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秦》 第1章 略阳苟氏 赵建武十四年(348年),仲冬,潼关道,万物萧索。 山风阵阵,风寒刺骨,连接着关右与山东的崤函故道间,迎了一批新的旅客,绵延无际上万人,因赵太子石宣谋逆而被株连谪戍凉州的东宫“高力”。 夜幕降临,脚下的山塬能抵挡住大河的冲刷,却遮不住滔滔河水送来的风寒,不过自邺城出发伊始,一路行来,高力们已经受尽了折磨,这点苦楚似乎又不算什么,至多被冻饿而死罢了,人命在如今这个世道,可实在不值钱。 漆黑的夜色笼罩在拥塞的潼关道前,露宿道间高力们点起了大量篝火,弯弯曲曲,绵延展开,从头至尾,次落分布,就仿佛在传递着寒夜下仅剩的一点温热与希望。 紧贴着大河那道黄巷坂,乃是通往潼关的必经之路,也是潼关道途之险最直观的体现,过坂道,顺着远望沟南行两三里便是潼关关城。 曲折局促的狭径间,一名男子借着土壁间虬劲的老根,攀上坡顶,借着道间暗淡的灯火,向西南方向眺望阻他们一夜的潼关城。 男子身穿麻衣,头顶小帽,满面风霜,胡茬唏嘘,面部轮廓不甚分明,让人看不出年岁大小,除了狼狈之外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 不过,灰头土脸之下,却拥有一双格外沉静的眸子,与队伍中大部分被艰苦旅途折磨得麻木的戍卒不同,男子眼睑启闭之间,隐隐流露出的是睿智与深沉。 他叫苟政,字元直,秦州略阳人,时年二十,此前是赵东宫高力护卫督下属的一名低级军官,当然眼下与潼关道间的上万同袍拥有另外一个共同身份:谪凉戍卒。 立于高处,迎风眺望,双目紧紧盯着远处的潼关城,即便夜色下视线不清,依旧能感受到那耸峙于绝岭恶水间的险要。而苟政流转的目光中透着少许异样,就仿佛在思考,如此险要的关城当如何攻破。 寒风吹得人都麻了,自脚下传来了一声大喝:“元直!你爬那般高做甚?还不下来!” 苟政回了神,垂头一看,只见两道身影正立于壁下望着自己,暗淡的光线下看不大清面部,但想来格外严肃。 苟政没有怠慢,当即设法下壁,只是上来容易下去难,最后摸着黑凭感觉直接梭下,若非喊话那名壮汉眼疾手快把他接住了,怕免不了伤筋动骨。 直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哈哈一笑,冲壮汉拱手道:“多谢大兄!” 旋即又朝向另外一名汉子:“二兄!” 苟政面前,当先一人,体型魁梧,一脸虬髯,乃是他大兄,名苟胜,字长功;边上身材匀称一些,但同样释放着一股剽悍之气的,乃是二兄苟雄,字仲威。 三兄弟乃是一母同胞,出身略阳苟氏,与同出略阳的氐族大姓苟氏不同,“此苟”乃是地地道道的汉族。祖上从曹魏时起迁至略阳,其后便世居当地,后来逐渐发展成为当地一土豪,势力虽然不大,多少也有些名声。 苟氏兄弟曾祖苟焘还曾被征辟为行军司马,结果与名将周处一起战死在平定羌贼齐万年的战事中。 说来或许不那么礼貌,连西晋这种王朝也有无数人仁人志士为其殉葬,苟氏一族还属于那种削尖脑袋往那时代洪流里钻的那种。 不只曾祖苟焘,祖父苟质也在保卫长安朝廷的战争中,被汉赵皇帝刘曜麾下砍了脑袋,前前后后苟氏一族有几十号人为了司马家族都不珍惜的天下而殒命。 直到生父苟据当家做主,方才和大多数北方豪强在乱世中的选择一般,结坞自保,庇护乡邻,招揽流民,发展武装。同时,刘曜建立的汉赵强势时,就归附汉赵,等刘曜为石勒所灭,又臣服羯赵。 一直到十五年前,羯赵开国皇帝石勒驾崩,石氏宗室内乱,中山王石虎打到关中,然后在蒲洪那二五仔的建议下,与诸多关陇豪强一起,被举族迁至关东,充实青冀人口,根本没有半点拒绝的余地。 故土难离,而一但脱离故乡的水土,就如孤魂野鬼一般飘荡人间。在羯赵这面大旗之下,日子也并不好过,当然,比起那些任人鱼肉、朝不保夕的晋人百姓,却总是要好上几分的,这依旧是个比烂的时代。 十余年间,为了家族存亡,为了乡人子弟,苟父苟据也不得不托身羯赵军队,为其卖命。不管是北伐段部鲜卑,还是东征慕容燕国,都带领着苟氏族人,浴血搏命。 然后,在羯赵征讨慕容鲜卑的过程中,苟据于棘城之战,阵亡在燕王四子慕容恪的铁骑冲击下。 自那时起,苟氏就开始沦落了,若非当时年方十六的大哥苟胜站了出来,接过父亲衣钵,力护兄弟、族人,苟氏早就灰飞烟灭了。 不到十年的时间里,苟胜在赵军中努力打拼,参与的第一场战争,便是对东晋的南侵,那一仗,赵军大胜,苟胜在时任游击将军的石闵麾下,随之纵横汉沔,攻城拔寨,立下了汗马功劳,得到提拔。 后因战功,连同麾下精壮之部曲,被编入东宫,充任高力,待遇得到提升,家族得以保全,苟氏也获得了一段极其难得的安定时光。 不过,在这个强暴当国、混乱无比的时代,想要长久的安定,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即便苟家兄弟躲过了死伤无数的西 征凉州之战,但城池失火,殃及池鱼,石氏父子互戕,作为东宫高力,也无辜受累,不得不踏上谪戍凉州的艰苦旅途。 如今,不论是家族还是个人,都沦落到一种极其凄零的境地,苟政居然还笑的出来,即便那笑容看着略显僵硬。 相比之下,苟胜是全无发笑的心情,虎视着苟政,皱眉道:“元直,那些悖逆流言,是你散播出去的?” 面对气势汹汹的大兄,苟政微讷,问道:“什么流言?” 见状,苟胜竭力控制着情绪,声音压得很低,厉色道:“朝廷欲使戍卒攻张氏,让凉州戕害高力,消除后患......还需我说得更明白?” 对此,苟政嘴上挂着的笑意终于收敛了,取而代之的表情多少有那么些尴尬,迎着苟胜目光,思索少许,方低声应道:“只随口一提,并无他意......” 得到肯定的答案,苟胜那张冷峻如山的面庞上表情彻底垮了下来,怒色一闪,几乎在瞬息之间,一拳袭向苟政面部,紧跟着一脚就踹在苟政胸前。 来自苟胜的攻击,势大力沉,显然没有留力,苟政也根本反应不及,胸口受击,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没闭过气去,脑袋也有些发昏。 还没缓过劲儿来,便见苟胜倾身上前,用力地拎起苟政衣襟,恶狠狠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天王,埋怨朝廷!你欲自寻死路,难道还要拽上兄弟、族人、部曲一起入火坑吗?” 发红的眼眶,凶狠的目光,以及喷溅在苟政脸上的唾沫,无不诉说着大兄苟胜此时愤怒的心情,以及愤怒背后,深深隐藏的恐惧与担忧。他的肩膀虽然魁梧,但家族的兴衰,部曲的存亡,置于其上,也足以将一個西北大汉,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还是苟政第一次见大兄如此愤怒,哪怕在艰苦的谪戍途中,对自己也多有爱护。当然,苟政并不蠢,从苟胜的反应与训斥中,也已经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了,心中也有懊恼,只是,有些“习惯”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彻底改掉的。 苟胜好不容易才从暴怒中平复下来,待注意到苟政思索状的模样,浓眉一蹙,但深吸一口气后,既没有再拳脚相向,也没多训斥什么。 松开苟政,缓缓立起身,注视了他一眼,从苟政下属中召来一名皮肤黝黑、身材矮壮的汉子,冷冷地吩咐道:“把他给我看好了,尤其看住他那张嘴!” “诺!”汉子憨厚的面孔上露出一抹为难,挠了挠头,方抱拳应道。 他叫苟安,本是苟胜安排在苟政身边照看的,此时不由心中叫屈,就苟三郎的性子,岂是他能看得住的?只不过,面对苟胜的命令,他也不敢提出任何反驳来。 教训、发泄了一番,苟胜转身而去,从苟政的视角望去,大兄那魁梧的躯干并不如往常那般挺拔,就仿佛被沉重的负担给压弯了一般。 二兄苟雄留了下来,面色凝沉,表情严肃,盯着已经坐起身来的苟政,好一会儿后,方以一种斥责的语气教训道:“我看大兄这一脚踹得轻了!你书读得最多,话怎生也如此之多? 军中如今是什么状况,大兄心知肚明,何用你来罗唣提醒?人皆有怨,为何旁人能藏于心中,你却要道出! 你可知这万余队伍中,有多少朝廷眼线,适才那番话,若是被人传出去了,你可曾想过,会是何等后果?你我兄弟,数百部曲,乃至河北的亲戚族人,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面对二兄此言,苟政尴尬的笑容僵住了,撑着冰凉的地面,慢慢站起身,郑重地向苟雄作一揖,沉声道:“兄长教训得是,此事是小弟言语失当,忘记祸从口出的道理,敢请恕罪!此后,定然谨慎,绝不再狂言造次!” 苟雄是个厚道人,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兄弟、部曲的时候,见苟政态度如此端正地认错,反而有些措手不及,那张被冻得通红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歉然。 看着呈现出收敛姿态的苟政,苟雄思吟几许,也没有再教训什么,只是轻叹一声道:“但愿是大兄过虑吧!一切,还当待抵达凉州之后再作区处。在此之前,你我兄弟,连带整个部曲,都应谨言慎行。否则,悬首道途,曝尸荒野者,将是你我弟兄!” 说完,苟雄也转身而去,前往巡视幢下部曲情况了。凄寒的夜风在山道间肆虐,有如鬼魅在耳边呓语,要将人拖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苟政在寒风中呆立良久,方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暗自叹息,他再度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生存法则的排斥与震慑,一个不慎,那是动辄要人性命的。 在苟政这具年轻结实的躯壳内,隐藏着一个来自1600多年后的灵魂。不必探究时空穿越的奥秘,只需知道,初临贵地时,又一场“奇遇”降临到苟政头上。 适逢羯赵太子石宣杀弟谋父事发,作为东宫“高力”,并受牵连,一道被发配贬戍凉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并非孑然一身,还有个“略阳苟氏”的身份,有苟胜、苟雄二兄长的庇护,有苟氏部曲可以托身依靠。 寒冬腊月的恶劣天气,千里迢迢的漫长路途,在一路的艰辛与苦楚之中,苟政也逐渐从一个无所适从的彷徨来客,接受了当前的身份与境遇,当然,这一路伴随着数不清的 国骂。 羯赵、大赵天王石虎、晋室、司马氏、凉州张氏、慕容鲜卑......当这些关键信息不断被苟政捕捉并消化之后,对于自己所处是怎样一个时代,他心里也基本有数了,或许有些谬误,但大体当是不差的。 对于号称中国最混乱、最黑暗的这一段历史,苟政了解得并不算多,至于暴君石虎统治北方时期,更是一知半解。但也正靠着这一知半解,在艰辛、压抑、饱受折磨的旅途中,忍不住把“键政”的恶习给暴露出来了,这一个没忍不住,便引得苟胜、苟雄两位兄长,那般大的反应。 而反思过来,苟政自己也是追悔莫及,忐忑不已,实在是他们这些人,就如道左枯草、水中浮萍一般,生死都操诸于人手,愤怒与不甘只能掩藏心中,可以说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苟政犯的,恰恰是生存之大忌,毕竟从他嘴里说出的话,除了蛊惑人心的一些“合理猜测”之外,还有隐射天王石虎凶戾不仁、残暴嗜杀的一些内容,后者可更要命了。 而这些内容,一旦传开,若是监押的那些将吏就此事进行调查,找到苟政,那他这一个脑袋可是不够砍的,这也是大兄苟胜那般愤怒与紧张的原因。 潼关外的上万东宫高力,无辜受累,背井离乡,远戍凉州,包括他们苟氏部曲在内,每个人心中都是满怀怨望。只不过,他们与那些来自青冀、中原的山东人不同,他们本是陇西人氏,至少不会不习惯关西水土,到了戍所,家乡略阳就在附近。 虽然一路饱受苦楚,但苟胜一直安抚着族人、部曲,就当是回乡了。自被石虎强行东迁,苟氏父子部属流离中原,已十数年不闻乡音了,不知先祖坟茔安在,如今,只当是落叶归根...... 因此,在这为数众多的戍卒队伍中,苟胜大抵是除了朝廷所遣监押将吏之外,最希望能平安顺利到达凉州的。但不管是军中那越来越压抑的气氛,越来越膨胀的情绪,还是自家三郎苟政那些大胆犯忌的话,都让苟胜异常不安。 而对苟政来说,苟胜那一脚虽然狠,但也算是把他踹“清醒”了,自邺城西行以来,他一切出格的、不正常的言行,只是源于灵魂深处对这个世界的恐惧、不安乃至排斥,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仍活在梦里。 但残酷的现实,以及他已然且仍在经历着的一切,都是对他所谓三观与认识的反复折磨、鞭挞。如今这个世道,置身其中,他还没有肆意评价的资格。 于苟政而言,最庆幸的,还是有血脉相连的兄弟,有一群抱团取暖的部曲,否则,一只蝼蚁,一棵草芥,即便寄居着一个来自千百年后的灵魂,或许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在这世道的挤压下成为齑粉。 忍辱负重,活到凉州,或许才是眼下最适合他们这些人的出路,但是...... 第2章 部曲 坂道间的一垛篝火边,苟政沉默地坐着,舌头不时在口腔中打个转儿,大兄苟胜那一拳一脚,也确实够狠。不过,此时的苟政,对于肉体所受的折磨,忍受能力已然大大增强了。 这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只需回想一下沿途所见那些或吊、或叉在树上的男男女女的尸体就行了。就在不远处的潼关关楼上,同样悬挂着不少首级、尸身,也不知是哪里的叛逆,哪家的乱民...... 篝火周边围着一圈戍卒,十七八人的样子,都紧紧地挨着,真正的抱团取暖。当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这个什长这里,都眼巴巴望着架在篝火上笨重的黑铁锅,腾腾蒸汽带出麦香,弥漫在周遭,饥与寒是他们这些戍卒所面临最艰巨的挑战。 谪戍之前,三兄弟皆有军职在身,苟胜为护卫督下属幢主,苟雄为队主,苟政为什长,层次分明,部属七百余人。 在羯赵军队体系中,实则算不得什么大势力,并且饱受排挤与限制,因为他们并非羯赵“国人”,也非胡裔,也不像羯赵朝廷收买的那些汉族地主,还不像同出略阳的苟氐那般自由,部属众多,还有蒲氐这座大山可以依靠...... 但这支以苟氏兄弟为核心、苟氏族人为骨干,东迁后糅合了赵人、流民、杂胡的部曲,抱团取暖,互相扶持,也已在这个操蛋的世界挣扎好些年了,依眼下形势看,这种挣扎还将持续下去。 寒夜下的篝火,能够提供的热量实在有限,不过火光映照下,苟政那张冷峻的面孔上也终于多了几分“人色”。紧挨苟政坐着的苟安突然发声,把苟政从自我的沉思中给拽了回来:“郎君,麦熟了......” 回过神,抬眼正对着脸上带着些醇厚笑容苟安,而周遭的部曲们,都以一种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苟政自然不会,也不敢让这些部曲失望,摆摆手,冲苟安吩咐道:“让众人分食吧,之后,继续就地歇息,保存体力,注意御寒。稍后值夜,自我而始,一个时辰后,你替我!” “诺!” 苟安应命,下属的戍卒们也听到了苟政的吩咐,都来了精神,这个季节,如此境遇,能有一口热粥喝甚至都是一种奢侈,若非苟氏兄弟的威信让众人还保持着基本的克制,就是争抢起来也不稀奇。 冰凉的山风呼呼地刮着,篝火闪烁间,人影晃动下,苟政那严肃的面庞上仿佛被映出了一座不动的山岳,当然,沉思的额头间,始终萦绕着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郎君,一日未进水米了,你也喝碗粥吧!”一碗热腾腾的小麦粥被苟安捧到苟政面前。 “多谢!”苟政顺手接过,应了声。 低头看着手里的粥,稀汤就着火光几乎能映出他的脸,粥面上漂浮着麦渣,麦香不是很浓郁,也看不清楚碗底有多少麦粒,勉强值得接受的,大概是从陶碗上传递而来的丝丝暖意了。 但就是这样清汤寡水的麦渣粥,在如此旅途间,也是算是很稀罕的东西了。因此,莫说是什下戍卒了,就是苟政自己,也是狼吞虎咽,即便泡在粥里,麦糠也有些拉嗓子,但随着热流入腹,寒意被驱散几分,口感什么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饥饿感得到少许的缓解,精神了些的苟政,不由端着那個被舔得一点残渣都不剩的陶碗,心中不由暗叹,就这样的“稀糠”,他竟然能咽的下。 如今的际遇,还是得感谢羯赵的“恩赐”。他们这些戍卒,被发配凉州,邺城朝廷可不会提供半点后勤供应,粮食、草料、被服、行囊以及车马,都得由诸部,准确地讲由诸兵士自备。 这也就罢了,毕竟在羯赵军事动员体系下,所有充军之丁壮,都需贡献车、牛、粮、绢,那是连人带家产被吞个干净,不从者死,突出一个简单粗暴,毫无道理可言。 因此,这上万戍凉高力,自备车马粮食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而他们这些人,本是“戴罪”之身,威胁较大,采取一些防备措施也是必要的,不只禁止兵器、甲胄的携带,还限制口粮,以一人两斛的量计。 且不提一人两斛的口粮能否支持所有人抵达凉州,并安顿下来,也不说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备足粮食,就这朝廷还怕高力戍卒吃饱了,临出发前又从戍卒身上刮了一层油,甚至可以说是刮了一层皮。 负责收缴粮食的中军官兵还直言,他们这些人携带粮食必然超额,身上也不知藏着多少其他食物,不治违禁抗命之罪,就已经是朝廷对他们格外宽容了,他们应当感恩...... 从邺城走到凉州,遥遥一千五六百里长途,可想而知,在短缺的物资供应以及紧张的行程下,这些高力戍卒从精神到肉体上,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而他们这些人至少还有“苟氏”这面旗帜可以团结依靠,有勉强坚持的资本,路途中还能够互相帮衬,至于那些没有真正依靠的“散兵游勇”们,日子就凄惨了。 如今他们这些人,与此前见识过、杀戮过、掠夺过的小民、黔首,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同样是饥寒交迫,同样是朝不保夕,同样面对强权的野蛮凌虐。 若是过去的苟政,即便满怀怨望,或许也就心里骂骂,嘴上不敢表示分毫,然后和这成群结队的戍卒一道,麻麻木木、 浑浑噩噩逶迤而行在这艰苦旅途,走向绝望的深渊。 但如今的苟政,别的不提,至少不会选择在沉默中死亡。然而,只稍微“爆发”了下,就遭到了来自大兄苟胜的强力镇压。 对此,他还真就没法生出多少怨气来,这个世界,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苟政指手划脚。同时,来自大兄关怀与爱护,苟政也是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的。 污浊而残酷的世道,让挣扎其间的人们,多了野性甚至兽性,信义也变得弥足珍贵,像苟氏兄弟之间这般保持着一种相对纯粹、真挚关系的,实在不多。 忙活结束,苟安又很是熟稔地坐回到苟政身边,舌头一伸,将嘴角残留的渣子卷入嘴里,含吞入腹。也不怕烫,直接探手将燃烧的柴火摆弄一番,压抑的火苗迅速蹿起。 汉子名唤苟安,自然是苟氏族人,沾点亲带点故也很寻常,不过更为重要的是,他是大哥苟胜派来辅助苟政管理这一什部卒的。如今的苟氏部曲中,苟姓虽然不多,但剩下各个都是精悍之士,就连苟政此前也有一手不错的骑术与射艺。 苟安就更加甭提了,十五岁就跟着苟胜到军中打拼,手上也是有十几颗人头勋章的,在苟氏部曲中当个队主都绰绰有余,放到苟政身边,更多的还是出于大兄对小弟的关爱。 带有几分探究与好奇的目光落在苟政那张沉静的面庞上,那思索的眼神中仿佛闪烁着有别于绝大多数戍卒的光芒。苟安嘴角一咧,露出他那憨直之态,一种安慰的语气劝道:“郎君还在为适才之事烦忧?我追随幢主多年了,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不过,依我看来,实无必要......” 听其言,苟政一时没有接话,而是捡起边上了几根枯枝,折了折丢入篝火,一股刺鼻熏眼的青烟迅速冒出。偏头看向苟安,苟政问道:“你有何见解?” 闻问,苟安微微仰起头,脸上露出一股严肃,语气坚定地表示道:“只要我族人部曲齐心,凉州又如何,纵然如郎君所言,被派去打张氏又如何? 像我们这等身份的人,还能逃脱战场不成,不是我杀人,就是人杀我!腥风血雨,刀山火海,闯过去即是,何惧之有!” 见苟安这副豪壮模样,听其慷慨之言,苟政不免诧异,问道:“看你平日憨直醇厚,竟能说出如此豪言壮语,听你谈吐,莫非也读过书?” 闻言,苟安又不禁狐疑地打量了苟政两眼,纳罕道:“我这点文墨,还是当初郎君读书时教授的,此事郎君莫非也忘记了?” 面对苟安的疑问,苟政面皮不自然地抽搐了下,手却很自然地抬起在额上轻轻一捶,一副头疼的模样:“西行以来,满脑疑思,记忆却是混沌了!” “此事就休提了,听大兄的,暂且忍耐,先到凉州,再言其他!”紧跟着,苟政又扬扬手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大兄、二兄还有你,今夜是轮番在教育我啊......” 听苟政如此说,苟安讪讪一笑,道:“郎君玩笑了,属下岂敢,又岂能同幢主、队主并论?” “今后若有机会,还是多读点书吧!”苟政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对苟安道。 苟安嘴角却不禁一咧,道:“如今这个世道,读书何用?纵然满腹经纶,亦不如一柄长刀好使,晋室多少儒将才士,还不是被不通文墨者打得丢盔弃甲,南渡江东......” 听苟安如此说,苟政心头蓦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说些什么,但被他遏制住了,但不吐终究不快,深吸了一口气寒夜的凉气,沉声道:“读书还是有好处的,明理,涨见识,就这万余高力,能说出你这番话的,怕也是凤毛麟角!” 苟安沉默了,没有接这话,过了一会儿,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了:“据说军中粮食不足了,有些幢队,已有断粮迹象!” 闻此讯,苟政并无讶异,脸上浮现的,也只是若有所思,道:“别的幢队,我们也管不了,顾好自己吧!” “郎君说得是!”苟安点头应和,但神情之间颇为郁郁。 感受到他情绪的不对,苟政安抚道:“本部口粮哪怕同样不足,但省俭着消耗,足以支撑我等至凉州!” 闻言,苟安粗粝的面庞间却浮现出一抹愤怒:“若非出邺之时,中军掠粮,我等何需如此忍饥挨饿!” “事已至此,抱怨也无大用,若不上缴,我们这些人,恐怕连邺城都出不了!”苟政摆了下手。 思索片刻,苟政抬手指着脚下,道:“比起此间境遇,真正令人忧虑的是,抵达凉州之后,如何立足,如何生存?届时难道指望朝廷与雍凉官府?” “是啊!”苟安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了,气息都显得急促了几分,道:“天气寒冷,我等还能抱团生火取暖,熬一熬也就撑过去了,但没有吃的,岂不是让我等去死?饿极了,兵士们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苟安脸色已经分外阴沉,但同时,那双暗沉的双目中也涌动着一丝可以用“疯狂”来形容的东西,看着便让人心悸。 “总会有办法的!”见其状,苟政不由抬手拍了拍苟安肩膀,轻声安抚道。 “是!有幢主在,郎君你也向来聪明,会有办法的,这么多袍 泽弟兄,岂能没有出路!”苟安迅速调整过来,嘴角甚至带着点笑容:“实在不行,我们去抢些粮食就是了......” “你看,你这个提议便可行!”苟政应和道:“秦雍大地八百里沃野,总归是有粮食的,只待我们去寻觅罢了!” 话是这般说,苟政紧皱的眉头却始终难以舒解,他心里当然清楚,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他们这一什,乃至一幢戍卒,且不提能否敌得过那些坞壁、部族,重要的是,这上万戍卒,想靠抢劫实现饱腹,那得掀起多大的动静,朝廷与官府又岂能坐视。 虽然苟氏兄弟只以自家部曲为自己人,但此时,同属谪凉戍卒,从这个角度来看,也算荣辱一体,生死共济,至少在旁人看来,他们就是一路的,而不会将各部各族区别对待。 他们这干人,能如大兄苟胜所愿那般平稳顺利地抵达凉州吗?苟政对此,持悲观态度,看看这万余高力吧,就如同一堆干柴,每个人胸中都憋着一团火,而一旦这股火被引出来,后果是不可想象的,而苟政此前的一些言论,就属于在“玩火”,而玩火者,是容易自焚的...... 念及此,苟政再度愁眉紧锁,比起那些有的没的,似乎眼前这干人的肚皮问题,才是燃眉之急。当即朝苟安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前去查点他们这一什的家底。 事实上,也没什么好盘点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这些人虽属谪戍,规矩与出征有所不同,但对于粮秣的关注,反而更高,毕竟没有朝廷来托底。关于口粮问题,更是每日关注,在这方面,连苟政心里都有一笔账。 二人就像守财奴一般,又盘点了一遍,终究不可能多出些物资来。两匹马,一头牛,三辆车,6斛陈粟,2斛粗麦,三匹旧布,再加一小罐粗粝泛黄的盐巴,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就这,在整个谪戍高力之中,或许都算富裕的了。 盘点结束,苟政凝思许久,方才严肃地冲苟安吩咐道:“给你一个任务,暗中打探一番梁督那边的情况,军中有何异常,也要报我,记住,不要声张,引起旁人注意!” “郎君意欲何为?”闻言,苟安面露紧张:“幢主方才可交待过......” “放心,我不会乱来!”见其应激反应,苟政摇摇头,摸着胸口自嘲道:“此处,现在还疼痛,我又岂是不长记性之人?只是心中有些计较罢了!” 苟安犹豫少许,还是答应了。梁督指的乃是护卫督梁犊,是他们这些高力的统领,曾经顶头上司,于如今这些戍卒而言,这大抵就是两者之间仅存的联系了。 然而,对苟政来说,却多少有些特殊,尤其在近来听闻并熟悉梁犊这名字之后。在他对这段历史一鳞半爪的了解中,似乎就有“梁犊起义”这一条,过程不甚清楚,但结果显然不妙,这也是这两日苟政言行表现异常的原因之一。 而以眼下的形势看来,他们这些挣扎于世间求生的小角色的命运,还将与梁犊的选择挂钩,大兄苟胜虽然一路谨小慎微,苦苦坚持,但事物发展,怕也难如其所愿。 吩咐完,强行让苟安歇息,苟政自个儿,则坐回篝火旁,继续对着火苗沉思。篝火微微晃动,闪烁的光芒中,映照出的仿佛是一段历史悲歌,一场民间疾苦…… 未来出路又在何方?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 自八王之乱以来,豪杰并起,胡虏南侵,天下板荡,中原陆沉,衣冠南渡,纷纷扰扰四十余载。 神州大地,再次经受了一场彻底的破坏与毁灭,山河破碎,宗庙尽毁,胡人残暴猖獗,晋人饱受凌虐,流血与死亡成为时刻笼罩于苍生头顶的阴影。 整个北国,仅仅在羯赵开国皇帝石勒统治期间,有了少许的安定与恢复,让北方士民获得片刻的喘息之机。 然而,仅此而已,短暂的安宁,似乎也只是一个治乱循环中微不足道的过渡期,完全无法掩盖胡虏对北方士民野蛮统治的本质,仿佛只是为下一轮的大乱积攒力量,尤其是石虎残暴当道的这十数年后…… 第3章 雍城 自潼关往西六百余里,走出崤函古道,告别大河涛涛,沿着汤汤渭水,穿越关中沃野,时间也在艰难的旅途中悄然跨过冬季。 赵建武十五年(349年)春,雍州,扶风郡,雍城。 经过一段艰辛甚至是惨烈的旅途,发自邺城的高力戍卒们,终至雍城,到这儿,距离凉州戍所,也就不远了。 然而,上至军官头领,下至普通戍卒,无一丝庆幸激动之感,相反,压抑了几个月的怒火,已然快到压制不住的地步。 从崤函道间,戍卒们就已经开始各种减员,冻死的,病死的,饿死的以及各种意外,出人意料的,反倒是饿死的人较少。 原因很简单,苟政默默关注的高力督梁犊站了出来。鉴于各部缺、断粮的情况,戍卒饥馑,军心不稳,在华阴之时,梁犊特地召集诸军各部首领商讨,协调口粮,相互援应,以济冻饿。 为作表率,梁犊特地从其本部存粮中,分拨出上百斛粟,格外大方。诸部首领军官,或迫于梁犊威势,或许感其行之“诚”,也都响应,如此,群情一致的情况下,戍卒冻饿致死的情况大大减小。 苟氏部曲作为戍卒中的“富户”,当然也出了一份子,从本心是不大愿意,但又不敢自绝于同军袍泽,然而,最后名头却让梁犊一人赚去了。 不只是协调口粮救济,对染病的士卒也尽力救治,这当然只是象征性的动作,缺医少药的条件下,如何救人,所有人也都只能寻求自救。 倘若染疾,只有硬抗,抗不过就去死,就这么简单,而不被视为异类被抛弃,就足够庆幸了。 因此,对于染病的戍卒,梁犊做得更多的,还是帮其料理后事,便是没法保证有草席裹尸,至少也帮其挖掘一方黄土掩埋,立一青石,作为坟茔。事做得很糙,甚至有些敷衍,但很得人心。 同时,在西行途中,因为速度缓慢,面对监押将吏的催促驱逐,过分之时,还是梁犊站出来,据“理”力争。据说梁督大义凛然,隐露威胁,迫使监吏服软,也让众戍卒能得少许喘息之机,在西行路上多了那么一丝苍白的从容。 经过上述几番动作,梁犊在戍卒之中威望大增,再加职位上的加成,高力们渐渐心向之,颇为拥护。而苟政对此的评价,很直接的两句话:邀买人心,意图不明。 进入关中平原之后,军中流言便开始增多了,当然,除了对朝廷的怨望之外,也不是没有好传闻。 比如,就有人说,凉州刺史麻秋已于金城、陇西等地准备好戍所、粮食,只要抵达凉州,有吃有住有穿,日子就好过了。 虽然这样的说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极大的失真,但对于深陷徙边泥潭的戍卒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绝望之中仅存的丝丝微弱希望。 与之相对的说法则是,金城、陇西都是对抗凉州张氏的最前沿,条件艰苦,危机四伏,何来的好日子。 军政长官又是麻秋,这虽是大赵的名将,声名赫赫,但也正是在他的率领下,伐凉之战惨败,死者数万,不管从哪方面来讲,凉州边陲都不是善地,戍边更是最为艰辛危险的事情。 也不知是有人把苟政在潼关前的一番见解传出去了,还是军中有所见略同的英雄,朝廷欲以他们四讨凉州流言也传开了。 流言初起时,苟政是吓了一大跳,大兄的担忧还就成真了,一个祸乱人心的罪名安在苟政身上一点都不冤枉。 虽然以苟政如今的心态并没有那么畏惧,但能少些麻烦总还是好的,毕竟,如今这些人的生死荣辱还操控在朝廷手中,不为自己掌控。所幸,并没人去在意流言的来源,只是沉浸在“征凉”猜测的忧虑与恐惧之中。 事实上,到达雍城之时,这些高力们已至沸腾的边缘,所有忍耐在沿途的痛苦折磨之下也已到耗尽的地步。 如此情况,是十分危险的,就是随行监督的将吏也能感受到气氛的变化,行事都明显收敛了几分,似此前的动辄打骂催促是不敢了,甚至对梁犊说话都客气了许多,还指望着梁犊帮忙安抚众心。 左右距离戍所也不远了,等到了地方,完成差事,也好回邺城复命,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则不是他们考虑的了。 肆虐的流言,纷乱的人心,猜疑的情绪,各种负面的东西笼罩于高力军中,在这样的环境里,蒙在每个人心中的那层阴影也愈加深重了。 平缓的川塬上,上万戍卒各依部属,营驻其间,整个场面都显得乱糟糟的,什么军容秩序,都早被抛之脑后了。 由苟胜统领的这一幢人,自然是聚在一块儿的,纷扰的画面中,倒也还保持着基本的秩序与凝聚力,在整备好简陋的营地后,都默默地休息,熬着时辰,等着饭食。大伙的感受都是一致的,粗饼干粮早就啃光了,剩下的粟麦,熬制的粥却是越来越稀了...... 戍卒所处,北边就是雍城,离得甚近,远远的也能望见县邑的轮廓。作为嬴秦古都,雍城虽早已沦落,在历史洪流的冲刷下,早已沦为一座小邑,但哪怕饱经兵燹战乱的摧残破坏,四周的风物也依旧残留着浓郁的文明气息。 不过,此时的雍县城是大门紧闭,戒备森严,城垣上不时出现兵刃的反 光,如春寒一般冷冽,他们防着的,显然是城外这些茫茫无际的戍卒们了。虽然他们并没有武器,但蚁多还能咬死象,何况这么多高力将士。 往南几十里,有渭河淌过,滨水而立的便是陈仓重镇,三国时期,蜀汉北伐,曹魏名将郝昭籍此力却诸葛,由此扬名。 虽已入春,近几日气温回升很快,但对身处其间的人来说也难谈友好,只是没那么冻了而已,风吹在身上,骨子里依旧难免发寒。 与北部的丘壑区不同,这由渭河冲积出来的黄土台塬,天然植被要稀疏许多,再兼春寒料峭,万物才刚开始有恢复的迹象,周遭仍是一片荒芜之景,结合戍卒们的处境,则更添几分凄凉。 苟氏三兄弟再度坐在一起,一路走来,兄弟之间隔三差五就要聚在一块儿商谈出路,苟政明显发现,随着军心动荡,愤怒不满情绪在戍卒中的躁动,对于自己这些人的处境,苟胜也是越发焦虑了。 原本,依大哥苟胜的打算,到了凉州,就老实戍守,他们这些人谪戍,本就有些无辜,万一有朝一日,朝廷醒悟抑或出现什么大喜事,就降诏赦免了呢?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不济,就如苟政所虑,天王毁诺,朝廷再起西征,那他们去打张氏就是了。在羯赵治下,连普通人面临着随时被征发作战的境地,何况他们这些曾经的职业军人? 只不过,就此前的两国的交手情况来开,相比于南方的晋军,凉州张氏相对有些难缠罢了,毕竟朝廷连续征发近二十万人,啃了两年都没啃下来,还崩掉了一嘴牙。这也是那番“流言”,能够在戍卒群体中产生重大反响的原因。 有这个认识在,若能在讨伐张氏的过程中,立下些汗马功劳,或许还能摆脱“罪人”的身份。他们苟氏能在羯赵旗下生存至今,靠的不就是卖力拼命吗? 这,已经是苟胜原本所做最卑微的打算了。不是苟胜对羯赵朝廷有多忠心,他也没那么软弱怕死,他所顾虑的,是留在河北的妻儿以及苟氏族人。 他们若是在雍凉闹事,沦落于羯赵核心统治区域的亲人、族人们,又如何能够保全,这也是苟胜心中最为忧切挂念之事。 然而,就这份老实到极点的愿景,也眼瞧着快落空了。而他家三郎,也开始机心外露,愤懑悲观的状态,让他很想再教训一顿。虽然苟政在言谈间闪烁其词,但苟胜依旧能够感受到苟政言语背后的“叛逆”。 身处困局的时候,被人点出一条路后,眼前就往往只剩下那一条路可走,这一路的经历、见闻,军中流言,梁犊异动,凡此种种,都让苟胜感到不安。相比之下,反倒是苟政,逐渐沉默了下来,不再多言多语,只是观察见闻,埋头赶路。 春寒的裹挟下,三人围拢,盘腿而坐在一辆牛车边,面容都很憔悴,胡子拉碴,狼狈是最恰当的形容词。苟胜神情冷峻,满面风霜,嘴皮仍有些皲裂,殷红的血丝看起来甚至有些渗人。 倚在车轮上,苟胜遥望天边低垂的云,低声感慨道:“到了雍城,距略阳家乡也不远了,十多年了,重回故土,该倍感亲切才是,怎么尽是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苟政坐在一旁,微低着头,拿着根枯枝在撬面前的泥土,并没有想象中的松软,折断几节,也只留下一点浅浅的印记。 听大哥的感慨,苟政接话道:“让人喘不过气的,不是故乡的水土风气,而是这徙边戍卒间的氛围!” “元直!”见苟政又开始阴言阳语了,二哥苟雄不忍他,径斥道:“你有话且直言,如此闪烁其辞,我和兄长没有心思去猜!” 被苟雄训斥,苟政也不介意,虽然他自认没有故弄玄虚,冲他露出了一個歉然的笑容,然后看向大哥苟胜:“兄长,如今队伍当中是个什么情况,想来也不用小弟多做言讲。一釜沸水,随时有倾覆之危,置身其中,要么被烫死,要么化为其中一员......” 听苟政这么说,苟胜神情间仍有所期待:“距离凉州也不远了!” 苟政道:“若能顺利抵达、安顿,固然是最好!” 苟三郎这话里的勉强,苟胜如何听不出来,愁眉紧锁,不由地咬着那冻裂的嘴唇,看着都疼,但他却好似一无所觉。沉凝着想了许久,方才说道:“若是提前向朝廷示警,向官府举报梁犊异动呢?” 对此,苟政回答得更为干脆:“那我等必死,要么被朝廷视为叛逆一并诛除,要么被梁犊等人所害!” “或者弃军逃亡?”苟胜又问。 苟政道:“且不说逃往何处,如何逃,便是逃走了,如何栖身?弃戍而走,同是死罪,同样可能连累滞留河北之族人......” 苟胜那张阳刚的面庞,已经被苟政说得只剩下愁苦之色了,这时,苟雄不禁看向苟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元直,你有何办法?” 闻此言,苟政指了指脑袋,无奈道:“兄长,清谈阔论,小弟勉强,真知灼见,非我所长。以我短见,还是盯紧梁督那边的动向,然后,听天由命!” 第4章 更待何时? 在梁犊的争取下,监押将吏即便心中急躁,还是勉强同意让高力们多休息一日,然而就在翌日上午,一群不速之客自东方奔来。 至少得有两千人马,斑杂的旗甲,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规整,但乌泱泱一片,且都手执武器,还有一支马队,其中不乏身负甲胄者。 不管是脚步声,还是蹄踏声,都透着一股子骄狂,最得意的,大抵是那几面树立于队伍中的“赵”、“张”大旗。 来者,乃是羯赵雍州刺史张茂,来得气势汹汹,目的一看就知是冲着高力戍卒们。 及近,惊得戍卒营地片片震动,没有顾及这些高力们的惊惶与犹疑,看起来就有些粗鄙的雍州刺史张茂,只扫了一圈,便吩咐与看押官兵汇合,顺便找来相关将吏察问情况。 作为“惊鹭”中的一员,苟氏部众也都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四下张望,虽然并不能看出什么。 并没有让众人等待太久,很快雍州来人便表明来意。几十名轻骑自东而西,快速横穿过戍卒散乱的营地,一边策马,一边高声宣报来自朝廷,更准确的说是张茂的命令。 命令并不复杂,就两点:其一,暂时收缴戍卒队伍中所有牛马驼运牲畜,充作军用;其二,所有戍卒停止休息,并即刻整顿,向凉州戍所出发,雍州刺史张使君将亲自带兵“护送”。 根本不给高力们任何反应与接受的时间,很快雍州兵马就采取了行动,上千兵士,分为五队,整装齐备,进入营地,一个个凶神恶煞,开始拆架卸辕,将牛马牲畜抢走,就是抢! 本就有些混乱的营地,顿时骚动起来,面对不讲道理的命令以及更加蛮横的雍州兵士,高力们自是满腹怨气,时有冲突,雍州兵走到哪儿,哪儿就喧声如潮。 不过,前有朝廷诏令,后有武装军队,尤其是后者,乃是这个世道所有威权的根本,便是满腹怨气,反抗也不敢过于激烈,高力军官们还是尽量克制着,毕竟他们手无寸铁,并且大多数人也和苟胜一般,对朝廷还存有一定敬畏之心,还抱有一丝侥幸的期待…… 苟部营地中自然也难逃一劫,并且首先被盯上,毕竟他们这七八百人,足有33头牛,50匹军、驮马,比起那些“苦哈哈”的幢队,可算是大户了。 营地间,苟胜铁青着脸,嘴唇几乎咬破,但还是压抑着怒气,与苟雄一道安抚着部属们,以免发生激烈对抗,赤手空拳的,只有吃亏的份。 而苟政一什这边,人被排开,带手下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一队雍州兵,肆无忌惮地解开束缚牛马的绳套,能够感觉得到身边部曲们眼中升腾的怒火。 “哪儿来的贱奴,给某撒开!”一道爆喝声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扭头一看,只见一名雍州军官正在用力拉拽一匹黄马,而一名身材矮小瘦弱的马奴死死地拉着缰绳,不肯放手。 苟政这一什,就一头牛、两匹马,沿途都用来拉运部分粮食辎重,直到过了潼关,粮食耗用量上去了,方才腾出那匹黄马。 别看这马膘掉得厉害,未经打理的鬃毛更是老长,但却是一匹健马,能上战场冲锋陷阵的那种,并且,还是大哥苟胜当初送给苟政的。 至于阻止军官夺马的马奴,观其面相气质便知并非赵人,其名丁良,祖上乃是匈奴与丁零人杂胡,具体情况不可考,父母早亡,流落江湖,与人为奴,主人家毁于战火,后被苟胜捡回来,一直在部曲中养马。 别看其瘦弱,实则年纪与苟政相差弗许,只是营养不足导致的发育不良。此时,面对那强凶霸道的军官,丁良毫无惧色,抓着缰绳,埋着头,像根柱子死死地扎在那里。 这样行为显然惹恼了军官,退后两步,抽出别在腰间的马鞭照着丁良头上就打过去,强烈的剧痛让这青年一时失神,但仍不松手,只是本能地躲避着接下来的鞭打。 军官这下彻底怒了,一脚将之踹翻在地,然后就绕着圈子抽,狠狠地抽,没来由地抽,然而,不论他如何费劲,丁良虽然蜷缩着身体满地打滚,从始至终,都没有吭哧一声,喊疼、求饶! 见着这一幕,哪怕什中士卒对这杂奴素无亲近之感,也觉义愤填膺,太欺负人了,就算是奴隶,那也是他们苟部的奴隶。 苟安有些忍不住了,身体一动,不过被苟政眼疾手快地拦住了,苟安不解地看向苟政,目光中仿佛在说:再不阻拦,这小奴就要被打死了! 苟政没有搭理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看着默默忍受的丁良,看着那骄悍残忍的军官。 怎么也得有二十几鞭,丁良都滚不动了,苟政也终于开口了:“住手!” 军官似乎也累了,停下了动作,喘息几许,偏过头来,凶狠地看着苟政:“你也敢违背军令?” 苟政面上不动声色,走上前两步,扫了眼躺在地上,微微抽搐着的丁良,突然从脸上绷开一个笑容,道:“这贱奴不识趣,就是打死也不足惜,只不是不知,足下是否解气?” 听苟政这么问,其人不免讶异,不过还是收敛起了气势,环视一圈,注意到周遭苟部士卒们不善的眼神,一时竟有些心惊。 不过,面上也不露怯,卷起的马鞭指着丁良,一口的蛮横发音: “我奉军令行事,敢挡者死。不过,看你还算识趣,某只要牛马!” “我等本是戴罪之身,又岂敢违背张使君军令,足下请便就是了!”苟政平静地应道。 闻言,军官略奇,打量了苟政两眼,方才露出点傲慢的笑容:“如此最好!” 说完,便招呼着下属,将一牛二马牵走,与同僚一道,汇集到苟部营地边缘。 “敢问足下姓甚名谁?”苟政从后问道。 闻问,那军官转过头来,恶狠狠的:“怎么,打听清楚,以便日后寻仇?” “言重!言重!”苟政抱拳,显得有些谦卑:“区区牛马贱奴,如何值得。只是接下来起行赴凉,一路还需贵军照应,有个熟人,自有好处!” 听到这话,其人放松了些警惕,似乎觉得苟政这人挺有趣,哈哈一笑:“某家赵思,张使君麾下左军队主。若是尔等都能保持安分,某保你们安然抵达戍所!” 这话,显然没什么诚意,一個小小的队主,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同时,连苟政的名字都没问,至于奄奄一息的丁良,那就真的只是一只碍事的臭虫了...... “欺人太甚!”苟安走到苟政身边,压抑着声音,怒吼道。 苟政的注意力则放在余下的狼藉上,一共两大一小三架车,如今直直的辕臂扎在土里,上边的物资也洒落一地。 苟政走上前蹲下,从满是尘埃的地里捧起一抔散落的麦子,吹了吹,重新装回破口的布袋里。 扭头一看,只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表情愤怒、无奈还有一丝麻木。 “都愣着做甚?”苟政淡淡道:“还不收拾起来!” 在苟政的招呼下,下属们这才三三两两地动起手来,苟安则招呼着一人,去查看还躺着的马奴丁良,鞭痕累累,触目惊心。 忙活间,苟政则抽出余光,观察着其他队伍,远的不知什么情况,但动静不小,而近的苟氏部属们,都是怒气腾腾,整个营地已经开始被一种恐怖的氛围所笼罩。 而俯仰之间,苟政那双深沉的双眸中也闪烁着复杂莫名的目光,其中甚至蕴含着一丝蠢动的疯狂...... 大约有一个半时辰的工夫,在戍卒们微弱的抗拒下,雍州军将所有牛马收集起来,还真是不少,几百头牛,上千匹马,实在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既然吞进去了,就不可能再吐出来,这一点,哪怕最没见识的高力都知道。 不待人喘息,紧接着,轻骑再度传令,让他们迅速收拾,即刻起行西进...... 苟氏营地内,所有人都阴沉着脸收拾准备,恨得几乎咬碎牙齿...... 苟政则看着躺在脚下的丁良,恢复了些意识,但气若游丝,嘴里还念叨着:“马...马......” “伤得如何?”苟政问苟安。 苟安声音很低沉:“有些重,姓赵的那厮下手太狠,很难熬过来!” 苟政注视着丁良,尤其是他脸上的那道鞭痕,渗着血滢,有些恐怖,但那股从骨子里释放出来的倔强与坚忍,却感染着苟政。 稍作思量,苟政即对苟安吩咐道:“帮他把伤口处理一番,放在车上带走,至于熬不熬得过,就看他的命!” “他?”苟安有些意外:“让我们拖着走?” “他今日之表现,不配让我等拖载一程?”苟政偏过头,反问道。 “诺!”苟安想了想,点头应道。 牛马被收走了,又被催促着上路,队伍里又有那许多大车、小车,何解?当然是让高力们自己当牛做马,肩挑手扛。 春日下,寒风中,满腹怨艾的戍卒们,在雍州刺史张茂张使君的亲自“护送”下,顺着渭水逶迤而行,苟部之中,苟氏兄弟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相比于两个兄长,苟政虽然同样沉凝,但还有那么一丝从容,眼下之际遇,已不足以让他将恨流于脸上。相反,一向提倡忍耐的大兄苟胜,却越发难抑愤怒了。 至于二哥苟雄,不管是表情还是目光,都是要吃人的样子,怒火无处发泄,干脆自己架着车当头,卖力地拉着走,哼哧哼哧的模样,就仿佛在泥沼中前行...... 旅途逶迤,戍卒队伍中的气氛越发压抑了,逾两日,行数十里,至汧水之畔,一个名叫颉独鹿微的胡人找来了,负都督梁犊使命,秘密请见苟胜。 这颉独鹿微,乃是护卫督梁犊的本部下属。此人到来,目的明确,言简意赅,奉梁犊之命告知苟胜,张茂夺马催逼的原因。 问题的源头还在邺城,就在过去不久的正月朔,羯赵天王石虎登基称帝,改元太宁,晋诸子为王,同时大赦天下。 要命的是,天下罪人见赦,唯独不赦他们这批东宫高力,同时嫌弃他们走得慢,着雍州刺史张茂遣送他们抵边。至于强夺牛马之事,是不是也来自邺城的命令,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不知梁犊从何得知这则消息,当听完颉独鹿微的告知,苟胜也彻底怒了:“这不是逼人造反?” 苟胜脱口而出的话,引得颉独鹿微两眼发亮,当即附和道:“长功所言甚是,朝廷对我等仇视之深,恨不能将全军尽数诛除,实令人寒心......” 颉独 鹿微欲拱火,可惜他并没有从苟胜脸上看到他想要的表情,这段时间,在苟老三的灌输下,对于这些情况,苟胜在潜意识里实际已经有所准备了。 沉吟少许,面上的愤怒之色渐渐掩去,苟胜抬首,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颉独鹿微,沉声道:“梁督遣兄台来报,意欲何为?” 面对苟胜的目光,颉独鹿微不由心下凛然,不过既然被梁犊倚为腹心,托以杀头之大事,心理素质自是不差的。 定住心神,与苟胜对视两眼,颉独鹿微更近两步,低声道:“朝廷欲致我等于死地,军中豪杰,又岂能引颈受戮?都督欲率众东归,还乡保命,敢请苟氏英雄襄助!” 听其言,苟胜面上并无惊诧之色,只是脸皮抽动几许,方咬牙切齿道:“凉州近在眼前,此时举事生乱。梁督欲引众人赴死地?” 闻言,颉独鹿微正色道:“左右皆是死,何如死中求生?” “赴凉州未必是死!”苟胜道。 颉独鹿微冷笑两声:“天王登基,大赦天下,连那些囚牢中的罪犯,都能免罪释放,独不赦我等高力,朝廷之心,还需明言?” 苟胜被说沉默了,苟雄听着却再难忍耐,冷着一张脸,看着苟胜道:“大兄,凉州路,恐怕已然走不通了......” 苟胜面色阴晴不定,同样默不作声的苟政,也开口了,不过是朝着颉独鹿微的:“梁督欲拯将士于水火,引众东归,有何计议?” 苟政遥指后方:“那些雍州军卒与监押将吏,可正虎视眈眈,对我等戒备异常!” “此事解决之道,都督已有计较,无需担忧!”颉独鹿微自信道。 又是一阵沉默,苟胜、苟雄二兄都不作话,苟政与苟胜对视一眼,将手中一直玩弄着的尘土碾碎,转向颉独鹿微,拱手道:“烦请颉独鹿兄敬告梁督,就说高力全军,天涯沦落,万人一命,都督若为将士请命,我兄弟自无置身事外的道理!” 颉独鹿微没有作话,只是盯着苟胜,显然他也知道,苟氏部曲,苟胜说的才算。而苟胜,在犹豫良久之后,方才点头。 颉独鹿微见状大喜,抱拳以示感谢,又是一番恭维拉拢的话。离开之时,又以一种提醒的口吻冲苟胜道:“长功兄,你素以勇武知名,苟部亦以精悍著称,全军十余幢队,半数以上,已然决议举事,与朝廷争命。苟三郎说得好,我等高力万人一命,相携东向,乃是唯一出路。 事已紧急,箭已在弦,还望早做准备,及时响应!在下另有都督要命,就此告辞......” 第5章 汧水举事 侵肌寒风不止,颉独鹿微离开后,苟氏三兄弟矗立良久,苟雄忍不住开口,感慨道:“一个胡蛮,竟有如此口才!” 听这话,苟胜就是一种“应激受创”的反应,厉声制止道:“仲威,你不要命了?怎生同元直一般口不择言!” 须知,自羯赵开国之主石勒开始,“胡”这个字在羯赵国内就是一个禁忌词汇,臣民犯禁者,必以重惩。 “都要举事了,又何来这诸多无谓顾忌?”苟雄语气不无讥讽,看着再度面浮愁苦的苟胜,也难免愤慨:“大兄素来英雄豪情,少持家业,出生入死,火海刀山,尚且一路闯过来,何以如今,踟躇犹豫,畏缩不前?” 显然,一路的艰难与不公,让苟雄这向来沉稳有度的汉子都难以忍受了,他能够理解大兄的坚持与担忧,但见其被如此折磨,于心也着实不落忍。 这番话,也将苟胜刺激到了,扭头即怒视苟雄,手还指着一旁装无辜的苟政:“你们二人,只想着着眼前的困境与折磨,可曾想过滞留山东的族人家小?此间事起,他们的安危如何保全?” 说到这儿的时候,苟胜一双虎目通红无比,急促的气息显示着他不平的心绪。苟雄感之,眼眶中也不由泛起些泪滢,语气凄怆:“我等若死于凉州,族人孤苦无依,可能得安?” “至少不会被朝廷视为叛逆扑杀灭族!”苟胜目眦欲裂。 “大兄!”苟雄则咬破了唇。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苟胜率先结束了这锥心的争论,手颤着,声更颤,哀叹道:“命途如此,只能自求多福,各安天命了......” 见大兄如此,苟雄胸中纵有万千劝说之语,一时也开不了口了,比起远在虎狼嘴边的族人亲戚,尤其是大兄所生的侄儿侄女们的安危,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的。 “你为何不开言?对于当下处境,你不是有千般种想法,万般意见吗?”苟胜则瞧向已经沉默好一会儿的苟政,斥道:“形势果如你言发展,颉独鹿微此番来意,剧变在眼前!说说吧,你有何感想?” 很少从大兄苟胜嘴中说出这样的话来,语气尖酸,啰嗦得像个怨妇。也正因如此,苟政反而心安了些,至少说明大兄已经开始接受当下局面了。他们这帮人,未来前途如何,是生是死,就目前看来,还得指着苟胜。 面对苟胜的斥问,苟政脸上露出一抹尴尬,声似蚊呢,道:“小弟遵从大兄教训,谨言慎行,不敢再狂言造次......” “说!”苟胜眉毛一挑,瞪着苟政。 见状,苟政思忖几许,稍微组织了下语言,这才应道:“如颉独鹿微之言,早做准备吧!” “准备什么?身无片甲,手无寸兵,梁督一旦举事,随之赴死而已!”苟胜犹有怨气。 “高力上下,多为悍卒,战阵经验丰富,一旦事起,揭竿为旗,斩木为兵,亦可杀敌!”苟政则低声道:“相比之下,小弟更好奇梁督如何解决张茂!这些雍州兵就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也只有摆脱此桎梏,方有谈论下一步的资格......” 听苟政这么说,苟胜也随之深思,少顷,便扭头向老二苟雄吩咐道:“仲威,将幢下队什主们召来,议事!” “是!” 从始至终,苟胜都没有生过出卖梁犊的念头。一方面,他实则同绝大部分高力戍卒一般,对朝廷充满了怨恨与仇视,石虎“独不赦凉州”的决定,更让他彻底失望,群情激奋下,他也不可能逆众袍泽之意,继续做羯赵的顺臣; 另一方面,就和苟政反复提及的一般,苟胜心里也清楚,至少在朝廷那里,他们这群高力是难分彼此的,梁犊若举事,他们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有此两点,苟胜最终的决定,也就可以预测了。而相比之下,戍卒中的其他幢队,就更没多想的了,一听雍州兵驱赶之来由,很多当场就炸了,表示愿意追随梁督举事...... 而下定决心的苟胜,很快就展现出多年的沙场经验了,果决而迅速,带领苟氏部曲,做好一切应(举)变(事)准备。 准备主要分为两方面,一自是武器准备,在苟胜命令下,部曲们快速地将队伍中的车驾全部拆除,又就地寻找木石,反正所有眼前见到的能助力杀敌的,都被用作武器。 另一方面,则是目标准备,具体又分为两个方向,观势待时而动,梁犊若起事成功,也就罢了,若不成功,立刻瞅准机会,脱离战场,亡命而去。 多了苟政这么一個x因素,比起那些盲目从众,单纯发泄胸中怨愤的高力,苟氏部曲在活命目标的追求上,要更加清晰而明确,也更加自私...... 起事这种大事,充满了危险,也根本拖不得,很快梁犊那边就有具体动作了。 从事后来看这场由高力护卫督梁犊发动的起义,至少在发动之初,充满了巧合性与戏剧性,甚至还带有一抹“传奇性”。事前没有充足的准备,也没有严密的计划,周到的布置,就凭着一股子气势,举事成功,然后蒙头一莽,就形成了一股动摇羯赵统治的大动乱。 如果说谪戍旅途的艰苦与折磨,以及来自羯赵朝廷的压榨与剥削,是引发秦雍戍卒起义的必然, 那么梁犊举事,则是必然条件下的一种偶然了。 而梁犊之所以能够举事成功,源于两方面的因素。主因乃是所有谪凉戍卒们积压于胸中的怒火与愤恨,当这股膨胀的情绪被引爆之后,再结合这干东宫高力卫士的整体素质,即便缺兵少甲,也足以爆发了出摧枯拉朽的威力。 其次,则在于对手的短视、傲慢与愚蠢,指的就是雍州刺史张茂。罔顾谪戍将士的愤怒与怨恨是其短视;见高力赤手空拳而小视其威胁,掠夺欺侮,是其傲慢; 有一个名人说过,世上好人不会死,坏人不会死,只有蠢人才会死。而张茂偏偏还犯了致命的愚蠢,梁犊用一种粗拙的手段,就将张茂诓进套中。 在汧水营地,梁犊以诸军疲惫生怨,人心不稳,恐生不测为由,亲自前往拜见张茂,请求张使君派遣雍州士卒,分入高力诸幢队坐镇弹压。 自雍城出发以来,虽只短短三两日时间,张茂对戍卒中的那股情绪也不可能毫无察觉,及至汧水,在梁犊的策动之下,那股骚动就更加明显了。 于张茂而言,石虎的诏令不敢违背,抢夺牛马,只是秉持着雁过拔毛的原则,眼瞧着情况不对劲,正筹思解决办法。 有梁犊这样“深明大义”的朝廷都督,主动请求,可算是解了张使君大忧。当场握着梁犊的手表示,都督忠诚,天地可鉴,有梁督协助,戍卒可安,待至凉州,他必然向邺城上表,为其说项请功云云。 未加细想,张茂即将下属两千余士卒,分遣入沿汧水摆开的戍卒营地,监视弹压,以备不测。然而,张茂这如此决策,就是最大的不测。 张茂手下的雍州士卒,说破天也仅是一群乌合之众,人既少勇,训练也乏,除了那支骑队以及其亲卫具备一定战力之外,余者若是正面对抗,绝不是高力的一合之敌。 他们面对高力,除了体力与兵器,没有任何优势可言,而高力们虽饥寒交迫,疲乏不堪,但愤怒与仇恨就是最强大的战力养料。 于是,当那些雍州兵分散进入营地之后,只片刻的镇静之后,更大的喧嚣与骚乱爆发了。当浓烟卷起,杀声爆发,提前得到梁犊通知高力们,在各自长官的率领下,向那些倨傲且无备的雍州军发起突袭。 抢他们的武器,杀他们的人,措手不及之下,很多雍州兵都莫名其妙地做了鬼。临变之下,有积极抵抗的,但面对四面八方、如狼似虎的高力戍卒们,也迅速被碾成肉泥。 在举事的第一刻,高力戍卒们,便将数月以来积压于内心的愤怒喷发出来,倾泄在那些为朝廷爪牙的雍州兵身上,因为缺乏兵器,啖其肉、饮其血的情况都不可避免地发生。 两千多雍州士兵死伤大半,在张茂的率先投降之下,余者方才保全。至于那些自邺城便随行监押的军吏,悉数被愤怒的高力撕碎,无一幸免。 在这个过程中,苟氏部曲,也狠狠地释放了一把。苟政,也以第一视角,切切实实地见识了两个兄长的勇悍。事起之时,大兄苟胜,舞着一根辕木,闯入雍州兵中,有如虎入群羊,势不可挡。二兄苟雄,也在第一时刻,抢过一把铁刀,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砍倒了三四人。 在二人的率领下,部曲们也是拼死搏命,勇猛难敌,只付出了十二人死伤,就将监视他们的一百多雍州兵士全部歼灭。 随后,苟胜当场整队,由他和苟雄分别率领,前去支援其他袍泽,毕竟高力亦有优劣,不是所有幢队都有苟氏部曲的战力,有些队伍,在雍州兵的反击之下,死伤也颇重。 当然了,在苟政的建议下,解救是次要的,杀敌并夺取武器才是主要的,顺便看看有无收(兼)容(并)其他部曲,壮大实力的机会。 后者不能做得太明显,但前者却可以大胆地干,“杀”字一开口,就再无退路所言,而苟氏三兄弟也都明白一个道理,这年头,还得靠刀枪说话。在羯赵军队之中如此,做了叛军造了反,同样如此。 秉持着这样的指导思想,等雍州兵被彻底解决,汧水之畔重新恢复宁静的时候,其他高力部曲的情况不明,但苟部部曲已然破千了,其中三百多人都持有武器。 苟胜趁机将一些被打散的戍卒网(吞)罗(并)于麾下,同时,还有几个队主,见苟部凶猛,也暂时依附在旁,携手作战。 在这一场厮杀与混乱之中,苟政就像一根随波逐流的蒲草,甚至只能跟在苟安屁股后边。苟安人也是够猛,一双老拳,拳拳要人命,也是苟政这一什的开路先锋。 不过,苟政也不是毫无表现,他也不只一次在心头暗示,自己必须得有所表现。他用石头,将一名被苟安击倒的雍州士卒砸死了,那是一张稚嫩的面庞,但迅速脑浆迸溅,面目全非...... 事急之时,张茂惊惧之下的主动投降,虽然意外,也彻底宣告了这场起事开端的成功。当高力诸部,像蝗虫一般打扫着战场,搜刮着粮食、甲胄、衣物时,梁犊骑着从张茂军中缴获而得的高头大马,策马疾呼,正式向全军发表着他的起事宣言: “主上无道,朝廷不公,虐我将士,千里贬谪,辛苦未已,加害又至。今事已至此,进亦死,退亦死,曷若全军一心,并力东向,返回家乡!”< /p> 梁犊言罢,很快便以他为中心,“东归”与“回家”的欢呼声,一圈圈地荡漾开来,直到汧水之畔,全然充斥着高力们的怒吼与呐喊之声。 梁犊那一番表演,是苟政第一次见到其人,隔得甚远,也有股子凶悍之气,最为显眼的是一圈稠密胡须。必须得承认,他的鼓动效果很好,大大激起了高力将士的心气,也为大伙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但远观其相,苟政的脑海里依旧不免浮现出这样一句话:明明是一三流货色,却要充作大佬派头...... 也就是原高力的那些高级将领们,要么躲过了谪戍之苦,要么干脆被石虎处置了,否则,那里轮得到梁犊这区区一个护卫督兴风作浪。 当然,在这么个世道苟且,在羯赵这样的政权下混,除实力之外,运气也是很重要的一个东西。撞上时运了,就足以乘风而起,留名史册,哪怕仅短短两段话。 除了苟政,没人能预测到,梁犊这个从前不名一文的羯赵军官,竟能掀起一场动摇羯赵统治的大叛乱。 难说幸与不幸,苟政亲眼见证着,并无可奈何地卷入这场乱世浊流之中...... 第6章 克城 所有人都很疲惫,所有人也都很振奋,至少在梁犊发表那番东归讲演之后,高力们的士气就被极大地调动起来,再加成功击破雍州兵的刺激,以及远未发泄完全的对羯赵朝廷的怨恨,各种精神属性的加成下,身体上的痛苦自然得到巨大缓解。 同时,梁犊还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他派本部军士,将雍州兵营地搜掠一空,将除武器、牲畜之外的所有粮食,尽数分与诸军,让众人饱餐一顿。 要知道,自邺城西行以来,这群东宫高力,已经许久不尝饱食滋味了。 在军心大悦,众人争食之际,梁犊又将戍军中的的十几名幢主召集到一起议事。事实上,也没有过多可议之处,也没有时间给他们从容筹谋,高力军中也实在短缺智谋之士...... 但有一点,大伙态度还是一致的,汧水起事,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他们必将面对羯赵朝廷的凶狠反扑。而他们想要实现东归家乡的目标,也必须冲破重重阻碍与步步杀机,闯出一条生路。 在此之前,他们需要尽可能快速地将自己武装起来,变得更加壮大,否则,必为朝所趁。而他们当下最稀缺的,就两样,一是武器,二是粮秣。 二者何来?只能向朝廷、向关中大地讨(杀)要(掠)了,而第一目标,恰恰是背后路过不久的雍城,这也是他们的唯一选择。 高力们所处,周遭百里,陈仓太险固,榆眉、蒯城太远,唯独有雍城,历史虽久,城小且旧,利于攻克。更为重要的是,雍城就在东边,梁犊以“东归”之名邀聚高力起义,也必须得践行此诺。 兵贵神速,事不宜迟,在进食之后,梁犊迅速组织起精干力量,以为前锋,先行东进雍城。作为东宫卫士,比起普通的军队,除了勇武,还具备更高的组织性,虽然在漫长谪戍旅途打击下,散漫了许多,但比起普通的农民起义,要更具效率与攻击力。 苟胜在高力之中本就小有声名,在举事之中,又表现突出,自然受到梁犊的重视。 于是,苟氏部曲不出意外地被梁犊遣为先锋,同时又以其从侄梁导率军策应,梁犊自己,则整顿和协高力,率大军踵后而进。 接到这么一个差事,苟部之中,不少人都心存不满。大伙都很疲惫,都很想休息,但根本原因还在于,他们是一支“关西”人主导的部曲,为关东人的东归开路,凭什么? 就是苟胜自己,心头也颇不痛快,尤其是对那梁导的安排,哪里是策应,分明有些监视的嫌疑。不过,为了顾全大局,苟胜还是选择领军东进。 梁犊讲究的地方在于,他将原属苟部的牛马尽数归还,还另赠十匹战马,以资军用。这些可是宝贵财富,对千人规模的苟部来说,已经能起到关键性作用了。 自雍城西行至汧水,足足走了三日,而折返东向,一日夜的功夫,就已抵至雍城周边。毕竟是造反,行军打仗,这是要命的活计,苟胜十年戎马生涯积累下来的经验,起了大用。 雍城遥遥在望,苟胜终于下令放缓了进军步伐,下令转入城西不足十里处的一片不知名土塬,让部曲们休息。也不能不休息了,所有人都几乎到极限了,精神力量再强,也不能当饭吃。而进入土塬后,大部分人倒头就睡,并且呼声大起...... 不过,苟氏三兄弟可没法歇息,再度聚到一起,看起来,都更加狼狈了。倚在一面土坡上,苟胜沉声道:“走散了一百多人......” 苟胜已经注意行军的速度了,但还是免不了一些士卒的走散,短短几十里的路程,走丢了接近一成的兵力,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也足以说明他们这支临时兼并扩充的部曲,除了一起造反、杀敌之外,恐怕并没有多少凝聚力可言。 “所幸,老弟兄们,都还在!” 闻言,苟雄坚定地说道:“还得是部曲老人,值得依靠!” “梁导部,现在何处?可曾跟上?”苟胜看向苟政。在此次进军中,苟政可被赋予重任,率领本什,为全军殿后,同时观察联系策应的梁导军。 对此,苟政不免讥诮地笑了笑:“那梁导,已不知策应到哪里去了,以我估计,早在昨日日暮之时,怕就停下进军步伐了!” 听苟政这么说,苟胜表情变得有些精彩,连疲惫之色都少了几分,深吸一口气后,方道:“先不管那厮了,军已至此,如何破城,才是当务之急!” “以小弟之见,当务之急,不过两件事,一让部曲休整,好生睡上一觉,恢复体力,二则对雍城进行探查,弄清敌情,再谈进取!”苟政接话道。 闻苟政侃侃而谈,二兄长哪怕明知苟三郎腹有机谋,依旧不免讶异。苟雄甩了甩头,起身即道:“大兄、元直稍歇,我带人前去探城!” “务必小心!”苟胜颔首,当即叮嘱道,这个二弟,是那种能够让人安心的人。 苟雄没有再多话,抱了抱拳,即招呼起两名部卒,顺着土塬斜径,摸了下去。 待苟雄三人消失于视野,苟胜方转过头来,默默地盯着苟政,眼神里流露出少许复杂之色。苟政则同样沉默以对,良久,苟胜收回了目光,轻声道:“你也歇着吧!等仲威回来!” 寂静的山塬 间,无虫鸣,无鸟叫,只有拂过山塬的萧索风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鼾动。苟政双手插怀,瑟缩侧卧着,寒凉依旧,困倦如潮水一般冲击着他疲惫的神经,双目紧闭,却怎么也睡不着。 虽然如今苟氏部曲,当家做主的乃是大兄苟胜,但他依旧忍不住为这支部曲思考出路。结合着那点“先知”的经验,有一点可以确定,梁犊是不能跟着走到底的。 但是,不跟着梁犊,又将何去何从?如要脱离,何时是最佳时机,又如何脱离,苟胜是否愿意听从,梁犊那边又能否轻易摆脱...... 带着诸多的问题,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一直到苟雄返回。回过神的苟政,也重新意识到,不管未来如何,当务之急,还该设法拿下雍城,补给恢复。 得先有命,才有资格去谈未来! 就在苟政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苟雄侦查敌情返回了,刺探所得情况,难说好坏。据苟雄所探,雍城平静依旧,城门照常开放,看起来并不像已经得知高力举事的样子。 当然,城中的兵力、守备如何,短时间内,也不是靠几双眼睛远远观察一番就能探明的。而唯一有利的消息,大概是,雍城就和当今天下绝大多数城邑一般,城垣矮小,年久失修,破绽众多,有几处城段,依苟雄估计,可以挑灵活之士直接猿墙登城...... 于是,一个问题摆在了苟胜面前,雍城攻还是不攻?进攻的话,城中情况不明,守备不明,虽然以雍县这样的秦雍小城,料想也不会有多少官兵守卫,但凡事就怕意外。 战争固然有赌博和冒险的成分,但这种闭着眼睛刮彩票的情况,若非必要,谁也不想碰到,尤其对背负着兄弟部曲前途性命的苟胜来说。 不过,苟雄倒是说了一番豪壮之言:世上还有比背反朝廷,举事叛乱更冒险的事吗?今事已起,后路已绝,我等冒死争命,区区雍城小邑之险,算得了什么? 苟胜也显然被二弟这番言语感染了,骨子里就不是怕事畏死之人,再无犹豫,决定率众攻城。虽然苟政的意见不那么重要,但作为大兄,苟胜还是问了问他的意见。 而苟政则只尽到一个“谋臣”的义务,就提出两条意见,若求稳,自可等梁导、乃至梁犊大军齐至,雍城绝对无法抵挡,但他们必为人小觑,且容易引发梁犊不满,有失声望。 若选择冒险,那么必须求速,对于缺少兵器,更缺攻城器械的苟部而言,想要以最小代价拿下雍城,重在突然,而这份突然性,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丧失。 在此基础上,苟政又给出了一条破城“妙计”,选拔勇敢之士,伪装成雍州兵,前去诈城,若能藉此诓开城门,那不只减少了强攻的风险,还免了攀城的苦恼。 对苟政的建议,苟胜欣然纳之,他们此前夺得了一些雍州兵旗帜,正好利用上,又经过兄弟三人一场细致的密谋,一场针对雍城的突袭计划出炉了...... 苟部在土塬间,一歇就是足足半日多,这也是很有必要的,毕竟都是人,不是钢筋铁骨。一直到日晡时分,部曲们方才在脚踹鞭抽间苏醒过来。 手段虽然粗鲁,但却最有效,在苟氏部曲中,即便威信如苟胜,精悍如部卒,但在军纪方面实则也是一言难尽的,而这,已经优于许多军队。 如今这個时代,不管是从治国,还是治军上,都丧失了许多曾经具备也应当具备的理念与特性。这是个良心泯灭、兽性沸腾、凶暴当权的世道,黑暗沉沦的大环境下,生存本身都成为了一件艰巨且奢侈的事情,更难谈其他了。 苟政身处其间,没法“带滤镜”去开眼看这个世界,经历地多了,也渐渐跟着沉沦,看得多了,对许多事,也就习惯了,麻木同样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秉持着谨慎原则,在出发之前,苟政是不厌其烦地与两个兄长商讨,大作考量,力图在有限条件下做好最充足的准备,将尽可能多状况考虑到位,一直说得大兄苟胜暴躁地打断他。 不就是打一仗,攻座城吗?何来那诸多的意外与麻烦?苟老三就是书读得太多了,平日里心思重,意见多,一但遇事,就不知所处了...... 也能够理解苟胜对苟政那种谨慎的不耐烦乃至鄙视,毕竟,苟胜自从军以来,经历的战阵并不算少,而绝大多数时候,他打仗都是靠着一股血勇,比拼的也是精悍与胆量。 说白了,即便已经做到一幢之主,一族之长,苟胜对战争的认识还是很简单的,至于苟政,由于“天性”的原因,想得更多也更杂...... 而紧随后便展开的“雍城之战”,简直是对苟政的啪啪打脸,完美地佐证了苟胜的看法。整个过程,苟政的那些谨慎而“完备”的考虑与应对措施,全无用处。 首先诈城就没有必要,面对苟胜的“诈城小队”,雍城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任其近前,被暴起砍翻几人后,迅速如鸟兽散,城门既下,大队涌入,一举克城。 而雍城之内,官兵连同衙役在内,不过三百余人,根本不是对手,被迅速击破、歼灭,县长及僚属以下,或杀或俘,相比之下,反是在对城中进行劫掠的时候,遭遇的抵抗与损失要大一些。 没错,在 完成对雍城的基本控制占领后,苟部部属们立刻投入到对县城的抄掠之中,苟政劝都劝不住。此前于土塬唤醒部属之时,苟胜以“打下雍城就食”以及“进城之后抄掠”激励众人,这自是不能毁诺的,否则会引发不满。 对此,苟政除了发出几声没营养的唏嘘之外,并不能做到有效阻止,同时,部卒们抢来的粮面布帛,他自己一样在享用。当然,为了减少抵抗与仇恨,苟政极力劝说要少杀人,尽量不杀人,这一点还是被大兄苟胜采用。 而等雍城彻底平静下来之后,就在县衙大堂间,苟胜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那是压抑了几个月后的一种释然。拍着苟政的肩膀,笑问道:“如何?行军打仗,攻城拔寨,可如你想象那般复杂?” 对此,苟政默然几许,方才拱手,一副受教的模样,并且违心地表示,是自己纸上谈兵了。 当然,从其内心而言,对苟胜的看法还是不以为然,除非,他们永远都处于这样的境地,今后也不会发展壮大。 说到底,大兄苟胜,其一心一意只在家族部曲上,视野终究是狭窄的,他还是习惯于做别人手中的刀,为人所驱策。包括此番随梁犊举事,也是迫于形势下的无奈选择,他还远没有诞生自主意识。 不过,苟胜还是又给苟政上了生动一课,至少经此一事,他又暗下决心,在没有真正认识、了解并熟悉这个世界的人情、现状与规则之前,绝不再发表那些贻笑大方的见解与自以为是的策略了...... 难得地,时隔几个月,苟氏部曲们,终于不用餐风露宿、忍饥受寒,可以在相对干整的城市内,饱食酣睡,即便并不能睡得很安稳,也足以大大缓解身心的疲惫。 一直到翌日上午,被梁犊安排策应任务的梁导军,方姗姗来迟,比汧水出发之时,多了不少东西,甚至明显能看到被押在队伍中间的几十名女人。原来,行军途中走偏了,路过一堡壁,梁导率领部下将之攻破,搜刮一空。 对苟胜能够轻松拿下雍城,梁导明显很惊讶,嫉妒两个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仗着梁犊做后台,进城就欲反客为主,要粮要营所,个性刚强的苟胜根本不惯他。 梁导对此很愤怒,不过一时还真不敢向苟胜炸刺,只能把怒气发泄在雍城内的士民身上,又是一轮劫掠。 又一日,由梁犊亲自统帅的大军终于抵至雍城,苟胜、梁导前往迎接,受到梁犊的大力褒奖,以及一番厚遇承诺。 梁犊军至,已经满目疮痍的雍县城,再度受到一轮抢劫,这回是连窗户门板都被拆来当柴火了。 然而,以雍城的规模与积储,即便刮地三尺,也根本提供不了多少资源给上万东归“义军”。 于是,梁犊下令各部出击,大掠周遭村镇、坞壁,搜罗一切可资军用的物料。而在这个过程中,高力卫士造反的消息,也逐渐向周遭郡县扩散、发酵,三辅震动,秦雍震动,直到震动邺城朝廷。 第7章 防人之心 赵太宁元年(349年)春正月,雍城,这座位于羯赵三辅腹地的小邑,低矮破败的城垣上,却逆势树起了一面“晋征东大将军”的旗帜。 才下雍邑,作为高力起义军的领袖,梁犊便迫不及待追求“大义”名分了,向汉族士兵、关西豪强以及全天下心向汉统的豪杰们,发出一道强烈的政治信号。 虽然远避江东的司马朝廷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彻底沦为世家与军阀控制的傀儡,但在衣冠南渡三十载后,建康与晋室,依旧是天下汉人心目中的正统所在。 实在是,三十载风云变幻,虽然枭雄并起,豪杰辈出,但还没有出现哪个人、哪方势力,能够取代晋室正统,这也是司马氏还能发挥的仅存的一点凝聚人心的作用了。 而梁犊这一军将武夫,做的也只是数十年间那些在南北两大势力间反复横跳的“英雄豪杰”一样的事情,打出个旗号,万一就有意想不到的作用呢? 即便,梁犊打心里不可能对建康朝廷有什么忠诚敬畏可言,那面自号的“征东大将军”旗帜也随时可以拿来擦屁股。 打着东晋的旗号,究竟能起到多少、多大的作用还不得而知,但对附从梁犊谋乱东归的高力而言,大旗一换,他们就从赵人变成晋人,也从啸聚东归的苦命戍卒,变成正儿八经的叛军了。 落到苟氏兄弟上,也得以“加官升职”,进雍城后,梁犊在高力的基础上,将所有义军分为五军,以苟胜为前军都督,并让他自行任命下属。 于是,苟胜即以二弟苟雄为副督兼甲幢幢主,以苟政为乙幢幢主,其余苟部军官都得到提升。加官升职之下,起义军士气大振,这场举事,在苟政眼中也开始朝着一种近乎魔幻的趋势发展。 而由苟胜统率的所谓前军,本质上仍旧是苟家部曲,虽然在经过几日的变乱之后,已经趁机扩充至1700余人(包括兼并的高力散卒、收编的雍州兵、雍城俘虏以及抄掠周遭过程中“投效”的“义士”)。 而对“前军都督”这么一个称号,苟雄就不禁调侃苟胜,说大兄从军十年,被大小创十余处,与族部浴血卖命厮杀,才挣得一个幢主的职位,原来加官进爵这般容易,只需扯旗谋叛...... 苟政自然也难免发表了一番犀利的评价:这年头,山沟霸王,草头将军,多如牛毛。没有这千百人马、族人部曲,就是给个皇帝头衔又能如何? 如果说苟雄所言只是让苟胜颇多感慨,回忆起过去十载的辛酸与不易,那么苟政言论之大胆,则让他气血上头,直斥苟政是個天生造反的料,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对此,苟政也是默然无语,他或许会畏惧死亡,屈从于刀剑,但要让他从心里敬畏那些将军刺史、王侯帝皇,还真就有些困难。 ...... 雍城县衙,衙门前,十余名卫士挺身肃立,严密地戒备着,原本宿卫东宫的高力,沦落到这一县衙,为梁犊守门,也平添一股草台班子的气质。 衙内,梁犊正召集各军都督进行闭门会议,讨论义军的生死前途问题,各军都督的部将们则于衙外等待着,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窃谈不已。 苟雄、苟政二兄弟也在,不过,苟雄有点鹤立鸡群的样子,挎着一把刀,独自站在一边。至于苟政,则耐不住寂寞,与一人攀谈着,右军都督朱广下属军主李俭。 梁犊将起义的高力分为五部,除了由他亲自统率的中军之外,另有左军都督梁导,右军都督朱广,以及后军都督颉独鹿微。 从这个安排就可知,谋乱东归未久,“梁派”在义军中已然彻底占据主导地位。苟氏部曲自是抱团取暖,至于朱广,幽州人,原为护卫副督,麾下也有一支以燕人为主的部曲。 苟政尝试着与朱部交流,也是因为他发现,在如今的义军五部之中,他们苟部与朱部的情况最为相近,可能之后需要守望相助。 基于这种考量,未雨绸缪,进行一番准备,也不是坏事。而与这李俭一番交谈下来,苟政对此人生出了些兴趣,操着一口燕地口音,双方交流起来很顺畅。 这也是个少孤苦流离,十三岁就开始在军中打拼的汉子,这不足为奇,如今这个世道,类似的人与故事实在太多了。 关键在于,苟政发现,此人虽目不识丁,见识却颇为不凡,身上很有股子燕赵豪杰的慷慨气质,经苟政一番刻意的交浅言深的恭维试探后,也透露了一些他的经历与朱部情况。 还有一些对义军前途的看法:不容乐观,步步杀机。朝廷毕竟还是很强大的,也不是这区区万余高力,所能轻易动摇。 就在苟政与李俭相谈甚欢之时,义军都督们自县衙走出,等候的部属们立刻迎了上去。见状,苟政也在约定以后常联系后,与李俭拜别,同苟雄一道迎苟胜而去。 比起数日前,苟胜的状态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但此时,他表情阴沉,脸色明显不好看。 “大兄,出了何事?”苟雄问道。 苟胜瞥了远处的梁导一眼,又回首望了下衙门,最终看向两个兄弟,拂手道:“回营再说!” 三兄弟策马而行,沿着南北长街,直奔北门,苟部的营地就在城北。此前,以雍城狭小难 以容纳万军为由,梁犊令左右前后四军出城,于城壁下建立营地。 对于这道命令,四军将士多有不满,苟胜同样颇有微词,但在梁犊允诺一批军械、粮草、牲畜之后,还是移兵出城驻扎。 与苟胜的不快恰恰相反,苟政觉得梁犊此举正合他意,毕竟,他打心里认为,与梁犊军还是不宜牵扯过深,如此也正好保证苟部的独立自主性。这么一番劝说后,苟胜方才接受。 回营途中,一路无话,实在是苟胜气势太过凛然,而以苟政猜来,大兄怕是在军议上受了委屈。 果然,回到营地,入毡帐,牛饮一碗清水,炸毛一般将陶碗掷于地上,苟胜怒道:“梁导那阴毒小人,竟当众责我兼并部众,扩充实力,暗怀异心......” 听其言,大概发生了什么,两个兄弟也都明了了,苟雄表情也跟着阴沉了下来,道:“此前进城之时,大兄令其颜面扫地,以他与大将军的关系,自然要寻机报复!” “不知梁犊是什么反应?”苟政轻声问道。 看了苟政一眼,这一回苟胜没有责他对直呼梁犊名讳的不敬了,缓缓坐下,疑虑道:“大将军倒是严厉呵斥梁导,对我也极力安抚,让我勿要在意......” “大兄能够不在意吗?”苟政直直地问道。 闻问,苟胜眉头紧蹙,沉默良久,方道:“将军势大,又得众心,今托身羽翼,能奈其何?” 