问道:“然后呢?” 洛朝朝的性子,他们夫妻二人是管不了了,其他人更是不敢插手,也就南鸣书院的夫子有这个威严敢教训洛朝朝,所以他们夫人二人几乎不过问洛朝朝在书院里的学习情况,夫子该罚的罚,他们也不插手。 洛朝朝又道:“幸得一位同窗相助,朝朝才能赶上家里的晚膳,那位同窗好生厉害,字写得好看,画画也了得,温夫子今日还夸他了呢。” 洛朝朝说起贺霖佑的时候,眼睛都在泛光,情绪也有些激动,连洛兴尧都看出了她的崇拜之意。 “所以,朝朝便想如你那位同窗一般,变得优异?” 洛朝朝仔细想了想,点点头,不一会又摇摇头。 洛兴尧奇怪地看着她。 “朝朝只是好奇,得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在十岁的年纪,就能有如此水平。”说完,洛朝朝指着洛兴尧的字,“他的字,和祖父你的字,有得一比呢。” “哦。”洛兴尧并没有把洛朝朝的话当真,她一个字都没写好的孩子,又如何欣赏他人的字呢。 不过能激起自己孙女学习的心思,此人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沉吟片刻,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贺霖佑,恭贺的贺,上雨下林的霖,保佑的佑。” 洛朝朝一说,洛兴佑神色立马严肃了起来。贺乃皇姓,虽说贺姓已经延绵几代,但是如今姓贺的人也一定是和皇族有莫大关系的人,而且此人的名字怎会如此凑巧,和自己离京那年,刚出生的三皇子一样的名字,“贺麟宥”。 数月前,他倒也听说了祈妃娘娘陷害皇后娘娘被幽禁之事,好像说三皇子也触怒了圣上,也被贬了,但是被贬何处,他却不知晓。 此时此刻,她孙女的书院里来了一个和皇子同名之人,这叫他如何不震惊呢。 “祖父,怎么了吗?”洛朝朝歪着小脑袋,一脸疑惑地问。 洛兴尧忽然想起了南鸣书院的山长,当今圣上的太傅,忽然也就明了了。洛兴尧笑着点点头,随后转头摸着洛朝朝的小脑袋:“我们朝朝啊,慧眼识珠,此人确实非常了得。” 洛朝朝眼眸一亮:“祖父认识他吗?” “祖父倒是不认识,不过祖父觉得此人定不是普通人。” 洛朝朝笑了笑:“朝朝也觉得此人非同一般。” 就在祖孙二人闲聊的这一会,齐氏在张嬷嬷的搀扶之下,走来了书房,一进来,看见了洛朝朝和洛兴尧在说话,便笑着和洛兴尧道:“你这是和朝朝讲话本子吗?” 洛朝朝不满道:“祖母,祖父在教朝朝写字呢?” 齐今雅如洛兴尧一样,感觉洛朝朝不会忽然转性,定是没写多少字便巴拉叫洛兴尧玩闹了。 “好好好,你写字,也写了一会,想必也累了,来,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再写。” 一听到有点心吃,洛朝朝急忙放下手里的纸,小跑着朝着齐氏放点心的小矮桌走去。 齐氏抚裙坐了下来,然后在洛朝朝眼中,缓缓打开了糕点盒子。精美的雕花盒子里面有六个小格子,里面放着六款不一样的糕点,枣泥的,酸乳的,绿豆的…… 甚至每款点心上面还放着其他果子点缀,不仅好看,还都是洛朝朝喜欢的。 洛朝朝随手拿起一块花形的糕点,放入了口中,点心送入口中的一瞬间,洛朝朝满足地笑了起来。 吃完两口以后,洛朝朝问齐氏:“祖母,明日朝朝能带一盒六福景去书院吗?” 洛朝朝正是换乳牙的时候,齐氏平日里严格控制她吃甜的,日常让她带去书院的吃食,也多是水果,嫌少有甜腻的点心,要吃也是在她的看护之下吃一点。 所以洛朝朝才开口询问。 如洛朝朝所料,齐氏问她:“为何?” “朝朝不是自己想吃,是想答谢一位同窗,他帮了朝朝,朝朝想带给他吃,可以吗,祖母?” 洛朝朝闪着明亮的眼睛望向齐氏,还不等齐氏答应,洛兴尧便开口:“让她带吧,我们朝朝知恩图报,是个好孩子。” 齐氏虽然不知道祖孙二人说了什么,但是既然洛兴都这般说了,自然不会有拒绝的道理。 得到齐氏的首肯,洛朝朝高兴不已,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笑得清甜。 吃过点心以后,洛朝朝并未立马离开,而是继续方才没有完成的练字之举,这一会,洛兴尧教得认真,洛朝朝学得认真,甚至连腰板都挺直了,小脸都严肃了起来。 一晚上字没什么长进,但是洛兴尧看着却极为欣慰,年近花甲的年纪,却一直陪着洛朝朝坐到深夜。 南鸣书院,贺霖佑的小屋依旧亮着灯,夜里闷热,贺霖佑睡不着,便亮着烛台,坐在灯火下画画。 偌大的宣纸上面,勾勒出一副完整的校场比赛图,图上的人基本已经画齐了,可贺霖佑的笔在停在一出空白的位置,久久没有落笔。 蒋文杰这时候推门而入,看见贺霖佑穿着单薄的水衣,瘦小的身影笔直地站在了梨花木书桌边,精致的眉眼低垂着,看着纸上的画久久凝神。 蒋文杰以为贺霖佑是因为天气太热所以睡不着,所以特意去厨房讨了一碗冰镇酸梅汤,给送了过来。 15. 第 15 章 “殿下,天气暑热,属下为你去厨房拿了一碗酸梅汤。”蒋文杰一边走近一边道。 闻声,贺霖佑抬眸,也放下了笔。 少年削薄的身姿缓缓坐下。蒋文杰将酸梅汤放在了书桌上,随意扫了一眼贺霖佑桌上的画。 随后蒋文杰笑道:“原来殿下在画今日校场上的场景啊。” 贺霖佑上课的时间,蒋文杰是不会上去打搅的,也是遵循了学院的秩序,不过他也一直在背后默默看着贺霖佑。 今日校场的时候,他也一直守在围栏外面,那柳家姐弟欺负殿下的时候他也看见了,可是校场不让夫子以及学生以外的人进入,所以他也只能在外面看着干着急。 殿下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下课的时候见殿下没有主动提及此事,蒋文杰也当做不知道。 不过今日校场上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叫洛朝朝的丫头,对他家殿下,真是热情非常。 但凡比赛的时候,交好的人便会为自己的友人摇旗呐喊。其他人都有那么三五个好友,可是他们家殿下上场的时候,除了那洛朝朝,便无人打气。 虽然为殿下打气的人不多,可是光那小丫头一个人的声音,便碾压了所有人。 大老远的,他都能听到洛朝朝激动的呼喊,不知道当时身在校场中央的殿下,是何感受。 面对蒋文杰的随口一问,贺霖佑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拿起蒋文杰端过来的酸梅汤,正要喝的时候,发现蒋文杰目光还落在他的画上。 贺霖佑旋即放下手中的碗,道:“你看什么?” 蒋文杰道:“这画上是不是少了一个人啊?” 不然他怎么扫了一圈,也没看到洛朝朝的身影呢。 贺霖佑嘴角轻弯,然后将手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将碗递给了蒋文杰道:“你早点休息吧,我画完这幅画,便歇下了。” 蒋文杰应声退了出去。贺霖佑这才凝神,看向了洛文礼身边,那个空出来的位置。 那里站着的是洛朝朝,他其实想第一个下笔的就是她,可是挺奇怪的,其他人的身影在他的脑子里似乎是定格住了,唯有她,一会蹦一会跳,一会呐喊,一会挥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在这个位置上,安排一个怎么的洛朝朝。 他居然,有那么一瞬,怕画不好。 又过了许久,贺霖佑才又提起笔。 画卷上,一个发髻飞扬,高举着手,笑得明媚灿烂的洛朝朝终于出现了。 贺霖佑眼眸带笑,最后在洛朝朝飞扬的飘带上,点上了最后两个流珠,这幅画也算完成了。 她发带尾部的两个殷红珠子,在烈日泛着耀眼的光,贺霖佑记得莫名的清楚。 次日,洛朝朝难得起了个大早,跑到洛文礼的院子里,催着吃饭的洛文礼。 洛文礼母亲廖氏见洛朝朝如此着急,便笑着叫洛文礼带几个包子马车上吃。 洛文礼阴沉着一张脸,在马上车眼神宛若要吃了洛朝朝一般,仿佛口中的包子不是包子,而是洛朝朝。 洛朝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我今日去书院有事。” 洛文礼狠狠咬了一口包子:“你最好是有大事。” 瞧见洛朝朝身边放着的一个大盒子,洛文礼问道:“你那是什么东西啊?” 洛朝朝身子一侧,挡住了自己的六福景。洛文礼这人有个很大的毛病,特别喜欢和别人抢吃的,上次洛朝朝将饭菜倒在贺霖佑身上也是因为洛文礼和她抢吃的。 “洛朝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洛文礼说完,就立马伸出手,朝着洛朝朝身侧探了过去。 洛朝朝眼疾手快,大声道:“哎呀,哥你快看啊,安县主的马车耶。” 果真如洛朝朝所料,洛文礼扭头探出小窗。 因为天热,两边的帘子是挽起的,若是要看外面,视野也是非常清晰的。 可是看了外面一圈,发现空空如此,洛文礼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等他再回过头的时候,洛朝朝的六福景早就被她给藏起来了。 洛文礼笑了:“洛朝朝,皮紧了是不是,敢骗我?!” “那你告诉我,为何你每次听到县主名字的时候,反应这么激动啊?” 洛文礼扭过头,手撑着下巴,眼睛看向车外,也不知道是躲避洛朝朝的话题,还是懒得搭理洛朝朝,他道:“小屁孩什么都不懂,问这么多干什么?” “洛文礼,你也就比我大两岁而已,装什么大人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安县主?”洛朝朝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 洛文礼终于又回过脑袋,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道:“洛朝朝,你话本子看多了是吧。” 洛朝朝噘嘴,不满地闭上了嘴。 洛文礼目光看向远处,记忆不由得回溯。 那日他看见安怀柔被一个公子调戏,他出手相处,揍了那个比自己高还壮的男子,换来的不是安怀柔的感激,而是她的疏远。 “洛文礼,谢谢你帮我,你以后还是当做不认识我吧。” 她离开得匆忙,他却站在小巷内傻站了许久。 自那以后,他便没有再与她说过话,不过书院里那几个经常找她麻烦的人也都被他教训过了,没有人敢招惹她了。 洛朝朝来得早,等她入学堂的时候,发现贺霖佑还没有来,同窗也没来几个,百无聊赖之际,便出去找人了。 肖桐青是住在书院里的,洛朝朝打算去找肖桐青,可是还没走两步,在一处石桥上,她看见了和山长走在柳树荡漾岸边的贺霖佑。 瞧他的模样,似乎是和那位山长说着话,隔得太远,洛朝朝也没有听清楚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只知道少年神色平静,但是山长却挺高兴。 贺霖佑倒是发现了洛朝朝,洛朝朝也不躲藏,直接举起手朝着贺霖佑挥挥手,落落大方地露出了明媚的笑意。 隔得有些远,洛朝朝没有看见贺霖佑脸上的表情,就只知道少年回身,和山长说了两句,随后山长也朝着洛朝朝看了过来。 洛朝朝也礼貌拘了一礼。 之后贺霖佑就和山长拜别了。 洛朝朝站在拱桥的顶端,蓝天白云似乎成了她独美的背景,与她汇聚成了一副完美画卷。 贺霖佑不疾不徐,朝着洛朝朝走去。 小丫头眼眸弯弯,直接提着裙摆,迈下石阶,朝着贺霖佑靠近。 二人在桥□□汇,洛朝朝背着小手,仰着头看着贺霖佑,先开口招呼了一声:“早啊,贺霖佑。” 贺霖佑神色依旧平淡,洛朝朝的印象里,似乎都没看见贺霖佑开怀笑过,有也是极为淡的笑意。 贺霖佑微微颔首:“早。” 说完,少年绕过洛朝朝,径直上桥,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啊。 