看着苟胜,苟政也在斟酌几许后,方道:“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部曲还当,设法脱离才是!” 听苟政这么说,苟胜当即摇头道:“今方举事,将士齐聚,尚有与朝廷争得一线生机之可能,若脱离中军,兵微将寡,任一郡兵劲旅,都可将我等擒杀!” 苟政点头附和,但还是以一种低沉的语气,道:“此时,的确不是脱离良机,小弟只是提醒大兄,该早做准备,对梁犊也当有防备之心。否则,纵然不为朝廷所破,我也深忧为梁犊所害,毕竟,我们是外人,那梁导可是其从侄!” 苟政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苟胜还没反应,苟雄已经杀气凛然地道:“我们谋乱造反,本为对抗朝廷暴政,不愿再受凌虐。若梁犊胆敢将朝廷的手段施加在我等兄弟部曲身上,手中刀剑犹利!” 看二兄杀气腾腾的模样,苟政当即道:“尚不至于此,如大兄所言,眼下还不宜与梁犊为难,我们毕竟还在同一条船上,船翻了,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那梁导既是小人,就断无罢休之理。以此等人心胸见识,也绝无格局可言,更不会顾全大义。 此番歹心不成,难保没有其他毒计,若是疏忽大意,为其所趁,死也不瞑目!因此,今后对中军与左军,还得加以提防,多长几个心眼! 以我之见,似今日这般,你我兄弟同时进城的情况,不能再发生了。今后,不论何时何事,我兄弟三人,必需一人留守部曲,以备不测......” 听完苟政这么一番话后,苟胜一时无言,在与苟雄对视了两眼后,方看着苟政,感慨道:“元直,你一人多长的心眼,就足以保我兄弟无失于小人奸计暗算了!” 苟胜这话,分明在夸自己,但苟政听在耳中,总觉得有些怪异,但见大兄那松弛下来的表情,拱手谦逊道:“大兄取笑了,愧不敢当! 只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谨慎提防,只是取一时之计,为我兄弟部曲长远考虑,还需多加思谋,随机应变!” “另外,适才我与右军部属李俭商谈一二,建立联系,以小弟之见,我部或可与右军多加亲近,相互扶持。此事,还劳大兄与朱广交结,其若聪明,断不会拒绝......” 经这么一番剖析思谋,苟政在两个兄长心目中的地位,进一步拔高了。事后,苟雄就不禁对苟胜感慨道:多读书,果还是有好处的,就是心思也多了,所幸元直没有读成那些清谈阔论、好玄务虚狗屁名士。 ...... 苟部的营地,就坐落在北城根上,经由大兄苟胜,依据他十载行伍经验布置驻扎,虽然宥于安营物料之不足,一切显得很简陋,但也具备基本的形势理气。 其余义军情况如何,尚且未知,也管不了,但就苟部营栅布置来看,经过这数日间变故与休整,在苟胜的率领下,部曲们已然重新进入到战争的节奏与状态中了。 由苟政所统率的乙幢,人数只五百余人,分三队,到目前为止,仍然属于乌合之众,毕竟有六七成的人都属于新近归附收编。 不过,为了帮助苟政将乙幢的架子组建起来,并保证基本的控制,苟胜将苟氏部曲167名老人,调拨与他,这些人可都是苟部的核心力量,可见大兄之信重与关怀。 对此,苟政心中感激之余,也不得不再次感叹自己的幸运,若非出身苟部,若非有如此大兄,他早就成为游荡于世间的孤魂野鬼了,也难谈其他虚妄。 而苟政,虽然不具备轻易感染折服众人的能力,但至少没有太多让人厌恶的地方,作为苟胜的亲兄弟,部曲老人们天然地亲近,至少在新组建的乙幢中,几乎都本能地支持苟政。 有此前的诸多教训,在部曲的组建与 统率上,苟政也终于遏制住了纸上谈兵的冲动,而是全然按照当下的模式与规则来组织指挥。 当然苟政也不是没有一点发挥,只不过,他将主要心思,都用在洞察、收买人心,以及增强在幢队内的话语权上,而这在苟安的协助下,稳步实现着。 苟政都当幢主了,苟安自然跟着进步,成为苟政幢下甲队队主,在底层部曲的心目中,苟安的实力与威望可要高得多。 而自乙幢组建起来之后,在部曲中,就经常能看到这样一幕,苟三郎毫无尊卑,与部属们谈心论事,包括那些新归附的部卒,虽然主要是他在向部曲们输出,但就是在这种潜移默化中,他的形象清晰了,威望也慢慢建立。 战斗能力如何,暂时无法保证,但苟政发号施令的时候,却明显越来越从容了。而苟政的一切作为,只是为了给部曲留下这么一个印象,他苟政不只是苟都督、苟族长的三弟! 虽然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兄长与部族,那种感觉很不错,很踏实,但当苟政逐渐适应这个世界之后,本能也促使他寻求一些变化。说到底,还是那“独立自主”的心思在作祟...... 第8章 胡奴之幸,长驱而东 狭窄破洞的毡帐,这就是苟政的宿处,也是他作为一幢之主的待遇。不过,这两日,代替苟政享受的,乃是此前雍州兵掠牛马时被打成重伤的胡奴丁良。 说起这丁良,还是有几分幸运的,一度伤重不支,但终究熬了过来,还坚持到汧水举事。谋乱之后,苟胜率军东夺雍城,重伤难愈的丁良自被留在梁犊大军,那实则近乎遗弃。 但是,等梁犊大军东来,丁良这厮竟然坚持着找来了,回归部曲,只是重伤+连日的折腾,使得丁良伤情益重,以至昏厥。 对这马奴的坚韧,苟政再度刷新了一层认识,便是从未将丁良放在眼里的苟安,都不禁发出感慨,言此人命大,当然佩服什么的情绪,是不会表达出来的。 而苟政,则令破雍城后强征而来的军医对丁良进行救治,并将自己的军帐腾出来,供其休养恢复。这件事,引得幢下部曲十分不满,区区一个马奴,凭什么得到幢主如此厚待? 感受到这股情绪,还是苟安,说出这么一番话:幢主仁义,连一个马奴都能如此恩遇,尽力救治,何况我等部曲?这话一出,效果是显著的,人心立安,怨气顿消,苟政的威信则再度+1。 毡帐里,内衬铁甲、外罩长袍的苟政走了进来,扫了眼侧趴在一堆枯叶干草上的丁良,取过一个碗,自小案上的陶壶中倒出些清水,将水递至丁良面前。 经过一番救治(实则就是简单处理了外伤,药也没多用,剩下就看他的命),丁良已然苏醒过来,并且开始恢复了,虽然缓慢,但总是一个好兆头。 面对苟政,丁良挣扎着欲起身,被苟政喝止了:“不必!趴着吧,将水喝了......” “多谢郎君!”丁良声音沙哑地说道。 一碗水下肚,见丁良的精神头好了几分,苟政俯视着他,以一种感慨的语气,道:“你的命,的确够硬,如此遭遇,竟能扛下来!” “或许是小人命贱,连地狱的鬼神都不愿意收纳!”丁良竟然笑了笑,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对此,苟政也跟着笑了:“那你我都一样,如今都行走在地狱的边缘!” 丁良奋力跪了起来,忍着身上的伤痛,向苟政拜道:“小人这条贱命,因郎君而活,愿誓死追随郎君,不论前方,是地狱,还是深渊,绝无退缩!” 丁良的表态,让苟政沉默了,审视了他好一会儿,苟政突然蹲下身,紧盯着他,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何要拼命护住那匹马?” 闻问,丁良不假思索,应道:“小人自幼飘零江湖,与人为奴,虽不晓大义,却也知‘食主之禄,忠主之事’的道理。 都督救我于饥馑,幢主委我以差事,小人这条贱命,存在的价值,便在那匹马,夺马,即取我性命,岂能不效死?” 一個杂胡之后,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而这样表达忠诚的方式,苟政感慨之余,看向此人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特殊的意味。 琢磨片刻,苟政突然出手,把着丁良双臂,用力将其扶起来,然后在他受宠若惊的眼神下,轻笑道:“遇到我,是你之幸,得到你,是我之喜!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苟部正式一员了。” 苟政的话,对丁良而言,不啻于一道福音,这是彻底接纳自己了。丁良自是感动异常,再拜道:“郎君马首所向,就是小人冲锋之所,万死不辞!” 苟政笑了笑,出言勉励道:“你这样的人,阴间若不收,于阳间必能有所作为,我很期待你的表现,但愿,我没看错人!” 如今,属于苟政统帅的幢队,五百多人间,即便算上那些苟氏老人,能够引起苟政关注且看重的人,也并不多。而这丁良,虽然只是一胡奴,但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那股特质,却不是一般部卒具备的。 而当下这个世道,可不要小瞧这些胡奴...... “幢主,都督下令,全军整备集结,向北进发!”又对丁良交待一番,只见苟安急步来报。 确认过命令,苟政当即让苟安吩咐下属各队,动员集结,而随着军令的下达,整个苟部营地都动了起来,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显然,又有军事行动了。 等苟政找到苟胜,方才晓得是怎么回事,羯赵安西将军刘宁,得知高力叛乱,引安定郡兵南来讨击,距雍城已不足五十里。 而梁犊探得此事,急令全军整备,而苟胜,又被派做先锋,要求率领前军,北上迎敌,梁犊则自领大军从后支援。 对于这道军令,苟雄异常不满,直言梁犊是用他们做前锋上瘾了,但怒则怒矣,却没有任何办法。而从苟胜所下命令,也可知他是什么态度了。 相比于同梁犊那边的龃龉,以及心头的不快,苟政则更关心敌情如何。然而,结果很让人失望,敌军人数如何,兵力配置如何,行军速度如何,全都得打个问号。 只知道,是安西将军刘宁统率,兵马数千或者上万,正在南进...... 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让苟政异常难受,然而,有雍城的教训,他没敢再在军事上横加干涉,苟胜既有自己的决定与习惯,也没那么容易改变。 至于来自梁犊出击的军令,苟政也认为,暂时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听令而行 。但愿那刘宁也与张茂一般草包,但愿安定之军战力不强,而梁犊,想来也是会尽全力去击破安定军吧,毕竟这是自举事以来,真正直面朝廷官兵的战斗,意义重大。 只是,这种受制于人,生死大事都要寻求侥幸,要寄托到旁人身上,感觉实在不妙,也很难让人痛快。 如今这个世道,万事还是只能求己,而比起回攻雍城之前,苟部的情况要好很多了,不只人数上来了,精神体力得到恢复,武备方面也了很大的进步,至少人人都有一件兵器。 刀枪剑弩或许不足,但从百姓之家掠来的斧头、柴刀稍加改装,同样能供高力杀敌,就是最次的,也有一把菜刀...... 在苟胜的率领下,苟部快速北上,与刘宁军接战于雍城以北二十里。而这场战斗的过程,再度证明,完全是苟政自己想多了。 甫一照面,几乎什么也不顾,苟胜便率领全军莽了上去,而刘宁军那边,则显得应对不及,阵势还没摆开,便差点被冲散。也就是刘宁的中军,还有些战力,拼命抵抗,方才稳住阵脚,其后,便靠着人数优势,逐渐将优势抢了回来。 而苟部部曲,真正的战力来源,还得是那七百多老弟兄,纵然能以一敌十,但真面对上万的安定军,时间一久,也就难免处在下风,即便苟胜、苟雄两兄弟身先士卒,依旧难挽颓势。 所幸,苟政的判断还是正确的,梁犊大军并没有拖拉太久,以极高的效率赶了上来。当面对被苟部扰得阵势大乱的安定军,梁犊若是抓不住战机,那就太蠢了。 结果也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在五部高力合攻之下,安定军大败,安西将军刘宁仓皇而逃,最终只率得不足两千残军,逃回安定。而义军,则趁机追杀五十里方才收兵,缴获了大量旗甲、兵器、辎重。 当以微弱代价,取得对安定军的大胜之后,起义军士气再度上扬,挺过了萌发的脆弱期,其势再难轻易遏制,不经过一场惊天动地、伏尸千里的碰撞与厮杀,乱事是很难消弭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高力举事谋乱的消息传开后,秦雍之地固然大震,但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除了高力为祸的扶风郡西部,其他地方都保持着一直克制。 而在这种平静之下,显然隐藏着一股更大的暗流,面对梁犊举事,秦雍的赵军,尤其是那些强征而来的戍卒们,态度略显暧昧乃至诡异。 西边的略阳郡没动,东边扶风、始平也没动,雍城周遭的榆眉、陈仓等地官兵,面对高力抄掠,也只是坐守观望。可以说,在高力举乱之初,只有坐镇安定郡的刘宁,第一个付诸实际行动,率军南下,替羯赵朝廷进剿戡乱。 能够想见的是,倘若刘宁一战而胜,高力溃败,那么周遭那些赵军,必然停止观望,快速出动,像饿狼一般扑上来,将举事之高力撕碎,尽忠平叛,杀贼表功。 但偏偏,安定之军大败,义军全胜,刘宁狼狈北逃,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勾起了更多蠢蠢欲动的心思,而就在刘宁兵败的消息传开后,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将异心化作实际行动。 羯赵统治下的秦雍大地,是一个国情异常复杂、矛盾极度尖锐的地方,自西晋末年以来,战争与骚乱、杀戮与死亡都是这片土地上的主旋律,也有各种势力、各路枭雄豪杰在此弄潮起舞,而每一轮跌宕起伏,都避免不了以一场洗牌式的拼杀来收尾。 而羯赵在石虎凶暴统治十多年后,积攒多年的矛盾,总得有一个宣泄的地点与途径,而秦雍大地,算是一个相当适合的地方了。 二州士民,尤其是那些世居此地的汉族豪强,常年饱受羯赵苛法暴政,积压的不满就有如火山腹里的岩浆,三次大征凉州,死伤无数,更使秦雍军困民疲,遍布关西的戍卒们,更难耐守边之苦...... 内部之矛盾,早已是积重难返,汉人有华夷之辨、民族仇恨,便是那些臣服羯赵的胡人,也绝不乏野心勃勃,幸灾乐祸者。而外部,自成汉被桓温灭亡后,来自西南梁、益二州的压力也与日俱增。 羯赵对关西的统治,已然是虚有其表,摇摇欲坠,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石季龙这头恶虎,却已老病,威慑不比当初。 因此,即便没有高力举义这件事,迟早也会有其他人,在某个州郡挑开这个脓包。而在事前梁犊绝对意想不到,当他与高力们将这把火成功点燃并扩散开后,会有多少人来添油加柴,拱火造势。 起义军在关右获得的支持,远超旁人想象,并且,自击破安西将军刘宁之后,迅速由东宫高力谋乱东归,演变成一场波及全雍州的大乱。 先是陈仓,在得知高力大胜的消息后,有戍卒潜来联络,意欲起事,归附义军,共襄盛举,图谋大事。梁犊闻之大喜,亲自引军南下,饮马渭水,兵叩陈仓,然后在内应的配合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夺取陈仓。 陈仓的羯赵将吏,悉数被杀,囤积城内的大量粮草、军械,迅速弥补起义军之不足,转化战力,梁犊又以陈仓及安定降军,再组建两部,以亲信为都督将之...... 在接下来的两日内,不断有关西戍卒、豪强举事响应,尤其是一些山东籍的戍卒,在起义军“东归”的呼声与感召下,更是主动 杀害羯赵朝廷的将领与监军,携带兵器战马,主动来附。 等到正月二十五日,在梁犊举事九日之后,起义军规模已经壮大到近三万人。兵强马壮,底气便足,在将士催促下,梁犊不敢逆众意,即率众东进。 一路抄掠,长驱而东,有如狂风过境,所至之处,戍卒襄聚,豪杰响应,扶风、始平郡县,悉数被破,无一幸免,羯赵之郡长、县令,失陷者,即被斩杀祭旗。 至二月初,起义军至长安时,已拥兵十万,队伍就像滚雪球一般扩大,势不可挡。当然,这份壮大之中,很有些虚有其表的成分。 成员来源复杂,高力、秦雍戍卒、官军降兵、地方豪强加上诸多被裹挟加入的关中百姓,就是一锅八宝粥。虽然对羯赵朝廷都有切齿的痛恨,但想要将他们拧成一股绳,显然还差得远。 梁犊也没有时间,去进行妥善的整顿安排,在义军这股溪流,逐渐壮大成为席卷关内的洪流的过程中,他只能做个引导者,甚至本身都只是被裹挟其中,一起奔向东方...... 人心不齐,号令不一,指挥更难谈有序,能够保持相当战力的,只有原东宫高力,以及一些关西戍卒与豪强部曲。 在队伍规模迅速壮大的同时,梁犊也显然感觉到他对义军的掌控被削弱了,毕竟不那么纯粹了,为此,他也采取了一些措施。 比如,将一些附义者并入原“五军”之下,武器、甲胄、粮抹、牲畜,也都优先供应。梁犊毕竟不蠢,他还是清楚地认识到,不管起义军扩大到怎样的规模,他真正能够依靠的,还是只有原来的东宫高力。 在高力军中,梁犊更加信任中军族部及心腹下属,但与那些形形色色的附从义军比起来,苟部、朱部这样的旧部,都要显得更加亲近些,更值得信任。 而梁犊过于拔高高力的举措,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个新问题,那就是义军内部的不满与离心,毕竟从来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些投靠而来的所谓义士、豪杰,也显然不可能是一些易与良善之辈。 只不过,当起义军的士气与锐气依旧,并且还在向上攀升的时候,这种矛盾尚在可控范围之内,而这个控制力,也与起义军同羯赵朝廷的对抗形势直接相关。 于苟部来说,在梁犊以高力制众军的策略下,却是得到了莫大的好处,部曲得到了极大扩充,及至长安,由苟胜统率的前军,已拥兵五千余人,其中大多是三辅豪杰,甚至还有几百自略阳郡老家投效而来的壮士。 不过,部曲规模的急剧膨胀,必然带来战斗力的下滑,前军的组织模式与变化,也堪称整个起义军的缩影。 同样是以原苟氏部曲为核心,辅以其他杂部,而为了保证战斗力与凝聚力,苟氏三兄弟只精挑细选了不到一千的精壮之士,充入本部,而余三千卒,设二军,置幢队,任其原本的军官、头领率领,苟胜只是挑拣一些苟氏老卒,充当军官。 这项举措,自然不利于对这些新人的消化与控制,但没有办法。苟氏兄弟必须得保证部曲最基本的战斗力,这一点,在本部的连续扩张下,已经迎来不可避免的下滑,苟胜实在不敢再将部曲老人分散了。 对于这一点,苟政也是十分认可,在他看来,一万虚有其表的乌合之众,也不如一千精悍忠诚之士可靠,而“可靠”二字,对当下这个世道而言,是最难得的东西。 另一方面,苟部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炮灰...... 第9章 挺进长安 渭水之阴,长安以西,跨过秦岭的风,已经不断地驱散雍州大地的寒意,天气已有回暖的苗头,但人心之骚动,显然更加剧烈。 就在渭河平原上,一场大规模的厮杀正在展开,刀光剑影,箭弩破空,征伐锐气,肆意闪烁。面对席卷雍州、来势汹汹的起义军,坐镇长安的羯赵乐平王石苞,尽出精锐,引步骑三万之众迎击。 在过去的一个月,石苞的心情本是很好的,石虎登基,普天同庆,他也顺势晋爵为王。关陇之地,虽然并不安稳,强敌环伺,骚乱不休,但坐领一方军政,也还算自在。 然而,当梁犊率高力,起事于雍城之后,他的好心情也就再难保持了。石苞此人,除了作为石虎四子,以身世显贵之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过去也没有取得什么值得称道的成就。 相反,大抵恰如其名,就是个草包。至少,面对梁犊起事,作为羯赵治秦雍的最高军政长官,在起事之初的处置上,他是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任的。 在高力作乱、雍城失陷的消息传来之后,就有幕佐进言,高力骁勇,不可小觑,当发精兵讨之,从速戡乱,结果石苞不听,认为应该观望一二,待局势清晰之后,再议。 然后,等到安西将军刘宁被击破,秦雍戍卒附从,事态扩大,又有人向石苞建议,该采取行动了,请他发长安精锐,并秦雍之师,将叛军围剿于扶风境内,以免贼情难制。 而石苞还是不予采纳,却是他的小心思作祟,在听说梁犊打出“率众东归”的口号后,认为可以将其“礼”送出境,纵然要击之,也可以逸待劳,等叛军东来之后,再行出兵进剿。 这种一厢情愿,导致的结果就是,起义军的规模如同雪球一般壮大,滚滚东来,成吞天之势。此情此景,石苞还顾不上后悔,长安及雍州将校们,则悉为贼势所慑,不少人提出建议,当稳守长安,待贼势稍沮,再寻机破之。 这一回,石苞同样没听。 将校僚佐们的良言善见,石苞听不进去,但一家奴的意见,却能直入其心坎,或许也跟家奴更了解石苞有关吧。 家奴意见,大抵如下:大王肩负秦雍守土之责,致此祸乱,难辞其咎,若无所作为,放任叛贼东归,侵州掠郡,声名俱毁,是无法向朝廷交待的。即便大王是陛下皇子,也难免罪罚加身。 贼势虽大,却不过乌合之众,以长安军众之精悍,未必不能一战而破,擒杀逆魁梁犊,这正是大王建功立业的良机。 后边还有一番更触动石苞的话,石韬与石宣这两兄弟,一受溺宠,一拥名分,先后死于宫变。今天王登基,东宫幼弱,正是诸子奋进之时。 高力本为东宫卫士,陛下因废太子之事而深恨之,今果举兵连叛,声势滔天,若能将之击灭,以此功绩,驭关右豪杰,邺城东宫之位,也未必不能争上一争,赵国社稷,难说花落谁家...... 于是,被说得热血澎湃,只觉天下在望的石苞,再无犹豫,也再难听劝阻,在起义军汹涌东来,其势正旺之时,尽起京兆之师,西进与战。 当时的起义军,正在梁犊的率领下,自槐里而来,方渡渭水,于南畔整列。闻石苞领军而来,梁犊不惊反喜,一路东来,摧枯拉朽,聚众十万,也彻底将他的骄气给勾出来了,莫说京兆之师,就是邺城的中军精锐,他都敢碰上一碰。 即使美阳降将清河人崔镐领军五千东向,迟滞官军,梁犊以大军于渭水之阴,调整作战队形,徐徐东进。崔镐之军,被石苞轻松击溃,本人也被斩杀。 初战告捷,石苞傲气益盛,更加小觑梁犊叛军,只觉虚有其表,果如奴言,破贼建功,正在今日。于是,不需管残兵溃卒,石苞下令,重整队列,全军加速西进,直袭叛军。 就这么着,两支军队,在两个同样骄傲的统帅带领下,针尖对麦芒地碰撞在一起。交战场面,或许还算不上天雷勾地火,但对起义军而言,这也的确是举事以来所面临最强大的敌人,也是过程最辛苦的一仗。 石苞或许犯着刚愎自用的错误,但由他所统帅的雍州官兵,尤其是长安将士,还是不乏精悍敢战之士的。而当这些装备齐全的虎狼之士,直接向梁犊中军发起冲击时,纵然梁犊中军掌握着起义军最为强大的力量,一时间也只是斗个旗鼓相当,甚至略处下风。 双方十三万人,摆开了十余里的战线,而由于指挥系统的不完善,接战后不久,就慢慢陷入到各自为战的局面,各军、各部只能在各自长官的率领下,进行厮杀。 梁犊虽然坐拥十万之众,然真正投入到战场,能够发挥实际作用的不足三成,羯赵官军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若是从居高俯瞰的视角观察战场,就能发现,开阔的战场被分为几大块,有激烈厮杀的,有严密戒备的,还有躲在后边无所适从,乃至单纯听戏的。 置身战场,肉眼根本不可能看清局势,在军令抑或敌军抵近之前,除了被动等待,别无他法,贸然动作,非但无益,反而会产生更大的混乱...... 这一回,苟胜所率前军,被梁犊安排在左翼,掩护中军,虽然被任命为“翼长”,作为左翼诸军的总指挥,但实际上能够指 挥动的,还是苟氏部曲。 石苞在向中军发起冲击前,同样分遣兵马,进攻起义军南北两翼,以作掩护。起初,双方只做了试探性接战,而一番接触下来,苟胜便试探出对方的成色。 首先对方战心并不坚决,明显只是想把左翼牵制住,其次敌军将士勇力不足,战力堪忧。在察觉其异后,苟胜即令苟雄率本部一千五百卒猛攻之。 果然,敌众虽有五千,面对苟雄部的迅猛攻击,竟然扛不住两刻钟,见其阵脚动摇,苟胜又直接率领前军,全部扑上去,迅速将其击溃。 而见前军立了功,左翼其他起义军,也都纷纷出兵下场,参与到对敌军围追堵截中来,场面顿时就乱了...... 苟政在其中,指挥杀敌,没他的份,他做得最多的,是声嘶力竭地呼喊,竭力地维持部曲的完整与阵型,意图消除混乱。 然而,仅靠他一人,显然是有心无力的,最终也只勉强把本幢部属控制住,凝聚在身边,统一行动,指挥前进。至于更多,实在顾不上。 苟政并不因大兄大破左翼官兵有任何欣喜,相反,他只有深深的忧虑。就左翼这般诸部争功、各自为战斗的混乱情况,阵势都彻底散了,基本处于不设防状态,实则是很危险的,不消多,只需一支官军精锐再度来袭,他们就可能被打崩溃...... 所幸,苟政担忧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实在是,官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梁犊中军那边,也把所有的精锐都投入到对梁犊的围攻中了,一时根本顾及不到两翼。 左翼最终还是彻底乱了,当然那几千官军,也被诸军分食干净,只有少数骑兵逃脱了。在苟政好不容易与猛打猛冲的两个兄长联系上,勉强将前军部卒重新集结起来的时候,又是半個时辰过去了。 恰此时,一名满头大汗、面色焦急的传令兵,穿过混乱的战场,盯着前军军旗,找到苟胜,传达来自梁犊的明令。言贼(官)军凶猛,中军力却之,为免走脱,让两翼义军,迅速击破当面之敌,然后合围中路的石苞主力...... 苟胜闻令,不假思索,迅速集结部卒,调整阵型,又力邀左翼其他义军(跟着苟部喝了口汤,又是梁犊军令,不敢过分推搪,都率兵追随),聚兵数千,绕行南下,驰援中军。 后来才知晓,是中军在长安精兵的猛攻下,有所不支,梁导畏战,其所率左军率先崩溃,牵连到梁犊,导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把漏洞填上,也导致战场形势落于下风。 在从后军调人支援,应付赵军猛攻的同时,又对左右两翼义军施加压力,令两军破敌驰援。 苟胜、苟雄二兄率左翼义军前去“围歼”羯赵主力,苟政则留了下来,率领部属打扫战场,看管俘虏。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并不省心,混乱的战场,零落的物资,以及散乱的各部义军,为了争夺缴获物资,出现些争端与冲突,也并不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 只是,这种事,倘若发生在友军还在与敌人死战之际的话,那这支起义军,就真成笑话了。因此,苟政做的事,又变成四处灭火,调解争端,后来干脆下令,将所有缴获都集中起来,等战后根据功劳分配诸部。 这道命令一出,没起到任何积极作用,反而让那些义军沸反,毕竟,谁认你苟政啊?你苟政又是谁?不过,这些义(乱)军,不认苟政,却认长刀,也识死亡。 在苟政率领大兄留下的五十骑以及一众部署,斩杀了上百不听军令、抢夺物资的各部部卒后,方才把这些头脑发热的匹夫给震住。 此事,算是苟政在起义军中初次扬名,之前他都躲在苟胜、苟雄二兄背后,往往如他们那般的骁勇善战,才更瞩目。 同样的,这事也再度让苟政触动,引其深思,这声势滔天的起义军,让他看不到丝毫的希望。如果说,原本苟政未必没有一丝改变历史、截取天机的妄想,但经此一事,他彻底掐灭此念。 这支起义军,成不了大事!纵然能胜一次、两次,乃至三次、四次,但只需一败,就将被打回原形,若是跟着走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还有大兄,必须得和他再谈一谈了! 就在苟政被左翼战场那些糟心的冲突、奇葩的争端,搞得焦头烂额之时,中路战场,也终于分出了胜负。 起义军终究人多势众,梁犊的中军又有大量高力做支撑,京兆之师虽然精悍,但在石苞的遥控指挥下,始终难以取得关键突破。当苟胜率左翼援兵驰至,自腰后截击时,官军也迅速陷入溃败。 石苞倒是跑得快,见机不妙,将所有的宏图大志都抛诸脑后,率领亲军,狼狈逃往长安,至于其带来的三万大军,在后续的剿杀中,死者半数,余者,也只有不到三千人,逃回长安。 官军大败,狼狈而逃,这本是个趁势疾进,一举打进长安的良机,只可惜,十万义军,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一支能够承担此任的劲旅。 后边的跟不上,前边的忙着追亡逐北,还有一些只顾着打扫战场,搜寻战利品,以至争抢,更有一些无所适从的散卒,等待着收容...... 场面很乱,问题很大,不过,这一切在巨大胜利的掩盖下,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当 然,义军中还是不乏人才的,其他诸军不知,但苟部这边,苟雄就提出趁胜进军、直取长安的构想。 可惜,苟雄虽然有此见识与判断,但他的意见,对偌大的起义军,也同样起不了大用,最终也只能在叹惜之余,和苟胜收兵而还。 渭水之战,是起义军在关右战场上取得的最大的、也是决定性的一场胜利,至少当羯赵乐平王石苞所率长安精锐被击垮时,在整个雍州大地,羯赵朝廷彻底丧失了对起义军的遏制能力,起义军也再度获得一片安全的发展时间与空间。 当然,对于起义军中那些殷切盼望东归的关东戍卒而言,则意味着回乡路途中,又一块拦路石被搬开了。在胜利的光环笼罩下,梁犊在起义军中的威望,也再度提升。 自雍城东进之时,或许是底气不足,抑或是觉得张茂这个雍州刺史,更具号召力,梁犊率众奉其为大都督、大将军,载以轺车,护卫东来。 而取得对石苞的大胜之后,张茂也就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被梁犊杀死。梁犊自己,则名实兼具,引大胜之师,挺进长安,叩问这座两汉旧都...... 第10章 爆发的苟三郎 当夜,起义军于长安以西三十里宿营,大胜之下,梁犊下令,犒赏三军,将此前缴获、积累的酒肉拿出来一多半,分与众军,让将士饱食渴饮,全军大悦。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吃酒分肉的待遇,只有参与击败官军的几支军队有资格,毕竟辎储不足,余者,只能闻着酒肉香气,暗暗嫉妒羡慕。 与此同时,梁犊又以“征东大将军”的名义,对义军大肆封官,诸将各晋一级,有功者数级,冒出了一大堆的杂号将军,苟胜则以殊功,被梁犊封为龙骧将军。 沾了大兄的光,苟雄、苟政这两兄弟,及一干部属们,也都有晋升,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部曲还是苟氏的部曲,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名头要好听一些。 不过,好听的名头,对一干丘八来说,还是有些吸引力的,至少看起来像模像样,一直被人叫“叛逆”、“乱贼”,心中总归是膈应与不安的。 相比之下,苟政对那些将军、都督的头衔,则完全嗤之以鼻了,虽然迫于众情,不曾表露于面上,但内心当真视其为粪土。 诚然,如果换一种环境,换一个局面,苟政也许会乐于接受,欣然而向,但在这支由梁犊统帅的起义军里,他是越发难受、憋屈了。 因此,在当夜的庆功宴上,苟政显得闷闷不乐的,与营帐中那些兴高采烈、满面通红、推杯换盏乃至口吐芬芳的部将们,是格格不入。 渭水这一仗,大抵也是苟胜从军以来打过最痛快的一仗了,不只是歼敌的巨大成果,还因为他在其中发挥巨大作用,统领万军,冲锋陷阵。 想想在羯赵军中那十年,是如何辛苦打拼的,又是怎样的待遇,就在一月以前,他还只是个朝不保夕谪戍之卒,一个飘如浮萍的小小幢主...... 对击败石苞的大功臣,梁犊还是很大方的,给了一大波物资犒劳,苟胜也尽数将之发放诸部,全军共享,如此,怎能不得士心。 大兄很兴奋,也很激动,看他那红光满面、合不拢嘴的模样就知道了。帐内的气氛很是热烈,所有人也都很高兴,好酒的丙幢幢主苟旦直接从苟胜案上夺下一坛子酒,抱着就饮,不肯分与众人,引得苟胜哈哈直乐...... 东进以来,新收编的郑隽、王堃二军主,更是对白日的作战津津乐道,对苟胜的英勇果决大拍彩虹屁。 对这一幕,苟政难谈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也不知究竟出于怎样一种心理,方才做出接下来一番动作,硬要说的话,那实在是一种不吐不快的郁闷感。 猛地起身,端着个酒碗,三两下,快步走到苟胜面前,在大兄诧异的目光下,苟政自顾自地拎过一酒坛就往里倒,动作很糙,溅出的酒水足以让那些酒虫直吞唾沫。 见其状,苟胜哈哈一笑,道:“元直今日亦辛苦了,你我兄弟,也的确当吃一碗酒!来,干!” 面对苟胜举起的酒碗,苟政将自己的碗单手拿起,轻轻一撞,仰头一口满饮。紧跟着,倒酒,吃酒,倒酒,吃酒,一连三碗,在满帐喝彩之声中,苟政的衣襟也被嘴里漏出的酒水打湿了...... 而放下酒碗的苟胜,见自家三弟这般表现,脸上笑意逐渐收敛了,他就是再迟钝,也不认为苟政这迥异平常的举动,是在为自己道贺,抑或是展现其酒量与豪情的。 然后就眼瞧着苟政将手中陶碗,用力地掷在地上,所谓掷地有声,帐中立时安静了下来,一干苟部部将们,反应也各异,有几人甚至蹲踞而起,差点把刀拔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苟政身上,苟胜脸上的表情则凝固了一会儿,方才怒道:“元直,你又发甚臆症?” 闻问,苟政环视一圈,迎着帐中众人异样的目光,最后看向脸色难看的大兄,本有满腔忠言欲喷薄而出的他,此时却忽然丧失了兴致,有用吗? “呵呵呵......”苟政不由地笑出了声。 见状,苟胜眉头紧锁,斥道:“你笑甚?” 苟政拎起那坛酒,径直往嘴里灌,即便度数不高,酒质普通,口感不佳,但耐不住苟政胸中犯愁,终是指着自己的脑袋,怅然道:“我笑我们这些人,这大好头颅,早晚为赵军所取......” “放肆!”苟胜终于被激怒了,一拍桌子,起身便要动手的样子。 一旁的苟雄见了,赶忙上前拦住,然后探手,抓着苟政就往帐外拉,一边快步走,一边嗡声道:“我带他去醒酒!” 对此,苟政没反抗,苟胜也没阻止,只是拧着眉,叉着腰,站在那儿。安静了一会儿,苟胜方才重新倒上一碗酒,向在坐诸部将道:“我家三郎酒醉失态,扰了诸位兴致,我这做长兄的,谨以此酒,代为赔罪!” 言罢,一饮而尽。苟胜都如此说了,部将们自然是“一笑而过”,不过,接下来的气氛,总归不如此前热烈了,一直到苟胜被中军来人唤走,方才再度恢复。 对苟胜来说,苟部之中的庆祝,只是暖场,在中军那边,还有一场庆功酒,作为战功居前列的主角之一,苟胜岂能缺席。 而苟政这边,被苟雄拉出营帐后不久,便摆脱了二兄的搀扶,一个人迎着春夜风寒,木然而立,抬眼 望着夜幕下的暗淡星辰。 苟雄则在沉吟少许后,斥道:“我也想问你,你发何臆症?” 闻问,苟政头也不回,情绪与声音已然都收敛了起来,轻声应道:“我也说了,为将死之人,祭祝词罢了!” 此言落,苟政便感一阵风自耳后袭来,紧跟着脸一疼,头一懵,被摔在地上。正被摔得七荤八素之时,便闻苟雄突然怒斥道:“你这胡奴,胆敢向我动手?” 苟政晃晃脑袋,转眼一看,却是跟在后边的丁良,见主人被打,直接就朝苟雄冲上来。但以丁良的体格与气力,哪里是苟雄对手,被其一抓,一踹,人就趴下了。 紧接着,丁良又起,这一回,挥起了拳头,然后被苟雄轻松踩在脚下,挣扎不已。 “丁良,住手!”苟政这边缓缓坐了起来,咳嗽两声。 闻令,丁良停止了挣扎,苟雄脸上怒意这才收敛起,松开了脚。苟政则犹不罢休,冲丁良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不要命了?” “小奴不敢!”闻斥,丁良赶忙起身跪倒。 “自去领十鞭子!”苟政厉色道。 “诺!” “不必了!我适才的拳脚,就当教训吧!”苟雄见状,看了丁良一眼,摆手道。 苟政:“还不谢恩?” 闻言,丁良转向,再拜苟雄:“多谢都督宽恕!” 苟胜被封了個龙骧将军,作为他最亲近、信任的弟弟,苟雄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得了个“都督”的头衔。 “滚!”苟政又道。 丁良迟疑而去,再度给两兄弟留下谈话的空间,而经过这么一番插曲,两人那高涨的情绪,也都冷静了下来。 看着盘腿坐在冰凉地面上的苟政,苟雄以一种“怒其不争”的语气,道:“你自诩满腹机谋,见解独到,难道全军,就只有你一人清醒?大兄,竟是昏聩之人?” 苟雄那布满茧子的手,指着义军大营,声音逐渐拔高了,两眼瞪得老大,在营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发亮:“数月以来,你心情怏怏,郁闷满怀,不得开释,大兄与我,与众部曲弟兄,还有新投效的义军将士,又何尝不是? 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刀头舔血,时刻游走于死亡边缘?众心皆有怒,此怒若不得释放发泄,会有怎样后果,你可曾考虑? 你若犯了众怒,大兄又能维护伱到几时?如你这般任性狂言,只怕我等还没有被官军击破,你就已经被人施了暗箭! 这是起义军,是我苟氏部曲,自有大兄筹谋统率,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泥土的寒意,就仿佛来自九幽,一路往上,直冲头顶,将苟政那点昏沉给驱散。或许是酒意,又或许是一点羞臊感,此时的苟政,脸是通红的。 目光垂下,落在暗沉的地面,思吟良久,再度抬眼看着仲兄,苟政苦笑道:“今夜算是颜面扫地了!” 虽然略显苦涩,但苟政此时的笑,还是有几分从容的。见他恢复正常了,苟雄上前,在他当面席地而坐,看着自家三郎,苟雄也在一抹怅然之后,叹道:“你的忧虑,大兄未尝不知,心中岂能无忧?只是,时局如此,无可奈何,只能暂且随波逐流......”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苟政问道。 “你就如此不看好东归?”苟雄反问。 苟政斩钉截铁地道:“东归只有死路一条,别无生机,走得越远,死得越快!此事,这些时日下来,我愈加深信!” “可是今日,我军才取得对官军之胜利,大胜,甚至于,长安亦可下!”苟雄道。 “号令不一,指挥不明,人心不齐,这都是兵家之大忌!”苟政语气严肃道:“军无章法,战无谋略,只凭一时血气,人多势众,岂能长久。 这一路东来,所见所闻,我们不是什么义士义军,已成一干土匪流寇,照此下去,一旦优势不在,战场遇挫,即行崩溃,我等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就说眼前吧!”苟政手指打了个转儿,又指向长安方向,道:“这大营之中,充斥着得意之声,骄狂之气几冲天幕,诸军无备,若官军此时遣一劲旅来攻,结果如何?以诸军如今的状态,能不自乱阵脚,就要该感谢天神保佑了……” 苟雄闻之,表情顿时凛然,也冲长安方向望了望,方才说道:“赵军若有此勇略,今日也不会战败于渭阴了!其新大败,自守尚且不足,如何敢出,何况,夜袭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苟雄这话,多少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苟政笑了笑,即道:“官军亦不乏勇悍之士,只需一人有心,石苞从谏,精兵既出,结果难料!” 对此,苟雄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元直,你就是忧思过甚!” “当此之时,身处此局,如无深谋远虑,迟早灾祸加身!”苟政语气笃定地道。 念及这段时间,大兄苟胜在战场上的表现,苟政又以一种忧愁语气道:“大兄这些日子,也算意气风发,战场之上,锐意果决,勇猛无敌,少有败绩。 然观其统兵对敌,全凭一身勇力,身先士卒,我深以为虑。行军作战,固然需生死博命,然总不能丝毫不讲策略,全然做旁人的利剑 爪牙吧!不能全凭侥幸,每一仗,都寄望于对手犯错吧! 军队不断扩充,但指挥与战斗力,却在不断下降,我苟部的老人呢,已经死伤两百余人,大兄不心疼,我的心都在滴血啊......” 苟雄终于被苟政说“自闭”了,见状,苟政仰面迎风,长舒一口酒气,道:“帐内之事,是我不分场合,冲动莽撞了,然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 “这些话,你适才可没有向大兄吐露!”苟雄道。 苟政以手捶额,苦笑道:“本是一时情绪上头,人多眼杂,这等密事,岂能当着那诸多外人道出。毕竟是攸关部曲存亡之大事,二兄,我们三兄弟,还当另寻时间,仔细绸缪一番!” “元直怕大兄不听你言,这是要把我拉上?”苟雄笑了。 苟政手一摊,道:“族部之中,大兄最为倚重二兄,我这个小弟,往往使他着恼!若无二兄,小弟之言,他怕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这话若让大兄听了,大抵又要训你了,大兄对你的关怀,你难道不知?”苟雄闻之,面有不悦。 “岂能不知?如非仗着大兄的关怀,我又岂敢如此放肆?”苟政道:“我唯恐大兄困于兄弟之谊,而罔顾存亡大事!” “若是我也不认可你的见解呢?”苟雄一脸玩味地道。 “那小弟,或许只有追随二兄长,到刀山火海间,闯荡一番了!”闻言,苟政在短暂的沉默后,这样说道。 对此,苟雄露出了满意笑容,拍了拍苟政肩膀:“我们兄弟,本该生死相随,任前方浊浪滔天,一并赴之即可!” “我原本打算力劝大兄,及早脱离梁犊,自立求生,然这些日子下来,其心益坚,难以动摇......”苟政郁闷着说道。 苟雄摇了摇头,道:“大兄是重情义之人,起事以来,梁犊对我部曲兄弟,还算不薄,纵有龃龉,也只是与梁导之间,如此一来,大兄岂会轻易背离义军? 何况,大兄虽然嘴上不再言讲,但心中始终惦记着关东之妻儿族人,他未尝不怀有追随梁犊打到邺城,与家人团聚的希望。 哪怕渺茫,只要有一丝可能,就绝不会放弃......” “听二兄如此讲,小弟越觉,我是个自私小人了!”苟政在一番思量过后,自鄙道。 “你所虑,又何尝没有道理,只是,抉择甚难罢了!”苟雄也不禁叹息。 随着一番交心之谈,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俨然又亲近了几分,最大的变化在于,至少从苟雄的视角来看,这个三弟身上,已经摘下了“少不更事”的标签,其思谋,也的确比他们两个兄长深多了。 兄弟俩接下来的谈话,就慢慢跑偏了,念及适才胡奴丁良向自己动手的行为,苟雄不免好奇地问道:“那胡奴是怎么回事?竟然如此忠心护主!” 苟政道:“其经历坎坷,我观其心志成熟,性格坚韧,头脑灵活,也颇晓忠义,便将其纳为部曲,带在身边。论气力,他不如绝大多数部卒,但作战冲锋之时,从无半点怯懦......” 闻言,苟雄在思考少许之后,道:“胡奴终不可轻信,即便看起来忠义!” 面对二兄的提醒,苟政表情微肃,想了想,应道:“论迹不论心!” “你有此觉悟便好!”苟雄撂下一句话,起身便走。 “二兄何去?”苟政从后问道。 苟雄摆了摆手:“去布置一番营防,以免如你所言,真有赵军趁夜来袭......” 第11章 端正态度,抉择时刻 事实证明,苟政的担忧,仍是“杞人忧天”,当夜风平浪静,无事发生,长安的赵军并没有出城劫营的勇气。诸部义军在享用完酒食之后,便于营内休整恢复,反倒是一些义军将领,饮酒作乐,夤夜方休。 包括中军那边,苟胜最终是醉醺醺、晕乎乎地被搀回营,让苟雄、苟政二兄弟找其谈话的意图落了空。另一方面,苟政提出的宿营警戒准备,由于比以往严格、麻烦了些,引发了被安排值守士卒的不满,尤其在一夜无事的情况下。 对此,苟政也彻底“自闭”了,仲兄苟雄的那番话,也再度在他脑海中回响:这是大兄苟胜的部曲,部曲一切事物都围绕着大兄而展开,他都不以为意,自己干着急,又有何用? 带着这样的念头,这一夜,苟政又失眠了,不过,与此前不同的是,当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似乎更加沉稳内敛了。 翌日清晨,苟氏营地,各队生灶,炊烟袅袅,食物的香气弥漫着,勾着所有人的味蕾,对于义军将士来说,大抵只有三件事能够让他们喜悦了:打胜仗、奸淫掳掠以及吃饭。 而进食吃饭,对于处在朝不保夕的造反生涯中的义军来说,是最受欢迎的事了,毕竟,这是人生头等的大事,世上也再没有什么事比它更重要的了...... 在由前军直接管理的辎重营地内,也格外忙碌,日前左翼战场上的缴获,有为数不少的部分,都被苟政带人强行收拢到一起。 因为背靠京兆,来袭的赵军属于轻装出动,所携辎重并不多,因此战胜后的缴获,只以兵器、旗甲为主,另有一些马匹、牲畜。 而这些,对没有稳定后勤供给的义军来说,依旧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旗甲兵器能够带来安全感,提升武力,强大了之后,也更方便去掠夺生存所必需之物资。 此时营地内,一切缴获,被苟政下令,分成了几份,各置一堆,同时有几股人马,拉着大车小车的,正在装载。却是此前苟政于战场上的承诺,战后与战诸军共分缴获,如今,人家上门来讨要了。 苟政自无毁诺的念头,拉着仲兄苟雄一道,兑现诺言......见真从苟部要到缴获了,前来索要左翼各军部将,自是喜笑颜开,对苟政大加恭维。 而此事,在口口相传下,也慢慢地在起义军中传开了,对苟政此举的评价,也呈两极分化。称赞他的,说他信守承诺,是个当世难得的义士豪杰;贬低他的,则鄙其愚蠢,舍实利而务虚名。 但不管如何,之前在起义军中只算个小透明的苟政、苟三郎,名声开始远扬了,就连大将军梁犊,在听闻此事后,都不禁感叹:苟氏,一门三杰。 而宿醉醒来的大兄苟胜,在听闻此事后,大怒,立刻命人唤苟政至帐中,怒斥一顿,即便苟政加以解释,诉说曲直,也难让其释怀。那些缴获,都是他与众将士拼命搏杀,付出鲜血与死亡,方才获得的东西,你苟老三就这么大方与人了...... 以苟胜的胸襟与度量,原是不至于以此小节,而生如此大怒的。根本原因在于,苟政这个三弟,是越发自作主张,任意行事了,不管是作为将领,还是作为家长,这都让苟胜很不满。 就在苟政对大兄的思想与作风忧虑不已之时,苟胜对这个不听话的弟弟,也同样忍受许久了,说,说不动,打,打不听,这让苟胜甚是头疼。 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小惩大诫”的意思,通过一番严厉的训诫,那些有意见的部曲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大兄之爱弟,还是爱得深沉...... 而苟政,面对苟胜训斥,除了正常的解释之外,则显得很顺从了,在各种努力与尝试之后,他的心态在悄然之间已经彻底摆正,思想也得到了真正的转变,不再是那种“口服心不服”的状态了。 同时,苟政也清楚,这件事,自己的确做得不妥当,慷苟部之慨,邀一己之名......也就是大兄苟胜没有真正介意,否则,难谈如何收场。 更让苟政警醒的是,他对自己一贯以来的言行,也有了一番深刻、彻底的反思,必须得约束了!否则,就如此深厚的兄弟情谊,又经得起几次消耗? 在这样的心态下,当与仲兄苟雄一起就部曲前途,向苟胜进行劝说之时,苟政也头一次收敛起了锋芒,言辞不再那般犀利,阴阳怪气也少了,而是以一种平和的态度与语气,帮助苟胜进行分析、筹谋。 当苟三郎变得这般“乖顺”的时候,苟胜反倒有些不习惯。也如苟雄夜谈时所说,当苟政再度提出脱离义军的时候,苟胜的态度,依旧是迟疑的。 低矮的军帐内,就苟氏三兄弟坐在一块儿,气氛就如当初举事之前那般压抑紧张,苟雄默不作声,苟政拿着一根铁钳扒拉着柴火,大兄苟胜则在那里埋头沉思,面上就仿佛凝上了一层霜。 许久过后,苟胜抬头,深吸一口气后,问苟政道:“元直,你总是劝我,脱离义军,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促我随大将军起事?” “此一时,彼一时也!”苟政淡淡然地说道:“当初在雍城,外有朝廷逼迫凌辱,内有梁犊潜蓄乱志,不随众赴逆,当时便难保全,何谈今日? 如今,形势大不相同了 ,我部曲壮大,大兄威望日隆,也初步具备生存之实力,当此之时,自当为了将来筹谋,不能再一味随波逐流,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兄,小弟还是那个看法,东归死路一条,梁犊难成大事!” “即便如你所言,未必不能死中求生!”苟胜咬牙道。 “百一之可能,值得将部曲兄弟,都搭进去吗?”苟政反问道。 “你怕死?”苟胜突然凝视着苟政。 苟政并不漏怯,依旧平和地应道:“小弟更怕毫无价值地去死!” 兄弟俩对视着,目光都仿佛在空气中交汇、碰撞,良久,苟胜道:“若我执意东归,你待如何?” 闻问,苟政露出了一抹笑容,挺直身子,拱手道:“那小弟,也唯有随大兄蹈死赴难了!大兄对小弟天高地厚之恩,小弟纵有诸般想法,就是不能当逃兵!” 听苟政这么说,苟胜虽然嘴上没有表示,但眼神中的笑意,已然出卖了他的欣慰与释怀。而注意到其反应,苟政也不禁暗叹,大兄还是一头顺毛驴...... 短暂的思索过后,苟胜站起来了身,苟雄、苟政二人也跟着起身,踱步几许,苟胜猛地扭头,瞅着苟政,带着些怨气道:“大将军待我兄弟不薄,岂能轻易背反?何况,以义军今日之盛,又岂是能够轻易摆脱的?” “只是脱离自立,何谈背反?何况,此事也需看准时机,讲究方式方法......”苟政这么应道。 琢磨了下,苟胜又道:“脱离之后呢?这数千部曲,除了苟氏老人,有多少愿意跟我们走?天下又有何处供我们容身?你能保证,脱离之后,将士部曲,不为官军所灭?”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苟政也严肃从容地摇头表示道:“不能!小弟只是不愿意在一条明知必死的路上,挣扎前行!” 听其言,见其状,苟胜并不知道苟政这种笃定与自信是从何而来,但此时,还是忍不住讥讽道:“看来,你也只是嘴上空谈,并无深谋远略......” 对此,苟政张了张嘴,最终选择了住口,不再与其争辩。 “仲威,你是何看法?”暂且放过苟政,苟胜扭头问已然住闭嘴多时的苟雄。 苟雄闻问,眼神在两個兄弟身上转悠了两圈,那张坚毅的面庞上露出一抹为难,犹豫几许,道:“元直的筹谋见解,不无道理,大兄的担忧顾忌,同样不可不虑。 以我之见,还是顺势而为,见机行事。但有一点,重中之重,我们必须保证对部曲的控制,唯己强大,方可直面危机......” 苟雄这番话,深得一个“和稀泥”的精髓,却让苟胜甚是开怀,称赞道:“仲威此言,深得我心!” 而苟政,在附和着笑了笑后,再无意见。 当然,经过这么一番“心平气和”的商谈后,苟胜显然也不是毫无警醒与思考,但在琢磨片刻后,终是对两兄弟道:“非我一意孤行,生死前途的大事,不能草率,还是再观望一段时间,再图变化。 在此之前,你们二人,尤其是元直,给我好生带兵,安抚部曲,不许再惹是非,狂言造次!” “诺!”苟雄拜道。 “诺!”苟政也跟着一礼,态度恭顺地有点不像他。 “我还以为,你又要同大兄争执一番,方才罢休!”离开军帐之时,苟雄又是讶异,又是调侃,看着苟政道。 闻言,苟政舒了口气,活动了下脖颈,迎着明亮春光,轻笑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吃着大兄的,身上又流着苟氏的血,自当听从,也确实不该自作主张。 不过,小弟态度还是一致,绝无半点动摇!” 看着自家三郎这倔强的表情与态度,苟雄笑了笑,最终长长地叹息一声。 “二兄,一日夜不曾休整,今晨又这般忙碌,小弟需要回营去补个觉了。有何事,哪怕洪水滔天,也等我睡醒之后再说吧......”冲苟雄一礼,苟政慢悠悠地回营去了。 而苟政睡觉的意图,也很快落了空,就在他回营躺下后不久,来自中军的命令传遍全军:大将军令,着各军造饭进食之后,全军开拔,兵围长安,伺机克城。 没办法,军令下达,苟政也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指挥部曲,收拾整顿,拔营起寨,向东而行。旁的不说,两个月前,西行路过长安之时,只远远地观望了一眼,这下,算是有机会就近观摩一下这座前汉旧都了。 ...... 十万义师叩长安,军城外,联营数十里,官军望风披靡,龟缩不出,在这一刻,于大将军梁犊而言,或许已经有种人生巅峰之感了,当然,他也的确得意非常。 先获大胜,兵临城下,在完成对长安外城的四面围堵之后,志骄意满的梁犊,即遣心腹梁顺携手书进城劝降,允诺保全性命、财货之类。 那梁顺的确是个勇士,也不辱使命,成功将书信送呈石苞,旋即在拆阅之后,被大怒的石苞下令斩杀,人头被抛诸城下,表明自己的态度。 在这方面,石苞倒也还没有蠢到极点,他哪怕丧师失地,哪怕弃长安而走,都还有余地,毕竟是皇子。倘若胆敢向梁犊这一匹夫叛贼投降,可以肯定的 是,邺城朝廷与他那残暴的皇帝老子石虎,定不会容他。 虽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之义理,但在此时此刻,石苞杀使的决定,反倒激起了一干羯赵将校的士气,尤其是那些羯族将士,总算没有将他老子的脸彻底丢干净,与一干叛贼有什么好谈的? 石苞在城内义愤填膺,城外,梁犊则在收到消息后,怒火中烧,不顾劝阻,当场下令攻城。怒而兴师,往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落到长安之战上,则更是如此。 义军虽众,但是连续进军、作战,只一夜的休整犒军,并没有得到充分休息,同时,也是最重要的,缺乏攻城武器,临时打造的也根本不足用。 几十年来,长安屡遭兵燹,日益破败,然其城高池深,依旧不是雍县以及东来所掠的那些郡县小城所能比拟的。对于连远程武器都很缺乏的义军来说,有如险峰天堑。 城内的赵军呢,虽然精锐劲旅被石苞折损大半,但可供守城的官兵,加上逃回长安,可供守城之卒,亦有七八千人,再加上临时从城中征役之丁壮,在守城人数上,还是能够顶一阵子的。 同时,长安的府库之中,依旧积蓄着大量羯赵朝廷搜刮而来的粮草、军械,物资也还算充足。石苞又在幕佐的劝说下,在城内进行大肆宣扬“城破人亡”,营造危机,当然了,过去的这段时间,起义军的种种抄掠作为,也已经传扬开了,名声本就不好,经石苞这么一激,还真就有不少人,积极参与守城反抗...... 在这样的局面下,起义军对长安城的进攻,自然很难奏效。在缺乏攀城器械的情况下,甚至没有进行短兵相接,更多的情况是,义军向城垣做做冲锋的样子,然后被几轮弓弩射住,出现一些伤亡之后,一波进攻也就宣告结束了。 如此隔靴搔痒般的进攻,梁犊看在眼里,怒在心头,却又无可奈何。于是,花费了两日的工夫,就地取材,打造了一些简陋的攀城工具,再行进攻。 在经过三日的攻防战后,起义军以五千余人的伤亡代价,成功打醒了梁犊。面对这根难啃的骨头,其骄狂之心收敛起来了,夺城之志迅速动摇,当然,他要是再一味地催使将士攻城,很多部将也不答应了。 兵锋受挫,难免影响到义军士气,而顿兵坚城之下,粮草、军械一天天在消耗,这种情况显然是很难持久的。 因此,长安城下的起义军,迎来了一个关键的抉择时刻...... 第12章 出潼关,半独立 东归与回家,这是梁犊自起事以来,所发出最为响亮有力的政治口号,他也藉此组织凝聚人心,将高力与众多关东籍戍卒网罗于麾下。 进击长安的十万义军,半数以上,都由来自关东的戍卒构成,高力则是其中的核心,也是这支起义军的主要战力来源,更是梁犊最重要的力量。 于梁犊而言,在战略方向与目标上,本是不该有什么分歧的,以什么口号与方式聚众,就得如何履行实践,至少口头与名义上要一致。 但是,扩编后的长安城下义军,其成分之复杂,也远不止关东籍将士了,大量的关西戍卒、豪强,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并且夹杂在诸军各部之中,也具备相当的影响力,即便比起关东戍卒要弱势一些,但是,成事不足,败事却绰绰有余。 在起义军中,除了各部各将之间的矛盾之外,关西、关东籍将士间的矛盾,也是一大突出问题,并且,这一点在长安城下,第一次彻底爆发了出来,就以“长安战略”为引子。 相比于那些盼望东归回乡的关东人,关西将士可没有切切归乡之意,相反,对于背井离乡,他们打心里,排斥异常。 于是乎,关西籍将领,在“东归”之外,提出了一个新的构想:竭尽全力,先下长安,再取雍秦,据表里山河,拥形胜之地,以御关东,创立王霸之业...... 对于这样的建议,若说梁犊不动心,那是假的,造反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真是为了帮那干关东戍卒回乡吧,梁犊可没有这么蠢,不过利用众心,以成大事罢了。 要知道,论籍贯,梁犊也是关西人,否则,也未必有那般多关西豪杰,踊跃投效于他。 当关西人的建议传开之后,关东人立刻就不乐意了,反对之声,几乎把梁犊的帅帐掀翻。对关东籍义军来说,他们并不反对拿下长安,毕竟若能攻克,他们也能得到不少好处,他们反对的,只是长久逗留关西,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乡,他们不习惯这里的水土,对异乡的王图霸业,他们也不感兴趣。 因此,一大批关东将士,尤其是梁犊深为倚重的关东高力,那些自起事之后崛起的在义军中担当军头的将领们,提出明确反对,要求梁犊弃攻长安,从速东归。 甚至不免威胁之言,若梁犊胆敢背信毁诺,那么将士必弃大将军而走,独自东归。这样的威胁,对梁犊而言,效力实则并不是太大,这干匹夫,若无人约束统帅,别说东归了,能不能闯出关西都是问题。 这份自信,也是举义东来之后,在不断的胜利刺激下,梁犊逐渐形成的。也因如此,梁犊深恨那些当面反对、顶撞他的人,更加恼怒于自己对义军控制力的不足。 但是,来自义军内部的这种分歧,也的确让梁犊好生思量了一番,并且也没有留给他多少的时间。因为矛盾从爆发到扩散放大,速度十分之快。 最初只是在梁犊中军帅帐争吵、动手,传至下层,一点“擦枪走火”,又导致关东、关西两籍义军之间的聚欧,以至伤了人命,闹出营乱。 混乱的东城大营,甚至被城中赵军出城突袭,以伤亡数千的代价,方才收尾。经此一沮后,义军士气遭到重大打击,好不容易方才使局面控制住。 梁犊,也再不敢存有侥幸心理,更不敢再玩“以关西豪杰牵制关东义士”的手段,这件事情本身没什么毛病,只是梁犊本人显然没有这种协调平衡的能力,瞻前顾后,左右逢源,往往两面不讨好,“东营之乱”,就是最深刻的教训。 在把所有内乱将士斩杀以肃军威之后,梁犊再度将义军诸军主要将校召集起来,举行大议。没办法不做决定了,再拖下去,义军就要分裂了,好不容易才形成如此声势,梁犊可舍不得。 而梁犊最终的决定,也不出意料地,选择了继续东归。在关东与关西两方将士之间,梁犊选择了关东,这既由双方实力决定,也因为在这支义军中,他的根本依仗,在于以高力戍卒为核心的关东籍戍卒。 至于关西籍将士,在关东闯荡已久的梁犊,除了本部及少许氏族亲信之外,并不是那么地亲近、可靠。 除了以上主要原因之外,一些次要的因素,对梁犊东归的决策同样起到重要作用。比如,长安城高,粮械充足,赵军坚壁防守,的确非短时间内可以攻克,而义军最缺乏的,恰恰就是时间,一直采取流寇作战方式的他们,也无法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战争的脚步一旦停下,那就意味着危险的迫近。 另一方面,经过渭水之战以及顿兵多日的消耗,义军的粮草储备也不多了,十万大军人嚼马咽的,哪怕省着用,每日的消耗都是一个巨大的数目,后勤上的巨大压力,也使得义军根本无法维持长时间的攻城战斗。 于是,在深思熟虑,并获得所有将校的“支持”后,梁犊下定决心,全军开拔,举兵继续东进。当然,心知关西籍义军的不满,梁犊也耍了些手段,比如传下令去,不欲东进者,可自散去,梁某人绝不为难。 此令一出,无人响应,不是怕梁犊出尔反尔,而是没有了梁犊义军支撑,剩下的人,也没有多少信心,能在赵军的围剿下生存下去。 同时,也考虑到他们的感受,梁犊将“东归 ”的口号,更为“东进”,以“进取”之志,鼓励将士,效果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真正激起将士之心的,还是劫掠之令的下达了,这既是弥补军队所需,也是为了重振长安受挫以及东营内乱后低迷的士气。 羯赵太宁元年春二月,“晋征东大将军”梁犊以起义军九万余众,掠雍州东部郡县,沿途所过,大犯地方,杀掠不休,出潼关时,众已十二万。 而整个过程中,苟部显得相当沉寂,一方面是苟政消停了,一方面,大兄苟胜在目睹义军内部之不谐后,疑虑也在加重,但更加不敢妄动了。 不过,撤围长安东进之时,在苟政的建议下,苟胜主动向梁犊请命,为全军殿后,防备长安赵军,梁犊允之。 …… 二月十三日,起义军驻于华阴与潼关,连营三十里。 自长安至华阴两百余里,足足走了八日,实在是,抄掠与装载运输,太费时间,相比之下,作战压力反而不大,化身为匪的时候,义军的战斗力还是杠杠的。 毫无疑问,京兆士民成为了梁犊义军提升战斗力的养分,及至华阴,长安受挫的士气已然恢复,留下一片狼藉的京兆,与此同时,也迟缓了义军“东进”的时间。 华阴,承担义军殿后重任的苟部,就驻扎于此,这也是崤函故道间的重镇。渭水汤汤淌于北,华山巍巍耸于南。 设置于城南的伤兵营,苟政面色悲苦,一脸怜悯之意,在众多伤员感激的目光下,缓缓走出,登南城而上。 及上城楼,苟政的表情,已然恢复了平静。一路东来,大小仗也不少,作为“高力五军”之一,苟部参与了其中大部分战役,虽然义军攻城拔寨,席卷雍州,但死伤并不少,尤其是伤员。 而对缺医少药的义军来说,伤兵往往意味着累赘,在大部分时候,只要不能跟上队伍,都属于抛弃的对象。而整个义军,大抵也只有苟部,准确地说只有苟政,愿意尽心尽力地收容救治伤兵…… 事实上,苟政能够做的并不多,他只是把伤员收容起来,进行简单的包扎救治,给清水与口粮,再让部曲携扶东行。 并且,苟政收容的伤兵,只是些轻伤员,重伤者根本顾及不了,价值也低,基本任其自生自灭。同时,在一路的折腾疲惫以及伤口感染等因素下,依旧不断有人因创伤爆发而死去,对此,苟政至多立一座坟茔,连牌匾都不敢树,以免为当地人所掘。 苟政的伤兵营,最多时有人近800,到华阴时,也就500出头了。乱世之中,人命既宝贵,又廉价,伤兵营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活下来的人,对苟政会是怎样一种感情。 伤兵的救治与供养,对苟政而言,又是一笔额外的负担,为免苟氏其他部属说闲话,苟政没有再一味地从大兄那里要支援。 物资何来?自然是抢!原本,在烧杀抢掠之事上,苟政心理上是多少有些负担的,但是,经过梁犊举事以来的种种见闻,以及时局环境的影响,苟政也开始放纵部曲了...... 纵然会埋下祸患,那也是将来的事情,后悔也不是当下来做的!当务之要是什么?生存! 因此,对于那些被抄掠的关西部族士民来说,梁犊义军都是些凶暴不仁、为祸地方的强盗、叛军,但在起义军内部,随着苟政的作为逐渐传开,“仁义”也成为他身上一個极其显著的标签。 当然,这也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在义军的氛围中,名声太大也未必是好事。但不管如何,苟政渐成义军中的一股清流,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同时,比起其他义军部队的评价,苟政也只关心自家军幢与苟部将士的态度。 没错,到华阴之时,苟部人数已然膨胀到8000余人,而苟政也顺势成为乙军军主,若将伤兵算上的话,直属于他的部曲,已有近2000人。 即便对大兄的思想觉悟与行事作风有诸多的担忧乃至不满,但现实就是,他苟政就是大兄“得道”之后,跟在屁股后面升天的鸡犬,不负其姓...... 一步步地远离长安,离开雍州,进入弘农地界,待到华阴之时,比起之前,苟政也更加从容了,这从他这段时间以来沉静内敛的表现就可以看出。 当然,根本原因在于,苟政勉强有了属于自己的基本盘,这对苟政这样的人来说,是十分关键的一步。 抚着华阴的土城垣,感受着粗糙坚硬的质感,苟政那张年轻的面庞间,也明显多了几分沧桑之色,抬眼南眺,远方山岭起伏,龙盘虎卧,巍峨华山,耸峙于群峦之上。 盘绕峰巅的云雾,很是稀薄,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如溃卒一般消散,难以凝聚,望着这“中华之华”,苟政目光渐渐迷离...... 一队骑兵,自起伏驿道间,快速西来,领头的,正是大兄苟胜。闻讯,留守华阴的苟雄、苟政二人,立刻前往迎接。 将风尘仆仆的苟胜迎入城中,待其饮了一碗井水之后,苟政方才略显急切地问道:“大兄,结果如何?” 迎着苟政关切的目光,苟胜看了他一眼,方缓缓答道:“大将军以我部三军前锋,不当落后于人,拒绝所请。同时,已然决议,以我部先行,向洛阳挺进 ,明日即行......” 却是在苟政筹谋下,由苟胜前往中军,向梁犊诉说请命,意欲率部留守潼关,既防关内,又保证关内进出通途,为义军后援。 但显然,梁犊拒绝了,这也是表现过于出众的后遗症了,以苟胜之勇悍意气,以苟部之敢战,是梁犊手中能拿出的为数不多的王牌,而这样一把尖刀,又怎么可能回鞘藏于身后呢? 得到这样的结果,苟政倒也没有过于意外,只是难免失望,脑子里思考着下一步的同时,嘴上则问道:“大兄是如何回应的?” “军令既出,我自不便拒绝!不过,我又向大将军举荐,由你镇守潼关,他同意了!”苟胜道。 闻此言,讶异之色直接挂在苟政脸上了,不待其发问,苟胜就给解惑了,以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道:“三郎,为兄虽不知你自信何来,如何判断,但自长安以来,我对义军的前途,也不甚看好了。 为兄如今已是身不由己,但如你所言,我不能将整个部曲族人,都托付在大将军身上,因此,必须得留一条后路。行军打仗,离不得仲威辅助,他需要和我一同东进,后方部曲,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为兄知晓你腹怀韬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大兄这番话,坦荡而真正,那言语中的唏嘘,让苟政心头一热,一时眼睛都有些发酸,连忙问道:“大兄为何......” 大概知道苟政要说什么,苟胜摆手道:“如今的形势,我部曲岂能轻易脱离?即便义军再不堪,也是当前我部最大的依靠!” “还有!”见苟政凝眉苦思,苟胜又道:“大将军任梁导为主将,镇守潼关,你只堪为其下属。” “此人才德如何,你也知道,你当多加提防!”提起梁导,苟胜就难免厌恶,语气中也带上了讥讽:“我部曲如此效死,换来的仍是猜疑!大将军?哼......” ...... 当日,苟部全体将士,就率先动作,自华阴往东,行三十里路,于当夜进驻早已为义军攻克的潼关关城。 翌日一早,整备好的苟部将士,鱼贯出城,奔赴东方。关城下,苟氏兄弟做着最后的告别,此前未曾发觉,当二兄离去之时,苟政的心头,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因此,拉着两个兄长的手,是反复叮咛,尤其对苟雄道:“二兄,此去关东,面对的必是朝廷大军,非关右之军可比,即便偶然得胜,也必难持久。 但有不妙,还当及早脱身,勿要纠缠,一切以保全自身与部曲安全为先。提前预备,有梁犊吸引赵军目光,必有逃脱之可能。小弟这边,也将多做筹措,随时引兵东进,接应二兄。 大兄意气为重,负气多刚,万事多多劝说,勿使身陷敌阵...... 切记!切记!” “好了!”苟政的话,苟胜在旁是一字不漏,全部听进了耳朵,面色有些不愉地打断他:“如此啰嗦,活似一妇人!你第一次单独率众,先顾好自己吧!” “二位兄长保重!”苟政佝腰,郑重拜道。 “保重!”苟胜、苟雄也严肃回礼。 春意尚寒,大河滔滔依旧不绝,苟政就那么躬着腰,一直到再也望不见二位兄长马背上的身影,方才起身。 回视一圈,看着陆陆续续仍在出城的苟部将士,苟政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忐忑,深吸一口气,冲身旁的苟安道:“子平,接下来,就要靠我们自己了。” 除了本部部曲之外,苟胜又自诸部之中,调集了数百老卒,划归苟政指挥,因此,留守潼关的苟氏部曲,加起来已有约2500人...... 第13章 忍辱负重,待时而发 从石苞兵败,起义军兵围长安时起,邺城的羯赵朝廷也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了。石虎这头病虎,虽然老病乃至昏聩,但基本的判断力与决断力,依旧具备。 心知梁犊之乱,已非石苞,乃至关右之兵所能平定,还需以朝廷发大兵,讨伐逆贼。于是,石虎以司空李农为大都督、行大将军事,统率卫军将军张贺度等步骑十万,西进讨贼。 羯赵的统治核心在关东,准确地讲是在河北冀州,在以宗室、羯人与各地方牧守军阀为核心的统治集团,梁犊在关西闹得再大,事实上并不影响其根本,但自其东进,并且“东归”的口号连邺城都有所耳闻后,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那意味着溃脓,而以石虎统治下矛盾重重、积重难返的国情局势,甚至未必扛得住一个“小小梁犊”的冲击。 对大都督李农,石虎显然是寄予厚望的,希望他能讨灭群贼,还西境以安宁。石虎此人,一生征战,残暴好杀,闻战则喜,数十年来,因他而死的冤魂以十万计。 但在晚年,这头凶暴至人性泯灭的恶虎,怕是羯赵最希望天下无事、四海升平的人了。至于李农,这是石虎亲信出身,在羯赵朝廷的地位与声望很高,常年居于三公之职,然而若论他在军事上有什么成就或建树,只能说乏善可陈。 在梁犊率领起义军,东出潼关,大掠弘农,一路向洛阳挺进之时,李农也正率领十万羯赵大军西进,双方会战于新安(渑池)。 这是梁犊起事以来,第一次真正面对来自羯赵朝廷的强力反扑,而这一仗的结果,关乎着司州的局势,话说大点,甚至关乎到羯赵的统治乃至历史的走向。 ...... 在梁犊起义的火向东蔓延,掀起一场关东风云之时,苟政在潼关,处境却不甚美妙,至少并不舒心。压力来自梁犊委任的潼关主将,鹰扬将军梁导。 这梁导与苟氏兄弟之间的矛盾,自雍城之后,便越结越深,一路东来,屡进谗言手段,在苟氏兄弟的小心提防,与大兄的强势表现下,都没能成功。 过去有两个兄长撑着头顶那片天空,尚不觉得什么,可以几无负担地清谈阔论。但由自己独立面对之时,苟政蓦然发现,他连区区一个梁导,都得小心翼翼。 梁导其人,自私、傲慢、狂妄、小气、贪婪、凶暴,这个时代武夫军阀的许多毛病在他身上都能找到影子。苟政打心里对其感到厌恶,甚至直欲除之而后快,但在应付梁导的事情上,苟政与大兄是两个极端,两种风格。 苟胜刚直而不可欺,若是被惹恼了,能直接带人打上门去。而苟政,则是含羞蒙耻,忍辱负重,寻求一击致命的机会。 在梁犊东去的这段时间里,梁导在潼关,可谓是颐指气使,胡作非为,而尤其爱做的,便是折腾苟政,这厮是欲将在大兄苟胜那里受的气,都发泄在苟政身上。 时不时地,要把苟政叫去议事、饮宴,然后训斥乃至折辱一番,倒酒、脱靴子、喂马、洗马什么的,在梁导的“训练”下苟政几乎成为了一個“多面手”...... 这种情况,随着新安之战的结果西传之后,就变本加厉了。新安之战,梁犊军与赵军双方,二十余万人,进行了一场硬碰硬的大战,义军各部,甚是勇猛,大胆攻杀,赵军则略显仓促,准备不足,再兼一定的轻敌之心,竟被梁犊一战而败。 新安之战,可以说彻底撼动了羯赵的统治,李农等人率败兵数万东撤,一直到洛阳方才止住颓势。起义军则趁势掩进,大举追击,至洛阳,双方再战于金墉城外,赵军再败。 这一回,李农甚至把洛阳都给丢了,退得更加果断,一路东撤至成皋坚壁防守,方才止住颓势。然而,对羯赵而言,河洛之局面,已成糜烂之势。 对于很多羯赵老臣将来说,都不禁联想起二十年前,汉赵大军在刘曜统帅下大举东进的局面,那时也是气势汹汹,十数万人,直趋洛阳,河北震动,一时间,甚至给羯赵造成亡国的巨大压力。 那一次,恰恰是因为石虎兵败高侯,而导致羯赵河洛局势大沮。不过,那时的羯赵,正处于兴勃向上时期,在石勒还算英明的统治下,又有一干文臣武将辅助,军力、国力很强大,方能大举反攻,直到一举击破刘曜,结束北方“两赵相争”的局面。 二十年后,梁犊所率的起义军当然不如汉赵大军之势,梁犊的成色更远不能同刘曜相比,然羯赵如今的状况,比之石勒时期,又有何等巨大的悬殊? 据闻,当李农两败于叛军的消息传至邺宫之后,老迈的石虎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大为恐慌。到了这个地步,石虎也无其他选择,唯有竭尽全力,将叛军消灭于河南,绝不能使祸事再蔓延至河北。 而梁犊在东出潼关后的壮举,也就此震动天下,且不说羯赵内部,就是周边四邻,都不由侧目。或许,桓温的北伐之心,从梁犊破洛阳之后,就被勾起来了,一个小小的梁犊,都能攻克旧都,还打着他们“晋室正统”的名号,何况他桓元子。 河洛的风云激荡,虽隔着数百里,但对于潼关乃至关内的影响,依旧重大。就驻守潼关的义军来说,梁导就格外兴奋,骄狂日盛,毕竟,以他与梁犊的关系,一 旦能成事,必不失王侯之位,而以梁犊大破赵军、席卷司洛之势,未来可期。 骄狂之下的梁导,就更喜欢折腾苟政了,当洛阳之战的消息传回之后,梁导甚至要求苟政穿着女人衣服当众表演拙劣(根本不会)的剑舞...... 忍辱负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也。面对梁导变着花样的羞辱,苟政早已是杀心大作,若不是碍于梁犊留下的上万守军,早就爆发了。 因此,苟政几乎是咬碎了牙,方才克制住将梁导斩杀的冲动,心中默默地、不断地提醒自己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而为了减轻来自梁导的欺压,他只能尽量表现出被“驯服”的姿态。同时,每次酒宴,都开始醉得很快,真醉那种,往往吐得到处都是,在梁导的取笑之中,被人搀回营去。 如此三五回下来,梁导也觉无趣了,他就算真将苟政当看门犬戏弄,也得有点反应才有趣不是。另一方面,也跟梁导注意力转移有关,见叔父在关东狂飙急进、连破赵军,梁导也生出了要建功立业的心思,将目光投向东西两侧的京兆与弘农。 而梁导在折腾苟政的同时,连他的部曲也不放过,潼关守军所需之饮水、柴火,悉由苟部将士挑担、砍伐,这在苟部之中,引发了强烈不满。 既有针对梁导那不当人子的行为,也有针对苟政的,要知道,在“苟龙骧”统帅之下时,他们苟部何曾受过这等气。 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次数的增多,苟政原本在部曲积攒的那点威望,也被消磨掉了,若不是还有那些充当军官的苟部老人,以及一部分身受“活命之恩”的部卒支持,苟政都快丧失对部众的掌控了。 然而,就是这些相对坚定的支持者,也颇有微词。在这个过程中,苟政还是一如既往,竭力地安抚部曲,但效果也大不如前了,毕竟将士不仅在听,也在看,仅靠嘴炮,是难以真正服众的,还得看作为,而这恰恰是苟政当下欠缺的。 当然,在留守潼关的一个多月里,苟政也不是毫无作为,只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那般显眼罢了。一方面应付梁导,一方面关注着梁犊大军的动向。 而最为关键的,他趁着被梁导安排脏活累活的空隙,暗遣部卒,将潼关东西百里的道路、地形通查一遍,不确定的地方,甚至亲自前往查看,哪里适合藏兵,哪里适合伏兵,哪里取水方便,哪里适合困敌、破敌,在苟安与丁良的辅助下,都基本做到心里有数。 在此事上,丁良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赋,对地理、地形的认识、记忆,给苟政一种“活地图”的感觉,这让他大为惊喜,并以此将他提拔为队主,负责一队斥候任务。 而潼关以外,苟政同样派出密探,西返关中,北上河东,搜集当地的情报,前前后后,他派出了上百人,虽然最终返回的,只有二十来人,但带回来的请报,依旧极具价值。 也是通过对这些情报的整理分析,苟政对于未来的战略构想,慢慢形成了。进则攻取关中,退则经略河东,只不过,这两者都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并且各有难题。 关中,虽然被梁犊祸害了一遍,但犹有一部分羯赵官军在守备,长安城坚难下,再加上凉州刺史麻秋麾下还有一支劲旅,未曾参与到关中之乱来。 苟政自己当下所拥有的实力,则远远不足,即便把梁导部都加上,仍然不够。没错,杀梁导是苟政必须要做的,他脑子里也有各种办法,但如何顺利将其部属吞并,才是真正让苟政费神思虑的。 而抛开这些客观因素,更让苟政叹息的,则是义军在关中的名声已经烂掉了,不管是豪强胡部,还是一般黔首贱民,经过那样一番劫掠,都深恶之。 虽然如今这个世道武力至上,但在武力明显不足的情况下,人心之向背就显得格外重要了。偏偏这两者,苟政都不具备。 因此,关中虽拥形胜,有立业成霸之基,但实则更像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人,看着美丽,却不是当下的苟氏能够染指。 了解的情况越多,苟政从心里,就更加倾向于北上这条路了。与潼关一水之隔的河东郡,有人口、有土地、有盐池,还有蒲坂之要,据之自守,仍旧能够窥探关中...... 要知道,关右之形胜,形在崤函,胜在河东。当然,河东郡也不是没有问题,首先北边的并州刺史张平不大可能坐视他们这干叛逆,且不提讨贼大义什么的,这毕竟会直接威胁到他对并州的统治。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必然会遭遇来自羯赵朝廷的穷追猛打,也唯有扛过此节,方才能获得一点真正自由发展的空间。 虽然梁犊连续取得新安、洛阳之战的胜利,但苟政对他依旧不看好,这是来自穿越者的自信。他虽然不知正史上梁犊是怎么失败的,何时失败的,但他的失败,却是必然的。 不过,经过近半年的磨砺与融入苟政已然不迷信所谓“穿越”优势了,但依旧不妨碍他得出梁犊必败的结论。却是梁犊在攻取洛阳后,继续东进,面对李农军死守成皋,他再度陷于坚壁之下,于是,他选择绕过成皋,继续向东,掠荥阳、陈留诸郡,挺进兖州。 