洛朝朝心里嘀咕,原来刚才和夫子拜别,不是因为自己啊,是真的和夫子聊完了。 不过也正常,她就是在桥上挥了挥手,正常人应该都以为自己只是简单和人打招呼,而不是有事找他吧。 洛朝朝转过身,朝着贺霖佑追了过去,二人只隔着一个台阶的距离,洛朝朝一个回头,就追上了贺霖佑的步伐。 “你没发觉得我今天来得特别早吗?” 洛朝朝之前都是在上课前一刻钟才到学堂,今日比之前早了半个时辰。 贺霖佑岂会不知洛朝朝来得早,若非她站在桥头的一挥手,他也不会和山长辞别。 他点点头:“确实来得挺早,可是来书院有事?” 洛朝朝就等着他这句话呢,旋即露出一排可爱贝齿,借着贺霖佑的话道:“我来找你啊,你昨日不是帮我写了字么,我今日特意来早了点,答谢你啊。” 贺霖佑低眉,故作看路的眼眸难以掩藏地露出笑意,脚步不停道:“何如答谢?” “嗯……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我就带了一盒我最喜欢的点心。” 这会,贺霖佑是刹住脚步了,侧过头看向洛朝朝,犹豫了一会问:“都是,甜的?” 洛朝朝点点头:“对啊对啊,你是不是也喜欢吃甜的?六福景可好吃了。” 贺霖佑的喜好恰好和洛朝朝以为的相反,他不喜欢吃甜的,就像她喜欢吃的糖葫芦,贺霖佑是一点也不喜欢,又甜又酸,想想都齁得慌。 想了一会,他还是给出了一个违背自己心意的答案:“喜、喜欢。” 果然,听到这个答案,洛朝朝笑得更甜了。 二人说说笑笑朝着甲斋走去,就洛朝朝出来这一会,已经来了不少的人了,柳家姐弟也到了。洛朝朝的位置在门口,贺霖佑随她进屋的时候,她示意贺霖佑等一会,然后去自己的位置底下拿东西。 俯身的一瞬间,她看见了已经打开的锦盒,而且,锦盒已经被放置到了桌上。 锦盒里面的点心少了一些,显然是有人动过了。 这时,一声打嗝声传入了洛朝朝的耳中。 洛朝朝瞬间怒了,朝着洛文礼道:“洛文礼,是不是你偷吃了?” 此刻的洛文礼,被洛朝朝吼得一愣一愣的,他也难得脸色露出羞赧之意,嗫嚅着唇道:“也就,拿了,四五、六七块吧,不多不多。” 还敢说不多,都浅了大半了,出门前明明摆得整齐好看的点心也显得有些乱了,这叫她如何送人! 16. 第 16 章 洛朝朝朝着洛文礼怒道:“你知不知道我这是要送人的!?” 洛文礼别开目光,有些心虚道:“你也没说你要送人啊,我看你藏着掖着,还以为你想一个人吃独食呢。” 洛朝朝是真的被气得不轻,可是事已至此,被吃掉的点心也无法叫洛文礼吐出来。 贺霖佑这时候开口:“其实,我吃一块就够了。” 这话落入洛朝朝耳中,就好像是贺霖佑在担心她和洛文礼吵架,委曲求全一般。 她哪里知道,贺霖佑其实是真的只想尝一块。 洛朝朝将锦盒重新盖上,摇了摇头:“不行,这一份点心不能送给你了,被人拆过的礼,怎可再送人。”说完,眼角余光狠狠地瞪着洛文礼。 柳战逸听到动静以后走了过来,看着洛朝朝重新盖起来的点心,一脸阴阳怪气:“哎呦喂,有好吃的不知和同窗分享一下啊,洛朝朝,你也太小气了。” 洛朝朝一个回头,毫不客气地反驳:“就小气怎么了,就不给你吃。” “你!” 若是换做以前,他这样一说,洛朝朝可能就把吃的给分出来了,今日被他这样一激,洛朝朝反而更生气了。 柳战逸脸上的神情也不好看,不过此刻他也奈何不了洛朝朝,只能在心里给洛朝朝记上一笔,想着以后向洛朝朝算账。 说白了整件事情是因为贺霖佑而起,贺霖佑也不想洛朝朝因为送给他的点心被偷吃了而和洛文礼闹变扭,思虑再三,开口:“点心我收下了,这么大一盒,就算完好无损地送给我,我也会与他人分享的,你就当省得我浪费了。” 贺霖佑的手按着了点心盒子上,眼神都透着温和。 一边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贺霖佑的身上,但是三人的想法却都不同。 洛文礼其实对贺霖佑存有防范之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男人对男人之间的直觉,还是因为这个新来的夺走了妹妹对他的注意,反正他就是感觉,此人不是什么好人,也打心眼里不是很喜欢贺霖佑。 柳战逸则是一直都看贺霖佑不爽,再加上洛朝朝之前还因为贺霖佑的事情和他们姐弟二人作对,所以他更是不喜欢贺霖佑,如今在甲斋,贺霖佑已经是他头号不喜欢的人了。 洛朝朝则是有些难过,感觉自己丢了面子,但也欣慰贺霖佑的善解人意。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洛朝朝便没有再固执己见了,缓缓把手松开,然后让贺霖佑将点心拿走。 她的视线还落在贺霖佑的身上,这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冷哼。 柳战逸这时候不满道:“原来是给那小子准备的点心,早说么,早知道我就不和狗夺食了。” 洛朝朝方降下去的怒意再度被点燃,道:“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谁说要给你了,我们家的点心是人吃的,狗可不配吃。” 柳战逸说不过洛朝朝,便没有再出口反驳,不过看他那样子,显然是记恨上洛朝朝了。 柳家这对姐弟,说句难听的,就宛如苍蝇一般,有事没事就往洛朝朝面前凑,洛朝朝从来没主动招惹过他们,也不知为何,柳战逸有事没事就在她面前晃悠,甚至有时候还以洛朝朝的朋友自处,洛朝朝烦死他了,偏又甩不掉。 一边的洛文礼似乎看戏看完了,淡淡收回目光,和个没事的人一样。 洛朝朝还是忍不住朝着洛文洛做了一个鬼脸,随后她余光一扫,忽然看见了不远处一张书案上,放着几块由帕子垫好的点心,那几块点心的样式,洛朝朝再熟悉不过了,那不就是她的六福景里面的点心吗? 仔细一看,正好六块,六类点心各占一块。 而那张桌子的主人,乃是临安县主安怀柔。 洛朝朝幽幽地将目光转向洛文礼。 洛文礼这时候也察觉到了洛朝朝的目光,脸上挤出一抹讨好的笑意。 洛朝朝咬牙切齿:“四五、六七块?” 洛文礼笑着点点头:“是啊,大概是七块吧,我自己吃了一块,朝朝,同窗之间要亲厚友爱,做人不能那么小气。” “你拿我的点心向别人献殷勤,你还有脸说。” “我这不是和你学的么,你看你,你想和贺霖佑交朋友,于是你就拿东西讨好贺霖佑,我这是效仿你。” 洛朝朝已经忍不了了,直接起身,朝着洛文礼追去,大有一副饿虎扑食的气势。洛文礼身子敏捷,轻松地离开了自己的位置,跑到外面去了。 二人追逐打闹,转眼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 贺霖佑这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用过早膳了,于是暂时没有胃口吃洛朝朝送的点心,便小心翼翼地将点心藏在了自己的抽屉里。 这一幕落在了柳战逸姐弟的眼中,二人脸上浮现了阴险的笑意。 上次洛朝朝帮着贺霖佑吓唬他们二人,说什么,要抓几只虫子送过柳悦意,所以柳悦意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了,此刻看见贺霖佑和洛朝朝交往密切,二人似乎还成了朋友,这更让柳悦意贺柳战意二人脸上无光了。 明明是她柳悦意先向他贺霖佑示好的,而且柳悦意自认为自己对贺霖佑已经是极为友善了,之前他平白无故画百足虫吓唬她,现在又和洛朝朝厮混在一起,这在她眼里,就是明晃晃地背叛,不好好教训一下二人,她实在是咽不下这一口气。 不过她显然是忘记了,自己的弟弟也整日有事没事地往洛朝朝面前晃悠,这她倒是不生气。 洛朝朝倒是没有教训上洛文礼,反而是把自己跑累了,精疲力尽之后,缓缓朝着学堂走去。 安怀柔这时候已经到了,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那几块垒得规整的点心发呆。 洛文礼和只猴子一样四处乱窜,躲过了洛朝朝的追击,现下也比洛朝朝快一步回到了学堂,等洛朝朝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洛文礼正站在安怀柔的位置前,同她讲话。 “这是洛朝朝给你的,人人都有份,县主不必担忧,放心吃。” 洛朝朝:…… 洛文礼脑袋一扭,指着那几块点心,同洛朝朝道:“朝朝,点心是你留下的是吧,我都看见了。” 洛朝朝挤出一抹极为僵硬的笑意,然后朝着安怀柔道:“是啊,县主吃吧,可好吃了。” 安怀柔小脸微红,然后缓缓站起了身子,朝着洛朝朝行礼:“那便多谢了。” 要说这个安县主吧,县主的架子没有,有时候反而待人有礼过头了,整个甲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娴静有礼的人了。 洛朝朝只能回礼。 洛文礼见到二人的举动笑了,道:“县主往后不必对我们如此,大家都是同窗,分几块点心而已,以后更是要互帮互助的,不必事事都拘礼。” 安怀柔低垂着眉眼,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见她不说话,洛文礼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刻意避讳,于是便没有多做逗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晌午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中午用饭的时候,洛朝朝本想拉着贺霖佑一起,可是目的被洛文礼打断了,所以只能乖乖地坐在洛文礼身边吃饭。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洛朝朝吃饭慢,洛文礼他们几个人吃完了也一直坐在位置上等她。此情此景对于洛朝朝而言,不像是陪伴,而更像是一种监视,似乎是怕她偷懒把饭倒掉了一般。 另一边,贺霖佑已经吃完饭,径直朝着学堂的位置去了。 现下是用饭的时间,周围鲜少有人,贺霖佑独自一人走在安静的路上,穿过一间间开无一人的斋室,逐渐靠近甲斋。 只是还没有到甲斋门口,就听到了几个男孩哄堂嬉闹的声音。 “柳战逸,你真的太阴险了。” “我看了都恶心,你从哪弄来的这些啊。” “不行不行,它不会还不等洛朝朝回来,就自己爬走了吧。” 柳战逸:“有书压着,哪有那么容易逃走,白痴。” “啊,你别往我衣服上扔啊,你有病啊!” 几个人的声音各有不同,还是贺霖佑已经听出,这几个人是柳战逸的狐朋狗友,方才听到了他们说洛朝朝的名字,贺霖佑不自觉地加快的脚步,朝着甲斋的门口走去。 “你们在做什么?!” 贺霖佑的身影忽然出现,倒是让那几人吓了一跳,随后又见是贺霖佑一个人来,柳战逸他们又放松了下来。 柳战逸走到了前面,冷笑着看着贺霖佑:“你倒是快啊,我还以为这个时辰,不会有人来学堂呢。” 见柳战逸没有要回答他的问题,贺霖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我问你们在做什么?!” 贺霖佑冷着脸,眼底的怒意似乎已经凝结成霜,看得柳战逸身后几人不由得退缩了一下。 但是柳战逸显然是见惯了各种怒脸,所以此刻面对贺霖佑生气的模样丝毫不畏惧,反而在洋洋得意:“我们在做什么你自己没长眼睛,不会看吗?我们在——” 柳战逸拿起手中的筷子,筷子尾端还锁着一只成人手指大小的蜈蚣,那蜈蚣肆意地扭动着身躯,看得人不寒而栗。 “给洛朝朝的书里面——”柳战逸一边说着,一边翻开洛朝朝的书本,“放蜈蚣。”说完,最后合上了书。 柳战逸将那本夹着蜈蚣的书上面又放上了几本书,让藏在书本里面的蜈蚣无法动弹。 “本来还有几只要放在你的书里的,不过既然已经被你看见了,那么做便没了意思了。不对,应该是放在你的点心里面。”柳战逸说着,忽然捧腹大笑,指着贺霖佑气得冷若冰霜的脸道,“一想到你打开盒子被吓到的模样,就觉得可笑。” “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霖佑忽然就冷静了下来,方才还能看见他脸上的怒意,此刻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似乎刚才脸上浮现的怒意只是错觉,柳战逸看了都不得不佩服了贺霖佑的忍耐之力。 “为什么。”柳战逸抱臂,优哉游哉地在贺霖佑周围踱步,“因为我看你讨厌啊,看见你摇尾乞怜巴结洛朝朝的模样恶心,看见洛朝朝为了你威胁我和我阿姐的时候我感觉愤怒。你知道吗,洛朝朝以前从来不会和我那样说话,你来了以后,洛朝朝便总是因为你,和我生气。我都还不算是洛朝朝的朋友,你个来了两天的杂碎凭什么抢在我前头和洛朝朝做朋友,你除了这张脸长得比较突出以外,身世家底,哪一样比得过我,凭什么洛朝朝看见了你而忽视了我啊!” 贺霖佑听完这一席话笑了,原来还有人为自己的讨人厌,品行差找理由啊。 看见贺霖佑笑了,柳战逸怒问:“你笑什么?” “躬自薄而厚责与于人。” 柳战逸皱眉:“你说什么东西呢?” “我说洛朝朝不待见你,不是因为我。” 柳战逸根本就不听劝,依旧固执道:“就是因为你,我告诉你,以后再敢靠近洛朝朝一步,下回放的可能就不是蜈蚣了。” “既然你想和洛朝朝做朋友,你为何又要欺负她?”贺霖佑万般不解地问。 第 17 章 “因为我喜欢欺负她,看她生气我开心,看见她怒气冲冲追着我跑我高兴。” 柳战逸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多么扭曲,洛朝朝此刻在,怕是会动手吧。 还别说,贺霖佑此刻手都有些痒了。 但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贺霖佑后撤一步。 “柳战逸,惹哭一个人很简单,让一个人记恨你也不难,这些你都做到了,但是同时,你也会失去那个人对你的所有好感,你在她眼里,陌路人都不如。” “你说什么呢!”柳战逸气急败坏,上前一步就行揪住贺霖佑的领子。 贺霖佑对着他的手肘一推,轻而易举就躲过了柳战逸的袭击,“你听好了,我和洛朝朝的情意没你想的那么深厚,你也大可不必因为我而欺负她,不喜欢我就冲我来,别做迁怒别人的小人。” 也不知道贺霖佑推中了柳战逸哪个穴位,他的半边臂膀麻了一瞬,甚至手都在抖,此刻他也没了欺负洛朝朝的心思了,本来他还想给洛朝朝的书本里面放完虫子,然后转头在贺霖佑的点心盒子里面放几只,现在被贺霖佑撞破了,再做就显得没有意思了。 正好他也饿了,于是招呼身后两个小弟,三人扭头离开。 心里愤愤想着,以后再找贺霖佑算账。 在他扭头出去了一瞬,一抹白色的身影隐藏在了墙角。 安怀柔藏在了柱子后面,生怕被柳战逸发现自己。柳家姐弟在书院里是出了名的霸道,她虽然身份高一些,但是她胆子小,他们姐弟又那般阴险,设计人的本事防不胜防,她也是怕惹祸上身,所以方才看见他们一拨人在屋内争吵,便没有进去。 大不了,待会朝朝回来的时候,她偷偷告诉朝朝书里有虫子。 见柳战逸他们走远了,安怀柔才敢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原本打算进屋的她,看见了贺霖佑独自一人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安怀柔脚步停住,她刚才也是听到几人的谈话声的,书本里面有什么,她也是清楚的,她一个女孩子自然是怕那些东西,所以也不敢走得太近。 贺霖佑出来看见安怀柔的一瞬,眼底也是闪过一丝惊讶,可是随后那一丝惊讶淡去,便收回目光,专注自己手里的事情。 他走到了未铺青石板的泥地上,蹲在了一处茂盛的灌木丛边。 安怀柔不安地站在原地,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跟了过去。走到贺霖佑身边,她侧开身子,眼睛不看贺霖佑手里的东西,声音也含着惧怕,道:“贺同窗,柳战逸欺负你和朝朝的事情,我都听到了,你放心,我会给你作证的,你若是要去找夫子的话,我和你一起去,但是,你别让柳战逸知道是我给你们做的证。” 虽然说她和洛朝朝也没那么熟,但是今天早上人家还给了她糕点吃呢,况且刚刚除了柳战逸几人似乎就没有其他的证人了,她作为唯一的旁观者,当然是要出这一份力的。 贺霖佑眸光淡淡,将手里的东西放走以后,合上书本,站了起来。 “不用了。” 安怀柔讶然,微仰起头看向了一边的贺霖佑:“不用?你是打算一个人去找夫子吗?” “不是,这件事情你别告诉洛朝朝,就当没看见。” 说完,便不顾身后的安怀柔是何神情,径直离开了。 虽然安怀柔也想当做没看见,但是此刻被贺霖佑这么一说,她反而有种不能坐视不理的心理,小跑着追过去,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就没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夫子,更不想因为此事,给了柳战逸以后欺负洛朝朝的机会。” “那……你就,忍气吞声吗?” 贺霖佑扯了扯嘴角,并没有说话。 柳家姐弟若是怕夫子,那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欺负别人了,只怕告诉了夫子,只会惹来他们更恶心的报复,对付那样的人,明面上的威胁惩戒根本不管用,得叫他们从心里面服气,才有用。 这次贺霖佑离开,安怀柔没有再追上去,只是有些同情贺霖佑。 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被欺负了选择忍下来是正常的,可能他也不想利用朝朝去对付柳家姐弟吧。 贺霖佑回到屋内,仔细地检查了洛朝朝的位置,确定里面没有恶心人的虫子了以后,他才放心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个时辰了,也没有人来学堂,想来是吃完了都出去玩了。 贺霖佑弯身,忽然拿出了洛朝朝给的点心。 一打开,扑鼻的香气四溢了出来,但是如今天热,点心也不能放太久。贺霖佑伸出手,可是犹豫了一会,手又缩了回来。 有些东西,终究不是他该觊觎的。 和他接触过的人,无一人不说他无聊沉闷的,母妃出事以后,他更是不想与任何人交心,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太过虚假。 而洛朝朝,那样一个爱嬉闹的人,肯定也不会喜欢他这个半天不说一句话的人,现在肯主动靠近他,无非是新鲜,等时间久了,发现他无趣安静,便会离开,和他曾经那些朋友一样。 曾经他皇子的身份还能吸引一些追名逐利的人,如今他在南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子,不是志趣相投,他又怎敢奢求友谊长久。 洛朝朝不会是他的例外,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贪恋这一时的美好呢。 柳战逸会因为洛朝朝靠近自己而欺负洛朝朝,如果自己主动撇清这段关系,应该会为洛朝朝省去很多麻烦吧。 少年敛下眼眸,眼底的落寞似是要将他吞噬,孤独的身影坐在位置上,痴痴望着那盒点心,久久没有动。 此刻,很多学子吃完饭,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洛朝朝回来的时候,学堂内已经有不少人了,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坐下,便看见桌子上面放着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锦盒。 那不正是自己上午送出去的六福景吗? 莫不是贺霖佑吃完了,以为这个盒子贵重,所以将盒子送回来了? 第 18 章 洛朝朝没想那么多,随后便打开了锦盒,打开才发现里面的点心依旧在,似乎一个都没吃过。洛朝朝抬头,疑惑地看向了捧着一本书,看得认真的贺霖佑。 不一会,贺霖佑桌子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抬起眼,对上了洛朝朝愠怒的小脸。 洛朝朝把六福景往贺霖佑面前一放,问道:“你为何要将点心还给我?” 收下的东西没有退回的道理,退回来便是想与此人断绝情意的意思,洛朝朝觉得,贺霖佑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莫不是因为不喜欢吃? 洛朝朝这样一想,便反思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凶了。 思及此洛朝朝又放缓了语调:“可是不合胃口?” 贺霖佑甚至没有看洛朝朝的眼睛,他垂着眼,语调冷淡道:“我不喜吃糕点,你还是拿回去吧,以后不必再送我东西了。” 这话听着,似乎在说,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了。 洛朝朝听得一脸莫名,问贺霖佑:“你此话何意?” 学堂内人多,已经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洛朝朝和贺霖佑身上了,此刻若是在此处将事情说开,二人可能就成了别人看戏的对象了。 为了顾忌彼此面子,贺霖佑起身,放下书本,走出了自己的位置,路过洛朝朝身侧的时候,道:“你随我过来。” 洛朝朝是极为听话,此刻她也极想知道他为何会说那样一番话,于是直接跟在贺霖佑身后离开了。 一边的安怀柔密切地注意着二人的举动,看见二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她才落下眼帘。 屋外,洛朝朝和贺霖佑来到了屋檐拐角,一处鲜少有人来往的地方。 洛朝朝第一次这么听话地被人叫出来,说出来可能有些可笑,她甚至有些紧张,看贺霖佑严肃的表情,她也莫名地跟着严肃了起来。 贺霖佑忽然开口:“洛朝朝,你把我当朋友吗?” “那是当然,帮过我洛朝朝的人,都算是我的朋友。”小丫头说得极为坦然,似乎认识贺霖佑是极为高兴的事情,想必在她眼中,敞开心扉和他成为朋友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贺霖佑又道:“洛朝朝,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他答得极为严肃,一丝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洛朝朝脸上的表情也默了下来,眼睛四下转动了一下,然后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所以才这么说?” “是。”贺霖佑倒也不掩饰,直接开口,“因为你的靠近,我惹上了麻烦,你也知道柳家姐弟看我不顺眼吧,因为你,我在书院里的日子更难处了,今日如果不是我回来的早,今日我的书桌上可能会爬满虫子,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洛朝朝听得胸膛剧烈起伏,粉拳微握,她正要开口,可是却被贺霖佑抢先了一步。 “你是不是想说,替我去教训柳战逸他们?”贺霖佑的脸上挂着极为冷漠的笑意,“大可不必,没有你的教训,我可能会过得更好,你都总是被他们二人欺负,又如何能帮我教训他们呢?我和你不同,你家里有权有势,柳战逸他们如何欺负,都不敢对你真正做什么,可我不行,你身后有你的亲人做依仗,而我没有,入南鸣的机会对于我来说实属难得,我不求其他,只想在这里,求一份安宁,静心读书。” 既然人人都觉得他势微,那他便认了好了,如此,洛朝朝应该能明白,自己交不起她这个朋友的意思了吧。 洛朝朝有些生气,她自认为眼前这个人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可此刻贺霖佑的一番话,恰好证明了他不是洛朝朝以为的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来南鸣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读书。说得好像她洛朝朝和一只哈巴狗一样赖着他了一样。 “贺霖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是选择和我洛朝朝做朋友,还是宁愿和别人一样,成了柳战逸任意欺负也不敢吭声的懦夫。” 贺霖佑冷笑:“和你做朋友,还不是一样被柳战逸他们欺负。” 洛朝朝笑了,似嘲笑,又似可惜:“算我看错你了。” 贺霖佑落下眼睫,嘴角的笑意不减,像是在自嘲。 重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便不会有失去的难过,他以为和洛朝朝摊开了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他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朋友,可是此刻心里居然涌出一丝难过。 不过,好在是一点点的难过,好在他还没有习惯洛朝朝的存在。 贺霖佑又继续道:“你的点心拿回去吧,我一直都不喜欢吃甜食,你自以为是地送一盒甜的点心过来,其实挺让我为难的。” 洛朝朝甜甜一笑:“不用了,那盒点心你拿去喂狗吧,正好,你不挺想巴结那条狗的么?” 洛朝朝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明明日头那样大,贺霖佑却感觉身体莫名地寒冷,冷到,手都在颤抖。 洛朝朝顶着一张生气的小脸回到了学堂,而一直注意洛朝朝和贺霖佑动静的安怀柔在看见洛朝朝回来的一瞬间,就朝着洛朝朝走去,在看见洛朝朝那张阴翳的面孔时,又有些不敢靠近。 但是架不住内心好奇,她缓缓走了过去,问:“朝朝,你刚刚和贺同窗出去,聊什么了呀?” 洛朝朝奇怪地看了安怀柔一眼,其他人八卦她倒是不意外,可是放到安怀柔身上,就有些奇怪了,毕竟她是一个极为沉默的人,有时候和贺霖佑一样,好像天塌下来她都不会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该死,她没事拿人家和贺霖佑比较做什么。 洛朝朝微摇晃了一下头,将脑子里贺霖佑的身影撇开,道:“没什么,就是看清了有些人的面目。” 安怀柔奇怪地“啊”了一声,她还以为贺同窗会和朝朝说明柳战逸在她书本里放虫子的事情呢。 不过此刻的洛朝朝情绪不太好,安怀柔也不敢多问什么,于是便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等贺霖佑进来的时候,发现柳战逸他们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手里吃着洛朝朝的那盒点心,极为得以地朝着贺霖佑扬了一下下巴。 贺霖佑也不知道是洛朝朝叫他们吃的,还是他们私自打开了点心盒子,自作主张就动了他的东西。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在洛朝朝身上。 洛朝朝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般,直接身子一转,和身后的洛文礼说话了。 第 19 章 贺霖佑回到自己的位置,小脸微沉地将那盒点心直接放到了柳悦意的桌上,正好,柳悦意手里也拿着点心。 见他似乎生气了,柳悦意得意道:“吃你两块点心而已,洛朝朝都没说什么,你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贺霖佑面无表情:“不问自取视为偷,二位慢用。” “这点心也不过如此,下回我给你带我们家的糕点,比这好吃一百倍。”柳悦意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向了洛朝朝,不过洛朝朝似乎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若放在以前,肯定得炸毛了,但今日却一反常态,没有反击。 姐弟二人对视了一眼,似乎明白贺霖佑和洛朝朝二人闹变扭了,不过这也正合了他们的意。 洛朝朝是不好欺负,可是欺负一个无权无势的穷酸贺霖佑,他们还是敢了。再说了,先前贺霖佑反击柳战逸,还有画虫子吓柳悦意的事情,经过这事,也算真正可以清算了。 肖桐青和洛文礼也感觉到了洛朝朝的不对劲,这丫头和桌子过不去,趴在桌子上,拿食指戳桌面已经好一会了。 甚至还嘀嘀咕咕的。 “字写得好看了不起啊。” “画画画得好看了不起啊。” “如果不是本小姐看得起你,你以为你有认识我的机会。” “如果不是看在那串糖葫芦的份上,你贺霖佑我洛朝朝才不稀罕结识呢。” “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和我做朋友的吗?真是可笑。” 洛文礼听不下去了,手掌一拍桌子,问道:“洛朝朝,桌子没成精呢,你和桌子说什么话?” 洛朝朝忽然一个诈尸挺了起来,脑袋险些装上洛文礼的鼻子上,她宣布似的语气道:“我决定了,我洛朝朝以后要做一个斯文的女子,不是谁,都有机会和我洛朝朝做朋友的。” 洛文礼伸出手,在洛朝朝的额头探了一下,然后又摸摸自己的额头,道:“也没发烧啊。” 洛朝朝小手一挥,直接将洛文礼的手挥开,严肃道:“我是认真的!” “好好好,认真的,哥信你。”嘴上说着信,但是那表情显然不信。 洛朝朝也不指望洛文礼相信,她要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于是拿出纸和笔,打算好好练字,到时候打洛文礼的脸。 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一堂课以后,又是写字的时候了。童院的规矩,上五天课,休息一日,五天中,有四日下课前的半个时辰都是学子们练字的时间,然后间隔一日下早课,洛朝朝昨日是叫贺霖佑帮的忙,今日…… 贺霖佑不由得将目光看向了洛朝朝。 今日她也没有瞌睡,也没有躲懒,小身板坐得挺直,倒是极为安分地在那提笔写字。 写得正认真的洛朝朝似乎没有注意到贺霖佑的视线,她正写得认真呢,洛文礼推了她一下,害得洛朝朝的纸上多了一条划痕。 洛朝朝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正想质问洛文礼做什么,洛文礼却先一步开口道:“要不要我帮你?” 若想要洛朝朝的字看得过去,那她得写得极慢,而她又不是天天都那么有耐心的,洛文礼之前也帮习惯了,所以才有此一问。 既然洛文礼是出于想帮忙才推她的,那么洛朝朝便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收回生气的神色,转回了身子,极为硬气道:“不用,我自己写,你又不能天天帮我。” “呦,我们朝朝这是长大了呀。” 洛文礼一句调侃,又换来了洛朝朝一记白眼:“你别烦我。” 见洛朝朝如此认真,洛文礼自然是不会再打扰她了,于是便先收拾好了东西出去了。 今日洛朝朝写得极为认真,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洛朝朝也没有着急,直到写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洛朝朝才放下笔,活动了一下肩颈,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左后方看去。 果然,贺霖佑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上,甚至姿势都是和昨天一样的,捧着一本书,一动不动。 洛朝朝无声朝他做了一个鬼脸:“早晚有一天,我的字要写的比你好看,哼。” 写完最后几个字之后,洛朝朝也收拾了一下,拿着自己的字帖,出门了。 洛朝朝离开之后,贺霖佑才放下手里的书,也起身了。 今早山长已经将出入书阁的玉牌给了他一块,童院里有资格出入书阁的学子屈指可数,既然山长给了他这个特权,他自然是不能辜负所望。往后他可以任意在书阁出入,可能,他以后下课了也不会再坐在学堂里了,而是会去书阁阅书。 书阁里坐着的基本是中院和成院的学子,但是此时已经酉时,书阁内也只剩寥寥几个人。 贺霖佑也没打算呆许久,是打算坐到饭点以后便回去的,于是便自己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找了一本《水经注》初卷看,书阁四面敞亮,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爬入屋内,不知不觉,书阁里的人更少了。 一些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书阁,夕阳西沉,书阁内不知何时亮起了烛火。 贺霖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直到书阁管事将他身边的一个灯盏点燃以后,他才惊觉周围已经无人了。 书阁管事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按理说这个时辰他也应该下值了,但是书院里面有规定,书阁里但凡有一个人看书,管事也不能赶人了 ,所以此刻他才悄悄为贺霖佑点起了烛火。 贺霖佑回神以后,环顾了一下四周,极为不好意思道:“多谢先生,不过不必麻烦了,我这就走。” 刘管事道:“小公子想看到几时便看到几时,书阁本就是你们的地方,想坐到几时都是你们的自由。” 平日里学堂内会有学子的私人物件,之前也发生过盗窃行为,所以下课时间一到,是不准学子多在学堂内逗留的,于是大部分人便会来书阁温书。 贺霖佑客气地站了起来,笑道:“耽误先生下值了,书我借走了,今日便不在此处看了。” 见贺霖佑要走,刘管事也没有挽留,人家体谅他,他还求之不得呢,最近家中夫人临盘在即,夫人年纪大了,这些年她固执地想要一个儿子,所以年过四十了还执意怀孕,家中虽然有人伺候,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到点了必须回去。 “那便多谢小公子体谅了。” 贺霖佑淡笑,拿着书,离开了。 第 20 章 为了不显得特立独行,贺霖佑一般中午是在饭堂用饭。