当得知这个消息后,苟政对梁犊失败可能的判断已然上升 到90%了,因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则消息,羯赵朝廷再聚大兵,讨伐梁犊。 而这一回,派出的阵容,可就豪华了,除了以武略著称的燕王石斌做统帅,另有蒲洪、姚弋仲、石闵等将,不仅是精锐齐出,还基本将羯赵朝廷统治下各大势力都动员起来了。 简而言之,羯赵朝廷也开始拼命了,而派出这样的平叛阵容,若是梁犊依旧能战而胜之,那么苟政愿意给梁导舔屁股,心甘情愿的那种。 到了这一步,苟政在遣人,速奔东方,提醒两位兄长的同时,在潼关,也终于决定有所动作了。他必须得做好准备,以迎接关东之变,杀梁导,并其众,是尤为关键的一步。 简陋的营房内,苟政默默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张由他亲自整理绘制的简略版关西地图,眼神沉浸,脑子却转得极快,直到被苟安打断。 “都督,梁导那禽牲行猎归来,又使人唤你赴宴!” 梁犊东进之前,第一次接见苟政,当场封他为骁骑督,以作勉励与收买。 闻言,苟政背着的右手就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身上也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察其异状,苟安忍不住道:“都督,梁导贼子,欺人太甚,一再相逼,你一忍再忍,要忍到几时?” “依你之见,当如何?”苟政问道。 苟安言语间有怨气:“若是将军在,早将梁导斩于马下!” 闻之,苟政默然,过了一会儿,方才冷幽幽地道:“既然如此,就将之除去吧!” “都督——”苟安还欲劝,下意识开口,但很快反应过来,不免讶然地看着苟政的背影:“都督所言当真?” “你看我像在玩笑吗?” 第14章 华阴之变 将军府堂间,梁导与一干部属,包括苟政在内,再度聚宴饮酒。在独立自主的这一个多月,大抵是梁导这辈子最自在的日子,无人约束,无所顾忌。 饮酒、吃肉、畋猎,若是兴致一起,还能率兵西扰京兆,东掠弘农,捡一些梁犊大军的剩饭吃。不管是京兆,还是弘农,都是大郡,刮地三尺,总能有所得。 “苟元直,你是够仁义了,整个义军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的人!”酒至酣时,梁导又把注意力放在“醉醺醺”的苟政身上了,调笑道:“我屡次诸般羞辱于你,为何就不知反抗?要换作你大兄,早就拔刀相向,本将军这颗脑袋只怕已然落地了......” “将军......说笑了!”苟政打了个酒嗝,醉眼迷离地道:“末将怎能与大兄相比,既无捍敌之勇,又无服众之望,只能追随英雄,邀些虚名,讨些好处,以此存世罢了!” “哦?你所说的英雄,指的是谁啊?”梁导当即问道。 苟政顿了下,似乎清醒了些,忍着酒意,以一种认真的语气道:“非将军何属?坐镇潼关,西拒关内,东制弘农,保我义军后路,如此重任,也只有像将军这样的英雄,大将军才敢托付!” “哈哈哈!”梁导笑得很开心,嘴角的那颗痦子都不住地跳跃,指着苟政道:“然而,你们兄弟,尤其你那大兄苟胜,可分外鄙视本将!” 说这话时,梁导眼神中都仿佛划闪过一抹阴毒之色,苟政则醉眼依旧,似无所觉,笑道:“我那大兄,只会逞匹夫之勇,做意气之争,末将与他,多有争执,这是部曲将士尽知的事情。” 听苟政这么说,梁导哂笑一声,然后端起酒碗,邀苟政继续喝酒。苟政则连连摆手,捂着胸口,一副欲吐难吐的痛苦模样:“将军饶过!这酒,末将实在吃不动了!” 见苟政那狼狈的醉态,梁导乐不可支,道:“大好男儿,酒量怎能如此之浅!如今这世道,除了本将镇守的潼关,又有谁能让你如此痛饮?苟元直,你还得多加练习!” “末将怎比将军海量,就是借机沾沾将军的福气,以末将之浅薄,都难以承受。”恭维之辞,苟政是张嘴便来。 闻之,梁导又乐了,大笑不已,几乎岔气,好一会儿,方才道:“好你个苟元直,说话就是这般中听,比起你那大兄,你实在可爱得多!似此前那般对待伱,本将现在,甚至感到愧疚了......” “将军言重!”苟政赶忙道:“末将只当是将军对下属的鞭策与磨砺!” 说这话时,苟政除了一脸醉态,显得十分自然,与座的其他梁导部将听了,大多对苟政表以鄙视之情。想那苟长功如此英雄,怎有这样一個兄弟,仁义?狗屁的仁义!一点丈夫气概都没有,也配称为豪杰? 对苟政的“跪舔”,梁导似乎也习惯了,但笑容一敛,脸上多了一丝阴险的表情,冷幽幽地道:“近日,有人对本将言。你苟元直所受折辱,任一七尺男儿,都将拔剑拼命,而你却逆来顺受,对本将曲意逢迎,这是大智大度的表现,说你必然怀恨在心,暗中谋我。 对此,你有何看法?” 突闻此问,苟政搭在酒碗上的手僵硬了下,但迅速压下心头泛起的波澜,抬首迎着梁导注视的目光,一副坦荡的模样,道:“不知是哪位贤士,如此慧眼识人,高看我苟政?” 梁导默默看着苟政,没有作话,苟政则在环视一圈后,起身拱手道:“将军在上,容末将禀。末将心知,将军与我家大兄有怨,怒气填胸,不得释怀,末将与大兄有血脉之亲,代兄承将军之怒,也是理所应当。 将军与大兄之私怨,比起追随大将军东归建功之公义,何值一提?今大将军引兵东进,连破赵军,克洛阳,掠荥阳,已成席卷关东之势,皇霸之业可期,待大将军功成,将军亦不失王侯之位。 当此时,我苟氏部曲,正该追随将军,建立功勋,以图富贵荣华、五世之泽,区区私怨,何须萦绕于怀?” 听苟政这么一番话,梁导呆了一下,紧跟着笑容在他那张糙脸上绽开,笑得跟一朵菊花似的,显然苟政的话深得其心,直接挠到了他痒痒处。 “好!说得好!”梁导大赞苟政,看起来,也暂时放下了戒心,抚掌道:“都听听,都学学!似苟三郎这样的聪明人,知进退,晓大义,可是我义军不可多得之人才。” 夜色渐黑,酒宴继续,不过,苟政很快就醉倒了,怕在案上,身上沾着酒水菜肴,狼狈不已,嘴里则嘟囔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恰此时,一道人影直接闯了进来,梁导眨了眨醉眼,见到来人,不由笑道:“原来是刘梃,你不在华阴协助孙万东守备,怎敢擅离职守,私自返回潼关?” 闻问,来人近前两步,重重地一抱拳,道:“禀将军,事关重大,万分紧急,末将不敢耽搁,因而亲自来报!” 见他说得这般严重,梁导也勉强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但依旧有股被扰了雅兴的不满,挥手道:“何事?” 闻令,刘梃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快步上前,呈与梁导。梁导虽然粗鄙,却也识得几个字,倒也不需找人解读,然而,只看了两眼,脸色剧变,猛地将信笺砸在 酒案上,大怒道:“匹夫不知感恩,竟敢叛我?” 见梁导大怒,刘梃赶忙解释道:“今日午后,末将部卒寻到,言有人将此信呈与末将宅内。待拆阅之后,方才明白,这信不是给末将,而是给孙万东的! 末将与孙万东在华阴城内家宅,仅隔一条街,想来是信使送错了门!末将至今方知,孙万东那贼子早与长安暗中勾结,有叛变投诚之心,感事情紧急重大,末将不敢怠慢,因而趁日暮,亲自快马东来示警!” 刘梃的话里,多多少少带有些挑拨之意,而梁导,就是正常时候都未必能发觉,何况当下酒意上涌,傲气冲头,更加恼怒道:“这个贼子,想我那般重用于他,托以要任,竟敢如此辜负于我,欲害我性命,岂能容他!” 见梁导这杀气腾腾的模样,刘梃当即进言道:“将军,眼下孙万东还不知其事迹败露,末将建议,当趁夜进兵,入华阴,杀孙万东,制其众,以免祸乱,危及潼关。” 不过,梁导还没反应,孙万东的好友陈晃就赶忙起身劝说道:“将军不可,万东,勇将也!岂可因一来历不明之书信,而罪大将?此事透着蹊跷,末将以为还当详加调查,待事情清楚之后,再行处置。” “信使何在,可曾拿下?”梁导闻言,眉头微蹙,看向刘梃,质问道。 刘梃一震,禀道:“部卒汇报,来人交付完信,便匆匆离去!” 见梁导有所犹豫,刘梃赶忙劝道:“将军,不论孙万东是否投敌,皆需下其兵权,否则,一旦事起,遗祸无穷啊!大将军以潼关守备重任付将军,将军不可不以此为重啊!” “将军勿要听此小人谗言!”见刘梃不加收敛机心了,陈晃也急了,抱拳向梁导劝说道:“此事怎能听信一面之辞?莫若召孙将军前来潼关,当面对峙!” 听此言,刘梃也彻底急了,顿时冲陈晃怒道:“陈晃,军中谁人不知,你与孙万东既是同乡,又是好友,通敌叛逃之事,莫非你也有牵涉? 此举,莫不是想与孙万东通风报信,令其有所防备,及早举事?” “匹夫,休要污我!”见刘梃像条疯狗一样咬上自己,陈晃当即朝梁导拜倒:“将军明鉴,我虽与孙将军交好,但绝无背反之心,敢请将军拨我一支兵马。 若能擒得孙将军,定让他前来潼关,当面与将军解释;若不成,难敌万东之勇,则死于其刀下,以表忠诚......” 面对陈晃如此恳切之言,梁导的脑海里,大抵想起的是来自其叔父梁犊的这么一句话:如今这世道,谁也不能全信。 此时,刘梃则讥笑着道:“大胆陈晃,你自己欲脱离将军,投奔孙万东,还欲搭上将军一支兵马吗?” “你!”陈晃脸色涨得通红,朝刘梃怒目而视,却一时讷口,说不出道理来了。 这话,显然给梁导提了个醒,审视了陈晃两眼,方才道:“陈晃,你和孙万东,都是大将军麾下的高力老人,我也不信你们会背反义军,投靠朝廷。 不过,事关重大,为免嫌疑,孙万东之事,就不劳你插手了,本将当亲提军马,前往华阴,与孙万东说明此事......” “将军!”陈晃不由呼喊一声。 可惜,只迎来梁导冷眼而视:“暂且委屈你在府中待上一阵,等我将事情调查清楚,会给你一个交代!” “众将听令,立刻回营整备,连夜出动,兵发华阴,于明晨之前,要抵达华阴城!”梁导走到堂中央,意气风发地发号施令。 一时间,整个堂内,只有一个人还坐着,准确地讲是趴着,甚至还打起了呼噜,格外明显,只不过,那被手臂掩住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听着鼾声,看着苟政那“死像”,梁导不由嗤笑道:“这厮倒也睡得香,通知他的部卒,将其抬回营去!” “将军,苟氏部曲,是否也传令一并随军?”部将王当问道。 闻言,梁导轻蔑地道:“苟政不善将兵,城中苟部并不服他,人心早已离散,上了战场,能有何用?只会乱我阵脚!记住,苟政不是苟胜,也不是所有姓苟的军队,都剽悍敢战! 你率本部将士留下,给我守好潼关即可!” “诺!”王当想了想,似乎有道理,也就应诺了。 将军府的酒宴,难得提早结束了,喧嚣之后,只剩狼藉,人去堂空,只余陈晃跪在那儿,怅然叹道:“我等性命,早晚为人所害!” 然后,就在两名梁导部卒的看押下,移步囚禁处。 随着梁导军令的下达,整个潼关都动了起来,就像一头苏醒的饿狼,约摸半个多时辰之后,梁导亲率部属九千余人,出潼关,西向华阴。 而苟政这边,离开将军府,被搀回苟部营地后,就迅速恢复清醒,摆脱丁良的搀扶,接过一张麻布,从容地擦拭着身上的污秽,同时问一脸严肃的苟安道:“人安排去了吗?” 苟安那憨直的面容间,有着隐藏不住的兴奋,道:“那刘梃进将军府后,我便使人出城,假冒陈晃信使,前往华阴示警......” 苟政点了点头,沉吟少许,然后说道:“我原以为,梁导会继续驱使我部,未曾想,此獠狂妄至厮,又如此急躁,毫不知 死!如此倒省了我们不少事,不过,计划也要做出调整了,华阴那边暂时不加理会,先将潼关拿下,掌控在手!” “诺!”苟安与丁良,兴奋地说道。 所谓主辱臣死,对梁导的恨意,这二人,或许比苟政,还要深重,如今,苟政终于决定动手了。至于除掉梁导之后,部曲何去何从,则不是他们考虑的了,这是苟政的事情,他们只需听令而行,顺便出一口恶气...... “待梁导领军开拔,就将我部的军官、头目们,都叫来吧!”苟政又吩咐道。 “诺!” 在留守潼关的这一个多月间,梁导也不是一点正事没做,除了抄掠囤积军需,扩充兵马,修葺、加固潼关防御之外,对关中方向,还取得了一场对赵军的胜利。 而这场胜利,不得不提一个人:孙万东。 孙万东,青州乐安人,性烈刚猛,是梁犊起义以来,自高力之中崛起了义军战将,也是梁导麾下最能打的一个,也向来受其看重。 在梁犊取得新安、洛阳两次胜利的同时,梁导就有些坐不住,屡次叹惜,恨不能追随叔父建功立业。于是,率军西掠京兆,大搜一番后返回潼关。 路过华阴之时,留孙万东驻守,与其“征伐之权”。而梁导西掠的行为,再次激怒了长安的石苞,打不过梁犊也就罢了,你梁导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放肆? 于是,石苞遣安西将军刘宁,率军五千东进,自领军后继,意欲击梁导。刘宁自雍城败北,逃回安定,又穷兵黩武地征召起五千兵丁,在梁犊撤围长安之后,方才支援而来。 刘宁东进,这一回小心翼翼了,然得知其动向,孙万东也不守华阴了,直接引全军西向捋战。或许是“血脉压制”的缘故,竟然以两千之众,大破刘宁,羯赵的安西将军再度惨败。 孙万东在斩首千余,缴获大量辎重之后,方才收兵回华阴。而石苞军,行至半途,得知刘宁惨败的消息,又果断缩回了长安。 对孙万东取得的“辉煌战绩”,梁导自是大喜,派人送去犒赏,并表其为将,又使亲信刘梃率军一千,增援孙万东,协助其守备华阴,作为潼关西面门户。 然而,刘梃与孙万东,是素来不和的。这一点,为苟政侦得之后,自然就安排上了,甚至成为“兼并计划”的核心。 ...... 已是三月,夜深人静时,潼关城内,依旧有股浸人的春寒。并不宽敞的营房内,挤着一堆的粗汉,“原味”十足地,潼关苟部,队主以上军官二十余人,秘密齐聚于此。 这二十多人中,三分之二的人,都属于苟部老人,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惊异,或是疑惑,都盯着盘坐在炉火边的苟政身上。 这大概是苟政第一次卸下伪装,环视一圈,泰然自若地说道:“我知道,在座诸位,心中都有怨气,都憋着一团火。今夜,本都督给你们一个机会,将你们心头那团怒火,释放出来。 占潼关,杀梁导!” 第15章 算计 约摸在鸡鸣时分,变故陡然生于潼关城内,两千多苟氏部曲,被苟政分为五路,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发起了占城行动。 对于关内的情况,苟政早已烂熟于心,闭着眼都能数出些道道来,在他的指挥下,北、西关城,仓库、武库,以及作为指挥中枢的梁导“将军府”,被迅速攻克。 整个过程,不说像喝水一般简单,留守的梁导部众总归没有掀起太大波澜,基本没有形成什么有效抵抗。敌在内部,事起突然,梁部毫无防备,再兼苟部将士被苟政刺激得战意高昂,上下同心尽力,一切的有利因素几乎都被苟部占据。 如此下来,不成功的可能性,反而很小。城关被拿下,立成关门打狗之势,关内各处要害,也被准备充足的苟部部曲迅速占领,梁部部卒也大多被缴械控制,只有少数人,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也就在攻打将军府的时候,遭遇了少许抵抗,那里由梁部精兵驻守,留守的王当在乱起之时大惊,匆忙之间率领府内一百多士卒,反抗突围,意图聚关内部属守军,以抗苟部。 可惜,他面对的是数倍于己的敌手,由苟安率领,苟政部下最精悍的力量。而由王当掀起的一点微澜,也迅速被苟抹平,反抗者悉数被杀,王当则被苟安生擒,余者皆降。 关城内的混乱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整座关城便再度恢复了平静,等苟政在部卒的护卫下,再度踏入将军府时,潼关已然改姓苟,尽在苟部掌控。 聚宴的堂间,杯盘狼藉,竟然还没有打扫干净,苟政步伐从容地走到梁导不知从哪里抢来的大铜案后,撩袍落座。 “跪下!”在四名士卒的推搡下,王当、陈晃二人,绳索缚身,上得堂来。 见到安居堂上的苟政,王当很是不服气,破口大骂:“奸贼,也配我跪?只会耍阴谋,可敢解开束缚,与某一战!” 王当这一番叫嚣,落在苟政眼中,颇有些外强中干的意味。都不需作话,只一会儿,苟政沉浸的目光,就让王当气势弱了下来。 “拉出去砍了!”苟政手一指,冷冷道。 此令一出,两名部卒不由分说,拽着王当就往堂外去,而王当的则绷不住了,一边蹬着腿,一边大声呼嚎:“苟督饶命,末将愿降,愿为都督效力......” 只可惜,苟政的面庞上不见丝毫动容,一直到惨叫声传来,方才偏头,看向一脸木然的陈晃。陈晃运气不算好,先被梁导拘压,事起之时,意图浑水摸鱼,趁乱溜走,结果被丁良带人拿了,他可是苟政点名的目标。 “你有何话说?”苟政问道。 “苟督欲杀末将?”陈晃抬首问道。 “这要看你表现!”苟政淡淡道。 陈晃眉头微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苟督举兵谋叛,背反义军,如此行举,实在为人不耻!” 听其言,苟政轻轻一笑,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为梁导所辱,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之时,难道你们这些人,就不曾耻笑吗?” “这......”陈晃默然。 “明眼人都能看出,我与梁导,该是不共戴天之仇敌!”苟政则继续道:“坦白地说,我举兵谋他,是为私怨,与义军大义无关!” “哎......”怅然地叹息一声,陈晃说道:“将军之作为,我等部属,看在眼里,也觉不妥——” “仅仅是不妥吗?”苟政走到陈晃面前,俯视着打断他。 “不论如何,苟督都是梁将军部属,同为义军,本当协力同心,共抗朝廷,存身乞活!” 闻之,苟政顿时嗤笑道:“你也是高力出身,当初在雍城为何揭竿而起,举义反叛,应当不至忘记吧!我们是为了反抗邺城朝廷虐待,为了东归乡梓与家人团聚,可不是为梁氏卖命,更不是受其凌辱的。 我忍耐多时,已是顾念义军之谊,否则,梁导匹夫,焉能活到今日?且不说那贪生怕死的王当,就你陈晃,不会告诉我,你对梁导忠心耿耿,至死不渝吧......” 面对苟政这么一番话,陈晃脸色变幻几许,而后抬头道:“苟督以有备袭无备,虽取潼关,然将军那边犹有近万人马,就不怕将军引大军归来破关?” “那也需梁导有这个本事!”苟政淡然道:“以你看来,潼关若失,军辎粮草悉陷于我之手,梁导军能支撑几时?以梁导之恩望,我若遣人联络劝降离间,又会是何结果?” “那大将军呢?”陈晃直起了上身,终于把梁犊抬了出来。 “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顾及得了潼关,管得了我苟政?”苟政冷冷道。 陈晃面露愕然,正欲发问,苟政则没耐心了,手一挥,袖子一摆,道:“我之所以愿意同你啰嗦这么多,只因为看你有些见识,有惜才之心。梁导麾下,能入我眼者,只有你与孙万东二人!” 苟政这是表露招揽之意了,陈晃闻之,却在稍作思索后,说道:“今若叛梁氏,苟督又如何相信,晃能为苟氏卖命?” 听其话锋,苟政当即道:“问题不在于我是否相信,而在你如何表现!何况,梁氏于你只有举事之义,我于伱,却有活命之恩!” “此言何解?” > “我且直言,你若不降,不过取尔性命罢了!”苟政淡淡然地道:“你有见识,在梁部中又薄有威望,因而,我需要你帮忙代为安抚降卒,使其尽快放下戒心,投效于我。然而此事,不是非你不可!” 苟政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陈晃则为其所慑,终于,在经过一点小小的内心挣扎后,纳头拜道:“如蒙不弃,晃愿效劳!” “来人,松绑!”见状,苟政嘴角挂上了点笑容。 解开束缚,陈晃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着立于身前,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苟政,陈晃再度拜倒,动作与态度透着一股郑重。 见状,苟政则上前一步,双手用力,将之搀起,笑道:“苟某眼光很高、很挑,能入我眼者不多,但今日得陈文明,甚喜!” “多谢都督!”苟政前后态度之反差,竟让陈晃心中生出了些莫名的感动,语气都恭敬了几分。 “末将心有疑窦,孙万东与长安勾结反叛之事,莫非是都督计谋?”放松了一些的陈晃,不禁看着苟政从容的侧颊。 对此,苟政瞥向他:“看出来了?” “果然如此!”陈晃不禁叹道:“万东刚勇,其志难欺,以他的脾性,怎会突然勾结赵廷,背反义军。可笑梁导,如此粗拙离间之计,竟丝毫不加查验,而贸然兴师问罪大将......” 说到这儿,陈晃当即住口,瞟了苟政一下,注意到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赶忙道:“末将失言!都督恕罪!” “你说得不错!”苟政抬指道:“这道离间计,的确拙劣,然而,计策之妙,不在本身,其功效也往往看人,如梁导者,又值得费心耗神、绞尽脑汁,去思谋什么高深的计策吗?” “都督此言,已得其妙!”陈晃再拜,语气中已然有一抹佩服了。 此时,似乎想起了什么,苟政偏头看着陈晃:“我同样有一事要问你!” “都督请讲!” “提醒梁导,说我言行有异,暗怀机心的,可是你?”苟政。 闻此问,陈晃身体明显绷了下,但在苟政的目光拷问下,还是埋头应道:“是末将进言,只是当时——” “呵呵......你不必紧张,也不必解释,我无追究之意!”苟政终于笑了笑,道:“可惜那梁导,明明有所怀疑,却终究刚愎自用,自以为将我苟某人拿捏了。否则,还真就没这般容易赚他入觳!” 言谈间,苟安带着部曲,将十几余名梁部军官押上堂来,并不宽敞的厅堂,立刻拥挤了起来。看着这些丘八,一個个彷徨不定,苟政就干脆多了,直接道: “梁导欺我,但凡男儿,必歃血立誓,拔剑暴起而斩之。今我举事,只诛梁导,余者不论,尔等是欲追随梁导做地狱之鬼,还是愿保留职位,率领部属,与我共击梁导,共建功业,日后共享富贵?” 这一干人等,都是些低级军官,幢主以上,都被苟政下令斩杀了。因而,听苟政这么说,那还有什么好选择的,陆陆续续地拜倒,表示愿意追随苟政。 对此,苟政不算意外,当场表示,除了更换旗帜之外,一切如旧,并且,将最先臣服的那名队主,当场提拔为幢主,让一干武夫情绪放松的同时,还有几人两眼都放光了。 而陈晃在旁,亲眼瞧着苟政的手段,感慨之余,心中又陡然生出一种敬畏感,尤其联想到他此前在梁导欺压下那等不堪之表现,更觉悚然。 此时此刻,陈晃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似苟元直这样的人,只要不死,必能成事,追随于他,也未必就是坏事。 带着这样的念头,当苟政吩咐陈晃带领那干军官,前往安抚那些被俘的梁部士兵时,陈晃显得很顺从,在安抚之事上,也明显尽心,这在潼关之变发生不久的紧张局面下,很好地缓解了苟政与苟部将士的压力。 “都督,这些人可信吗?”苟安则有些不放心,面带怀疑地提醒苟政道。 苟政显得很平静:“只是暂作安抚罢了,我们还需集中力量,去对付梁导,至于这些人,我岂会奢望其助力?他们对我部,固然心存疑虑,但对梁导,也绝无忠诚效死之心,只会站在胜利者一边。 不过,这些人,我是真欲收服,只是当下不是时候罢了。我已吩咐苟侍带人看守,只要求在解决梁导之前,不给我们添乱即可!” 目前,苟政的部曲,被分为甲乙丙三幢,分别由苟安、苟威、苟侍三名苟氏族统率,另有直属于苟政的一支精悍部曲五百人。而苟侍,正是丙幢幢主,也是苟政部曲中最弱的一支。 而见苟政并非无备,苟安也稍定其心了,表示道:“都督已有计较,末将便放心了!” “让丁良立刻出发,给我将华阴死死盯住,将梁导军的情况,探查清楚!”苟政吩咐道。 “那胡奴已然带人出发了!”苟安轻笑着道。 见苟政眉宇间萦绕着少许愁绪,苟安又宽慰道:“潼关顺利拿下,守备尽在掌握,纵然梁导兵多,也奈何不了我们了,都督勿忧!” “梁导自不足虑,然而,若在此獠身上耗费太多精力,于我而言,却也不利!”说着,苟政抬眼望向东边,喃喃道:“我们的时间,想来也不多了 ......” 将军府堂间,杯盘狼藉被迅速清理干净了,苟政的心情也随之平静了几分,不知觉间,遥远的东方已然生出了一抹白色,天色也随之见亮。 堂前,四名部卒,昂首挺胸地侍卫着,这大概是近段时间来,他们最扬眉吐气的时候,虽然事情还没完,但经过这短短时辰内的变故,苟政的威信在悄然之间重新建立起来,甚至有种破后而立的凝聚力。 堂间一片寂静,就和平静下来的潼关城一般,后院传来鸡鸣之声,晃动的炭火依旧不时发出爆裂之声。苟政按剑而坐,面色肃然,他默默地等待着...... 虽然在任何人面前,苟政都显得自信满满的,尤其在对付梁导的事情上,战略上甚至藐视到了极点,但落实到战术上,仍旧不免心存疑虑。 战争这种事情,从没有百分百的结果,梁导部下,也的确有近万之众,什么可能都有,他也不敢真正小觑,轻敌,可是最大的敌人。 未己,安抚完降卒的陈晃受召而来,行礼毕,苟政看着他,直接问道:“文明,你与孙万东,乃是同乡好友,以你对他的了解,若在提前获悉的情况下,面对梁导军,会作何应对?应当不会束手就擒吧......” 听苟政如此发问,陈晃两眼一睁,道:“他如何得知——” 但见苟政那淡定的表情,陈晃收起了惊讶,感慨着说道:“都督已然算计到这等地步,以梁导之鄙,岂能逃脱?” 感慨完,只稍作沉吟,陈晃拱手道:“禀都督,以末将对万东之了解,此时此刻,若梁导兵临城下,华阴怕已战起......” “倘如此,那我倒要期待孙万东的表现了!”闻言,苟政摸着下巴,琢磨道。 第16章 兼并 华阴距离潼关实在不远,约有两个时辰的功夫,率队前往打探情况的丁良返回了,满面风尘,疲惫异常,但眉宇间充满了兴奋。 而丁良带回的情报,让苟政诧异之余,也大笑不已,这大概是数月以来,他笑得最欢畅的一次,就仿佛萦绕心头的疾病被一副良药治愈了一般。 丁良汇报,梁导那厮,带人气势汹汹西奔华阴,以数倍之众,结果在华阴城下,被守将孙万东击溃了...... 压下心头的喜悦,苟政向丁良确认道:“你确认?梁导当真被击败了?” “是击溃!”对此,丁良很肯定地回答:“禀都督,属实无疑!为此,属下抵近侦查,绑得一溃卒,从其口中得知,梁导兵败,部卒溃散。依属下估计,东逃梁部溃卒,距离潼关亦不远了!” 梁导是怎么败的?这大概是听完丁良的汇报后,在场所有人脑中生出的疑惑,面面相觑之余,如降将陈晃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而苟政,则在沉吟少许后,大骂道:“梁导,你这贼子蠢材倒是败得痛快,溃得洒脱。苟某人,在你手下,受了那般多的折辱,如此岂不显得无能?” 苟政这话,多少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味,听其言,苟安等人都不由露出微笑,向他道喜。毕竟,明眼人都知,先失潼关,再败于华阴,梁导再难翻天了,只需将此消息传出,潼关内的那些降卒会更加老实,降服的军官们,也能跟着安心。 于苟政而言,这则是以最小代价,取得对梁部的吞并胜利,这种结果,绝对是喜闻乐见的。 即便知道苟政有“装”的嫌疑,先降服的陈晃,依旧选择站出来,含着笑向苟政劝慰道:“自古成事者,必有天助。今日之事,若无都督精谋算计,又岂能在反掌之间,便奠定此局?” 这一回,轮到苟政感慨陈晃会说话了。不过,短暂的惊喜过后,苟政收敛笑容,思吟几许,肃然道:“局面距离稳定控制,还差得远,接下来,我们该真正考虑,如何收拾梁导残部了!” ...... 日头已高,明媚的春光透过云层与山岭,播散在麟趾原上的潼关城。关城西侧的深沟之中,第一批溃卒,在经过不算漫长但足够辛苦的逃亡旅途后,终于翻上台塬,抵至城关下方。 紧跟着便是一番叫门,并且迅速演变成谩骂,因为城门紧闭,不曾对他们开放,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败兵赶回来了,潼关城下的喧嚣声也眼瞧着大了起来。 苟政亲自坐镇于关楼之上,隐于女墙之后,默默地观察着关前那拥挤、混乱的场景,至于那些狂躁与谩骂,则难动其心。 不是骂得不够难听,而是那激动背后的丧胆、虚弱本质,已为苟政看破,并且,以城下梁部的情况,真要动手,只不过是待宰之猪羊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梁导终于带着部分亲兵,从乱兵中穿出,暴露于苟政视野之下。几乎眼瞧着梁导气势之变化,由狼狈变为骄狂:“梁导在此,还不大开城门,迎本将入城!” 闻之,苟政冲一边的乙幢幢主苟威使了个眼色,苟威会意,立刻上前两步,撑着城垛,探出头去,做观望状,高声喊道:“城下真是梁将军?” “非本将何人?”梁导不耐烦道:“快快开门!” 苟威又道:“城下混乱,败兵甚多,看不甚清,为免变故,恕不敢贸然开门!” 这话可彻底将梁导激怒了,当即炸毛道:“你是何人部下,见本将还敢如此倨傲?” “小人王当将军下属,将军有令,提高戒备,坚守关城,没有将军命令,实在不敢开门!”苟威与其拉扯道。 “岂有此理!”梁导听了此话,鼻子都要气歪了,朝关上咆哮道:“王当何在?让他来见我!” “小人已经派人通知!”苟威一副愣头青的反应,少许,又以一种“迟疑”的语气道:“敢请将军站出,让小人等查验身份......” 听此言,已经怒不可遏的梁导,也不暇多想,当即摆脱亲兵的护卫,走近城关下,甚至将头盔摘下,把头发捋起,大方地将那张特征明显的脸展露出来:“难道,尔等还认不出本将?” 只三两下呼吸的功夫,便听得城头传来一声惊呼:“真是梁将军!怠慢将军,小的有罪,还乞饶恕......” “尔等还愣着做甚,还不快打开关门,迎将军入城!” 关城下,感受到城上的“慌乱”,梁导怒气稍息,嘴角向上一咧,露出点笑意。然而,这道笑容还未真正绽开,便突闻城上一声暴喝:“放箭!” 只听得嗖嗖几声破空之音,几十支利箭自城上射出,目标直指城下的梁导,根本反应不及,瞬息间的功夫,就被射成了马蜂窝。鲜血迅速涌上喉头,甚至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来。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城下的梁部败兵们看着梁导的尸体,集体愣了一下,然后很快便陷入更大的混乱。有高呼为将军报仇,向关城发起冲击的,但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大多被关上持续的弓箭射杀。 而更多的人,则朝后方溃奔,意图逃离关城下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于是,潼关西侧,那条仅容数人并排通行的深沟内, 有被迫下山塬,向北逃散的。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自华阴方向逃归,从沟北向南挤压的,于是,一场严重的踩踏事故发生了,有多少人死于这场混乱之中,不得而知,只知道在后续清理西沟的过程中,“奇形怪状”的伏尸比比皆是。 这场混乱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等局面稍稍定下来,梁部残余人众,已然彻底陷入崩溃,乃至绝境。前有潼关坚壁的阻挡,后则由苟安突然带人杀出,截断紧挨大河的潼关道,将梁部败卒牢牢地堵在山道与沟壑间。 待局势彻底控制住,苟政方才下令,正式开启劝降。而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难度,首先梁导骄横跋扈、不得人心,并且人已被杀,其次有陈晃等人现身说法,再次有苟部将士的威胁,最后还有潼关城内的粮草物资挟制。 何况,有义军“大义”在,不投降,难道要做潼关道间的游魂野鬼? 于是,从第一名梁部部卒放下兵器投降开始,苟政对梁导部众的吞并,也正式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暮色下的西关楼,被几十根火柱照得透亮,人影幢幢,除了苟氏部曲之外,另外大大小小几十名投降的军官聚集于此,目光,则在苟政以及地上梁导的尸身上徘徊。 箭矢已然被拔出,回收利用,对当下的苟部来说,普通物资都没有奢侈浪费的资格,就更遑论箭矢这样的重要武器资源了。 站在关楼前的台阶上,苟政俯视着梁导那血肉模糊、狰狞可怖的尸体,心情一时间有些难以言喻。扫了眼在场众人的反应,苟政眼神一动,手一指,冲随从在旁的丁良吩咐道: “斫其足,以马尿、草灰灌其腹,再斩其颅,加一件女人衣裳,然后,给我将之丢到山里喂狼......”苟政轻飘飘吩咐着,而听到此令的其他人,都直觉悚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也是到此时,包括那些苟部老人在内的所有军官,方才发现,在苟三郎那张一贯从容和善的表面下,究竟隐藏着一颗怎样强烈的报复心。 当其时,众人倒也顾不得如何评价此举,也来不及对梁导产生同情,但是对苟政,显然多了一种莫名的敬畏感。对他们来说,今后若听到苟三郎假仁义,或许还有值得取信的地方,然而若说他迂腐不化、软弱可欺,那么打死也不信。 这,或许也是苟政想起到的效果吧。以苟政的见识,又何尝不知,如今这世道,仅凭仁义是成不了大事的,只不过,此前他没有碰到合适的立威机会罢了。 如今,借着与梁导之怨,展露锋芒、树立权威的同时,也趁机实现对梁导部众的吞并,可谓一举两得。回头来看,若非梁导的肆无忌惮、横加折辱,苟政又如何在减轻反噬的情况下顺理成章地发动对他的背刺呢? 而此事之所以能够成功,除了筹谋得当之外,大势所迫,也未尝不与义军将士对苟政的同情心理有关,当然,这份同情是建立在苟政具备值得同情价值的基础上。归根结底,还是实力。 在众人的注视下,苟政站上更高的台阶,从丁良手里接过一支仍沾着鲜血的箭矢,箭镞异形,不见亮色,但离弦而发,依旧是伤人利器。 将箭矢在手中兜了一圈,高高举起,苟政高声道:“我有言在先,举兵只诛梁导,余者一概不论,尽数赦除,诸位都是义军弟兄,今后还当生死相随,共抗羯赵! 此箭,乃射杀梁导之箭,今夜在此,苟政当众折箭立誓,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言罢,苟政双手持箭,奋力一掰,“咔嚓”一声,泛黄的箭杆便被拦腰折断,然后被苟政掷于地上。 晚春的山风,呼呼作响,几乎把苟政的声音吹散,但依旧清晰地进入众人之耳。片刻的酝酿后,丁良这胡奴带头捧哏,当下拜倒:“誓死追随都督!” 紧跟着是苟氏部曲,再然后,在陈晃几人的带头之下,那些原梁部的军官们,陆陆续续拜倒,虽然动作声音都不算整齐,但这却可以看作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苟政也不会幼稚到,自以为几句话,一道誓言,就能让这些人心悦诚服,纳头便拜。苟政甚至有种自觉,自己与梁导最大的区别,或许只在于多了几分谨慎与智慧。 苟政要的,也只是他们这份态度罢了,在此基础上,他总是有办法,慢慢将之收服的。在这方面,苟政脑子里已经生出不少想法,但排在第一的,还是争取一個发展的空间,没有这,什么人心向背、前途大业都是空谈。 “今夜,暂且委屈诸位,于关外夜宿,且回营安抚部曲,告之我意,口粮、饮水,我已经安排人准备,稍候送至关外!待明日天亮,我将亲自前往安抚众军,待混乱消除,重新整编之后,一切如旧!”随着苟政一番命令,也结束了西关楼上的这场小会。 关外的梁部降卒,究竟有多少人投诚,仍不得而知,但只粗略一估,也得有四五千人,这么多人,在没有经过一番强力有效的整顿之前,苟政可不敢放其进城。 即便,就在一日前,他们才是这座关城的“主人”,同时,也的确有降军对苟政这道命令不满,但形势比人强,并不敢反对。 更何况,苟政还贴心地准备了粮食、饮水,这也极大地缓解了降众的不安,因此 绝大部分人,都顺从地夜宿于关外。 当夜,西沟之中,密密麻麻塞满了降卒,呼声大起,而活动于渭汭以南道途间的苟安部,用苟安的话说,是骂骂咧咧地帮这干鸟人站了一夜岗...... 关城上,众人散去,夜色益黑,灯火也黯淡几分,只一队部曲,在城上宿卫着,在苟威的交待下,依旧严密地监视着关外的那些降卒。 虽然勉强达成了“兼并协议”,但苟氏部曲,上上下下,都对那些人不放心,城内还有梁部留守的近两千卒,这一夜,对于两千多苟氏部曲来说,注定是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 苟政则登上关楼,仰头闭目,张开双手,一副要拥抱整个天地的模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良久,嘴角方才露出一抹笑容。 一个梁导,不值一提,但通过这样一场兼并行动,苟政的自信心,却是得到了极大的巩固。至少,他证明了,靠自己的办法,是依旧能够成事的。 实在是,过去数月以来,大兄苟胜对他的影响或者说打击实在太大了,大到让苟政不禁怀疑自己最基本的思想认知。潼关之变,若换作苟胜来主导,怕是早早就带人突进将军府,将梁导斩杀了。 苟政相信,以大兄之能,足以成功,但那势必引起义军之间剧烈内讧厮斗,梁部死多少人苟政都不会心疼,但自家部曲伤亡,却不可不虑。 而经此一事,苟政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自己所见所谋的正确性,这一点,对苟政乃至整个苟氏部曲来说,都尤为重要! 第17章 收编,西行 即便以一种谨慎的心态,准备充分,考虑尽量周至,苟政对潼关内外梁部降卒的收编工作,依旧不是太顺利,水到渠成的事情,也难免有顽石阻碍。 关键就在于“整编”二字,这涉及到对梁部那些军头、长官们权力的侵占,在这个武力当先的世道,这些刀头舔血的武夫,对手中实力自然看得很重,也有着本能的掌控欲。 苟政也就是趁其虚弱,无所依凭之时,方才动此念头,当然,这也是苟政的底线所在,指挥不明,号令不一的情况,他看得已经够多了,因此这次收编,建立一个统一的指挥系统,就是苟政最基础的要求了。 然而就这,也没那么容易,很多降军军官的想法,还是如在梁导部下那般,平日里各管各,明面上听从苟政管理,从苟政这里要军需,只在出兵的时候,听从号令...... 简单地讲,就是要保留足够的自主权,要保证他们对部属士卒的控制。 对于这些情况,苟政也不是没有考虑,他也没想着一口气吃成个胖子。而将那些梁部降卒全部打散重编,也不现实,根本原因还在于,手中实力的不足。 因此,最后的结果是,苟政基本将幢队以下的组织、军职与人员保留,在幢以上则新置三军,每军领三幢,以陈晃、苟安、苟威为军主。 同时,又从苟氏部曲中,提拔了一批人,充入三军,担任中下级军官,数以十计的苟部军官,尤其在占城行动中表现出色者,得到了提拔。 这些人中,除了苟政本部部属之外,以苟安、苟威二人部下居多,在正式提拔之前,苟政还专门将这些人召集到一起,进行一番训话,表现突出者,更有特殊的关怀。 这样对外抽调人才的做法,毫无疑问会对苟政在本部掌控力与战力上造成负面影响,调出的毕竟是苟部骨干力量,素质过硬,忠诚上也还算经得起考验。 但是,这一步,早晚要迈出,也必须得迈出,如果只靠苟部最初的那几百部曲,不可能有今日之势,倘若不继续兼容豪杰、发展壮大,也必定难成气候。 在收编“三军”的同时,对于那些本就被打散的,失去原首领的士卒,苟政就毫不客气地吃干抹净了,从中挑选了1300余名精壮,编入直属于他的本部部曲,以弥补兵力上的损失,余者也都编入苟安、苟威军中。 苟安、苟威二人被安排入新军担任军主,除了一部分军官,苟政还准许他们各率两队部卒(各300人)前往就任,也必须得有这些部卒的支撑,才能地保证在新编军幢中的话语权。 这是个等级森严的世界,武力与实力是最公平的标准,在苟政苦心孤诣,建立并增强自己权威的同时,这些追随他的扈从与部曲们,也必须努力地跟上节奏。 从事后统计,关城内外,梁导的部卒,被苟政收编了六千余人,使得短短数日间,苟政统率的部属从2500人,膨胀了三倍有余,并且随着零星的溃卒陆续归来,人数还在进一步上升。 而经过整编后的潼关义军,准确地讲,应该叫“苟军”了,也初步形成了苟政一系的格局,本部+三军这种模式,实则还是很脆弱,人心依旧不齐,但在苟政的努力下,“苟氏”这面大旗,第一次正式打出来了。 同时,这一批军队,虽然同样夹杂着一些关东将士,但比例倒过来了,变成以关西人士为主。这还得益于梁氏叔侄,梁犊在东出之时,给梁导留下的部属,就以关西豪杰为主,梁导在京兆、弘农境内的抄掠、扩充,也是如此。 等苟政抢下这一份“事业”,所面临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东归”口号被果断放弃,“驱逐羯奴,恢复中华”被苟政堂而皇之地打了出来,并且自称“晋安西将军”。 而这批以关西人士为主的豪杰义士,在“西向”、“恢复晋室”的政治宣传下,其凝聚力与向心力比起梁犊的义军,显然更强一些的。 回头来看,苟政在潼关做的事情,与梁犊在举义之初,并没有什么不同,并且从气势与格局上,看起来还要弱上一筹。 另外一方面,杀梁导,并其众,截其道,苟政的这种做法,就是对梁犊,乃至对高力义军的背反,一旦消息东传,必然影响到两个兄长的安危。 因此,在发动“潼关之变”前,苟政再遣苟部老人,飞驰东向,前往关东战场报信。事实上,苟政这也算是对大兄苟胜的一种倒逼行为,让其尽早脱离梁犊,劝不听的话,在具备条件的情况下,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也就理所应当了。 这些事情,多思善谋的苟政,显然不可能没有考虑,也意识得到他此举会对梁犊义军造成的严重负面影响。只不过,除了两個兄长及苟氏部曲,梁犊与其他义军的死活,苟政是一点也不在意。 队伍像吹气球一般壮大,这让苟政振奋之余,也不免压力大增,毕竟就要管近万个肚皮,有近万张嘴指着他投食,潼关城内的积蓄虽有不少(大部分是梁导带人抢的),但坐吃山空,实则支撑不了多久。 因此,比起战略走向、未来大计,吃饭这件天大的事情,也再度成为摆在苟政面前的首要问题。只不过,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还有一个待消项,需要苟政去解决:华阴的孙万东 部。 在对梁导部工作顺利展开之余,华阴县那边,苟政也表以关注,往华阴方向派出了几路密探进行监视。 从结果来看,孙万东那边很克制,华阴城很平静,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对苟政来说尤其关键的,是孙万东并没有引兵东进来犯,影响苟政对梁部并吞。 也因如此,苟政方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孙万东是一个能够团结的好同志。在收编工作进入尾声之后,苟政方才遣人,携手书一封,前往华阴,面见孙万东。 苟政在信上,简单地讲了讲潼关之变的经过与结果,对自己举兵的缘由进行了一番解释,再对孙万东的遭遇与委屈表示愤慨与同情。 而最主要的意图则在后边,苟政向孙万东发出邀请,倒行逆施的梁导已死,希望两方能够重归义军之好,携手同心,共抗羯赵...... 翻译来说,就是苟政想要招揽孙万东部。只不过,这个目的显然也没那么容易达成,虽然信使回来了,但孙万东的回应却是沉默。 对此,苟政却没有太过失望,至少没有直接拒绝不是吗?沉默,也是一种回答,而苟政也能够理解其犹疑。 只稍加琢磨,苟政便有了想法,这事还得落在陈晃的身上。于是,苟政命人将陈晃唤来,看着这个降将中对自己最恭敬的人,开门见山道: “文明,我欲招揽华阴的孙将军,守望相助,共谋大事,然华阴之变未久,其心存犹疑,未曾应答。我知其顾虑,然一时无人说项,只能烦劳文明走一趟了!” 听苟政这么说,陈晃想了想,然后拱手应道:“将军之意,晃已明了,愿西行华阴,代为劝说,为将军获一虎翼!” “好!”陈晃干脆,苟政也面露喜色,抚掌道。 沉吟少许,苟政又道:“为表诚意,我当备好酒水,随文明之后,亲往华阴走一遭!” ...... 西关之下,五百苟政本部步骑列队待发,苟政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只上半身穿着件筒甲,外罩麻布长袍,头发则简单地盘起,但这并不影响他是潼关近万军队的统帅这个事实。 苟安、苟威、苟侍等一干将校列队送行,临出发前,作为苟政最亲信的部将,苟安又凑近前来,低声表示他的忧虑:“潼关不能没有将军坐镇,有那陈晃前往招揽,孙万东若有心,足矣!” 苟政摇摇头道:“礼贤下士,方能服人,也是我最大的诚意!孙万东及其统率的那支华阴劲旅,也值得我走一趟。 事若顺利,我一日即回,潼关有你们把守,以梁导、王当之事为鉴,我可安心!” 感受到苟政的信重,苟安面色凛然,又建议道:“只以五百部曲护卫,是否太少,将军还是多带些人,以免孙万东起歹心!” 闻之,苟政还是摇摇头,四下一扫,放开声音笑道:“五百步骑,不多不少。我此番去华阴,是冲着交朋友去的,若非必要,我应该单骑西赴,以表坦诚!” 说着,苟政又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对苟安道:“五百步骑,来去灵活,也不易为其所制。何况,我若带多了兵卒,潼关那些新附之众,如何压制?记住,潼关安,我亦安!” “末将明白了!”听苟政这么说,苟安方不再多劝,退后两步,躬身拜道:“末将等,必定誓死守备潼关,待将军归来!” “丁良!你随侍将军,务必保护好将军安全!”扭头,苟安又郑重地冲丁良交待道,这大抵是苟安第一次没有带任何鄙视地对丁良说话。 丁良感之,肃然地应了声:“唯死而已!” ...... 华阴以东,孟原。作为八百里秦川间的诸多台塬之一,已为春风染绿,塬上各处,青草密布,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然而,这种旺盛之景的背后,却透着一股荒凉,即便在塬上的田地间,已经播种上了一些春麦,并且正坚强地生长着。 地处东西陆上交通干道,华阴当地的黔首们,在这个春季的日子,是越发艰难了。在羯赵的残暴统治下,本就水深火热,朝夕煎熬,等梁犊举事,呼啸东来,兵燹也就跟着再度降临到这些乱世蝼蚁的身上。 社会很黑暗,世界很残酷,但在夹缝之中,依旧顽强地挣扎着,以至于在短暂的动乱间隙中,犹能种下一片田地,这大抵就是生存本能的力量了。 而苟政,看着明显少人打理的麦田,眉头紧紧皱起。他当然能看出眼前之景背后呈现出的是怎样一种社会面貌,也正因如此,方大感压抑。 这种情况,虽说是世道挤压的结果,但他们这些所谓的义军,却是直接推手,至少在他们肆虐过的渭河平原上,由他们所造成的破坏是显而易见的。 潼关那边,犹有近万部属,嗷嗷待哺,而他们的果腹来源,至今为止,依旧是靠抢掠,以及很小一部分的采猎。这样的方式,明眼人都能看出,是难以长久的,何况如苟政这种思虑久远之人。 但来到孟原,看到塬上这凄凉的麦田状况,此时此刻,苟政心头的紧迫感也不由加剧了。常言刮地三尺,然而当田地里只剩一片泥土荒草时,还能真靠“吃土”生存续命吗? 必须得找到一块可以种田的地盘,必须得争取到 一段稳定发展的时间,这才是长远之计,苟政暗暗提醒着自己。然而,当冷静下来,再审视当下的处境,苟政又不免流露出一抹苦涩,毕竟,还有不少生死难关要闯,谈这些又实在太远。 “将军!”正思虑间,丁良带人,押着几个人,找到苟政:“属下奉命于周遭巡视警戒,见这几人,暗中窥探我军,行踪诡异,特擒来,请将军发落!” 闻言,苟政眉头轻蹙,打量了面露畏惧的几人一眼,褴褛的衣裳,粗糙的皮肤,手上明显的茧子,对这些人的身份,苟政心中立刻就有了判断。 “你们是这塬间乡民?”苟政冲站在前头的一名老汉问道。 虽然苟政一副和善的模样,脸上甚至还带着点笑意,但老汉的畏惧之情却没有丝毫减弱,只是沉默以对,不敢接话。 见状,苟政“嗯”了一声,丁良当即拔出刀,呵斥道:“将军问话,还不应答!” “将军饶命!”被这一吓,几人仓皇跪倒在地,老汉也终于开口了。 “不得无礼!”苟政冲丁良斥道:“还不把刀收起来!” “诺!” 刀虽然回鞘了,但威慑力依旧还在,而老汉的态度也显然顺从许多了。见状,苟政命人将之搀起,胡茬肆意的脸上,再度堆起和善的笑容:“老翁不必害怕,我们是义军,不是官兵,不是匪盗,我只想问几个问题。” 说这话时,苟政面上不带一丝羞臊,但那老汉眼神中却显然尽是怀疑,不过,在面对苟政接下来问话时,还是忐忑地如实回答。 一口秦腔,该是当地人,据其所言,他们就是这孟原人氏,在此已数十年。乱世不休,兵燹不断,但指着祖上传下的地,再加上背靠华山,还是苦苦支撑到如今。 一个多月前,梁犊大军东来,如蝗虫过境,这孟原之上的乡村自然不可避免被抄掠一番,约有数百的乡民,就同往年一般,携老扶幼,逃亡华山北麓间躲避。 随着梁犊东出,见局势稍安,一些胆大的乡民,方自山中出,在原先的田地间,翻土播种,但依旧不敢回家。这种顾虑显然是有预见性的,就在数日前,梁导又引兵西来,大战一场,溃兵过境,无可抢掠,脆弱的麦田则被糟蹋了。 山外,能让数百乡民关心的,只有残存的田地,以及田间种植的粮食了,一旦山中无以为继,那就是救命的口粮。当然,也有在山麓谷地间重新开垦的,但那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也需要更多的时间...... 听其叙说,苟政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方才问老汉道:“既知兵乱危险,为何还要出山?” 老汉则给了一个很朴实的回答:“山中土地贫瘠,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与其在山中饿死,不如到岭下冒险一试!” 对此,苟政在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后,指着于一旁野地间休息的部属们说道:“老翁,如今这支义军已不姓梁,而姓苟!” 在老汉迷惑的眼神中,苟政抱拳一礼,郑重地说道:“请老翁记住‘苟政’这个名字,有朝一日,苟政功业有成,老翁可带乡民出山,必保乡邻,耕食无忧!” 第18章 收服 在苟政于孟原观察等待之时,作为“苟军”代表,陈晃领着几名部卒,已然叩关而入华阴,作为守将孙万东的同乡兼好友,进城自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甚至是被孙万东亲自迎入华阴县衙。 孙万东体态雄阔,身材健硕,是个标准的山东大汉,几绺胡须都仿佛在张扬其豪情。见到陈晃,当先便是一阵开怀大笑,然后一个雄抱,一直至堂间,方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月余不见,不知万东兄一向安好?”面对孙万东的热情,陈晃多了几分矜持,轻笑道。 “此言问得多余!”孙万东当场表示道:“倒是文明兄,看起来气色不错。” 正欲张嘴接话,孙万东却指着陈晃怀中抱着的坛子,道:“文明兄怀中所抱,不肯放下的,可是美酒?” 陈晃拍了拍坛身,笑道:“既知万东好酒,怎可空手来访?这是苟将军特地挑选,着我带来,美酒谈不上,但总是陈酿,欲与万东共饮! 苟将军托我——” “来人,取碗来!”陈晃正欲开启说服模式,又被打断了,只见孙万东扭头大喝一声。 然后几乎抢过酒坛,蒲扇般的大手,一掌便将坛口上的泥封拍碎,扒拉几下,一股醇香便溢了出来,孙万东用力一嗅,粗砺的面容上顿时露出陶醉的表情:“好酒!” 这一坛子酒,大约三斤左右,推杯换盏之间,很快便进了陈晃与孙万东二人肚子。期间,陈晃数度欲行劝说之事,都被孙万东借故岔开话题。 一直到酒坛见底,陈晃的脸色都郁闷红了,孙万东在吃完最后一口酒水后,方看着陈晃道:“文明兄之来意,我心知肚明,然而,令我诧异的是,那苟元直竟值得你投效?若是无奈之举,今既已入城,我自可保你周全,你我二人联手,进退自如!” 闻言,陈晃立刻就“醒”了,压下酒意,迎着孙万东直勾勾的目光,认真地道:“我投苟将军,是心甘情愿!” “那等虚伪之徒,只会暗箭伤人,背后行事,如何能够甘愿?”孙万东当即道:“梁导跋扈无赖,但总是大将军任命的潼关主将,苟政擅杀取代,吞并其众,如此作为,实在为人不耻!” 对此,陈晃在短暂的沉默后,严肃地说道:“苟将军乃非常之人,但行非常之事,所作所为,虽不乏机谋,却也是豪杰之属。 以我观来,苟将军可成大事,反是梁大将军,其言其行,难谈以后。苟将军对万东之勇略,甚是喜爱,因而遣小弟前来邀揽。 当此之时,羯赵视我等为叛逆,百姓视我等为贼寇,虽得一时之安,实则四面楚歌,步步危机。如此局面,唯有真正的英雄豪杰,方能带领我等,闯出一条生路。 苟将军为表诚意,情愿暂且放下潼关之事,冒着反复之危险,亲自前来,目前,正在华阴境内等待消息......” 闻此言,孙万东眉毛上挑,瞪眼道:“带了多少人马?” “五百!”陈晃道:“潼关诸将对此很不放心,但苟将军表示,他此番西来,非为打仗,是诚挚邀请孙将军。若非要安抚诸将之心,苟将军本计划只身前来!” 听陈晃这么说,孙万东面色缓和了几分,甚至笑了笑。打了一个酒嗝之后,问陈晃道:“我若不愿归附,文明兄意欲何为?” 对此,陈晃腰杆挺直了,迎着孙万东的目光,沉声道:“万东若放我出城,我必力劝苟将军,与华阴保持友好,守望相助,共抗羯赵。 若将军不听,引兵西来,我必全力协助将军,攻破华阴,生擒万东,再为万东说话,劝其接纳。 只是,同为义军豪杰,如此互戕,致士卒死伤,义军实力损伤不算,徒使羯赵朝廷得利,实在可惜......” “苟政谋乱并众,就不怕义军损伤?”孙万东哂笑道。 这话说得陈晃都有些尴尬,孙万东酒喝了这般多,怎么脑子还这般清醒? 不过,人活一世,难得糊涂,在沉吟片刻后,陈晃道:“苟将军曾当众明言,他举事诛梁导,是不堪梁导诸般折辱,纯属私怨,与义军大义无关。” “此言却也实在!”终于,孙万东露出了点认真的表情,舒出一口酒气,起身对外唤道:“来人,备马!” 见孙万东径直往外走,陈晃赶忙跟着起身,问道:“万东意欲何为?” “自是去见那苟政!”孙万东语气轻松地答道:“人家诚意十足,亲自前来拜访,我出城与见也是应该的。否则传出去,岂不坏了孙某名声,说我待客不周、失了礼数也就罢了,若是传我胆小畏惧,岂不冤枉?” 说着,孙万东又停下脚步,转身以一种格外严肃的口吻对陈晃道:“文明,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你不如我,然若论见识高远、深谋远虑,我不如你。 我的确不了解那苟元直,然以你的见识与器量,都愿意归顺、追随于他,想来此人也定有过人之处。我驻守华阴,孤军孤城,难以持久,羯赵已是深仇,难以宽恕,也唯有在义军这条路上走到底了......” 听孙万东说出这么一番话,陈晃醉意尽去,可谓是大松一口气,表现得比孙万东还急,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既如此,那便快快出城,莫让苟将军等 久了!万东若率众归附,苟将军必然欣喜!” ...... 孟原,为免惊扰乡民,苟政已然率人离开那片麦地,转移到大路上,默默等待。时间在流逝,太阳已西移,距离陈晃进华阴也有近两个时辰了,丁良几次遣人往县城侦查,都无果而归。 部卒们的情绪渐渐起来了,笼罩在一股躁意之中,也就是苟政沉稳依旧,方才克制着没有发作。 不管苟政心头是什么感受,至少他表面上很淡定,甚至躺在一片青草上,就着一片不知名的野草睡着了。 良久,丁良急匆匆来报:“将军,陈晃遣人来报,孙万东已有投效之意,正出城来见途中!” 闻言,苟政睁开了眼睛,遽然坐起,朝西面望了望,一直沉稳的眼神中波澜涌动,吩咐道:“传令下去,列队欢迎!” 随着苟政军令下,五百部曲迅速行动了起来,整备列队,只不过“欢迎”变成了肃杀的迎战队形,而随苟政而来五十名骑兵,则布于两侧,游弋徘徊。 这回没有等太久,很快在陈晃的陪同下,数骑东来了,有意思的是,孙万东只带了5名骑士,当面对苟政那一干部曲时,竟也不落气势。 那傲然的模样,看在苟政眼里,就像个急于表现,意图获得表扬的孩子一般。提提袖子,苟政严肃的面庞迅速挂上程序式的笑容,拱手迎上去:“孙将军来投,我不胜欢喜!得与将军共谋大事,我之幸也!” 孙万东与陈晃下得马来,近前,也抱拳回礼,只不过态度上显得有些狂妄,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污我与长安勾结背叛,惹梁导匹夫猜忌,引其来攻我华阴,可是苟将军手笔?” 面对孙万东的质问,苟政先是瞥了眼低下头的陈晃,而后坦然道:“不错!我欲谋梁导,不惧其所率万军,唯惮孙将军及麾下劲旅,因而,只能略施小计......” 见苟政如此坦荡,孙万东显然有些讶异,骄狂之色稍稍收敛,面露沉吟之色,而苟政则静静地等着他,目光温和而淡定。 良久,孙万东又开口了:“孙某若归顺将军,将军欲如何安置我与部属弟兄?” 对此,苟政显然早有打算,几乎不假思索,应道:“一切如旧,将军仍统率部属,坐镇华阴,临机决断,攻伐御备之事,将军可自专。 若长安之师来攻,我当遣师援济,助将军御之。不过,义军东来,因号令不明、指挥不一而吃的亏也不少了,一旦我二人合兵,指挥必须严明统一,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听苟政讲出打算,孙万东有些吃惊,愣了许久,方才问道:“将军所言当真?” 苟政淡淡一笑:“苟政一诺,纵不值千金,也是掷地有声,话既已出,绝无反悔!孙将军若心存犹疑,我可指天为誓!” 不得不说,苟政那一指朝天的淡定模样,还真有几分豪杰气概,孙万东为其感染,深吸一口气,而后紧跟着拜倒:“承蒙将军看重,愿为效劳!” “将军请起!”见状,苟政当即做出惊喜的模样,激动地将之扶起:“我得将军,何愁大事不成?” 起身之后,气氛迅速变得融洽起来,陈晃在旁,见事已成,也不由松了口气,含着笑参与到苟政与孙万东的谈话中来。 只不过,孙万东还是有其骄傲与坚持的,注意到苟政那干气势汹汹的部曲,眼珠子一转,又拱手道:“我既投将军,部下自然也成为将军部属,不知将军可愿移步城内,接受华阴将士参拜,也给部将们训训话?” 这话一出,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孙万东直勾勾地盯着苟政,观察他的反应。边上,陈晃眉头紧皱,在苟政与孙万东二人脸上徘徊,欲言又止。 反是丁良听了,当场怒责道:“孙万东,将军不辞辛苦,亲来接纳,已表重视,莫要不知好歹!你此举何意,是何居心?” “你是何人?”被冒犯到了,孙万东偏头审视了丁良两眼。 丁良:“苟将军亲军下属,游骑队主,丁良!” 闻之,孙万东当即蔑笑道:“无名之辈,一個小小队主,焉敢同大将对话!” “某军职卑微,刀且尖利,你敢试之?”丁良怒道。 听其言,看着丁良那瘦弱的身躯,脸上的轻蔑不加掩饰:“你配同某动手?” 丁良在那自卑的外表下,实则有一颗极度自尊的心,平日里虽然沉稳内敛,但此时怒火上涌,当即拔出了腰刀。他这一动,身边的苟部士卒们也都紧随其后,武器出鞘,恶狠狠地盯着孙万东一行。 眼见着火药味越来越重,苟政发作了,冲丁良怒道:“你们想做甚?” 苟政一怒,丁良面色微滞,气势顿时就弱了下来。 “把刀收起来!”苟政道。 “将军......” “你敢违背我的命令?”苟政冷声道。 “属下不敢!”都这么说了,丁良哪敢再坚持,迅速收刀回鞘,顺带着,恨恨地瞪了孙万东一眼。 对此,孙万东根本不在意,他的目光只是紧紧地盯着苟政。而苟政,经过这么个插曲,也冷静下来了,回味着的孙万东的语气与神态,思考着他的用意,斟酌着其中的风险...... 直到孙万东再度发问:“末将,是否让将军为难了?” “有何为难?”回过神,苟政又恢复了自信从容的模样,嘴角再度挂上笑容:“孙将军有请,我走一遭,又有何妨?” “将军!”闻言,丁良面色大惊,开口欲劝。 “我意已决,勿需多言!”苟政摆手止住,而后扭头对丁良以及两名随行队主吩咐道:“届时,伱们就在城外等候,我一人进城即可!” “将军万万不可!”丁良彻底急了,甚至跪下劝说。 然而,苟政的耳朵却仿佛闭塞了一般,根本听不进话,扭头看向孙万东,轻笑道:“华阴有孙将军与三千将士护卫,有何可虑?将军,应该可以保苟政安危无虞吧......” 孙万东十分认真地观察着苟政的表现,见其从容模样,抱拳沉声道:“将军若有失,孙某人头奉上!” 可以明显发现的是,这一回行礼,孙万东的腰可躬下了。 在孙万东与陈晃二人的陪同下,苟政再度进入苟氏兄弟曾经驻守过两日的县城,时间过去并不算久,那县堂上的布置都没有太大变化。 当苟政被孙万东迎至上座,向部下介绍,并表明归顺之意时,孙部的那些军官们,又是惊疑,又是好奇。在义军中,苟胜的名头很响亮,很多人都听过,但“仁义无双苟三郎”,其名气只在小范围内传播。 当苟政突然一跃成为大伙的首领,难免引发对他能力与资格的怀疑,不过,连孙万东都臣服了,一干人也不敢反对,只能跟着参拜。 就在华阴县堂上,这个由孙万东带头搭建的舞台上,苟政没有怯场的道理,发挥其“魅力”与“辩才”的属性、技能,进行了一番动之以理(利)的演讲。 当然,想通过些许唇舌,就将孙部将士尽数收服,那也基本是不可能的,但这名分的确立,同样具备一定意义与价值。 当夜,苟政夜宿衙内,陈晃亲自在门外替其站岗。一夜间,房间外不时有人影闪过以及斑杂脚步声的惊扰,但苟政始终沉睡。 孙万东偷偷前来查看时,甚至听到苟政均匀而响亮的呼噜声,翌日清晨,孙万东再度拜见苟政时,态度上已有根本性的改变。 孙万东是关东豪杰,性刚烈,重义诺,要追随,也要追随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苟政未必符合孙万东的理想主公,但胆略气度,的确不凡,至少值得观察…… 第19章 苟与不苟 也就是在后续的交流中,苟政方从孙万东的嘴里,得知梁导兵败的一些细节。而经其讲述,只能说很可笑,典型的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在得知刘梃举报,梁导怒而行师的消息后,孙万东愤慨之余,也大为光火,似他这样的人,又如何受得了委屈。因而,在梁军西出潼关之时,孙万东也于华阴做着应对准备。 就两方面,一方面将刘梃的心腹军官悉数清除,并其众,然后率领华阴全军,做好战斗御防准备。另一方面,孙万东又遣人传信,邀梁导会面于华阴城东,欲做解释。 这样的态度,自然惹得骄横的梁导大为不满,他的答复很是强势,要求孙万东打开城门,放他进城,然后进行询问调查,甚至口出威胁之语...... 就这态度,孙万东能从之就有鬼了,斟酌再三,要求梁导先退军,杀挑拨离间的小人刘梃,他愿到军中负荆请罪。 于是,梁导被彻底激怒了,在他看来,孙万东的所作所为,纯属心虚,当即下令,全军开进华阴城下,做攻城准备。 双方在华阴城关前,又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言语交锋,梁导责孙万东忘恩负义、背叛义军,孙万东则大骂梁导听人挑拨、陷害忠义、愚不可及。 至此,彻底没有转圜之余地了,怒火攻心的梁导,当即下令,进攻华阴,誓要拿下县城,将孙万东大卸八块。而打起仗来,孙万东自不带怕的,梁军虽然众,但事起仓促,匆匆而来,人困马乏,诸部也多不尽力。 相反,孙部却相当精悍,尤其是孙万东,满腔怒火,化作无穷的力量,一手拿刀,一手执盾,立于城头,身先士卒,率众御敌,一干下属也被他带得哇哇直叫。 连续杀退梁部三波攻击,斩射杀数百人,而自身损失轻微。见战况不利,梁导又急又怒,比起部卒之损伤,他更加在意自己颜面的损失,于是,他干出更愚蠢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顾劝阻,梁导将本部骨干力量派出,对下属诸军进行督战,以严厉办法,促其卖力攻城。这固然起到了一定效果,但也引得诸部不满,差点临阵激变,然而,增加的压力,并没有将华阴的城防压垮。 而孙万东在城上率军指挥作战时,也居高临下地关注着梁军动向,他在战场上的嗅觉还是够灵敏的,当敏锐地察觉到梁导中军所在空虚之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为了督战,梁导将位置大幅提前,距离华阴城垣不远,同时,亲信部曲被大量派去督战,也分散了他身边的护卫力量。 于是,在城头顽强抵御的同时,孙万东秘密将本部最精悍的士卒八百余人集中于华阴东城,而后大开城门,突然杀出,猛打猛冲,直奔梁导。 这样的战法,纵观历史,能够找到无数案例,关键就在于出击的时机把握,以及敌对双方意志、战力的比拼。孙万东够勇,属下效死者甚多,找的时机也好。 至于梁导,则彻底暴露其庸劣本质,在孙万东还没冲到他十丈之内,便已魂飞胆丧。当主帅在关键时刻畏惧,弃军不顾,狼狈而走时,整个军队的动摇与崩溃,也就不足为奇了。 为了取得反击战的完全胜利,使梁军在短时间内无重新组织作战的能力,孙万东是盯着梁导追杀,一直到其众彻底崩溃东逃,方才收兵。 就这,还是孙万东念在同为义军,手下留情的结果。此战以如此戏剧性的结果收尾,其中固然有孙部勇猛,孙万东冒死突击的因素,但梁部人心不齐,指挥混乱,以及梁导这个主将之庸碌鄙陋、临阵怯战畏缩,才是根本原因。 否则,以那些关西豪杰之流的凶狠,纵然无法攻破华阴,也不至于被孙万东一战击破。而苟政在听完孙万东的解释后,只是很平静地感慨道: “当初渭水之战时,梁导就因畏缩怯战,部卒溃散,差点连累众军为长安军所破,如今,又是如此......梁导匹夫,死不足惜,只是可惜那些受其连累,无辜死于内耗的义军兄弟啊!” 听苟政这么说,孙万东不禁瞟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奇怪,然后说道:“在梁导这等蠢材统帅下,终有一日为人所趁,只是早晚罢了!” 进了华阴城,又呼呼大睡一夜,苟政反倒不急了,对孙万东部下劲旅表示兴趣,特让他带自己去观摩一番。孙万东自是欣然,也是为了向苟政秀肌肉,他将麾下最精锐的力量都展示出来了:那支随他冲锋陷阵的队伍,只不过已不足七百。 通过对这支部曲的观摩,苟政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勇士,剽悍之风格外浓烈,军纪无从谈起,但已做到基本的令行禁止,当然,得是孙万东的命令。 在苟政看来,孙万东已初得练兵、驭兵之法,观其战绩,在指挥统战之上,亦有能耐,的确是个人才,有名将之资。 在原来的历史上,或许和千千万万军的义军一道,在随梁犊东归途中,为羯赵军队夷灭了,如今,乱入了苟政这个不确定因素,那么未来的发展,可就说不准了,未必就不能名留青史。 当然对于这一点,孙万东本人是没有意识的,他只是得意于苟政那频繁的点头与赞叹的表情。 “万东部曲,让我想起一人!”注意到孙万东脸上的得意之色,苟政 也微微一笑,缓缓叙来:“汉末时期,中原群雄争霸,曾称雄徐州的吕布,其麾下有一大将,名为高顺。 高顺麾下有一支部曲,训练有素,精锐勇猛,冲锋陷阵,坚不可摧,称之为‘陷阵营’。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我观万东部曲,便有陷阵之志风啊......” “哦?竟有此等事?”听苟政这么说,孙万东两眼放光。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孙万东呢喃两句,然后振奋地向苟政道:“既有古人之前,我辈岂能落后?陷阵之风,听着甚是提气,承蒙将军赐名,我这营将士,从今之后,就唤作‘陷阵营’了!” 对此,苟政只能表示:你喜欢便好。 苟政的评价,自然有诸多恭维的成分,毕竟如他所知是真的话,那如今的孙万东,距离高顺与其陷阵营,恐怕还差得远。 至少,孙万东部曲之勇,除了本身具备的一些剽悍作风与作战素质,更多还是仰仗孙万东的個人勇武与威望,与真正坚不可摧,能够在艰苦条件下顽强作战的精锐之师,有着质的区别。 再归县堂,苟政、孙万东、陈晃三人聚到一块儿,讨论起孙部与华阴的未来发展。基调已经定下,苟政也没有反悔的道理,只不过,对于如何守备华阴,今后何去何从,苟政提出了一番见解与建议。 苟政认为,梁犊东进,必然功败垂成,所以不虞梁犊那边的反扑、清算,他们未来最大的对手,只有羯赵朝廷,一切工作也当围绕着如何在羯赵的剿杀下生存而展开。 基于此,华阴、潼关虽处要道,但居其中,两面受敌,非久留之地,必须寻找一块可供长远打算的地盘。在此之前,必须练兵马,积粮草,增军旅,以备“战略行动”...... 关中虽经义军祸害,然其积储、人口,依旧不是弘农所能比拟,因此,苟政建议,孙万东在稳守华阴,力拒石苞的基础上,尽量在京兆就食。 不过,他们是义士,“义”这个字,不能丧尽其理,因此,有些时候,为了生存,不得不做出些掠夺行为,但今后对于普通的士民百姓,还当手下留情,不要赶尽杀绝,要尽量攻击羯赵朝廷、官府,以及那些投靠羯奴的势力,从他们手中抢夺物资...... 不管是见解还是建议,苟政都发自肺腑,也尽量考虑到孙万东的感受与处境。但显然,孙万东对苟政说的那些,并不怎么听得进去,毕竟太遥远、空洞,他更高兴的,还是苟政那再度明确的放权,以及“扩充实力”的建议,这才合其胃口。 至于抢掠上的克制建议,虽然内心嗤之以鼻,但明面上还是应和着。不是给苟政面子,而是以关中眼下的情况,一般的黔首小民,也抢不了多少东西,油水还真在羯赵官府以及那些筑堡结寨自保的豪强地盘内。 相比之下,还是陈晃,对苟政的见解,若有所思,颇为认同的样子。这,大抵就是陈晃、孙万东这两个同乡之间的不同了。 平心而论,对孙万东的桀骜乃至乖张个性,苟政并不是那么地喜欢,但他必须得予以宽和与包容,非为其他,只因为他有值得包容的本事与实力。 提及此,又不得不说起大兄苟胜了,在作风上,二人有相通之处,然而在个性上,苟胜却明显更具气度与的魅力。 对苟胜,苟政此前总是忍不住指点劝说,但对孙万东,却能予以更多的包容乃至宽纵。这两者间的差别,苟政也是在许久之后,方才有更为深刻的认识:得兄如苟胜,是其大幸! 午时,孙万东又于华阴县衙宴请苟政,也拿出了一案好酒好肉招待。宴上,气氛融洽,借着酒意,孙万东向苟政道:“将军之前所言,对末将大有启发,想起一事!” “说来听听!”苟政示意道。 孙万东:“前不久,始平郡有一个叫马勖的人,遣人前来联络,说他不堪羯赵凌虐,意欲聚众举兵,反抗暴政,但恐实力不足,希望我军能够及时响应,相互配合,共谋大事......” 听闻此事,苟政不禁意外,问道:“这马勖,是何底细?” 孙万东摇摇头,道:“听来人讲,是始平郡当地豪杰,名望颇高,但依我猜测,怕只是当地土豪,意图趁关内混乱,谋乱取利!” “其人有何意图,暂且不论,但只要是反抗暴政,与羯赵朝廷作对,就可以作为我们的朋友!”苟政只稍加琢磨,便道:“我们一路东来,也曾经过始平,那里处关中腹地,紧邻京兆,对长安有亦有直接威胁。若有豪杰义士举兵于始平,不论成败,都能吸引长安赵军注意,减轻我们的压力!” 苟政这么讲,孙万东想了想,也颔首表示认同,道:“将军所言甚是,可惜只是试探接触,并未达成同盟,也未约定时间,也不知那马勖,是否果真能起事。” “约定与否,并不重要,毕竟相隔不远,始平那里有风吹草动,也很难不传至华阴!”苟政摆摆手,抬眼,又冲孙万东笑道:“若是不放心,不妨遣人联络约定,我有言在先,此事,就交由万东自决!如需潼关支持,届时尽管开口!” “多谢将军!”孙万东思忖着,灌了一口酒水,郑重道。 而看孙万东那思索的表情,转悠的眼珠 ,苟政忽然发现,此人未必是徒有其勇。想来也是,若只是一个粗猛匹夫,又何以凭借寡兵,坐镇华阴,还能起到力拒长安的作用。 鉴于此,苟政对孙万东的印象,又有了几分好转...... ———— 等苟政与陈晃等人,走出华阴城时,已是午后。在他出城的第一刻,早在城外候着的丁良等一众部曲,迅速围了上来。 “看吧,看吧,没少鼻子,也没缺胳膊......”见丁良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状况,苟政大方地张开双手,轻笑道。 闻言,丁良等人这才大松一口气。这些部曲,可都是苟政最忠诚、最亲信的力量了,甚至是唯一一支纯粹到没有两个兄长影响的根基,是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 这一日夜间,苟政在城内待得不错,甚至有些舒服,但在外边的这些部曲们,感觉可就煎熬了,看看丁良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就知道了,估计一整夜都没闭眼。 几个队主中,丁良压力是最大的,因为其他人见苟政宿夜不出,认为是被孙万东扣下了,即便遣人通知,也看作是孙万东的计,因此打算遣人回潼关,通知苟安等将,率领大军西来。 还是丁良在关键时刻,坚持听从军令,等候消息,但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招致其余部属的猜疑与攻讦,所幸,苟政平安出城归来。 得知此事后,苟政对丁良等人都进行了赏赐,丁良是因其正确的判断与坚持,其他人,则是因为忠诚。这两者之间,难说对错,难分高低,但都有足够触动苟政的点。 跨上马,启程东返之时,苟政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见华阴东门前,孙万东正带着人恭送...... 没有再多说什么,策马往潼关方向而去。对于受邀进城,并夜宿城内的决定,苟政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毕竟对苟政这样的人来说,将自己的生死操之于旁人手上,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也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然而,当其时,也是被架到那个份上了,毕竟逼已经装到前头,恐惧迟疑,畏缩不前,只会导致人设崩塌。 不过,最终的决定,还是综合众多因素判断的结果,对孙万东的判断,对华阴城的风险评估,都导致苟政起意大胆一试。 只是,在苟政那从容不迫的表面下,始终有一颗提防的心,虽然一直谈笑风生,但真实情况是,直到出得城来,与丁良等部曲会和,他的紧张才真正退去。 而这件事,对苟政心志的磨练,显然是有巨大作用的。至少,他意识到一点,虽然自己姓苟,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靠“苟”去解决,有些情况,有些环境,还需大胆面对,审慎判断,然后果断行动! 至于结果,若是赌输了,那就是天之恶噬,与个人无关,没有这股子心气,焉能成事...... ———— 关于更新问题,虽然一天一章,但一章4000+的字数,个人感觉不算少了,对于一条咸鱼来说,已经尽力了。 虽然也想多努把力,挣点奶粉钱,然个人精力实在有限,力有未殆。 对本人来说,码字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而不是主要,更非全部,还望见谅。 存稿的确有一些,但还没有底气发出来,最近事繁,身心俱疲,存稿也一直处于“入不敷出”的状况。因此,还是等本人调整一下吧。 另外,不论如何,还是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所有收藏、投票、打赏、追读的弟兄们。 苟富贵,互相汪! 第20章 回报 “拖下去,审!” 潼关衙内,随着苟政一声冷喝,堂间一名汉子当即被强拉出堂,嘴里的求饶与解释声则完全被忽略。感受到苟政的恼怒,苟安也不开言,拱了下手,便亲自下去审问。 堂间,便只剩下三人了,苟政、苟威以及丁良。苟政表情拧巴,略显抑郁,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一股阴沉之气中。见其状,向来心直口快的苟威张嘴便来,语带怨气道: “将军对那孙万东,恩遇之重,三军之中,无人可比!如此恩深遇厚,其竟不知感怀,与羯赵勾连,真是不当人子!” 见苟威愤怒之态,苟政的表情反而逐渐平静了下来,瞥向他,目光古井无波,看得苟威渐渐住口了。 “事情尚不清楚,岂因一逃卒之言,而猜疑大将,妄下结论!”苟政沉着脸道:“梁导的教训,可就在昨日未远,难道这样的错误,你想让我也犯一遍吗?” 听苟政这么说,苟威自然表示不敢,不过,他神情间对孙万东的不满却是不加掩饰的,当然,以苟政观来,这不仅是为自己担忧与感到愤慨,还藏有一份嫉妒之情。 苟政回潼关,已然三日,对华阴及孙部的安排,也逐渐传开了。于是,在潼关苟军之中,引发了轩然大波,有很多人都对此感到不满,尤其是那些新近归附的原梁部军官。 此前,孙万东虽有勇名,也在华阴建过功,却也还没有到压服众人的地步。同时,他是青州乐安人,与关西豪杰们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再加上此前华阴内讧之时惨败的恩怨...... 凡此种种,都让苟军下属那些部将们难以释怀,纵然谈不上怨气冲天,但不满情绪几乎都是写在脸上的。当然根本原因还是那句老话,不患寡而患不均。 凭什么他们这些梁部主力,要委曲求全,寄人篱下,接受苟政的收编与指挥,仰其鼻息过活,而区区一个孙万东,竟能获得那么重的恩遇。 不收编也就罢了,还有那般大的自主权。若因那三千兵,那他们这些同样有部曲拥戴的军头,是不是也该得到相同的待遇? 当然,怨归怨,上下还算克制,大部分人只是嘴上发作一番,毕竟苟政前些日子建立的威慑还未消退,苟部的控制力依旧存在。 但情绪却在不断累积,这让苟政深以为忧,他可不敢忽视这种不满的声音,因此,几日间,他不断召集各军军官进行交谈训话,并加大对麾下各部的巡视安抚。 同时,在苟政宣布即将向东扩张,将弘农郡彻底控制在手中的消息,并允诺届时将遣诸部镇守就食弘农各县,方才勉强将那股躁动安抚住。 而这样的妥协,让苟政很是恼火,也再次让他意识到,他对当前这些部众的统率与管理,还处在一种十分初级且脆弱的状态中。 毕竟,就这么短暂数日的时间,还想尽收人心,如臂驱使?再考虑到所处的环境与面临的形势,计占潼关、并吞梁导、西服华阴给苟政带来的少许得意感,也迅速消散了。 实在是,现实局势逼着苟政时刻小心谨慎。而经此一事,他反倒更加确信给孙万东招抚待遇的正确性,否则,且不提采取其他手段的困难与代价,就这些个人聚在一块儿,人越多越乱,早晚还要内讧。 若是像梁导那般御众,或许问题不会太凸显,但苟政偏偏是要寻求弥乱统一,彻底掌控话语权,这种情况下,矛盾是很容易激化的。 因此,对苟政来说,新编三军的杂声并不重要,如何增强苟氏部曲的实力,如何提高自己的掌控力与影响力,这才是关键的。 但偏偏,对于孙万东的安排,苟政麾下的苟氏军官及精英们,也是非议不断,表现得最为明显的就是苟威了...... 为孙万东部带来的负面影响,苟政好不容易才压制弥合,正准备带着大伙,走向未来,华阴那边又出事了。一名唤作刘昌的华阴军官东逃,奔至潼关,向苟政举报,孙万东与长安秘密勾结,图谋不轨,希望苟政小心提防。 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幕,熟悉到让苟政几乎认为这是一种错觉,历史总是在重演,但这重复的频率也太高,间隔也太短了...... 而当苟政面对这样的情况时,他蓦然发现,不是旁观者,置身局中,还真就难以看得清楚明白,做到理性从容。也就在场都是苟政的心腹部属,否则,此事一旦传扬开来,还不知会造成怎样的沸反盈天。 针对这份举报,苟政的第一反应便是怀疑,这是基于华阴之行,以及与孙万东一番深入接触,得出的结论,何况来人,目光游移,言辞闪烁,明显有问题。 但是,话说另头,毕竟人心隔肚皮,孙万东终究是新附之众,又与其“便宜之权”,做出任何举动都不是没可能的。虽然以言语打压了苟威那蠢动的态度与意见,但苟政心头的纠结与犹疑却反而加重了。 斟酌间,苟安回来了,手里拿着块麻布,一边走,一边擦着拳头上的血迹,直至堂中。 “如何?” 迎着苟政的目光,苟安面露犹豫,抱拳道:“此人确实有异,据其交待,他是那刘梃部属,孙万东并吞刘部之时投诚,但因孙万东对降部不公,前几日又以军规处罚他,心生怨恨,这 才东来举告。 不过,他始终坚持,说这几日屡有西面来人,被孙万东迎进华阴,秘密商谈,他曾窃听来人随从谈话,确认是羯赵乐平王石苞府上出身! 末将反复捶打、逼迫,犹不改口,以我观之,不似说谎......” 到目前为止,对苟政来说,如果有一个值得毫无保留信任的人,那毫无疑问就是苟安。当他做出这样的判断时,苟政心中的阴影顿时便加重了。 而不待苟政发话,一旁的苟威忍不住了,大声道:“将军,孙万东叛迹已露,还当速速发兵,将之剿除,以消祸患!” “你喊什么?”一听这话,苟政没来由地感到烦躁,瞪向苟威:“你又急什么?” 被苟政这么一瞪,苟威也不敢如平日里那般放肆了,五大三粗的汉子,嗫喏地像個小娘子,微垂着头,嘟囔道:“末将只是替将军担忧,一旦孙万东真投靠羯赵朝廷,联合东来,我军就危险了。不论如何,将军都应当有所防备才是!” 闻言,苟政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大脑迅速开动,闪过各种画面,各种纷杂无序的消息在他脑海中跳跃,但始终抓不住脉络。 初听其情,苟政还往孙万东曾提到的“始平人马勖”联系到一起,但显然,并不是。良久,缓缓睁开眼,苟政吩咐道:“把人带上来,我要再次询问。” 很快,那被打得惨兮兮的军官刘昌被带上堂来了,面对苟政的询问,再不敢虚言遮掩了,一股脑儿地往外吐露情况,与苟安所报,基本无差。 对此,虽然一直默默地提醒自己,要心宽,这事不算什么,哪有这般容易的死心塌地......但其内心,依旧无从遏制地感到郁闷。 只不过,在这等情况下,苟政要显得镇定些,脑子虽然忍不住发热,但竭力地克制着。见几名心腹都望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决策,尤其是苟威,完全一副愿为先锋的气势。 思吟许久,苟政摸着唇边的胡茬,沉声道:“我观孙万东,不是反复之人,至少不当如此,否则,几日前我在华阴,便已为其所害!” “将军,事已至此,你还对那孙万东报以期望?”苟威听了,有些不忿道。 苟政抬眼,一脸漠然地盯着他,支吾两句,苟威再度消停了。而苟政,则在继续琢磨片刻后,抬首吩咐道:“准备两车酒肉资需!” 然后看向始终没有作话的丁良,严肃地说道:“我知你与那孙万东有怨,不知你可敢往华阴一行?” 面对这个问题,丁良眉头也稍微皱了下,但还是咬牙应道:“但请将军下令!” “好!”苟政当即道:“你带上物资,以犒军之名,送给孙万东!你心思机敏,观察仔细,给我趁机好好看看华阴的情况与动向,回来报我!” “诺!”丁良郑重道 “若是回不来,我也就知结果了!”苟政不管是表情还是眼神,都显得格外沉重:“若是能回来,你就是我本部幢主,若再有人呼你为胡奴,我准你揍之!” “谢将军!”丁良面色动容,长拜道。 虽然给丁良安排了一个差事,但气氛并没有丝毫的缓和,苟安也隐隐站到苟威那一边了,轻声问道:“将军,若孙万东果然叛变,辜负信任,投靠长安,又当如何?” 闻问,苟政看了看几人,仰头朝西,沉默了好一会儿,以一种怅然的语气说道:“倘如此,那我们不只是向西的大门暂时关上了,未来的处境,也必将更加艰危!” “传令去吧,全城封禁,全军戒严,准备作战!”叹了口气,苟政又冲苟安、苟威吩咐道:“不论如何,做些应对准备,总是应该的......” ———— 就在潼关因为一个逃兵的情报,而紧张大作的时候,华阴那边也的确在大动干戈,只不过,具体的细节与过程,与苟政等人担忧、疑忌的,可就大相径庭了。 就如那刘昌所言,孙万东的确在同长安方向联系,并且三两日间,便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却是在苟政返回潼关后,孙万东自觉苟政之信重难得,十分感动,有心建功,以作回报。 经过一番绞尽脑汁的思考,苟政此前的离间计,给他打开了思路。于是,孙万东遣心腹西向京兆,前往长安,向石苞那边通报自己在梁导这边受的委屈与猜忌,并告以华阴激战内讧的情况,表达欲弃叛军,重归朝廷的想法,希望乐平王能够接纳。 如果说潼关之变还笼罩着一层迷雾的话,那么华阴之战、义军内讧的消息,早就已经西传了。因此,在收到孙万东投诚之意时,石苞是大喜过望。 这段日子,石苞可实在不好过,长安虽然守住了,但叛军席卷,关内动荡,羯赵的统治已经岌岌可危,他这个关西最高长官,压力自是山大。 尤其在遣刘宁东进,再败于一个无名之辈孙万东之后,其声望则继续下跌,若不是还有羯赵这面摇摇欲坠的大旗以及羯部官兵勉强支撑着,关内的形势,还不知要滑落到怎样的情况去。 两个多月来,石苞就没有收到过好消息,在这种情况下,可想而知,孙万东的“投诚”,对他是怎样一个利好消息。 于是,不顾长史石光的劝说,派亲信联络, 试图与华阴达成协议,取得关中平叛一重大胜利。孙万东在粗豪的表面下,竟还有细腻的一面,为免怀疑,还特地与石苞使者纠缠许久,提出了一系列要求。 这些要求,在传回长安之后,更加佐证了石苞对孙万东投诚的判断。数日之间,双方信使飞马往来,异常频繁,最终谈妥,达成一致。 孙万东率众接受羯赵朝廷招安,并作为赵军东进讨伐潼关叛逆的先锋。石苞则免其罪过,表其为将军,并附有一大堆优渥的条件待遇,双方约定于三月十八日,华阴易帜。 在苟政闻讯,遣丁良携带两车物资,西去试探时,华阴那边正爆发着一场战斗。石苞遣安西将军刘宁及校尉曹苞率兵四千,携带大量犒军物资,前往华阴受降。 而结果不出意外的,刘宁这个常败将军,再度被击败了。事前,刘宁还畅想着石苞给他的秘密允诺,受降之后,斩其颅,并其众,报此前兵败的一箭之仇。 但当受降赵军,开近华阴城,还未展开阵势,便遭遇孙万东的突然袭击,在三面伏兵杀出夹击之时,刘宁便知晓自己“梦碎了”。 这一战,孙万东杀、俘赵军两千余人,在石苞奉送的大量辎需基础上,还趁胜引兵西进,破了郑县,直到新丰县境内洗劫一空,方才收兵。 赵军这边,损兵大半,校尉曹苞等将领被俘虏,刘宁见势不妙,逃得快,回到长安后被恼羞成怒的石苞以“怯战”罪名斩杀。 自此之后,坐拥秦、雍之众的石苞,竟然不敢东顾了,只能等着关东羯赵大军对叛军的进剿结果。 而丁良,带着两车军资往华阴一行,但返回时,则是孙万东回报的30车包括武器、甲胄、弓弩、粮草、牲畜在内的军需物资,另附有曹苞等赵军俘虏,回报之丰厚,让苟政都呆了半晌。 当然,对苟政而言,最关键的,不是那些缴获物资,而是孙万东未叛、能打,是西面的暂时安全。同时,当孙万东再次取得对赵军的胜利之后,苟军这边不满、抱怨的声音消散了一大半,这还是个拼实力的世界。 另一方面,从对潼关苟军的掌控来说,孙万东这次胜利,对苟政是有积极意义的。他也可以藉此,放心地向东做一些动作了。 苟政兑现了诺言,虽然并没有那么地危险,苟政还是将丁良升职为幢主,地位上更进一步,成为自己身边骨干部将。 另一方面,为表对孙万东之信任,苟政又将那刘昌,送还华阴,交由孙万东处置。只不过出人意料的,得知其情后,孙万东非但没有杀死刘昌,反而升其职,说此人虽叛自己,却忠于大义,一忠一叛,功大于过。 对于这种有些沽名钓誉的行为,苟政听闻后,只是赞其“当世豪杰,胸襟广阔”...... 第21章 东取弘农 赵太宁元年(349),三月二十日,潼关北关楼,七千余苟部将士,在各军头的率领下,鱼贯出城,有序向北面进发。 天公作美,风清光煦,日头高起,由苟安所率领的前锋,一路自高地下行,已然抵至北部大河绝壁,通过那条狭窄拥塞的黄巷坂,便能离开麟趾原,沿潼关道东行...... 苟威率本部次其后,落在最后边踵迹出发的,才是由苟政亲率的以苟氏部曲为核心力量的中军。 关前,见队伍出发得差不多了,苟政才向带队送行的陈晃交待道:“文明,潼关,我可就交与你了!稳守城关,待我归来!” 大概是感托付之重,陈晃面态肃然,抱拳沉声道:“将军但东行建功,至于潼关,晃唯竭力效死而已!” “保重!” “将军保重!”陈晃敬拜道。 又深深地看了陈晃一眼,苟政方正式起行,与部曲们一道,押送着军需辎重,踏上东出旅途。至于潼关这边,苟政则出人意料的,没有留苟安、苟威乃至苟侍这些苟姓部曲驻扎,而是让陈晃率领“新编第一军”1800余人守备,还留下了半月之粮。 此次东进,是自“潼关之变”以来,经过十日收编整备之后,这支义军第一次以“苟军”的名义,采取军事行动,虽然略显仓促,于苟政而言,却是势在必行。 与梁犊不同,苟政的东进,不是战略,只是战术行动。甚至于,他打着的口号,都是到弘农就食,而这个口号,既实在,也明显更具吸引力。 毕竟,明眼人都知道,潼关虽险,若短粮草,不可久恃。而放眼周遭,除了西面的关中,就只有东面的弘农郡最适合就食了。 弘农境内,虽则以山地、丘陵为主,但沿大河铺开的北部川原地带,依旧具备良好的耕作条件,产出并不少,虽经梁犊、梁导两叔侄轮番劫掠,但若费些心力,总还是能刮出些油水的,至少不是潼关当地产出所能比拟的。 当然,就食也并非苟政东进的根本目标,这是鞭策部众的一个口号,在满足基本生存需要的同时,苟政还有两个目的。 一自是观望“梁犊东进”的最终结果,做好接应两个兄长的准备;二则是,不论结果究竟如何,一旦事有不妙,他即领军北渡,到河东郡去发展,而沿大河中游分布的诸多渡口中,只有浢津与茅津适合苟军北渡,而这两渡口都在弘农郡内。 对于这个谋划,苟政也只与苟安等少数股肱部曲透露过,并没有大范围传播,还不是时候。对于麾下的这些豪杰义士来说,不将他们逼到那個份上,是很难死心塌地跟着走的。 出潼关,行至一个叫阌乡的地方,三军停驻夜宿。阌乡此地,西连潼关,东接湖县,北枕大河,南依桃林,是东西交通线上的一个支点,也具备一定军事价值。 不过,羯赵统治之下,又经梁犊起义的祸害,已然破败不堪,大军过时,连个人影都无,如此倒也省了“借宿”的麻烦。 破旧的土坯房内,用完一小碗粟黍混合的杂粮饭,虽无油水,却也勉强充饥。在感慨了一句生存之艰后,就着柴火的光照,苟政又拿着自己粗绘的那张关右郡县图琢磨起来...... 夜色渐深,苟安找了过来,寒暄两句后,向苟政提出了他的担忧与疑问:“华阴交给孙万东,末将无意见,连潼关也交给陈晃驻守,郎君这般放心?” 也只有在私下里的时候,苟安才亲密地称呼苟政为“郎君”,流露出的情绪也更加真挚。 见苟政不作话,苟安又道:“这二人毕竟都是新附之将,此前在义军中,与郎君地位也相差弗许,又岂能在短短十日间,真心臣服,竭力效忠? 何况,二人关系莫逆,一旦有所勾连......” “子平!”这个时候,苟政伸手打断了苟安,略作沉吟,心平气和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也明白所虑有理,对孙、陈二人,我自不敢毫无保留地信任。 只是,我当下所求者,不过以二人暂作屏障,以挡住关内赵军罢了。孙万东刚猛多义,陈文明沉稳有智,放眼当下义军,也唯有这二人,勉强能担此任!” “至于你、苟威、苟侍乃至丁良与其他苟氏部曲老人,都是我们的基石,我的腹心股肱,必须跟着大队,不便留守!” 说着,苟政抬眼看着苟安,认真地道:“于我而言,一个华阴,一座潼关,以及孙、陈那数千军,都不重要,只有你们这些部曲以及我们手中掌握的军队与实力,才是我最重要的依仗,也是我们今后于乱世生存的本钱......” 苟政这么一讲,苟安明显好受多了,面上担忧之情缓和,略作琢磨,又不禁说道:“郎君,有一事,我已思考多时,始终不得结果,还望郎君开言解惑!” 见苟安一番认真好学的模样,苟政不由笑了,伸手示意说:“你且讲来!” 苟安道:“一路行来,郎君常说,羯赵行将崩溃,天下大乱未远,然而,以梁大将军如此声势,聚众十数万,席卷东向,连破赵军,直逼中原,又为何如此笃定,梁犊必然失败?” 听到苟安提出这样的问题,苟政嘴角露出了点笑容,眼神中也带上了欣赏之意。苟安 其人,面相憨厚,性子也有些迂直,但在这些容易迷惑人的表象下,却有一个内秀的心。 虽是刀口舔血的武夫丘八,但对学习思考并不排斥,这一点极其难得,也比能打能杀,更受苟政看重,更让人欣喜。 毕竟,别看苟政明面上坐拥万军,但他心里格外清楚,他实际上能够依靠的,还得是苟氏老人,以及那些受他恩遇感召而追随的义士。 这些人中,或许也不乏资质出众者,但都需要点拨,培养,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去成长,而这些条件恰恰是当下苟政缺乏的。 同时,苟政也只能在有限的时间与精力下,去发掘提拔,更多的,还得靠部曲们自己的觉醒与奋进。而这些人中,苟安与丁良表现出的一些特质,尤其让苟政欣慰。 此时,迎着苟安那一双求教的眼睛,苟政在组织了下语言之后,娓娓道来:“如欲探讨得出这两个结论的原因,或许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整,道不清楚。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后汉灵帝时期,曾爆发过一场黄巾起义,那大贤良师张角,率领天下太平道徒举事,祸及八州,势盛之时,教众百万,其声势远非今日之梁犊所能企及。 可知后来之结果?” 苟安摇摇头:“想来,应当是失败了吧!” “不错,不到一年,那祸连州县、震动天下的黄巾起义,就在大汉朝廷与士族、豪强的扑杀下,失败消亡。后面的事,你或许也有所耳闻。 后汉自此彻底衰败,统治根基动摇,一直到董卓之乱、诸侯讨董,大汉帝国,刘姓天下,被它的将军、刺史、牧守们分食,乃分三国,是为魏蜀吴......” 苟政叙说着,苟安则入了神,只可惜,苟政并没有就此深入展开,而是回到他总结的结论上来:“梁犊举事,不如黄巾起义,又如何扛得住羯赵朝廷的全力反扑。 羯赵,胡奴政权,统治残暴,苛政虐民,四海沸腾,比之四百年大汉帝国,更是差之千里,你觉得,它又能抗住来自汹汹民意之反噬吗? 黄巾起义被平定后,有黑山、白波等余部,依旧流窜地方,如黑山者,甚至成一方之雄。 而梁犊失败之后,我们这些人,或许就是黑山之流了。但是,我苟政,可不甘愿做一张燕......” 说到后边,苟政不禁陷入到自己的情绪之中,所说的东西让苟安听得摸不着头脑,但关于苟政对羯赵与梁犊的判断,却多少有几分领悟。 “所以,郎君打算将我军带到河东去发展?”苟安问道。 对此,苟政舒出一口气,叹息着说:“依我构想,最想去的地方,还是关中,秦雍大地,山河形胜,我们又本是略阳郡人,那是天赐王业之地。 只可惜,我们出身寒贱,名望不俱,眼下实力亦不足,关中的形势、势力又太过复杂,这些都不足以让我们以蛇吞象!” “因而,我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向北发展,据河东以窥关内,只需扛过羯赵朝廷的围剿,不需一年半载,天下局势必然剧变,届时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而这一切,首先便需要,我们这些起义军‘余孽’,能够从羯赵的兵锋下逃生,这也是我这段时间一直苦苦思量、准备的......” 这,大抵是苟政头一次向部属完整地道出他的战略构思,而苟安,显然听呆了。缓了一会儿,方才抱拳:“郎君深谋远虑,煞费苦心,安明白了,除生死追随,别无他念!” “好!有你这番话,我苟政,至少不孤单!”闻之,苟政抓住苟安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待两个男人之间的激情四射平复下来,苟安依旧自然,苟政则略显尴尬地起了身,对跟着站起的苟安吩咐道:“明日清晨,造饭进食之后,你率本部,仍为前锋,先行开进湖县,然后一路向东,打到陕县去。 记住,以增扩军旅、收集辎需为主,另外,加强对洛阳方向的消息刺探,大兄、二兄那边,已多日不闻消息,我心实忧......” “诺!”闻令,苟安严肃应道。 “郎君既有意于河东郡,北面是否也当有所安排?”苟安问道。 “此事,我打算交给丁良,由他负责,再做一番探查!”苟政道。 苟安不由点点头:“丁良其人,还是足当此任的......” “走,陪我去查营!”一番交流,倒把苟政的精神头给勾起来了,招招手,便往外走。 查岗巡营,慰军抚卒,这既是苟政自发的觉悟,也是从大兄苟胜那里学来的经验,养成习惯之后,也成为他驾驭部曲、增强影响的常规手段之一。 夜幕下的阌乡很安静,暮春的风吹拂着,还有一丝惬意与舒爽,而苟政的心,却始终难以静下来,除了对时局处境的忧虑之外,还似藏着一头猛虎,躁动不已...... 翌日,苟政军挺进湖县城,这座紧邻的潼关的县城,过去的一个多月间,始终承受着潼关义军的压力,因此分外萧条,青壮年男女早就逃干净了,只剩下些老弱妇孺,逃不走,躲不掉,麻木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万幸碰到的“审判长”乃是苟政,对于湖县城的几百名老弱,苟军自无为难,相反,在苟政的命令下,全 军不得骚扰,甚至还从自己都省着用的军粮中分出一部分,接济援助他们。 苟三郎,又开始“犯傻”了,而听到部曲们的纷纷议论,苟政态度也很坦荡,只回复了一句话: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由苟政亲率的中军,一直开进到弘农县方才停驻,而三日之间,基本以一日一城的效率实现对弘农郡的占领。这个过程,不说易如反掌,总归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 经由梁犊、梁导抄掠过的弘农郡,在这段时间内,实则处在一种无政府的状态之中,如弘农、陕县这样的大县,则在局面稍稍平静,无人光顾的情况下,为一些匪盗及豪强势力所窃据。 不过,这些势力,随着苟军的东进,悉数被清剿一空,到三月二十三日时,除了东南的黾池、宜阳,苟军已基本实现对弘农郡主要地区的占领。 当然,这份占领,是以城镇控制为特征,并基本停留于名义上。毕竟,城市虽是一地发展情况的集中体现,但其本身是不产粮食、物资的。 而仅仅通过对占领城镇的缴获,只是杯水车薪,甚至无法弥补东进的消耗。青黄不接的光景,为了生存所迫,苟政也不得不开启“就(掠)食(粮)行动”。 偌大的弘农郡,即便再惨淡,总还是有些积储的,东西在哪里呢?在那些扛过兵灾、躲过义军劫掠的坞壁、堡寨之中。 这些堡壁,要么设立于险要之处,要么壁垒坚实,并不是那么容易打的。单拎出任何一家,或许都不是苟军的对手,然而,若是一家一堡地啃过去,效率既低,代价不会小。 因此,在对付这些豪强的事宜上,苟政不得不采取一些更加灵活的办法,至少他不再像梁犊叔侄那般纯靠人多势众,以武力强行破壁抢掠。 以苟政作风,更喜欢讲究方式方法,这些地方豪强筑堡结壁,是为自保,那苟政就围绕着“自保”二字运作...... 第22章 杀鸡儆猴 苟政的方式方法,简单地讲,就是“变掠为借”,在一些带路党的引领下,写了十来张借条,做好暗记,再加上他“晋安西将军”的刻章及手印,然后差人,飞马送达弘农各县之坞壁堡寨。 苟政的胃口也不大,每家出500斛粟、黍即可,要是愿意给小麦乃至面粉,也不拒绝。此所谓,先礼后兵。 然而,有无数事例证明,所谓的“先礼后兵”,在最初往往是行不通的,尤其在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在当下这个世道,500斛粮食,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从维持基本能量摄入的角度,足以活命万人。 如今这年头,这光景,就是这些坞壁、堡寨,又何尝容易,他们招募流民,劳作生产,积蓄些粮畜,又何其辛苦。 因此,在收到苟政所致之信后,弘农境内,各家堡壁,态度各异,愤慨、恼怒、担忧、畏惧乃至不屑一顾的都有,但反应却是一致的:沉默、观望、等待...... 对此,苟政也不奇怪,更不恼火,他苟政算什么,无名之辈,草寇之属,岂能凭那自封的草头将军名号,就让那些地头蛇们开仓献粮。 他只是从容下令,进行下一步动作:杀鸡儆猴。鸡是早早选定了的,就在弘农县西南沙河原上的孟氏堡,这是一座筑堡已久,几更其主的堡壁。 当前堡主姓孟,祖上为流民帅,曾追随晋荥阳太守李矩对抗羯赵,后与诸将士谋叛,归顺石勒。在羯赵打拼了二十余年,方才挣下一份基业,十来年前,驻弘农时,孟氏占堡为主,直至今年。 当然,苟政选中这孟氏堡,自然没有对其历史进行多少细致的调查,他只看重两点:其一,孟氏堡在弘农小有名气,毕竟能存在十年以上的堡壁豪强,都不会那么简单; 其二,孟氏堡的规模中等,得众(民)两、三千人,有一定实力,也该有相当的积储,只要打破,至少不会是亏本买卖。 于是,在单独给孟氏堡主写了一封诚意满满的信,并被直接拒绝后,早就准备好的苟军出动了。苟政派出了苟威、苟侍两名苟氏军头,着二将领军三千,前往讨伐。 知堡壁坚实,苟政给二人调拨了大量弓箭、盾牌,又将一路裹挟的几十名工匠全部派给二人,以打造冲车、步梯等攻城器械。 自晋室衰微,远避江东,在诸胡肆虐的北方大地,无数汉族豪强地主们,招聚民众,结坞自保,这固然在抵御胡羯侵害上起到了一定作用,但这份作用,始终是有上限的。 一则面对胡人抑或是其他强大势力的围攻时,再坚固的堡壁,势单力孤的情况下,都难以真正得到保全;二则是,人可以躲在堡垒里边,但那些赖以产出的土地,以及地里的粮食作物,却总是暴露在胡骑面前。 有此二者,当胡羯肆虐之时,大部分地主豪强的选择,实则是贯彻“自保”之意图,向强权低头臣服,缴税纳粮,出人出兵,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屈服妥协的前提,便是足够强大,足以让豪强们忌惮、畏惧,在此事上,苟政这个无名之辈以及其所率义军,份量显然还太轻。 他们未必就一点都不忌惮苟军,只不过,对他们来说,还有一个更值得畏惧的势力,羯赵朝廷。比起羯赵,不要说苟政,就是坐拥十数万众席卷东向的梁犊大军,都只是小巫见大巫。那是二十多年积攒下的淫威,不是苟政他们这些戍卒叛逆,揭竿而起,呼啸而东,就能轻易动摇的。 石虎那头恶虎统治下的羯赵朝廷足够苛暴,不得人心,但苟政这些所谓的义军,在饱受抄掠之苦的地方势力眼里,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者相较,显然前者的威慑力更强,不是所有的地主豪强都愿意起事抗羯,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害怕“附逆”之后遭到羯赵朝廷的清算与报复。 至于苟政,即便他已经尝试着改变此前那种酷烈的掠夺方式,依旧很难为人所接受,毕竟还是要粮、要物资,这是会引发人本能抗拒的。 不过,这种情况,随着孟氏堡的攻破,终于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孟氏堡虽有两三千人,但能武装作战的,也就十之三四,并且参差不齐,能够真正与苟军对抗的,就更少了。而由苟威、苟侍所率领的三千军,则是一干已经习惯刀头舔血的悍士,至少匪性十足,战斗力不是那些孟氏堡丁能够比拟的。 虽有堡壁之依托,但在苟军的持续攻击,以及苟威的疯狂压迫下,只坚持了半日时间,就被攻破了。破防的孟氏堡,自然成为了苟军肆意掊敛抄掠的乐园...... 苟军的缴获自是不少,粟麦两千余斛,牛马数十头,鸡鸭上百只,另有兵器、铁器、食盐、布匹等物资若干,甚至还有十几副甲胄。 苟威见识浅,被这些东西迷了眼,是大喜过望,领军押着物资以及两千多孟氏堡民,满载而归弘农,临走前还将那座几十年的堡壁给堕毁。 这些收获,比起想象中的所谓孟氏十数载积累,略显凄零。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外有羯赵朝廷剥削,内有两三千堡民要养,时不时地还要碰到天灾人祸,能有这些许积储,已是不易了。 就这,恐怕都是对内剥削、省吃俭用,方才攒下的。看看堡内那些明显营养不良 、黄皮寡瘦,苦哈哈的泥腿子就知道了...... “你胆子够大啊!竟敢违我军令!”作为功臣,苟威、苟侍二人,领军回到弘农县,首先面对的不是褒奖,而是苟政一番劈头盖脸的教训:“临出发前,我几番叮咛嘱咐,让你收敛脾气,少做杀戮,你是只言片语,都不曾入耳?” 却是苟威在攻破孟氏堡之后,将堡内所有的孟姓之人,以及那些孟氏死忠部曲,不论老少,尽数斩杀,那可是近三百人,无一活口。 这样残暴的做法,自与苟政的命令相违背,在苟威出发之前,他可专门交待过,以破壁掠粮为主,尽量少造杀戮!可想而知,当得知苟威在孟氏堡犯下的血案之后,苟政是何等愤慨与恼怒。 堂间,诸军部将,不论亲疏,悉数在场,不过一个个都静静地看着苟政发飙。承担苟政怒火的苟威、苟侍二人,则低垂着头,半跪于地。 “让你跟随协助,就是因为你小心持重,苟威杀人,为何不阻止?”这话是质问苟侍的。 对此,苟侍面露委屈,无奈地应道:“将军当知苟威的脾气,他怒起来,有如疯牛,又岂是末将所能劝住的?” “将军,此事与苟侍无关,都是我的主意,命令也是我下的,有什么惩罚,尽可使来!”面对苟政的怒责,苟威终是忍不住了,抱拳应道。 见其状,苟政益怒,厉声斥道:“听你口气,是一点也不知悔改啊!” 闻言,苟威那泛黄的面皮抽搐了几下,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猛地抬头,大声道:“我军至时,那孟氏坚壁顽抗,杀伤了我不少部卒。 似这等刁顽之贼,若不加以严惩,如何能震慑其他势力?弘农境内那诸多堡壁,难道每一座,都要将士们用命去填? 将军可怜那些被杀的孟氏贼子,为何不先体恤伤亡的部曲将士?” 说这话时,苟威满脸的怨气,甚至挥了挥他受伤的右臂,那是在进攻孟氏堡时被箭矢射伤的,也是苟威最终起杀心的直接诱因。 而苟威这番言论,还真就引起了在场不少将校的共鸣,看看他们那认同的表情就知晓了,有几人甚至还下意识地点着头。 苟威注意到了,昂着头,直视着苟政,就仿佛在说:将军,听听将士们的心声吧,你那一套是不行的...... 苟政同样注意到了,不过,脸上的怒意反而收敛了起来,冷眼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苟威身上,淡淡然地说道:“这,就是你违背我军令的理由?” “是!”苟威表现得十分硬气:“将军之令,末将不敢苟同,故而弃之!” 桀骜之态,尽显脸上,溢于言表。而此时苟政的眼中,隐隐多了几分杀意,问左右道:“违抗军令,当作何惩处?” 一时间,堂间没人接这话茬,还是苟威自個儿,颇显傲然地说道:“当杀!” 不待苟政反应,苟威便一脸的激愤,喷着唾沫道:“将军但杀苟威,然,苟威死也不服!” 听其言,轮到苟政面皮抽动了,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遏制住心头的怒意,用力地拍了下堂案,厉声喝道:“来人,将这不尊军令、狂言犯上的匹夫,给我拉出砍了!” 堂外侍卫的,可都是苟政的亲兵,对他的命令自无违背之理,当即便有两名士卒走进来,将苟威制住,欲往外拉。 苟威在听此令后,面上尽是愕然,迎着苟政那深邃到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心中拔凉拔凉的,不过,也没反抗,只是木然呆立,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见苟政是来真的,其他人一时间也都被震住了,还是一向厚道老实的苟侍,急声向苟政道:“将军,苟威是一时莽撞口快,绝无他意,还请饶恕他啊!” 苟侍这一开口,在场其余的苟氏部将们,包括苟威、苟侍的下属军官也都反应过来,一齐向苟政请命,七嘴八舌的,倒也将堂间的肃杀之气冲淡几分。 对此,苟政沉默着没有应话,却也没有催促停下的部卒动手。直到丁良也站了出来,躬身向苟政道:“将军,苟军主违背军令、冲撞将军的确该死,然念其过往功劳,还请留其一命。 如今,义军正缺人才,若是将苟军主这样的股肱之臣杀了,实在可惜,得利的只会是羯赵以及那些不臣豪强。 若是将军怒气难消,即便要他死,也让他死在冲锋陷阵的路上......” 听其言,苟政表情方有所缓和,又瞧向被把持着的苟威,问道:“你怎么说?” 闻问,苟威闷着脑袋,并不作话。 见状,一旁的苟侍急忙起身,踹了他一脚,怒道:“还不向将军谢罪,你真想死吗?” 这一脚,似乎将苟威踢回了神,哆嗦了两下,再迎着苟政那生冷的目光时,也不敢炸刺了,低头服软道:“末将知罪!” “拉下去,打二十棍,贬为步卒,以观后效!”至此,苟政也不再与其纠缠,一挥手,冷冰冰地吩咐道。 这场闹剧,至此也算有个结果了,苟政在心情略作平复之后,缓缓起身,冲在场众多军官,严厉道:“再敢违我军令者,斩!” “诺!”不管心中抱着何想法,一干将校们,都老实应诺,声音比起往常也要齐整多了。 p> “都散了吧!丁良、苟侍留下!” ...... 堂间,苟政拧着眉头,坐在案头沉思。适才他目光游移,实则一直观察着在场众人的反应,有一点十分明显,给苟威求情的人只有苟氏部曲,至于那些降服的军官,没有一人开言,甚至有几人明显一副看戏的表情。 这样的状况,苟政除了叹息一声之外,短时间内并没有其他办法,不过,却继续给苟政提着醒,让他清晰地认识着这支部曲存在的内部问题。 解决是很困难的,但压制却必须要做,并且,就从提升自己的权威开始做起...... 大抵以为苟政仍在为苟威之事着恼,苟侍不禁小心劝慰道:“将军,苟威忠勇,只是性子向来如此,绝无冒犯之意,还望将军不要与之计较?” 听其劝,苟政抬眼,看向苟侍,苦相隐去,露出了点笑容,手朝外指了指:“如此丘八,我岂能与之计较?” 见苟政这种反应,苟侍愣了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边上的丁良则忍不住侧目一视。 深呼吸几口,苟政冲苟侍与丁良吩咐道:“给那些堡主、寨主们再多一日考虑的时间,让消息再散播一阵,后日,你们二人,各率兵马,依次前往诸堡寨‘拜访’,把我借的物资取回来......” 听苟政这么说,苟侍与丁良都不禁两眼一亮,丁良脑子动得快一些,笑道:“想来也是,苟军主于孟氏堡这一番杀戮,对余下那些豪强,定然是一种威慑。待我军至,岂能不奉上粮米?” “除非他们也想堡破人亡!”苟侍也反应过来了,眉眼舒展开来,但很快又问道:“将军,倘若仍有不知死者,意图顽抗呢?” 闻问,苟政瞥了他一眼,一脸奇怪的表情:“这事,还用我教?苟威的例子,可就摆在面前!你们手里的刀枪弓弩是做什么用的? 书文若借不来,那便用刀剑去借......” 听苟政这么说,苟侍方才彻底反应过来:“原来将军,并不是真的责难苟威,那为何——” “为何要那般严厉处置苟威是吗?”苟政打断苟侍,冷冷地反问他道:“伱觉得,以他适才在堂间的应对,他不该被重惩吗?” 对此,苟侍喏喏不语了,迎着苟政那变得冷冽的目光,心中的敬畏感加重了...... “禀将军,二十杖已毕!” 对苟威的杖责,就在堂外,但此前只闻杖击声,至于苟威,却是一声不吭,似是在用沉默表达着不服。 “送他回营治伤......” 第23章 得人易,收心难 夜下,弘农县,南门营。 “你这老儿,还在磨蹭甚,还不快与我家军主用药!”营房内,粗鲁的叫嚣,催促着慢吞吞的老者,开口的那名军汉,手甚至按在刀柄上,一副随时要抽刀活劈了老者的样子。 这老医师,还是破孟氏堡后,从堡内掠得,军中急需之医药人才。苟政一直比较重视“技术人才”,比如各类工匠、医者,尤其后者,那是比读书人还难得的。 破孟氏堡后,苟威除了抄掠粮、物,就是将工匠与医者搜罗集中起来,以资军用。从这件事看来,苟威对苟政的话,也不是全然听不进去...... “闭嘴!”趴在简榻上苟威扭头呵斥了一句,比那下属还要暴躁:“你岂懂治伤?” 言罢,苟威又看向那名忙活着捣药的老医,露出点难看的笑容:“老翁,莫与这无礼小人计较!” 老医也没有接话,苟威的笑,于他而言,不过是鳄鱼的笑容,他的残暴,被掳之前,可是在孟氏堡亲眼目睹的。 又鼓捣一会儿,老医方将一团乌七八黑的药泥取出,摸在苟威那遭受重击的腰臀之间,嘴里第一次开口:“老朽用的几味药,其性甚烈,一时恐有切肤之痛,还请将军暂作忍耐......” “二十军杖某都扛下来了,这点疼算......嘶......” 打脸就在话音未落之际,见苟威反应,起先说话的那名军汉不由上前,一把拎起老医:“老匹夫,你可是故意害我家军主?” 面对这等粗汉,老医没有任何办法,只是叹息着道:“老朽有言在先,若军头不信,自可换人!” “你给我住嘴!还不将人放开!”苟威有些怒了。 “诺!” 看着老医,苟威仔细体会了一番,药泥的刺激下,虽很是疼痛,却伴着一股酸爽的味道,脸上的横肉颤了几下,冲老者道:“此药一敷,甚是痛快,还请继续!” 老医没有接话,只是回到原位,继续给苟威敷抹,顺带着,还将苟威臂膀上的箭创收拾了一番,才告结束。 而苟威,神情间也终于流露出一抹放松,道:“老先生,某看你颇有医者气质,医术定然高超,今后便安心留在营中,给将士们疗伤制药......” 一听这话,老医便面露苦态,赶忙表示道:“将军明鉴,老朽医术浅薄,只有一些粗浅功夫,且年老体弱,耳背目昏,如何能担此任,还请另择高明!” “你若是不从,带回的孟氏堡民,某一天杀一个!”听其拒绝之言,苟威也不恼,只是淡淡地说道。 这话,让老医脸色剧变,不待其应话,苟威又轻轻一笑:“当然,若是你能给某找到一个医术更为高明的军医,也可放你自由,如何?” 对此,老医呆立少许,无奈地摇头叹息,然后就收拾起自己的物什,也不交代医嘱,漠然地说了句:“药已敷好,老朽便告退了!” 苟威也不再为难之,任其自去,老胳膊老腿的,也不虑其逃掉。至门前,老医吓了一跳,却见不知何时,苟政已经站在门外,就像一头隐藏黑暗中的猛兽。 老医自不认识苟政,惊得差点叫出来,但被苟政严厉的眼神给制止了。随即,苟政冲跟在身边的丁良示意了下,将其带开,至于苟政自己,则继续呆着,默默听着房中的动静。 “军杖打在我身上,你们看起来,似乎比我还气愤?”里边,只剩两名心腹的时候,苟威“好奇”问道。 “将军不公,我等皆感不忿!”其中一人道。 “就是如此!军主率部曲弟兄浴血厮杀,冒死拿下堡寨,满载归来,不表功犒赏也就罢了,竟因些许顽敌之死,而罪大将,如此重责,简直让人心寒! 此前跟着苟龙骧,我们杀了多少人,何曾手软过,又何曾受到责难?也就这苟三郎,为了让人称赞一声‘仁义’,拿功臣部属来开刀......” “闭嘴!你也想尝尝‘犯上’的罪过是何滋味?连我都差点被斩,你觉得,若是被苟三郎听到了,还能保住项上头颅?”苟威冷冷地呵斥道。 虽然态度比较严厉,但观苟威表情,郁郁显形于色,两名部下的话,实则是说到其心坎里的。 很多事情,往往是越想越气,尤其对苟威这样的人来说,受了委屈,可没那么容易释怀。倏地,沙包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榻上,怒道: “同为苟氏族裔,若非其乃先族长之子,若非看苟龙骧的面子,某岂能让他苟三郎压一头?岂有此理!” 房外,苟威三人的抱怨,一字一句,尽皆清晰地进入苟政耳朵,表情有些精彩,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只是那对眼神,在夜色的浸染下略显恐怖。 又待了一会儿,听得屋内三人停止了抱怨,苟政方才咳嗽一声,发出点动静,在丁良以及两名亲卫的陪同下,走进房中。 而苟威三人,在听到苟政的咳嗽声时,面色俱是大变,互相看了两眼,都不免惊慌。等苟政入内,苟威还算冷静,那两名部曲可就有些稳不住了,适才的气概全然不见,很是心虚地向苟政行礼,头深埋着,更别提抬眼与苟政对视了。 所幸,苟政并无与之计较的意思,右手抬起挥了挥, 轻声吩咐道:“尔等都先出去!” “诺!”一干人等迅速应道,尤其是那两名口出怨言的部属,更是大松一口气。 “伤得如何?”待众人退下后,苟政背着双手,面上露出他这半年以来养成的笑容,语气温和地关心道。 闻问,苟威抬眼瞟了苟政一下,又别过头,瓮声瓮气:“刀剑之创,尚如蚊叮蚁咬,区区杖击,又何足为道?” “也是,据行刑部卒讲,整个过程,你一言不发,一声不吭!”苟威的怨气溢于言表,苟政微笑着感慨道:“不愧是我苟氏一条铁打的硬汉,当世豪杰!” 听苟政如此恭维自己,苟威不免讶异,偏过大脑袋,眼神迷惑地望着苟政。 “看得出来,伱心中怨气很重!”苟政轻言细语的。 “不敢!”似乎是苟政这态度与言语的转变,苟威反而拿捏起来了,语气很冲。 苟政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继续问道:“那就是了!可知,我为何要这般严厉惩治你?” “不就是灭了那孟氏满门?”苟威道。 “若只是杀个把人,我又岂会斤斤计较?”苟政冷冷道。 苟威明显察觉到了苟政语气的变化,心头竟下意识地跟着紧张起来,抬眼正撞见苟政那冷漠的表情与目光。 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了苟威一会儿,苟政身体微微前倾,直直地盯着他,缓缓说道:“我知你苟威,是因大兄之令,方才服从于我,口服未必心服。 但是,我给你一句忠告。在族,我是主,你是仆;在军,我是帅,你是将。族有族规,军有军法,今后,倘若你再敢违抗我的命令,公然犯上,就不是二十杖这么简单了! 今日之事,我会永远记住!这份教训,希望你也不要忘记!” 这大抵,是苟政向这些桀骜部将,发出最严厉的一次警告,震慑力还是很足的,至少苟威明显震住了,几度张嘴欲言,但都被苟政的眼神吓得憋回去了。 “军主的位置,我暂时给你留着,好好养伤,待痊愈之后,戴罪立功,这一军之主,就还是你!须知,不只是我,那些新附将士,也都盯着你的表现!” “从孟氏堡带回之缴获,我只要一半,剩下的,作为你与苟侍两部的犒赏,以安众心......” 说完,苟政转身即去,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来,注视着苟威,面无表情地提醒道:“从今以后,军纪军法,给我好生拾起来! 好自为之吧......” 一直到确认苟政离开,那两名部将又重新进得营房,苟威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二人也是一副后怕的模样,苟威不由骂道: “你们这两个蠢材,怎么安排岗哨的?人都走到门口了,竟一无所觉,那些话,全然让他听去了.....” 部将有些委屈:“他毕竟是将军,未有交待,下面的部卒,岂能防备阻拦?” “军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另一人疑虑道。 “怕甚?”苟威兀自嘴硬:“虚有其表罢了,今夜还不是来安抚我!夺了我军主之位,却不敢夺我兵权,有什么可担忧的? 真逼急了,我带人东去寻族长,他又能奈我何?” 苟威如此硬气,部将们也安心不少,附和道:“军主所言甚是,将军也还需我们打仗、掠粮,若失了军主,他怕是后悔莫及......” “好了!”对此,苟威又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今后都给某小心着点,我观这苟三郎,不是戏言,再犯到他手里,只怕人头当真不保了! 此前,你看他是怎么对付梁导的吧!这個阴人......” 这话一出,苟政对付梁导的那些阴谋与手段,再度浮现于脑海,三个人都不禁感到后背发凉。 苟政这边,头顶弯月,脸色阴沉地返回弘农县衙,一路默然,压抑的情绪,让所有随从都不敢多嘴出声。 从单独掌军以来,苟政就一直琢磨着,要加强军纪军法的建设,提高战斗力的同时,也提高自己对部曲的掌控。但一直以来,既碍于威望不足,也因为手中真正掌握实力的薄弱,导致他诸多想法,难以成行。 直到此番东进,有“潼关之变”的积累,苟政方才尝试着,将自己的意志向部曲们推行下去。但显然,这个尝试,并不成功,而带头表现出抗拒的,恰恰是他们苟氏的“自己人”。 这让苟政格外恼火,今日县堂处置事件之后,苟政又进行了一番更为深彻的思考与分析。蓦然发现,他在“杀鸡儆猴”的同时,如苟威者,也未尝不在借“孟氏灭门”之事,表现对苟政的抗拒与不服从。 别的不说,换作大兄苟胜来,那苟威就是再骄悍,又岂敢明目张胆地抗命、违令?显然,苟政并没有如他想象般地得人心,至少,没有尽得人心。 连同气连枝的苟氏部曲老人都是如此态度,更遑论那些新附之众了,而这一点,也是尤其让苟政感到压抑与无奈的。 就拿苟威来说,已然如此跋扈犯上了,苟政还真就得忍着,不能杀他。苟氏老人都是核心基石,是骨干力量,少一个是一个。 苟威虽然跋扈,但还是具备一定勇力,还能够拿来冲锋陷阵,杀之可惜。更 为关键的是,苟政必须得考虑其余苟氏部曲们的反应与感受,亲痛仇快的事情,实在不便做。 同时,最现实的问题也一直摆在苟政面前,若是苟氏部曲力量陷入混乱,遭到削弱,那对新收编其他义军部众的压制力必然降低,甚至直接造成失衡。 那样的后果,是苟政绝对不能接受的。鉴于此,即便苟政打心头火起,难以浇灭,也不得不暂时忍让。妥协固难,然若不知屈伸变通,别说成大事了,能否保住这条性命都是问题。 而经过方才门外一番窥听,苟政心头的怒意,反而不如在县堂上时重,大抵是看得更加清楚了的缘故。 也是在听完苟威等人那番“肺腑之言”后,苟政方才认识到,在如今这支由他统率的苟氏部曲中,有不少苟氏老人,他们忠心追随的只是“苟氏”,并不完全是他苟政的自己人、体己人...... 正因如此,方凸显出苟安这等心腹部将的难能可贵,丁良这样的“忠仆”还是越多越好,凡事,总是怕对比的。 不过,经苟威这么一个小插曲,苟政在内心中,反而更加坚定要推行军纪军法,以驭众军的念头。或许作风与精神什么的,还很遥远,但军令军法,必须得到强化。 当然,得围绕着一个中心思想而展开,那就是,以“服从苟政”为核心。而仅从这一点出发的话,比起苟政酝酿着的军法条例,或许反而要容易些...... 第24章 梁犊败亡 “孟氏”这只鸡死后,弘农郡内的“猴子”们显然都惊到了,不说魂飞胆丧,但总归不敢再对苟军掉以轻心了,很多人都再次将苟政那封信(白条)拿出来阅读,重新审量,认真考虑起苟政的请求了。 结果,随着苟安在陕县,也攻破一个名为“平河”的坞壁,尽掠其人畜财货,堕焚其壁,余者,尽数服软,再不敢言对抗与拒绝。 这支苟军,固然不如此前如蝗虫般过境的梁犊大军势大,但其凶狠,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关键就在于,它停下来了,更为耐心地,愿意费时费力去对付他们,对于这些坞堡、豪强来说,可就有些难顶了。 当灭顶之灾就在眼前,保家活命、存基守业才是第一位的,其他任何顾虑,都只能往后靠。在苟军明晃晃的刀剑威胁下,破财免灾,也就成为了一个无奈之下的选择。 于是,当苟氏部将们率军兵临堡下时,弘农郡这些根深蒂固的豪强堡主们,不得不忍痛割爱,将苟政要求的“借粮”奉上。 而最终,通过弘农豪杰们的“慷慨”借助,苟政前后得各类杂粮计7000余斛,极大地缓解了苟军的粮食危机。经过苟政的精密测算,有这一波入项,加上自潼关携带辎重,省着些用,再辅以采猎等手段,足以满足其军2-3月之用。当然,这是在没有战争等额外消耗的前提下。 对于“借”得之粮畜物资,苟政将之尽数归于中军,集中管理,由他亲自当这个“军需官”。这才是真正能够制约诸部将士的东西,对于这支襄聚不久的军队来说,任何言行的表率与约束,都不如衣食来得更加实在。 在服软的诸堡之中,有一家吸引了苟政注意力,只因其姓杨。弘农杨氏的鼎鼎大名,苟政可是早有耳闻,在初闻之时,甚至动了要不要抢一个杨家娘子当“压寨夫人”的心思。 然而,在仔细了解过后,不免失望,此杨非彼杨。那个在后汉四世三公,司马晋朝时权倾天下的士族领袖,早在历史变迁之中沦落了。 到如今,真正的杨氏子弟,也因胡羯之乱,流落各地,大部分都赶上了“南渡”的浪潮,为寻求家族的复兴而努力,至于祖籍所在,只剩下些无人料理供奉的坟茔了。 于是,苟政找一個士族高门以增名望的想法,暂时落空了,当然,就现阶段的苟政来说,这种心思,说是妄想,一点问题都没有。 ———— 在苟政纵横弘农,掠粮增资的同时,驻守陕县的苟安,在勉强重新打通关东交通之后,终于得知了梁犊大军的情况,以及苟胜、苟雄二兄的消息。 不出苟政所“料”,面对那一干羯赵“天团”的围攻,梁犊终于败了,毫无悬念地败了,本人身死道消,部众分崩离析,余党四散而逃。 起初,梁犊大军取得新安、洛阳两次大战胜利,声势攀至此次举事最盛,本人也基本到达人生巅峰。但与此同时,这支持起义军,实则已至强弩之末。 千里进军,连续作战,可不是没有代价的,死伤且不论,精神与体力的消耗,对义军来说就是一项极大的考验。及至李农等人坚壁防守的成皋,梁犊大军已然成为疲兵。 若不是有此前对羯赵的节节胜利支撑着,士气早就滑落,甚至陷入崩溃都不是没有可能。而最危险的情况在于,军需之匮乏,就连苟政那万余部曲,都面临着粮食危机,遑论梁犊这十几万大军,那压力是呈指数级上升的。 梁犊大军一路东向,所需粮秣,基本都靠抄掠地方以及自赵军那边缴获而得,这就注定其没有一个稳定的后勤来源,这对一支军队来说,就是一个致命弱点。 也就是李农此前胃口大,意图一战而灭梁犊,赚取平乱之功,选择与梁犊正面会战。倘若在新安之时,李农采取更为保守的战法,只需拖得些时日,便能迫得梁军犯错。 那样的情况下,后勤乏力的梁犊大军即便不自行崩溃,也得拼命来攻,冒死一搏,以赵军的实力与底气,足以将之连消带打,迅速扑灭。 只可惜,李农犯了急功近利的错误,导致一误再误,一败再败,使洛州糜烂,中原危颓,让羯赵陷入十数年以来最大的危机。 不过,就像苟政始终对心腹们坚持的,梁犊之势,只是逞一时之强,当再度受挫于成皋坚壁之下时,困窘也再度将之包围。 以梁犊本心,未必就想当流寇,但此事却也由不得他,生存的本能,逼得他不能停下步伐。对于流寇来说,一旦停下,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回头路不能走,东掠荥阳、陈留诸郡,也就成为梁犊的必然选择,而这也是梁犊义军走向末路的开始。 当梁犊义军还在荥阳、陈留诸郡就食抄掠,为果腹而努力之时,来自羯赵拼老命的反击到来了。经过一系列的前哨战,起义军被赵军赶逐到荥阳,然后又一场大会战爆发了。 对双方来说,这都是一场搏命之战,起义军倒也没有胆怯,诸军也并非不尽力,但这一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梁犊义军赖以取胜的那套打法不管用了。 论统帅与指挥,比之石斌、蒲洪、姚弋仲、石闵等赵军将帅,梁犊这个曾经赵军体系中的小小护卫督,成色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论军队, 赵军兵力不落下风,并且将士素质,远超梁犊麾下的乌合之众,毕竟赵军这边是集羯、氐、羌乃至段勤率领的段部鲜卑与一部分关东汉族豪强之力,可谓羯赵武力强权之精华,岂是梁犊义军能够相提并论的。 一路东来,义军能打胜仗,最主要的依靠,始终是汧水起事的那万余高力,待至荥阳,高力已然损失过半。而当以高力为核心梁犊中军,被石闵亲率麾下虎狼之士击破时,起义军的溃败也就成为必然了。 荥阳一战,梁犊兵败身死,不仅本人为姚弋仲亲率之羌众斩杀,其族部也悉数被剿灭。各路赵军没有任何留手的意思,斩杀起义军五万余众,余者向四方溃逃。 如果说与正史上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苟氏兄弟,在见势不妙之时,果断弃逃亡命。苟胜终究没有陷死在义气之中,与苟雄二人,率领一干部曲将士,冒死突击,击破段勤麾下的鲜卑军,然后一路西逃。 苟胜的败逃,甚至可以看作是梁犊大军崩乱的直接导火索,因为紧随其后,大量起义军的军头们,都脱战而走,尤其是那些战意不高的关西豪杰,逃得更是没有丝毫犹豫。 四面八方的溃众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向西亡命,苟胜的带头作用明显。当然,还得感谢梁犊梁大将军,若非他像一盏明灯一般,吸引了各部赵军的注意力,苟胜等人,还真就没那么容易脱离战圈,争取到那丝活命机会。 然即便如此,这丝生机也显脆弱,荥阳战场上,由苟胜率领的各支义军,达三万余众,西逃至成皋时,已不足两万。 也正是在成皋,遭遇了真正的生死危机,李农引成皋赵军截杀之,对方可是休养多时,以逸待劳,而苟胜率领的,则是一干疲败之师。 各种不利因素加持下,苟胜兄弟陷入苦战,根本无从摆脱。毕竟摆在苟胜面前的,是成皋与汜水之阻,再加李农三万余众赵军。 值得庆幸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苟胜都以为要“到此为止”之时,另一路义军朱广部也逃来了。苟朱两部,在梁犊义军中,关系一直都不错,是没有约定的盟友。 荥阳兵败,朱广逃亡的决定下得只比苟胜稍慢一步,但比苟部付出了更多的代价,及至成皋,麾下已不足万人。至成皋时,苟胜正在李农军围攻下陷入苦战,挣扎不已。 死亡的大恐怖下,朱广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晰,当场拔出长刀,将散乱的部众聚集起来,高声说道:“今前有阻截,后有追兵,我辈如欲活命,唯有舍命突击,先破当面赵军!” 然后便带领心腹部曲两千余人,率先朝李农军发起冲击,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有人带头。其余朱部义军见了,也都纷纷喊杀着,向前冲锋。 人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来的能量,往往超出平时,在荥阳战场保守留力的朱广部,到了成皋,为挣得一份生机,却难得地万众一心,卖力奋发。 朱部自东面来袭,给李农军造成了巨大压力,逼得他不得不变阵,命张贺度率军,予以阻截,方才没有直接动摇对苟部的围攻之势。 但这却给苟部带来了喘息之机,在苟雄的建议下,苟胜披坚执锐,骑上战马,在发表了一番与朱广类似的短暂讲话后,即率领被激起士气的部曲,向李农军发起反冲锋。 这是决死一击,苟胜将苟部的老底也都拼上了,两兄弟身先士卒,诸苟姓族人也是冒死冲锋,极大地提振全军士气,也起了巨大的激励作用。 当面对两股亡命之军的冲击时,即便李农已亲自拔剑阵前督战,鼓舞士气,依旧不免被冲散。于是,就在汜水以东,在苟朱二部合力之下,李农迎来继新安、洛阳之后,第三次大败。若非一干亲兵的拼死护卫抢救,李农这个羯赵三公,就陨落于义军之手了。 不过,就损失而言,成皋之败,比之新安、洛阳,可要小多了,后果也要轻许多。也就是,苟朱二部忙着逃命,在击破李、张之后,没有趁机追杀,而是在杀散大部后,果断收兵,涉水西渡,又毁了李军东渡之浮桥,方才勉强摆脱赵军的追击。 苟、朱二部合军,一路向西,直至巩县,方得片刻喘息。也就是赵军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荥阳一线,也难料还有这么一大股“余孽”能逃脱,因而未于成皋以西设阻,否则以苟朱二部的情况,只需一数千人的生力军,就能将之击破。 到巩县时,二部合军,也就两万出头了,比之荥阳战前,损折大半,伤者甚多,凄凄惨惨,无限悲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暂时脱离了赵军的包围圈。 只停留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在苟雄的建议下,继续西逃。这也注定是段艰苦的旅途,一路上,不断有部卒因为伤情体力、迷路等原因掉队,同时,一些河南豪强,也趁机率众截杀,痛打落水狗,亡散者以数千计。 狼奔豕突,一直逃到洛阳,苟朱二部方才得到真正休整的机会。却是当初,梁犊东进之时,命令后军将军颉独鹿微率部卒八千留驻。 于是,三部义军合兵两万出头,聚于洛阳,比起月前,梁犊大军大破李农,卷甲入城时,形势变化有如天地倒悬。还得感谢颉独鹿微顾全大局,收留并提供粮秣,以资败军,方才稍安众心。 否则,若颉独鹿微选择 闭守城门,将苟朱二部拒之门外,那么二军当场或许就散了。在洛阳,三支义军抱团取暖,互相慰抚,可惜好景不长,没几日的时间,危机便再度逼来。 却是梁犊兵败荥阳之后,余党四散,各路赵军也分散追讨,意图斩尽杀绝。而李农汜水之败,迅速传至统帅石斌那里,得知苟朱二部的情况,自不能放过这么一大股逆党余孽。 于是,蒲、姚、石三将军,奉命西讨,而李农得了这三支军队的支持,腰杆自然就硬挺了。于是,李农整顿残军,会合三部,再度率众四万余人,一路剿杀散落洛州的梁犊余党,目标则直指洛阳。 危险的阴影笼罩而来,洛阳义军却陷入了抉择麻烦,三支军队,有三种想法。苟部自然想着西逃,朱广则认为,应当南逃,投靠晋室,那才是生路。 至于颉独鹿微则认为,逃亡只会令部曲失散,早晚为羯赵讨灭,邀请苟、朱,希望三军合力,凭借洛阳坚守,抗拒赵军,同时向东晋求援解难。 对于颉独鹿微的异想天开,苟胜、朱广都不认同,最终,三部分道扬镳,结果也是被各个击破。 朱广在南下途中,被赵车骑将军蒲洪幼子蒲雄率军赶上,败于伊水之畔的新城,除少数部曲西逃至熊耳山脉侥幸得生之外,余者悉数被灭。 颉独鹿微的“洛阳战略”,最终也只是一个笑话,因为他首先面对的,是石闵这个羯赵有名的猛将,不到半日的功夫,洛阳城即告破,颉独鹿微退守金墉城,未一日,便至危亡。 眼见军心动摇,后悔莫及的颉独鹿微破关而出,率众西逃,意图追赶苟部,结果被姚弋仲五子姚襄率领的三千羌骑杀散,颉独鹿微也被有“小霸王”之资的姚襄阵斩。 一个颉独鹿微,显然不能满足石闵与姚襄的胃口,二人在消灭颉独鹿微军后,继续向西追杀。姚襄所率羌骑步程较快,至函谷关时,终于撵上苟胜。 双方在河滩之上鏖战一场,姚襄善战,麾下羌骑也足够勇悍,但连日追击作战,难免疲惫,再兼兵力处于弱势,面对苟胜的一波流爆发,扛不住伤亡,主动退却。 然而,之后的逃亡途中,苟部面对着姚襄狗皮膏药式的骚扰、迟滞,西行之路,有如泥足深陷,逶迤艰难。最终,于新安境内,被姚襄与后赶上来的石闵军“叫停”。 第25章 穷途末路 新安以东,谷水之阳的一片台地间,由苟胜、苟雄兄弟率领的苟部余众,被姚、石二军围困于此。一路逃窜、激斗,不断有部卒逸散、伤亡,至此,苟部所剩部众,已不足五千人了。 比之自洛阳西逃时,都少了一大半,不过剩下的,不说心如铁石,但追随的意志也相当坚定了。当然,这也是争取活命的必然选择。 位置选得不算好,地狭坡缓,防御优势并不明显,然而慌不择路之下,能有这么一块可供立足设阵之地,已是难得了。 但是,随着石、姚二军侵逼上来,于坡地下立阵,这支苟部,也陷入到绝境之中,退无可退,兵困粮竭,士气低迷,人心惶惶。 此前,双方在谷水之畔,已经正面交手过一次了,但是,面对姚襄之游击,以及石闵率部猛攻,苟军根本抵挡不住,迅速被击破,不得不率众转进,在石、姚二军的追杀下,败逃至这片台地。 岭下,两路赵军呈三面包围之势,“石”、“姚”大旗在夕阳之晖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军旗与军卒都仿佛笼罩在一抹血色之中。 好一会儿,随着军令的下达,低地下的赵军方收起咄咄逼人之势,向后撤去。撤得并不远,只退了两三里地,但对苟部的包围却没有任何放松,上下路径都被严密监视封锁,可供通行的坡面,则始终有游骑巡视...... 赵军的意图并不难猜,天色已晚,不利作战,苟部已被围困在台地上,无处可逃,也就容其再多活一日。而况,石闵、姚襄二部,固然是当下排得上号的精锐之师,但也不是真正的铁军,一路西来追杀这么久,他们也同样疲惫,需要进食休息。 但一支军队的成色如何,从其退撤的表现,就可窥一二。姚襄的羌骑且不论,但石闵之军可是以步卒为主,进退之间,而秩序不乱,随时保持着作战阵型,这就十分难得了。 赵军虽退,但萦绕在这谷水台地间的肃杀之气却并未消散,相反,于潜然之间,快速地积累着,就等着明日的爆发。 对于台地上的苟部将士而言,则意味着又能多活一夜了,在确认赵军的暂时休战后,终于得以放松下来,很多人就地而坐、而躺、而眠......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已然山穷水尽了,能够坚持到如今,除了苟胜兄弟甘当表率,带领大伙拼死亡命,更因为赵军实在太残暴,尤其是石闵军,手段极狠。 一路上,不是没有义军将士投降,但石闵等赵将,显然得到了石虎那位“仁君”的交待,对一应叛逆,概不容情,一律诛杀。 这个时期的石棘奴,可是石虎的“好义孙”,忠心耿耿,出生入死,对石虎的意志断无违逆之可能,坚决贯彻落实。 因此,数以千计的义军,为求活命而向赵军投降,结果死得更快。数百里西逃,几番下来,哪怕跑在最前头的义军将士,都得知了屁股后面的情况。 当投降这扇门被赵军关得死死的,那留给义军的,就只有逃亡与拼命了,历经险恶,数度苦战,到了新安,困于谷水之畔,绝境带来的,也只剩绝望了..... 苟雄一如既往,仔细、努力地安排布防,激励部曲,然即便以他在部曲中的声望,也再难做到一呼百应了,最终,也只能将部众安排在那两三里宽的环坡之上。 至于效果如何,诸部又如何防御,则没法要求再高了,本部心腹军官对此气愤不过,欲以武力逼迫那些散漫的部卒,被苟雄制止了。 既怜将士们一路的辛苦疲敝,也因为,困窘至此,再用所谓的军法去严厉约束他们,除了激化问题,陷入自我崩溃,别无益处。 夜幕降临,天空星光黯淡,台地也彻底平静下来,苟部将士三五成群,散布坡面间,运气好的,能有一丛草、一棵树、一块石可作依凭,而绝大部分人,都只能就着泥土面休息,鼾声连片...... 与台地上凄惨零落不同,坡外正对着的赵军营地,可就灯火阑珊了,最关键的是,其辎重队伍将给养输送上来后,赵军能够享受一顿晚餐,恢复补充能量。 与之相对的,苟部将士基本只能忍饥挨饿,以待天明的到来。经过连日的逃亡、作战,粮食辎需早就丢干净了,过函谷之后,又抢无可抢,及至此境,恐怕也就少数人身上,还残存着一点干粮了。 勉强能称之为高地的地方,支出坡面的悬壁上,满身狼狈与一脸疲态的苟胜,盘腿坐在上边,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刀,这已经不知是他更换的第几把武器了,但同样饮了不少赵军的血。 此时的苟胜,活脱脱一个百战余生的勇士形象,但那浑身或大或小的伤痕,无不诠释着一种名为“末路”的悲凉气质。 “大兄!”苟雄自后边走了上来,一屁股坐在苟胜身边,声音低沉地唤道。 “辛苦了!”苟胜抬眼,注意到苟雄那同样狼狈至极的模样,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轻声道。 苟雄只是摇摇头,依旧静气凝神地说道:“大兄,我等已至绝地,若无外援,明日,必亡于赵军之手!” 对此,苟胜漠然良久,方望向远处的石闵军营,感慨地道:“自起兵东来,义军上下,皆以勇武赞我,我也颇为自得。然碰到石闵这样 的当世猛将,便原形毕露,不免可笑啊......” 放眼各路赵军,苟胜唯一熟悉的,大抵也只有石闵了,毕竟他从军之后一仗,就是在石闵麾下,南寇晋国。第一次嘛,总是难以忘怀的,尤其对石闵领军作战的英勇表现印象深刻。 十年之后,双方竟能领军对战,互为生死仇敌,苟胜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却也不禁唏嘘。只不过,石闵可没有一点念香火之情的意思,把苟胜及其部曲,视作生死仇雠,亟欲斩尽杀绝...... 听其自嘲,苟雄却道:“石闵固然勇猛,但也就占赵军之强势,若仅以本部对垒,双方对战,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苟胜笑了笑,叹息一声:“你也莫以此言宽慰我了,人之将死,再争这些长短,毫无意义!” “终究还是让元直说中了!梁犊果难成事,其势再盛,亦如空中楼阁,稍有风吹雨打,即行坍塌!”苟雄在沉吟少许后,跟着感慨道。 闻言,苟胜默然,回首看了看散布于台地间的部曲们,尤其是那些苟氏老人,怅然地说道:“我死不足为惜,深以为恨者,是将兄弟部曲、妻子族人,悉数牵累了......” 听苟胜这么说,苟雄不由动容,开言劝慰道:“大兄不必自责,事至今日,多有无奈,岂由个人?你为族人部曲所尽之力,上下感之,因而生死相随。 若无大兄,兄弟部曲,苟氏族裔,早为这豺狼横行之世道所吞没。今日虽处险境,实不足以负疚!” “若是早听元直建议,寻机脱离梁犊,自谋生路,或许不至沦落于此!”苟胜思吟一会儿,语气第一次真正表露后悔之意,说道:“终究还是心存侥幸,执意而东,然苟胜何人,天何以助之?” 见苟胜面露惨然,苟雄深吸一口气,拱手向他道:“大兄,我军虽已至穷途,却也非全无希望,赵军留给我们的这一夜时间,也是给我们保留的一生机!” 闻其言,苟胜迅速扭头,看着苟雄,兄弟俩对视了一会儿,苟胜反应过来了,手向西指:“你说的,是元直军吧!” “正是!”苟雄道:“只要信使能够将消息送达,元直若能引兵东来援应,我们就还有破围而出的希望!”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一个多月前,借着梁犊大军席卷洛州的机会,苟氏兄弟之间,还能保持一個脆弱的联系。然而,很快就断掉了,苟政也向东面派了几波信使,除一人返回,其余都杳无音信。 兄弟之间,联络断绝,时间也不短了,大抵就是从洛阳之战后,就开始了。而苟氏兄弟率众西逃,早在洛阳之时,苟雄便遣心腹部卒,西往潼关联络,如今,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苟政竟也成为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而对于这一丝微弱的生机,苟胜显然并不抱有太大希望,摇头道:“且不说能否送到,便是送到了,以元直的实力,若是东来救援,岂不是枉送性命?何况,潼关尚有梁导那匹夫,受制于这等小人,如何能得自由?” 闻言,苟雄当即道:“大兄须知,今时之苟元直,已不是当初之苟三郎了!以元直此前表现出的机心谋略,没有大兄压制,是绝不甘受制于梁导的,以梁导鄙夫,早晚为其所谋!” 显然,苟雄对于苟政的判断与信心,可比苟胜要足多了! “便如你所言,元直能够摆脱梁导,又能否这般凑巧,及时赶到?”苟胜也回味了下他家三郎在过去半年间的表现,翁声道。 见大兄悲观至此,苟雄一时无言,沉吟良久,满是污痕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决然,朗声道:“若天要灭我兄弟部曲,那便从容就义,多说无益!” 苟雄这一表态,倒让苟胜微怔,很快,收起来了软弱的悔恨,豪情再度显于那张刚毅的面庞间,道:“我们兄弟,死则死矣!虽有大恨,然只要元直尚在,以他的精明与机智,我苟氏,终有再起之日......” “仲威,且歇息一日吧!明日,我们再与赵军斗上一场,用他们的血与魂,和我们一道,将这片谷地浇灌肥沃,来年,多长些青草......” 在苟胜已存死志,沉浸在悲壮氛围中时,台地外的赵军,看起来可就轻松多了。赵军自将校以下,基本都没有再将苟部这数千之众放在眼里的了,在很多人看来,一夜之后,在他们强大的攻击之下,苟胜等人就将灰飞烟灭,逆贼的头颅,也将成为他们向朝廷表功的筹码。 什么样的统帅,就带出什么气质的军队,石闵部就是如此,他们强悍到足以以一敌十,能够正面击溃高力,但同样的,其骄悍之气,当世也少有能及。 基于叛军已穷途末路,赵军并没有坚垒立寨,那多费时费劲?这又不是长期对垒。因此,只是在营地之外,简单地挖了些坑道,安排好宿值。 当面的赵军营地中,一名姿貌英伟、器宇轩昂青年走了出来,住脚,回头望了望那灯火通明的军帐,帐帘飘动间,能够感受到其中的骄狂之气,以及推杯换盏的喜悦之声。 深深地盯了军帐两眼,年轻气盛的姚襄,终是以一声轻哼,表达他内心的愤慨与不满。显然,在石闵帐中,姚襄受了气。姚襄在滠头集团中名气很大,并且已被姚弋仲立为嗣主,但面对久经战 阵、威名赫赫的石闵,就显稚嫩了,难免为其小视。 身边跟着两名部将,其中一人见姚襄情绪不佳,也不禁愤慨道:“若非少主率领我部将士,拼死纠缠,叛贼早就远遁了,哪容他石闵今夜在此,贪功恃大!” “够了!”姚襄眉头皱起,扫了眼周边,挥手打断抱怨。 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姚襄朝苟部所在台地方向望了望,方冷冷一笑:“困兽犹能死斗,这股叛军,若是真这般容易对付,岂能一路西逃数百里? 吩咐下去,让部众们好生休息一夜,明日,我们不参与进攻,与我一道,坐观这石氏家奴破贼......” “回营!” 姚襄负气还营,石闵这边,却是不以为意,帐中气氛依旧热烈,一众部将,喝得很高兴。居中而坐,身材伟岸、形容坚毅、一举一动都仿佛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的,正是羯赵大将石闵。 此时的石闵,同样很开怀,酒水是敞开了喝,红光满面的。在此次平梁犊之战中,他率本部将士,立下了堪称决定性的大功,冠绝诸军,部下们对他大肆吹捧,称之为“平贼第一功臣”,而石闵呢,嘴上谦虚,但打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于石闵而言,只待将苟胜这支贼军残部彻底消灭,就可班师还朝,接受他“皇爷爷”的犒赏了...... 不过,这个阶段的石闵固然骄傲,却也还未至昏头的地步。联想到姚襄适才郁愤而去的情况,放下吃干酒水的碗,石闵大声喝道:“苏亥、周成!” 正自痛饮的两名赵将闻令,立刻站了出来,严肃拜道:“在!” “明日清晨,造饭进食之后,你二人率部,先行向贼军发起进攻,将之击破!贼已势去气消,如不能歼之,让那姚襄小儿耻笑,我便治你二人之罪!”石闵冷冷道。 苏、周二将闻言,都不由凛然,石闵的作风,他们这些部将可太清楚了,至少在杀人之事上,那是从来说到做到的。 “末将遵令!”不敢有丝毫迟疑,二将拜道。 “另外,遣一营将士,牢牢将逆贼监视住,不准让其趁夜走脱,也严备其趁夜来袭......”石闵又交待道。 第26章 苟政在行动 一样的初夏之夜,一样暗淡的星辰照耀着深沉的大地,在苟胜余部被困台地以西三十余里,作为二兄苟雄眼里最后的希望,苟政已然率军,绕过新安县城,潜行至此,于一片谷地间隐蔽休整。 苟政早在十日之前收到二兄来信的,当时他刚刚完成对弘农豪强们的“拆借项目”,人还在弘农县,通报的也只是梁犊兵败细节,以及他们境况。得知二兄摆脱赵军包围圈,已逃至洛阳,是大松一口气。 那或许就是一种感应,对局势变化敏锐的嗅觉,等到苟政率军入驻陕县,做好继续东进准备时,又来一个信使,果然,这回就是求援了。 关于是否东援,在苟政这里,是没有丝毫迟疑可言的,就更别提那些苟氏部曲了,得知苟胜、苟雄有难,一干人激动不已,亟欲东向援救。 对苟政来说,哪怕不冲兄弟感情与两个兄长对自己的恩德,即便为个人利益,他也得采取措施,果断援应。这个时期,这个阶段,苟氏子弟,唯有拧成一股绳,生存的可能才更大,未来的前途才更高。 单打独斗,是成不了气候的。而比起本人,显然大兄苟胜,更能够团结凝聚人心,他毕竟是支撑苟氏家族部曲十年的族长,不是苟政短短一两月积攒的所谓威望能够比拟的。 而经过这些时日的独立发展,苟政在审视弥补自身不足的同时,也更能以一种冷静的眼光去看待当下所处环境,用理智的头脑去衡量利益得失。 不论有多少不如意的地方,苟氏都是苟政最可靠的依仗,这一点,在短时间内是不会改变的。就现阶段而言,对已经晋级为实权大“股东”苟政来说,苟氏集团越好,对他就越有利,而对苟氏有利的事情,也值得一做。 当感情与利益都朝着同一個方向时,苟政做下决定也就没有困难可言。 只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以苟政的性格与习惯,自然不会选择莽莽撞撞,引兵东向,求全未必得全,但必须得有所准备。 在救援事宜上,苟政一共做了三方面的准备,一是集本部及苟安、苟威三军五千人,羸半月之粮,轻装简行; 二则留苟侍率领两千余部,镇守陕县,看守物资,同时继续在茅津搜罗船只、打造皮筏等载具,准备渡河,这项工作,自苟政率军东出潼关之后,就一直在进行; 三则是,遣人通知潼关的陈晃、华阴的孙万东,形势已然恶化,邀二人东撤,一并北上河东郡谋发展...... 实在地讲,苟政这三方面的准备,实则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北上河东。此前有各种想法与顾虑,到如今,北上已经成为苟政能够想到兼顾活命与发展的唯一路线了,即便这条路同样艰难,一样需要浴血搏命。 而不论解救二兄成功与否,北上之事,都势在必行。 新安距离陕县并不算远,不到一百五十里,但由于苟政那谨慎的习惯,以及尽量遮掩行踪,再加上还得顾念将士体力、减少人员走失,速度并不快,足足走了五日,方至新安境内。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苟政提早派丁良带人东去,沿路搜索探查。丁良在这方面十分得力,在他与部卒们的奔波下,还未至新安,苟胜余部以及赵军便已经进入苟政的视野了。 待苟胜兵败赵军于谷水,困于台地,他则领军,悄然转进,动作与节奏,堪称从容...... 谷地面积不广,地形更显逼仄,但容纳五千人,还是绰绰有余。已经茂密起来的植被可供遮蔽,但开始活跃起来的蚊虫,同样烦人。 行军是辛苦的,尤其是这种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行动,对于耐受能力欠缺的义军来说,就更加难熬。为了约束部卒,苟政还不得不组织军法队,到各幢巡视、监督,尤其禁止他们喧哗、生火...... 在弘农县时,苟政就凭借“借粮行动”的成功,尝试着颁布了“三条令”,以约束部卒,其中第一条就是令行禁止,但显然,这四个字不难记,但要切实做到,并形成思想意识,成为烙印到骨子里的本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也需要苟政时不时的鞭策提醒。 黑夜上空的浮云悄然飘过头顶,星月光辉洒下,倒也极大地改善了夜视条件。坡地上,苟政居高而坐,麾下十余名幢队以上军官,围着他坐下,参与这场军事会议。 这样正式而严肃的军议,对于这些丘八来说,实是有些新奇,他们从来习惯于听令行事,跟着军旗冲锋,这种敌情通报,让他们动脑探讨,不免为难。 而所谓的讨论,也很难热烈,就更别提思想碰撞的火花了,基本局限于苟政与丁良之间的问对,然后就等着苟政军令下达。 “......” “赵军一共有多少人?”听完丁良对敌情侦探的汇报后,苟政问起关键性的问题。 “末将不敢过于抵近侦查,然以末将粗略观来,围困大将军、二将军的赵兵,人数至少在万人以上!”丁良答道。 想了想,丁良又主动道:“末将以为,赵军那些步卒或许勇悍,但还难以形成致命威胁,唯一可虑者,是姚部羌骑。一旦交战,为那些羌骑缠上,莫说解二位将军之困,我军也可能深陷其中!” 听此言,苟政还没发 话,坐在前头的“步卒”苟威忍不住怒视丁良:“胡奴,你此言何意?是怯战,欲弃龙骧将军于不顾?” 在苟政的交待之下,部曲之中,基本上已经没人再称呼丁良为“胡奴”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但苟威怒气一起,自不会在意这些。 面对气势汹汹的苟威,丁良心中虽恼,但面上却岿然不动,只是平静地回道:“某身负将军所托侦查之令,所探敌情,只是据实相告!羌骑之威胁,不事前做好准备,思索防备之策,难道要到临阵之际,身陷窘境,再来后悔吗?” 丁良这番话,是有理有节,但对苟威这样无理也能搅弄三分的人来说,并无多大用处。苟威也不是不聪明,他至少知道抓着丁良的话柄,直指其言辞,另有居心。 然后,被苟政严厉喝止了!经过上次杖击之后,苟威便是仍对苟政不甚服气,但当面之时,还是会下意识地收起獠牙利齿。 “丁良做得不错,说得更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才是破敌救人前提!”苟政直接站台丁良。 此言落,争论倒是停止了,但如何做,却没人发表意见了,一众将校,都眼巴巴地望着苟政,等待命令。 苟政则沉思良久,敌情探查得越清楚,对对手知道得越多,苟政心头的压力就越重。就算对姚襄不甚熟悉,但石闵的大名,可就是如雷贯耳了,这样的对手,是天然能带给人威慑的。 屏气凝神,大脑疯狂开动,对既得之各种战场信息分析着,试图找到一条稳妥的破局办法。然而,纵使绞尽脑汁,所思之法,也没有任何一条与“稳妥”能沾上边。 此时此景,如此局面,如此形势,留给苟政的选择并不多,而如欲达成目的,实则也只有行险,这是限制条件下的必然选择...... 过了好一会儿,在气氛都有些压抑的时候,苟政重新抬头,腰都挺直了,那张干净而英武的面孔上,尽是决然,眼神中也再度流露出一抹疯狂之色。 像苟政这样的人,虽然一向深沉冷静、从容有度,但其骨子里,实则是具备很强冒险因子的,平日里压抑得越狠,爆发出来就越疯狂。 环视一圈,苟政沉声道:“诸位弟兄,时至今日,境况如此,我知晓在座不少人,犹有迟疑!梁犊兵败,义军溃灭,我等已彻底沦为孤魂野鬼,贼匪残寇,处境艰危,时刻有覆灭之忧。 此番,我率领诸位东进,不只是为了解救家兄及那数千义军弟兄,实则是在救我们自己。若是坐视家兄为赵军剿灭,那么我们这些人,就将成为赵军最后的目标。 石姚之军西进,长安之师东来,两面夹击,如何能挡?以羯赵朝廷对我等之愤恨,以赵军官兵之残暴,届时我等会是怎样下场?粉骨碎身,死无葬身之地! 此番,若能趁机将石、姚二军击破,那么我们就将有足够的时间,北渡河东亡命。河东有大河之阻,山脉之险,哪怕暂时隐遁山林,占山为寨,犹可与赵军周旋,以待时变! 因此,我希望诸位牢记,不要将此次东进看作是解困救人,这是在救己,在为我们活命而搏命,争取时间......” 苟政这番话,对于麾下的这干武夫来说,未必能够搞清楚其中的因果关系,一时间也很难理解其内涵逻辑,但至少听明白了一点,不是去救苟胜、苟雄,而是在救自己。再加上,苟政情绪到位,流露出的坚定决绝,也十分具备感染力。 这两者相辅相成之下,也给了大伙们跟着苟政去出生入死的理由,足以驱动他们行事。 见众人皆有意动,苟政眼珠子一转,又语气自信地道:“不可否认赵军之强大,又携新胜之势,然而,我若欲破之,易如反掌!” 这话,可就有些大了。注意到众将眼神中的怀疑,苟政更加自信满满:“赵军西来,千里追击,连番苦战,早已成为疲兵。疲兵,有何可惧? 而我军,则为新锐之师,论精悍,未必就比那些赵军差!石闵能打,在座诸位,难道就是庸才,就自甘堕落服输? 最为要紧者,赵军骄悍,以至大意,目标尽在被围义军余部身上,绝不料还有我军驰援而来,这是我等出奇制胜的大好机会。 明日,只要我等发起决死突击,袭击够猛,够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与被围义军内外夹攻,莫说石闵,就是那石虎亲至,我等也未必不能将之拉下马生擒!” 又经苟政这么一番分析解释,诸将眼神中的疑惧终有所释放,虽然苟政心里知道,这种鼓动,效果有限,但只要能暂时压制其恐惧,引这些人冲锋效死,就足够了。 “既然赵军必破,那还议个甚?敢请将军下令安排!”苟威听了苟政这番鼓动,似乎全然当真了,有些迫不及待地抱拳道。 对苟威的反应,苟政心里对他暗暗点了个赞,这等丘八,绝不是毫无用处的,关键是要放对地方。 深吸一口气,苟政开始发号施令了,首先看着苟威,沉声道:“你不是一向自负不惧死吗?我就给你一个要命的任务,可有胆气?” 苟威直接被架起来了,只稍一皱眉,便慨然道:“我有何惧?但请将军吩咐!” “好!”苟政几乎吼出来,道:“明日抵近赵军,届 时,一旦我命令下达,你即率领本部,向赵军发起冲锋,不许胆怯,不许后退,只有前进一途!要么打通与大兄之联系,要么死!” 从苟政的言语中,便已能感受到那股升腾的血腥味道,苟威及其部将闻之,都不禁凛然。迎着苟政堪称恐怖的眼神,苟威重重地抱拳:“诺!” “子平!”苟政又朝苟安道:“一旦战起,战场形势变化莫测,倘若羌骑袭扰威胁,你就负责率军抵挡他们,这同样需要拼命!” 对此,苟安别无二话,只是肃然应道:“诺!” “其余将士,由我亲自率领!”苟政又对丁良交待道:“丁良,明日你率麾下马队,给大军引路!” 做好基本交待之后,苟政重重地呼出一口热气,依旧严肃道:“明晨,寅时进食,而后全军向东进发,小心迫近赵军,观时待动!” 待众将散去,苟政又把丁良单独留下来,做了一些交待与安排。核心要旨在于,将全军的马匹集中起来使用,这支苟军并不富裕,但也有两百余匹马,虽然不代表就有两百骑兵,但至少保证了小规模的机动能力。 这一次,苟政的确打算博一把大的,然而,未虑胜,先虑败。虽然决定了冒险一击,但他同样做好了失败准备,一旦事有不济,他即率亲兵脱逃。 能救得了两位兄长,那固然是他满怀期望的,若事难竞成,他将以保全有用之身为第一要务。最坏的打算便是,尽弃这五千部曲,让这么多人为两个兄长陪葬,也算苟政一番“孝心”了。 