但其实贺霖佑来南鸣的第二天,蒋文杰便为贺霖佑找了一个私厨,所以晚上不用挤饭堂。 等贺霖佑回来的时候,蒋文杰急忙上前给贺霖佑递水。 一日从晨曦到日落,似乎过得特别的快,落日带余晖将天空染成了粉色,绚丽的云彩宛如女子薄纱一般的裙裾,美得不像话。 贺霖佑进屋,放下了手里的书,然后才出门,在小院的石桌上用饭。 作为一个贴身伺候的下属兼管事,蒋文杰忍不住开口问:“殿下今日上学可顺利?” 贺霖佑执筷子的手一顿,淡淡吐出两个字:“顺利。” 听到让人这两个字,蒋文杰心情一松,笑道:“顺利便好,我今早瞧见洛小姐给殿下你送点心了,殿下能在书院里交到一两个知心好友,属下真为殿下感到高兴。” 贺霖佑没有多说什么:“吃饭吧。” 来南鸣书院的第一天,贺霖佑就定下了吃饭同桌的规矩,所以蒋文杰自然是立马坐下,不过用菜方面,还是等贺霖佑动过那道菜以后,他才会下筷子,而且用的是公筷。 蒋文杰还是一如既往地和贺霖佑汇报着自己一日的任务,哪怕给饭堂大娘洗了几棵菜他也说得明明白白,不过今日的贺霖佑却异常的沉默。 之前的贺霖佑尽管不怎么说话,但是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沉默,给蒋文杰的感觉,似乎就是没有听他在说话一般。 他也看出了贺霖佑的心情不佳,于是问道:“殿下今日可以有什么心事?” 贺霖佑的视线落在自己的饭碗上,似乎有些出神,喃喃道:“忽然想吃点心了。” “啊?”蒋文杰听清楚贺霖佑的话后急忙站了起来,“殿下若是想吃,我这就去买。” 贺霖佑急忙抬头,阻止了他:“不用,我想吃的点心你买不到,吃饭吧。” 蒋文杰万般不解,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极为沉默,蒋文杰一直小心打量着贺霖佑的神色,但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谁叫他们家殿下天生就是一个情绪不外露之人呢。 明日一过,就是间隔一日的休沐。 次日,学子们都比往日的要闹腾一些,学堂上追逐打闹的事情时有发生,洛朝朝自然也在其列,和肖桐青两个人说着话,笑得极为开心,也不知道聊了一些什么。 贺霖佑今日倒是难得的清净,无人再来招惹他,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看着书。 原以为,假前的最后一日,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愉快的度过,可是显然是他想多了。 下午的时间较为沉长,众人都昏昏欲睡,甚至连讲学的夫子都有些没有精神,课堂上也不乏一些点头捣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之人。 而点头点得最为明显的,当属坐在前排的洛朝朝的,发髻上的流苏坠子随着她的举动一晃一晃的,点了两下,竟然直接趴下,就那么睡着了。 夫子一开始也没有注意,直到捧着书走到洛朝朝桌前的时候,才发现有人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睡觉,于是戒尺一挥,重重地拍在了洛朝朝的桌上。 洛朝朝猛然挺身,立马坐直了起来,困得眼皮子都垒出了三层,然后眼睛偷看向夫子。 教论语的夫子也是一个严厉的人,他也不顾忌洛朝朝的身份,直接道:“既然这么困,那就出去站着听。” 此刻太阳倾斜,正是站哪都要被晒的时候,叫洛朝朝出去听课,那和太阳底下晒咸鱼没什么两样。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洛朝朝也不敢反驳夫子啊,于是就拿起桌面上的书,乖乖地走了出去。 洛朝朝贴墙而站,就指望太阳能够走慢一点,好让她不要那么热。 学堂内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似乎她被夫子赶出来以后,里面的那些人就极为珍惜坐着的机会,读书都更卖力了。 洛朝朝打了个哈欠,将书盖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歪着脑袋眯着眼。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众人也立马从这个插曲之中抽身,投入到夫子的讲学中去了。 贺霖佑听课仔细,在宫里养成的习惯让他鲜少打瞌睡,毕竟宫里不似南鸣这般,一屋子都是学生,那里你若是敢瞌睡,太傅一眼就能看见,而且惩罚也相对较严,可不仅仅是出去站着这么简单。 很多时候,会直接挨教鞭,还会叫你抄书抄到手拿不起筷子。 忽然,一团白纸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准确无误地落在贺霖佑的桌上。 贺霖佑疑惑,目光顺着纸张飞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是还没来得及找到行凶之人,就有人先朝着夫子开口了:“夫子,贺霖佑上课分心,在画画。” 经过上次温夫子的事情之后,贺霖佑画技好已经不是书院里的秘密了,其他斋的人先不说,甲斋的学生是各个佩服他的画技的,甚至连在甲斋授课的几位夫子也都知道他的画技了得。 不过呢,画技了得是一回事,在别的夫子的课上画画,又是另一回事。 柳战逸诬陷贺霖佑的时候,夫子正好将要路过贺霖佑身侧,于是就没有给贺霖佑反应的机会,夫子直接上前,拿起贺霖佑桌面上被揉成一团的纸张,缓缓展开。 纸上,是一只画着胡须的乌龟,旁边还有题字——千年的乌龟韩夫子。 而此刻贺霖佑面前这位夫子,正好姓韩。 韩夫子张开纸张面向贺霖佑,问他:“此画可是你作的?” 贺霖佑站了起来,从容道:“不是。” “既然不是,那为何会出现在你的桌子上?”韩夫子问。 贺霖佑的目光,越过韩夫子,视线落在了柳战逸身上,答案不用说,已经用眼神告诉过夫子了。 夫子转过头看向柳战逸,柳战逸着急辩解道:“夫子,我亲眼看见他画的,不信你翻看他最下面的那本册子,里面画的都是类似于这样的画。” 韩夫子的目光,不由得又落在贺霖佑放在最下面的册子上。 虽说那册子并未画乌龟王八什么的,但是里面的画贺霖佑也不想被如此公布于众,册子上前面几页画的都是洛朝朝,如果就这样被夫子拿出来展示在大家面前,恐怕以后有嘴也说不清了。 第 21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说那只是他无事记录日常的画册,谁又相信呢。 所以在夫子没有动手之前,贺霖佑便自己承认了:“学生愿意受罚。” 在韩夫子眼中,贺霖佑何尝不是一个好学生呢。夫子喜欢好学生,同时夫子也希望好学生应该最为重视自己的课,而他在自己的课上公认画画,这显然是对他的轻视。 其实他也知道此画不是贺霖佑所画,只是在被柳战逸说到他的画册的时候,贺霖佑明显慌张了一下,并且居然承认了别人的栽赃,这无异于承认了他确实是在他的课上开小差,画画了。 此刻,哪怕这幅画不是贺霖佑画的,韩夫子也抑制不住地想罚贺霖佑。 “给我出去站着听课!” 听到夫子如此决定的时候,柳战逸和柳悦意皆笑了。而站在门口的洛朝朝,正趴在矮窗上,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见贺霖佑出来了,她立马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捧着书,故作认真看书。 贺霖佑路过她的身侧,阴影从她书面上一晃而过,然后站在她不远处。 二人中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二人都没说话,洛朝朝的视线悄悄扫了过去,见贺霖佑面目表情,也看不出生气不生气,她便生出了坏心思。 此时无论贺霖佑生气不生气,她洛朝朝都想在他的心口上撒一把盐。 洛朝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刚好足够不远处的贺霖佑听到,她道:“不和我做朋友,不也一样被欺负,怎么样,气不气?” 贺霖佑低着头看着书,没有理会洛朝朝。 洛朝朝懊恼:“闷葫芦,我才不稀罕与你做朋友呢。”说完以后,便左移了两步,拉开了自己和贺霖佑的距离。 少年自始至终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似乎全然当洛朝朝不存在一般。 洛朝朝也是万般无聊,外面又热得很,太阳已经爬到她的腰上了,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落到她的脸上,全身就像至身于蒸笼一般,身上发着薄汗,难受极了。 于是洛朝朝一会面向墙壁,一会又脸朝外,简直是把自己两面翻滚过来,前后烘烤啊。 而反观一边的贺霖佑,一直静静地站在那,和个雕塑一样。 洛朝朝实在受不了了,最后面向墙壁,书垫在额头与墙面之间,闭目静神。 太阳斜射而来,越过贺霖佑的肩头刚好落在洛朝朝的小腹上。直到洛朝朝安静了,贺霖佑才抬眸看向洛朝朝,无人看得懂他眼底的神色,最后,少年一步一步朝前,无声靠近洛朝朝,然后又向外走了两步,恰好用让自己的身子,挡住了落在洛朝朝身上的全部阳光。 贺霖佑走的这两步,恰好被距离二人最近的洛文礼看见了,他与门口的二人仅一墙之隔,而且临窗。他目光幽沉地落在贺霖佑身上,随后嘴角一勾,收回了视线。 昨日回去的时候,洛朝朝已经和他说明了全部,将贺霖佑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了他听,他那个惊讶啊,原来自己家那丫头也有记忆力这般好的时候,同时,那一刻也加固了他对贺霖佑的不喜。 不过此刻看贺霖佑的举动,倒是让他有些好奇了,这模样,不像是不喜欢洛朝朝啊,倒像是有些喜欢。 韩夫子也注意到了外面倾斜的日头,于是没过多久便叫二人进来了,洛朝朝一听如蒙大赦,急忙就进屋了,也没有留意已经改变了位置的贺霖佑。 贺霖佑走在洛朝朝后面,被“赦免”后也不见他多高兴,除了小脸被晒得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红,其他宛如平时一样。 回到自己位置的时候,与不怀好意冷笑的柳战逸对视了一眼。柳战逸那目光,似乎在说,他的欺凌还没有结束。 贺霖佑倒是懒得理会他,坐会了自己的位置,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自己的那本画册还是不要放在学堂里的好,往后还是放在自己屋内吧。 回到座位以后,洛朝朝便感觉时间过得无比的快,转眼就下课了,今日的字她也写得及快,还别说,经过了两日的练习,她的字,至少不会叫斋长认不出来了,斋长也认识洛朝朝,对她之前狗爬一样的字有些印象,所以,如今能写出令他全部认识的字帖,已经算是一种进步了,于是就放洛朝朝走了。 下完课,贺霖佑照常去书阁,只是今日的书阁似乎要比昨日清冷些,一到休沐的时候,还多人都会回家待一天,所以冷清倒也意料之中。 昨日那一册书贺霖佑看完了,于是今日换了第二册又坐在昨日相同的位置阅读了起来。 说来也是不巧,贺霖佑坐下还没一会,刘管事便走了过来,和贺霖佑道:“小公子今日也是打算读到酉时吗?” 贺霖佑奇怪,不明白今日的管事为何会有此一问,而且他还坐下来没多久。 他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左右没事,便多坐一会。” 