事实上,留守陕县的那两千多部曲,才是苟政给自己留的最后本钱,其中就包含了不少经过苟政“考察”的忠勇部卒...... 第27章 三角关系 大抵上天有所感应,翌日给了一个大好的天气,和煦的阳光铺满大地,柔顺的清风拂过山冈,树影婆娑,草木摇曳,正适合厮杀搏命。 飞鸟惊啼远遁,流水汤汤东流,谷水之阳的台地间,来自羯赵石闵军对义军苟胜部的全面进攻已然展开,对苟部来说,自荥阳西撤以来,这条逃亡绝路,也终于快走到头了...... 说给义军一夜的时间,就是一夜,半刻多的都没有,天方蒙蒙亮时,石闵便下令,将麾下各部唤起,整顿、列阵,造饭进食,准备进攻。 待旭日初升之时,随着进攻命令下达,在石闵的亲自督阵下,由苏亥、周成二将各率部两千,当先发起对苟胜义军最后的攻击。 整个过程,台地上的义军纵观眼底,毕竟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而赵军的行动准备,也未遮掩。赵军这种作风,说其自信也好,道其骄狂也罢,但这股给义军宣判死刑的气势,足以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旁的不提,就冲着自赵军营地中冒出的炊烟,传来的食物香气,对忍饥挨饿的苟胜义军来说,就是一道重击。 除了居高,苟部所处,面对赵军,几乎占不了半点优势,低台颇缓,坡面上遮蔽物不多,赵军只几轮弓弩,便射翻了一大片,紧跟着,苏、周二部“攻山”,环台地一线,上下交通之处,双方短兵相接展开了...... 面对赵军强势的进攻,苟胜、苟雄二人,自然没有坐以待毙的意思,竭力激励部属,指挥率领麾下诸军,拼死力战。苟胜自个儿,仍旧保持着那武勇无畏的作风,带领亲兵,拼杀在前。 然而,到这个地步,苟胜的勇敢义气,能够激起部分将士的拼死作战之心,依旧能够对赵军造成杀伤,但于大局,实无根本影响了。 战局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不到一個时辰,两路赵军便踩着义军将士的尸骨,攻上山头,将义军余部围逼在台地上,并且迅速展开最后的攻击。 到此时,来自赵军夺命的绳索,已经彻底套在苟胜部义军的脖子上,只待最后收尾施力。便是如此,在台地下督战的石闵,依旧大感不满,在他看来,这股叛军该一击而破才是,山穷水尽,何能坚持如此之久,定是进攻的赵军没有尽力。 于是,石闵又抽调三千部卒,支援苏、周二将,并掷下严令,限时半个时辰,将苟胜义军彻底攻杀剿灭,如有误,军法处置。 军令下达,对前线的苏亥、周成二将来说,也无异于一道催命符。就像野兽一般,赵军的眼睛也红了,陷入彻底的疯狂,得到支援之后,只稍做调整,便再度投入到对义军的围杀之中。 到此时,苟胜余部,已不足三千。在这最后的关头,不是没有义军逃跑、求饶、投降,但得了必杀令的石闵部下,根本没有丝毫留手的意思。 降无途,走无路,这些义军,最后真就只能如苟胜所言,与当面赵军一道,化作滋养这方土地的肥料...... 在台地东北侧,姚襄率部骑列阵于原野,就近观摩着石闵的进攻,随着战况发展,他那张英气勃勃的面庞上,表情逐渐为阴沉替代,眉宇间隐隐有不快之色。 对义军的困兽之斗,他有所估计,但石闵军展现出的强悍战力,依旧有些超出他预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已经是石闵身上贴着的标签,其人勇悍,姚襄闻名已久,但打心里,未必有多瞧得上,只一勇夫,何足道哉。 然而,当抛开带有个人情绪的偏见,审视石闵以及他麾下将士时,姚襄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不可小觑。就眼前战局而言,石闵本人,可都还没有亲自出手。 莫名地,姚襄对石闵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忌惮心理! 思虑间,姚襄的注意力,逐渐从台地上形势明朗的战况挪开,转移到下方的石闵。当大部分军力都投入到进攻中时,石闵身边,可就只有两千左右的兵力了。 在刹那间,姚襄心头忽然生出一股恶念来,虽然同石闵闹出了不愉,但石闵那边一心都扑在那股叛军身上,对姚襄是没有多加防备的,倘若此时率众,从后袭击...... 西追之时,姚弋仲给姚襄拨了三千羌骑老卒,经过数百里追杀、作战,已经只剩2200多人的战力了。但是,姚襄有信心在突袭之下,将石闵击破斩杀。 当这股念头生出来之时,姚襄非但没有掐灭,反而思考起可行性来。不过,这股冲动终究没有化为实际行动。 一是因为姚襄还没有失智,破石闵易,但那无异于背反赵廷,是自陷死路的行为,旁人且不提,就他那老羌父亲姚弋仲,或许就得提着他脑袋去邺城向石虎请罪。 他姚襄,可是羌部嗣主,是滠头集团未来的接班人,有大好前途与光明未来,岂能因一时之怒,犯这等低级错误。 二则因为,情况有变,来自苟政的援军,终于抵达了,准确地讲,是在经过耐心等待、谨慎观察与充分准备之后,终于发动了。 姚襄的游骑撒得不远,但周遭十里范围的风吹草动,还是有基本掌握的。因此,当得知西面大路上,出现了一支打着“苟”字旗号的军队时,姚襄惊讶之余,还不免好奇。 当即着人刺探清楚,但是,对石闵那边, 却没有及时通报。也就导致,当作为先遣的苟部,快速迫近台地五里地时,石闵才刚刚得到消息。 “少主,石闵传令,要我军出击,截阻来援之逆贼!”部将策马奔来,向姚襄禀道。 闻之,身边一将,便嗤笑道:“以石将军之勇猛,破贼易如反掌,何需我等?” 姚襄也轻哼一声,不过,临阵之际,却没有大意,说道:“也不知领兵者何人,这等境况下,还敢引军来援,倒是勇气可嘉!” “观其旗号,该是那逆贼头目苟胜族人!” “来援之逆贼,军众多少,打探清楚了吗?”姚襄问。 “具体不知,单前锋便有数千人之多!”部将严肃道。 闻之,姚襄眉头稍紧,抬眼望向西方,在那里,已然烟尘大起,观其气势,就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席卷而来。 对此,姚部将领,皆面色凝沉,所有人的目光,也都不由转向姚襄,等待他的决策。姚襄也未迟疑太久,马鞭举起,遥指西方:“全军变为攻击阵型,西进阻贼!” “贼军情况不明,不可托大,当小心缓进,视情况而战,以迟滞叛贼援军为主!”出发之前,姚襄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而姚襄这句“意味深长”,也导致苟部将士,几乎没有遭遇多少阻力,便顺利突进,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石闵军面前。 随着苟政军的到来,谷水之阳的这场追剿战,规模迅速扩大了,战场迅速演变成两大块。沿岸台地,自然是主战场,血腥攻防,随着苟威率军赶至,并按照苟政的命令,不管不顾发起对攻山赵军的冲击,就有如滚油再添一碗沸水,场面迅速爆裂开来。 围攻的赵军不虞后背来敌,更没想到在石、姚二人亲自押阵下,还能迅速突破。再精悍的军队,在面对背刺与夹击之时,都不免陷入慌乱。 台地面狭,上上下下,双方近万人本就已经缠斗在一起,当苟威果断率领两千部卒发起决死冲击时,进攻的赵军也根本没有多少反应调整的时间与空间。 于是,援军就像一把刀子一般,从西侧大坡,狠狠地扎进赵军后背,并且一路冲到半坡以上,方才有所缓速。但在苟威的带领下,依旧猛打猛冲,坚定不移地向着山头前进。 而北面坡下的石闵闻之,暴怒不已,既怒来援敌军的不识时务、扰人计划,又怒姚襄之不尽力,竟让叛贼援军轻易突破。 眼见板上钉钉的胜利,出现了些意外,石闵果断下令,让西坡赵军就地结阵,全力阻截苟威军,同时,又让苏亥、周成继续攻击,加大力度,快速将台地上的苟胜残部剿杀,然后再消灭来援之义军。 至于石闵自己,他一时还不敢轻动,只因为,西面的大起之烟尘可还没停止,相反,犹在加重,并且越来越近,在搞不清敌情的情况下,即便以石闵之骄悍,也不敢大意。 换作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纵然不下令撤攻,也得放缓攻势,但这就是石闵,他选择冒险。 至于他忌惮的西面大军,则只是苟政率领千余步骑,搞出来的动静,虚张声势这一套,往往是有用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具备对战场迅速、敏锐、准确的判断力。 在距离石闵约三里的地方,苟政领军至此,再不敢贸然前进了。黄土路上,道左树林间,上千部属,正卖力地忙活着。 骑兵马尾捆绑草木,来回奔驰拖地,掀起浓尘,其余部卒,则都面裹麻布,手里拿着砍伐而来的树木枝丫,在地面扫划着...... 招式够老,毫无新意可言,但管用即可。 而在与石闵、苟政呈“三角站位”的北边,姚襄所率羌骑则如期与苟安军撞上了,不过,比起其他地方的热火朝天,他们的交手,要显得含蓄婉转许多。 在他指挥下,羌骑对苟安军的进攻,更像是一种调戏,只以轻骑骑射袭扰,而不敢率众直冲苟安那已经摆起的步军军阵,哪怕,那军阵看起来漏洞颇多。 何况,石闵将军给他姚襄的命令是阻截叛贼援军,眼前的贼军,兵力众多,与他相当,他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至于更多的,他姚襄能力有限,包办不了,还是等待石将军自己解决吧。 至于苟安,他固然也存了一颗效死之心,准备以大牺牲阻滞姚部羌骑,为正面战场解救苟胜、苟雄,争取时间。姚襄不尽力下杀手,他也忍得,保持阵势,直面羌骑之骚扰。 如此一来,在短时间内,两军四部之间的角力,竟然形成了一种平衡,当然,这种平衡明显很难持久。而僵持被打破,仍旧是从攻防最激烈的台地上开始。 当西面烟尘大起,以及苟威率军抵达时,苟胜等人便发现了,而这样一个发现,无异于久旱逢甘霖。在这种情况下,苟胜抛弃了那些费尽唇舌的励士言辞,就化作一句话:“援军到了!杀!” 对于一群身陷绝境、走投无路的野兽来说,援军的到来,一下子将几近泯灭的生的希望再度放大,同时放大的,是由此爆发的巨大求生能量。 在苟胜、苟雄的率领下,以残存的几百苟氏部曲为核心,带动所有义军,向西突围,寻求与来援的苟威部会合。当困兽将最后的能量一次爆发出来,即便苏亥、周成二将 也发了疯地攻击、阻挡,那钳制义军的包围终究不可避免地松动。 直到,苟胜率部,彻底突破、杀溃当面之赵军,与苟威顺利会师。到了这一步,战局也变化到最关键紧张的时刻,于石闵、于姚襄、于苟政,都需要藉此做一个选择了。 最先做出决定的,就是姚襄,在得知被困的苟胜部突出重围,与援军会合时,他说了这么一番话:“兽已出笼,再难困之,援军势大,再战不利,宜先罢战,寻图后计......” 然后便在苟安惊疑不定的目光下,率众东撤。撤退之前,还不忘尽友军之谊,派人通知石闵,说以缘由,劝他也及早撤离,免得被叛贼大军围上。 对此,石闵是破口大骂,姚襄小儿,不当人子。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试探,石闵已然笃定,援军必定不多,否则以西面烟尘大作的阵势,后续援军早就跟上来了。 之所以如此,只因为,对方心虚,兵力不足,方以此小伎俩,来乱他军心。可笑他石闵,一时间,还真就被瞒过了。 做出这样判断之后,当苟胜与苟威会合之后,石闵非但没有后撤之心,反而加重了要将之与来援义军一并聚歼的想法。 而这件事,还需要姚襄配合,结果,姚襄给他来这么一手,撤了...... 可想而知,得到消息的石闵,心态是何等爆炸。但石闵之强悍,也正是在这种状况下,有了更为突出的体现。忍耐多时,石闵终于决定亲自出手了,在他的率领下,剩下两千赵军,朝着台地西面攻击而去。 左手钩戟,右手双刃矛,胯下朱龙马,这几乎就是石闵的完全体,无敌的象征,而等他率众杀入义军阵中时,自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在石闵的亲自冲杀下,方下得坡来的义军,就像刚逃出狼窝,又遇虎阻,迅速陷入危机。等其余赵军奉军令,重整旗鼓围逼上来,那种窒息的感觉,也再度袭来。 若不是苟胜、苟雄、苟威、苟旦等苟氏部将,临阵之间,组织部卒,玩命抵抗,只怕片刻之间,便崩溃了。 而到这等危局下的时候,最后的决策,似乎又轮到苟政来做了...... 第28章 兄殇 苟政所在,疑兵行动仍在持续,不过,为了保留体力,苟政下令,千余步骑分为两拨,轮番卷尘。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局的发展,苟政面上焦急与踌躇之色也越发明显了。 哪怕上得三竿的阳光并不酷烈,苟政亦是汗流不止,汗珠与飞扬的尘土相结合,形象也自然变得蓬头垢面。 坐于马上,眉头紧锁,苟政目光不住地朝东、北方向张望,然而隔着三四里的距离,又有烟尘、树木阻挡视线,实则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个时候的苟政,心中生出了对望远镜的极度渴望。 而对于战局的把控,还需候骑的反复奔走报告,而采集战场信息的重要差事,自然是交给丁良。前前后后,他已往返汇报三次。 如果说战事的发展,有哪件事情最出乎苟政意料,那么毫无疑问,是姚襄的保守作战,以及突然东撤。对此,苟政除了满脑子的疑窦之外,还有出奇的惊喜。 就如丁良此前所言,姚襄那支羌骑,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威胁,毕竟直接影响到苟政的“保底计划”,以苟政军中的骑兵素质与马力,一旦被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苟政所保持的距离,不是两兄长身陷之台地,而是姚襄军,并且,对姚襄军的关注,实际要高过石闵军。 当姚襄率军东走的消息传来之后,苟政即便仍存有怀疑与忌惮之心,但打心底却大松一口气。为求保险,苟政又命骑卒紧密监视,待确认其当真撤离,并且一去不复返之后,方才传令苟安,让其率部南移。 恰此时,丁良又一次从石苟二军激战处返回来,向苟政报以石闵动作...... 在苟政的命令下,身边部卒停下了动作,显然,苟政也领会到,这番手段已经吓不住石闵了。而当石闵做出这样冒险而激进的决策时,苟政也意识到,自己也该做抉择了。 临阵之际,瞬息万变,为将帅者,几乎每一时一刻,都面临着选择,而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决定着生死成败。在这关键时刻,苟政对将帅之道,都产生了一定的领悟与思考。 在苟部将士与石闵军玩命搏杀之时,苟政也又做了一次激烈的思想斗争,在综合战场形势之后,猛地抬头,直视东方,目力极处,就仿佛望到了石闵那耀武扬威、力不可敌的场面。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甚可迟疑的!刹那间,苟政也是恶向胆边生,就算对面是大名鼎鼎的“武悼天王”,他苟政今日,也得碰上一碰了。 “传令苟安,率众南向,直袭赵军!” 传令兵执旗策马而去,苟政仰面朝天,直迎大日,深吸一口气,但心跳的加速却怎么也抑制不住。缓缓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不是宝器,但刀刃上依旧泛发着阵阵寒芒。 “整备列阵,随我破敌!” 随着军令下达,苟政与苟安两部三千余人,自西、北分两路袭向石闵军,然而,还未抵至,便出了点问题。却是石闵也防备着其他援军,尤其彻底暴露于视野下的苟安军。 因此,石闵特令留守营地的一千多辎重部卒,前往迟滞苟安军,以免其影响自己剿灭叛贼主力。连后勤部队都派上了,可见,骄傲如石闵,也尽全力了。 悉之,苟政可就不敢率身边千把人去闯石闵所在的龙潭虎穴了,于是果断引兵北向,前往配合苟安军,意图先破那支赵军后勤部队。 在苟政、苟安两军夹击之下,那千余辅卒,如何能敌,很快就被杀溃了。在捏软柿子上,苟政还是很懂得重拳出击的,他不只坐镇指挥,还亲自带头冲锋,一把长刀,硬是杀伤了四五名赵卒,这还是穿越以来,苟政第一次真正的驰骋沙场...... 而此举,也将苟政那压抑已久的热血,刺激地沸腾起来了。待破北面赵军,与苟安合兵一处,调整阵型,转而向南,在数里地外,那里杀声依旧炽烈。 此时,苟政也有些上头了,策马而出,高举染血长刀,奔驰于诸幢队阵前,面目狰狞,嘶声呐喊:“羌骑已遁,赵军已乱,石闵必破,随我杀!” 言罢,苟政还真就带头向南冲锋而去,胆气十足,没有丝毫犹豫。连苟政都是如此,其余部卒,自无落后的道理,苟安、丁良立刻驱众,紧随其后。 当然,等众军赶至战场时,苟政已于悄然之间,落在了自家军阵之中。而随着苟政、苟安这两股生力军的加入,原本岌岌可危的苟胜余部,迅速解了命悬之危。 面对苟政、苟安二军的冲击,当面的石闵亲军,也没能尽数挡住,也逼得石闵不得不分心,调兵遣将,以御后敌。然后,战场彻底乱作一团,两军各部之间,缠斗到一起,变作一场比拼意志与勇力的乱战。 苟军这边,连同苟胜余部,只有七千来人了,而石闵部赵军,经过此前消耗,也比苟部多不了,更重要的,是建制的混乱。 乱战,对苟军来说,显然是一个有利条件。毕竟,如果拉开阵势,以苟军这些勇武却寡纪律的乌合之众,绝不可能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石闵部对手。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局再度僵持下来,而拖得越久,对苟军便越不利。慢慢地,不管是战圈中心的苟胜、苟雄,还是外围的苟政,都意识到问题所在:石闵! 此獠,实在 凶悍,所过之处,义军溃退,几乎每一戟,每一矛,都能带给苟部将士伤亡。将士并非不尽力效死,实在是力有不及,到苟政引兵袭来时,死伤在石闵手上的苟部将士已达七十余人,而石闵犹不知疲倦,像个死神一般,索取着周围所有敌对的性命。 同时,石闵披着一身重铠,寻常刀枪弓矢,难伤其躯,致命威胁,也往往靠着敏锐反应,轻松躲过,又不是单打独斗,更难为缺乏杀伤性武器的苟军所制。 在石闵的带领下,赵军自然凶悍异常,尤其是他的亲兵,更是牢牢地团结在他身边。而为了抗住石闵攻势,苟部将士只能用命去拼。 当看到一個个苟部老人,螳臂当车般被石闵碾死,苟胜的两眼也彻底红了,这些可都是苟氏部曲的骨干与本钱...... 自晨曦时分开战以来,苟胜已经率军连战两个半时辰有余,始终战斗在第一线,那些最危险的地方,切实地履行着三军之胆的责任。 虽同样甲胄在身,浑身上下也遍布创伤,并且,体力渐尽,濒临极限。在最危急的时刻,苟胜决定,用自己的办法来破局。 在将突进周围的一队赵军尽数斩杀之后,苟胜找到苟雄,只严肃地冲其交待了一句:“仲威,务必将众军带离虎口!今后,当与元直一起,倡我苟氏!” 说完,便登高一呼,再度聚集起两百余敢战之部卒,义无反顾地朝赵军扑杀而去。这样的冲锋,苟胜已不知发动过多少次了,但就属这一次,最为决绝,石闵凶悍难当,他苟胜却要直缨其锋。 没错,苟胜是直奔石闵去的,这破局之要害,他要亲自去解决。混战之中,冲锋在前,石闵身边的亲兵也不多了,对苟胜之来,石闵不惊反喜,直接迎了上去,双方很快就纠缠在一起。 苟胜所率的这些敢死之士,也给石闵造成了些威胁,毕竟他们已然陷入疯狂,完全以命换命的打法。数百人的小战场,死亡率奇高,只片刻的功夫,倒下了一大半人。 而苟胜,终于在连斩五名赵卒之后,来到石闵面前。不论是当年的袍泽从属关系,还是近来的生死仇敌,这都是苟胜第一次就近、正面“对话”石闵。 披坚执锐、高头大马上的石闵,就有如战神一般,而此时的苟胜,心态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可言。 二人只眼神在空中交汇一番,嘶吼一声,便战在一起。苟胜的确勇悍,此前在梁犊十几万义军之中都少有人及,然而面对石闵的时候,总还是逊色三分的,而况久战之下,战力早就损失大半了。 若不是凭着最后一股子劲儿,恐怕都支撑不到石闵面前。只交手两三回合,便被石闵刺倒,殒命之际,苟胜不管不顾,直以刀刺马腹,石闵岂容其伤己坐骑,驱马闪避。 而这一闪,便将紧随石闵之后的掌旗兵暴露了出来,趁着刹那间的空隙,苟胜暴起,怒喝一声,飞扑向掌旗兵。能掌旗者,自是力士,武力非凡,其人不虞苟胜还有如此爆发,匆忙之间,只挡住苟胜劈来的刀,但人却被撞下马,七荤八素之际,便被苟胜藏于左手的一把匕首抹了脖子。 随掌旗兵倒下的,则石闵的将旗,这也是苟胜真正的目标。在杀了掌旗兵之后,苟胜也不顾身处险境,用最后的气力,将旗杆斩断,又三下五除二将旗帜划烂...... 而回转马头的石闵,这才察觉苟胜之意图,不由怒喝一声:“逆贼,焉敢?” 但没有瞬移的石闵,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苟胜斩杆毁旗。暴怒下的石闵,驱动朱龙马,飞奔上前,手中双刃矛直刺苟胜,这一回,苟胜只有下意识地挥刀格挡。 “当”的一声,战刀击飞,胸口也被石闵刺穿,鲜血汩汩而出,把着矛杆,苟胜死死地盯着石闵,嘴里则咕噜不清说着什么,大抵是:大丈夫,当死于刀兵之下! 而后,头颅即被石闵斩下。 大约三十步外,苟雄仍率众与赵军厮杀着,但几乎眼睁睁看着苟胜的壮烈行为,见其为石闵所害,是目眦欲裂,嘴里悲呼一声“大兄”。 然后忍着心中的无限悲痛,取过苟胜大旗,狠狠舞动一番,撕心裂肺地怒吼道:“石闵已死!石闵已死!杀!” 苟雄喊罢,身边的苟军将士,也都跟着齐呼,然后汇集到苟雄麾下,一起冲向石闵。 乱战之中,双方将旗,便是稳定军心的定海神针,激战之余,各军只要抬头望见那面依旧迎风高展的大纛,便能埋头继续厮杀搏命。 随着“石闵已死”的高呼声向战场蔓延扩散,苟部将士士气大振,作战益勇,而石部赵军,则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石闵的能力有多强悍、威望有多高,当他的大旗被斩落时,带给麾下将士的震动就有多大。混乱的战场上,抬眼不见石将军旗纛,石部自然军心动摇,作战意志迅速滑落。 很难说清是从哪一支部曲开始溃退的,然一旦开始,赵军的溃败就不可避免了。苟政率兵游弋于外围,早就见机鼓噪起来,命部下跟着高呼石闵之死,待赵军动摇,更是亲自冲杀,率众猛攻。 在苟军内外齐作用下,赵军终于彻底溃败了,整个过程,石闵也尝试做着努力,但在混乱之中,只能将身边能望得 见他的部卒团结起来。 最后,在一种极度羞恼与不甘的情绪下,率众遁逃。苟雄虽聚众击之,欲杀石闵为兄报仇,但被石闵带人轻易闯破。 不过,当石闵都参与败逃之后,这支持精锐赵军的败局也彻底注定,再难有反复。苟政与苟雄率军,追杀了足足十里,又斩杀石闵部上千人,方才收兵而返。 也正是到此时,苟政才了解石闵的败因,才知晓大兄苟胜之死。 闻此噩耗,在那瞬间,苟政直接破防了,什么算计与得失都抛却脑后,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悲痛。当着众人的面,苟政嚎啕大哭,泪如雨下,平日里他或有许多虚伪的地方,但在这一刻,他满怀真诚。 见苟政如此伤心,二兄苟雄,反倒不好再歇斯底里了,两眼通红地将苟政劝慰住,然后两兄弟方率领残余部卒,收容苟胜尸身,简单打扫战场,迅速将赵军营地洗劫一空,往西撤去。 为免不测,苟政还特地命苟安率部,坚垒设阵于东面,以备不测。苟政是生怕东撤的姚襄军再杀个回马枪,一旦如此,他们这些人,纵然不被全歼,也得彻底崩溃。 所幸,姚襄“说到做到”,一去不复返,竟半点反顾之心都没有。随着部众起行,向西撤离战场,苟政悬着的心才勉强放下来。 谷水一战,苟石两军,可谓两败俱伤。石闵军战前足有九千余人,在作战与后面溃逃之中,足足留下了三千多具尸体,可谓伤筋动骨。 这么大的伤亡,足以让石闵痛彻心扉,要知道,能追随他一路从荥阳杀到新安的,可都是他精锐部属,花费了无数心血,方才练就的百战之师,就这样惨遭损失,他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由此,石闵也将姚襄与苟氏兄弟给彻底记恨上了,尤其是前者,若非姚襄暗怀异心、临阵脱逃,他早将苟氏叛逆一网打尽了,何以遭此败绩。 于苟氏部曲来说,同样损失惨重,并且比石部严重得多。到最后,被收容起跟着西撤的将士,只有四千出头了,比起决战前,少了一大半,并且剩下的也半数带伤。 其中,不说其余杂部,就苟氏嫡系,同样损折过半,姓苟的,一次性阵亡了二十多人,尤其是族长苟胜的牺牲,更是难以计量之损失。汧水起事之时,苟氏那七八百部曲老人,也只剩两百出头了...... 不过,经此一战,苟氏兄弟藉此,不说名震天下,至少也震动羯赵,震动参与平叛的羯赵大军了,那毕竟是石闵。甚至于,他们的名声第一次传到了邺城朝廷,导致石虎专门下令,将苟氏滞留河北的族部,尽数诛除。 第29章 此夜难眠 当然,惨重的损失也不是全无价值,对苟氏而言,得到了数千忠勇精锐之部卒。尤其是随苟胜从荥阳战场西来,一路逃亡至新安的那些部卒。 虽然,经过姚、石追击,以及谷水血战之后,只余一千多人,个个百战余生,死心塌地。要知道,这些部卒,可是由荥阳大战时的三万军,饱经艰苦,生死相随,而后浓缩成为的精华。 对苟政这边的那五千多部卒而言,经过这么一场血战,更多的信任与依靠关系也建立起来了。从西逃的苟部将士嘴中,也得知了他们的经历,赵军的残暴,以及羯赵朝廷对他们的“零容忍”态度,对羯赵官方也再无期待可言,只要还有路走,便能更加坚定地追随苟氏走下去。 可以说,经过世道熔炉的炼造,经过赵军这强大外力的打熬,苟军由此前臃肿、虚浮、混杂的状态摆脱出来,得到了一次堪称完美的精炼与瘦身。 苟军各部之间,凝聚力、向心力空前增强,余下这四千多将士,只要恢复过来,战斗能力绝对比之前更加强大。在如今这个世道,有此数千军,只要运筹得法,天下便大可去得了。 何况,苟氏的力量,还不止于此。 一支以苟氏家族为核心的全新军队,宣告建立。诚然,走到这一步,苟氏付出了极其沉重乃至惨烈的代价,包括族长苟胜在内的二十多名苟姓族人,以及苟胜穷十年之功方积攒起来的数百部曲,乃至滞留河北、生死无计家族老幼...... 但是,苟氏的前途命运,却由此而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北国这盘大棋上,一个新的字头——苟氏,诞生了,并且注定会在未来的北方风云变化中,扮演一个重要角色。 另外,于苟政本人来说,也得到了诸多好处,有些好处甚至是难以估量的。不管是在苟氏家族,还是在苟军之中,他的威望都有了长足提升。既有活命之恩,又有破敌之功,两者相辅相成,在苟胜战亡的情况下,苟政的地位,迅速凸显出来。 ...... 西撤,至新安城。虽是一众残军,但威势凛然,杀气腾腾,见苟军之来,不知何时起又占了县城的羯赵官军直接弃城,将吏官兵,亡命而走。 于是,四千多苟军,得以兵不血刃,卷甲入城,得到真正的休息与恢复。虽然这支军队的处境依旧很危险,来自羯赵朝廷的反扑或许就在未远,但至少眼下,他们能够安卧城中,酣睡一场。 各部将士,分据县城各处,城楼、官仓、民舍、衙署,都是他们的身影。夜幕之下,点点星火,却也给这座萧条的小城,带来几分生气。 县衙里外,房间、檐下,待了足足上千人,建制并不完整,场面略显凌乱,虽有伤兵之低吟,以及疗伤之时的惨叫,但整体氛围却很从容,几乎不见慌张。 他们这些人,毕竟是以胜利者的姿态,从炼狱战场活着走出来的勇士,每個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带有上天的庇护。 县衙前的青石阶上,苟政席地而坐,双股间的磨伤不算什么,但手臂的刀伤与腰间的矛伤,却不得不重新做一遍处理。 此战,苟政的这一上头,给自个儿造成了三处伤,都是在杀崩石闵军的紧要关头时受创。 手背一道划痕,手臂差点伤到骨头,最要害是是腰间的一矛,要不是那名赵卒没对准发力,苟政躲避及时,再加上身铁甲格了一下,恐怕他苟元直也已作古了...... 战场热血沸腾,肾上腺素狂飙,激战之时豪情满怀,无畏奋进,战后冷静下来的伤痛与疲惫也只能生生熬着了。 看着身边那具简陋、破旧的筒袖铠,苟政再次认识到冷兵器时代甲胄的重要性,没法不深刻,毕竟才因此而苟得一命。 不过,伤疤是战士最具说服力的军功章,这三处伤的作用也是明显的,至少证明了,他苟三郎并非全无血性,危急之时,依旧可以爆发出丈夫气概,是能豁出去博命的。 性情乖张如苟威,其战后看向苟政的目光,都多了明显的复杂意味,而从其目光,也可知这“三处伤”于苟政本人的价值了。 在亲兵的帮助下,将伤口包扎,系好内襦,披上一件缴获的绢质外袍,苟政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一吐一纳之间,牵动着伤口,带来疼痛,但却刺激着苟政大脑的活跃。 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为整个苟氏家族部曲以及麾下义军,考虑前途问题了...... “将军!”苟安与丁良联袂而来,立于庭中,拱手行礼。 “都安排好了?”苟政抬眼,问二道。 苟安严肃地道:“城防已然按照将军交待布置!” 丁良也道:“末将已遣部卒,向东打探赵军动向,陕县苟侍军主那边,报信之人亦已连夜出发!” 闻之,苟政颔首,冲丁良吩咐道:“执行此番任务的部卒,都是我部坚韧不拔、吃苦耐劳的好男儿,义壮士,定要厚赏提拔,以慰士心!” “诺!”丁良应道。 看着两名心腹部将、股肱之臣,苟政叹了口气,以一种关怀的语气道:“你二人伤情如何?” 连苟政都豁出去了,作为苟政麾下有名有姓的将校,苟安、丁良自 不会怯战落后,身上也或多或少带着些创伤,尤其是丁良,他受的伤,有好几处,都是陷阵之时,替苟政挨的。 这种生死恐怖之间,展现出的忠诚,实在难能可贵,也让苟政十分感动。藉此,丁良也彻底获得了苟政的信任,托以腹心的那种。 “多谢将军关怀!都是些小伤小痛,伤口已然处置,勿需多虑!”苟安表示道。 “还是不可大意!”苟政满脸严肃地提醒道:“眼下条件艰难,缺医少药,但伤情,还是该多注意,以免恶化!” 对于伤口感染、注意事项之类的,苟安与丁良实则都没那个意识,但苟政言语中表露出对他们的亲近与关心,还是让二人十分感动的。 “今日之战,你们二人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苟安与丁良,显然是有些建言欲向苟政吐露的,但苟政摆摆手,吩咐道。 对此,二人对视一眼,还是苟安,开口对苟政道:“还请将军节哀!末将告退!” 说完,苟安与丁良一道,朝着堂上叩拜,郑重地磕了几个头,堂间,苟胜的尸身正摆在那儿。再之后,起身缓缓退下。 而苟政默然不语,望着二人身影,深沉双目之中,渐露迷离,一直到二兄苟雄的到来,方才恢复。 夜深,人不静,整个新安县城,都笼罩在苟军将士的喧嚣声中。却是苟政下令将东援携带口粮、城内搜罗物资以及从赵军营缴获的酒肉、粮食全部拿出来,分与诸部,由诸军共享。 三军由此大悦,莫说一路逃亡的苟胜、苟雄部了,就是苟政的那些部众,也有好些时日,不曾尽情饥食渴饮了。 尤其是从石闵营地中搜得的一百多坛酒水,可是比兵器还要难得的宝贝,也尽数分发下去。当然,四千余军众,没法人人都尝到,酒只分到幢队一级,至于幢队内部如何分配,则管不了。部曲自有其规矩,对幢队以下,苟氏还没法干涉。 苟政倒是有这个想法,但一切条件都还不成熟。 比起城中热烈的气氛,新安衙堂间,哀伤与压抑的氛围,却怎么也驱散不了。苟胜那堪称千疮百孔的尸身静静地躺着,当然,一方白布将那些触目惊心的创伤都遮盖住了,尤其被石闵斩断的脖颈部分...... 潼关送行时,三兄弟都站着;新安重逢,两人坐着,一人躺着。 苟雄与苟政两兄弟间,关系一向不错,平日里探讨很多,此番相逢,本该有说不尽的故事与话题,然而,此时此刻,兄弟俩对面而坐,却相顾无言。 此情此景,苟政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西行以来的种种见闻,大兄的那些关怀与教训,那些仿佛刺破黑暗世间的阳光般的笑容,那些带有温度的话语...... 然而,一切尽成往事,当回忆愈加清晰,苟政心头的惭愧感与羞耻感就愈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尤其在,大兄苟胜对苟政恩重如山的情况下。 沉默许久,还是苟政举起盛满的酒,与大兄苟胜身前同样斟满的酒碗碰了下,开口了:“犹记得,上一次与大兄吃酒,还是在渭水破石苞之后,当时我还极不知趣地,落了大兄面子。 早知潼关一辞,竟成永别,当初就是拼死,也该将兄长劝离梁犊。我,也不该心存侥幸啊......” 苟雄终究还是一个厚道人,见苟政语气哽咽,满口懊恼,不禁面色动容。也将手中酒碗端起,与大兄碰了下,一饮而尽,忍着萦绕心头的哀伤,劝慰道:“元直,你也不必过于内疚与自责! 此前,我们这些人,在义军之中,人微言轻,有太多无奈之处!就在昨夜,大兄还在感慨,所做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便是将你留下,留下了一份我苟氏的香火与未来! 虽然大兄并未明言,但我知道,他已然认可你那诸多看法与见解,只是,时也,命也......” “大兄陷阵之前,可有什么交待?”听其诉说,苟政沉默了下,轻声问道。 苟雄说道:“就两点,一让我带领众部曲弟兄,逃脱赵军追杀;二则让你我兄弟齐心,倡我苟氏! 大兄少承家业,率领族人部曲,舍命搏杀,所求者,无一不是家族兴旺,子弟安康......” 闻之,苟政深吸一口气,偏头看着苟胜那带有伤疤与血污的面庞,目光坚定,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大兄,你且瞑目安息,你的志向,我苟氏子弟绝不忘怀,略阳苟氏,必有光大之日,必有蜕变化龙的一日。你在天上,好生看着,我们是如何做的!” 听苟政说出这样一番话,苟雄不由瞥向苟政,面上露出了少许诧异,沉吟少许,问道:“元直,赵军虽败,却也只是破了石闵一路军,犹有羯赵大军在后头。 谷水之战的消息一旦扩散,必然招引羯赵大军西来,我军虽取惨胜,却也只得片刻之安,处境犹危。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闻问,苟政的身体也稍微一顿,偏头与苟雄对视了两眼,见二兄表情认真,略作思忖,说道:“蛇无头不行,大兄遭逢不幸,论德论才,都当由二兄继之。此事,二兄做主,我等部曲听令,即可!” 苟政此言落,却引得苟雄大怒,只见他遽然而起,就像受到 了什么了不得的折辱一般,两眼通红道:“元直,你此言何意?莫非以为,苟雄发言,是为了抢夺家主之位吗?” 苟雄之言,引起了堂外许多部卒的注意,一干人等,都下意识地往里张望,而苟政,则在愣了半晌后,起身向苟雄拱手道:“二兄误会了!小弟,实无此意!” 苟雄依旧不满意,仍然直勾勾地盯着苟政,非要一个说法。 见状,苟政叹了一口气,取出一张麻布,拎过边上一桶水,沾湿、拧干,蹲下替大兄苟胜擦拭着面部的血污。 一边擦拭着,一边说道:“这不只是你我兄弟之间的事,也是整个苟氏以及麾下数千部曲的事。还是待明日,召集苟氏族人及各幢队军官,于大兄灵前讨论,议出个章程来吧!” 对此,思索一阵,苟雄道:“也只好如此了!” 当夜,苟氏两兄弟,没有再追忆过去,也没有展望未来,只是在堂间,互相搭手,帮大兄整理遗容。苟政几乎干了入殓师的活,缝尸、更衣,苟雄则找了一块木板,以小刀硬凿雕刻,做成灵牌。 其后,便一起给苟胜守夜,对饮,直到一坛子酒都被喝干。 新安城的热烈,并没有持续太久,首先从衙堂外开始,呜咽抽泣声起,派人问询,都是在悲苟龙骧之死。慢慢的,哀声蔓延,整个新安城内的苟军,都不禁哭声大作。 既悲这一路的艰难与苦楚,也带有对前途命运的担忧与恐惧。这个初夏之夜,新安城在哭泣。 翌日清晨,在绝大多数苟军将士,还为疲惫所包裹,沉浸在梦乡中时,新安县衙堂上,已经被收殓起的苟胜遗体边,苟氏族人以及三军队主以上的军官,齐聚于此,足有四十多人,其中半数都是苟姓族人。 从这些人员构成便可知,如今的苟氏苟军,虽以苟氏为核心,但族外力量的占比,已经很重了,其中既有苟政在潼关收降的一批军官,也有起义之后投效苟胜、苟雄的部曲。 人人都很疲惫,但人人表情都很严肃,态度异常郑重,这场关门会议,将决定苟氏的未来与苟军的前途,而这一点,将从谁继苟胜之位体现。 当然,这个严肃问题并不是太难选择,只是从会议的发起人——苟雄、苟政,两兄弟中,二择一罢了...... 第30章 主公! “这还有何可议?”堂间,苟胜的直系下属,军主苟旦环视一圈,气势汹汹地道:“龙骧将军既去,自当由二将军继位,某实不知,还需讨论什么? 族里军中,以情以理,论德论才,难道还有比二将军更适合继承将军遗志的人吗?” 苟旦此言落,满堂侧目,其话里话外之意,可谓明矣,显是将苟政排除在继承之列,甚至可以说没将苟政放在眼里。 很快,众人的目光便又都从苟旦身上转移到苟雄与苟政兄弟俩,观其反应。只见得,苟雄眉头紧蹙,额间就仿佛凝结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苟政呢,则表情淡然,他不意外苟旦的态度,那是大兄苟胜的死忠,西归将士的一员,支持苟雄上位,并不值得奇怪。相比之下,这个粗鄙武夫,发表这样一番意见,此事本身反而要让人诧异一些。 但是,苟政可以不作话,他的死忠部属,却不能不替其发声,以免被苟旦之流带歪了。率先发表意见的,便是苟安,只见轻咳一声,肃然道: “二将军威望德行,的确让人敬佩,但今日所议,不只是苟氏之主,更是三军之帅,除了德行,还需非凡之胆识与谋略,有临敌决断、随机应变之能,足以率我等力拒羯赵,化险为夷!” “难道二将军,就没有此等胆略与才干?”听其言,苟旦当即反驳道。 “二将军自是当世豪杰,然奉立主帅,还当选择最英明贤能之主!”苟安以更强势的语气压过去。 紧随其声附和的,是丁良:“放眼三军,能有足够统帅、谋略与眼光,带领我等在羯赵剿杀下破围而出,转危为安,舍三将军何人?” 丁良此言,也是一点都不掩饰了。对此,苟旦旋即以一种怀疑的语气道:“月前,梁大将军以十数万之众,尚且被赵军一击而破,而况如今这区区残兵,流落至此,何来如此大口气?” 闻之,丁良冷冷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如此败绩,焉敢拿出来说道?某只知道,你们这些人,若无三将军冒死引众东援,早在昨日,便尽为赵军斩杀!” 一听这话,苟胜另外一名部将苟须,忍不住站出来,双目通红,恶狠狠地瞪着丁良,声音却明显直接冲苟政去:“若无大将军蹈死赴难,直面石闵,以命相搏,毁其将旗,尔等又如何能于今日堂间,说长道短?” 苟须是有愤怒理由的,他就是最后随着苟胜冲锋的两百壮士之一,那两百来人,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九人,并且人人带伤。 不管是冲着对苟胜的忠诚,还是本身的经历义气,都不容许旁人诋毁他们的牺牲与奉献。 “这是苟氏的事,谁允许你这胡奴贱人,上得堂来,狂言造次?”见苟须发作,苟雄的心腹部将苟起也忍不住了,起身怒道,直接带上人身攻击。 显然,这一干苟氏族人、将领,不敢直接针对苟政,但将所有的不服与异议,都发泄到丁良这个“狗腿子”身上了。一时间,丁良也有些招架不住。 “够了!都给我住嘴!”这个时候,一直拧眉不言的苟雄终于忍不住了,暴喝一声。 苟雄一发作,堂间顿时安静了下来,不管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都将目光投向他。而苟雄缓缓起身,面色阴沉,胸腔之中就仿佛积攒着一团怒火,直接爆发出来: “尔等想做甚?是欲离间我兄弟关系?大兄就在这里,尸骨未寒,当着他的面,尔等就欲分裂我苟氏,分裂这数千部曲吗?” 面对苟雄的这一番质问,开言的几名苟氏将校,都不禁面带愧色,垂下头来。别的不说,苟胜在这干苟氏族人部曲心目中的地位,是绝对的,唯一的。 将这一干人等震住,苟雄又转过身,看着仍旧挺身端坐在那儿、不发一言的苟政,言语间也带上了几分怨气:“元直,你就没有意见要发表吗?” 面对二兄那几乎凝为实质的目光,苟政方才“醒”了过来,抬眼看了看苟雄,又缓缓环视一圈,特别在苟旦、苟须、苟起几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沉沉地道来: “二兄所言,亦是我心声。为今之计,唯有我兄弟齐心,部曲协力,方可于羯赵兵锋之下,争得一丝生机。因此,再敢间我兄弟关系,乱我部曲军心者,不论何人,都是我生死仇敌,三军当共击之!” 苟政此言,杀气腾腾的,比起苟雄以恩义感召,这种以威权挟制,震慑力似乎要更足一些,因此,堂间众人,无不凛然。 苟安、丁良以及若干苟政部属,赶忙拜道:“诺!” 其余人等,纵然心头不忿,在苟雄、苟政两兄弟相继表态之后,也都消停了。 “至于二兄与我,谁继主帅之位,正需听听诸位想法,尽可畅所欲言。 在座各位,都是我们这支军队的骨干、基石,只有你们心安,未来方有希望可言,否则,依旧前途渺茫! 不过在此之前,苟政有一言望诸位谨记。苟政眼里,无亲疏之别,更没有什么苟氏与外姓之分,只有共患难、同生死的手足兄弟。 今后,如再有以姓氏族部之别,攻击袍泽,离心惑众者,必治以乱军之罪!” 言罢,苟政即拔出腰间佩带的一把长剑,狠狠地扎在县堂并不算结实的木 地板上。微微晃动的铁剑,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场面一时寂然。 在场众人,骄兵悍将甚多,随便拉出一个,或许都能将苟政揍趴下,但在此刻,却没有一人,不为其所震慑。 苟政虽然一副让大伙畅所欲言的开明模样,但经此阵仗,一时间,也没人敢说话了。不管是那些苟氏将校,还是诸如郑隽、王堃、孟淳等外姓部将。 事实上,在场这些苟军将校,什么立场、态度、意见,也已经很明朗了。首先二兄苟雄的部下,绝对支持他;其次大兄苟胜的心腹以及那些一路西逃而来的部曲,也更倾向于二兄,无他,更熟悉、更了解,又有共生死的经历,同时苟雄本身在德行、气度、能力上,也极具魅力,很得士心。 剩下的,才是支持苟政的,苟安、丁良就不说了,以孟淳为代表的原梁导部将,在此事上,也天然地更支持苟政,同样是因为“熟悉”与“亲近”。 另一方面,经过适才那番激烈争论,苟氏将校们的抱团排外,已经很明显,这也导致,随着苟政讲演的结束,他也在一定程度上,又多收获了外姓将校们的倾向。 两股力量之间,就实力而言,是有些旗鼓相当的。西归之部曲,虽然人数只剩下一千多人,但都是苟氏家族与军队之精华,在对苟氏的忠诚上,绝非苟政带来的这些人可比。 苟政掌握的兵力要多一些,但一个态度暧昧的苟威,就足以左右局面之变化了。因此,倘若苟雄、苟政两兄弟都铁了心要争这個位置,那么很大可能使这支费尽辛苦,才勉强弥合齐心的军队,陷入混乱与分裂。 而这种情况,不论是苟雄,还是苟政,都绝对不允许出现,这是一条基本的底线。而当苟政发表了那样一番言论时,苟雄也意识到,自家三郎,是有此心此志的。 念及此,苟雄那仿若抑于胸口的块垒消失了,整个人通畅起来,苦相不再,面上的忧虑之色也收起来了。见众人不说话,苟雄转身,平静地看着苟政: “元直,苟安、丁良他们说的不错,如论谋略见识,为兄并不如你,若要带领将士转进求生,更远不及你机敏。 苟仲威,堪为一将佐,却难为人主。大兄遗志,家族重担,三军安危,还是由你承担起来吧......” 苟雄这番主动让贤的话,说得轻松而自然,让在场众人惊诧不已,反应不一。如苟旦、苟起者,是面色大变,忍不住大声劝道:“将军不可——” 不过,被苟雄严厉地制止了,他只是盯着仍旧安然坐在那儿,眉头微蹙,面露愁苦的苟政,若非身体本能,此时的苟政或许连眼皮子都不会眨动一下。 不过,在苟雄的目光逼视下,苟政也没法对此缄默了,抬眼,也给出自己的回应:“小弟德行浅薄,不能服众,还是以二兄为主,小弟定当全力辅弼!” 见苟政还在这里装模作样,苟雄终于怒了,恶狠狠地盯着苟政:“元直,当此危局,岂容你谦辞推搪?身为苟氏嫡出,既胸怀韬略,腹有乾坤,难道不该担当起家族存亡、部曲生死? 为兄已表明心迹,绝无反复,你若见疑——” 说到这儿,苟雄突然拔出佩刀,左手往上一抹。鲜血直流,苟雄却面无异色,一脸坚毅冲苟政道:“当着众将士的面,苟雄歃血立誓!” 不得不说,苟雄这等表态,也大出苟政意料,面色动容,但张了张嘴,犹欲言又止。 见状,苟雄激动道:“你莫非要我跪请?” 说完,不待苟政反应,苟雄便单膝下跪,以刀拄地,大声道:“主公!” 苟雄这声“主公”,几乎是吼出来的,不只惊住了在场众将,苟政也坐不住了,手忙脚乱地起身,三两步奔至苟雄面前,把着二兄双臂,欲将之扶起。 但如何能够扶得动,于是,苟政也干脆跪下,大声道:“二兄,你这是羞煞苟政,苟政如何担待得起啊!” “元直,大兄可还在这里躺着!”苟雄一双虎目通红,死死地盯着苟政,哀声道。 对此,苟政则咬破了自己嘴唇,双目之中竟有泪水涌动,但仍旧矜持地,没有正面应答。 而见着这兄弟俩在这里谦辞起来,其余众将慢慢反应过来了,首先就是苟安、丁良,二人一齐向苟政拜倒,语气中就不可避免带上了些许兴奋:“末将参见主公!” 在二人的带动下,外姓将校如孟淳、郑隽、王堃等人,连同苟政本部的几名苟氏军官,也拜倒,口呼主公。这,已经有大半了。 剩下的苟氏军官们,见此阵势,面面相觑,但当苟威这个军头参拜之后,陆陆续续的,一些实则持中立态度的族人,也都跪下了。到最后,堂间仍站着的,就只剩下苟旦、苟须、苟起等人了,他们被尴尬地凸显出来。 几人面色沉凝,眼神之中不免慌张,却兀自坚持着,也不知究竟在坚持什么。对此,苟雄扭头怒道:“尔等是欲自绝于苟氏吗?” 这话一出,几人脸色大变,再不敢“倔强”了,无奈跪下,冲苟政拜道:“参见主公!” 至此,苟政算是取得自二兄苟雄以下所有部将的拥戴了,他也没有再矫情,松开把着苟雄手臂的双手,缓缓起身,擦干溢出眼眶的泪。 深吸了一口气,方沉声道:“诸位对苟政如此期待,推立为主,苟政感激其情。身为苟氏之后,自有使命,责无旁贷,然而苟政自度才德浅薄,唯恐诸位期望过高,难孚众意!”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以为他还要搞故作谦虚的把戏,正欲开口劝谏,却又闻苟政缓缓道来:“自得悉荥阳兵败以来,我一直在思索,为何以梁犊十数万大军,连败赵兵,席卷关东,震动天下,却为赵军一战而破,几近覆灭,诸将也险死还生。 羯赵朝廷固然强大,赵军固然凶悍,然义军自身的毛病,却同样深重,更为致命!以我鄙见,其弊不外乎号令不一,人心不齐,目标不明! 今日,尔等若奉苟政为主,需应我三桩事,否则,还请诸位,另择贤能!” “请主公示下!”闻之,苟雄不假思索,道。 “请主公示下!”众人也都跟着表示,一时间竟也齐整。 苟政的语气依旧严肃而沉稳,说道:“其一,遵守军规,令行禁止,日后进军、临阵,需看旗号,需听军令,不得擅自行动,背我命令! 其二,同袍同仇,同心同德,凡我将士,当千人一志,万众一心,不得相互攻讦猜疑,私斗内讧! 其三,凡我将士,需以推翻羯赵暴政为己任。自今以后,我等义士,不为流贼,不虐生灵,关西人不必想西返,关东人不必思东归,直到我等,打下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江山!” 苟政这三条一出,满堂沉寂,安静地几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对此,有犹疑者,有惊诧者,有恍然大悟的,有深受感染的,还有心潮澎湃的...... 直到苟雄再次带头表态,向苟政行礼:“谨遵主公之令!” 也是到此时,苟雄方才彻底明白,明明只需他们两兄弟达成共识就能决定的事情,苟政非要进行这样一场所谓“会议”,通过众将推戴来定主从。 然而,平心而论,这样的机心,这样的过程,对于二兄来说,不免寒心...... 第31章 相忍为家,新安整军 新安县西南,紧挨着谷水上游的一片岭地上,苟政、苟雄两兄弟,带着一队亲兵,将大兄苟胜的尸身埋葬于此。远处是崇山峻岭,脚下是奔流激涛,周遭则绿植成荫,只从景观上而言,这里还算是一个不错的长眠之所。 郑重地祭拜过后,苟政颇有些动容道:“大兄,此处坐望青山,枕藉激流,是英雄之地,你先于此暂作栖息,待有朝一日,我与二兄,必迎你回略阳故乡祖茔!” 流水声里,清风袭面,苟政注目良久,也沉思许久,在这一刻,从里到外地感到平静,直到被苟雄一声“主公”唤醒。 扭头,看着苟雄那满脸认真、一丝不苟的模样,苟政面露苦笑:“二兄,你可切莫再如此称呼我了,小弟实在惭愧!” “主从规矩,岂可轻废!”苟雄平静道。 “兄弟三人,二十年以兄弟相称,甫一改口,你叫着难受,我听着也别扭,何必呢?”苟政说道。 “名分已定,规矩既立,我这做兄长的,自当维护你威严,若带头破坏,部曲将校们当作何想,你又如何统帅三军?”苟雄语气严肃。 当苟雄如此“上纲上线”时,苟政这心头,也是五味杂陈,既内疚,也不安。看着二兄,苟政怅然道:“奉立之事,是小弟做得不周,然小弟却有不得不行此事之苦衷,绝无侮慢兄长之意,还望见谅!” 听此言,苟雄双目中浮现出少许波澜,但他直直地盯着苟政,几乎以一种质问的语气,道:“你有苦衷,竟不能与亲兄弟诉说?还是你觉得我有意与你相争,对我心怀忌惮?” “二兄光明磊落,义气为先,是当世真豪杰,大丈夫,岂敢以小人之心度之?”见状,苟政也赶忙解释道:“只是,今日堂间,苟旦、苟须等人的态度二兄你也看到了,如不设法制之,军令岂能通达,人心岂能凝聚?” 对此,苟雄则直接质问道:“你欲树立威权,统一号令,我又岂会不识大体,率众抗拒?苟旦、苟须、勾起者,皆是我苟氏忠勇族部,大兄新丧,他们一时悲愤,难以接受,然要压压服他们,又有何难? 潼关一别,时盈月,距逾千里,难道血脉之亲、手足之情,也走远变淡了吗?” 这番话,苟雄算是将他内心的不满与失望都发泄出来了,言辞激愤,气喘如牛。对此,苟政默然少许,左右四顾,在边上的灌木丛中看到了一片荆条,快步上前,一把薅住,拔出佩剑狠狠地剁断,从中选出最粗壮的一支。 佩剑倒悬,扎在土中,在苟雄沉凝的目光中,苟政一边解去衣裳、裸出上身,一边走向他,及至身前,双手捧着荆条,郑重地向苟雄拜道: “我心知二兄心头不快,也晓此事让二兄受了委屈,多说无益,今负荆请罪,只要能出二兄胸中恶气,任凭二兄鞭笞责打,绝无怨言!” 面对苟政这番姿态,苟雄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呆了一会儿,弯腰将苟政扶起,仔细的盯了苟政一眼,从他的目光中也能看出一抹坦然。 见状,苟雄长叹一声,道:“你已为苟氏家主、三军之帅,岂能如此罔顾上下尊卑!” 说着,苟雄便将苟政手里的荆条接过,三两下折曲,丢于一旁,又略显粗鲁地帮苟政把衣裳穿上,这难免触及到苟政身上的伤,但苟政此时也是硬气,一声不吭的,只是坦诚地看着二兄。 等苟雄一番动作结束,转身便去,翻身上马,以一种有些危险的“驾驶方法”,带着麾下亲兵,沿着新开辟至此地的小径,下岭而去。 “二兄!”苟政不由唤了一声。 “为了苟氏基业!”苟雄扬了扬马鞭,像宣言一般高声吼道。 当听到苟雄吼出这句话后,站在苟胜墓地前的苟政,也终于松了口气,表情虽然依旧严肃,却也没有继续绷着,只是双手抱拳,朝苟雄离去方向重重作揖,大声道:“谢二兄!” 全程听完、看完两兄弟这番问对的,只有丁良,此时,他也是一副深受感染的模样,用力地握了握拳头,以一种感佩的语气道:“二将军,真英雄,真豪杰也!” 听其感慨,重新直起身的苟政,轻叹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然苟政之欺仲兄,却是枉费心机,枉做小人了......” “将军!”听苟政这么讲,丁良脸色微变,不禁开口劝道:“二将军自是英雄意气,然其他人,未必如此,您也是避免二将军为难!” 苟政抬手,止住丁良,缓缓地呼吸几口,平复下那并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语气沉抑而坚决:“但这小人,纵然枉做,该做还得做!” 转过身,望着苟胜那连墓碑都没有留下的坟茔,苟政目光迷离,嘴上则喃喃道:“大兄,伱对苟政恩重如山,二兄对我,亦是关怀备至。小弟并非木石为心,大恩大德,岂能辜负忘怀。 对你们,我自可毫无保留。然而,世道昏暗,处境艰危,人心叵测,纵同族同姓之人,又岂能尽信之? 我自愧不如两位兄长之英雄意气,然能昌大略阳苟氏者,必是苟政......” 显然,新安县堂间上演的那出戏码,苟政除了要定名分、立规矩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便是“辨忠奸、论亲疏”,这一点,对缺乏安 全感的苟政来说,极其重要。 或许人心隔肚皮,苟政并不能在短时间辨别那些向他臣服部将的忠奸善恶,但那些连装的都不愿意装,就敢自恃跋扈、抗拒不臣之人,就值得苟政关注、警惕与防备。 同时,对于人心向北,对于他在苟氏家族、在这支军队中的影响力,也是一场试炼。 而结果,实则要比苟政预想的好上许多,比如苟威与相当一部分“中立”态度的苟氏族人,还有那些外姓部将的态度。谷水之战的前因、过程与结果,让苟政加分很多。 而这种“唯我独尊”的考量与筹谋,自不能与苟雄透露,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商量着来的,主臣名分、上下尊卑这些严肃的事务,最好是在这股新兴势力还未真正发展壮大起来之前,就从道义礼法上定好基调。 但显然,苟政的这种考虑,以及背后暗含的机心,很难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二兄所能接受。而苟雄未必愤慨于苟政的这种手段与伎俩,他只是愤怒于苟政对他这个兄长的“猜疑”。 实事求是地讲,比起苟政,好义重诺、心胸宽广、沉稳有度的苟雄,是更适合承大兄苟胜之志的,在豪迈义气上,他与苟胜几乎是一脉相承,同时还要多几分智谋与见识,以苟雄的能力与威望,也足够让部曲们忠诚追随、踊跃效死。 然而,苟胜之志,一心一意,全在家族子弟,但苟政的志向,可远非这“一亩三分地”所能容纳。为了在更广阔的天地展露峥嵘,他就不得不先争取对苟氏与苟军的掌控权,这是迈向未来最坚实的一步...... 军心敌情都不容许苟政再多陪伴苟胜了,在又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之后,苟政方带领亲兵,也下岭而去。 策马走了好一会儿,苟政突然调转马头,望着已经渐行渐远的谷岭,阳光下,茂密的植被郁郁葱葱,释放着生机与希望的气息。 马鞭遥指,苟政高声吩咐道:“丁良,给我记住这片山岭,日后,它有名字了,就叫‘长功岭’!” ———— 赵太宁元四月初八,在新安县足足休整了两日后,苟政终于下令,全军西进,欲归陕县。在新安多逗留的几日,苟政以“主公”的身份,做了两件事。 其一,对新安的苟军做了一次初步整编,经过谷水一场血战,苟军各部的建制都有些混乱与残缺,光杆军官与无头队什,属于一种普遍情况。 随苟政东援的军队,死了不少军官,而西归部曲,则呈现一种“官多兵少”的状态。因此,整编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对于整编之事,东援之兵,略显不满,但西归的部将们,则相当欢迎。有足够的支持力量,再加苟政、苟雄两兄弟的压制推动,整编之事,还是以一种相对平稳的方式展开。 大抵是为了表示对二兄的补偿,也是信任,苟政直接将苟威及其麾下残存的一千多部曲,悉数划归苟雄指挥。与此同时,又将西归那一千多百战余生的将士,一分为二,一半充入苟安军及苟政亲兵本部,一半仍由苟雄统率。 在这个过程与相应安排中,自然难免掺杂着一些苟政的私心意志。首先,对两部军官部曲虽然没有进行彻底的打散重整,但在整体的调动之后,也勉强形成了一种平衡。 同时,调整后的三军,“苟氏化”更加明显了,这是针对苟政在潼关那里收降的部众,此事,不管是在潼关,还是在弘农,苟政都想尝试,但进度很慢,动作很小心。 根本原因,就在于核心力量的不足,虽然以苟安、苟威分为军主统率,实际上也只是以一些相对可靠的部曲制衡统御,并没有彻底消化,如孟淳等降将,对于幢队以下部卒,依旧有巨大影响力。 但是,当与西归余部会师之后,那些百战余生的苟氏族人与苟部老人回来了,在加快消化的事情上,苟政自然能放开些束缚去干了。 对于苟氏家族,苟政的认识一向很清晰,其中固然有不服、反对他的人,但抛开那一部分人,剩下的,仍旧是他最坚实可靠的支撑,尤其在他正式继承族长之位后。 而整编之后的新安苟军,实职军主,只剩三人,苟安、苟威以及苟须。前二者自不必多说,让人意外的或许就是苟须了,这個在拥立当日,明显表现出反对苟政态度的部将,在经过苟政的仔细观察与多方了解之后,将其调为自己的亲兵军主,就因为他的忠直,对苟胜以及苟氏。 这样的举措,对于当日那些反对派来说,实则也是一种安抚与慰藉,苟政是用实际行动,向他们表明,绝无记恨报复之意。 对此,就连心结并未解开的苟雄,都显得很认可,看向苟政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苟须的运气,比如苟旦以及那些无处安排的军官。要知道,苟胜所部,在荥阳时,可有三万人,如此膨胀的规模,苟氏的部曲们,军职自然不低。 不算苟胜原本就划拨给苟政的,谷水之战后,得生之苟氏老人,犹有近两百人,其中最次的,都是个什长。而以当前苟军的规模,可没法一下子安插这么多军官。 因此,总是需要有人做出牺牲的,在酌情安排了半数人之后,剩下的,苟政只能将其保留军职,军前听用,待日 后军队重新扩张、整编之后,再行安排。 这种考虑,苟政同样开诚布公地与部将们谈了谈,对此,虽然难免失望,也还算理解,也不得不理解。而被闲置的这部分人中,苟旦是最为突出的一个。 要知道,在苟胜麾下,苟旦可是名列第一的心腹战将。有鉴于此,苟雄也试着向苟政提出,看是否能给苟旦换个安排,让他当个光杆军官,总归不是太好。 对此,苟政的态度很坚决,朝令不能夕改,他致力于公平治军,但也无法做到绝对的公平,只能服从于大局。倘若对苟旦开了先例,又如何让其他人服从。同时,身为苟氏族人,当为表率,做出一定牺牲,忍耐退让,也是一份功劳,更是忠诚! 苟政这一番话,当然是有漏洞的,就一点,凭什么是苟旦等人出来“奉献”,而不是旁人?这也是苟旦等人心中不服的原因,如苟旦者,更是打心里认为,这是来自苟政的打压。 至于苟雄,一时间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以其见识,能够察觉几分苟政的机心,但他却没法提出异议,现实条件毕竟摆在那里,有些事情,是不能细思过虑的。 不过,苟雄也向苟政提出,希望能将苟旦等人留在自己麾下听用,对此,苟政同意了。他虽然有心继续观察这批人,但就实用性而言,当下苟雄显然比他更适合驾驭这些人,而能把当前这支军队能量发挥到最大的事情,苟政也愿意去尝试。 整军是关乎根本的事情,涉及到新主的权威,以及三军诸部的融合,在此基础上,苟政又于新安举行了一场大会。 也是在这场会议上,苟政向麾下将校军官,仔细地分析了一番当前他们所处的困境,以及天下大局的变化趋势。毫无疑问,这是苟政第一次,正大光明、无所顾忌地对人输出他的见解与筹谋,而充分发挥键政能力的他,至少把这干浑浑噩噩的丘八们给说蒙了。 当然,苟政也提出了最为关键的东西——他的“河东战略”,他开始正式以一个主帅的身份,像一座灯塔一般,给他的扈从们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第32章 陕县会师 四月十二日,苟政率军,回到了由苟侍领军镇守的临时大本营——陕县。 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弘农郡内并不平静,蠢蠢欲动者甚多,关东的风云变化,经过时间的发酵,终于吹到这片关西与关东之间的结合地带。 正是从梁犊兵败、义军覆亡的消息传遍弘农开始,以苟军对弘农那薄弱的控制状况,消息根本封锁不住。于是,那些被苟政借了粮食的弘农豪强们,开始磨刀霍霍,蓄势待发,准备借羯赵之威,向苟政这个“债务人”讨债。 只不过,东风吹得正烈之时,西风却猛然盖过了东风,先是谷水之战,苟军大破石闵,然后又是陈晃奉令,东出潼关,进驻弘农县。 于是,弘农的豪强们立时清醒了,弘农之外,叛贼虽灭,但弘农境内,贼势犹猖,还当含羞忍辱,以待“王师”之来,届时才是反攻倒算的最好时机。 然而,这种人心倾向之下,却很少有人愿意去思考分辨,赵军比之苟军,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问题的关键,实则在于,赵军强大,因而他们再贪婪残暴,也是“正义之师”,苟军弱小,只“借”了点粮食,便是无恶不作的逆贼流寇。 当然,弘农境内的堡主豪强们,明面上小动作停止了,但暗地里的激流却不断地涌动。苟政领军西归,实则增添了几分震慑。 在陕县,提前得到苟政命令的苟侍,已然做好了一切接待准备,包括食物、水源、衣物、草料、驻地、营房以及一定的医药,甚至连备炊的仆妇都有…… 如此周至的安排与服务,就连苟政都不免意外,就更遑论身心俱已疲惫异常的西归将士了。 自起事以来,各部义军将士长时间处在紧张忙碌的状态之中,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战场搏命之外的军旅生活,同样辛苦,各种负担很重,毕竟义军糟糕的后勤状况,简陋到让人绝望。 对于过去的艰苦,越早参与者,体会就越深。因此,军至弘农,不需立寨设防,不需打水造饭,甚至连抢掠的气力都省了,几乎一切都是现成的。 这样的体验,对于丘八们,尤其对一路跟随梁犊东进,又一路从荥阳战场败逃而归的将士而言,充满的新奇感,甚至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而这种细致的安排与周到的服务,是很难从苟胜那里享受到的...... 倘若有可能,没人愿意终日奔波,时刻游走于死亡边缘,这些义军的内心又何尝不渴望一份安定与祥和。通过一次这样的举措,苟政未必就能迅速收拢军心,但他的口碑却是从此开始,日益改善 乱世之中,极其难得的归属感,也是从“陕县会师”,一步步在苟军中建立起来。 在接待事宜上,苟侍以远超苟政预期的方式完成了任务,让苟政诧异之余,也分外欣喜。苟侍其人,在苟氏族内的地位并不低,算是苟氏兄弟的叔辈,其人性宽厚,做事仔细认真。 此前苟政麾下的三驾“狗车”之中,论统率与见识,苟侍不如苟安,论勇猛凶悍,不如苟威,总得来说,除了年纪与辈分,苟侍是比较平庸的一人。 但有了这段时间的经历,苟侍却慢慢发掘出在后勤管理上的能力,或许在机敏与调度上,仍显得吃力,但凭借其耐心与仔细,总能把苟政交待的琐事完成得很好。 而这些“琐事”,却是一支军队、一股势力走向成熟与壮大,最核心的保障之一。独自镇守陕县期间,也是苟侍最大程度地发挥自己“天赋”的一段时间。 不只保证了陕县城与茅津渡的安全,充足地做好了接待西归苟军的诸项事宜,还自上下游,搜罗、打造了两百多艘船只与皮筏,切实地完成了苟政交待的任务。 对于苟侍的一系列表现,苟政给予了极大的肯定与赞赏,将从石闵军中缴获所得一套精甲与健马赏与他,又将从新安带回来的辎需划与他管理,直接向自己负责。 这一系列动作,让苟侍深受感动,要知道,因为短于武勇,苟侍长期以来,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族人敬重他,更多是因为辈分与年纪,基本没有多少是认可其能力。 在这方面,苟政是第一个,并且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对苟侍来说,就很难得了。因此,虽然哀恸于苟胜之殇,惊讶于苟政上位,但对苟政,苟侍迅速选择忠诚。 而哪怕处在发迹初步阶段的苟政,事实上也并不是太缺乏悍将勇士,相比之下,反是能够协助他处置军务“琐事”,同他参谋机务的人才,更加稀缺。 在内政事务上,苟侍的上限或许并不高,但于当下的苟政,其所起到的特殊作用,却不是旁人能轻易替代的。 当然,对苟政本人来说,回到陕县,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地位与权威的进一步巩固。西归将士,在感受了一番“回家般”的温暖之后,也更深刻地认识到苟政手中掌握的实力。 而实力,是一切威权的基础。而有了西归将士的充实,苟政对于这支军队的掌控力也从事实上提升着。 对于大部分部曲来说,生存依旧是其最主要也最基本的诉求,由于羯赵朝廷不留余地的迫害,他们襄聚起义,最终在时势的推动下,成为苟氏的部曲。 但不管局势如何 发展,“初衷”是没有根本性变化的,追随苟氏,更多是一种无奈下的选择,冀望于能够摆脱当下的危难处境。 基于此,对苟军将士来说,自然是人数越多越好,实力越强越好,声势越大越好。陕县会师,对于这支以苟政为领导核心的全新军队来说,也从信心上获得了更多的鼓舞。 比起苟政的那些战略分析,看得到、摸得着的军队、武器与粮食,才是真正能安抚人心的东西。而这一点,随着陈晃与孙万东二将率军而来,更加巩固了。 “末将,孙万东(陈晃)参见将军!”陕县衙堂间,苟政召集会师后的第一场军事会议,便是迎接孙、陈二将的到来。 “万东、文明,快快请起!”苟政显得十分高兴,也给予了充分的尊重,当着众将的面,下得主座,把二人扶起,然后拉着二人的手,将他们介绍给诸将:“诸君,这二位,孙万东,陈晃、陈文明,都是我义军豪杰,忠义之士。” 对于孙、陈二将的到来,苟政本人欣喜之余,还有意外。因为在他率军东援之时,心中做好的最坏打算,除了救不了两位兄长,还包括孙、陈二将的背离。 毕竟,在那么短暂的时间内,他实在没有多大的信心,能够将二人收服,让二者死心塌地的追随。从一开始,把两人安排在华阴与潼关,就有无奈的成分。 因此,当期望很低,结果远高于预期之时,带来的喜悦感,也更加强烈。孙、陈二将,也用实际表现证明,如今这个世道,礼乐崩坏、仁义泯灭,但总还是有那么些人,坚守着基本的忠孝节义。 堂间,苟政兴致勃勃地将孙、陈二人的出身、经历与能力介绍了一遍,尤其是孙万东,那破梁导、败赵军的战绩,可是实实在在的。 只可惜,迎来的是苟部将士们审视乃至怀疑的目光,尤其是西归的部将们,他们经历的阵仗,可非孙万东在华阴的小打小闹所能比拟。 梁导,庸才罢了;刘宁,早在起事之初,便是苟胜的手下败将。同时,石苞手下的赵军,比之石闵军,如何?这也值得拿出来说道? 说起来,这还是自孙万东投效以来,第一次真正与苟氏接触,但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排斥与不信任。因此,即便苟政宽和以待,孙万东心里却格外不痛快,被引入座时,也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哼,顿时引来不少人侧目,对其狂妄,如苟威、苟旦(列座会议的资格还是有的)者,更是面露不屑,目光不善。 对堂间紧张而微妙的气氛,苟政似无所觉,轻轻一笑,问孙、陈二将道:“万东、文明,此番东来,带了多少兵马?” “禀将军,步骑两千人!”孙万东昂首挺胸,却不作话,而是陈晃,轻声禀道。 闻之,苟政轻咦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指出:“以华阴、潼关二军的实力,当不止这两千兵才是!” 对此问,孙万东终于开口了,轻描淡写地道:“不瞒将军,弘农县那边,仍有四千余众!” 听此言,苟政面色依旧自然,但其他诸将可就不淡定了,甚至面面相觑,不住地以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孙、陈二人。 毕竟,倘其言属实,这估摸着算下来,二人部下兵力,可就与会师后的苟军相当了。或许从战力、凝聚力等各方面,会有差距,但军力与人数,可也是最实际的东西。 而注意到一干苟氏部将的反应,孙万东的嘴角,终于勾起一道弧度,当然,在这浅浅的笑意中,还包含有少许的自得与不屑。 就是苟政闻之,虽然面色如常,但打心里,也未尝没有生出些异样。不过,场面上,还是眉开眼笑的,拍股兴奋道:“有孙陈二部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对羯赵,我是信心倍增啊!” “将军谬赞,末将愧不敢当!”苟政给面子,孙万东也不能不要脸,因此抱拳以一种谦虚的口吻,道:“我等受将军感召而来,若能襄助成事,脱困得生,亦为一大快事!” “孙万东真豪杰也!” 商业互吹一波,苟政这才将目光投到跟随孙、陈二人而来,立于堂间,未发一言的一名汉子身上。其人三十岁上下,马脸,一脸的横肉,几缕络腮胡子,看起来也是个粗人,但给人一种阴沉之感。 “这是何人?”苟政淡淡地问道。 闻问,孙万东起身介绍道:“将军,此人便是始平人马勖,当初华阴之会时,末将曾向将军提及过。马勖是三辅豪杰,月前,于始平聚众数千,反抗羯赵。 奈何,实力不足,为长安石苞所破,部众溃散,东至华阴投靠末将。末将说以将军之故事,此番也愿东来,投效......” 就在苟政东出潼关,经略弘农,又发兵援救两个兄长时,关内地区并不安宁。雍州这個被梁犊举事撩热的火釜,再度迸溅出火花的,正是这马勖。 他在始平郡,聚众数千人,打着晋朝与抗羯的旗号,攻略郡县,杀害长吏。只可惜,实力孱弱,距离羯赵的核心统治区又太近。 石苞虽然在面对梁犊义军之时屡屡受挫,但对付马勖,却显得游刃有余,得悉马勖之乱,只用了数日的时间,便发兵将之击破。 由于马勖败得太快,当消息传至华阴时,正打算趁机向京兆“ 讨”点便宜的孙万东,也只能无奈放弃计划。最终,马勖只率的数十名部曲,逃到华阴,投奔孙万东。 听完始平举事的过程以及马勖的经历,苟政眉头稍微皱了一下,然后扭头盯着马勖。 马勖见状,立刻躬身长拜:“在下马勖,参见明公!” “不知‘马将军’(马勖起事之时,自号将军)此来,作何考量?”苟政冲马勖伸了伸手,平淡地问道。 闻问,马勖表情肃然,郑重地拜道:“在下如今虽只数十部卒,但无一不是死里逃生的之勇士,无一不与羯赵仇深似海。 今日所求者,不过复仇,如蒙明公不弃,愿率部曲效死!” 听马勖这番堪称诚挚的表态,苟政审视了他一会儿,略作琢磨,脸上露出笑容,朗声道:“复仇也好,求生也罢,对抗羯赵,都需天下豪杰义士,共同努力。 今义士来投,苟政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马将军’若不觉得委屈,就暂居营中吧......” “多谢明公!”马勖再拜。 不过,起身之后,却发现,堂间并无他这个“将军”坐的地儿,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眼神中则浮现少许不满。当然,马勖可没有孙万东的底气,最后只能同堂间大部分部将一般,默默地站到孙万东的后面去。 而在处置完马勖的事情后,苟政方才同诸将讨论起东西两个方向的敌情...... 第33章 河东战略开启 从总体形势来看,苟军这支刚换了新主的军队,处境是极其危险的。与羯赵力量上的绝对悬殊,自不必多言讲了,要害的地方在于,他们已经从事实上处在羯赵势力的包围圈中。 弘农这个地方,东西狭长,地势险恶,可作防御依凭的险关、要冲,却难以成为长久立足之地。北面有大河为难,南边是崤山、桃林之阻,东西两个方向则有赵军强兵相挟制,几乎没有什么闪转腾挪的空间。 若是做理性客观的分析,如苟军这样的“余孽”,想要真正求生,或许还得是那“右军将军”朱广在洛阳提出的,向南投奔东晋,背靠南国,活命的可能性才更大。 然而,那样的选择,对于当下的苟军来说,显然不适用了。南投之路受阻是一方面,苟政的志向不在南边,是另一方面。 到目前为止,苟政依旧打着东晋的旗号,但打心里对其充满了蔑视与排斥,同时,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得到来自晋国方面一丝一毫的反馈。 虽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苟政还是一文不名,以梁大将军之“威名赫赫”都没能得到东晋的正眼看待,而况区区苟政。 而哪怕不考虑这些情况,苟政也宁肯在北方的“斗兽场”中挣扎血斗,也不愿到南边去受制于人。不管是见识、志向还是出身、经历,都让苟政的心思坚定地扎在北方。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想要有所成就,只有北方才可争取到那一丝可能...... 不做远虑,只思近忧,苟军在弘农面临的现实困境,也容不得丝毫的疏忽大意。 从军事的角度来看,会师于弘农的苟军,已经陷于兵家之死地,正常情况下,等待他们的,只有覆亡一途。苟政看得到的,是战略大局,但于战术困境,却也需搏命去克服。 只不过,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相反,这是一个魔幻且癫狂的时代,强弱势易、乾坤颠倒、黎元倒悬的情况,一点都不奇怪,也一点都不少见。 历史上,身处绝境,却最终逆势而上、脱困翻身的例子,不胜枚举,苟政这个非常之人,正是要成就这么一份非常之事。 而苟政底气的来源,除了麾下这支已经初具规模并掌握有相当自主权的军队之外,大抵就是对天下大局走向那粗略却足够准确的判断了。 同时,在苟政那极度谨慎的心态与笃重的作风下,苟政的内心之中,也隐藏着一种堪称狂妄的心理:只要我苟政一息尚存,早晚必有复起之日!这也是半年多艰苦危难经历打磨出来的心气。 就在苟政于陕县,与诸将正式筹谋北上河东战略事宜之时,新一轮来自赵军的威胁,也向苟军逼来了,赵军兵锋,自东西两個方面,向弘农压迫而来。 于苟军而言,北渡大河,经略河东,也成为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这一回,苟政以及苟军,极其荣幸地成为了赵军的重点打击力量,虽然比之梁大将军所受的待遇,还远远不足。 雍州方向,自孙万东引兵主动撤出华阴之后,石苞即遣京兆太守刘秀离领军五千进驻,窥探潼关。 也得益于孙、陈二将在东撤之时,采取了分步、分段撤离的策略,潼关那里留有部将暂驻,起到了一定疑兵与震慑作用。否则,来自雍州的赵军,要更早几日挺进弘农。 而洛州方向,羯赵的平叛“天团”们,齐齐地把目光投向苟军这支“叛军余孽”了,不得不说,这就是谷水一战击败石闵的“后遗症”了,直接将那干强悍的羯赵军阀吸引过来。 过去的这段时间,随着梁犊余部陆续被羯赵各路大军讨灭,关东局势已经逐渐恢复稳定。虽然,关东的“稳定”,则显然以河洛地区的疮痍与萧条,北方整体局势的动荡与不安为代价。 梁犊举事对羯赵朝廷造成的创伤有多严重,只需从死伤人数规模便可知了,那是以十万量级计算的数据。而河洛之地,经过“兵贼”轮番洗掠之后,也再度成为赤地千里的状况。 不过,这一切,都不妨碍平叛赵军将帅们的赫赫武功。早在梁犊败亡、洛阳收复之后,邺城的石虎便已经开始论功行赏了。 作为平叛大军的主帅燕王石斌,在破梁犊之后,便被石虎赏赐大量财货、美人,配以军马,北调坐镇襄国。 襄国,这个石勒赖之以发展崛起,最终成事统治北方的早期根据地,曾长期作为羯赵的都城。虽然石虎篡位后,南迁至邺城,但襄国在羯赵内部的地位依旧特殊,毕竟是“龙兴之地”。以石斌镇襄国,足以表现出石虎对他的信重了。 司空李农,在领军收复洛阳之后,也被石虎召回邺城,虽然因为对梁犊军的屡战屡败,没有予以厚赏,但依旧被托付机要大事,作为辅政大臣。 对姚弋仲、蒲洪这羌、氐两大军头,石虎也给了极高的荣禄,其余有功将士,并令封赏...... 石虎的动作,无一不透着一股急躁与匆忙,但是,他也没办法,实在是病体违和,渐入膏肓。就身心而言,梁犊败亡对他的刺激,未必是“利好”。 就在石斌领军抵达襄国后不久,石虎又下诏以石斌为丞相、录尚书事,召其回邺城辅政,正式做起“托孤”的安排,要知道,他在前太子 石宣之后新立的太子石世,可还是个小娃娃。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石虎竟也还能把弘农的苟军惦记上,在收到石闵的败报后,便下令仍驻军洛阳的蒲氐、姚羌、石闵三军,西进讨灭“苟军”这支梁犊余党。 仅从这项人事安排,就可知石虎之老迈昏聩、病入膏肓了,他是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就蒲、姚、石这三方之间,可谓是矛盾重重,格格不入。 石闵与姚襄在谷水之战的结怨,已不需细说,逃回洛阳之后,石闵岂能忍下这口恶气,在会合余部之后,当即带人“打”上门去,讨要说法。 而以石闵之暴烈,姚襄之刚毅,双方再碰到一起,差点直接打起来。还是老羌姚弋仲在得知前情事由之后,大怒,将姚襄怒责一顿,斥其怯敌畏战,让人狠狠地抽了姚襄二十鞭子,如此,石闵方才勉强罢休。 然而,姚弋仲虽然狠狠责罚了姚襄,但对石闵的骄愎跋扈,又何尝不怒。姚弋仲可不是个善人,这老羌个性狷直,在石虎面前尚敢放肆,何况石闵这一“家奴”。 只不过,同在羯赵大旗下,看在石虎的面子上,暂做按捺罢了。当然,根本原因在于,石闵虽在谷水遭遇重挫,其手中掌握的实力依旧不俗,战力仍然强悍,这就让人忌惮了。 石闵与蒲氏之间的恩怨,更是由来已久,早在十一年前,棘城大战后,石虎以讨伐鲜卑之功封赏蒲洪。当时石闵便以蒲氏父子豪杰,兵强马壮,近在都畿,劝石虎秘密除掉蒲氏,以消后患。 虽然石虎没听,但石闵进言后,引来蒲氐的愤恨与仇视,则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过去十来年,双方之间没有太多的交际,直到这次梁犊大乱,逼得羯赵穷尽其力,才有了在战场上的合作。 但哪怕十一年后,双方之间的恩怨也不可能消解,毕竟,从蒲氐的视角来看,石闵这贼子,心思歹毒,是想他蒲氏灭族的仇人。 至于姚羌与蒲氐之间,大抵就是一种“同性相斥”的矛盾了。两股势力,都是自关西东迁的胡族,都拥有巨大威望,都有足够多的部族,皆拥强兵,一在滠头,一在枋头,都建立了以各自部族为基本盘的军政集团。 或许当姚弋仲与蒲洪二人碰面对视的时候,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这样两个人,两股势力,惺惺相惜是不可能的,相看两厌,吞并对方,取得“关右第一豪部”的荣誉称号,才是本能的冲动。 因此,将这样三股势力安排到一起去讨贼,又没有指派明确的统帅,可想而知,会是怎样一种情况。别说指望他们通力合作,讨灭苟军了,能不内讧互掐,就算是给石虎与羯赵朝廷面子。 不过,对于赵军内部的分化与矛盾,苟政这边可就难窥其情了,毕竟情报搜集上,实在受限颇多,能掌握其大致动向,就已经算是在军情方面的重大努力了。 当蒲、姚、石三军自洛阳开拔西进的消息传到陕县后,苟政与苟军上下,立时便如临大敌。实在是,那三部赵军的名头,实在太响亮了。 石闵军在谷水已经见识过了,正面对决,那是要命的对手;姚羌军队,从西归将士的嘴中,也有所了解,战力强大,成色也不普通。 至于蒲氐,都不需旁人提醒,苟政自己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甚至将之视为最大、最危险的对手。在苟政对这段历史时期有限的认知中,蒲氐最终获得的成就,他可是“印象”深刻。 一个能够成功建立王霸之业,并最终统一北方,使天下呈一统之势的势力,绝不可小觑,哪怕在其崛起之前,也绝不是好相与的。 甚至于,倘若历史的车轮依旧沿着既定的轨道向前滚动,依苟政的战略设想,那么终有一日,蒲氐,将成为苟政最主要的敌人之一。 即便不提未来,就当下而言,在西进的三支赵军之中,除了满怀复仇雪耻之志的石闵,就属蒲氐最为积极。姚羌那边,姚弋仲将平梁犊所率羌卒全部拨付姚襄,由他继续率领,参与对苟政这支叛军余党的剿灭,自个儿则回滠头老巢去了。 蒲氐则不然,蒲洪这个老氐选择亲自出马,一副卖力效忠的模样,这其中也有一个很重要的背景,就是石虎在对蒲洪的诸多名爵酬功犒赏中,就有都督雍、秦州诸军事、雍州刺史的头衔。蒲洪选择西行进剿,或许就存有“化名为实”的心思。 而不管赵军内部是怎样一种状况,赵军将帅们又是怎样的心态与目标,当那数万步骑浩浩荡荡,向西开进之时,弘农的苟军,在苟政的筹划下,也正式开启了北渡大河、经略河东的战略。 苟政的河东战略,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渡河就完事了,他是当作一项系统的、复杂的工程来完成。不只涉及到军事行动、后勤保证,还得考虑渡河之后的立足问题,发展问题,以及最重要的、涉及到生存根本的,如何反赵军围剿问题...... 为此,苟政做了相当细致的规划与准备。 不过,再周密完整的计划,也得一步步来,并且在落到实处的时候,往往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与波折。而以当前苟军的组织形态及程度,也并不具备执行一些过于细致计划的能力。 而就在渡河,这战略第一步,便让苟政费了不少的神。在对 岸茅津,赵军可不是一点防备都没有,早在梁犊引兵东进后,羯赵的河东太守石晖便派郡兵,于北岸警戒防御,以保境安民,浢津与茅津这两座沟通南北的渡头,更是重点防御对象。 因此,苟军想要北渡,首先要突破的,就是对岸的河东赵军,而这一方面的尝试,很快就宣告失败了。 苟政命苟威,选拔部下通水性之勇士五百人,乘船浮筏强渡,发起对北岸赵军的攻击,结果,大河湍急,冲跑了一部分士卒,剩下的还没靠近北岸,便被对岸的赵军射退了,活着返回南岸的,只有不到三百卒。 不过,牺牲也不是毫无价值的,对北岸赵军的布防、兵力,都取得了一定了解。坏消息是,石晖的确在茅津屯有重兵,防备很严密,想要渡河的困难很大,强渡伤亡必定不小。 而好消息,也恰恰是这一点,当河东郡兵注意力尽数被吸引到茅津一线时,在其他方向,可就有苟军发挥的余地了。 于是,之后苟政又派出两波勇士渡河攻击,伤亡数百,皆以失败告终。 第34章 强渡 四月的大河,夹岸桃花,芳菲已尽。拂晓的水面,看起来、听起来,却甚是平静,洪波不兴,激湍不起,但苟军将士,却不敢对这“温驯”的河水有丝毫小瞧,过去两日间,已有数百名将士,葬身河底,入鱼腹肚了。 大河南岸,苟军苟雄部将士悄然聚集于茅津渡,整装齐备,气氛严肃,人噤声,未举火,只能借着淡淡曦光,窥见些幢幢人影。 滩头,三百精挑细选的勇士,已然沿岸边排开,每个人都只着短裤,裸着上身,头上绑着的红巾,就像是一道艳丽的血誓。 “弟兄们,二将军来为我们送行了!”同样裸出精壮上身,立于阵众前的,乃是苟旦,他被苟雄临时委任为“先登队长”。 “上酒!” 苟雄一身戎装,有如一座晦色下的铁塔一般,立于众人之前,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沉稳而坚定的声音,却响在每个即将强渡茅津的部卒耳边。 “将士们,主公已然亲自卜算,今日合该破敌!”虎目之中不见波澜,苟雄沉声说道:“三军将士的生死存亡,都系于你们身上,你们都是先登勇士,过河去,破赵军,求生路。 在此,某先以薄酒为你们壮行,待破了赵军,就在对岸,某将与主公一起为你们庆功,与你们开怀畅饮!” 若非事前得了吩咐,在苟雄如此鼓动下,一干强渡死士早就吼出来了。不过,三百人共饮酒、齐摔杯的阵势,也的确感人,那一声声碎裂的声响,就是壮士下定的决心。 “活着!”苟雄将苟旦唤至身边,看着这个苟氏汉子,张了张嘴,最后只吐露出两个字。 “将军但看属下破敌!”对此,苟旦面上绽开笑容,慨然应道。 言罢,苟旦转身,招呼着三百勇士,动作麻利地解开捆在岸边的绳索,然后十人一组,抓着皮筏下水,摆动双脚,向对岸浮去。 而紧随其后,是由军主苟威亲自率领的一千悍卒,也做着渡河准备。他们将作为三百勇士的后援,一旦他们能够突袭成功,登上对岸滩头,他们就将快速补上,于对岸建立阵地。 最后才是由苟雄亲自率领指挥的一千多名部曲,他将作为第三批登岸部队,这是此次苟军渡河最主要的兵力配备了。不是没有更多的人,只是受限于运力,能够投入的兵力极限在这里。 南渡边的一座简陋土楼上,作为主帅的苟政立于其间,遥望东北方向,视线就仿佛能穿破晦暗的天色,直接落到对岸那闪烁着零星灯火的赵军营地。 视野受限,看得不甚清晰,但依稀可见对岸的平静,赵军如常,这或许是一个好消息...... 这两日间,苟军已经全部开进到茅津驻扎,大张旗鼓,大造声势,做渡河准备,直接将河东郡兵的注意力吸引至此。 而为了体现强渡之志,三日之间,苟政下令向对岸发起了五次突击,以挫败军心与数百部曲伤亡为代价。而这一系列动作背后,隐藏的则是苟军真正的杀招。 在苟军率部曲主力于茅津造渡河之势的同时,孙万东已然率部骑西返弘农县,会合驻扎在那里的“华阴军”,打算从浢津发起突破,然后东向,从背后袭击茅津、大阳一线的河东赵军,配合苟政渡河。 这条策略,并非来源于苟政,而是陈晃与孙万东提出。早在苟政遣人,通知孙、陈二人东撤时,二人便在筹谋了,而经过他们一番讨论,也一致认为,他们这些义军残党的出路,只有往北。 二人考量的因素,没有苟政所思复杂,也没有其所虑长远,但他们能够想明白一点。那就是,北渡未必能活,但留在弘农必死,至于向南,绝不如向北。 只要能够突破,不只能暂时摆脱羯赵大军的直接威胁,再不济,也能到王屋、吕梁乃至太行山中去“打游击”。 孙、陈二人的见解,算是与苟政不谋而合了,这让他意外且喜,因而,对他们主动提出的声东击西计划,直接拍板认可,并按照这個战术计划进行各方面的准备。 而今日,便是约定发起总攻的时间。同时,随着局势的发展,供苟军渡河的最佳渡河窗口,也就在这一两日了。西面,赵京兆太守刘秀离,已破潼关,向弘农挺进;东面,蒲、姚、石三军,也度过函谷关,向新安挺进,目标同样是苟军。 因此,留给苟军的时间不多了! “元直,你说孙万东他们,能否按时抵达大阳,又能否如期向河东赵军发起突袭?”苟雄不知何时,站到了苟政身边,开口问道。 表情依旧沉稳而严肃,但言语间,却不免流露出一种担忧与焦虑。 闻问,苟政回过神来,看着二兄那沉毅的面庞,说道:“孙万东是外人,他或许不足全信,但苟安与丁良,却是我股肱之臣,值得赌一把!” “而况,孙部已然渡河成功,大河已非险阻,我军便已然摆脱了最危险的境地!”苟政嘴角露出了一点笑容,道:“即便突袭不成,有孙万东领军在敌人肘腋腹心之间活动,徐图,必能破之!”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种焦虑的情绪,也有所缓解。 此前,为了增强西路的实力,苟政特地将苟安与丁良这两个心腹爱将,也派去孙万东那边, 协(监)助(督)孙部在浢津方向的突破。 并且,这份突破,已于前日傍晚,就已经获得了,孙万东已然率军强渡浢津成功,注意力东移的河东赵军,根本没有防备,被孙万东一举而破。 浢津突破成功之后,孙万东则做了三件事,一面安排浢津渡头的防守,接应弘农县大部的渡河;一面遣人,飞马东向陕县苟军本部,告以军情,约定时日; 而孙万东自己,则率领他部下最精悍的部曲——陷阵营,以及苟安、丁良率领的五百苟军骨干,在向导的引领下,朝东挺进,直袭茅津、大阳。 到此时,渡河已非苟政的第一目标了,他的胃口变大了,破赵军,擒石晖,尽伏河东郡兵,才是此次强渡的主要目的。 作为石氏宗室,河东太守石晖,对羯赵朝廷也还算忠心,也尽力地履行着河东郡最高军政长官的职责。为了抵挡苟军在茅津的突破,他于茅津及大阳县布置了七千多兵马,河东最精锐的郡兵、最好的器械,都用在这边,同时,石晖还自安邑南下,亲自坐镇茅津背后的大阳县,指挥防御。 在几次渡河的试探中,苟兵也曾攻上北渡头,抓到了几个俘虏。当从俘兵嘴中得知了这些基本情况之后,苟政的目标与计划,做出适时的调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倘若能够一战将石晖以及其麾下的河东兵击破,那么,北渡之后的苟军,将拥有更广阔的活动空间,生存与经营的阻力将大大减轻,这种肉眼可见的好处,苟政自然要极力争取。 “元直,这一仗必须胜利!”在苟政又陷入思索之际,苟雄突然以一种坚决的口吻,说道。 闻之,苟政扭头看着二兄,只见他一脸正色,双目之中,只有坚定与决绝。兄弟俩对视了一会儿,苟政渐渐领会到,二兄此言背后的意思。 这一仗,乃是苟政接替苟胜之后的第一仗,也是苟军正式成立以来的第一仗,不仅关乎到三军军心信心,也关乎到苟政那初步建立的威信。 在过去三日间的试探进攻失败之后,陕县苟军的士气,是明显受到影响的,但那只是小打小闹,还能够解释一二。但今日,发起的却是总攻,全军上下都动员起来了,兵心士气都抬升到一定高度,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失败,那造成的负面影响,可就不能够轻易弥补与挽回了。 因此,事态并不如苟政嘴上说的那么简单。作为一个势力集团,苟军还很稚嫩,各方面的抗风险能力还很差,每前进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容不得大意。 让人欣慰的是,二兄苟雄,也具备相当的大局观,说他深明大义,一点问题都没有。即便经过新安的那点不愉快,真到关键时刻,他依旧毫无怨言、毫不犹豫地力挺苟政。 茅津段的大河河面,并不算宽,约摸着也就一二里的宽度,而能否成功渡过这一二里的天堑,便是苟军能否完成蜕变的关键。 清晨的河风,吹得苟政脑子越发清醒,看着二兄,苟政郑重地拜道:“一切,拜托二兄了!” 面对苟政拜托,苟雄微微颔首,然后手指向河面,渡河的部卒们已然隐入晨色与水上烟雾中,沉声说道:“此番,苟旦是冒死率众渡河攻击,一旦功成,你得给他恢复军职、部曲!” 对此请求,苟政眼神只有些微的闪烁,即应道:“这是当然!” 得到允诺,苟雄也不再多言,重重抱拳,慨然道:“你且在此,看我军破敌!” 言罢,转身,毅然而去。从后看着二兄的背影,或许不似大兄苟胜那般魁壮,但却是同样的挺拔,同样让人心安。此时此刻,苟政的心头,难免感动,就恍若一股热流涌过。 好一会儿,方才将内心的少许波澜平复下,抬首,望向北岸,目光微凝,在那茫茫谷岭间搜索着,就仿佛要找寻出苟安与孙万东部活动的蛛丝马迹...... “去把苟侍、陈晃两位军主找来!”深吸一口气,苟政朝侍卫在边上的一名亲兵吩咐道。 北岸的一切事务,还是不是苟政能掌控的,不管是孙、苟二部,还是河东赵军,事到如今,他能把控的,只是把自己能做的尽力做好。 尽人事,剩下的,听天命! 苟政虽然万事求稳,喜欢周至细密,习惯于留下一道后手、一条后路。然观其自掌军以来的一切行动、作风,不留余地、全力以赴的情况,太多了。包括渡河战役,到此时,他已经是全力发动,抱有必胜的决心。 ...... 晨曦微露,天光散射,照在渡头,当黑夜逐渐被驱散,暴露出来的,则是一众磨刀霍霍的苟军将士。在晨雾还未散去的时候,北岸的杀声便响起了,苟旦率领三百勇士,弃筏登陆,朝着滩头守备的赵军,发起决死冲击。 彼时,赵军还未完成守备的轮换,疲惫的守卒们,忙着清晨的吃喝拉撒。当警戒的哨兵,发现凫水而渡河的苟军时,只来得吹响号角,便被乱箭射杀。 然后,苟旦与三百将士,便像三百头蛰伏暴起的野兽一般,红巾裹头,肉袒登岸,持刀扛枪举盾,向滩头的赵军杀去。 意料之外,措手不及,又兼头脑不清,于渡口守夜备敌的赵军,又只有一幢之数,只片刻的功夫,渡头的赵军便被苟军 杀散,数日以来,苟军第一次于茅津北滩头立住脚。 当被滩头燃起大火的时候,收到信号的苟威,立刻带领部卒,自南岸出发。八十艘大小船只、皮筏,在苟军将士的奋力划动下,以极快的速度,向北岸驶去。 这个时候,争取的是时间,求的是速度,因而上下齐动,目标一致,至于其他任何因素,都是次要考虑的东西。为了激励将士,苟威甚至亲自坐在小舟舷头,拿着一面小鼓,富有节奏地用力敲击着。 每一击,每一声,都是对将士的鼓舞,是一步步逼向赵军的军令。等苟威率众靠近北岸时,滩头的形势,也已大变。 驻守茅津的河东赵军,在赵将的率领,发起反扑,亟欲将苟旦那支敢死之士扑灭,赶下河去。凭借着人多势众,以及装备上的优势,很快就将苟旦军反推到岸边。 而渡头浅滩,也是苟旦等人最后坚守的地方,在其率领下,结阵相抗,宁死不退,用性命,为后续部队的登滩,争取着时间与空间。 就在那并不算开阔的浅滩头,苟军与赵军之间,展开了殊死肉搏,苟军一大半的人都倒在了赵军的亡命扑杀下。只不过,赵军发了狠,苟旦等人则是不要命。 滩头的杀声没有片刻停歇,赵军的围杀圈越来越小,但苟威的援应之军,也越来越近。来自河面上的几轮弓箭射过,当第一艘河船搁浅,当苟威带领亲兵呼喊着扑向滩头,当上千苟军,陆陆续续,踏水冲上茅津北渡,也正式宣告,苟军对茅津的突破,取得了堪称决定性的进展。 随着苟威部登陆成功,不只解苟旦等先登勇士于覆亡,也使苟军彻底立足于北岸。在苟威的率领下,苟军将士,从滩头,向里突进了三百余步,方才立阵防守。 南岸,在得知苟威建功之后,苟雄也率领余部,坐上最后一批船只、皮筏,涉水北渡,苟政也率部,做好后继支援准备。至此,这场登陆战,才正式铺开...... 第35章 背水一战 树木葱茏、风光秀丽的茅津北渡,苟赵两军的交锋越发趋于白热化,从晨曦时分,到日上三竿,从水雾朦胧,到天光大亮。 炽烈的杀声响彻这座三晋要冲,深红的血液染遍津渡水土,双方军队呈南北方向摆开,并且战线已然向东北方向前移两里地,攻守之势相易。 从苟雄领军也成功登陆,会合苟威、苟旦之后,即领军向渡头赵军发起最猛烈的冲击,石晖布置在滩头的守备,再难抵挡,陷入溃败,逃至设立于渡口东北的茅津寨,在赵将苏国的指挥下,据寨防守,方才堪堪稳住阵脚。 苟雄则领军趁胜而进,展开攻寨行动,一直到太守石晖亲领郡兵,自大阳县而来支援,方才真正将苟军的攻势遏制住。 石晖是从温柔乡里被唤起的,苟军强渡突袭的消息传至大阳县时,他正搂着两名姬妾,睡得香甜。初闻敌情,石晖不免惊慌,但等他提好裤子,穿好衣裳后,他来灵感了。 非但不慌了,反而在侍从们惊诧的目光下大笑,直言:“破贼之机至矣!” 然后,一边下令大阳县赵军集结,准备出击破贼,一面给北渡口苏国传命,要求其率军稳守,等待救援。而石晖自己,则不慌不忙地整备。 那一言一行,不似一个胡奴羯士,倒像一个风流名士。对其慢条斯理,僚属部将们都很着急,劝石晖当从速领军出击援济。 然而,石晖却发表了一番“惊世之论”,他认为,半渡而击,是破“苟贼”的最好机会,此前的几百叛卒,还不够塞牙缝的,他要毕其功于一役。待苟军过河的人数再多一些,他领军杀至,正可一举破贼。 届时,就是他石晖领军南渡,夷贼平寇了......石晖能作此考量,与前三日间,苟军连续发起的失败的渡河行动,显然有直接关系,那大大影响了他的判断,认为叛贼余寇,不足为虑。 而石晖的“从容”,耽搁了大概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的空档,便使渡、寨之赵军,差点陷入彻底的溃败。当苏国结寨拒守,向石晖连续派三波求援使者,石晖一时间竟然不信,然后才慌里慌张地,发兵援救。 也就是大阳县与渡头的距离并不远,否则,等石晖领军至,北渡口的赵军早为苟军彻底击破了。要知道,就精悍程度而言,当下的苟军之中,苟雄及其部下,毫无疑问是最能打的。 便是石晖率军赶上之后,以近三倍的兵力对敌,从场面上看,也就与连战久战的渡河苟军相持,在局部战场,也总能看到赵军被杀退乃至杀散的情况。 苟雄率领的,乃是一支意图活命的亡命之徒,又有诸多悍勇将士,兼有苟雄出色的指挥判断。因此,也就是靠着更为雄厚的兵力,又占据着相对富余的地利空间,赵军方才堪堪抵挡住苟军攻势。 而兵力上的弱势与体力上的消耗,也不是精神意志能够完全弥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久攻不下,苟军士气也难免受到影响。 所幸,苟雄并非孤军奋战,苟政那边,在南岸竭力组织部卒,靠着那又经一轮损失后更加有限的运力,不断将后援力量投放到北岸战场,让苟雄不至于后继乏力。 河东赵军的营垒,据大道下寨,分为三座,每一座都有苟军的进攻,双方将士,围绕着那已然破损寨栅,展开了殊死战斗。 就在边上,有村舍,距河岸不远处,还有墟市,没有战争时,显然是很繁荣的,毕竟这是三晋通往河南的捷径,也是“北盐南输”的重要孔道。 但如今,战争与动乱,将那脆弱的繁荣,冲击得支离破碎,除了一干化身猛兽、争命夺路相杀的武夫之外,再难看见其他人烟。 赵军中寨,乃是苟军主攻方向,也是交战最激烈的地方。在抵临寨垒、弓矢所及之处,苟雄拄着佩刀,默默注视着攻寨的进展。 战况很焦灼,伤亡很惨重,苟军数次突破敌阵,但数次因为巨大的伤亡而败退,这就是当前苟军的状态,他们足够凶悍,但薄弱的军纪,并不熟稔的配合,在面对真正艰难的处境时,很难长久坚持并克服。 谷水一战,有太多的偶然,不论是过程、结果,对于当下的苟军而言,也不太具备可复制性。因此,在面对河东赵军,这支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强大的军队之时,反而有些挣扎。 若非苟氏死忠部曲起到了骨干作用,又有苟雄的指挥约束,先支撑不住的恐怕是苟军。当然,赵军人多,以及赵将苏国率众死战,也是战事僵持的重要客观因素。 “将军,苟威他们又退下来了!”苟雄身边,一直捏紧拳头,观察着中寨战况的部将苟起,一脸可惜地道。 闻之,苟雄面上毫无波动,战场的情况,他也时刻把握着,不带一点失望的情绪,苟雄道:“传令苟威,就地调整阵型,重新组织进攻,督战队上,胆敢怯战后退者,斩!” “诺!”传令兵奉命而去。 苟雄将指挥位置提前,除了激励士气,也为督战,他给麾下将士划定了一条线,就在正前方五十步,胆敢后退越线者,皆斩! 如此雷霆手段,方使苟军将士,保持着亡命进攻的态势。然而,刚极易折,这种高压催逼激发出来的士气与战意,显然是难以长久的。 苟起 对此,明显有异议,冲苟雄道:“将军,将士们已至极限,再加以逼迫,只怕未破赵军,就行将自溃了!不若......” “不若什么?”听其言,苟雄扭头,目光冷冽地盯着他:“背后是大河,再后是主公,我苟氏存亡,三军生死,皆系于此战胜负! 现在不拼命,等雍、洛赵军合围而来,我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渺茫了!给某放下其他念头,再敢出怯战之言,乱我军心,某先斩了你!” “诺!”为苟雄气势所慑,苟起面上焦躁之色立时消失,凛然拜道。 苟起算是苟雄的老部下了,操行或有不端,但战场上还算英勇,对苟雄也算死心塌地,而连这样的老人,都生出了迟疑,何况他人。 念及此,苟雄眉头皱地更紧了,目光凝起,又仔细观察了一阵战况。中寨当前,苟威已然率军重整旗鼓,赵军有反击的动作,也被苟威击退,看起来,至少阵脚稳住了。 至于东西两寨,杀声犹烈,烟尘四起,还闪烁着些许火光,但具体战况,并不得知。然可想而知的是,进展并不顺利。 河东郡兵,战力竟如此之强?此时,苟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屏除杂念,苟雄再抬眼望了望头顶那光芒万丈的大日,沉声道:“传令三军,今已至绝境,别无他路,凡我将士,进则生,退则死,杀石晖,破赵军!” 又是三名传令兵,飞马而去,苟雄则放开佩刀,命人将战鼓搬到自己面前,解开袍甲,撸起袖子,举起响槌,一下一下,压着进攻命令的鼓点,敲击起来。 每一击,每一声,都仿佛敲打在攻寨将士们的心头,神魂震动之余,也热血上头。越敲越快,越敲越密,围绕着茅津寨展开的攻防厮杀,也彻底进入高潮。 “将军,西寨王堃来报,攻寨不利,士卒败退,请求支援!” “回复王堃,我这里没有援兵!赵军重兵集于中寨,令他整备队伍,重新进攻,给某看住西寨即可!”苟雄镇定地吩咐着。 “将军,苟威已经突破赵军防御,赵军必败!” “不好,苟威过于深入,为赵军所围......” “将军,苟威突出来了!” “......” 攻寨的战况细情,像雪片一般,向苟雄这边汇集而来,苟起此时就像一个嘴上了法条的婆妇,不断地唠叨着。 而对于这些或利、或不利的消息,苟雄始终镇定,只是从容地进行着针对性的调度安排,手上擂鼓动作不变,鼓声不停,连鼓点的节奏也没有明显变化。 直到,一名一脸血污的士卒策马而来,拜倒禀道:“苟旦军主使小人告将军,一支赵军,自东寨绕后,意图不明,请将军小心防备!” 闻之,苟雄终于停止了擂鼓,扭头盯着来报之卒,问道:“有多少人?” “千人上下!” 这就是兵多的好处了,在顶住苟军疯狂进攻的同时,犹有余力战术分兵。猛地转身,看向右后方,苟雄眉宇近乎扭曲,视线极处,似有烟尘卷动。 不论那支赵军意图为何,对进攻的苟军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胁。没有多少犹豫,苟雄即严肃地冲身边仅剩的部将苟起吩咐道:“留一队人马,剩下的你全部带走,去给我挡住那支赵军,死也要挡住!” 闻令,苟起脸上倒也未露害怕,只是有些担忧苟雄:“末将去了,将军安危如何保证?” 到此时,苟雄身边也就不到五百人,其余兵马,包括来自苟政的援部,都投入到攻寨一线了。对其顾虑,苟雄当即道:“到这等关头,我個人安危算甚?听令!” “诺!”见状,苟起也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撤高嗓子抱拳道:“将军保重!” “甲队留下,乙队、丙队随某来!”拔出佩刀,招呼着三百余名将士,苟起当先朝侧后方冲去。大抵是胸中憋着一口郁气,苟起还忍不住怒喝道:“赵贼!苟起来也!” 一干部曲,呼啸而去,紧急之间,什么阵型、纪律,全都顾不上了,但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很足,近乎悲壮。 而回过头的苟雄,望着中寨激战处,两眼也不由红了,那是一种暴虐的猩红。拿起鼓槌,带动着其他两名鼓手,继续敲击着。 事实上,到这个程度,比之苟军,河东郡的赵兵压力更大。苟军虽然纪律不强,但多是经历过生死阵仗的老卒,那些西归悍卒,更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对残酷的厮杀、惨重的伤亡,耐受度更高。 赵军则不然,虽然人多势众,但成色实际差上不少,若不是有指挥有方的将领苏国,加上一干以羯胡精锐为核心的战力支持,面对苟军持续疯狂的攻击,早就崩溃了。 遣兵绕袭,也是赵军在与苟军正面相抗中,越发吃力,而做的无奈选择,不得不主动求变。营盘的防御已经被彻底攻破,再无作用,赵军各部是轮番上阵,但没有哪一支,能长时间与苟军对战。 而石晖寄托破贼希望的绕后之师,还是没有奏效,并且很快就失败了。不只是苟起那三百来人的阻敌,关键在于,又一支苟军成功北渡了,陈晃率其一千多名部曲北来,正好撞上。 没有多话可讲,欲包人者 ,反遭人夹击,在陈晃与苟起合力围攻之下,那一千多赵军很快就被杀散,带头的赵将被苟起赶上一刀斩下,然后被乱刀分尸。 “二将军,末将奉主公之令来援!” 敌寨前,当陈晃率军赶到,向苟雄报到时,苟雄这铁打的汉子,都有种热泪盈眶之感。平复下激动的心情,苟雄把住陈晃的手臂,手往中寨一指:“敌我双方,皆已不支,陈将军率兵,接替苟威,发起进攻!” “诺!”陈晃也只看了看战场形势,并不迟疑,抱拳应道,然后就领军冲上去。 “传令三军,给某高呼,援军已至,杀贼!破敌!” “诺!” 深吸一口气,苟雄又不禁仰头,视线仿佛要越过茅津寨,落到赵军的后方。此时,苟雄的心头,也不禁生出一股怒意:苟安、孙万东,你二人究竟到何处去了? 在北岸苟赵双方战事愈加激烈而焦灼之时,南岸滩头,作为三军主帅的苟政,心中的焦急,同样溢于言表。甚至于,比起苟雄还能实时洞察战情,他就只能通过对岸来人稍作了解。 未知,总是最让人紧张与恐惧的,虽然面上尽量保持着克制,几无情绪外露,但苟政的心头,却早已经悬上了一块巨石。 南岸滩头,又是五六十艘船、筏,在北岸兵士们的驱策下,南来登滩。苟政立刻召人来问话,然而,除了得知激战正酣、请求支援之外,很难探得更多的细节。 “苟须,把你的部曲带上,北渡去支援二将军破敌吧!”重重地舒出一口气,苟政冲侍立在身边的苟须道。 闻令,苟须也有所犹豫,他的职责,是护卫苟政。 “破不了赵军,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你的职责就在战场,不在苟政身边!” 当苟政这么说时,苟须也不再犹豫,当即率领七百余卒,登船撑筏,北渡而去。至此,陕县苟军,北渡作战的兵力,已然突破四千,但已经是全力一击了。 南岸虽然还留有不少人,但战力却远不足渡河将士,苟政这也算是梭哈了,到此一刻,他也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二兄苟雄与三军将士身上。 不管是身家性命,还是王图霸业,都在此一战! 第36章 三军得生矣 “此时将士们的鲜血,应当已将北岸染红了吧!”茅津南渡头,苟政坐在随波晃荡的船板上,任由夏阳烘烤,目光紧紧望向北方,嘴里发出深沉的感慨。 苟政在船头,苟侍则立于船尾,目光与苟政同向,听其言,面色愁苦,竟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怅然道:“又不知我苟氏有多少儿郎部曲,葬身于此啊!” “你很心疼?”感受到苟侍的情绪,苟政问道。 “末将心如刀绞!”苟侍道。 “我也心痛!”苟政沉着脸,以一种严肃的语调,缓缓道来:“然这便是代价,死中求生,三军欲存,总是需要人牺牲!既是苟氏的军队,苟氏的族人部曲,就当承受其重!” 听苟政这么说,苟侍不由默然。他倒不是不能理解,这么多年,生生死死也是见惯了的,只是听苟政以一种如此从容、冷酷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对苟政的观感,也难免产生一种割裂感。 要知道,这可是“仁义无双苟三郎”啊...... 望着苟政那微微耸肩缩首的坐姿,苟侍脑海中却不禁浮现出先族长苟胜的身影。换作是苟胜,在如此焦灼战局下,早就渡河过去,拔刀率部,冲杀在第一线了。 哪儿能像苟政这般,不动如山,安然在座。这大抵就是两代家主迥然而异的差别了,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作风怎能如此悬殊? 苟侍自是想不通这个问题,但对心思更为细腻的他来说,心里是更倾向于苟政的。苟胜的确是英雄义气,豪杰之属,但轻率无备,往往自陷绝地。 如此拼了十年,方重新带起一支苟氏部曲,早些年是别无他法,不得不拼,但有一定积累之后,依旧保持着那种作风,这就很让人担忧了。 相比之下,苟政明显不如苟胜武勇,更不如其豪迈义气,但城府明显更深厚,谋算显然更周全,这显然更有利于为长远计。 当然,这只是苟侍个人观感,并不代表苟氏其他族人部曲的想法...... “主公,南岸部众,仍有上千敢战之士,莫若也让末将率领,渡河助战?”对茅津对岸的战事,苟侍实在难以放下担忧,不由主动请命。 对此,苟政只沉吟了下,旋即道:“再等等!你先把人聚集起来,再传令其余幢队,随时警戒,做好防备!须知,我们的后方,可不是安全无虞!” 除却北渡之将士,南岸剩余之苟军,仍有近三千之众,但半数都属老弱,战力孱弱,还有大几百号的伤兵,能够作为战斗依靠的,也就如苟侍所言,千余人了。 而这些人,除了要做好支援北岸的准备,还要守好南岸营垒,保护好关乎三军命脉的后勤辎重,更需时时防备不测。 纵然羯赵的主力大军赶不上,但弘农郡内的那些土豪堡主,却不得不防,那些人,真在关键时候来上一击,也是能致命的。 “成龙成虫,就看这一遭了!”再度抬首北望,阳光的刺激下,苟政不得不眯着眼,但目光格外镇定。 打了这么久,杀声依旧不曾停歇,这至少,不是一件坏事。恍惚间,在那杀声震天、血流成河的厮斗场间,苟政仿佛看到了一支军队缓慢却充满能量的蜕变...... 在苟政面色如常、实五内俱焚之际,终于自北岸传来了一阵有如潮水爆发般的动静,那是将士的欢呼。这股欢声,不只引起了苟政的注意,南岸滩头上影影幢幢的部卒们,也同样大为紧张,很多人都忍不住探头张望。 当下这些苟氏部卒,说觉悟不高,论精神不足,但对此次渡河之战的意义还是很明白的,数日之间,苟政不断安排人于军中宣扬,至少让他们知道渡河作战是为了活命。 北岸的战局明显发生变化了,但苟政依旧安坐着,没有丝毫动容,当然也没有限制南岸部卒们的骚动。一直到,一只轻舟自北岸驶来,当先的一名满头大汗、浑身狼狈的军官,语气兴奋高呼道:“赵军败了!我军大胜!” “再说一遍!”虽然来人不断地高喊,但待其近前,苟政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严肃乃至严厉地发问。 “启禀主公,二将军遣小人汇报,赵军已败,我军大胜!”年轻的军官眉飞色舞的,精神十分亢奋。 笑容终于自苟政的面庞上绽开,兴奋劲儿头上来,一个不注意,直接跌落浅滩。边上的护卫们见状,顿时大惊,连呼主公。 南来报信的那名军官,不假思索,直接一跃下水,如游鱼一般,迅速划拉至苟政身边,将他“抢救”上岸。 待上得岸来,苟政也顾不得身上湿漉漉,抬手遮目,踮脚向北张望,虽然基本什么都看不明白,但喜悦之情便能盖过一切了。 “主公,您无大碍吧!”这边,得知苟政落水的苟侍匆忙赶来,关切道。 苟政没有搭理他,在注目远眺半晌之后,他终于笑了,哈哈大笑,肆无忌惮地笑,畅快的笑声,几乎将南岸的热议给盖住。 “我军已破贼!”苟政奋力地拍着苟侍臂膀,嘴里念叨着:“三军得生矣!” 虽然被苟政砸得生疼,但苟侍也同样高兴,拱手拜道:“恭喜主公!” “该恭喜你自己,恭喜三军将士......” 有 那么片刻功夫,苟政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扭头,看着前来报信的年轻军官,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乃二将军麾下传令什长,郑权!”闻问,其人面浮喜色,抱拳应道。 苟政打量了这郑权两眼,年纪当比自己还小,绝对不满二十,但透着一股英气。在军中,但凡能被委任传令、斥候之任者,都是机敏精悍的将士,未必是军中最勇猛的,但一定是精锐。 “水性不错!”苟政心生好感,拍了拍郑权肩膀,吩咐道:“辛苦兄弟一趟,再回北岸,告知二将军,由其总督追敌歼敌事宜,尽量扩大战果,更多消灭赵军有生力量,尤其是那石晖,给我擒杀他,生死不论!” “是!”苟政的态度,让郑权大感振奋,抱拳道。 干劲十足的小军官,迅速带着两名下属,噗通蹿入水中,攀上小船,一齐用力,返回北岸传令去了。 “苟侍!” “在!” 苟政则在彻底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后,以一种冷静的口吻,对苟侍吩咐道:“传令南岸诸部,都动起来吧,整备军械物资,待北岸战局彻底稳定,全军即行渡河!” “诺!” ...... 当河东赵军被彻底击破之后,剩下的苟军,方能够自由而无顾忌地进行渡河了。比起运兵,粮草、军械等辎重的转运,显然要更加费时费力。 苟政本人,是在傍晚时分,方才随一批粮食,登上北渡头,实实在在地踩着浸透了双方将士鲜血的土地。当然,此时的苟政,是顾不得伤怀感慨什么的了,二兄苟雄率军大破赵军,繁琐的善后事宜,则需苟政自己料理了。 北岸的局面,已经基本稳定下来,在苟军的掌控之中。由河东太守石晖统领的赵军,基本全军覆没,死伤暂时难计,但降者数以千计,很少有走脱的。 也是在与苟雄等将会合之后,一番简单交流下来,苟政方才获悉击破赵军的一些细节。其中,彻底奠定胜局的,还是不知绕了多少远路、弯路的孙万东、苟安、丁良三人,从赵军背后,发起突袭。 虽然,彼时的绕后之师,已成疲兵,但当他们突然从赵军后背杀出,对河东赵军而言却是致命威胁。于是,在与南面苟军的激烈拼杀中,已显力不从心的赵军,崩溃了。 这一回,不管石晖如何呼吁羯士抵抗,苏国等赵将如何奋力聚众,都只是无力的挣扎。而赵军此前仰仗的地形,在面对前后夹击时,与苟军鏖战的数千河东郡兵,基本逃无可逃,或许有走失遁入山岭的,但绝对不多。 而当苟军将士,奉命高呼降者不杀之时,很多筋疲力竭的赵军将士,都选择弃械投降,能苟活着,又何必求死呢? 茅津寨,在战争的破坏下,已然残破不堪,只剩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厮杀最激烈的地方,尸横遍野,临时清出了一片空地,作为苟政竖旗号令之所,各种各样的战场战后信息,也都向他汇报而来。 “主公!”在一干兴奋于得胜的将校中,苟安与丁良二人走了出来,向苟政拜道。 两名心腹爱将,只数日的功夫不见,苟政竟生出了强烈想念之情。伸手示意二人起身,苟政笑道:“无需多礼!此番,你二人,又为我军立下大功了!” “末将汗颜!”对此,苟安面有愧色,道:“若能及时赶到,赵军早破也!末将等贻误战机,累三军苦战,请主公治罪!” “子平无需自责!”见状,苟政出言安抚道:“迂回绕后,本就辛苦,道路不熟,就更加困难,不免意外!你们能最终抵至战场,已经是劳苦功高了!” 听苟政这么说,一旁站着,仍裸着上身,身上有数处包扎的苟旦,忍不住哼了一声,道:“绕后之师辛苦,那我等将士,浴血奋战,死伤无数,又算什么?” “苟旦说得对!”苟起也在场,当即附和道:“赵军在我渡河将士拼杀之下,早已不支。便是没有绕后之谋,我们也足以将之击破,何需什么夹击!” 显然,对孙、苟、丁三人领军绕后的策略,这些攻寨将士,是有些嗤之以鼻的,尤其在这样一场激战过程后。如苟旦、苟起者,对他们“捡便宜”的行为,更是不屑。当听到苟政的赞誉时,心头本就不怎么痛快的他们,就更加不不满了。 “苟旦、苟起,你二人想做甚?”见听二人之言,苟雄瞥了面色淡然的苟政一眼,然后冲二人呵斥道。 苟旦向苟雄拱了拱手,方指着身上的创伤,看着苟政道:“我等只是欲为英勇作战、伤亡牺牲的将士们,讨个说法而已!” 苟旦此言落,其余在场的北渡将士,都将目光投向苟政,看他有何反应。不少人目光,都显得咄咄逼人的,若是回应得不到位,惹众人不满...... 面对一众之目光,苟政满脸从容,缓缓环视一圈,将那些带有锋芒的目光压制之后,方才轻笑道:“此战的主要功劳,自是冒死突击、浴血搏杀的渡河将士!自当为其正名,传令下去,今夜犒赏三军,一应将士之功劳,都汇于中军记录,待得明日他朝,必有厚报!” 当苟政发表这样一番表态,众将的表情才有所缓和,苟雄则扫了一圈,沉声道:“功是功,过是过!苟旦、苟起, 公然犯上,邀功请赏,乱我军心,该当惩处!” 对于二兄这番言辞,苟政有些意外,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方才看着表情肃然、面露不服的苟旦、苟起,笑道:“我正喜有此英勇敢战之将士! 争名邀功之心,是为常事,人皆有之!这正说明,我苟氏部曲,都是有志气、求上进的大好男儿!我正恨不能奖功励士,何谈惩戒?” 苟政的发言,同样让苟旦、苟起意外,对视了一眼,苦大仇深的表情方有所收敛,一起向苟政拱手道:“主公英明!” “这就是那石晖的首级?”安抚了一番军心,苟政方才将注意力放在专门留于场中的一颗首级,血肉模糊,尽染尘埃,除了知道是颗人头,难以辨别出其他什么特征。 苟雄应道:“已然找人确认过!” “何人斩之!”苟政问道。 “赵军溃时,石晖欲率众遁,为孙万东领军截杀,斩之!”苟雄道。 “孙万东......”苟政嘴里呢喃了一句,又问:“他人呢?” “与苟威合军,趁胜而进,攻大阳县去了!” “他们二人,倒是积极!”苟政嘴角露出了点笑容,只是嘴角的弧度,略显矜持。 “快走!跪下!行礼!”在部将王堃的亲自押送下,一名俘虏,被带到苟政面前。 其人形容狼狈,身上多处负伤,看起来很是孔武有力,虽被捆缚着,但总给人一种柙中野兽的感觉。 “这是何人?”苟政问道。 “禀主公,赵将苏国!”擒了敌将,王堃显得很高兴,答道。 在场部将们都不禁将目光投向那苏国,苟雄也适时地将激战过程中,苏国的表现,向苟政解释了一番。 闻之,苟政仔细打量了苏国两眼,只见其,虽被俘虏,但面无惧色,甚至隐露傲然之意。遂道:“临危之际,聚兵坚垒,指挥防御,若不是你,我军岂会有如此伤亡!” 闻言,苏国挣扎着起身,昂着脑袋道:“恨不能杀尽贼寇!”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战场上的事,我可不计较,今赵军已败,可愿降?”苟政问道。 对苟政的招降,苏国顿时嗤笑道:“无名叛贼,焉能为人主!某乃忠良,又岂能为逆贼驱使!” 听其讥讽,看其蔑视,苟政面皮微微抽搐了几下,至于身边的苟氏部将们,早已怒不可遏:“主公,此獠骄悍刁顽,留之何用,请杀之!” 第37章 欲总天下豪杰之士 “你不惧死?”苟政眼睛微微眯起,盯着苏国,眼神中仿佛有杀意涌动。 “既已伏尸盈野,多某一具,又何足道?”闻问,苏国还是那副狂傲的模样。 审视着苏国,苟政发现,此人脸上始终不带怯色,面上的无惧无畏,不像是装的。在沉吟少许后,问道:“你是羯人?” “某乃赵人!”迎着苟政的目光,苏国沉声道。 “可赵是羯赵!”苟政冷冷道。 此时,就仿佛有一股气势逼向苏国,苏国也不禁面色凛然,眉眼鼻唇,几乎都拧巴在一起,但没有再接苟政的话。 见其状,苟政表情忽地有些激动,以一种犀利的口吻,说道:“既为中国儿郎,为何要替暴胡凶羯效命,虐我华夏子民?” 面对苟政如此大义凛然的诘问,苏国脸上的狂傲之色终于被击破了,抬眼看了看一众凶神恶煞的苟军将校,冷笑道:“尔等背反朝廷,举叛谋乱,荼毒生灵,何以出此大言?” 这,或许就是苟政他们这些人,在政治上极大弱势之处了。虽然他们一向自诩义军,并且苟政已经在着手改正梁犊举事以来那一贯的残暴、杀掠作风。 但是,在天下人的眼中,他们就是一干叛逆,梁犊败亡之后,就更加沦落为不入流的残寇余孽了。而这,对于苟氏发展来说,是极其不利的,想要走得更远,就必须及时调整。 念及此,苟政对于自己与苟军的处境,突然有了一层更深的认识,军事上的确危堕,但渡河而来之后,已然暂时摆脱那种累卵之境地。 相比之下,政治上的弱势,却必须得想办法扭转改变。大义名分这种东西,于强权自可嗤之以鼻,但对才发迹的苟政与苟氏集团来说,还需善加争取把握。 否则,就像眼下,妄图收服苏国这样的人,得到的只会是讥讽、蔑视的回应,目的难以达成也就罢了,还令人耻笑。 思吟几许,苟政抬起头来,平视着苏国,以一种慨然大义的语气说来:“前者部族失足,沦落胡羯,屈身事贼,虽属无奈,却也深以为耻! 今我兄弟三人,幡然悔悟,举兵抗羯,为此大志,家兄身亡于羯奴之手!苟政度德量力,虽才干不著,然既承家兄之业志,亦欲邀天下豪杰,共逐暴胡,拯溺黎元,再造乾坤!” 这大抵是,苟政第一次向外人展露出自己的志向,或者说野心。但这样的吐露,也就引发了各种惊讶,惊其异想天开,讶其勃勃志向。 苟氏部将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以好奇、犹疑的目光看向苟政,至于那苏国,在少许的愕然之后,讥笑两声,却垂头不再作讽刺之言。 对此,苟政则恢复了沉容,抬手一指,冲左右吩咐道:“带下去,暂且羁押于中军,此人单独关押!” 在苟政的中军本部,一直有这么个存在,专门用来关押俘虏的一些赵军将校官吏,包括此前孙万东破刘宁军送来的俘虏,如今也有几十号人了。 对这些人,早有部将劝说,留之无用,徒费粮粟,不若杀之。但都被苟政拒绝了,对这些人的期待,本有些模糊,但从现在开始,逐渐清晰了。 “要杀便杀,某不受折辱!”听苟政的吩咐,苏国当即呼道。 一旁的苟旦则早就忍不住了,道:“主公,此獠既然主动求死,何不成全他,末将请斩!” 说着,苟旦不顾身上的伤情,提着刀就要去砍苏国。见状,苟政立刻喝止:“住手!” 闻声,苟旦回过身来,双目通红地盯着苟政:“主公,我三百勇士,只有37人得生,悉亡于此贼之手。如不斩之,何以向死难将士交代,你又何以服众?” 对苟旦的桀骜犯上,苟政已经忍耐许久了,到此刻,见其仍旧以一口质问的姿态直面自己,一股暴虐的情绪陡然自心头火起,并且直上脑门。 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一般,苟政脑子里浮现的是这样一句话: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只不过,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思想高地,愤怒的情绪,被苟政强行克制住了。 “你要违我军令?”苟政以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淡淡地问苟旦,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漠然,第一次让苟旦感受到“怕”为何物。 “苟旦!”苟雄也一声暴喝,让苟旦回了神:“还不向主公请罪!” “末将不敢!”在众人的目光下,苟旦满脸不甘,狠狠地将长刀插在脚下,然后向苟政跪拜道:“末将一时激愤,冲撞主公,请主公治罪!” 审视了苟旦这厮两眼,苟政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冲其指指点点几下,终是轻轻放下,淡淡道:“气性如此之大,于伤情恢复不利,先去疗伤吧!” “启禀主公,苟威、孙万东二位将军,已然攻占大阳城!”这边刚料理一桩事,轻骑自北边来,语调轻松地高声禀道。 闻之,苟政的心情也好转几分,当即吩咐道:“传令苟威、孙万东,让他们控制官署仓场,稳守城池,布告安民,不得烧杀抄掠!” “诺!” 夜色渐渐降临,苟军下属各部,也陆续归建,战果与损失的信息,更为全面地向苟政汇聚而来。仅从初步总结来说,战果很丰硕,但损失实在不小。 仅在茅津战场,便斩杀 了赵军三千余级,各部俘虏最后加起来,有两千余人,大阳县方向的还未统计在内,但想来余部也尽数被孙万东、苟威二部消灭。 而苟军这边的损失,直接战亡,便有近千人,伤者更多,北渡的四千多将士,战力直接去掉大半。所幸,最后的胜利,属于苟军,这是巨大伤亡下,最值得聊以自慰的事情。 缴获也很丰厚,旗帜兵甲上万,牛马牲畜上千头,仅茅津的赵寨,便得粮五千余斛。更让人欣喜的,该是大阳县城,那里是此番河东赵军的军粮转运之所,存储更多。 可以想见,这一次北渡破敌成功,不只使苟军摆脱了地理上的绝境,减轻了军事上面临的生死存亡威胁,还获得了大量粮草辎重。 加上在弘农境内的“积累”,足以保证苟军在接下来三月之内,无断粮之危。这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情。 茅津寨早已残破不堪,因而,在苟政命令下,全军携带伤员、物资转进到旁边的村庄里夜宿。百姓虽然早就跑干净了,但剩下屋舍,即便再凋敝,也比行军营垒舒服得多。 对于缺乏帐布的苟军来说,也实在省了大力,一座梁,一道檐,一面墙,都可以依靠栖息。当然,在苟政的命令下,最好的房舍,都提供给受伤的将士居住养伤,而这道命令,甚得军心,虽然不免小人之言,但落实之时,几无抵触。 医药是苟军最缺乏的物资,不过,在自南岸北运之时,苟政也要求苟侍优先转运,并全部用在对受伤将士的疗治上。 在收买兵心的事情上,苟政是一以贯之、矢志不渝的,并且对当下的苟政而言,也是惠而不费的事。或许对那些军头,苟政的权威还远远不足,但在下层的士卒心目中,威望却在稳步树立中,就靠着那些“微不足道”的言行。 当苟政面色悲苦、怜悯地从伤兵所处村舍走出时,在苟雄、苟安等将校的协助指挥下,苟氏三军已然以村舍为中心安顿下来了。 造饭,饱食,犒军大庆,这一套苟政也习惯了,对全军将士来说,无法提供充足的酒水,但粟麦与肉食是管够的,赵军在茅津的积储,足够苟军将士饱食一顿。 帅帐之中,自是一片热烈的氛围,在苟军的核心领导层这里,酒肉更足,而苟政,也没有做出什么煞风景的限制决定,让军将们尽兴畅饮饱餐。 对这些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厮杀汉来说,再没有比美酒大肉,更能愉悦其心的了,当然,若是再有美人相伴,那就更好了。 苟政也没有太过矜持,该饮则饮,连敬诸将三碗,尽彰豪气。三碗定调之后,又从二兄苟雄开始,逐一向北渡作战立下战功的将领们敬酒,每一碗,都要说一句祝辞。 于苟政,固然有作秀的嫌疑,但这种态度与言行,却还是在悄然之间打动着这些丘八的心。或许在短时间内,仍旧无法让他们像对待大兄苟胜那般对待自己,但苟政要求也不高,只需他们真正接受自己这个主公,并且慢慢地形成习惯...... “元直,还有一事,需要你论处!”吃过一轮酒,苟雄向苟政道。 “二兄请讲!” 苟雄:“俘虏的一干赵军中,有大半是胡人,其中不乏羯士,对这部分俘虏,当如何处置?” 闻言,苟政一边思忖着,一边问苟雄道:“二哥有何建议?” 苟雄道:“既已打出‘抗击暴羯,恢复中国’的旗号,对于这些胡羯之士,断无留情的道理。何况,我等与羯赵,已成血仇,不死不休,更不需有任何迟疑!” 苟雄的态度,已然很明了了,苟政也随之点点头,然后说道:“羯人自无需说,但其他胡人呢?” 对此,苟雄一时默然,然后道:“这也是需要你审度决定的地方!” 苟政微微颔首,陷入了沉思,眉头也随之皱起,但很快就被帐中火热的气氛给拉了进去,却是苟旦端着一碗酒,走到苟政面前,要敬主公。对苟旦这样的酒腻子来说,伤虽然不轻,但酒不能不喝,这聚会自然缺不了其身影。 此举稍显无礼,却是这些武夫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大兄苟胜在时,就是如此,如今苟政上位了,似乎也不想有任何的改变...... 夜下,天空繁星点点,军帐中的气氛仍旧热烈,酒肉的香味,已然为一阵恶臭冲淡,但狂欢中的将校们并不在意,依旧推杯换盏,尽享其乐。 至于苟政,提前退了出来,为应付这些丘八,苟政也喝了不少,脚步略显虚浮,若不是丁良扶着,怕也要倒了。命人取过一桶清水,一头扎进去,憋了许久,就在丁良害怕其被“淹死”意图将之捞起之时,苟政方才站起身来。 甩着头,抹着脸,又刻意喷出一口水,抬起醉眼,与夜幕下的明星打了个招呼,苟政的嘴角,露出一点笑容,然后对丁良道:“丁良,我给你一个任务!” “请主公吩咐!”听到这话,丁良身体有种本能的应激反应一般,当即抱拳道。 见其郑重的反应,苟政不由笑出了声,探手拍拍其肩膀,到:“放松些,不是什么危险要命的差事。” 对此,丁良依旧严肃的表情,苟政敛起笑容,道:“军中俘虏的那些胡人,你负责去甄别一番,把 羯人挑出来,都杀掉!” “至于剩下的胡人......”略作思忖,苟政道:“把他们的身份、来历以及对我军的态度都搞清楚,然后报我!” 闻令,丁良当即应诺,不过脸上也多了不少思索之色,明显在考虑苟政此令的用意。 也就是从此刻起,苟氏集团对胡羯的态度,正式区别对待了,这是一個很重要的标志,甚至是牵扯到政治路线与方向的问题。 单从民族情感来说,苟政当然也希望建立一个“纯粹”些的势力,但是,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诸胡崛起,南侵作乱,已经有几十年了。 他们固然给神舟华夏,带来了堪称毁灭性的打击,他们以一种强硬的、残酷的手段,以凌虐“汉人”的方式,在融入中夏。 虽然很让人难以接受,但在当前的中国,尤其在北方,胡人已然深深地扎下根了,“胡汉”之间交流碰撞,也已成为一种常态,深入汉地的各族胡民,就如跗骨之蛆一般,是难以清除的。 同时,从最现实的角度来看,北国大地上,“胡强汉弱”的形势,也是短时间内无法扭转过来的。因此,苟氏如欲在北方立基肇业,诸族胡人,是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 而对于这些胡人,当采取怎样的政治态度与措施,这一点,在苟政这里,从其口风便知晓答案了。丁良这个丁零杂胡都能成为苟政的心腹,便足够说明很多事情了。 欲总天下豪杰之士,绝避免不了与北方的胡部豪强打交道,在此认识的基础上,如何驾驭才是苟政真正要考虑的。此战俘虏的胡人,就是一个开始。 第38章 兄弟交心(补昨天) 狂欢总有结束,喧嚣归于沉寂,当激情退去,疲倦向所有人袭来,伴着杯盘狼藉,苟军将士终于进入休整状态,喧闹渐罢,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旁人可以尽情庆祝乃至醉倒酣睡,作为苟氏集团最大的两个股东,苟政与苟雄却很难心安理得地与众同眠,在苟政的邀请下,兄弟俩巡视营防守备。 虽经白日一战,当面赵军被击灭全歼,至少茅津周遭,暂时是不会有太大威胁,但祸患常积于忽微,也不敢全然放松大意。 尤其是那两千多俘虏,虽然武器都被收缴,并且饿着,也安排了将士专门进行看守......但不巡察交待一番,总是难以让人安心的。 “二兄,今日之战甚苦!”巡察完俘虏营的守备,兄弟俩缓步行走坎坷不平的村道上,酒意已经退去的苟政,斟酌了下语言,开口说道。 闻之,苟雄道:“伤亡虽重,但渡河作战,又是以寡敌众,将士英勇,未尝怯战,乃获全胜!难道,还不能让你满意?” “我非此意!”苟政摇头道:“将士们的英勇与牺牲,我亦深感佩之,其功劳风险更不容抹杀。但在取得此胜的同时,亦不可否认我军当前存在的一些问题!”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眉头不禁皱起,深吸了一口气,沉着声音道来:“元直有话,不妨直言!” 见二兄那一副“警惕”的模样,苟政笑了笑,然后悠悠说道:“如今,我军虽取得初步的号令统一,但自陕县会师以来,又有孙、陈二部相投,再兼弘农所纳义士,全军上下,实则鱼龙混杂,人心散漫。 军中固然不乏英勇敢战之猛士,但在军纪军令上仍有重大缺失,我虽一意改正严明,但就这些时日的体会,颇感无力。 靠着血勇,能获一时之胜,但我苟氏如欲长久,还需一番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就拿今日之战来说,北岸守备的若是如石闵那般的赵军,我们会是何等结局?这一点,二兄当有深切体会才是......” 苟政娓娓道来,苟雄听了,脸色也缓和了几分,思吟几许,舒出一口气,怅然地说道:“元直,旁人或许不知,但我却晓得,你是打心里瞧不上我们这些部曲义军,视为草寇流贼,粗鄙不堪,难成大事......” “二兄!”苟政停下脚步,有些严厉地打断苟雄,看着他,很是郑重地道:“我出于苟氏,发于义军,对于族人部曲、股肱手足,岂能鄙之蔑之? 只不过,我苟氏崛起立足之基,必须要夯实,否则,就真要沦为流寇之属了!” 注意到苟政认真的表情,苟雄呆了下,目光略显复杂,最终还是舒出一口气,叹道:“我并非迂蛮之人,心里也清楚,你所言有理,用你的办法,苟氏才能走得更远! 但是,这全军上下,能体谅你此心此志者,又有几人?我只怕你操之过急,不合时宜......” “二兄所言甚是!此前,是我心切了!”听二兄这么说,苟政当即表示道:“因此,我已不奢望一蹴而就,而欲循循善诱,逐步改进!” “你欲如何?”听苟政这么说,苟雄来了些兴趣。 苟政道:“此前,为了保证对诸军之控制,我苟氏部曲老人,多分散于三军,这实则导致我骨干力量的分散与削弱。 如今,渡河而来,暂时摆脱绝境,张开的五指,也该重新收拢,握为铁拳,凝聚力量......” 在苟雄的注视下,苟政道出他的打算:“既有之军令纪律,依旧要向全军宣传、灌输、明示。但接下来,我欲自全军之中,简拔精悍骁勇之士,以更高标准,更严明军纪,组建几支队伍,打造为三军尖刀,同时也强大我苟氏骨干部曲! 而此事,需要你我兄弟达成共识,更需二兄配合!” 闻言,苟雄不禁陷入思考,想得认真,眉毛也下意识地跳跃着,不时以复杂的目光,看着平静地等待自己答复的苟政。 良久,苟雄郑重地道:“但凡对苟氏与三军有利之事,我绝无阻拦!” “二兄高义,小弟拜谢!”听苟雄表态,苟政“啪”的一声抱拳,躬腰拜道。 “此时境况,还不适合大整军,我计划,待我们自河东彻底安顿下来之后,再启动。不过,依小弟筹算,当先建立两支营队,充以精锐,分属我与二兄直辖。 三百先遣渡河勇士,生还者只余十一,这是一支打出了军魂的队伍,其中一支,就以他们为基进行扩充,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唤作‘先登营’,主将由苟旦担任!”苟政说道。 闻言,苟雄感慨之余,也不禁诧异地看向苟政,见他目光真诚,沉沉地道来,就像是在向苟政保证一般:“苟旦只一鄙夫,粗蛮无礼。今后若其再敢狂言犯上,跋扈不敬,不劳你费心,我先处置了他!” 见苟雄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苟政背过双手,以一副坦荡的姿态,说道:“二兄,坦率地讲,苟旦、苟起等部曲老人,倚仗资格,跋扈无端,对此我若说心中没有怒气,那便太过虚伪。 只是,当前于我而言,首要之务,乃是率众摆脱危局,一心一意所求者,乃为我三军将士寻一片立足之地,为我苟氏觅一条光明前途,至于其他,实 无精力去计较。 前路维艰之际,唯有上下同心,方得未来。为了家族部曲前途,我可不与之计较,作为主帅,我亦爱彼等剽悍骁勇。 不过,有一言,还需二兄代为转告。苟政所作所为,他们尽可看着,他们可以不服我本人,但若再敢不服从我的军令,那么,即便苟姓的族人不多了,该当施行家法军规之时,也再无容情可言!” 苟政言罢,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有如凝滞了一般,还是河风的吹拂,将苟雄从恍惚中唤醒。 良久,迎着苟政那坚定且决绝的目光,苟雄很言说此时的自己究竟是何等感想,只是退后两步,郑重向苟政拜道:“作为从属,我不敢违背你的命令,作为兄长,我将全力支持于你,此心此志,永不相渝!” 苟旦那些人为何那般肆无忌惮,屡屡当面顶撞质疑苟政这个主公,其内在原因,与苟雄的态度,实则是分不开的! 别看苟雄这段时间,一直表现得顾全大局,从明面上一直坚定不移地支持着苟政,帮助他巩固主帅之权威,严明军纪命令。 然从其内心,事实上是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一切,苟雄的内心是光明坦荡的,但他也是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他无意与苟政相争,但对目前这种兄弟之间关系的变化,还没那么容易适应。 为了兄弟之情,为了家族志向,为了三军前途,苟雄甘于退让,但这份退让的背后,又未尝不带有一丝不甘...... 对苟旦、苟起等部曲老人来说,在当前苟军,苟雄说话,的确比苟政的命令好使,他也更适合去约束那些族部。 但也正因如此,当苟旦等人以咄咄之势、桀骜之态屡屡向苟政发起挑战之时,其中映射出的未必就没有来自苟雄的不满情绪。 这种情况,苟雄自己或许似无所觉,但心思深沉细腻如苟政,却看得真切。今夜这番话,算是苟政向苟雄表露心迹了,同时也是一种提醒。 他愿意同二兄分享苟氏部曲的权威,但也请他端正思想,放下负担,解开心结,不要再衔怨委屈了自己,却误了大事。苟雄或许难以悉明其意,但多多少少能有所体悟,尤其是从他这里给苟政带来的治军统兵上的麻烦! 而苟雄的一番表态,同样也是对苟政的保证与回应。苟仲威,说话也从来掷地有声。 不可否认的一个事实,就现阶段而言,不管是乱世求生,还是昌大家业,都需要苟氏兄弟同心一致,两无相猜。 就在这繁星点缀的夏夜,当苟政、苟雄两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时候,也意味着两弟兄真正重归于好,同心同德,为家族部曲、三军将士之存亡而努力奋进。 这与渡河之战的成功,也是分不开的,一场血战,不只为三军挣得了一条生路,也将苟雄自新安以来积压于心头的郁闷消解不少。 “时辰已晚,二兄今日指挥作战,实属辛苦,早些歇息去吧!”最后,苟政以一口关怀的语气,冲苟雄道。 苟雄也是肉体凡胎,从清晨至夤夜,未曾停下片刻,也早已是精疲力竭,困顿不已。不过,比起去大睡一场,他还需要苟政解一疑惑。 “元直,河东虽拥其形胜,但仍处羯赵包围之中,彼重兵而来,纵然一时据险而守,只需加以调整,四面围困的险境依旧难以解除! 凭大河能稍阻雍洛之师,然通往河东郡的,又何止茅津、浢津两渡头?只需拖得些时日,我军面临的,恐怕就不只是正向弘农挺进的两路赵军了。 河西、平阳、河内乃至河北,都可能有无数赵军,翻山越岭,涉水渡河而来,届时以我军的实力,当如何抵挡? 击破了河东郡兵,固然欣喜,但对于我军未来之前途,眼下,我实在迷茫,难以乐观,更不知你自信何来......” 苟雄一向是沉稳坚毅的模样,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向苟政表达心思,输出忧虑。见其忡忡之态,苟政轻轻地笑了,以一种近乎调侃的语气,轻松地说道: “倘若二兄所言,那我们苟氏,可算是名扬天下了,毕竟能使羯赵全力而来,四面围堵。届时,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更容易获得愤怒于羯赵统治之豪杰壮士投靠......” 见苟政还有心思开这等玩笑,苟雄的眉头顿时就皱起来了,一副不乐意的模样。见状,苟政也适时地停止了玩笑,以一种从容不迫的语气道来: “我也并非完全戏言,须知,如今我军弱小,便是加上孙、陈二部,也不过万余人,作为梁犊余党,残寇流贼,虽然为羯赵所憎恨,但若说有多重视,显是不如‘梁大将军’的。 这一点,从雍洛赵军的动向与配备,便可窥一二。就拿东路赵军来说,除石闵军之外,那些在荥阳击破梁犊大军的羯赵官兵,尤其是以羯士为骨干的军队,可都没有西进。 蒲氐、姚羌两部,固然实力强大,但以我看来,他们还只是羯赵朝廷的附庸、打手、爪牙,受其鞭策,却休谈忠心。只需打疼了他们,便能令其束手! 弱小也有弱小的好处,至少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便能给我提供更多生存发展的机会与余地!” 苟政的自信与笃定,于苟雄而言,当然还是欠缺些说服力的, 在琢磨片刻后,苟雄又以一种“悲观”的态度问道: “倘若蒲氐、姚羌紧咬不放,决意渡河来攻,替羯赵朝廷消灭我军;倘若羯赵难解心头之恨,不惜代价,遣大军围剿。届时,又当如何?” 面对二兄同样紧“咬”不放的目光,苟政依旧从容,轻笑道:“倘若此,那深感荣幸之余,我们也只能率众,转进到山野之间,当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了......” “这便是伱最终的计划?”对此,苟雄并不看好,指着已经基本归于寂静的宿营地道:“这些将士中,能心如铁石,坚定不移,追随我们的,不足一半。若要钻山沟,入深林,只怕更少!” “这只是小弟所做,形势不利下最坏的考量!”苟政也收起了那副轻松的模样,认真地道:“有备无患,以免真到那个地步,措手不及!虽然我坚信,不会有那么一日!” “至于人心之凝聚!”看着二兄,苟政以一副郑重的姿态,沉沉道来:“当此之时,除了不断的胜利,再无他法! 当下,我们是一支不容许失败的军队!” 听苟政这番斩钉截铁的言语,与之对视了一会儿,苟雄长长地舒出一口浊气,脸上露出了今夜以来第一次释然的笑容,慨然道:“既已至此,何需多虑!纵然前方是悬崖绝域,也要涉足,眼下最不该做的事,便是瞻前顾后!” 听苟雄这么说,苟政笑了,赞其豪情。 不过,苟雄今夜之问,却也给苟政提了个醒,除了整军计划,关于指导思想与路线问题,还当多费些心思,至少军心要不断巩固凝聚。 此时,苟政的脑子里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或许,自己该做一個梦了,比如梦到,石虎驾崩,天下大乱...... 第39章 实力为本 子夜时分,有人还在狂欢,比如苟政的中军帅帐,虽然大部分将领都在饱食畅饮之后,回营休息,但还是有那么几个人,一直“坚守”在在酒场,将苟政的帐作为战场。 这可不是跋扈犯上了,毕竟主公有言在先,酒肉管够,任其畅饮,有此命令在先,他们只是进行一次最为“充分”的发挥罢了。 结果就导致,过去苟军搜罗、缴获的酒水,被消耗得所剩无几,将校们的聚餐所耗酒水,几与全军幢队相当...... 进入到后半夜,有人还在醉生梦死,但还有那么些人,在辛苦不辍,挑灯劳作。茅津的南北渡头,正处在一片灯火通明之中,大河之上,战事结束之中重新组织起来的两百多艘船只、皮筏,正来回穿梭...... 每艘载具上,都打着火把,密集的光点连接起来,就像黑夜中一条游动的火龙,释放的光与热,竟有几分绚丽。 大河之上连夜进行着的,乃是对苟军各种物资、牲口的渡河转运行动。苟军诸部,此前通过借、掠、缴得的各种物资,说多不多,但对苟军的规模来说,绝对不算少,再加武器、牲口,想要把这些家当尽数运过大河,自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 而现实的局势发展,又并没有留给苟军更多充裕宽松的时间,从容不迫地进行渡河运输,只能将就着有限的人力与运力,用这样一种低效、缓慢的方式,进行转运。 参与转运的,主要以停留南岸不曾参战的苟部将士为主,当然还有一大部劳力,来源于东出之后,苟军俘获的青壮劳力(比如借粮期间破孟氏等堡壁所得)以及苟军沿上下游搜罗的船只、水手。 再加上,靠着军威,从陕县及其他村堡强行征来的民夫,构成了此次苟军北渡的主要运输劳力。否则,若全然让苟军的将士来干这事,即便他们只是坚守南岸,避免了北渡厮杀作战这等艰苦、危险的差事,依旧是要衔怨生怒的。 当然,民夫与苦力们,自然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只不过,就当下而言,蝼蚁般的黔首们,即便有怨,也发不出声,便是能抗辩出来,也微不足道。 大河上的转运,从午后开始,就一直没有停歇,兵与民,用食进餐,都是轮着来的,一直到夜幕,由于视线困难,转运效率则进一步降低。 上上下下怨气甚重,也曾向苟政请示,希望能够休息一夜,待翌日天明之后,再行转运。但这个请求,被苟政断然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可以给兵民们时间,但赵军可不会给。 因此,他们争取的不只是这一夜的时间,而三军将士的性命,能早一夜完渡,在面对接下来局势发展的时候,就能多一份安全与保障。 当苟政态度如此坚决的时候,苟侍等负责后勤辎重的军官们,也只能咬着牙,带领部曲、壮丁们,咬牙猛干。 已经是后半夜,苟政自个儿也格外困顿了,但也强打着精神,伫立在大河边上的一块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洗礼的顽石上,默默地注视着从津头到河上忙碌的场景。 身边只有两名护卫随从,其他人,也被苟政派去帮忙接驳物资了。就在渡头边上,在那尸体、鲜血都没有清干净的地方,一座临时物资仓场已经搭起来了,其间已然堆积了着如小山般的粮食、草料与军械...... 大河之上的阑珊之景,让苟政不禁恍惚,他也能感受到这忙碌大军中的不满情绪,然而,于今之计,在生存问题面前,任何情绪都是次要的,缺少价值的。 不过,对眼前那低下、迟缓的效率,苟政也颇觉烧心,良久,叹了口气,若是能搭建一座浮桥便好了。 当然,这种想法,也就想想了。以茅津地理水位条件,倒不是不能搭建浮桥,只不过对于当前的苟军来说,有些不切实际罢了,既缺那个技术,也没有足够的物料,更没有充足的时间...... 很多时候,低效非人所愿,只是选择有限。 可千万别下雨,苟政又这样祈祷着,所幸抬首之际,浩瀚星空,万里无云,倒也能稍安其心。 就在杂乱思绪填满苟政脑袋时,自河上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在尖叫,有人在高呼,但过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那条波动的火龙又慢慢地回到了既有的“秩序”。 “出了何事?”当作为“转运总指挥”苟侍走到苟政脚踩的岩石下时,苟政发出这样的疑惑。 对此,苟侍骂骂咧咧地答道:“一艘船板装载过重,倾覆于河中,两名民夫被河水冲走,还损了我军二十余斛粟米!” “哦......”闻言,苟政沉默了下,然后问道:“还需多少时间,渡河转运能够全部完成?” 对此,苟侍面露犹豫,斟酌少许,方禀道:“依眼下进展,早则日出,迟则隅中,可以运完!” 苟政没有接话,大概是怕他不满,苟侍又主动解释道:“末将已率领军民竭力转运,然运力毕竟不足,夜深天黑,也不利于行动。 到目前为止,军粮大部分已经运过河,南岸只余不到两千斛,被服草料剩下也不多了,另外还有一些小物件,等待搬扛转运。眼下,末将已然安排牲畜过河事宜,比较困难的,还是那些车辆、重械......” 苟侍 说得倒是条条是道,但比起他语气上的轻松,两岸渡头的场面,可要混乱得多。于是,观察已久的苟政,给苟侍提出了这么个建议: “我给你主意,你把转运军民,分为五個部,转运任务也分为五道工序。从南岸驻地到南渡头,装载固定,摆渡转运,北渡头卸货,再转运至临时仓场,如此五部五序,各司其职。至于重械,如实在不便,丢弃即可,不必过于执着!” 苟政的这项建议,说得苟侍直泛迷糊,面露疑惑,一副脑子不够使的模样,看得苟政也不禁心泛嘀咕,莫非自己说得不够清楚? 所幸,苟侍天赋还是有的,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了,眉开眼笑的,忍不住抚掌道:“此事大妙,末将为何就想不到了!” “明白了?”苟政不大放心,确认地问道。 “明白!” “去调整安排吧!”苟政又叮嘱道:“分组之时,记得注意一点,摆渡过河之人,需长于操船者,再不济也要熟悉水性者,不要把旱鸭子安排到水上!” “诺!”苟侍应声,抱拳而去。 不过,没走多远,又快步返回来,面露为难地向苟政请示道:“主公,渡河结束后,你真要将那些当地民夫放还?” “既已允之,邀其卖力,事成之后,岂能毁诺!当前我们需要的,是精干力量,是能够死心塌地、共度艰难的同道义士!”苟政这么说道,大概知晓苟侍在顾忌什么,又道:“北渡之后,会有更多人力,供你调用的!” 听苟政这么说,苟侍说道:“可是,那些愿意追随我军的人呢?” 这话,明显把苟政问住了。放还那些俘虏以及强征而来的民夫苦力,可不只是苟政良心发现,或者信守承诺什么的,根本原因,就如他所言,眼下的苟军,还不需要一些累赘。 民夫中那些适龄精壮有力者,早就被各部苟军用来填补人员损失了,剩下的,不说尽是些歪瓜裂枣,但总是不为苟军看得上的,尤其是那些老弱妇孺。 而苟政当下,养军尚且不易,又何来闲粮余力去供养一些杂人,苟政经营的“仁义”,可是极具针对性的,纵然有心做“刘皇叔”,也远不是时候。 “还有人愿意跟我们这些流贼残寇走?”苟政这么问道。 苟侍嘴微微一撇,道:“跟着主公,或许还能有一口饭吃!若是留下,如无人收容,纵使不饿死,也很可能被羯赵军队当作附逆叛贼杀头表功。这些人虽然庸贱,但能在如此世道苟活至今,还是有些‘聪明’的......” 对此,苟政未必不明白,不过当直面这个问题,在做抉择时,他还真有几分犹豫。当然,并没有犹豫太久,苟政便向苟侍吩咐道:“这样,待转运结束,你将那些民夫甄选一番,愿意追随我军北上河东的,也不拒之门外,不愿意的,男人发放一斛粟,妇孺每人半斛!” 这样决定,可就让苟侍有异议了,提醒道:“主公,粮食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给那些老弱病残,是否太浪费了?” 听此言,苟政摇摇头,意味深长地道:“今虽北渡河东,却非一去不返,终有南渡之时,他日返来,今日受我粟米者,若仍有在世者,或可期待其箪食壶浆,以迎义军! 我一直在说,义军要改变,就从这茅津遗粮开始吧!你也不用舍不得这些许粮食,石晖及河东赵军为我击灭,眼下河东各地群龙无首,任我驰骋。 夏收将至,再兼河东郡积储,还怕缺食物供养我们这万余义军吗?” 听苟政这么一说,苟侍这才接受。见其状,苟政又吩咐道:“这一日夜,你与部下将士军民,甚是辛苦。知会下去,让众人再坚持一二,完成任务,一应将士,各飨肉足食......” “末将代弟兄们,拜谢主公!”闻言,苟侍乐开了,顿时积极了许多,还主动道:“军中酒水,不知还剩多少......” “所剩无几了,不过给你及部下,留了几坛!” “定要给我与弟兄们留着!” 在苟侍后来对那些弘农民夫的“调查”中,结果还真有些出乎苟政的意料,近三千男女老少,足有两千多人愿意追随苟政与苟军。 这引起了苟政的重视,专门找了一批代表,进行一些“亲密”的交流。谈话结果,将苟政从某些畅想中拉了回来,这些人选择追随苟军的理由,就如苟侍所言那般简单、纯粹,为活命耳。 跟着苟军,哪怕剩菜剩饭,总能讨得点吃的,若是留下,只怕用不了几天,就能饿死一大波人。同时,弘农屡遭兵燹,已经将这些人对未来的希望彻底摧残垮了。 另一方面,也跟这这段时间以来,苟军对这些黔首的态度有关,不说温情脉脉,在苟政的统帅下,总归保留了一分基本的人道,不似梁犊、梁导以及羯赵官军那般...... 因此,即便两千余人中并不乏如孟氏堡等被苟军强行攻破后所俘掠,他们仍旧愿意追随。说到底,这些依附弘农的土豪堡主们,本质上也是想有个依靠,为了活命。 至于那些选择留下的人,也多有倚仗,不是跑船的艄公、渔民,便是境内豪强的扈从属民。 经此一事,苟政对发展势力,又有了一层新的 认识,想要壮大,引人投靠,除了鼓吹大义名分、积累人望,最根本的,还得是实力,肉眼可见、能打能扛的硬实力! 同时,苟政还将追随流民中的几十名适龄孩童(7-12岁)集中起来,教以识字,加以训练,呼之为“童子营”。 ...... 这一夜,苟政熬得很晚,最后还是见物资转运的确无问题之后,方才在苟侍的劝说下,回茅津村舍间休息,那个时候,已然接**旦了。 如果可以,这一觉苟政绝对是想大睡它一场,睡个天昏地暗再起。只可惜,这种基础的生理需求,对此时的苟政来说都是奢望,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 从眯眼开始,前前后后绝对不超过两个时辰,苟政便被亲兵焦急地唤醒。问询之下,可暂时安心的是,并非来自羯赵方面的敌情,而是大阳县那里出了点问题。 总结得来说,是孙万东部与苟威部起了矛盾,并且直接激化。当得知大阳城中,孙、苟二部直接打起来之后,苟政心中也是一个咯噔。 于是,顾不得身体的极度空虚疲惫,苟政命人通知二兄苟雄之后,即令苟须点起苟政的中军本部千余人,快速往大阳县奔去,意欲调查调解。 这个时候,北岸的苟军大营间,大部分将士还在呼呼大睡,为数不少的将校还宿醉不醒...... 第40章 军纪自此而立 大阳县城很近,用不了半个时辰,苟政即率众抵达。让苟政稍稍将心放下的是,赶到县城时,内讧已然宣告平息,局面已经重新得到控制。 只不过,城里城外很安静,没有厮杀的动静,完全沉浸在一种肃杀的氛围中,显然存在苟军内斗的因素。当确认城内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之后,苟政焦躁的心情方有所缓解,逐渐平静下来。 一边让部曲列队之后就地休整,一边遣人进城通知孙万东与苟威,至于苟政自己,则找了一块青草地,袭地而躺,很快便沉沉睡去。 而县城内,得知苟政领军赶到,孙万东与苟威却也不犹豫,迅速带领亲兵,出城前来拜见。不过,见到的是呼呼大睡的苟政,苟须告知二人,主公有吩咐,一切等他睡醒再说。 孙、苟二人,对此难免诧异,不过比起在城中的爆裂情绪,到苟政面前,反而冷静了,做出一副恭敬的姿态,静静地等待着。 这一等,就又是近一个时辰,大概是受不了日中时太阳的烘烤,苟政终于从被天席地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晃了晃脑袋,驱散困顿的同时,也能以一种相对冷静的情绪与态度,看待二人。 不过,比起面前站着的二人,更加吸引苟政注意力的,还是于不远处徘徊活动着的一支队伍,正监视着苟政这些人的样子。 对此,苟政眼神深沉,却面态平和看着二人,请教道:“游弋在侧的,是何人部下?是不放心我苟政,还是不放心你们的安危?” 听这话,苟威冷冷地瞥了孙万东一眼,孙万东则脸色微变,迎着苟政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郑重抱拳道:“将军稍待!” 不似那些苟氏部将部曲,到目前为止,孙万东对苟政的称呼,还停留在“将军”的层面,这显然也意味着一些情况。 言罢,孙万东转身奔向驻马地,翻身上马,而后向部曲飞奔而去。毕竟隔着一段距离,并不知道孙万东对那些部下交待了什么,但肉眼可见的,很快那些军卒便转向,归大阳县而去。 而苟威这边,见孙万东去了,顿时有些激动地向苟政道:“主公,这孙万东骄悍,他的部曲比他还要狂妄,眼中全无主公,还当小心防备才是,这些外姓将领部曲,不值得信任!” 一张嘴,苟威便还是亲疏远近那一套,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滔滔不绝地向苟政抱怨着:“此番冲突,皆因孙部欺压,我部是无奈反击......” 骄悍如苟威者,竟然像个长舌妇一般,在苟政面前唠叨诉苦,这也算奇事一桩了,看样子,是在孙部手上吃了亏。 只可惜,苟威的“先下嘴为强”,遭到了冷淡的对待:“你先给我住嘴!有什么话,稍后再讲!” 一时间,苟威的喉咙就仿佛被捏住了一般,抱怨之声戛然而止,有些愕然地看着苟政,不过注意到他那严厉的表情之后,不再言语了。只是,用力地偏过头,喘着粗气,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 苟威心头憋着股气,这是显而易见的,同时,从其表现来看,是有一定“成长”的,换作从前,他哪管你苟政,早就炸毛,怼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待孙万东奔赴回来,再度站在苟政面前,气喘吁吁,额冒大汗。打量着被阴郁与愤怒包裹的孙、苟二人,苟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抬手示意道:“说说吧!具体是什么情况?” 得到许可,苟威当即指责孙万东道:“孙万东部下,违背主公军令,肆虐县城,我部代为制止,非但不听劝阻,还敢抗法,拔刀相向!” “将军明鉴,苟威此言,实为颠倒黑白!”苟威言方落,孙万东立刻反驳道:“分明他放纵部下,淫掠百姓,还无端启衅,侮慢袍泽,我部将士,难堪其辱,方才以武力抗击!” 这二人针锋相对,各说其话,但都带有浓厚的主观色彩,并且本能地避重就轻。若任其自说,只怕这二人掰扯一天一夜,也是扯不清、辩不明的。 于是,苟政打断二人那带着强烈情绪的争执,改由自己亲自问询。然后,经过苟政一番细致的、寻根究底的盘问之后,孙、苟两部发生在大阳城内冲突的前因后果也较为清晰的呈现在苟政面前。 事情实则并不复杂,从表面来看,就是因为争功夺利。在对河东赵军的攻伐战中,苟威率众血战,前后发起了不下十次的猛烈进攻,最终能够击破赵军,苟威部功劳很大,伤亡也一样大。 但孙部将士,显然就不这么看了,他先从浢津渡河,又马不停蹄,向东绕袭,兜兜转转,连续行军,同样吃尽了苦头。并且,最终发起了对河东赵军奠定胜局的突袭,在一些孙部将士眼中,他们可是茅津苟军的救命恩人。 而这种认识上的差距与矛盾最终酿成直接而剧烈的冲突,还是在进大阳城后,因为缴获问题而起了龃龉。在大阳城,石晖此前屯有大量的军需物资,这些东西,对都苦哈哈的两部来说,都是极具诱惑力的。 当孙、苟二部击破赵军余部,打进县城后,因为“分赃不均”而产生矛盾,并不算一件稀奇的事情。所幸有苟政提前预见,派人通知孙万东与苟威,让二人约束部曲,维稳局面,方才没有在前一夜便起大乱子。 但是,对于来自苟政这 位“主公”的命令,苟部将士因为此前逐渐建立的权威,还能够听从,但孙部那些人,尤其是孙万东那支号称“陷阵”的精锐部卒,可就不怎么把苟政的命令当回事了,他们可只听孙万东的。 于是在休整一夜后,孙部那些不喜苟政约束命令的骄兵悍卒终于忍耐不住了,要按照他们过去的“惯例”行事。一些人叫嚣着要分缴获,还有一些人则忍不住对城内的平民下手,抢掠以及淫辱...... 而这两种行为,都引发苟部的严重不满与抗拒,当然,不是因为苟威的部下觉悟有多高,只是出于一种“护食”的心理,短暂的接触下来,他们对孙部的厌恶是蹭蹭上涨。 于是,面对孙部狂妄的叫嚣、蛮横的举动,苟部下面的将士也以实际行动回应。存放物资的仓场,双方有人开始对峙,对县城的侵夺,则直接参与进去。 然后,两名军官在争夺对一名女子的交配权时,矛盾彻底爆发,形成直接的暴力冲突。先是拳脚相向,然后直接拿刀砍人,发展为械斗,并且陆陆续续将其他两部士卒裹挟其中,规模逐渐壮大...... 