听完贺霖佑的回答以后,刘管事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又开口:“小公子,今日实在抱歉,家里的下人前来报信,说我夫人今日临盘了,正好此时书阁也没人了,所以我想现在回去。” 经过刘管事这么一说,贺霖佑才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确实已经没有人了,方才零星的几个人,都已经消失了身影。 贺霖佑放下书:“那我……” “这样吧,我提前回去本就不合规矩,小公子你是山长的亲戚,我也自然信任你,我且把书阁的备用钥匙给你,劳烦你看完书以后将书阁锁上,可行?” 童院里面,能拿到玉牌出入书阁的就两三个人,都是身份特殊之人,刘管事也都认识他们,所以他对贺霖佑才会莫名的信任,再加上之前山长也说过,如果这孩子喜欢在书阁看书,多久都任他看,刘管事这才有此一问。 贺霖佑犹豫了一会,最后点点头。 刘管事一见贺霖佑答应了,留下钥匙人就跑没影了。 而此刻,书阁居然就只剩下贺霖佑一个人了。 为您提供大神 雪幽月冥 的《青梅夭夭》最快更新 第 2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2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按照院内的规矩,可能还要过一个时辰才能给将书阁关闭,贺霖佑想着自己左右也是无事,那便再坐一个时辰也无妨。 许是因为明日放假,今日傍晚还真的就没有人来书阁看书,贺霖佑一个人坐到了暮色四合,等着最后一刻钟结束关闭书阁。他也坐得有些累了,于是就打算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 书阁有五层,听闻最高一层视野开阔,书阁又建在九心湖边,站在高处眺望远处的话,风景定然怡人。 听说最高层最初是给书院的夫子们用的,可是后来慢慢的,夫子们都习惯将书带回去观阅,于是最高一处的阅室便被空了出来,平日里应该也有人上去,只是今日书阁内都没有人了,想来上面也不会有人。 贺霖佑一步步越过阶梯,不多时,高处的光亮甫一照了过来,让人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傍晚的风带着丝丝凉爽,高处的天空似乎都要比下面看到的瑰丽壮观一些,霞红的云朵似乎就在眼前,俯瞰大地的感觉,让心里那一丝烦闷都一扫而空了。 书阁是南鸣最高的楼宇,从贺霖佑的角度去看地面,似乎每个角落都一览无余,今日书院里的人都比较少,四处都空荡荡的。 贺霖佑余光一扫,忽然看见了几抹熟悉的身影。 原本应该离开书院了的柳战逸出现在了贺霖佑的视线之内,他身后跟着两个人,而不远处的柳树之下,柳悦意也站在那。 贺霖佑站在那看了一会,发现柳战逸是朝着书阁的方向走来的。 他不禁有些疑惑,书阁没有玉佩的童院学子是不能入内地,童院的学生年龄小,之前时常有童院学生借走了书,最后把书弄没了,亦或者毁坏了的情况,而且童院的学生来书阁,极为闹腾,容易打搅到其他学子看书,所以书院就干脆禁止了童院的学子来书阁,后来真正想要看书的学子,便想方设法地找中院和成院的学子帮忙借书了。 这也就是为何,此刻看见柳战逸过来,贺霖佑是无比奇怪的。 思来想去,书阁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柳战逸此刻若是真的要进来,他也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就起身下去了。 只是等他走到一层的台阶上的时候,书阁内还是静悄悄的,显然是没有人进来过。 不仅如此,书阁比方才还暗了,因为原本敞开着大门关上了。 贺霖佑愣了一下,随后快步跃下最后几个台阶,朝着大门走去。 大门严丝合缝,看不出来一丝缝隙,贺霖佑的手攀在门把手上,试图打开大门。 门是动了,只是露出一丝缝隙以后又不动了,同时金属撞击木头的声音传来。 贺霖佑垂眸,看见了横在缝隙里一把锁。 就在此刻,屋外传来了柳战逸和另外几人癫狂的笑声。 透过缝隙,贺霖佑看见了屋外的始作俑者。 果然,屋外站在柳战逸和另外两个人,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柳战逸看见贺霖佑无措的模样捧腹大笑:“贺霖佑啊贺霖佑,没想到我们会来吧。” 关门的锁和钥匙都在书阁内,也就是说,此刻将贺霖佑关住的锁是柳战逸故意弄来的。 贺霖佑不知柳战逸为何会寻到这个空子戏弄自己,此刻怒意在胸腔里翻滚,他也来不及深想其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柳战逸,道:“给我把门打开。” 柳战逸举起手,食指上俨然挂着一串钥匙,不用说也知道是此刻书阁门上的那把锁的钥匙。 他极为得意地转动着手,微扬起下巴,道:“想叫我给你开门啊,可以啊,跪下,学两声狗叫来听听。” 望着柳战逸得意的模样,贺霖佑微动着下颚,眼神凌厉。 “哈哈哈,不愿意啊,那你就在里面待着吧,刘管事回家喽,不到明日是不会来喽。” 柳战逸身后两个人跟着柳战逸一起笑,笑声回荡在贺霖佑耳边,宛若有人在他心口点了火,烧得他胸腔闷疼。 少年修得平整好看的指甲深深陷入了自己的掌心。 柳战逸见贺霖佑面无表情,瞬间觉得无趣得紧,其实他也没什么目的,就是看洛朝朝维护这个人不爽而已,再加上此人不知变通,执拗的性子不知道讨好他和姐姐,所以他才看贺霖佑如此厌恶。 可是捉弄人也得从被捉弄的人的身上看到他想要的反应他才能开心,怎么说得看到那人跪地求饶,身上的高傲清冷碎了一地他才能获得快乐,可是贺霖佑没有,他的反应让柳战逸极为失望。 就好像欺负了一根木头,这有什么意思呢。 “喂,和你说话呢,如果你乖乖地跪下学两声狗叫,小爷我立马放你出来。” 贺霖佑没有理他,直接关上了门,然后折身回去了。 这会,柳战逸反倒是有种被拒之门外的感觉,怎么能让那小子反客为主呢。 他不服气走过去,推开那条门缝,小脸凑过去,刚要找寻贺霖佑的身影,一杯冰冷的茶水倏地扑了过来。 顽劣少年反应不及,被扑了满脸,水滴顺着脸颊流到了衣襟上,令他一脸狼狈。 “贺霖佑,你他娘的找死!” 雷霆怒火响彻四周,柳战逸怒气冲冲,只是屋内没有传来贺霖佑的动静。左右他是不会给贺霖佑开门的,眼看天也快黑了,就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待着的。 “贺霖佑,你就在里面安分带着吧,听闻书阁里夜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没,哦,不仅如此,指不定还有蛇,蝎子,蜈蚣什么的,你可千万小心了。” 柳战逸说完,便甩袖离去。 今日他们回家的马车坏了,车夫修马车要耗费不少时间,于是他和阿姐便下马车溜达,恰巧看见书阁的管事出了学院的大门,正巧斋长也在门口,刘管事便和斋长说明了这么早回去的缘由,也说了书阁里有唯有一人在看书,那就是贺霖佑。 这些话被他听过去了,想着左右也是没事,于是脑子灵光一现,便去书院里找了住宿在书院的黄俊明和沈幻二人,叫二人拿来了一把大锁。 原本以为事情不会如他所计划的那般顺利,不曾想他关门的时候贺霖佑居然没发现,所以才有了这一幕。 为您提供大神 雪幽月冥 的《青梅夭夭》最快更新 第 2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3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如今书院里面冷冷清清,柳战逸想着贺霖佑也不会那么快被人发现,就让他一个人在里头带着吧。 柳战逸和柳悦意相继离去,四周似乎又安静了下来。 书阁的窗户都设在比人还高的墙上,平日里开窗关窗都是需要靠器具,此刻哪怕贺霖佑搬来了凳子,他也爬不出去。 此时的少年,静静地坐在大厅内的书桌边上,眼睫颤动了两下,随后找出了打火石,给自己点亮了两根烛台。 他和普通人一样,怕黑,怕打雷,怕那些可能不存在就又稀奇古怪的的东西。 若放在平时,他还没有这么深的恐惧感,可是此时此刻,望着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到的偌大书阁,他很难不承认,他是害怕的。 书阁太大了,此刻太阳也下山了,天空都是灰的,更别说那透过窗户设进来微弱的光了。烛火照不到的角落那样多,黑暗层层裹挟,似要将他吞噬。 贺霖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两手抱住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 蒋文杰找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听到开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贺霖佑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当蒋文杰着急忙慌地跑到贺霖佑面前,正要查看贺霖佑的神色的时候,贺霖佑却表现得极为冷静。 “我没事。” 门口站在那么多人,似乎都是来找贺霖佑的,一个个手里不是火把就是灯笼,将安静冰冷的书阁照得明亮又暖和。 古致走了出来,朝着贺霖佑拘礼:“是老朽看管不利,让殿下受惊了。” 贺霖佑缓缓站起了身来,明明才到山长胸口的个子,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烛火尽管明亮,却照不近少年漆黑暗沉的瞳孔。 “我说了没事,这一会与书为伴,倒也有了不一样的心得,蒋文杰。” “属下在。” “我饿了。” 蒋文杰看了一眼古致,似乎是想询问古致贺霖佑这么个反应是怎么回事。 古致道:“柳家姐弟的事情,老朽会亲自登门,与他们长辈说明此事。” 贺霖佑笑了,看向古致:“不用,这是我们学子之间的事情,无需劳烦山长。” 说完,径直走出了书阁。 蒋文杰急忙跟了过去。 古致缓缓直起了腰,目光幽深地看向了已经离去的贺霖佑。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贺霖佑是个性子温和,待人恭谦之人,可是经过方才一番对话,他瞬间对贺霖佑有些改观了。 上位者的压迫感在这个小少年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曾经也在宫中沉浮多年,看人也一向准,却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不是猫,而是虎。 一边的斋长见古致一直没有反应,不禁猫着腰小心翼翼地上前问候:“山长,这位小公子到底是何身份啊?” 古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贺霖佑的身份信息,可是刚才的那一句“殿下”似乎暴露了贺霖佑的身份。 若真的是他以为的“殿下”,那他以后可得小心点了。 古致笑了笑,忽然伸手拍在了斋长林松度的肩膀:“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受朋友之托,我得照顾好他。” 林松度点了点头,道:“那以后可否需要我对他照顾一二?” 