在这个过程中,不管是孙万东还是苟威,实则都有所放纵,他们同样相看两厌。直到发现事情真闹大了,不好收场了,方才出面收拾,约束部卒。 凭着二人在部曲中的威望,械斗被勒止,局面逐渐摆平,但也晚了,两人的部下已经伤亡了两百多人。对于这样的结果,苟威格外愤怒,因为他的部下伤亡有一百三十余人,几乎是孙部的两倍。 打架不是什么大事,酿出流血事件,死个把人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伤亡这么多,就不是苟威能够忍受的了,关键还打输了。 为此,苟威直接召集部下,带人去找孙万东算账。而孙万东呢,也是個护短的脾性,他也正为部属的死伤而愤慨不已,能够跟着他一路从浢津,长途转进绕袭的士卒,可都是心腹骨干力量,每损失一分,都足以让他肉疼,结果被苟威的部下打死打伤大几十号人,如何能忍。 在这种情况下,你要算账,我要说法,很快就剑拔弩张起来了,孙、苟两部陷入全城对峙的状态,若不是两人都还保持着基本的克制,一场更大规模的内讧冲突就爆发了。 但这种克制,对怒火上涌,并且已经完全被架到一定高度的孙万东、苟威来说,也逐渐陷入失控。也就在这个时候,苟政先期遣派的使者抵达,传来军令。 二人这才勉强有了一个可下之台阶,各自收容部下回驻地,一直等到苟政带人抵达县城之外,收到通知后,那种刀兵相向、针锋相对的紧张局势才真正得到扼制。 当了解完细情之后,苟政的表情略显丰富,脸色阴晴不定的。 “三个问题!”沉吟良久,苟政方才以一种压抑的语气,问二人道:“第一,破大阳县后,我曾遣人传令?守城,安民,控制局势!你们是没有收到军令,还是我的命令不够清楚?” “这......”迎着苟政略显冷漠的目光,苟威收起了他的“狰狞”,低声应道:“主公军令很清楚,只是——” 苟政并不听其解释,以同样的腔调,继续道:“第二,打河东赵军,死伤很惨重,但那些将士的伤亡,都有价值,都是为了三军将士之存亡。 今日因袍泽互戕,死在大阳城内的将士,意义何在?你们都因部属之伤亡,而怒不可遏,但对这些无谓亡于内斗的部曲,你们如何面对解释?” 对于这个问题,孙万东与苟威都沉默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苟政此言,可是有些诛心的。 见二人不说话,苟政终于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与尘土,问二人道:“最后一个问题,此事如何处置善后?” 苟政的目光带有强烈的压迫,苟威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单膝跪地,埋头抱拳,表示道:“但凭主公处置!” 至于孙万东,眉头拧得老紧,在几许挣扎后,也深深地提了口气,咬牙道:“请将军示下!” ...... 苍穹之下的太阳格外活跃,尽情的释放着如火一般的热量,大河北岸,平坦而开阔的浅滩之上,连同能走能站的伤兵在内,七千余苟军齐聚于此。 初夏的天气已然逐渐燥热起来,但大河边上的场面与氛围,却让人心头发凉。苟军将士,分部列阵,大多表情严肃,目光炯炯地望着河滩上的场景。 一百多名军官、士卒,只着单衣,被捆缚着,分为三排,跪在泥石混杂的河滩上。而每个人背后,都站着一名持刀部卒。 这些被缚将士,自然都是大阳城内械斗互戕的孙万东、苟威两部下属,今日,他们将以自己的人头与鲜血,为三军上下警醒。 当然,事实上参与械斗的,绝不止这么些人,但苟政总不能将所有参与者都斩杀了吧!就是苟威、孙万东二人肯,苟政都未必舍得,二人部下,可都是苟军精卒。 惩处杀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以儆效尤,震慑三军,才是目的。因此,经过讨论,苟政决定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将有明确参与械斗证据的军官、士卒抓起来,军法处置。 而什么是明确的证据,自然是那些因械斗互殴造成的伤员。对于苟政的最终 决定,孙万东与苟威都做了挽回的努力,比如希望苟政能够法外开恩,再不济,将这些人用做下一场战事的敢死队。 但两人的请求,都被苟政严词拒绝了,并且以一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作为决绝态度的宣言。 河滩上,长鞭破空的声响很明显,风声都吹不散,却是孙万东与苟威,裸着上身跪着,陈晃与苟安,作为行刑者,正挥舞着鞭子,抽打在二人背上。 很难说清二人有没有留力,但在三军将士的眼中,孙万东、苟威这两名苟军著名战将,正接受着军法处置,承受着御下不严的苦果。 “启禀主公,执刑已毕!”二十鞭落,苟安向站在临时搭建的一座木台上的苟政道。 “带下去,治伤!”苟政面上毫无动容,只是摆摆手。 孙、苟的亲兵,立刻去扶二人,但都被推开了,冷冷地看了苟政一眼,然后缓缓站到一旁,默默等待观刑。 “启禀主公,一百一十三名罪卒,悉数验明正身!”这个时候,丁良奔来,高声道。 挥了挥手,苟政上前一步,似乎想让三军把他看得更清楚些。环视一圈,众目睽睽之下,苟政鼓足气力,几乎以一种嘶吼的嗓音,高呼道: “将士们!兄弟们! 而今,我等已成残寇,天下人眼中的流贼,羯赵朝廷视为余孽,亟欲除之而后快!前路维艰,步步凶机!但我苟政,绝不甘心,绝不甘做道左遗尸,孤魂野鬼! 苟政不甘,尔等甘愿与否?” “不甘!不甘!不甘!”在一群“托”的带领下,诸部将士,齐声怒吼,三声喊罢,河滩上的氛围更加肃杀了! 而苟政的演讲,还在继续:“今欲争命,唯有上下同仇,三军用命,我每一将士、部卒,都当同心同德,腹背交托,都当千人一念、众志成城! 此113人,先违军令,乱我军纪,后启事端,械斗互殴,害我弟兄性命,坏我袍泽之谊! 似此等人,勇于私怨,乐于私斗,纵然再勇悍,也是部曲毒瘤,是三军之耻!今日在此,当着众军之面,将其以军法处置,万望将士兄弟,引以为戒,勿再仿效! 自此以后,再敢违我军令,坏我军法,乱我军心者,误我三军生死前途者,斩!” 随着苟政“斩”字音落,河滩上,负责执刑丁良立刻举起了小旗,口中高呼:“举刀!” 刀与鞘的摩擦声密集响起,一把把铁刀竖起,在阳光反射下发出夺目的寒光。 “行刑!” 执刑的都是苟政的亲兵部卒,命令下达,没有丝毫犹豫,齐齐斩下。这一斩,鲜血喷溅,震慑三军的同时,也将苟军的军纪军法,以一种深刻的方式,斩出来了,真正开始深入军心。 同时,以一种铁血的姿态,通过这样一场公开处刑,苟政的权威,也得到进一步的树立,包括那些对苟政印象并不是那么深刻的孙部将士,再不敢小瞧苟政这个主帅。 当然,在立威的同时,对“大阳冲突”,苟政还是有一个相对清晰的认识。孙、苟之争,本质上还是苟姓与外姓部曲间矛盾的一次爆发。 孙万东与孙部,因为更为骄悍,实力强大,因而敢于亮剑。苟政能够携大势大义,压服二部,以严刑惩戒,震慑三军,树立军威,但是,对于这根本上的矛盾,却很难轻松解决。 甚至,经过此次变故,苟与非苟之间的隔阂,是呈加深趋势的,这也引起了苟政的高度重视。 (第一卷终) 第1章 隔岸对峙,苟军整编 赵太宁元年夏,四月二十六日,弘农郡,陕县。 这座弘农东部大县,崤函干道,晋洛要冲,在梁犊举事东掠以来,已几易其手。随着义军北渡,雍洛之师大举袭来,弘农这片饱经兵燹的土地,也再度落入羯赵官军的手中。 于以苟氏集团为核心的起义军来说,值得庆幸的是,在赵军袭来之前,他们已经成功渡河成功,一应人马、辎重并且在拿下大阳、河北(今芮城,在浢津西北)之后,彻底立足于北岸,建立防御。此前妨碍苟军北上的滔滔大河,形势一转,成为阻隔羯赵兵锋的可靠屏障。 雍州兵由京兆太守刘秀离率领,在“草包王”石苞的增兵下,众已逾万,“收复”郡治弘农。洛阳方向的蒲、姚、石三军,三万余步骑,则进驻陕县。 一时间,大河南北,剑拔弩张,锋芒毕露,全然大战一触即发的样子。当然,局势的确紧张,但想形成大战,也不是那么容易,关键因素就在于,南岸赵军缺少渡河的工具,比此前的苟军还要缺乏。 要知道,苟军之所以能够大举并成功渡河,以苟政东出以来,便默默打算,筹措打造渡河之船只、皮筏等载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同时,在北渡成功之后,苟政还下令将一应船只以及弘农境内跑船的船夫都收拢起来,在南岸不留只船片板,又将南岸渡头设施尽数毁坏,以免赵军利用。 这也就导致,抵达弘农的赵军,只能驻马河岸,北望兴叹。诸部赵军,固然人多势众,兵锋强劲,但他们也不是天兵天将,面对上百丈宽的大河,也没法直接飞过去攻击苟军。 对于这样的局面,短时间内,谁来了都不好使。而几路赵军的态度,也更显分化,浢津那边的刘秀离,选择遣士卒凫水北渡攻击,结果不是被河水冲走,便是被孙万东带领部卒,用弓箭一一点杀,然后,再不敢轻易动。 重点还在茅津这边,因谷水之战,受了姚弋仲责处,姚襄破苟之心甚坚,但为大河所阻时,又不得不保持冷静,只是派出羌骑,沿河游弋,意图寻一浅滩,直接渡河,这种想法,显然是不可能奏效的。 而石闵,满腔的复仇雪耻心思,他的选择,就同刘秀离一般,结果,当上百名精部卒,葬身鱼腹之后,心疼的石闵也冷静下来了。 相较之下,还得是蒲洪老谋深算,做法也更理性一些。一方面,命人到大河下游的渡口、津头调集船只,一方面又让其幼子蒲雄与司马王堕带人,就地取材,打造舟筏。 而蒲洪的这种做法,虽然更周全,但无一不需要时间,并且合格工匠以及打造舟筏的原材料,都很缺乏,实际效果,并不大。 便是如此,还要面临来自对岸苟军骚扰。却是察觉赵军在南岸滩头打造舟筏,苟政即遣人,操舟乘船,南渡袭扰。 派出的人,正是在此前渡河之战中,表现优异的年轻传令什长郑权。在战后,苟政向二兄苟雄讨要来此人,将之提拔为队主。 受命之下,郑权即奉命从中军之中挑选了五十名善于操舟弄水的精卒,随他一道,南渡偷袭。若被察觉,即可以箭矢射击,专门盯着赵军的工匠。若赵军无备,郑权甚至还敢带人登岸砍杀一通,放一把火,然后快速下水遁逃。 如此几次三番下来,郑权这支袭扰小队,虽然给赵军造成的直接伤亡不大,但骚扰效果极佳,严重影响到蒲洪的打造计划。 甚至于,在一次隔空对射中,还把临岸指挥反击的蒲雄给射伤了,而这在激怒蒲洪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南岸赵军的士气。 不过郑权毕竟是年轻人,容易上头,更不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在他第三次选择趁夜摸黑上岸偷袭时,被早有准备,设下埋伏的蒲雄给击破。 郑权率领的几十名部属,只有7个负责看船的士卒最终活着北返,余者尽数为赵军斩射杀,郑权本人也受了不轻的伤,还落下了三艘快船,为赵军所俘。 郑权与蒲雄之间的交手,虽然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甚至上不得台面的战斗,但这也的的确确是苟军与蒲氐之间的第一次正式交手。 到此为止,石、姚、蒲这三家历史上在北方争霸中占有重要份量的枭雄人物与势力,苟氏也都碰撞过了,成色的确不假。 逃回北岸的郑权,面对严重的伤亡,惨淡的结果,愧悔不已。顾不得治伤,狼狈地找到苟政,请求治罪。 对于郑权之败,苟政只问了一个问题,他率众南袭以来,所斩杀的赵卒数量比之自身伤亡如何? 对这个问题,郑权很肯定地回答,倍于己方!于是,苟政当场表示,郑权不只无罪,反而有功,赐以酒肉,着军医疗伤,并又给他实实在在调拨了100名士卒,听其指挥,让他这个队主名副其实。 苟政如此态度,自然让郑权感动异常,但他心中负疚,不敢接受。对此,苟政把着郑权的肩膀,郑重地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生死更属寻常,要旨在于胜而不骄,败而不馁,在于总结经验教训,不再犯相同的错误! 你若觉得愧对那些阵亡南岸的部卒,养好伤,练好兵,为他们报仇!” 如此,郑权方才接受苟政的升赏,并立誓将来,要雪耻复仇。 当然,苟政如此态度与处置,也是有针对性的。郑权这个年轻人,虽然一名不文,但就接触以来,展现出的各种潜质,让苟政惊讶,也十分喜欢。 胆大,作战勇敢,不怕死,这些基本素质就不说了,关键在于机敏灵活,也肯动脑子,这在整個苟军之中,都属难得的。 对亟需壮大中军本部实力的苟政来说,不只要精兵,还要良将,似郑权这样的部属,显然具备培养的潜力与价值。 在北渡之后,一直到与赵军隔岸对峙的日子里,苟政可一点没有松懈,相反,动作做了很多,但核心事情就两件。一是建立大河北岸的军事防御,二则是对全军进行初整,夯实直属自己的中军力量。 按照苟政最初的考虑,在渡河之后,只需稍加整备,即领兵北上,攻取安邑、闻喜、猗氏等河东腹地,趁着石晖败亡的机会,尽快占领河东郡,壮大实力。 但经过孙万东、苟威二部在大阳的械斗冲突之后,苟政打消了这个念头,无他,过于急躁冒进,以苟军当下的状态,也根本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一方面,长时间的行军作战,苟军上下皆疲,一直没有充足的休息时间与环境,同时伤兵满营;另一方面,还在于军心、人心,并且真正巩固。 同时,北上需要分兵,留兵少,怕挡不住羯赵兵锋,留兵多,又恐北进的实力不足,苟政也不会单纯到认为,歼灭的石晖这个郡守,整个河东郡就可以任他予取予求,翻手可定。 于是,兼并诸多不利因素,苟政决定缓一缓,干脆不走了,就在大河北岸,对全军上下,耐心地进行一次休整。只不过,大敌当前,苟政并不敢采取过于激烈的手段与措施,甚至没有大刀阔斧地去打破部曲传统,进行大规模的重新整编。 他只是,在众多部将能够忍耐的限度之内,扩充培植属于自己的力量,理由同样冠冕堂皇,为了集中力量,攻坚克难。 在二兄苟雄的支持下,苟政于全军之中,选拔精卒1600余人,建立了两营,破军营与先登营,分别由苟政、苟雄两兄弟直接统帅。 这两营,不只是全军的精华,还包含了众多有生死考验的心腹族部,作为基石骨干队伍来打造。 在两营的基础上,苟政又对其他部曲进行了粗略整编,主要在于重新厘清建制,分配部卒,也平衡实力。这一点,也是得到绝大多数部将支持的。 毕竟,在此前的周折与战斗中,苟部下属的军、幢、队、什,早就混乱不堪,建制不全,人员混杂。要知道,以当世各国军队的现状,军队编制本就混乱,每一支部曲都没有一个标准的人数规定。而苟军的状况,比之更乱。 何为部曲,私兵也!而这支由苟政兄弟建立起来的军队,虽有一定的核心力量,但本质上,还是由一个个大小军头组成,军头又包括苟姓军头与旁姓军头。 对于这种根本上的现状,苟政有心改变,但一向谨慎慎重,毕竟是容易犯众怒的事情,因而他只能一步一步,温水煮青蛙地解决。 在建立并加强破军、先登为核心的苟氏骨干力量时,对于其他部众,就只能借着整顿的名义,暂时搞一些协调平衡手段,并趁机安插心腹。 而粗整后的其余苟部,也形成了以苟安、苟威、苟起、孟淳、郑隽、王堃六军主为首的六支部队。下属军官,除少部分苟政安排之外,余下由各军主上报苟政后进行任命。 虽然这只是一种形式,对其提举,苟政一般都会同意,但这样的机制一旦得到建立并认可,对于苟政有怎样的好处,无需赘言。 各军部卒人数,也并不统一,众者千余,寡者七八百。由此,曾经追随苟胜的那些膨胀的拥有各种名号的将军、都督,再度褪去虚浮的外表,回归“本真”。 整顿后的苟军,仍旧透着一股草台班子的气质,但这个调整后的班子,至少清晰、明朗,让人感到更“结实”。 以上,只是针对“苟部”,而当下的苟军,严格意义上来讲,却是由三部分组成,还有孙部与陈部,尤其是孙万东部,他拥众四千余人。 平心而论,对孙万东,苟政并不是那么信任,尤其在经过“大阳冲突”之后,更加感到难以驾驭。同时,如何对待孙万东及其部属,则更让苟政伤神。 直接打压排斥,苟政还没有那么愚蠢,但若是一点手段也不上,苟政心中又难真正安定。于是,在经过仔细琢磨后,苟政做了两件事。 第一,自然是分化孙、陈二部,比起能征善战但桀骜不驯的孙万东,陈文明可要温驯得多,虽有潼关之别,但当初还是建立了一定的基础关系,其部属与苟部的联系也相对紧密,毕竟当下的苟部中,有不少人都是在潼关统归于苟政。 因此,苟政向陈晃发起邀请,将他带来的部曲交由自己统筹调用,陈晃自然没有拒绝,当然还是由陈晃负责指挥。这便又让苟政得了1300余卒的力量。 起初,孙万东与陈晃率军东出,至陕县的两千步骑中,大部分可是当初苟政留给陈晃的部卒。这些部曲,一旦重新归附苟政,他也有信心与手段将之重新收服。苟政把丁良派给陈晃做副手,他也同意了...... 而比起易于归化 的陈晃部,对于孙万东部,苟政不免多耍了些心机与手段,他把那自始平来投的马勖利用上了。 对于马勖,苟政自是毫无信任可言,甚至可以说不喜欢此人。孙万东为人或许桀骜、跋扈了些,但还算真性情。这马勖,气质可就大不一样,虽然言辞凿凿,赌誓效力,但并非真心归顺效忠。 心中计较过后,苟政将被晾了一段时间冷板凳的马勖唤来,说以军中整编之事,很为难地表示,部卒数目有限,他纵有心,一时分不出兵马,交与其统率。 马勖当然也表示理解,但苟政则将愧疚“写”在脸上,认为马勖是抗击羯赵的豪杰义士,冒死来投,怎能亏待委屈。 于是,给他支了个招,眼下苟军各部中唯有孙部能安排,他会给孙万东打声招呼,让马勖去找孙万东要兵马。马勖闻之大喜。 在见完马勖后,苟政又找来孙万东,一番交心之谈,再度表明对“大阳冲突”严厉处置无奈的心路历程,以及他对孙万东的信重。 孙万东呢,显然是只顺毛驴,苟政姿态放低后,他的心情与态度也跟着好转。不过,他心头显然还有芥蒂,向苟政提出,希望能率部下返回浢津去,守备大河渡头,以防赵军北渡。 这个请求,苟政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准允。当然,苟政也适时地提及整军之事,郑重地说以他的看法,军纪严明,军队整肃,才能保证战斗力。 在孙万东面露警惕之余,苟政又从容地表示说,苟部的整顿,他已劳心伤神,孙部如欲整顿,他就不插手了,让孙万东自专。 不过,既认他为主,也不能毫无表示,派其他人怕他多心,思前想后,只能把客居军中的马勖派给他,以为助力。同时,似无意地点出,马勖是冲着你孙万东来的,你得有所表示。 最后,孙万东带着部属、马勖以及苟政从大阳县调拨的三千余斛粮草以及一定量的军械、甲胄西返浢津,回他的本部去了。当然,也带上了马勖。 孙万东的几千部曲,实则也是一个大杂烩,真正倚为心腹的,战力有所保证的,还得是他的“陷阵营”。 因此,回到浢津大营的孙万东,也着手进行整顿,这个过程中,孙万东大方地调拨了一千余部卒给马勖,虽然以老弱居多。 但不管如何,从结果来看,打入马勖之后,孙万东的部曲分化,也成为一个事实变化。整顿完之后,孙万东即领军拿下了西北方向的河北城。 而在苟政对“苟军”的整顿中,还有一批人,不得不说,那就是由苟侍统帅的辎重营,成分复杂,男女老少皆有,但却是苟军诸部中人数最多的,三千多人。 但就是这支看起来孱弱混乱不堪的队伍,却掌握着军队的命脉(粮草辎重、牲畜)。同时,从茅津开始,便默默孵化着忠诚于苟政的骨干力量,最典型的就是“童子营”。 第2章 季龙死,天下惊 苟军立足于北岸,展现出强硬而坚韧的防御姿态,南岸的赵军,则越显挣扎。几路赵军之间,互不统属,互不信任,是根本原因,同时,在进驻弘农几日后,一个要紧的问题也摆在赵军面前。 那就是后勤问题,从洛阳西来的蒲、姚、石三部军队,军粮不多了。数万军队每日需要消耗的物资,不说是天文数字,但以当下其所处地方的生产力来说,却是分外艰难,丝缕维艰。 蒲、姚、石三军的军需供应,实则主要来源于本身的积储,而长途行军追击,能够携带的粮草并不多。在其后方,建立一套可靠的后勤供应体系,对当下羯赵的组织力来说,也是毫不现实。 河洛地区经梁犊之东掠过后,早就一片凋敝,别说转运供馈了,相应的物资准备都是问题。同时,地方上的那些军头势力,能否将自己肚子填饱都成问题,遑论支持蒲姚石三军。 因此,倘若这三路赵军想要得到羯赵朝廷的支援,要么从来河北、中原地区调运,但这千里馈粮之途,若在平时还有可能,而以当前羯赵的状况,根本没有这样的组织力与执行力。 要么就只能从关西赵国郡县调粮,为此,蒲洪还以他车骑大将军的名义给乐平王石苞去了封信,希望长安方面能够提供粮草援应。 结果,石苞根本不鸟这老氐奴,经过起义军的祸害,他自己都还不足用,哪有余力援助你关东兵马。而这,惹得蒲洪大怒,与左右道:吾引部卒,不辞劳苦,千里西征,是为石氏讨灭凶顽余孽,石家人尚不努力,吾何以效死? 这样的话,换作是几年前,蒲洪是打死也不敢说的,毕竟一旦传到石虎耳中,那就是自取其祸了。而枭雄豪杰如蒲洪者,对石虎可是十分畏惧的,毕竟那是头动辄要人性命的恶虎。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曾经雄霸北方,威压四夷的石虎,早已病老,并且每况愈下。这些情况,都由在邺城为质的长子蒲健向蒲洪通报。 如今,是石虎与羯赵朝廷需要蒲洪这样的氐族豪杰、地方军阀,而非他们受制于邺城朝廷,这是本质上的改变,也是蒲洪胆敢怨言的根本原因。 这一点,从梁犊之乱的平定过程,可得而知。而蒲洪说出这番话,显然对邺城朝廷已然逐渐丧失敬畏之心了,也从侧面反映出这等枭雄对羯赵国情局势的一些判断了。 因此,如若羯赵铁了心要歼灭苟军这支残寇,不论苟政怎么折腾算计,最终的走向,可能也就是带着少部分核心族部,到晋陕的山林间去打游击,另觅时机了。 羯赵朝廷有足够的实力与办法,只不过,强横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很难直接投射到苟军这支叛军身上,内部的牵绊太多了,有想法、策略的人,又没有统筹诸方的威望与能耐。 这自然给了苟政保存实力,并趁势崛起的机会。 事实上,四月的羯赵朝廷,经历了梁犊之乱,在拼老命将威胁其核心统治区域的梁犊义军之后,对国内的控制已经到了一个很微弱的地步,尤其在石虎病重的状态下。 羯赵统治体系下那些地方势力们正在不断抬头,自主性大大提高,伴随着的是剧变的酝酿,十数年积攒的社会总矛盾等待着一个总爆发的时间。 而如蒲、姚这两股氐、羌势力,能够率军挺进弘农,对苟军进行围剿,就已经算是对羯赵仅有的效忠、对石虎最后的尊重了。 到四月二十六日,陕县赵军的渡河希望已经肉眼可见的渺茫,平寇更是遥遥无期,但蒲、姚、石三方,即便战意都已消解,但仍旧坚持着没有撤军的迹象。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粮草问题,还是解决的一部分,物资何来,弘农郡内的豪强们又遭殃了。而比之赵军的手段,当初苟政的借粮,都可以用“温情脉脉”来形容了。 因此,此事之后,在弘农郡所剩不多的豪强眼中,苟政的名声反而逆势上扬了,毕竟他虽有当世通行的强盗强权的凶狠残暴,但行事作风看起来、听起来都还有几分讲究。 比烂的世界,就是这般光怪陆离,只需要不那么烂,就能得到一个好名声了。 即便善于笼络人心的姚襄,在面度军需的问题上,也不敢务虚名而舍实利。于是,弘农的豪强们不得不再出一笔血,而出血的代价,就是今年郡内恐怕又要饿死不少人了...... 等到二十七日,随着几波信骑西来,分入蒲、姚、石三军,弘农的赵军彻底坚持不下去了。只因为使者们带来了一则足以惊天动地的消息:皇帝石虎,驾崩了! 石虎,石季龙,谈及此人,便有一大堆标签贴在他身上,人们对他的评价,也往往是负面的,诸如残忍、凶虐、嗜杀、贪暴、禽兽等等。 当然,这些负面评价,并没有什么的“历史误会”,他的确当得起这些评价,他就是当世第一的恶人。 但于此同时,不可否认的是,他具备杰出的军事才能,一度是天下第一流的统帅。而更为重要的,是他几十年积攒的凶名,也从事实上支撑着羯赵的统治。 石虎,就是羯赵最坚固的那根定海神针,哪怕在他病重之际,在羯赵这艘早已破漏不堪的船上,依旧还有不少人凝聚在他旗帜下,摇橹航行。 而当这根 擎天之梁坍塌之后,羯赵的崩溃,也就不可避免了...... 对蒲氐、姚羌这样的大势力而言,则有如撕开封印,摆脱枷锁一般,可以尽情发挥了。就比如蒲洪,在初闻“噩耗”之时,满脸就仿佛写着四個字:不敢置信。 在抓着信使,逼迫着从其口中得到那个想要的答案之后,蒲洪开始了他的表演。是呼天抢地,歇斯底里,涕泗横流的同时,心头却乐开了花:石季龙,你终于死了! 很少人知道,东迁之后的十五年,蒲洪是怎么从石虎的淫威下扛过来的。那是担惊受怕,忍辱负重,因为不断有人在提醒石虎,蒲氏强大,而石虎又岂能没有警惕与忌惮。 而蒲洪有好几个才能出色的儿子,都因为石虎的猜忌,而被杀死。到如今,长子蒲健还在邺城为质,身边就只跟着一个幼子蒲雄。 显然,蒲洪这个人很可怕,面对杀子之仇,能够忍受这么久,非但忍受下来,面对石虎淫威,还能表现得忠心耿耿,为其征战卖命,对于族部中胆敢对石氏不敬者,也往往是严厉惩罚,乃至杀死。 隐忍至今,石虎终于死了,他仍然戴着一张“大赵忠良”的面具! 不过,蒲洪能忍,他的蒲氏子侄们可就难忍,其孙蒲菁在得知石虎死后,当场拔出宝剑,歃血表示为父(其父为石虎所杀)报仇的机会来了,力劝蒲洪回师。 同时,直接建议,先将石闵那贼子干掉。石闵与蒲氏之间的梁子,这些蒲氏子孙,也一样记着。 当然,这些激情之下的建议,都被蒲洪拒绝并压制下来了。忍了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屈辱,可不是为泄一时之愤恨。 蒲洪本身见识不俗,心在天下,枋头集团内部还有为数众多的谋臣良士,从石虎死讯传来之后,便一致笃定,羯赵必乱。 无他,即便抛开石虎的死不谈,邺城朝廷的局面,也让人看不到一点安定的希望。那幼龄继位的太子石世则不谈了,太后刘氏摄政也不说了,关键在于,据信使所传,邺城掌握朝廷大权的,乃是那所谓的太保、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张豺。 而石虎此前明诏的辅政安排措施,没有一项在邺城朝廷有体现,尤其是燕王石斌,甚至已经被张豺矫诏杀害了。而邺城新朝呈现出的情况,若说没有阴谋篡夺,恐怕没人会相信,以羯赵地方强人分据的形势,那“刘太后-张豺”联盟要是能坐得稳邺城朝廷才怪。 张豺鄙夫,何以僭居明堂,掌天下大权?这或许是以蒲洪为代表的羯赵地方军阀势力的心声了。 于是,四月二十八日,在收到石虎驾崩消息的第二日,蒲洪则下令,让诸军打出丧旗白幡,拔营东归。不管如何,对于蒲洪来说,枋头是必须得回去的。 那里不只是他经营十数年的老巢,更靠近羯赵统治核心地区,方便应对接下来的变局。 兵力最强的蒲氐都撤了,剩下的姚襄与石闵,更没有什么好说的。比如石闵,他的反应可比蒲洪要强烈得多,得知石虎之死,哀恸不已,当得知刘太后摄政,张豺当权,更是怒不可遏。 还是那个问题,大赵的权柄怎能容此等贰逆掌握,作为石氏亲贵,他自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必须拨乱反正。于是,石闵也打着举丧致哀的名义,催促着部下,以比蒲氐更快的速度东返。 至于姚襄,因其部下全是羌骑,跑得更快,先行一步抵达洛阳。三路人马,三个统帅,三种性格,也是三种心思,但行动却出奇地一致。 时洛州刺史刘国、武卫将军王鸾正驻扎于洛阳,同样对邺城的局面感到愤怒不满。等姚、石二军都赶到洛阳时,石虎死后的羯赵朝廷局面,也更加明朗了。 在羯赵的宗室与地方军阀眼中,朝廷果然有奸佞作祟,篡夺政权,杀害宗王,迫害忠良。他们这些大赵的“忠良”们,岂能坐视,岂能不拨乱反正。 恰逢老羌姚弋仲,得知石虎死讯后,自滠头率领一千轻骑西来,会合了众将商议之后(蒲洪部众因行军较缓,不在其列),选择北上河内郡。 在河内,石虎的九子、彭城王石遵,正驻留于彼。前者,以石苞才德庸劣,石虎决定以善于教化、名望颇高的石遵接替其坐镇关右。 石虎驾崩之时,石遵正领军前往关西路上,途经河内,得知苟军这支叛军的情况,甚至打算先配合弘农诸军将之击灭了...... 不得不说,因为石虎之死,苟政与苟军,是真真切切地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 石遵在河内,本犹疑不已,在得到姚弋仲、石闵、刘国、王鸾等一干实力派的支持之后,也再没迟疑的道理,听从他们的劝谏,举兵传檄,还趋邺城。 由此,正式掀开了羯赵血腥残酷的内序幕,风云浊浪,再度席卷整个北方。 ...... 石虎死,有人真哭,有人假哭,还有人在大笑,比如说苟政。当茅津对面的三支赵军争先恐后地撤去时,北岸的苟军将士还在迟疑,小心戒备,生恐有什么阴谋。 然而,等石虎的死讯继续向外扩散,连苟军这等起义军都晓得后,苟军上下的反应可就大了。惊喜、放松之余,还有深深的震撼。 原因很简单,早在数日以前,苟政就“判断 ”出,羯赵皇帝石虎将亡。并且,做出判断的过程,还极具神秘色彩。 大概是这样的:在二十三日夜间,苟政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头三翅黑虎,张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即将殒命之际,天降雷霆,将黑虎劈死,苟政因而得生。 苏醒之后,苟政将这个噩梦分享与麾下众将,聊着聊着,身体一震,面色严肃向众人道:“我明白了,石虎将遭天谴而崩,我等必可得生!” 面对苟政如此笃定的“解梦”,众人第一反应自是不信,不过见苟政那般笃定,内心中又未尝没有期待,毕竟鬼神之事,岂能玩笑。 这件事,在接下来以很快的速度传遍全军,并显著地提振了士气,这些亡命之徒,也是需要信仰与希望的,并且,对鬼神之事、谣言蜚语,深信不疑。 也可想而知,当石虎死讯真正确认传来之后,在苟军上下引起的反应有多强烈,桀骜如苟威,不服如苟旦,再面对苟政时,心里也不禁直泛嘀咕。 这苟三郎,莫非真能通鬼神,真有上天庇护?不会吧!? 做梦、解梦之事,自然是有计划、有安排的,若有什么在苟政意料之外的,那便是他选择做梦的时间,恰恰是石虎驾崩当日。 这一点巧合,是苟政都没有预料到的,毕竟,他也只知道石虎会死,但绝不至于细节到具体时间。这,也只能让苟政感慨,自己或许真还是有几分气运的。 当然,更让苟政感慨的是,再多的苦口婆心、身体力行,对其声望的提高,到最后,还不如一场装神弄鬼的戏码来的有效果。 而感慨之余,苟政还得感谢将士之愚昧,否则他何来的可乘之机? 第3章 尽换新颜 大阳县衙,苟军的主要将领们都齐聚一起,人还是那些人,但态度与气质已经迥然不同,至少众人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氛围之中。 同时,苟军将校们,看向苟政的目光中,除好奇以外,也多多少少带有些敬畏,这显然是石虎之死带来的变化。 经过不断的流亡、争命、战斗,有此前的整编基础,再加“梦虎说”的加持,苟政在苟军这股势力的权威真正树立起来,以他为核心组织的这个草台班子,虽然依旧简陋,但成事的基础,也已慢慢建立起来了。 众人齐聚,落座,场面很安静,少有东张西望者,个个表情认真,如此模样,对于一干粗鄙、骄悍的苟军将领们来说,可是难得一见的“奇观”,看在苟政眼中,都多了几分“可爱”。 苟政居主座,沉着而淡定,跪在那方老旧的堂案后,苟雄居次席,时不时地看苟政两眼,若有所思。 堂间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让这些性情粗鲁浮躁的将校,长时间守静,本身就是为难他们。见苟政坐在那儿装深沉,苟雄也不不作话,先登营督苟旦首先忍不住了,冲苟政抱拳道:“主公,人既已到齐,还等什么,当议则议,有命令,请您下达则是!” 苟旦还是那般,粗豪中带着些狂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起此前,他对苟政的态度,可有明显转变。须知,此前苟旦在苟政面前,可没有这般“温驯”。 而这段日子,苟旦也算春风得意了,伤情无碍,正常恢复,还从辎重营分了个女人,顺带着直接当爹,得了个六岁的儿子。 由苟侍主持管理的辎重营中,有不少老弱妇孺,自然包括一些女人,除美酒之外,最是吸引这干丘八的兴趣,尤其是其中的一些年轻女人,更是抢手。 而这些女人,在苟政的默许之下,被苟军的将校,以及一些有出色战功表现的军官、士卒分了。适龄的女人,也就百来人,可谓僧多粥少,不过这件事,却在苟军上下将士间引发了莫大的反响。 将士们的士气,肉眼可见地被调动起来了,原来,主公竟然还管分女人! 不用提军纪作风的问题,需要明确的一点是,苟政一直以来提倡、强调、肃立的所谓军纪军令,核心要旨在于对他個人权威的树立以及命令的服从,而非在如此简陋、窘迫的局面下,打造一支军纪严明、作风正派的军队。 在世道的磨砺下,苟政早就摆脱“理想化”了,转而变得更像一个人,一个当世之人。 在分女人之事上,苟侍也十分贴心了,专门留了一名资质出众(相貌如何且不论,至少年轻、丰腴、屁股大)的女人,毕竟苟政也就21岁,血气方刚的,久经战阵辛苦,总需要调剂润滑一番。 不过,被苟政果断拒绝了,他吩咐让给苟雄,二兄也还未成亲。滞留河北的苟氏族人,生还的几率很低,为了家族长远,他们这些人也得多多努力。可惜,苟雄也没这方面的心思,拒绝了,将那名年轻女子赏赐给自己亲兵了。 当然,对苟旦来说,更为关键的,还是重新得到重用,掌握实权,作为先登营都督,掌握苟军最精锐的部队,天然地处在苟氏集团的核心之中。 在如今这个世道,金钱如粪土,女人如衣裳,连子孙都能随时舍弃,唯有兵权实力,乃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变化,对苟政,苟旦也终于收起来过去那种流于面上的不服与不敬,对他的命令也不敢再公然违背。 只不过,性情与作风习惯,可不是那么容易改正的,但有些毛病,在苟政这里,容忍度可是很高的。 堂间,苟旦言罢,其余诸将也都紧跟着发言,显然都有些不耐了。 见群情汹涌,苟政面色如常,偏头问主持会议纪律的苟侍:“人都到齐了吗?” 闻问,苟侍下意识地瞥了眼堂间还空着的两个位置,道:“禀主公,孙万东、马勖二将尚未赶到!” “哦。”苟政一副才发现的样子,道:“那便再等等!” 堂间的席位可是有讲究的,苟姓部将居左,其他外姓居右,而右首的位置专门空出来了,显然是留给孙万东的,也是苟政对他这个“苟军第一外将”的认定。 而苟氏部曲中,对孙万东不服气的人可就多了去了,对此显然是有看法的,并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 比如,此前“大阳内讧”的主角之一,军主苟威,听了苟政的话,便直言道:“ 主公,我等聚集于麾下堂间,是要商议军机大事,讨论生死前途的,孙、陈二人如此怠慢,该当严惩。依末将看,就莫要让将校们枯等,当直接开一议,以免误了大事!” 听其言,苟政看了苟威一眼,这厮语气虽冲,表情却也平静,并且迅速将其他将校的不满引出来了! 注意到将校们那不善的神情,苟政洒然一笑,安抚众人道:“约定会议时间,在巳时,如今时辰未到,且再忍耐一刻!” 而事实上的时间,已然过了巳时,只不过,苟政这么说,众将再是不满,也不好做多说什么,只能陪坐等着。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在苟氏众将忍耐不住,亟欲发作的时候,终于有堂前守卫的中军军官快步而来禀 报:“启禀主公,孙将军、马将军已至!” 苟政那一直平静的面庞绷紧了,伸手示意道:“请!” 至于其他众将,闻之也都精神一振,不过可不是为孙万东之来而震动,那一个个眼神与表情,一点都不友好,就仿佛做好了要噬人的准备一般。 未己,孙万东与马勖二人,走上堂来,还是一副豪迈模样,比起此前,还多了几分意气风发,身上穿着一件闪亮的明光铠,脚步都仿佛带着风。 上得堂来,对众将各异的目光毫不在意,径至苟政面前,与马勖一齐拱手道来:“末将参见明公!” 出奇地,这也是孙万东第一次对苟政的称呼改口,苟政自然也察觉到这改口中隐含的微妙变化。苟政态度平和依旧,道:“二位将军一路辛苦了!” “马力不继,耽搁了些时辰,还望明公见谅!”孙万东也很镇静地表示道。或许,他的迟到,未必是巧合。 不过,苟政的态度,显然让他很满意。 “无妨,请入座!”苟政抬起手,指向右首的座位,轻笑道:“万东乃我军大将,这攸关命运前途的军议,怎能少得了你!” 这段时间,孙万东在浢津与河北城那边,实力又有所扩充,算上马勖部,兵力已然超过五千,至少从气势上,足以同茅津、大阳的苟军分庭抗礼。 当然,到这个阶段,孙部的实力,比起苟政部曲这边,是相形见绌的,从各方面而言,都是不如的。不过,对苟政而言,孙万东部还是有诸多可作倚仗、利用之处的。 还是那句话,实力带来尊重。 “马将军也坐!”安抚完孙万东,苟政又向马勖道。 “多谢明公!”马勖还是那般低调的模样。不过,在苟军的堂间,他终于有了一方席位,即便只是忝居末席。 人都到齐了,苟政的状态也随之调整,整个人挺直了腰背,环视一圈,众将在他气势凛然的目光下,也都下意识地保持肃然倾听模样。 “如在座诸君所知,羯赵皇帝石虎,已于数日之前驾崩!”一开口,仍旧那则让众人振奋的消息:“经多方打探,可以基本确认,此事属实,石虎的确死了!” 苟政言罢,堂间仍是一片轰然,叫好声不断。并且,以苟安的发言最具代表性:“恭喜主公,与天地相通,得神祇庇佑,石虎既死,主公必成大事!” “恭喜主公!”在苟安的带动下,其余诸将,也都向苟政表示道贺,很多人的眼中,已带有不加掩饰的异彩。 “是我要恭喜诸君,感谢诸君!”苟政轻笑道:“如无诸位率领将士,浴血作战,誓死追随,我们也等不来这则惊天的好消息!” 说了些惠而不费的恭维话,苟政表情又慢慢恢复严肃,看着众人,缓缓道来:“石虎既死,南岸的蒲、姚、石三军已撤,我军肘腋之患已解。” “可以说,从现在开始,我们真正安全了,真正获得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苟政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兴奋,那发亮的眼神也诠释着他此时内心的心情。 “依我判断,石虎一死,羯赵内部再无一个可以压制各方的人物,其内乱在即,北方即将大乱!接下来,必然是枭雄崛起,群雄争霸的局面,而在他们分出高低之前,是顾及不到我们这些义军余党的!” 苟政神情雀跃地向部将们输出着他的见识:“这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崛起壮大的机会。短时间内,我们会有一个相对宽松的发展余地,一个难得的发展机遇,必须要把握住,一旦错失,便再难觅! 而要发展,要壮大,困居于大阳、河北二城,显然是不足的。二地虽处地理要冲,但其民力物产,绝供养不了我们上万将士。 因此,必须得扩充,必须得掌握更多的地盘,囤积更多的粮草,届时我们才能迎来真正的自主!” 主要思想输出完,苟政平复了下气息,然后注视着众人,郑重其事地道:“关于接下来我军具体的目标与行动,还需群策群力,集思广益,诸位有何见解,尽可道来!” 苟政这番话,对这干丘八来说,想要完全消化掉,还是有些难度的。不过,他们至少听明白了一点,他们现在的处境已经大为扭转,获得了极大的空间,而苟政想要扩张地盘、扩充势力,这自是得到他们拥护的,毕竟,没有多少人想缩在大阳、茅津。 而若要论见解,苟政言罢,最有资格发言的,自是二兄苟雄。 随着苟政的讲说,苟雄一直在思忖,并不时点头。当苟政讲罢,目光投过来的时候,苟雄也提了下气息,冲众将道: “主公所言有理,天不亡我苟氏,地不绝我将士,眼下正是我军攻城略地,发展壮大的良机! 天赐之机,绝不能错过,否则,必反遭天谴!” 表明对苟政的支持后,苟雄又开口说出他的想法:“而以我军当下所处,适宜之攻略方向,只有向北,尽取河东,以为立足之地!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苟雄这话,也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可,众将纷纷出言附和,甚至探讨起攻略目标与进兵安排来。唯一的一点意外,则来自于孙万东,他向苟政、苟雄道:“明公,二将军! 北略河 东,末将没有异议,只是,有一事,不可不虑!弘农境内的赵军,可没有全部撤离,由京兆太守刘秀离率领的近万赵军,依旧驻扎在弘农县。 这支赵军,若不解决,一旦我军北上,彼涉水来攻,截我后道,届时陷入夹击,可就万事皆休了!” 听孙万东这般说,苟政眉头也不禁皱了下,看向他,道:“孙将军有何意见,不妨直说!” 孙万东语气坚定地道:“末将前些日子,在浢津与那刘秀离交过手,此人驭兵,不得其法,下属官兵,也多羸卒,或可先破之,再行北上河东!” 见苟政不作话,孙万东又继续道:“明公若遣精卒自茅津南下,西进奔袭陕县,末将再自浢津引兵南渡,两面夹击,三日之内,定可破之。 先解决此后顾之忧,而后收拾兵马缴获,从容北上,岂不为美?” 孙万东言罢,便直直盯着苟政,期待着他的回应。苟政则在思吟几许后,抬眼看向苟雄:“二兄以为如何?” 苟雄两眼只眨动了几下,而后道:“刘秀离军,若果如孙将军所言,或许两日之内,便足以破之!” 说完,苟雄便紧紧地盯着孙万东。感受到苟雄的虎视,孙万东心头竟产生了少许压力,起身向苟政拱手道:“明公,末将愿率部卒,于浢津发起强渡,吸引京兆军注意,为明公破敌,创造机会!” 最终的决定,还得轮到苟政来做,在满堂将校的注视下,苟政也没有多少犹豫,即拍板道:“先破刘军,再略河东!” “诺!”众将齐声应道。 “我亲自领军南渡奔袭!”苟雄起身,郑重地请道。 “苟雄听令!”苟政也直接安排起来。 “在!” “以你为主将,率军轻装南渡!”苟政道。 “苟须、苟旦!” “末将在!” “你二人率先登、破军二营,随二将军出战!” “苟安、陈晃、王堃,你三人各率所部随军!” “苟侍,你安排舟筏,协助渡河!” “诺!” 交待完本部,苟政又郑重地看向表情严肃起来的孙万东:“将军但速归浢津,约以后日清晨,发起进攻!” “遵令!”孙万东也无二话。 第4章 起势 进入五月的第二日,大阳县便迎来一场急雨的洗礼,持续了足足半日的时间,当雨后初霁,风清日丽,享受着仲夏宜人气候的同时,苟政的心头却没有一丝惬意之感。 苟政在意的,是这一场急雨,会不会影响到弘农县的战事。按照此前堂议计划,今日便当发起对逗留弘农的刘秀离军的进攻,然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很难让苟政不去忧虑战况。 能够影响一场战役因素实在太多了,人可以仔细运筹、充足准备,但对于天时、气候却很难有准确的判断。缺乏技术手段的时代背景下,天文地理可没那么容易掌控,许多事情,往往只能听天由命。 虽然对大阳县的占领还不到半个月时间,但这片土地已然烙上了属于苟军的印记,尤其是大阳——茅津一线,上万苟氏军民的一呼一吸、一屎一尿,都是对领地的标记。 在破石晖,歼赵军,占大阳之后,苟政收获的,除了石晖囤积在茅津与县城用来对付义军的大量辎重粮草之外,便是近五千的人口(其中一多半都是俘获的赵军)。 而苟政给大阳带来的,则是一种新的秩序,以苟军将士的铁刀利剑、长枪弓弩为支撑的新秩序。苟部将士之外,那些平民百姓、农夫流民,乃至是老弱妇孺,都被苟政以一种高度军事化的方式组织起来了。 在这个秩序下,不养闲人,每个人都得提供价值。军队作为一切的根本提供武力保证秩序与安全;工匠、铁匠、医者这些技术人才的作用自不多提;壮丁作为军队的补充并提供劳力;女人可以育养、缝制衣裳、洗刷备炊;那些老弱可洗马喂羊,捡拾柴火;便是孩童,从小提供忠诚,学习之余,也需要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显然,在当前的形势局面下,苟政是有意将“苟氏集团”打造成一台机器,一台以生存发展为目标的战争机器,而每个人都是这台机器上的零件,以血肉、精神、体力作为能量驱动这台机器运转。 即便这台机器,原始而简陋,效率极其低下,运转也与顺畅挨不上边,但它至少初具雏形,具备极强的可塑性。并且,对苟政的价值极大,将之视其为崛起之根本,力量之源泉。 而催动这台机器运作的,除了苟政这个大脑,便是以苟氏为核心骨干的诸多将校了。 比起在部曲军队之中,苟政的权威,在这些新依附的平民心目中,可要高多了,既来源于那些强悍的部曲与刀枪,也因为苟政给他们提供了一個生存的机会。 哪怕这些人的待遇,近乎奴隶,但他们的幸福感与满足感,却并不缺乏。在如今这个世道,对于底层的蝼蚁贱民来说,想安安稳稳当奴隶,苟且偷生,都是一种奢望。 大阳县城内外,既是一座军营,也是一片工地。 作为核心的军队,一大半的精卒虽然随苟雄等将南渡去打京兆赵军了,剩下的,也没有闲着,巡逻、警戒、训练、制备武器、保养甲胄; 伤兵营仍有五百来号人,每天依旧有轻重伤员,因为伤口感染、病情恶化,而去世,然后被埋到大河之畔的一些隐秘断谷间; 十来人出头的军医+学徒,用简陋的设备与原料,捣制着对疗伤未必有效的药粉,经验丰富的医者,还得(被)带着人到周遭的山林谷地间寻找可用药草; 当然,最主要、最集中,规模也最大的活动,还是生产生活,伐木、挑水、做饭,以及伴随着的搬运行动,是军民们最主要的工作; 而在城中,木匠们带领着一干学徒、苦力,制作着车辆,尤其是便于行驶在山岭、台地间的独轮“小车”,为之后向北进军,做着更充足的运力准备; 铁匠们熔炼敲打的声响不断,重新锻炼着自战场上收集的残破、缺损的刀剑,一个个粗拙却足以砍杀、捅穿敌人的长刀、矛头,被打造出来...... 挥洒的汗水,忙碌的景象,热火朝天的场面,肉眼可见的辛苦与紧张,但同样的,那股名为“生”的气息,也浓烈许多。 除了“仁义公道”,身体力行也是苟政身上的一个标签,也只有深入地与将士部众们接触了解,苟政的心方能安定一些。只有看到那些或敬佩、或畏惧的目光,他才能体会到“掌控”二字的些许内涵。 黄昏时分,大阳内外,炊烟四起,每到这时,不论军民,总是喜悦的,干活的人,也更加卖力。虽然,鉴于军辎之不足,只能按需供应,但对于绝大多数平民来说,能够勉强果腹,也是一桩幸事了。 苟政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而当前大阳县的局面,也给他一种在玩帝国时代的既视感,只不过还处在初期阶段。日常性巡视完自己的领地与部民之后,踩着一地的泥泞,苟政回到大阳县衙。 在青石台阶上蹭着黄泥的时候,一名清瘦的军官兴冲冲地找到苟政:“拜见主公!” “何事?”苟政问道。 这名军官是苟侍的下属,手往后一指,笑道:“小人等奉苟侍军主之命,前去摘了些果子回来,此一车,特地献与主公!” 顺其手指方向,只见一辆加装了竖板的车,在几名民夫卖力的拉拽下,缓缓驶来,车上满满当当装着的,是青里透红的毛桃。 在大河 两岸的山岭谷地之间,有大量野生桃树,进入仲夏时节,芳菲早尽,果实累累。不过,因为无人打理,果实很小,卖相也不甚好看,但这的确也算是一种可以就地取材的食物了。 苟政示意下,军官专门挑了一颗大一些、红一些的桃子,用力地搓了搓,递给苟政。苟政也不嫌弃,拿着张嘴即咬,很脆,甚至有些硌牙,汁水不是很多,更别提口感,但几口下肚,胃里便迅速产生了一些充实的感觉。 “这车桃我收下来了!”苟政扭头,看着军官,问道:“我此前观大河两河山地多有桃树,这个时节,沿岸桃果,可曾都成熟?采摘、运输可曾方便?” 军官不假思索答道:“回主公,夹岸桃树果实,的确多已成熟。然道路不通,采摘易,困难的恰是如何运输回营,小人等今日是肩挑手扛,方才运得几车回来!” 闻答,苟政琢磨了下,吩咐道:“你传令苟侍,让他遣人,去将沿岸桃林做好分区标记,明日开始,着诸部军民,分批前往桃林摘果就食!” “诺!” 也不怕吃坏肚子,便是拉稀跑肚,总比忍饥挨饿来得强。 一车桃子,苟政自不独享,尽数分给亲兵部曲。待归县衙,堂间已有两名披头散发、胡茬密集的汉子等待着,见苟政归来,一齐拜道:“曹髡(卜洋),参见主公!” 对于渡河之战的收获与战果,这些日子,苟政已然消化了很大一部分了。而比起那些平民百姓、老弱病残,最让苟政挂心的,还得是俘虏受降的两千多赵军俘虏。 这部分赵军,固然良莠不齐,基本的身体素质,还是要强过普通人的,在统战转化上,也更具价值。其中千余“汉族”官兵,被苟军各部快速消化掉了。 而剩下的胡卒,约三百的羯人,被丁良甄别出来,全部斩杀。对苟军而言,杀羯人是政治正确的事情,容不得丝毫妥协,因此,哪怕是普通羯士,也断无留情。 在杀羯士的事情上,丁良开动脑筋,使了些手段,让被俘的其他胡卒亲自动手,斩杀羯人的同时,也斩断了与羯赵朝廷的牵绊与后路。 如此,苟政先得了三百胡人部属,剩下的几百人,也在形势所迫下,陆续选择投效苟政。尤其是,在石虎驾崩、赵军东归的消息传开之后,转化效率就大大提高了。 到如今,苟政又建立了一支八百人左右的“胡营”,并且,由于这些胡人,都是以匈奴别部、杂胡为主,苟政念头一起,称之为“统万营”,由他亲自掌管。 匈奴,这个曾经威震华夏的草原霸主,攻灭了西晋的第一胡,在当下的中国政治舞台上,虽然还有一席之地,在北国大地,依旧有铁弗、卢水等部活跃着,但其彻底融入中国的趋势已经很明显了,已经很难找到一个“纯粹”的匈奴部落了。 因此,苟政对那几百匈奴杂胡的收服,整体而言,还是比较顺利的,至少对这些部卒来说,没有太多族裔之见,没有什么道德负担。 有权,有势,有奶,便可认娘! 而曹髡、卜洋二人,则两个小头领,丁良代苟政进行招揽之时,带头杀羯士。在胡人圈子里,自然也是存在鄙视链条的,作为雄极一时的北方霸主,羯赵的核心统治阶层,羯人自然是凌驾于其他诸胡之上的。 匈奴因为胡汉、汉赵相继灭亡之后,早就一蹶不振,不为人所重视,就更别提这些杂胡了。而这些人,在河东军中,实则也是被羯士欺压的那种。 对这些胡人,苟政并不奢求其忠诚,他看重的,只是能否为我所利用,以及他们身上具备的统战价值。 因此,对于积极主动的曹髡、卜洋二人,苟政在保持威严的同时,态度上也显得“亲切”,含着笑扶起二人:“二位请起,统万营适才我也去看过了,整顿已初见成效,我又得一劲旅,这都是二位的功劳!” 苟政态度如此,二人俱是大喜,操着一口“山西”腔调,向苟政表示道:“多谢主公信任!我二人,愿誓死效忠!” 对这种表态,苟政看得很开,摆手道:“你们寻我,所为何事?可有难解之处?” 曹、卜二人对视了一眼,由一脸大胡子的曹髡道:“部卒们已多日不得饱食,气力难支,又缺兵器,恐难为主公冲锋陷阵!恳请主公开恩,赐以薄辎,以解困顿,部众必然感怀主公恩德!” 听二人所请,苟政眉头稍微蹙了下,以一种审量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二人,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迎着苟政的目光,二人的心都下意识地悬了起来,表情严肃,就像是在等待审判一般。而苟政,在思考良久,这么冲二人道:“既已归顺,自当视为手足!我推心置腹,以诚待人,尔等他日纵有反复,我也无愧于己! 这样,你们先回营,我会安排,调拨一批口粮、军械给你们!” “多谢主公!”听苟政这么说,曹、卜二人,面露感动,再度拜倒,马脸的卜洋郑重地说道:“主公以诚心待我,我必以忠直向报! 小人在此立誓,自今以后,主公旗纛所向,效忠赴死,绝无贰心!” “小人也一样!”曹髡也跟着表示道。 “二位请起!”苟政自是做出一番礼贤下士的模样,躬身探手 ,扶起他们。 又不乏虚情假意地寒暄两句,苟政方才打发曹、卜二人回营,站在堂前,注视着他们离开,望着二人愉悦的背影,苟政面上依旧带着些笑意,只是眼神逐渐深沉。 “希望能开一个好头吧......”苟政在心中默念着。 当夜幕降临,喧嚣了一个白日的大阳县城终于趋于安静,零星的爝火,释放着堪称梦幻的光芒。在一片静谧之中亲自操持着军务安排的苟政,终于收到了来自弘农的战况。 结果,自是喜讯,虽未尽全功,但大破刘秀离军。 还得感谢白日苟政忧虑的那场夏雨,因为他延缓了刘秀离军西撤的脚步。却也是石虎驾崩后续的影响,当确认这条惊天之变的消息后,石苞终于下令,让刘秀离率军撤回长安。 石苞决定,坐守长安,拥关右豪杰,以窥天下。没错,当石虎死了,草包王也志在天下霸业了......与之相比,区区苟军,自然无关痛痒,不值得浪费军力、物力。 因此,当苟军紧锣密鼓地执行着破军计划的同时,刘秀离那边,已然做好了撤军的准备。若非那场雨耽搁了其行程,不管是浢津的孙万东部,还是由苟雄率领的奔袭之师,恐怕都咬不上京兆赵军。 但是,过程仍旧与预想中的大不一样,两路夹击的强攻战,变成了一场追歼战。在桃林道泥泞的路途间,在苟军各部强势而坚决的冲击之下,刘秀离军大败。 京兆太守刘秀离阵亡,被苟威率军赶上,砍了脑袋,其众溃,只有三千余人一路逃至潼关。而苟军,则斩杀两千多人,俘虏四千余众,刘秀离军的大部分辎重,都成为了苟军的战利品。 经此一战,苟氏集团的实力显然又持续壮大着。 而先破石晖,再斩刘秀离,还有此前在谷水破石闵的加持,他们这支义军的名声,终于迎来一个爆发性增长,至少在秦、晋地区,有不少人与势力都以一种崭新的目光,来观察、看待他们,尤其在关东乱起的时候。 第5章 北进 夏五月初五,还是在大阳县衙,苟军的将校们,奉命聚于堂间。人员有了少许变化,苟起、王堃二将没有参加,二人因为在击破刘秀离军的过程中受了不轻的伤,正在疗养。 当然,也多了些人,几名在几次战斗中出挑的幢主,再加上曹髡、卜洋两个统万营的“副督”,不过,因为新降,并且过去没什么名气,只能同那些幢主一起,站在边上。 看得出来,将校们的心情很不错,观其面,就仿佛发黑的印堂被照亮了,阳光明媚的。成功击破刘秀离军后,苟军的士气再度提升,不只安全感得到满足,对未来也有了更多的信心与期待。 同时,凝聚力也有所提升,破刘秀离的建议是孙万东提出的,而最终击破,也是苟、孙两部,协力配合。 有此一战,虽然其他苟部将领们,对孙万东的“骄狂”依旧不服、不满,但至少将其所部看作是“苟氏集团”的下属单位,只不过自主性要强很多。 此番军议,议题自不必多说:北上!为破刘秀离军,前前后后,还是耽搁了好些时日,这些时间,对苟政与苟军来说,可宝贵得紧。 羯赵的彭城王石遵,已然自河内李城举兵,在姚弋仲、石闵、王鸾、刘国等人的支持下,东向邺城,意图拨乱反正,将控制邺城朝廷的“刘太后-张豺”集团推翻。 石遵的檄文,遍传北方州郡,吸引了几乎所有羯赵地方军阀势力的注意,就连苟政都费了些人心,搞来一份读了读。 而苟政的读后感,唯有喜悦与振奋,当下,他大概是最“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了。当北方的诸多势力,都被羯赵内部的斗争吸引注意力时,自然给了他发展壮大的机会! 时不我待,在北方群雄的夹缝之中发展,就得抓住每一个时机与机会!所幸,耽搁的时间,也不是全无价值。 不只击破刘秀离军,得到大量缴获,暂时解除后顾之忧,同时对北上做了更多准备,北上的道路与敌情,都在这段时间,被丁良带人打探得更加详细。 关于北上之事,此前已经统一了思想,做足了准备,在战略目标上,倒不需再多赘言。 面对麾下这干丘八,苟政也是越发从容了,只扫了一眼堂间情况,即道:“丁良,你给在座诸位,讲讲河东诸县的情况吧!” “诺!”丁良起身,在众人目光下,稍作酝酿,而后拱手道:“主公,诸位将军,经这段时间末将与部下对河东各县,尤其是安邑方面刺探所得! 自石晖为我军歼灭之后,河东诸县人心骚动,各自为政。石晖之子石凌,在安邑将佐僚属的拥护下,于安邑暂代河东郡守之职。 那石凌在安邑募兵聚众,打造军械,又邀揽郡内豪强、堡主,得军数千。并放言,要领兵攻灭我军,为父报仇......” “这石凌何人?胆敢出此狂言,其父都被我军斩杀,一犬儿何足道哉?”苟威听了,当即蔑言道。 丁良点头说道:“依末将私见,那石凌不过虚有其表,徒仗乃父余荫,河东的精兵,已为我所破,余者多为老弱,其所聚之兵,更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甚至,二十余日了,也未安排兵马,控制山间孔道,阻止我军北上,其人之愚蠢、庸劣,由此可见!” 听丁良这么一番讲述,苟雄笑了,看向苟政道:“如此说来,我军要破安邑,取河东,岂非易如反掌?” “管那石凌何人,我军总是要北上陷阵破敌,攻城拔寨!既然道路尚通,敢请主公速速下令进兵,末将愿为先锋!”这个时候,苟旦直接站起来,向苟政道。 苟旦言落,苟威、苟须,包括孟淳、郑隽这些外姓将佐,也都积极请命,堂上哄然一片,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诸位战意激昂,奋勇争先,吾心甚慰,有将士如此,河东郡必是我囊中之物!”见群情踊跃,苟政嘴上也露出些笑容,对众将肯定一番,方才沉声道: “为防他变,北上全取河东之事,已是刻不容缓,我亦已决意进兵!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事当与诸位共约,望三军将士互为转告!” 若是此前,苟政要立规矩,讲纪律,必然引得不满与抵触。但随着其权威建立,随着苟氏集团一步步走向正轨,这些个武夫们,即便心头仍不易接受,但也不全然浮于脸上了。 苟政也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朗声道:“此番我军北上,不再是流寇作战,而是欲取河东郡为立足之基,因此,军纪作风必须得到彻底的扭转。 河东郡,将是我们自己的地盘,城池、土地、子民,今后都将善加经营产出,以资公用!这会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地方,因此三军自我以下,都当有爱护之心。 今与诸君约法三条:其一,进军之后,所遇士民百姓之家,不得掠夺财货,不得奸淫妇女; 其二,夏粮将熟,进军途中,三军将士,不得践踏田亩,毁败庄稼; 其三,我军如欲发展壮大,还需要广邀豪杰,破敌克城,所俘河东官吏将卒,不得擅杀凌辱! 有此三条,望三军遵守,互为监督,不得冒犯。今有言在先,如有触之,法刀加身,届时勿怨我无情!” “谨遵主公之令!”苟政这番话,依旧 让堂间静了半晌,还是苟雄率先起身,拜道。 苟雄之后,其他人自然不敢落后,纷纷起身表态,愿意遵从苟政的三条法令。 定好纪律原则,达成基本的共识之后,苟政方进行着与二兄苟雄早就商讨好的军事计划。 “曹髡、卜洋!” “在!”站位靠后的两名胡将顿时出列,向苟政敬拜道。 俯视着二人,苟政以一口严肃的口吻道:“这段日子以来,你二人屡次向我请战,意欲建功,以表忠诚!今日,我姑且给们一个机会! 退堂之后,你二人即率统万营出发为前锋,北上安邑,为三军开路!” “谢主公!”对此,二人皆面露喜色,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等甘愿效死!” 说完,苟政便从案头的签筒中取出一道令箭,往前一伸:“上前接令!” “诺!” 苟政的令箭,是这段时间着工匠按照他的意愿,专门定制的,红头漆面,棱角锐利,上刻“龙骧将军”以及“苟”、“元直”之类的字样。 拢共就制作了十支,作为苟政军令权威具现的象征。需要提一句,在大兄苟胜战亡后,继承主帅之位的同时,也抛弃了他自封的“晋安西将军”,改为“晋龙骧将军”,以表尊重与缅怀。 有朝一日,当苟政事业有成,或许也能感慨这么一句:“孤以龙骧建业......” “苟须!”在众将对先锋之任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之时,苟政又取一道令箭,冲他的破军都督吩咐道:“你率破军营,为曹、卜二人后继,随时监测支援!” “苟安、孟淳!你二人率所部及一千民夫,押运军辎,为中继之师!” “我当亲率中军,而后出发,苟安、苟侍、陈晃三部随行!” “苟侍为全军粮草辎重供馈!丁良率所部为三军向导!” “苟威、苟旦、王堃三军随二将军留驻大阳,看守茅津、浢津二渡,保我三军后路,南窥弘农局势!” “都明白了吗?” “诺!” “孙万东!”安排完苟部,略微平复气息,苟政又看向孙万东。 “请明公吩咐!”在这样的氛围下,孙万东竟不敢有丝毫的拿捏了,麻利地起身,恭谨拜道。 “我深忧关西赵军,蒲坂乃是秦晋交通之要害,水陆之通衢,你留一部,协助二将军镇守北岸。在我进兵之时,亦率部下北上,拿下蒲坂,阻止西面来敌,并伺机窥探关西局势。 尤其是河西之冯翊郡,今日我不妨把话说在前头,有朝一日,时机旦至,我们还得渡河西进,打到关右去!” 听到苟政给自己这样一项任务,孙万东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他有些顾虑苟政将自己所部带领东来,置于中军统一指挥下,倘若那样,总归是要受到不少制约的。 而这仍旧让自己独立领军,处置方面事务,显然,苟政还是记得当初在华阴受降之时所做承诺的...... 因此,孙万东看向苟政的目光都柔和了几分,上前接令时,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精力,躬着腰,双手捧着令箭,并坚定地表示道:“请明公放心,有末将在,蒲坂必下,冯翊若有来师,必引兵阻之,使其无扰河东,明公尽可率师略地!” “好!孙将军之豪情能干,是有目共睹,我也向来信任,便静候佳音了!”苟政嘴角含笑,语气平和地说道。 孙万东自然被苟政这番话夸得心情舒畅,而某些苟姓将领,听着却分外刺耳,他们不敢再直接针对苟政,但看向孙万东的目光,总是带有几分冷意。 ...... 初七,这是苟政中军自大阳城启程的日子,阳光和煦,晴空万里,俨然是一個适宜出行的日子。而在出发之前,便已经收到了一则好消息,曹髡、卜洋二人,已经率军穿越吴山孔道,并杀败了那石凌派来的防守之军,进入涑水盆地。 吴山,又名虞山,在大阳县以北,是中条山脉其中一段,七山相重,有孔道沟通南北,是北盐南运输的重要通道,大概也是晋献公假途灭虢那条路。 作为通往安邑最近也最便捷的一条路,苟政视其为生命线,苟军的战略通道,地理交通早就摸熟了,而曹髡、卜洋及所部,对路途也很熟悉,因此,进展很顺利。 安邑石凌那边,原本对苟军没有多少畏惧之心,毕竟那时候面对着弘农赵军大股压境的危险局势。但到五月之后,石虎驾崩的影响渐渐发酵,蒲、姚、石三军撤了,刘秀离军又被击破...... 河东郡那边,稳不住了,苟军在大阳的磨刀霍霍,可不是一点征兆没有。于是到这种局面下,石凌方才在僚属的建议下,派兵南下吴山,建立寨防,至少先将这条北上通道堵上,再图后计。 不过,这个时候才做准备,显然也晚了。石凌派了一千五百余卒南来,守备吴山道,兵力上倍于统万营,装备上也明显更优。 只可惜,当下阶段的曹髡、卜洋及其下属的胡部们,正处在“皈依者狂热”的阶段,是铆足劲、拼了命地想要建立功劳,表现忠诚,获得在苟氏集团立足存身的资本。 而这股劲儿,都被曹髡、卜洋率领胡卒,尽数发泄到南来的石凌军 身上了,即便,他们这些胡人没有马骑,靠着两条腿,翻过重山,也将敌军杀得溃散,只付出百余人伤亡,便斩杀了三百多名敌卒,将吴山通道彻底打通。 对于统万营建功,苟政有所期待,却没想到他们能如此干净利落,至此,苟政对他们的任务要求,实则已经圆满完成。 不过,二人战意犹高,又马不停蹄的率军,继续北上,直奔安邑。为免这两个胡奴急进失陷,苟政在要求苟须率破阵营踵迹跟上的同时,又急令在诸部间做消息通达协调工作的丁良北上,追上曹髡、卜洋,统制二人。 但不管如何,吴山道既通,那么狭长的中条山脉,便再难成为阻止苟军北进之天险。这一次,由苟政亲率北略的兵力加起来,可有近万人,除却四千随军民夫苦力,还有约五千的可战之卒。 当这支军队翻越中条山脉之后,就将立刻成为河东郡内最强的一支军队,最大的一股势力,涑水盆地间的城池土地,都将任其肆虐驰骋了。 当然,以河东郡的底蕴,合阖郡之力,未必不能与苟军一战,甚至从战争所需的军事资源上来看,仍是强于苟军的,比如各县的豪强们,他们都拥有不俗的武力与财货资源。 但就一个问题,没人能够统合他们,石晖不行,那石凌就更加不行了。羯赵强盛之时,或许能够强硬地调用其人物力,但偏偏羯赵陷入了内乱,对地方州郡的控制力......很难谈控制力了。 因此,从这个时候开始,苟政心中便意识到,此番北方取河东郡,军事上压力或许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轻,但如欲将河东诸县彻底控制,筑基建业化民,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如何将河东人物力统筹利用,这才是真正的难关,也是苟政从大阳县时,便开始筹谋思虑的事情了。 第6章 十事叮嘱,兵临安邑 初升之阳播洒着光辉,兄弟俩映在地面的影子略显单薄,自县衙出发,径向城北而去,一路上,苟政向苟雄做着最后的交待。 “二兄,大河布防事宜,就辛苦您了!” “何谈辛苦,你自领兵北上!”苟雄轻轻摇头,一脸的严肃,略顿,又不禁发出感慨:“可惜不能与你同去!” 苟雄言语中流露出的,更多还是对苟政的关怀与担忧。苟政感之,微微笑道:“自汧水举事以来,二兄辛苦奔波,辗转数千里,几度出生入死,攻坚克难,未尝片刻休息。 眼下河东的局面,周遭的局势,于我军大为有利,军争上的难题应当不大。趁着这段时间,二兄也可在大阳好生歇息一番,休养身体,疗治金创。 便是北上受阻,战事不利,我自会向二兄开口求援,届时二兄自可率领精兵北来......” “如此,我便在大阳敬候你的佳音捷报!”听苟政这么一番话,苟雄露出释然的笑容,但神情间的疲惫却加重了。 就如苟政所言,苟雄这半年以来,的的确确辛苦异常,身心都曾受到创伤,而苟氏集团能够一步步发展壮大到如今的地步,更是劳苦功高,始终坚守在第一线。 军事上的问题,两兄弟此前已经交流过很多次了,因此苟政也不再赘言。对二兄的能力与素养,苟政也有足够的信任,同时也留下了相当的实力。 不论是苟旦统率的先登营,还是苟威、郑隽所部,都是经历过战阵生死考验的,再加上苟雄的本部亲兵,留在大阳的苟军足有三千余老卒,军事力量可是不弱的。 再加上几次战斗的俘虏,以及依附的平民、流民,苟雄掌握的军民数量足有七千余众。这样的实力,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而对大阳县,苟政显然还是打算将之当作一个重要基地来发展的。因此,在稍作琢磨后,苟政郑重地向苟雄道:“二兄当知我心,苟氏想要长久地发展壮大,一味的战争掠夺,是远远不足的,还当有休养生产,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的确,苟政一张这嘴,苟雄便会意,直接表示道:“元直,你还有何交待,尽可吩咐!” 闻问,苟政探手,自怀里掏出一叠泛黄的纸张,递给苟雄。在二兄疑惑的眼神中,苟政从容地解释道:“时下条件不足,人口物料皆稀缺,关于如何发展生产,也只能因陋就简了。 有几件事,我简单拟写出来,可先尝试着做。其一,夏收将至,我观大河谷地间,还有一些庄稼,当组织人力,及时收割打晒; 其二,因我军北上,原大阳县民,多有逃往山林避难者,对这些平民,可遣人进山招揽,请其还乡就舍,重建家园; 其三,县内的土豪,此前未尝顾及,但今腾出手,该着手处置了。愿意归顺的,自当欢迎,共谋大事;心存犹疑的,可以理解,相安无事亦可;至于反对抗拒者,当剿则剿,该杀则杀,断无容卿! 这揽人易,得人心难,重了不行,轻了也不行,硬了不行,软了更不行,其中分寸,还需二兄判断把握...... 其四,城北重山之中,有几处废弃的铜矿,可组织人手,重新进行采掘、冶炼,所得黄铜,不论是拿来制造武器,还是将来用作铸钱,都有大裨益。眼下,我军还没有稳定的武器来源,铁器既不足,那便就地取材,铜制武器也是可以先利用上的。 其五,弘农郡那边,注意监控,加强联系。当地豪强士民,今岁以来,慘罹兵祸,与我义军亦有相当仇怨。趁着羯赵内乱的机会,若能尝试解恨释怨,化干戈为玉帛,这片战略要地,对早晚还能给我们创造巨大价值。 弘农境内的主要土豪势力,我列了一份名单,以圆圈标记的几家,可先试着加以联络。想来,以二兄之豪情义气,必有意想不到之感召作用。 其六,我苟氏不同于那些胡部大族人口众多,实力强大,也不如那些世家门阀,名望隆重,人才众多。二十年前,我们也只是略阳一小土豪,因此,倘若想要发展壮大,成就一番事业,仅靠苟氏一族是远远不足的。 我们必须兼容并蓄,海纳百川,主动吸纳北方豪强士族,包括诸部胡夷,引为己用。此事,我会一直推动,还望二兄助我,族部内那些排外情绪,我可以理解,但故步自封者,绝非我同道......” 说到这儿,苟政顿了下,看了眼已经陷入沉思的苟雄,又继续道:“这段时间俘虏收降的羯赵官兵将吏,还当继续招揽归化,尤其是那些中国之民,更当积极招抚,夯实根基。 原羯赵官府的那些职吏,也要试着吸纳了,石虎在时,他们未必敢于从逆,即便勉强追随,也难谈真心,但如今形势不一样了,天下将乱,这也给了我们更为广阔的人才空间。 我们如今,不乏勇士悍卒,反是有见识,具谋略,以及能处置俗务的职官、墨吏,缺额甚多,我有意在拿下河东之后开府建牙,若是没有这方面的人才,这个府就是开了,也只会贻笑大方,不算真正走上正轨...... 其七......” 零零总总,苟政简明扼要地道出了十条办法,而给苟雄留下的纸张记录,则可以编订成 一小册了,拿着这些条陈,苟雄忽有一种沉重的感觉。 抬头,低头,抬头,苟雄目光复杂地看着眉宇间同样带着疲惫的苟政,几乎张嘴欲言,最终所有的想法化作一句感慨:“元直,比起你安排的这些条条框框,我现在相信,北上攻取河东,的确是一件更容易的事情。 不过,大阳只是一小县狭地,比之河东郡实不足为道,如欲在整个河东依此策施行,揽士化民,就非我力所能及,还得你亲自去做了......” “二兄何以自薄,大阳虽小,却是我们立足起势之地,非比寻常,也唯有二兄坐镇,我方能安心北上!”能够感受到此时苟雄的复杂情绪,苟政出言劝慰道。 “这些条陈,我会仔细阅读研究,依策依令行事,你且安心去吧!”至城门口,苟雄郑重地向苟政道。 “珍重,你我兄弟,再见之时,必在安邑城内!”苟政也拱手作别,态度认真地道。 由苟政亲率的中军本部,军民夹杂,共有近五千人,可战之卒,也有半数。由此可见,在过去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苟氏集团经过了怎样一种跨越式的发展。 在北方这個斗兽场,想要生存壮大,唯有不断击败对手、吞噬对手,然后壮大自己,获得生存的空间。要么,成为最强的那头兽,要么被击败,成为一头更强大的野兽的养分。 而苟政带领着苟氏集团,正走在了这样一条道路上。 到目前为止,连同孙万东部在内,苟氏集团所拥之众,已达两万人,规模或许还不及大兄苟胜随梁犊东进至荥阳时扩张的队伍,但不论是凝聚力、稳定性还是纪律性,都是要大大强过苟胜统率的那支军队的。 两万部众在当下的北方是个怎样的概念,且不说那些部众数百的小土豪了,能够两三千人,便足以成就一方豪强了。 而一个更直观的比较,以东迁秦雍氐族为核心建立的枋头集团,其众也不过十数万。当然,拿眼下的苟氏与蒲氏去比,还有些自不量力。 毕竟,以蒲氏十数年之经营积累,硬实力就不必多说了,名声、威望以及人才储备等软实力,才是更为可怕的。枋头集团,可不只是关西氐族豪强部族,还包括为数不少的北方豪强、关西士族。 两相结合,才是正史上苻氏能够成功西归关中,并建立发展起一个横扫北方的苻秦帝国的根本原因。 而对当下的苟部来说,快速膨胀的后遗症还是存在的,不过,这支新兴势力正处在一个明显的上升期,有领导,有目标,有空间,再加上不断的刺激,也使得许多发展壮大过程中必然存在的矛盾与问题,继续被压制着。 如果说,此前败石闵,破石晖,是苟氏这个“字头”的肇基正名之战,那么此番北取河东,则是这股势力迎来又一次蜕变,全方位的进化,成龙还远,化蛟也勉强,但怎么也算得上一只“九头虫”。 大阳北城前,苟雄捧着那叠条文,望着北边缓缓起行的苟政中军,两眼仍旧有神,但显然包含了太多东西,而面上的情绪,在苟政消失于视野后,则更加复杂。 最终,那张坚毅的面庞上,绽放出一抹笑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张,苟雄发乎内心地感慨着:“元直,这便是你胸腹之中所怀计谋与韬略吗?” “二将军,主公他们已然走远了!”苟旦、苟威二将不知何时走到苟雄身边,提醒道。 回过神,苟雄又不禁往北边张望了几眼,在二将诧异的目光下,回到城中,迅速拾级而上,攀上城楼,扶着那黄土夯筑的墙垣,望着远处那渐行渐远的旗帜、车辆与队伍。 深吸一口气,苟雄嘴里喃喃道:“我苟氏必兴!”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耳濡目染,躬亲体会,在苟政的筹谋下,苟军一步步从危亡走至如今,至此,苟雄心中对苟政,再无怀疑! ...... 八千壮士出吴山,当苟军翻山越岭而来,浩浩荡荡向北,兵锋直指安邑之时,也彻底将危险与震慑带给河东全县郡。 局势的发展,并没有超过苟政的预期,面对苟军的大举北上,河东各县,基本都各自为政,闭城自守。各县豪强,也多缩回堡壁,聚众自守,观望局势,坐视苟军与安邑石凌的对决。 几乎没有积极主动的,到如今,石虎的死已经传遍九州,各地基本上有点实力的势力,都已经得悉。当然,羯赵的淫威犹在,关键在于,接踵而来的是羯赵内乱的消息,彭城王石遵的檄文传到河东,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那些石氏宗室与羯人,整个北方,愿意为羯赵坚守忠诚,乃至殉国的人,实在不多。 因此,初七苟政正式领军自大阳县出发,到十一日时,已然兵临安邑。除携带军需辎重翻越通过吴山道时多耗了些时间,进入涑水盆地后,几乎以日行三十里的速度在进军。 整个过程,可以说顺利地像喝水一样简单,当然,很多事情也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容易。在北上的几日间,苟军各部也在不断展现自己的强势与兵威,而每走一步,苟政苟政分析候骑从各地传回的情报消息,以此分析、判断、观察河东郡内更多的情况。 这同样是一个信心建立的过程,及至安 邑,看着那远比大阳高大坚实,却透着一股忙乱紧张的城池,苟政心头确定,不出意外,河东可下了。 当然,在苟政兵临安邑之前,与赵军之间,还是有些交锋的。除了统万营打通吴山之战,在曹髡、卜洋率军向安邑急进,并直抵安邑之后,又有了一场激战。 却是城中的石凌见其兵寡,在羯士的建议下,尽出安邑之军,于城下逆击苟军。统万营的这些胡部,士气虽然高昂,但长途跋涉,体力不足,且兵器简陋,面对数千赵军的围攻,即便对方是战力并不高,也难免败退。 向北冲得有多快,向南败得就同样有多速,甚至一度被赵军包围,一直快退到吴山北麓,方才在奉命而来的丁良,以及陈晃、孟淳二部的解救下脱身。 不过,统万营也因此损折过半,虽然他们也杀伤了至少上千的敌人。苟政也由此做出判断,他的苟军并没有得天独厚,英杰辈出,如曹髡、卜洋二者,只能做一厮杀将,而轻易不可独立领军。 当然,比起出发前的八百别部,剩下不到四百的胡部战力,才真正为苟政所接纳,毕竟这才是真正缴纳了投名状,展现了忠诚与价值的部曲。 第7章 劝降与反劝 仲夏时节,河东郡光照十足,天气也越发炎热起来了,不过穿越中条山脉北上的风,却疾而劲,给涑水盆地带来阵阵凉爽。 安邑城外,三千余苟军将士于城下列阵,军容虽然还很斑杂,但精气神十足,酝酿着一股战天斗地的气势。林立的旌旗,在东南季风的吹拂下呼呼作响。 城南五里地外,苟侍率领的辎重营随军民夫,正在抓紧时间,就地取材,修筑营垒。苟政自己则率领其余诸部士卒,至城前叩关。 三军列队,苟政处在众星捧月的位,立于马上,默默地望着安邑城,等待着城内的回复。却是苟政想着不战而屈人之兵,遣人进城,递上招降书。 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并不高,但万一呢?以那石凌之庸鄙,也许就事急从乱,贪生怕死,忘记了立场身份,向他们这些“叛逆”投降呢? 即便不奏效,对城中赵军守卒的士气也是一种动摇与打击,对攻城有利。虽然安邑的守军素质并不高,但有坚城为依仗,总是能给苟军造成杀伤的,这对苟政来说,只要有可能便要尽量避免。 率领三军,耐着性子等近半个时辰,在诸部皆有骚动之时,苟安驱马,来到苟政身边,提醒道:“主公,天气炎热,将士难耐,诸部皆有异动。使者进安邑如此之久,不得答复,还需防备!” 闻之,苟政猛地回身扭头,看向后方的部曲们。随着时间的流逝,苟军将士在城下,可不都是那种昂首挺胸肃立,等待检阅的严密方阵,除了掌旗兵,以及诸部少量精锐之外,为了保存体力,大部分都是席地坐着的。 因此,一眼望过去,将士们的情况与状态可谓尽收眼底。日头已西,虽不似午后那般酷烈,但直射在身上,依旧很难受,为了维持军阵秩序,拥塞在一块,则更煎熬。 干渴难耐,一些军官尚有水袋补水,但绝大多数士卒们,汗水淋漓,口干舌燥,也只能生生捱着。这种状态,可不是太妙,而军心士气的波动,从目力所及处那些将士愤怨烦躁的表情就可知了。 “你是担心,这是赵军的阴谋,有意拖延时间,疲我、渴我?”苟政问苟安。 苟安颔首,严肃道:“将士既疲且渴,若赵军此时突然杀出,恐为其所趁!” 苟政转眼再度望向安邑城,眉头紧紧蹙起,他有种莫名的预感,安邑的赵军恐怕还没有这个胆量与能力。然苟安所虑,又不得不防。 因此,在稍作琢磨后,苟政即吩咐道:“苟须率破军营,到前方列阵警备,以防敌袭。其余诸部,依当前阵势再往外散扩散,让水车进场,轮流补水!” “诺!” 随着苟政军令下达,苟军军阵迅速地做起相应调整。在这种兵临城下的战阵边,仍旧一支数百人的辎重队伍,携带有大车小车的干粮与清水,专供战卒充饥解渴。 自苟政正式掌权来,他所做的各种整顿与安排,可不都是为将士厌弃的,他在辎需供馈等后勤事务上,做了大量工作,在使全军秩序日益井然的同时,也解了将士很多麻烦,极得士心。 苟政这段时间,在苟氏集团内部的地位日益稳固,除了连续的胜利、实力的增强、处境的改善,这些根本原因之外,也和苟政在“服务型主帅”理念下所做的诸多工作有关。 丘八们或许骄悍粗鄙、狂妄无礼,但他们并不不傻,也不瞎,对于一些明显的好处与变化,他们可不会全然排斥。对于苟政这个给他们指明方向,并身体力行地带领他们走向胜利、获得利益的主帅,又岂能否定与反对。 随着十余辆水车进入阵列之中,苟军阵中依旧难免陷入骚动,所幸不断有军官进行约束、提醒,方才没有酿成骚乱。 清水,不只勉强解了将士们的口渴,也把那积聚的怨气消解了不少,而光补水,便耗费了小两刻钟。