古致道:“不需要,我那朋友说了,就把他当成普通学子,该教教,该罚罚。” 听古致这么一说,林松度松了一口气,他最烦照顾那些娇贵的公子小姐了,他也是因为这个大公无私的耿直性子,才被选为斋长的,这些年他谁的话都不听,只听古致的。 古致既然这么说了,他自然是全然听从他的吩咐的。 贺霖佑腿不长,走得倒是挺快,甚至要蒋文杰小跑着追过去。 “殿下,殿下你慢些。” 晚风凉爽,贺霖佑出来以后才惊觉,自己身上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 蒋文杰急忙追了上去,关切问道:“殿下,是属下看护不利,殿下恕罪。” 贺霖佑没有理会他,只是极为冷淡地说一句:“回去备水,我要沐浴。” 浑身冰冷的黏腻之感已经叫他忍无可忍,这一种种感触似乎在叫他回忆方才被黑暗包裹的恐惧。 “是。” 蒋文杰领命,临走前,还问了一句:“殿下,关害殿下之人,可需要属下前去教训一番?” 虽说他一个成年人去教训两个孩子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但是他身为下属,怎可看着主子任人欺负,殿下既然拒绝了山长,那么就应该由他出手,无论如何,他都要为他家殿下讨回公道。 贺霖佑斜睨了蒋文杰一眼,嘴角轻勾,然后道:“不必,有些债,我会自己讨回来。” 望着少年隐匿在黑夜中沉静幽暗的侧脸,蒋文杰垂首没有说话。他家殿下平日里鲜少生气,可若是真的动了怒,那便是雷霆之怒。 之前在皇宫的时候,殿下曾被太子的胞妹济云公主推下水去,上岸以后的殿下不哭不闹,可是次日就听说济云公主的寝殿闹鬼,吓得公主两日没缓过来。 之后经过查实才知晓,是公主挂在床头的一幅画上用了特殊颜料,白天看是谪仙男子,夜里看是泛着荧光的披头散发恶鬼。而那幅画是济云公主从贺霖佑手里抢走的,当时公主还洋洋得意,甚至想命令贺霖佑多画几幅,后来,她也庆幸,还好只抢他一幅画。 那幅画因为是济云公主亲自抢走的,所以陛下也没有责罚殿下,这件事情便这样揭过了。 自那一次之后,蒋文杰便对他们殿下有了新的认识。 既然殿下不让他插手,他自然是不会插手的。 蒋文杰随着贺霖佑一前一后回到了静德院,聘请来的蔡嬷嬷也准备好了饭菜,只是贺霖佑回来以后,不是急用饭,而是先去沐浴了。 临进浴室前,贺霖佑一改常态,回过身和蒋文杰道:“你,一会可否站在外面?” 贺霖佑平时沐浴的时候是没有人伺候的,他也不喜欢人伺候,今日他却突然提出要蒋文杰守在外面。 蒋文杰惊讶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贺霖佑为何会如此,许是方才书阁内的黑暗的环境让殿下害怕了,此刻还没有缓过来,所以才提出如此要求。 蒋文杰内心满是心疼,眼底的疼惜之意已经不禁流露了出来。 望着蒋文杰的怜惜之意,贺霖佑怎会看不出来。 但是蒋文杰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对他露出这般神情,真叫他心里极为不自在。 他脑袋一扭,直接给了蒋文杰一个背影,然后将门关上了。 蒋文杰露出了一副誓死守护的坚定神情,朝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大声道:“殿下安心沐浴,属下会一直守在门口!” 屋内的贺霖佑腹诽:倒也不用如此大声。 虽然小院内没有外人,但是贺霖佑还是感觉无比丢人。 第二日休沐,贺霖佑还是一如既往地卯时晨起,迎着第一缕朝霞,出了寝门。 晨起四周逛了一圈,随后便用过了早饭,贺霖佑打算带着蒋文杰出门,去城内的闹市逛逛,只是还没出门,小院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原本应该休沐的段夫子,忽然出现在了贺霖佑的小屋门口,这位是之前教贺霖佑他们武学的夫子。 贺霖佑惊讶之余,急忙上前行礼。 段夫子背着手,站在贺霖佑身前,笑着道:“贺公子应该已经用过早饭了吧?” “是,夫子可曾有过早膳?” 贺霖佑想着,若是夫子没有用过早膳,他便留人一起用膳,没想到段夫子却笑着摆摆手:“我今日来,可不是来蹭饭的,山长说,贺公子你初来乍到,还不熟悉我们南鸣的环境,所以叫我带着你走一圈。” 贺霖佑不明所以。 来南鸣的第一日,山长便派人领着他在书院里走了一圈,虽说没有逛全,但是也知道了几处重要的楼宇,所以为何今日还要带他走一次呢? 段夫子知道贺霖佑脸上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笑道:“快回去换一身轻便的衣裳,不然待会热得受不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一刻钟以后,贺霖佑终于领会,段夫子为何要叫他换一身轻便的衣裳了,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带他出来逛逛的,而是领着他小跑,围着书院外墙的小路沿途奔跑。 贺霖佑步子小,跟不上段夫子,所以段夫子每跑一段路还回过身,依旧保持着奔跑的动作激励贺霖佑。 “贺霖佑,就这么点能耐啊。” “果然是娇生惯养,走这么几步就不行了?” “想要在我南鸣立足,只会看书可不行啊。” 段夫子走一段便激贺霖佑一段,终于在一个时辰以后“逛”完了整个南鸣。 贺霖佑跑得满脸通红,鬓角都是湿的,段夫子临走的时候,嘱咐了小院里做饭的嬷嬷做几个好菜,便欲要离开。 贺霖佑却满目亮光,笑着朝着段夫子拘礼:“多谢夫子关照。” 段夫子还以为这小子会怨恨自己呢,见到他明白自己的苦心,他也是无比欣慰:“注意休息。” 贺霖佑眸光明亮,点点头。 他还不知道,这只是开始,以后每个休沐日子的晌午,都会有不同的夫子临门,专门“为难”他。 为您提供大神 雪幽月冥 的《青梅夭夭》最快更新 第 2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4 章 一日过后,南鸣又恢复成往日的热闹。 贺霖佑一如既往地早到,和之前的每日一样,甚至柳家姐弟来的时候,他也未曾有过反应,似乎前日晚上被关书阁的事情未曾发生。 今日上午上的是棋艺课,授课的是文颂。贺霖佑也不认识这位夫子,今日他也是第一次上文夫子的棋艺课,但是这位夫子似乎早早的就认识他一般,居然叫他上台将甲斋众人的名字一一写在了字条上。 贺霖佑不知道夫子到底想做什么,只能按照夫子的吩咐去做。 就在他埋头低写的时候,文夫子站在讲台之上,用戒尺拍了拍桌面,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开口说他今日授课的内容。 “前几日我教的已经够清楚了吧,今日呢,你们俩俩对弈,待会你们抽签,被抽到名字之人与抽签之人一组,若是抽到自己名字,那便重新抽签。” 听文夫子这么一说,贺霖佑算是明白了夫子叫他写名字的用意了。 随后,文夫子又道。 “今日对弈,我可是要验收成果的,输得次数最多之人,要去打扫明心湖那边的草地,赢得最多之人,本席另有奖赏。” 而奖赏,便是一副棋。但是说实话,在座的人没有谁是买不起一副棋的,更多的应该是怕夫子设的罚。 明心湖那地段草茂虫多,枯叶难清,打理起来很是麻烦,夫子若是想挑你错处,扫个七八回也是有可能的。 文夫子说完以后,便回眸看贺霖佑,问他:“可写完了?” 贺霖佑继续手下的动作,不疾不徐写了一个“柳战逸”,随后才道:“弟子还没有写完,夫子稍等片刻。” 文夫子点点头,然后看向下面坐着的每个人,与他们讲起了下棋的要意。 那些话他先前也说过很多遍了,只是下面坐着的那些人,恐怕只会纸上谈兵。棋艺之长,不与人对弈是断然不会提高的,而且还不能单单抓着一个人对弈,要与不同的人对弈,方能技艺提高,锻炼出处变不惊又文思敏捷之能,让人不拘于一套刻板的棋术里面。所以他才想出了如此设计。 不多时,贺霖佑已经将大家的名字写完了,将那些名字一一放入木盒中,文夫子便叫人有序上来抽签。 贺霖佑也在其中。 被抽到名字的人,自然就失去抽签的资格了,而贺霖佑抽到的,好巧,恰好是柳战逸的名字。 柳战逸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甚至看贺霖佑的目光有些得意,于他而言,贺霖佑在经过自己前日的那一次教训以后,心里怕对他畏惧极了,如今和他对弈,想必也不敢赢他。 柳战逸一直以上位者的姿态睥睨贺霖佑,反观贺霖佑,一直低垂着眉眼,瞧着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不卑不亢。 又有谁知晓,方才少年手里一直攥着一张字条,手探进抽签箱子里的时候,也未曾松开。 洛朝朝是和斋中一名男学子一组,她棋艺不精,分到谁都无所谓,大不了就是扫个地而已。 全甲斋的人随着夫子来到了棋室,里面一张张矮小的棋桌摆放得整整齐齐,正好够他们两人一张。 柳战逸先占了个好位置,贺霖佑紧随其后。 坐下以后,柳战逸便笑道:“贺霖佑,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能与我一组。” 柳战逸原以为贺霖佑会战战兢兢,奴颜婢膝不敢与他对视,哪知贺霖佑坦然一笑:“是啊,我的荣幸。” 望着贺霖佑那坦然的眉眼,柳战逸便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这个人被自己欺负得那样狠,还能平心静气地与他相处,换做旁人,怕是会恨他亦或者怕他,反正决计不是贺霖佑这般,宛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为您提供大神 雪幽月冥 的《青梅夭夭》最快更新 第 2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5 章 贺霖佑的反应让他极为有挫败感,而且,显得他低人一等,就好像贺霖佑高高在上,而他只是一个跳梁小丑,自己于贺霖佑而言,无关紧要。 柳战逸脸上的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看着贺霖佑坦然地坐下,然后执手拿起白棋子,他向柳战逸做了个请的姿势:“你先。” 柳战逸倒也不客气,直接拿起黑棋,落在了棋盘上。 文夫子说了,若是发现两方下棋有人放水,两者皆罚,而且一堂课之间必须分出胜负。 今日一个晌午都是文夫子的课,所以他有的是时间让学子们慢慢对弈。 开始的口令一下,周遭便都安静了下来,众人聚精会神对付眼前的棋局,只是没安静片刻,低语声便又响了起来。 柳战逸的课业在甲斋不上不下,是个中等水平,他的棋艺虽然算不上好,但是在家中,父亲时常会教他下棋,所以他自认为能赢过贺霖佑。 人的精力有限,贺霖佑年纪轻轻,想必不是样样精通,他在画画上面表现出了超常的水平,想必棋艺方面不如自己了。柳战逸这般想着。 “贺霖佑,你课没上一天,你会下围棋吗?”柳战逸洋洋得意,感觉像贺霖佑那样的穷酸书生,家里应该不会教他下棋的。 面对柳战逸的冷嘲热讽,贺霖佑面带笑道:“不会,所以还请柳同窗手下留情。” 柳战逸冷哼了一声,果然如此。 一刻钟后,贺霖佑悠闲地举着棋子,眼眸清冷:“你输了。” 文夫子早早就站在了柳战逸身后,可能柳战逸没有发现夫子,但是贺霖佑是一开始就看见夫子了的。 能在有人观棋的情况下,依旧淡定自若下棋,这少年心性可谓极为沉稳了。 而且,这对弈开始还没过多久,他居然就胜了一局。 文夫子一边满意地点点头,一边在册子上给柳战逸记上了一笔。 之后,两刻钟的时间,柳战逸又输了一局,一个上午,柳战逸败了五局,成了整个斋输得最多的人。 眼瞅着夫子敲响了铜锣,示意比试结束,柳战逸终于忍无可忍,一摔棋子站了起来:“贺霖佑,你耍我呢是吧?!” 一边的夫子看见柳战逸这副模样也惊讶了一瞬,然后才沉声斥责:“柳战逸,你这是做什么?” 贺霖佑这时候拂了拂衣袖,徐徐站了起来。众人都被柳战逸的气势吓得不敢吭声,甚至连夫子都是惊讶的,唯有贺霖佑,还是一副坦然的模样:“怎么,柳同窗输不起吗?” 柳战逸咬牙切齿,但是当着没么多人的面,又不敢作何,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等着。” 二人之间的闹剧,众人都看在眼里,洛朝朝对面之人凑近洛朝朝,低语:“敢和柳站逸叫板,那个贺霖佑胆子倒是挺大的。” 洛朝朝没有立即回答,犹豫了一瞬,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也没有看贺霖佑和柳战逸,点点头道:“是吧。” 反正他是胆子大还是故意报复柳战逸,都和她洛朝朝没关系,以后她和贺霖佑只会是一个斋内的陌生人。 “不过,那个贺霖佑棋艺如此之高,以后的棋艺课,谁和他分到一组简直是倒大霉了。” 洛朝朝忽然抬眸:“他厉害也是种错吗?” 那人辩驳道:“可是柳战逸一上午输了五局诶,以后和他一组的人,不就铁定是垫底啦,你看他不留情面的样,他厉害不是错,但是一丝情面不留不就太过分了么,可怕,以后保佑我不要和贺霖佑一组。” 洛朝朝这时候才将目光缓缓投向贺霖佑,然后脑子里不由得幻想出自己因为输得太惨,被夫子罚去扫地,风雨交加的雨夜,书院里空荡荡的,只有她洛朝朝一人,孤独地拿起扫把,扫啊扫,扫啊扫。 贺霖佑似乎感觉到了洛朝朝的目光,眼帘微垂,眼角一瞥看向她。 洛朝朝却忽然回眸,然后和自己的棋友低声道:“也请保佑我以后不要和他分到一组吧。” 见到洛朝朝别开脑袋,贺霖佑眼睫颤颤,收回目光,随后又抬眸。不过片刻的时间,他眼底的恍惚便没了踪影,恢复一片清明。 不出意外,柳战逸果然是那个输得最多次的人,所以下午下课之后,柳战逸要负责去清理静心的那片草坪。 文夫子向来说一不二,柳战逸也没有去为自己狡辩,就这样认了下来。但是洛朝朝总感觉,柳战逸不是这种闷声吃亏的人。 下午上完课以后,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而柳家姐弟迟迟没有走,洛朝朝也故意磨蹭了一会,果然,看见了柳战逸朝着贺霖佑走去。 瞧那柳战逸嚣张的模样,一看就是去找事的,洛朝朝犹豫不决,在帮与不帮之间徘徊,在她还没有下决心的时候,后领子忽然被人一拎。 洛文礼早就看出了洛朝朝的心思了,于是干净利索地出手,阻止了她的念头。 之前洛朝朝已经将二人的事情告知了他,那他就不能任由自己家小丫头眼巴巴地往前凑,就算她想,他也不允许。 “看什么呢?回去了。” 洛文礼丝毫不给洛朝朝反应的机会,直接揪着洛朝朝领子将人带出了门。 另一边,贺霖佑正收拾东西,随后眼前就多出了一抹白色衣裳的边角。 少年手停了下来,抬头看向柳战逸,问道:“做什么?” 柳战逸嘴角一扯,冷哼:“做什么?当然是找你给小爷去扫地喽。” “不去。”贺霖佑眸光冷淡,拒绝得干脆。 柳战逸狠狠地一拍桌子:“由不得你!” 面对柳战逸的怒火,贺霖佑显得面目表情,他低垂着眉眼,别人也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过了一会,他忽然抬眸:“去,可以,你带路。” 一边的柳悦意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对镜自赏,和柳战逸道:“你带他去,记得监督他扫完,不然没扫干净到时候又赖到你身上,受罚的还是你。我就不去了,外面太阳那么大,我可不想被晒黑。” 柳战逸早就知道柳悦意会这么说,所以倒也没说什么,直接给贺霖佑带路,朝着静心湖的那片草坪走去。 为您提供大神 雪幽月冥 的《青梅夭夭》最快更新 第 2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6 章 夏日昼长夜短,灼热的太阳依旧高高悬挂,照在人的身上,让人燥热不已。 柳战逸领着贺霖佑来到了湖边,他随意一指:“开始清理吧,快点,我赶着回去了。” 贺霖佑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拿起扫帚,朝着湖的源头走去。 柳战逸莫名其妙,放声问道:“贺霖佑,你干什么呢?” 贺霖佑停下脚步,解释道:“当然是从头开始清理,哪有人扫地从中间开始的。” 如此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柳战逸不疑有他,直接跟着贺霖佑朝着湖的源头走去。 湖的源头临近南鸣的院墙,那里有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子,听说之前就是堆放清理洒扫的工具的,但是因为时常有夫子罚学子,便没有再安排人清理湖边,所以那间小屋子就逐渐闲置了。 靠墙的杨柳长得极为粗壮,柳战逸就那么坐在了树根底下乘凉,眼睛看着贺霖佑清理落叶。 今日的贺霖佑极为安分,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倒是让柳战逸极为奇怪。 霞光下,少年眼睫微垂直,视线落在绿青的草地上,神色认真。 不对,他好像做什么都极为认真,看书,画画,写字,别人吵闹的时候他也是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情,似乎永远不会受别人干扰。 柳战逸轻笑了一下,收回目光,闭眼休息。 只是还没过多久,他便被贺霖佑的声音吵醒了。 “你衣服上落虫子了。” 柳战逸一听,立马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衣襟上果然趴着一只蜘蛛,模样可怖。 他急忙跳起来拍起了衣裳,不多时,一只手指大小的蜘蛛落了下来。看到蜘蛛的瞬间,柳战逸一脚踩了上去,将那只蜘蛛碾压得粉身碎骨,随后他才抬眸朝着贺霖佑笑道:“算你眼神不错,乖乖给我把地扫了,今日下棋故意为难我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追究了。” 说得他好像是大人大量的君子,实际上他不过是个输不起的小人罢了。 贺霖佑不言语。 柳战逸倒也见惯了贺霖佑如此模样,也没觉得他桀骜冷漠,他眼眸四下扫动,寻找下一个阴凉之地。 柳树下是万万坐不得了,万一还有其他虫子爬上来,钻入他的衣服里面可不得了,所以他要换个没有虫子的地方,随后,他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小房子上。 那房子虽然看着不大,但是似乎挺干净的,总之,一定比这杂草丛生的柳树底下安全。 思及此,柳战逸便起身,朝着木屋的方向走去。屋子里面都是一些积灰了的工具,所以门也没有锁,柳战逸轻而易举就推门而入了。屋子是不大,但是用来乘凉倒是绰绰有余,可比外面柳树底下凉快多了。 柳战逸朝里走了两步,忽然听到“吱呀”的一声关门声,随后屋内倏地暗了下来。 他猛地回身,快步上前就要阻止即将关上的门,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屋门被重重关上,此刻,除了一个破旧被钉死的木窗透着一丝丝的光亮,再不见其它的地方有光洒进来。 柳战逸急忙巴拉着窗户,虽说窗户是被钉死的,但是缝隙是足够大的,他想伸出一只手都不成问题,所以想看外面的贺霖佑自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两手扒拉着窗户,朝着贺霖佑怒吼:“贺霖佑,你想干什么?” 贺霖佑慢条斯理地将门锁上,随后走到窗户面前,将钥匙举到了柳战逸面前,淡笑问道:“这一幕熟悉吗?” 怎会不熟悉呢,前日他就是用这样的招式将贺霖佑关在了书阁。 柳战逸平复了一下语气,然后朝着贺霖佑道:“贺霖佑,你放我出去,我的地我不用你扫了,以后我要有什么好的事情都带着你,也不欺负你了。” “是吗?”贺霖佑指尖一动,转着钥匙,笑道,“我怎么不信呢。” “贺霖佑!我命令你马上放我出去,否则,我明日就叫你滚出南鸣书院,到时候你别哭着求我!”柳战逸气得目眦欲裂,威胁贺霖佑的表情是那样的狰狞,可是贺霖佑不为所动。 贺霖佑笑了,一改往日淡漠的模样,笑意有些深,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 他明明笑得那样好看,柳战逸却心里发怵。 “柳战逸,我希望你弄明白,现在该求饶的,是你。” 柳战逸也笑了,尽管笑得有些没有底气,但是气势上也不能输得太彻底,他道:“不就是被关在屋子里吗,我才不怕呢,你休想吓到我,我在里面睡一觉,醒来我姐姐一定会找到我的。” 这番话,像极了自欺欺人。 不过他说得也没有错,只需要浅浅地睡上一觉,就会有人来找到他了,他也根本不用害怕,这间屋子小,虽然东西杂,但是屋外还有亮光,也不会让人因为空旷而感到发慌。 贺霖佑笑意凝在了嘴角,眼眸逐渐幽深。 不会和他一样,只敢躲在烛火之下紧闭眼睛,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幽闭之感让人窒息。 书阁那样大,安静到烛火然后发出的噼啪声都能听到回响,甚至让他感觉,身后黑暗之中站着数不清的“人”。没有人知道那一个时辰他是怎么度过了,今日想起来,贺霖佑还是忍不住全身微颤。 看见贺霖佑脸上张狂的表情淡了下去,柳战逸又恢复了斗志:“我劝你现在就放我出去,趁我现在还没有那么生气,还能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给我当牛做马的机会,否则,错过了一个机会,我就让你滚出南鸣,后悔都来不及。” 贺霖佑抬眸,眸光骤冷,嘴角的笑意也不见了:“柳战逸,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跪下来给我道歉,大声的说三声‘贺霖佑对不起’,我可以考虑放你出来。” “啊呸,你做梦,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别指望我给你下跪,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 望着一窗之隔柳战逸那张生气愤怒的脸,贺霖佑垂眸浅笑,随后眼神变愈发冰冷,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从未有过的冰冷:“你自己选的,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说完,便离开了。 柳战逸望着贺霖佑离开的背影,怒骂道:“狗娘养的,你给小爷等着,等我出来的时候,我要你跪下来给小爷舔鞋,还有,你回去最好快点收拾一下,不用明日,今日我就让你滚出南鸣!!!” 微风荡起杨柳,带起柳战逸的骂声,传遍整个湖面,只可惜,没有人回应他。 为您提供大神 雪幽月冥 的《青梅夭夭》最快更新 第 2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