这段时间,苟政警惕着安邑城动静的同时,也在观察着诸军补水的忙乱场景。 若赵军果如苟安所言,出城来袭,即便能挡住乃至击败,怕也会自己带来伤亡麻烦。看来,将士随身饮水的问题,也得着手解决了,否则今后面临这样的战争应用场景,怕不是所有敌军都会给自己从容补水的机会。 事实上,以苟政之多虑,在这方面怎能没有考虑,以辎重营备水车在战阵之策,就是体现。至于更为便捷的随身饮水问题,则还没有那个条件,首先便是容器缺乏的问题。 当然,这个也不是没法解决,便携的皮具缺乏,但完全可以采竹伐木制作水筒,左右只是为应急之用...... 但平心而论,就当前的苟军来说,更好的武器、甲胄,才是解决装备问题的重心,其余辅助器具,在苟军没有真正获得稳定发展的地盘,真正进入正轨之前,考虑还太早,尤其在有可替代解决办法的情况下。 苟军补水的动静,自然引得城上监视的赵军一阵紧张,当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也就是在水车撤去,苟军将士重新列阵肃立之后,来自代河东太守石凌的回应来了。 城头一阵人影晃动,先是自上边抛下一颗人头,以及尸身,然后便是喊破喉咙的回话:“城外的逆贼听着,我家太守乃石氏贵胄,大赵忠良,岂能屈服于尔等贼子! 尔等若是识趣, 趁早归降,我家太守仁慈,或可向朝廷请命,饶尔等狗命!否则,待王师义旅齐聚河东,必使逆贼死无葬身之地......” 由于隔得甚远,城头的喊话声显得飘飘忽忽的,但于苟政等人而言,也不需听清听全,光看那被抛下的头颅与尸身,便知晓其意了。 此事对于苟政来说,无异于啪啪打脸,深沉如他,见此景,也不由目露凶光。而身边的苟氏将领们,更是义愤填膺,苟安紧紧握住缰绳,怒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石凌小儿,焉敢如此!” “这干羯奴,凶暴狂妄,跟他们,岂能讲究礼数!”派去城中的,是破军营下属的一名军官,作为营督的苟须找来,眼神凶狠,对苟政道:“主公,末将请命,率军攻城!” 部将们义愤上涌,怒不可遏,苟政反而因此冷静了下来,抬眼望向安邑城头,又看了看西悬的照得人发烫的日头,良久,方才沉沉地说道:“传我军令,全军保持队形,缓缓后撤回营!” 将领们一时激愤,可以理解,但苟政却不能轻易为情绪所左右,眼下,于苟军而言明显不利于攻城,怒而兴师要不得! 第8章 早有打算 还是得感谢苟侍以及他率领的辎重营,正是他们用半日的时间,顶着夏日的烘烤,在原野上搭建起一座营寨。或许简陋,但足够宽敞,当苟军主力将士从安邑城下退回的时候,可以直接入驻歇息。 苟侍这个“后勤部长”是越发称职了,各项工作安排上,也越发得心应手了,虽然总是避免不了手忙脚乱,但他能尽力将苟政制定的条文规定切实地执行,就足以获得全军的认可了。 不只是供将士歇息的营帐,还有基础防御工事,也都建立起来了,壕沟、隔栅、土墙、拒马、箭楼,很是规整,在苟政的努力下,苟军“正规化”的趋势越发明显了。 营寨东边是一条蜿蜒溪流,还有一片树林,西边是坎坷不平的道路,再往西是一座海拔不高的上坡,上边也设立一小座营垒,专门安排将士入驻,用作警戒哨防。地 黄昏时分,天边弥漫着绚丽的光彩,在各部有序入宿,整备歇息之时,苟军营地的空气中已然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尤其是泛着膻味的羊肉汤的气味,更是勾人食欲。 显然,今夜苟军要犒赏将士了,随军有三百多头羊赶来北上,一次性杀了百头,对苟军将士来说,上一次有如此待遇,还是在北渡大河击破石晖军后。 而在这样一个初临城下之夜,苟政如此大方乃至奢侈,这顿饭显然没那么好吃的,是需要付出相应代价的,而“打进安邑城”口号与宣传,在香喷喷的饭菜运至各部之后,也传遍全军了。 当然,对于这些厮杀汉来说,也足以被一顿饭吸引得效死、卖命,不只有羊肉,苟侍还遣人从山野间挖了些荠菜,增添了一抹绿色,同时,主食也全用的小麦...... 这样一顿饭菜,对于长期保持苦哈哈日子的苟军将士来说,堪称丰盛。军心大悦,连日行军的疲惫,以及白日的辛苦,都被消解许多。 在上下将士享受着这辛苦军旅中难得的“盛筵”,作为主帅的苟政,却来到占地面积超过营寨一半的后营所在。暮色之下,卖了几乎一个白日苦力的民夫们,也多进入休息状态。 当然,军中是分三六九等的,比起各营的战兵们,有粮、有肉、有菜,这些民夫自然只能吃一些夹杂着麸糠的粟黍了,当然军医、工匠这些技术人才,还能分得一些肉汤。 即便如此,这些民夫,怨言也并不多,至少还有的吃,他们付出的只是些劳力,以及上战场的风险。同时,一些年轻的苦力,最期待的不是获得自由、平等什么的,而来自苟政中军不定期的“选卒”。 从苟政将辎重营建立起来开始,三个月下来,已经有不下两千的壮丁,被挑选出来,经过简单训练之后,加强作战部卒。 虽然这些人,有很多都在频繁的战斗中伤亡、失踪,但活下来的,却也逐渐融入苟军,有些甚至成为骨干,被提拔为基层军官。 而对于仍在不断补充、更替的辎重营壮丁们来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哪怕都处在亡命的处境下,但挣扎的过程与姿势可以不同。 且不提待遇上的区别,一把铁刀,一支长枪,就足以让人心动了。而刀枪是什么,是这个世间最可靠的权力与资本。 在靠边的一处空旷营地间,几堆篝火与几十支火把提供着照明,昏暗的视线下,依旧有数以百计工匠、民夫在忙碌着,切削刨木,打钉组装,在监工与军卒们的看护下,几乎每個人都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氛围中。 边上的空地,摆着一些成品,几十架榫接铆钉的木梯摆在一块儿,另外还有两架结构简单的攻城锤,这便是工匠们费心劳力方才打造出的攻城器械。 显然,那些传闻中的、记录于史料中的汇集匠艺与智慧的古典战争机器,还远不是苟军收容的这些工匠所能触及的,而想要攻克安邑这座坚城,还得靠人,靠那群不要命的人。 注意到苟政肃然的表情,苟侍以为他不满意,不禁小声道:“主公,末将已然尽力,工匠们也未偷懒......” 苟政抬手打断了苟侍的解释,环视一圈,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朗声道:“都辛苦了,今夜给匠人们加餐!” 闻言,苟侍顿时松了口气,然后便走进工地,高声喊道:“都抓紧时间,主公有令,今夜给尔等加餐!” 这个消息,对于工匠们来说,可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了,即便早已筋疲力竭,不少人仍旧精神一振,高呼“多谢主公”。 当日光隐于西方,夜色彻底降临,苟军营地间,就只剩星星点点的明火可供照明了。在郑权的陪同下,苟政结束了对后营的巡视,在郑权的陪同下,缓缓走向中军大帐。 小将郑权,由于此前的出色表现,进一步得到苟政的认可,如今已被调到身边,担任亲兵队长。 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内,一场全羊宴正在进行,由于苟政不在,将校们放得比较开,说话也没有多少遮拦,压抑的气氛中,透着一股子爆裂。 将校们心头很不爽,对白日发生的情况十分不满,胸中憋着一口怒气,对白日的情况估计也议论许久了。尤其是苟须,等苟政到帐外时,正听到他满腔的愤懑之言: “我实在不明白,主公究竟意欲何为?别的城池也就罢了,这是 安邑,那石凌岂能投降?简直是自取其辱,若是直接发起进攻,或许今夜我等便已在城中夜宿了!” “主公之见识谋略,岂是我等所能参悟的。懂诗书,通兵略,要的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只可惜,这生死仇雠,其顽固,可不是那般容易感化的......”说话的是孟淳,以一种调侃的口吻。 从众将附和的情况来看,这些个将校,憋屈感非但没有因为一顿肉席消解,反而在酒水、言语的刺激下,更加膨胀。 唯有苟安,尽量开解着众人:“此事,主公自有其考虑,安邑城池坚固,不易攻取,我军毕竟翻山越岭而来,将士多疲敝,贸然攻城,必增死伤。 石凌庸鄙,若是胆怯之下,说得其出城投降,也不是毫无可能......” 说到这儿,苟安顿住了,他似乎也有些编不下去了。直到,被苟须一句反问接过去:“然而结果呢?苟应死了,这不只是我苟氏族人,更是一个身经百战,斩杀过十多名敌卒的勇士,就如此白白死在羯奴刀下!” 苟政在外驻足好一会儿,默默地听着,面色还是很平静的,难以看出喜怒。等帐内这一波怨言发泄结束,方才给身边的郑权使了个眼色。 郑权表情可就严肃多了,会意之下,当即高喊一声:“主公到!” 等苟政步入帐中时,里边已经平静下来,只是气氛略显压抑,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尴尬之意,是个人都能感受到。 缓缓地扫视一圈,适才还满口愤慨的将校们,此时别说张嘴了,敢于直接与苟政对视的都不多。孟淳看起来最尴尬,他此前在苟政面前,可是一向恭敬有加的,这回算是被逮了个现形。 能够保持坦荡姿态的,只有苟安、苟须以及陈晃三人。慢慢地走到帅案后坐下,苟政看向苟安,轻描淡写地道:“腹中甚饥,没有我一份酒肉?” 闻言,苟安赶忙道:“怎能遗忘主公!” 说着,苟安亲自将一只烤好的羊腿肉,端至苟政面前。苟政在众人的目光下,拿起刀子,平静地割肉,进食,慢条斯理...... 直到吃了一口酒,感受到帐内彻底降下来的“温”,苟政方才抬眼看向仍郁郁显于面上的苟须:“你很愤怒?” 苟须也不怯,直接顶道:“末将怒火中烧!” “对我的决策不满?” 苟须只是盯着苟政,道:“主公或有策略,但我对苟应之死,感到不值!” 听其言,苟政并不恼,但面上也少了其他多余的表情,认真地看着苟须,轻飘飘地说道:“破安邑后,我准许你灭石凌满门,替苟应报仇!” 对此,苟须微讷,稍作恍惚之后,反应过来,问道:“主公此言当真?” 面对苟须的质疑,苟政目光很冷,直勾勾地看着他,就仿佛在说:你说呢?苟须见状,重重地一抱拳:“末将代苟应拜谢主公!” “好了!”苟政抬眼,冲其他将领,平静地说道:“现在,来说说明日的攻城安排吧!” 一听这话,其他将领肃然,苟须则立刻请道:“末将,恳请率部攻城!” 对其请,苟政眉头明显皱了下。苟须注意到了,生怕苟政不同意,又语气急切地道:“主公,破军营虽无先登之名,却同样能为主公攻城克敌!” 见苟须态度坚决,苟政自不好挫伤将士之勇志,方摆手道:“就以破军营为主攻!” “多谢主公!” “孟淳,你率所部为破军营后继!”苟政又点了孟淳的将。 “末将领令!”孟淳正有些尴尬,闻令,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当即拜应道。 “苟安部后继支援!”苟政继续吩咐着:“将全军的弓弩手与箭矢全部调过来,集中使用,压制城上,协助攻城,弓弩营暂由苟安指挥!” “丁良率骑兵,游弋安邑四围,监探敌情,以防赵军援兵!” “陈晃、苟侍二部及辎重营,作为全军后备!” “诺!”众将齐声应道。 交待完军事上安排,苟政在思吟少许后,又以一种沉沉的语气道来:“今日之事,不仅对我是一个教训,对尔等亦是一种警醒,我等与羯赵之间,已是不死不休,断无妥协可能,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石氏欲亡我将士之命,我将士也唯有拼死搏命,自汧水举事以来,这便是我等义军一直在做的事情。谁若阻之,我们便击碎他。在陕县时,滔滔大河挡不住我们,到了河东,这区区安邑,同样挡不住我们! 苟应,是我部勇士,他死得冤枉,我亦心中有愧!他,值得被更多人知晓并记住,散帐之后,各回己部,将他的事迹与石氏亡我之心,告与众将士! 时至今日,我们仍旧没有退路,拿下安邑,我们这些人,便可真正立足于这个天下......” 灌了一波鸡汤之后,苟政又看向苟须、孟淳二将,道:“我已命人打造了一批攻城梯锤,以及辅助作战的壮丁。 明晨寅时全军做好准备,飨食出发,辰时准时发起对安邑进攻,届时,我当亲临阵前,为你们二人擂鼓助威,看你们克城之表现!” “诺!” 这一场鼓动,对其他人效果如何,很难说清,但 苟须这名苟氏悍士,积极性已经被完全调动起来了,观其状,是恨不得明晨早点到来。 众将食肉饮酒散去,留给苟政的,又是一堆狼藉,以及久久难以散去的污浊空气。不过,苟政并不以为意,依旧平静地坐在案后,享用着已经凉掉的羊肉。 一块羊腿肉,对苟政来说,又何尝不是难得之美味,并且这种情况下,就不要考虑烤肉的手艺如何了,烤熟有盐味即可,是容不得浪费的。 “子平,你还有何事?”享用的同时,苟政看着单独留下来的苟安。 听到这声亲和的称呼,苟安面上有所动容,犹豫几许,道:“主公,明日您还是暂居中军指挥,战阵一线,还是由末将去吧!毕竟刀箭无眼,主公安危,身系三军,不可不慎重!” 对此,苟政看向苟安的目光愈显柔和了,但态度还是坚决的:“你的忠心体己,我甚是感动。然令既已下,岂能收回。如今我身为主帅,同样只能前进,不能有丝毫的胆怯与怯懦!” ...... 苟安是带着一个拧巴的表情走出帅帐的,不禁回头望了望,犹能看见些苟政安居帅案的身影,心中却默默叹息着。 适才,他本想问另外一个问题,只是话到喉咙时,临时改口了。以苟安对苟政的了解,实在忍不住不去怀疑,是否有意借使者被杀、苟应之死来激励士心。 如果是,那么苟应的确死得冤枉,如果不是,难道还真的寄希望于石凌投降? 对于这些疑问,苟安想得头疼,然苟政若知,怕也只会轻轻一笑:如果石凌当真投降了,那其他任何问题,还是问题吗? 第9章 下安邑 不论如何,安邑城终究还是以一种雌伏的姿态,为苟政及苟军所征服。日头方上三竿,在破军营、孟淳、苟安三人率军的轮番冲击下,安邑城内的赵军便抵挡不住了。 在距离安邑城南不过两百步的地方,中军大纛迎风昂扬,大纛下是一排架起的大鼓,苟政则与十几名膀大腰圆的鼓手们,轮番敲击着。 隆隆战鼓不息,安邑城前的喊杀不止,城垣上下的流血与死亡也很难停下。直到,郑权前来禀报,城楼已下,城门已开,安邑城破了! 终于,苟政停下了擂鼓的动作,抬首极目望去,那阻止了苟军近两个时辰的城墙上,苟军已然占据了主动,源源不断的登城士卒,正顺着简陋之极、毫无安全措施的木梯蚁附上城,城头的赵旗则一一为苟军斩下,改立为义军的“苟”旗。 大势已去之下,高大而厚重的南城门,也再难抗住攻城锤的撞击,洞开的城门背后,露出的就仿佛是通向成功与胜利的康庄大道。 这是一副胜利的景象,而面对此画面,苟政心头难免生出些波澜,然若论心情,绝对不如当初在大河南岸听闻义军大破石晖时的激动。 将鼓槌收起,交给等待轮换的鼓手,苟政缓缓吐出一口气息,擦了擦脸上的汗,方对郑权吩咐道:“传令苟安,进城之后,立刻控制各城门、官署、仓廪,清剿残敌,以最快的速度将城中秩序稳定下来。 再通知丁良、陈晃以及统万营,安邑城破,必有赵军自城中逃脱,让他们率军追杀,不求全歼,以俘获为主,让将士们高喊‘降者不杀’! 还有!派人,将安邑城破的消息,通报各部军民!” “诺!” 随着苟政的命令下达,在安邑城一线的全部苟军将士都动了起来,比起此前激烈的城池攻防,此时此刻才是三军用命,大火收汁。 大纛下,苟政神情平静地揉着发酸的膀子,边上的鼓手们,则更加兴奋、卖力地敲打着,为将士之进击激励鼓舞...... 比起攻城拔寨,追亡逐北、清剿残余的收尾工作,要复杂得多,费时费力。一直到午后,安邑城内外的战事方才宣告平息。 城内,苟军取得了对安邑的基本控制,当然,零星的战斗依旧在持续,但大局已定。城外,不出苟政所料,城破之后,足有近两千的城内军民自安邑而出,四散逃亡,不过多被在外“控场”的苟军所破,最终大部被收服,逃掉的并不多。 西斜的夏阳依旧酷烈,但作为胜利者与征服者,苟政与将士们的心情,却有如饮冰那般爽快。作为主攻方向的南城,城垣上下尽是战争留下的疮痍,遍地的鲜血染红了黄色的墙体以及浑浊的壕沟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刺眼。 倒在城下的尸体,除了数以百计的各部攻城战士,还有好几百丁壮民夫,都是在填壕沟、搭踏板、扛梯推车、搬运伤员的过程中,为城上赵军的箭矢、滚石所杀。 克城破敌之功,绝不是将士单纯的亡命搏杀,就可以实现的。 城门下,只简单清理出一条通道来,当苟政策马而来,苟须、孟淳二将,正领着部下列队迎接。这是一干方获殊勋的勇士,每个人身上都还弥漫着一股锐气。 对此,苟政并没有倨坐马上,离得十丈远,便下得马来,踩着鲜血凝结的尘土,踏上吊桥,迈着从容而肃穆的步伐,走至苟须、孟淳等人面前。 “参见主公!”能够感受到苟政对他们这些将士的尊重,苟须等人给足了恭敬。 见状,苟政快步上前,一手一个,将苟须、孟淳搀起,以一口饱含深情的语调说道:“辛苦了!” “多谢主公!” 苟须直起身体,指着城门上布着满尘埃与血色的“安邑”二字,郑重地拜道:“幸得主公恩威庇佑,末将等不辱使命,谨以此城,献与主公!” 苟政注视着苟须,这个西北大汉,此时满面的沧桑之色,但双目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快意,这大抵是苟须自谷水一战之后,彻底将自己释放的一次。 安邑城高,守卒战力虽低,但人数亦有三千之众,据地利而守,对缺乏攻城经验与手段的苟军来说,依旧是个不小的挑战。 战事焦灼之时,也是苟须,披坚执锐,亲自带领敢死之士,攀上安邑,并牢牢地在城楼上立足,为后续攻城苟军的上城打下基础。 就如苟须昨夜所言,这“先登之功”还是被他与麾下的破军营夺取了。而苟须自非苟胜那样以武力著称的勇将,但其统率力却也不弱,精神属性也强,这是苟胜培养出来的一個丈夫豪杰。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对大兄苟胜那些有名有姓的旧部中,苟政最看重的,大抵就是苟须了。旁的不提,至少那份从骨子里透着的忠直,很是打动苟政,即便更多是冲苟氏家族。 “快快请起!”南城下,当着一干将士的面,苟政紧紧地握着苟须双手,动情地道:“苟政焉有功德,都是将士用命的结果!能下此城,我等将得一根基立足之地,再不是孤魂野鬼了......” “恭喜主公!” 苟政打量了苟须几眼,见他面色浅白,身上血迹颇多,铠甲之上,更多刀痕枪迹,不由关心道:“你受伤了?伤 情如何?可要紧?” 苟须摇摇头,少有地露出了笑容,应道:“一些小伤小创,失了些血,还要不了命!” “不可大意,稍后即去疗伤!”苟政严肃地吩咐道。 “诺!”苟须抱拳应道,然后那张刚毅的面庞上,露出一抹伤感:“只可惜,我破军营将士,伤亡近三百!” 对此,苟政立刻表示道:“传令下去,凡受伤之将士,务必尽力救治;牺牲之弟兄,记名厚葬!” 略作停顿,苟政又向苟须保证道:“至于你损失的部下,我会给你补齐,战后破军营扩充至一千,全军精卒,任你挑选!” 闻言,苟须精神微振,两眼发亮看着苟政,双手拜道:“谢主公!” 安抚完苟须,苟政又转向一旁的孟淳,以同样宽和的态度对他道:“孟将军于城前,指挥若定,从容制敌,颇有大将之风。今夜犒赏三军,我当亲自敬酒,以表功劳!” 被如此夸奖,本有些嫉妒之心的孟淳也眉开眼笑的,应道:“正当锐意进取,不负主公期望!” 一番寒暄肯定后,苟政也再度抬眼,望了望安邑城,道:“走,我们去看看这座河东首府!” 安邑城,该是苟政自东出潼关以来,拿下最大的一座城池了,不论是规模还是规格,连街道都要宽敞许多,人口更多,城中士民,怎么也得有几千人...... 只来得及粗略游览一番这座新征服的城邑,沿途可以看见那些坐南朝北布局的房宅院落,基本都是门窗紧闭,一派风声鹤唳之景。显然,安邑城内的士民,远未做好迎来一个新统治者的准备。 直到抵至坐落在城市西南位置的郡衙,看着那堪称威严的衙门,苟政以一种轻松的语气冲他的将校们感慨道:“不愧是安邑,比之大阳、陕县,包括弘农,都要大气许多!” 衙门内外,有许多明显激战的痕迹,不过已经有基本的清理,岗哨也已换成了苟军士卒,是破军营下属,但带着部分军官恭迎于衙前的,却是苟安。 安邑城内的局势,只是控制在苟军手中,但秩序远未到恢复如初的地步,而混乱与忙碌,反倒是苟军自己的。苟安被苟政委派主持城中大局的任务,但他也只能保证衙门、仓库、城门楼这些战略要点的控制。 至于其他将士的行动,只能将主公的军令与军纪下达,让将士自守,至于能守到程度,就看各级军官与士卒的觉悟了。 因此,苟政临出发前于大阳制定的禁令,没有得到完全遵守,也是可以想见甚至能够理解的事情。这一路走来,苟政也发现了,只不过,他没有刻意指出罢了。 “那石凌呢?”在众将陪同下,步入河东郡衙的同时,苟政问苟安道。 “禀主公,破城之际,那石凌欲逃,然被破军营将士截杀,石凌为苟须亲自斩下头颅!”苟安道。 说着,苟安一招手,便有一名士卒拎出一颗人头,像捧着一个宝贝一般,献与苟政。经过清理,能够辨出形容,长相普通,但皮肤很白,非失血过多的那种白,长着稠密的络腮胡子,但看得出来,年纪并不大,估计也就二十来岁...... “我军勇士,先后将石晖、石凌这父子俩首级,献于我面前!这父子俩,却亲手将河东郡‘拱手’让于我军,也算功德圆满了!”收回目光,苟政语调轻松地调侃道。 “再给苟须记上一功!”苟政偏头看着苟须,笑道:“这先登、斩将,可被你一人包圆了!” 闻言,苟须却有些严肃地说道:“主公曾允诺,破安邑后,灭石氏满门!末将等在攻破衙门后,已将石氏家人及扈从四十余口,悉数斩杀!” 言罢,苟须便目光灼灼地盯着苟政,不知是在期待什么,还是在警惕什么。而从这言语,这目光,苟政便明白,如苟须者,对自己的态度,仍旧是有所保留的。 不过,对此苟政并不接话,态度显得很平和,只是深深地看了苟须一眼,然后轻轻一笑,道:“如此,苟应可瞑目否?尔等可满意否?” 说完,也不管苟须的反应,苟政又扭头问苟安:“河东郡的那些僚属呢?” “一应僚属官员,大半被我军生擒,暂拘于后衙看管。”苟安禀道:“您交待的河东郡志、籍册、公文,末将也都命人保护起来,未曾毁于战火!” “好!”苟政的回答简洁而有力。 进入衙堂,苟政四下观察了下堂间格局,至少足够宽敞,两排席案,主座前是一台大铜案......众人各依军职地位落座,就在原羯赵河东郡高层们议事的厅堂上,苟政开始了苟氏集团进安邑后的第一次会议。 城中的情况,经过此前的寒暄汇报,苟政已基本了解。因此,会议的主题,依旧是苟政发号施令,在这方面,他也是日益熟稔了。 “眼下,就几件事!”从微微俯视的角度看着众将,苟政严肃地说道: “其一,将反抗之赵军清剿干净,使城中重回秩序; 其二,在城外建立一座俘虏营,将所有俘虏集中管理; 其三,各部将士,迅速重归建制,恢复休整,疗治伤兵,不得命令,不许再私自行动,尤其对城中士民百姓,不得再肆意侵扰; 其 四,重新安排布防,保证对安邑的控制,城中戒严三日; 其五,布告安民,挑几个在城中有人望的僚吏,代为宣抚。 暂时就这五条,先行落实,有何问题,及时禀报请示。 可曾明白?” 不管明不明白,一干将校回答得却是整齐。然后,才见苟安当场斟酌着请示道:“主公,城中大部分赵军,不是被杀,就是投降,官署、街市、营廨中,已无赵卒作乱。 然而,还有一些乱兵,散入城中士民百姓之间,这些人,若是不加以清除,只怕留有后患,影响治安。然主公禁令在前......” 苟安这话,有点打预防针的意思,他是怕苟政又因为一些抄掠之事小题大做,同时,也是给他一个台阶下。毕竟,倘若真有祸害安邑士民的行为,那也是那些赵军乱兵的作恶,与苟氏义军无关,大伙更没有违背“大阳三约”。 不知苟安具体是否是这样想的,但苟政自己,却已经照此思路琢磨起来了。而对苟安提出的顾虑,在琢磨之后,苟政道: “派人,向全城宣告,此番我义师入城,是为民请命,只诛暴羯,余者不论,散入百姓之间的赵卒,只要肯放下武器,一概赦除。 倘若冥顽不灵,顽抗不臣,一旦成擒,处以极刑,莫怪不仁!诸士民百姓,至郡衙主动举报者,可得赏赐。 此令,三日之内有效,三日之后,将遣义军,挨门搜索,届时若有误伤,休有怨气......” 听苟政了如此一番吩咐,苟安连连点头,高声应道:“诺!” “还有一件事!”突然,苟政又抬指,一脸的严肃。环视一圈后,脸上绽开笑容:“今夜,犒赏三军,届时,酒肉管够,我当亲自举杯,为诸君酬功!” 这话一出,堂间众将,顿时一片哄然,乐不可支。胜利是能改变人际关系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各种耳濡目染,在胜利与希望的催化下,苟政与部将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慢慢地正常乃至融洽起来...... 第10章 羯赵内乱急 (本章史料背景为主) 在苟政率军攻克安邑,并以此为基,攻略整个河东郡县,将自己及苟氏集团的名声向更广泛的范围时,在羯赵核心统治的冀州地区,石氏之内乱,也有了一个初步结果。 在一干实力派的支持下,由彭城王石遵发起的讨逆行动,迅速铺开,向邺城进兵的过程,比之苟政进安邑还要顺利。 苟政北上,石凌以及河东郡兵还有些反抗的意志与行动,而石遵之东进,却更像是一场行军拉练,一场军装走秀。 五月初,与姚弋仲、石闵、刘国、王鸾等举兵于李城,丙戌(十一日)即至荡阴,众已近十万。前者当石遵讨伐檄文传至邺城时,便已然人心惶惶,比其军至荡阴,离乱渐生。 主政羯赵朝廷的“刘太后-张豺”集团,都十分恐惧,在石虎病重之时,矫诏篡权,他们的手段很粗劣,吃相很难看,等到事急之时,也乏术得很,羯赵可不是这二人能够玩得转的。 有人欢喜有人忧,比起刘太后与张豺的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邺都之中,有的是兴高采烈,期待石遵进京,拨乱反正的人。 一些赵廷的耆老、羯士,更是直接鼓噪,传扬石遵是来邺为先帝奔丧,争相翻墙出迎,不肯为张豺守城。对这股出降风潮,张豺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但根本不起作用,最大的打击则在于,其弟镇军大将军张离也率领邺宫的龙腾宿卫,出邺城去迎石遵了。 时下的邺城,本就空虚,京中的宿卫诸军都被刘太后派给太尉张举,由其统帅去上白城围攻司空李农了。这里又不得不提及“刘张”干得一件蠢事,在矫诏篡权之时,因为忌惮李农的威望,欲杀之。 杀也就杀吧,竟然与太尉张举商讨,而张举与李农关系素来友好,透露消息,让李农提前得警逃出邺城,奔广宗上白。 上白城,乃是河北乞活军的大营,那里坞壁众多,有大量不愿南迁抑或不具备南迁条件的乞活军民。李农至上白,凭借着巨大的威望,聚乞活军民数万,守卫上白,以抗朝廷。 而刘太后遣送张举率邺城宿卫精锐,去围攻上白,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结果......要知道,去年在石宣之乱之后,石虎为继嗣之事犹豫不决。 虽然“立幼子”这个选择是张豺心怀机谋,暗中进言,但最终决定,却是石虎与李农、张举等重臣商议的结果,并且在形式上由这些大臣推戴石世为太子。 可以说,在履行石虎遗命,拱卫石世皇位,维护羯赵朝制的事务上,他们本是处在同一立场的。结果,因为刘太后与张豺短视的行为、粗糙的手段,将两个能助羯赵稳定的大臣排除出邺都了,还饶上了宿卫精锐。 石遵檄文初至邺城时,张豺便以刘太后、小皇帝石世的名义下诏张举,率上白宿卫禁军回师勤王。结果,张举装聋作哑,继续在上白城,与李农默契地对峙着。 于是,以“刘张集团”为核心的邺城朝廷,陷入了极其尴尬与危险的窘境。外则有石遵及一干强兵压境,内则众叛亲离,口诛笔伐。 四面楚歌的局面下,刘太后与张豺也做出了最后的努力,畏石遵声势,决定给他加重位,放大权,以作安抚。诏赐其为丞相,领大司马、大都督、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黄钺、九锡。 可以说,邺城朝廷把能给的都给了。到这个地步,不论是刘太后还是张豺,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石遵势大不可阻,只希望在让出政权之后,能够保留石世的皇帝尊位,落实石虎遗命,另谋机会。 己丑(十四日),等石遵大军,浩浩荡荡开进邺城以西的安阳亭时,大惧之下,张豺也不再管刘太后与小皇帝,选择亲自出城告罪迎接,这個时候,张豺想的可能只能保全自身与家族性命了。 而并不出意外的,张豺被石遵下令拘捕起来,毕竟,此贼可是石遵“清君侧”的首要目标,可不是张豺躺平摆烂,就能轻易揭过。 庚寅(十五日),石遵一身戎装,率军自凤阳门进邺城,直登盛放石虎灵柩的太武殿,召集羯赵的公卿、大臣、将军、都督们,大哭一场,捶胸顿足地做了一场政治秀,方才退至皇帝日常起居的东阁。 然后,石遵便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下令将矫诏篡权的奸臣张豺处死于平乐市,并夷其三族,包括主动率领禁宫宿卫龙腾中郎主动投诚的张离,也没有逃脱噩运。 张豺,用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生动地诠释了,在这个时代下北方权力场上的角逐,是怎样残酷与血腥。没有那个能力与实力,妄图通过一些阴谋手段,窃取权柄,只能得到一个凄惨的结局。 当然,你就是安分守己,什么也不做,也未必能有好下场。比如燕王石斌,他可是击灭梁犊的功臣,是石氏宗室中军事能力最强的亲王,在石虎病重的日子里,可什么都没做,只是依照“诏意”行事,喝了些酒,打了些猎,然后就被杀了。 德不配位,显然是更加危险的!整个过程最无辜的,或许就是以太子之位登基的石世了,他只是一个小娃娃,从头到尾,一切事务都任其母亲与张豺做主,他只是在皇宫之中,乖巧地做着提线木偶,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 而小皇 帝石世最终的结果,显然是注定了的,不会因其年岁而有所改变。石氏宗室之间的内斗,是从石虎开始,就注入了残暴因子了,血腥残酷的人道毁灭是基本操作。 事实上,张豺的权臣之路,注定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美梦,掌控赵国的,是石氏宗室,是羯族耆老将士,以及那些拥有部族强兵的地方军阀。 这些人与势力,会震慑、服从于石虎的权威,却绝不可能听从一个弄权的奸贼。当然,即便张豺是个忠诚正直的贤良,其结局依旧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大赵的权柄,岂能操之于外姓异族之手,还此前在羯赵权力体系中,根本排不上号的区区张豺。 那刘太后,倒是占据着大义名分,至少石世是经过公卿推戴,由石虎亲自册立的,羯赵名正言顺的太子,作为其母亲,在皇帝年幼时,临朝称制,也是有法理依据的。 只不过,“大义”这两个字,谁都能拿出来当口号,但其正义性,还需有足够的实力来支撑。否则,即便伟光正明晃晃地印在脸上,也有人能找到攻击的破绽。 而刘太后本身的破绽,除了与张豺等人为伍之外,她还是那汉赵皇帝刘曜之女,而在二十年前,汉赵可是羯赵的生死大敌。 若是让刘氏掌权,那大赵帝国,是姓石还是姓刘?先帝们辛苦打下的江山,岂不拱手让人了,必须得拨乱反正。当然,归根结底,最大的破绽还是,实力不足,这是一切之根、之本。 至于石虎遗命、王朝正朔什么的,在兵马与武力面前,实在不足为道。就拿羯赵的开国皇帝石勒来说吧,他在世时的权威,可要远远高于石虎晚年之于羯赵,然而石勒死后,羯赵局势之走向,以及石勒子孙家人是什么下场,这一点石虎显然最有发言权。 如果世间真有轮回与因果,那么善恶报应,在石虎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石邃、石韬、石宣几个儿子先后因骨肉相残而亡就不多提了,他当年怎么对待石勒后人的,他死之后,旁人也就如何对待他指定的接班人。 尸骨未寒,石氏子孙之间的互戕,便已开始,并且迅速攀至高潮。 就在庚寅日(十五)当天,石遵便假刘太后诏命,言皇帝石世幼冲,乃先帝私恩所立,难孚人心,不堪重器,合当逊位,宜以石遵嗣位。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石遵登上了帝位,虽然这在羯赵政权内部,不算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但性急如此,吃相比起刘太后与张豺,都要难看许多,人家至少还有石虎遗命的“大义”在。 就是暴虐如石虎,当年在夺石弘帝位,都还要装模作样地发表一些“国家重器,自有公论”的言论,在被群臣推戴为帝时,还虚情假意地只称天王。 在这方面,以德行教化著称的石遵,显然比之石虎都还不如。 但石遵毕竟是“众望所归”,有诸多实力派的鼎力相助,夺位也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但其迅速贬杀刘太后与石世的行为,则彻底暴露其“真面目”。 起兵“清君侧”、“匡扶朝廷”这些在半月以前还响亮的口号,顿时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此举在将羯赵朝廷内部为皇位、权力激烈斗争彻底暴露在天下人面前,同时也为羯赵下一轮更为残酷、血腥的内乱拉开了序幕。 你石遵做得了初一,自有人能做十五,而第一个举事抗议的,乃是石虎第五子沛王石冲。 邺城的天变有多剧烈,其结果传向羯赵统治的诸州郡乃至更远九州地域就有多迅速,当时石冲正以宗王的身份在幽州,坐镇于蓟城。 得知石遵杀石世自立,石冲是怒不可遏,发表了一番义正辞严的评述之后,即率众五万南下,传檄燕、赵,说以石遵之罪行。 而石冲就紧紧抓住石遵一点破绽:石世不管怎么说,都是石虎册立的太子,石遵杀之,道义伦理上,怎么都说不过去,即便以石氏家族内部的残酷内斗,谈伦理道德本身就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打出来的名号,当然是有用的,面对石冲檄文,燕赵之地,可谓闻风而动。当然,真正关心、同情石世的人并不多,只不过,石虎去世之后,天下沸腾,总有先冒泡的人。包括苟政与苟氏集团在河东郡的积极出击攻略,都算是这段历史潮流中的一道波浪。 于羯赵内部而言,先有石遵举兵入邺夺位,既石遵能成功,那么看起来兵强马壮,并占据“义理”的石冲未必就失败,世间不缺赌徒,愿意博一把富贵的人,多得是。 因此,当石冲的军队进入常山郡时,兵力已然飙升逾十万。当然,这些军队的成色如何,从后续的战斗便可知了。过程中石冲与石遵两兄弟之间,又经过一番拉扯,但最终,双方之间,还是展开了一场直接而激烈的碰撞。 石遵在称帝之后,还是做了一些动作,比如对支持他继位的从龙功臣们的回报性犒赏,其中石闵便晋爵为武兴公、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厚赐以安抚酬赏这员猛将。 同时,对他的兄弟们,进行封赏,尤其是石冲、石苞、石祗这些坐领一方的宗王,更是赐以隆誉。另外最关键的一步就在于,他将上白之围解了,调太尉张举以及宿卫诸军回邺,又把名望极高的李农请回朝廷。 可以说,继位初期的石 遵,不论是名望还是实力,在羯赵的体系内,都是极强的。当石冲不听劝告,执意南下,并表露出明显夺位的意图后,石遵也不再客气,派出了石闵与李农这二人组。 当初攻灭梁犊之时,李农是司空,是统帅之一,石闵还只是一个讨逆将军。然不过两个月的功夫,李农还是德高望重的老臣,而石闵已然摇身一变,成为堂堂的武兴公、都督内外军事,掌握朝廷兵权。 因此,在对石冲军的讨伐中,主从也更易了,石闵是主帅,同样率领十万人出击。但石闵所率,可有不少羯赵宿卫军队之精华,以及诸多石闵麾下的百战之士,绝不是石冲的军队所能抵挡的。 结果很难出意外,双方战于平棘,石冲大军一战而破,石冲本人也没能逃掉,于元氏被擒拿,赐死。同时,石闵还将俘获的石冲军三万余人,尽数坑杀。 平棘一战,对羯赵内部的震动,可远比石遵兵进邺城夺位,要重大得多。这意味着石氏内部的斗争开始进入白热化了,所有纲常伦理、骨肉亲情,都只配做通向王权之路的垫脚石。 石闵,这个石氏家奴,藉此彻底崛起,这会不只有名气,还有更为强悍、且实在的实力。羯赵各地的实力派、野心家们,闻风而动,再难遏制,羯赵统治的北方,彻底为大乱的阴云所笼罩。 更为重要的,这回牵涉到的,将不只是羯赵一国之事。在南方的司马晋国,得知石氏宗室内乱,北伐的声音再度高昂起来,并且,有人已经做出了行动。 前两年方灭成汉,收复蜀地的桓温,进屯安陆,遣麾下诸将攻略北方赵地,征北大将军褚裒,也在淮南有所动作。来自东晋的北伐,在酝酿之余,也伴随着其内部的利益牵扯与权力斗争。 因此于羯赵而言,最危险的敌人,显然不在南方。在辽东的燕国,经过慕容廆、慕容皝两代四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其实力已日益强大,并且已经有了入主中原的实力。 燕王慕容儁虽然同样初登王位,但慕容鲜卑的情况可要好太多,其国势也正如初升之大日,等待着照亮整个天下的机会。 平狄将军慕容霸,这个“慕容群英”中极具代表性的人物,在得知石氏内乱的时候,也果断向燕王慕容儁进言,建议其抓住机会,挥师南下。 虽然燕王依旧按捺着,燕军还未有大的行动,但其厉兵秣马的备战动作,已然实际展开。 但是,不管是南方的晋朝,还是东北的燕国,对新任羯赵皇帝石遵来说,都不是最致命的威胁。危险,往往在萧墙之内。 石虎留下的羯赵这个烂摊子,也不是石遵能够收拾的。 第11章 河东集团的初步形成 在整个天下因为石氏兄弟内乱而躁动不安之时,苟军在河东郡也未停下步伐。在苟政筹谋安排下,苟氏集团已然彻底在河东郡站稳脚跟,安邑北面的闻喜,西南的猗氏、解县,西北汾阴相继被苟军攻克。 自安邑陷落,石凌满门被屠之后,河东郡各县的抵抗意志更加薄弱,并没有多少抵抗。孙万东军也在十三日顺利领军北上,如期攻克蒲坂,控制渡口,建立防御,将这座进出秦晋地区的战略通道掌握在手中。 待到五月下旬,除了东部的东垣县之外,整个河东郡已经基本落入苟军的掌控之中,共有八城的城头上插着苟氏的旗帜。 当然,苟军的掌控,仅限于城市及其直接辐射范围内的土地、人口,但即便如此,比起自大阳出发北上时,苟军掌握的军民人口,已逾五万之众,规模翻了一倍不止。 新增的人口,大部分都是军事征服,但仍有数以千计河东当地“晋人”,属于主动依附投靠。苟政带着苟氏集团在弘农、河东折腾了这么久,多少是积累了一些名声与威望的。甭管恶名、善名,有兵,有势,能打,就足够了,这是当下这个世界最响亮、最易为人接受的道德标准。 人口是一切发展之根本,在这一点上,苟政有充分的认识,因此,在生存发展的事务上,苟政也将人口放在第一位,这是未来,是根本,重视程度也远超那些攻取的城池。 不过,对于苟政来说,目光可以放长远,但对当务之急,却不得不先针对性地解决。而在攻取河东或者说攻略过程中,他面对最紧迫的问题,还是最基本的生存问题。 在明面上占据河东,在军民人口翻番之后,粮食危机,再度成为笼罩在苟政及其统帅的苟氏集团头上的一片阴云。仅凭在诸县的缴获,显然是无法长久支撑。 比较幸运的是,河东不比被兵灾反复摧残的弘农郡,以安邑为中心的涑水盆地,产出也远不是大阳那偏狭之地能并论。 更为关键的地方在于,苟军北上之际,正逢河东夏收的季节。羯赵的统治虽然残苛,但此前毕竟还维持着一个薄弱却基本的秩序,因此冬春之际时,河东郡的农业生产并没有耽搁。 哪怕在战争的威胁下,诸县的豪强、平民之家,也拼命卖力地抢收着麦子。而苟军诸部,一受限于苟政三番五次的军纪要求,二则忙于攻占河东诸城,因而没有太多的侵犯与骚扰。 不过,随着诸城既下,实现对河东郡最基本的占领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迫于粮食危机,苟政下令由苟氏集团直接控制的军民,开始到各堡乡抢收粮食。 军队开路,民夫随行,车辆、麻袋,一应俱全,逢田即止,遇麦即割。于是,在这个仲夏,河东的征服者与地头蛇之间爆发了一场“夏粮冲突”。 苟军必须得有足够的粮食去维系这個刚刚步上正轨,并仍在壮大的战争机器,这是生存之根本。而各县的豪强们,也得保护他们的利益,毕竟地里的粮食,也是他们带领部民辛辛苦苦种下的。 不过,这样一场冲突,在没有外力掺和的情况下,胜利者终究是属于苟军的。没办法,拳头大,刀剑利,才是硬道理。 在冲突中,死了不少人,但规模实在不算大。还是得益于苟政的交待,少杀戮,只要粮,因此,下乡的苟氏部将们,也只是将那反抗的豪强部曲杀散驱逐,避免其影响苟氏军民的收割。 因此,发展到后边,河东乡野田土间的情形是这样的:在苟军的割粮队到之前,各地的豪强、农民都抓紧时间,抢收夏粮,等苟氏军民到时,便不得不进行规避,缩回堡寨。 等盛夏将至,夏收基本结束后,通过从各部收上来的汇总,苟军共得粮四万余斛,可以说,初来乍到,便狠狠地从河东诸县豪强百姓身上吸了一大口血。 加上此前的积累,以及北上之后的各种缴获,苟军所得粮食,不说坚持这一年,省着点吃用,熬到秋冬,总归是没问题的。 等到秋时,还有一轮秋收,依河东各地的耕作规模,届时的产出要更多。夏粮都分一杯羹了,秋收之时,准备充分之下,就更不可能干看着了。 当然,还要不要采取夏收时的强硬手段,苟政也在琢磨,那得根据情况来,怎么也得“包装”一下。作为河东军民的新主人,收取一份基本的“赋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鉴于此,在五月癸丑(28日),苟政亲自写了一份《告河东军民书》,布告河东军民,对于那些有名望、有实力的豪强,还遣收降的河东僚属,亲自携文登门拜访,表达龙骧将军的“善意”。 在《书》中,苟政表现了一番对晋室、对中国礼仪统治的追忆与怀念,又重点描述暴羯统治下北方各族百姓水深火热、艰难困苦的黑暗现状,再回溯他们这些人起义的初衷与目标...... 总结地讲,苟氏义军北上,是欲拯河东黎元于倒悬,使他们脱离羯赵残暴统治,是完全正义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看待,首先得把自己摆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当然,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向全河东军民宣告,河东郡的天改了,主人换人了。并且,苟政大方地施恩于河东士民,下令将羯赵朝廷制定的一切带有掠夺、压榨性质的各 种苛捐杂税,悉数废除。 这当然不是苟政假大方,只不过,他对河东的统治只是名义上,是极其脆弱的,尤其对于那些占据了大部分人口、熟地的豪强,是毫无约束力可言的。 而想要真正获得对河东郡的统治权,这些豪强是绕不开的,若是不能制服这些地主豪强,那他的统治就永远停留在一种初级阶段,有如空中楼阁,一推就倒。 对河东郡的士民豪强,建立一套合理的沟通交流以及管理机制,是苟政筹谋欲为之事。《告河东军民》书,表明其政治态度的同时,也是投石问路的办法,是继“夏粮冲突”之后,寻求一种妥协、合作的举措。 而这份告示的作用,在五月底,实则还不明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苟氏集团在河东扎下根来,就慢慢显示出威力来了。 苟政在《告示》中表达的那些事情,对当下的北方士民,尤其是中国士民,是极具号召力与蛊惑力的。羯赵的统治,尤其是石虎的统治,是极其野蛮粗暴的,北方士民,不论是士族豪强,还是黎民黔首,乃至羯人之外的胡族,无不深患其害,饱受苦楚,愤恨之情,反抗之心,从未熄灭过。 当初梁犊率高力举事之时,除秦、雍戍卒外,踊跃襄聚的,可有大量关内豪强士民,而河东的士民,对此,可不是无动于衷。 只不过,梁犊声势浩大,席卷而东,却终为羯赵一战破灭,这不得不让北方的士民豪强警醒,热情也是得分时候的。 另一方面,梁犊义军在后来的所作所为,可是瞒不住的,那种不分敌我,肆意掳掠杀夺的做法,比之羯赵也好不到哪儿去,自难得人心。 而苟氏集团,虽然越来越多打“晋臣”的旗号,但“梁犊余党”的身份,可没有那么容易就摆脱。攻略河东过程中的所作所为,也都证明,这“苟龙骧”,也并非一正直良人。 即便有这些顾忌因素,河东郡士民们对苟政、苟军的态度,依旧有很大的改观,尤其是对那些有一定渊源传承的“留守士族”来说,苟政是值得观望的,比如解县的柳氏,汾阴的薛氏。 看梁犊起义之后是怎么做的,苟政入安邑之后又是怎么做的,对于有学识、见识的人来说,一封《告河东军民书》至少能证明这不是一个只会烧杀掠夺的贼酋。 至于怀有多大的志向与器量,则仍需观察。 对一般的豪强而言,苟政发文,在与他们共情,激起他们对羯赵朝廷的仇恨反抗之心之余,对其废除羯赵掠夺政策的行为,是分外欢迎的。 至于苟军在“抢收夏粮”过程中的掠夺行为,若是深究,实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在羯赵的统治下,能少得了“保护费”? 比起石虎“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军事动员政策,苟军只掠粮、少杀戮的行为,都能称之为“仁厚”了。而远的不说,就说石晖父子当初为抵御弘农义军,其动员的兵丁、辎储,可少不了河东士民的“赞助”。 当然,河东士民对苟政集团的观察与等待,也绝对少不了一个原因,一个极其重要的客观因素。那便是石虎之死,以及羯赵朝廷的内讧。 石虎死后不过一月,羯赵已经死了两个宗室皇裔,其中一个还是石虎指定的继承人,还爆发了一场二十万人规模的内战,数以万计的死伤,还有坑杀...... 综合了这些要素要点,但凡有些见识的人,对于羯赵的前景,都有个基本的判断了!如此国度,岂能长久?即便不亡,又何得安宁? 作为羯赵核心统治地区的河北,已然乱象纷呈,关西之地更早早地骚乱大起,这样的局面下,正是英雄崛起的时候。而什么是英雄,兵强马壮就是英雄。 即便,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距离他们所“认识”的英雄还有一段距离,但至少具备这样的潜质。再者,他掌握的刀兵,也是轻易得罪不起的。 因而,对于苟政送上门的布告,大部分豪强堡主,都还是呈接受态度。虽然直接投靠是完全不可能的,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却与苟氏集团保持着一个基本的默契,你不侵,我不扰,各过各,共同等待着。 而随着关东地区,羯赵朝廷的内耗日益加剧,并且逐渐向整个中夏传导,来自河东士民土豪主动依附投靠的试探,也变多了。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离不开苟政的善加经营。 自五月下旬,一直到七月初,一个半月的时间里,除了防备可能来自的外部军事压力之外,苟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内部的经营,或者说整顿上。 军事优先的原则下,苟政将苟氏诸部,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彻底的整编。在此前一系列的人望培养,以及攻取河东带来胜利效应下,这个过程,要更为顺利。 当然,这也与苟政依旧保留诸部将们军事上的指挥权有关系。而比起在新安、大阳整编,最大的不同,或者说进步,便在于,由苟政直接掌握的核心力量的极大扩充。 破军营自不必多说,是苟政拣全军忠诚勇敢之士编练,并且扩充至千人。当初攻安邑时,苟政曾令苟安将全军弓弩手集中使用,在此基础上,苟政又挑选善射者,配以良弓,组建了一支五百人规模的射声营,以族人苟顺为营督。< /p> 苟顺,论关系,得是苟政的堂兄,无长才,勉强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射术,也算不得高超。但是,他姓苟,并且是早期追随苟政的族部,即便能力上不那么让人满意,但忠心堪用。 而作为苟政最信任的部将,也是素来倚仗的力量,苟政将苟安及其部属,改造为“中坚营”,兵额1500人。 丁良也彻底熬出头,苟政将军中良马以及善骑射者,整编成一支四百骑的“骁骑营”,再加一队百余骑的探骑,统归丁良指挥。 再加上吸纳河东诸胡,兵力暴涨至千人规模的“统万营”,苟政终于建立起了一支直属于自己的军事力量,他的权威进一步得到巩固与保障。 并且,在破军、中坚、骁骑、射声、统万五营的基础上,建立起了一套“中军指挥系统”,以中军而御外军,也从此开始。 当然,一笔写不出两个苟字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先登营以及苟起、苟威等由苟氏为主导的部曲,也算是苟政中军体系下的一员。 但是,毕竟有“历史遗留问题”,一方面还得顾忌二兄苟雄,也就使得,在苟氏家族内部的两股派系,正式形成。 再加上孙万东、陈晃、郑隽、王堃、孟淳这些外姓将领部曲,共同构成了“河东苟氏集团”的初期格局。在安邑,苟政正式建立“龙骧将军府”,下属设立长史、司马、主簿、参军、校尉、都尉等职衔,诸将各有安排。 而不得不提的,还有一股力量,那就是由苟侍主持管理的“辎重营”,在攻取河东之后,规模进一步扩大,人口攀升至两万余人。 对于这部分群体,苟政的关心与重视,丝毫不下于中军,经过兵源补充、辅卒精选后,剩下人口,整顿为四大屯营,安置在安邑、解县、猗氏三地。 第12章 河东之利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安西西南十余里的地方,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苟政信马由缰,行于解池之畔,四目游览,面带笑意,嘴上则悠悠地吟唱着。 “苟侍,你可知道,这《南风歌》,在歌唱什么?”苟政偏头问策马陪同于侧的苟侍。 “主公是知道我的,字也不认识多少,如何能阐明这诗文雅意?”闻问,苟侍摇头笑道:“不过,听歌词大意,当与这南风,这盐池有关!” 面对苟侍如此“淳朴”的回答,苟政也只能笑笑,表示道:“说得不错!” 转首向南,可见波光粼粼的解池,就像是一条几十里长的蓝色绸带,横枕在山北水南之地。一眼数里的宽度,暑气蒸腾之下,空气中不禁弥漫着极具此池特征的苦咸的味道。 时值六月,赤日炎炎,催人汗下,所幸有穿越中条山脉的南风不断吹来,带走热汽的同时,也让河东百姓在这苦暑之中享受到一丝难得的凉爽。 此时的苟政,便细细体会着解池独有的气候,望着那天蓝的池水,嗅着空气中的咸味,更觉陶醉。显然,他深刻地明白,南风带来的,除了炎暑中的阵阵凉意,还有解盐生产的巨大助力与财富。 “知道河东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吗?”苟政嘴角不能完全敛住笑意,不待苟侍回答,便自顾自地指着南面的解池说道:“不是那些城池土地,而是眼前这片盐池!” “这片盐池,是上天降落人间的一个聚宝盆,唐尧、虞舜之国,赖以生存发展,历史由此演进,这是王业之基!”苟政双目中,焕发着异样的神采,有力地挥舞着手,说道:“如今这块宝地,落到我们的手中了,它能产生多大的价值,你可能想象?” 见苟政振奋的样子,苟侍的心情也很轻松,咧着嘴附和道:“主公所言甚是,对盐池的历史渊源,末将或许不晓得。但食盐之利,却还是清楚的,有了盐,就有了粮,我们便可以此换取粮食、铁器、绢帛等我们稀缺的东西!” “不错!”听此言,苟政向苟侍露出了赞许的神色,道:“因此,眼下除了恢复盐池、盐场之运转,晾晒采掘,提高产出,还要着手进行食盐交易之准备! 毕竟,食盐再多,也不能当饭吃!如你所言,以食盐换取我们所需的各项物资,才是充分发挥其利的办法。掌控了盐池,我们才能真正掌控河东。 因此,盐池之守备,盐田之发掘,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诺!” 河东之利,除却地理形胜,基本都集中在盐池上了,千百年来,这里形成了丰富多彩、渊远流长的盐文化。河东一直是一个士族扎堆,文化璀璨,人杰地灵的地方,这也是得益于盐利带来的远超其他郡的丰厚经济基础。 即便在羯赵的统治下,解池生产也没有停止,只不过不论是产量还是效率,都不如过往罢了。苟军北上时,解盐的生产也难免受到影响,所幸,这是一场短期战争,并且在苟政竭力的军纪约束下,对河东当地的生产生活造成的破坏不算严重。 而在攻克安邑之后,苟政即遣苟侍率军南下,将解池,尤其是沿解池铺开的那些盐田、盐民控制住。并且,在河东局势趋于稳定后,便迅速重启了食盐的生产。 解盐的生产,十分依赖天候,但比起早期的先天结晶、集工打捞的“捞取法”,自后汉时期开始采用的“垦畦法”,是解盐生产方式的一重大进步。 这是人工干预解盐晒制的开始,虽然味道依旧没有更大的改善,但也是技术上的进步,意味着产量与效率的大大提升。 此时,望着沿解池铺开的那片片畦地,水渠将之与解池沟通,有的正在引水,有的正在制盐中,还有的已经过充足光照晾晒,正有盐民顶着暴晒,在田畦中捞取成盐。 一连行数里地,都是类似的场面,粗略一估,便有不下数千人的盐工,正在烈日下辛苦劳作着。苟政命人取来一小坛成盐,微微泛黄的颜色,伸指挖来便往嘴里一送,还是那熟悉的苦味,但苟政一点都不嫌弃。 当下,并不是考虑口感与质量的时候,正需抓紧一切时间,努力上产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苟政问苟侍道:“眼下制盐,可还有什么困难?” 对此,苟侍想了想,方道:“主公使一屯营调驻盐池后,人力的短缺已然得到缓解,最欠缺的,反而是采盐、运盐的工具车辆,这末将已然安排工匠打造。 另外便是时间了,解盐之生产,每年都集中在夏秋两季,过了季节,光风不足,盐也难制。而今夏季将过,留给我们大制食盐的时间,也不多了。” 从苟侍的回答可以看出,他对解盐之生产,还是做了些了解工作的,听得苟政连连点头。考虑几许,吩咐道:“工具继续打造,至于人力,再调一营屯民过来!务必要趁最适合的时候,多产解盐!” “诺!”苟侍应道:“倘若此,末将有信心,在入冬之前,制盐五十万斤!” 听其言,苟政眉头一扬,盯着苟侍道:“话可不要说太满!我可将你此言,视作军令状了!” 对此,苟侍又犹豫了,迎着苟政的眼神,目光 闪烁几许,最终咬牙道:“末将接下来,便扎根在这盐池,盯着制盐事宜!” “好!眼下你首要任务,就是食盐生产!”苟政严肃道。 苟侍点头应承的同时,又不禁道:“还有一事,主公以全军辎重事务交托于末将,末将若在盐池,辎重营事务,只怕怠慢!” 闻言,苟政打量了苟侍一眼,注意到他那小心的表情,轻轻一笑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苟侍道:“主公得给末将加派些能管事的人手,协助末将才是!” “你有什么人选?”闻弦歌而知雅意,苟政示意苟侍继续。 苟侍下意识地埋下了头,道:“军辎事务,干系重大,关乎全军,还需心腹可靠之人。苟侍族人中,苟材、苟信二人,可以倚重。自潼关以来,此二人跟随末将,在辎重营任事,也积累了些经验,得到了不少历练......” 苟材,只姓苟罢了,与苟政、苟雄这样的嫡出,要远很多,但与苟侍关系极好。至于苟信,那是苟侍的亲兄弟,倒也突出一个“举贤不避亲”。 对于这两个人选,苟政一时没有回应,只是琢磨着。而在苟政相当玩味的目光下,苟侍心头也不禁打鼓,竟有种心虚之感,额间汗珠滑落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良久,苟政开口了,表示同意:“盐池这边,也需要一名盐监,就让苟信为盐监,替你监督盐事生产,你也可得时间精力,处置其他事务。至于苟材,以其为司马掾,为你之副,协助你治事理务!” 在苟政的龙骧将军府下,苟侍被授予司马之职。而见自己推荐的两个人选都应允了,苟侍自是眉开眼笑,当即拱手道:“末将代二人,拜谢主公恩典!” “这是应该的,我们想要发展壮大,离不开各种人才!苟氏族人能成,我是最高兴的!”苟政这么表示道,略作沉吟,又道:“军辎后勤之事,规模日益扩大,事务越发繁重,以你一人之能,的确乏力,难为伱了。 这样,这段时间,投靠我们的那些河东郡县僚属掾吏,我抽调几人,到你下属任职,协助你处置杂务,帮你分担。 不过,须知一点,这些人投靠未久,其心难定,可用其能,但该防备的地方,也不得大意......” 听苟政如此安排,苟侍本是不大乐意的,但最后一段话,又让他安心不少。见苟政那郑重的样子,苟侍不禁拜道:“多谢主公关怀,末将必定牢记主公嘱托!” 离开盐池的时候,因观摩盐田生产带来的点点喜悦,渐渐从心头沉淀下去了。苟侍适才的言行,让苟政略感不快,当然,更多的还是感叹。 对苟氏集团来说,拿下河东的好处正在逐渐显现,但人心,却也在不断变化中。就苟政麾下那些将领、军头,将部属视作私产一般,随着辎重营规模的扩大,苟侍也有将之视作自己“基本盘”的意思,这点心思,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苟政可以理解,毕竟当下这個时代,风气就是如此,苟政自己,又何尝不将麾下的一切军民视作私产,当作通往成功未来的工具人与垫脚石呢? 但是,理解不代表接受!苟侍的这种观念,与苟政致力于打造实现的,终究是背道而驰的。而这种观念,鉴于现实问题,苟政一时之间,还无法扭转改变,这也是让他难受的地方。 这些个部将啊!这才拿下一个河东啊! 回安邑的途中,苟政满脑子都在思考着“苟氏家族”的问题,比起那些士族豪强,这个出自略阳郡的小土豪家族,底蕴终究还是太浅薄了。 放眼全军几十名姓苟的,实在挑不出几个成才的,在苟政的心目中,除了苟雄、苟安之外,其他人等,包括桀骜苟旦、苟威、苟侍等部将,都是矮子里边拔高个的结果。 并不否认这些人对苟氏的忠诚,以及他们本身具备的武勇,但仅从见识与认知来说,还是太狭隘了。苟政心里承认这些族人在苟氏集团中的核心地位,但就目前的发展来看,倘若仅仅依靠这些人,是很难成就大事的。 而当苟氏集团,正式走上这么一条逐鹿之路时,就必须得兼容倚重外姓人才的力量。苟氏终究不像慕容鲜卑、蒲氐乃至姚羌,仅靠本族本氏,便能成就一番事业,这是先天上的不足。 苟政也打心里明白,即便拿下了河东,也只是成为了名义上的一郡之主。既不为各方势力所承认,同时苟氏集团还处一种畸形的发展状态,各大小县城,仍旧处在军管状态,甚至远未恢复羯赵统治下的“正常”生产生活秩序。 军事上的调整,已至当前发展之极限,根本问题在于,缺乏文功德治,短于名望声誉,翻译来讲,就是缺乏士族力量、豪强地主的支持。 倘若实现了这一点,苟氏集团将迎来一场彻头彻尾的蜕变,真正走上一条可持续的、有前途的发展道路,这也是苟政必须实现的一点,合该从河东郡开始。 拿下安邑之后,苟政便着手对河东郡内士族、豪强情况的调查了解,费了些功夫,终有所得。自大汉时起,至魏晋,河东的士族高门发展到了一个顶峰时期。 不过,随着永嘉之乱,胡羯崛起,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衣冠们,也迎来了一场大破灭,身处“前线”的河东郡 ,自然也是重灾区。 河东的高门望族,有的死在胡羯的屠杀之下,有的赶上了“衣冠南渡”的大潮,南下江湖淮表避难,有的选择西迁,到凉州张氏的地盘上延续香火,但还有部分士族,选择了留下,筑壁结坞,聚众自保,当然,逐渐融入到北方胡族政权,也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而拿当前河东士族来说,在“留守”事业上,做得最成功的,大概是解县柳氏了。家主柳耆官居羯赵尚书,其子柳恭曾任河东太守,与其兄柳璩曾受宠于赵太子石宣,其女柳氏曾为石虎后宫贵嫔...... 这样一个士族,与苟氏显然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更不可能看上苟政这么一个丘八寒门。但问题在于,柳氏如今在羯赵处境,略显尴尬。 石宣之乱,牵连甚广,因为柳恭、柳璩与石宣的关系,石虎在去年迁怒于柳嫔,将其赐死,柳恭也被罢官归乡。 提个小插曲,石虎在赐死柳嫔之后,怀念其美貌姿色,于是又将柳耆小女儿纳入宫中。可恶的石虎老贼,老病之余,还不忘祸害少女! 而作为第一个进入苟政视野的柳氏,想要收服之,为己所用,对苟政来说,显然不是一件易事。若是寻常时候,都不需做妄想,但眼下以羯赵之局势,却也让苟政窥得一丝希望。 与柳氏相比,汾阴之薛氏,影响力则主要集中在家主薛强身上了,这是河东有名的豪杰之士,志趣高远,名望颇隆,薛氏汾阴堡,有数千人依附。而但凡豪杰大志者,绝不易收服。 相比之下,出身闻喜县的郭氏,反倒给了苟政一个突破口。 第13章 消化 前者,在攻取安邑后,苟政曾下令于安邑城北建立了一座大营,专门用来安置俘获的河东郡县官兵。在苟军后续对河东诸县的攻略中,所获俘虏,也都被苟政要求诸军押送至安邑,便于统一、集中管理。 俘虏大营的人数,一度攀升至七千余人,虽然不乏老弱,但仍以精壮居多,对苟氏集团来说,是一笔难得的财富。 当然,苟政可不会发善心,白养着这些俘虏,将近一个半月下来,通过分类、分批、分法,俘虏已基本被苟政消化掉了。 其中善骑、惯射、有勇力者,都先被苟政吸收进中军诸营中,余者由其余诸部挑选,补充战损。再剩下的,全部分入由苟侍主管的后勤体系,或被编入辅卒,有一技之长者进入“匠作营”,再不济也被分配到屯田营当农夫抑或到盐池挖运食盐。 俘虏的赵兵大多有了去处安排,但设立的营寨却没有废弃,反而被苟政下令加固营盘,平整土地,增扩设施,用于将士进驻、训练之用。连同攻取安邑之前,在城南建立的那座营垒一道,成为拱卫安邑城安全的“南北大营”。 虽然攻取了河东,勉强得到了一块可为根据、稳定发展的地盘,但当前的苟氏集团,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军事集团。 一切关于势力的运转与发展,仍旧是以军事优先,城里城外,见得最多的,便是服色斑杂的苟军将士。而自主帅苟政以下,所有人等,所做事务,皆以服务“苟氏集团”这台战争机器为主。 只不过,在苟政苦心孤诣且稳中带快的筹谋、设计之下,苟氏集团诸军各营,有了一套简略但已渐渐为众人所接受的管理制度,有了相对清晰明确的分工。 迫于现实的地盘占领与安全需求,也分担中军的粮食压力,苟政不得不选派将领部曲,到各县驻守、就食,顺带着弹压地方,也震慑那些士族豪强。 而安邑城,就是攻取河东以来,苟政精心打造的“河东军事集团”的大本营与心脏。从苟政的各项军政安排就可以看出来了,他几乎把苟氏集团最精锐的军队,以及最丰厚的资源,投入在安邑了。 当然,因解池之利,在猗氏县那边,也安排了相当的资源,比如苟侍、孟淳二部,以及两支屯田营。 ...... 对于苟政来说,那些俘虏的普通河东郡兵容易消化处理,哪怕以最低水平的军事组织安排,也足以控制。相比之下,难以搞定的,是那些有一定地位与出身的官员将吏。 这些人的顾忌很多,但也正因如此,破绽也多! 自苟政东出潼关,数月以来,大小战数场,斩获颇丰,收俘的赵军将吏也有不少,其中有名有姓的都有好几人。而对这些人,哪怕再紧张忙碌的时刻,都没有放松监管与警惕。 而这些被俘的赵军“高级将校”,也随着苟军的转进、战斗,吃了不少苦头,也是到了安邑,方才得到一丝安稳。苟政特地在龙骧将军府依旧是原河东郡守府侧,清出了一片院落,专门安置这些人。 一段时间下来,在苟政不断派人的宣抚、劝说,再加上一些投降将吏的现身说法之下,一大半的人,都选择投降苟政。 虽然可以想见,很多人都只是栖身观望,寻机脱离,甚至避免不了暂时曲身事贼、待时而动的“小机灵鬼”,但对苟政来说,依旧是一种意义重大的趋势。 毕竟,这些羯赵的将吏们,愿意投靠他们这些“草寇”、“逆贼”了,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变化。当然,也与这段时间发生在羯赵内部的剧变与分化有关。 对于投诚的这些人,苟政自然不可能天真地付以信任,军队没他们的份,只是安排在各县充任职事,因为苟氏集团依旧是“军民一体”的组织管理方式,因而职权也相当有限。 抛开这些人,剩下还有十几名“顽固派”,而这些人基本都是士族豪强出身,并且分为两派,关右与河东。 关右那边,主要来源于弘农及孙万东驻华阴期间几次杀败雍州赵军所获,以曹苞为首。此人也是有些出身的,其叔父乃是羯赵乐平王石苞下属司马曹曜之侄子。 曹苞这哥们际遇是有些凄惨的,原本只欲跟刘宁一起到华阴镀一层金,结果孙万东是诈降,兵败被俘,成为孙万东向苟政表诚的筹码。 然后便开启了惨淡的“俘虏”生涯,虽然并没有受到太多的羞辱与侮慢,但跟着苟军辗转各地,其间辛苦,也是可以想见的。 河东本土这边,则以苏国、郭毅二人为首。苏国作为石晖麾下的一员良将,当初苟军誓死北渡大河,苏国于茅津北岸,给渡河苟军造成了不小的困难与损失。 虽兵败被俘,却也获得了苟政的尊重,这段日子下来,在羁押过程中,不免遭到苟氏部卒们的针对与刁难,却安之如怡,甚至于,还把伤养好了。 不过,就是在这段时间里,通过在苟政军中的一些见闻,他的态度虽未得到彻底的扭转,但有所软化,这是一定的。 毕竟,隔三差五,苟政便会命僚属,带着最新获取的河东及周边,还有最重要的羯赵朝廷的境况与动向,来做通报。在攻心之事上,苟政也算坚持不懈。 至于郭毅,他本是闻喜县令,在苟军过吴山,破 石军,挺进安邑时,石凌曾从河东各县调集援兵。然而,各县大多只务自守,仅作声援。 唯有郭毅这个闻喜令,自县里征集了两千兵丁,南来援应。只可惜,安邑城陷落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超出郭毅想象,也导致他有来无回。 在被丁良侦得其动向后,苟政急令丁良、陈晃率所部及统万营出击。双方战于涑水之畔,郭毅此人,虽属文人,但还也能披甲上马,提剑杀敌。 不过,匆匆而来的闻喜赵军,面对一干早有准备的亡命之徒,其落败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最终,连人带马,带闻喜赵军,成为了苟军的俘虏,也是安邑之战后,苟军俘获最多的一仗。 而郭毅最被苟政看重的一点,毫无疑问是其出身,闻喜郭氏。苟政调查过,这是个不上不下,不强不弱的河东本土士族。 往上两代,闻喜郭氏,出过两个名人,郭瑗与郭璞父子,尤其是郭璞,是有名的文学家、风水、术数大师。 永嘉之乱后,郭璞南渡,但是在河东,还是留有一部分族人,分属闻喜郭氏旁支,三十年后,便发展成郭毅这一脉。同大部分滞留北方的士族豪强一样,在现实的生存压力下,不得不栖身于胡羯朝廷,为其效命。 事实上,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闻喜郭氏都算不得大族。闻喜最有名的,乃是裴氏,只不过,裴氏名声大,地位高,人口多,但走得也干净,连祖茔也无人看守。 可以说,正因为郭氏的这份“普通”,给了苟政一份收服的信心,换個老牌士族,就难了。同时,就调查所得,郭毅此人,在闻喜当地名声不错,有些威望,少立大志,并且一直以光耀门楣、复兴家族为己任。 此前,苟政一直埋没于攻取河东后诸多纷繁复杂的事务之中,如今,当苟氏集团在河东暂时站稳脚跟,他也终于抽出时间与精力,来寻求在河东士族豪强势力上的突破。 第14章 收降 随着被俘羯赵将吏们陆续向苟政表以投诚之意,他们得以摆脱囚笼,到“苟氏之河东”军政系统中任职,原本拥挤不堪、辗转尚且不便的院子里,也逐渐多了几分冷清。 曾经弥漫着院落中南腔北调,如今变得稀碎,伴随着的,是一干心思不定、情绪惶惶的“寓公”。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作为囚犯,不得自由日子也是难熬的。 因此,时至如今,可以说这些地方豪强出身的将吏,内心就没有不动摇的。士族豪强的腰身与膝盖,可没那么硬,尤其在北方这种特殊的环境与生态下。 在当下的世道,忠诚是一种既难得又廉价的事物,尤其对胡羯这样以野蛮残暴统治手段著称的政权。而这些人,之所以矜持,说到底,还是对苟政以及苟氏集团看不上,对他们的未来不看好。 这种蔑视,并不单纯因为苟军“梁犊余党”的身份,更为关键的地方在于,他们并不觉得苟氏这个出身略阳的小土豪能够成事,即便逞得一时之威,也只是趁着真正的英雄强者疏忽,侥幸乃有所成,并不认为苟氏集团未来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只不过,英雄也由时势造就,而这段时间以来,时势也在不断变化之中。虽然坐困苟政之手,但苟政却并没有断绝他们对外了解的渠道,相反,还主动将苟军自己获取的各地局势变化情况,通报众人。 而发生在羯赵内部的剧烈变故,让这些人目不暇接之余,也难免生出些紧张感,时势板荡,羯赵内部分化严重,离乱不已。 他们这些人,何去何从姑且不论,但若长久困于囚笼,绝不可取。而要摆脱桎梏,条件也就摆在那里......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至少生存生活的空间富余了很多。三伏天还在持续,秋阳笼罩的庭院里,仍是有些炎热的,几道人影居其间,展现出的,却是迥然不同的气质。 一身麻袍、胡茬唏嘘的曹苞,就着院墙的阴影,在那里来回踱步,时而仰天,时而抚地,长吁短叹,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两名雍州军官,则坐在一旁,目光随着曹苞的身影来回打转,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隔得不远的角落,檐影下,河东郡将苏国则裸着精壮的上身,虬劲的双手拿着一把斧子,正在劈柴。两名河东土豪出身的汉子,则配合着,一人更换,一人码放。 三个人配合十分熟练,效率甚高,显然是干习惯了的......这干俘虏,可不是白养着的,都得干活,劈柴、挑水,生火、做饭,除了监押的苟军部卒外,没人伺候他们。 在“三角站位”的一片树荫底下,还有一个人,处在此庭间的“c”位,身着青袍,头戴麻巾,正靠在树干上,低头沉浸地阅读着一本几乎翻烂的《左传》。此人,自是前闻喜令郭毅。 曹苞的唉声叹气,越来越重,也实在扰人心情,又一次狠狠地劈开一块木柴之后,苏国忍不住扭头,冲曹苞斥道:“大好男儿,竟作妇人之态,不愧是草包!真不知那苟政,浪费米粮,养你这等庸人,有何用处?” 曹苞正是需要发泄的时候,听苏国此言,顿时大怒:“匹夫,焉敢辱我?” 对此,苏国只是轻蔑地瞥了曹苞一眼,那眼神就仿佛在说:辱你怎的? 对了个眼神,曹苞更是恼羞成怒,招呼着庭中的两名雍州将吏,便要上前“理论”。然而没走两步,注意到苏国不善的眼神,以及手中倒转过来的斧子,又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曹苞不得不冷静下来,就是没有武器,也不是对手啊,这是早就体验过的。在“同窗”期间,曹苞与苏国之间,可是积了不少怨气。 曹苞出身京兆曹氏,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族,但也远比苏国这一河东小小土豪来得高级。而自长安来,见过大世面的曹苞,自然对苏国为首的一干河东“乡巴佬”看不大上,矛盾由此而生。 只可惜,苏国虽属寒门,却一点也不惯着曹苞,甚至还时不时地欺负他,将看守施加给他的怨气,转移发泄到曹苞身上。 当然,看不上也是真看不上,在苏国这样的河东豪杰眼中,如曹苞者,也仅仅占个出身与名头罢了,真到战场上,杀之如屠鸡。 此时,燥热天气把苏国心头的火气也给勾起来了,只见他指着一旁的水井,冲曹苞三人道:“曹苞,去打水,把水缸装满,再给某家兄弟,打几桶水,届时,我们洗刷,你在旁伺候!” “姓苏的,你不要欺人太甚!”闻之,曹苞有些激动。 “嗯?”苏国眼神顿时冷了下来,轻哼一声。 曹苞为其所慑,目光游移,突地指着一旁树荫下看书的郭毅:“你为何不支使那郭毅?” 闻言,苏国也不禁看向一脸平静,就仿佛没听到曹苏之间冲突的郭毅,瞥了两眼,苏国道:“你若是能让苟政下令,不用劳作,还特地赠书阅读,你自可坐到树荫下乘凉!” 听此言,曹苞更觉羞恼。要知道,他被俘更久,又出身京兆曹氏,一路跟着苟军东征北进,不说功劳,也有苦劳。这郭毅,一个后来者,还曾与苟军直接为敌,凭什么待遇如此特 殊,竟优于他曹苞...... 真的是越想越气,再看苏国时,曹苞的怨气与怒气也彻底被激起来了。郭毅怎么说也是士族出身,你个小小土豪,也敢百般折辱曹某,凭什么! “昨日我已经打过水了,今日我不干!士可杀不可辱,要我伺候你沐浴,更是妄想!”曹苞坚定而决绝地冲苏国道。 “果真?”苏国眼神微冷。 “你待如何?”曹苞这样问道。 苏国则不带犹豫的,提着斧头,便气势汹汹地朝曹苞走去。阳光的反射下,那斧刃格外刺眼,曹苞见了,顿时心慌不已,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拦住他!快拦住他!” “快找监吏!” 午后,庭院间,水井边,鼻青脸肿的曹苞,带着两名无辜的下属,委屈巴巴地伺候着苏国与几名河东将吏淋浴,井水甚凉,但在这炎热的天气下,却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汗渍被冲刷,燥热被带着,苏国等人嘴里也不禁发出阵阵舒爽的感慨与吁息...... “郭毅!”恰此时,负责看守的苟氏军官带着几名军卒,走了进来,四下一扫,锁定在树荫下装模作样的郭毅,粗鲁地唤道。 闻声,郭毅终于抬起了头,道:“郭某在此,有何贵干!” 什么贵干不贵干,军官心头嘀咕着,手一指,道:“主公召见,你也去洗洗!” “你,帮他打水!”军官又指着曹苞,支使道。 此时的曹苞,心头几乎被委屈感填满了,却也只能听命而行。对苏国,他还敢言语上呛两句,但对苟氏的这些军吏,却也深刻明白“人在屋檐下”的道理。这些强人,就不是能讲理的,也得罪不起,别的不提,只需断食两日,就有的苦受了...... 郭毅这边,听闻苟政又要召见自己,沉静的脸上露出一抹动容。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捋了捋身陷窘地依旧打理得不错的长须。 回身向南,感受着自南方吹来的风,嘴里悠悠感慨着:“河东的风,总是如此宜人,令人眷恋啊!” 然后,方才慢悠悠地走到湿漉漉一片的井边...... 郭毅又被请走了,这自然给留下的人带来不少心理上的冲击,有其他相熟者走进院中,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感慨道:“或许此次之后,再无大赵之郭县令了!” 苏国通过欺负曹苞得到的一点心理上快感,也渐渐消散了,一张刚毅的面庞上,也多了几抹愁绪。与其一同被俘,羁押于此的部属,忍不住在耳边念叨着:“将军,你当初可是被那苟将军亲自劝降的,若能归附,当不至被薄待吧......” 若是此前,部属说此等话,苏国早就斥骂回去了,但是近来,苏国既不骂了,也不怒了,只是沉默着,并不作答。而沉默,往往就是态度与答案,在这段时间苟政细水长流的“关照”之下,苏国心防,实则已经在悄然之间打开了。 ...... 龙骧将军府,正堂,收拾得当的郭毅,步伐从容入内,首先见到的,还是埋头于案牍,签署着各种军政命令的苟政。 入主安邑后,苟氏集团也随即进入到转型阶段,这个过程是痛苦的,而作为这个草台班子的班长,最辛苦的毫无疑问就是苟政,甚至于,被一些排斥任何改变的苟氏老人,视作“自讨苦吃”。 虽然苟政挑选了一些人协助自己,比如让二兄苟雄发挥在军队中的重要影响,安抚士心,操练士卒,持续推进军纪军规的建设。比如以苟侍为司马,作为军队的大管家,并大胆放权。同时,忍着难测人心可能带来的反噬,提拔了一批河东降吏,参与到一些军政事务的处置上来。 然而,这些操作,只是一定程度上减压,实质上,围绕着苟氏集团这数部众的一切事务,大到生死存亡,小到吃喝拉撒,仍旧由苟政一人在操持。 全族、全军,有这个耐心、西行,能够主持大局的,也唯有他苟政。这固然是权威趋于巩固的体现,但累也是真累,而摆放在案头的,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往解县屯田营调拨一批农具,都需要苟政亲自找人安排...... 每每在宵衣旰食,困于案牍之时,苟政对于苟军稀缺的真正能辅助自己的政务型人才的渴望,才更加强烈。依他当前的工作强度,用不了几年,估计就得谢顶。 一个认真的人,总是具备一些特殊感染力的,恰如此时堂中,见苟政那仔细的模样,郭毅的心中,就不知觉地生出一种凛然之感。 这段时间,苟政已经找他谈过几次话了,谈天说地,天马行空,从其谈吐,倒也符合其出身,但观其言行,却也实在难将其与一般的贼寇之流相类。 想来也是,就苟政自弘农发迹,闻名崛起以来,那一桩桩作为,岂是流贼能够解释。 “在下参见将军!”思虑间,郭毅提了口气,向苟政拜道。 闻声,苟政抬眼,看着郭毅,略显讶异地说道:“若我没有记错,这是先生第一次,主动向我行礼吧!” 言罢,苟政也起身, 作揖回礼,又朝堂外吩咐着:“来人,设席案,上酒食!” 这不仅是郭毅第一次向苟政行礼,也是他面对苟政最从容释然的一次,再拜道:“在下虽目光浅薄,但真豪杰当面,又岂能视而不见!” 苟政笑了笑:“豪杰不敢当!只一侥天之幸,绝地求生之土贼罢了,但我这个土贼,做得自在而痛快......” 两名亲兵麻利地将食案摆好,又上得一坛酒水,一盘羊肉,一叠野菜,这已是难得的美食了。便是郭毅,也不禁看得口舌生津。 “先生请!” “将军请!” 态度上很坦然,身体上却本能地感到拘束,落座之后,郭毅主动问道:“不知将军今日唤在下,所谓何事?” 苟政同样显得从容,缓缓地帮郭毅斟了碗酒,又亲自割下一块烤得焦黄的羊肉,叉到其食碟里,轻声道:“这段时间,委屈先生了,这一顿酒肉,权当向先生赔罪!享用之后,先生可自归闻喜,与家人团聚!” 哪怕方才站立堂间,郭毅心中尚且做着各种预设,但怎么也没想到,苟政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反倒是郭毅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怎么,难道先生习惯了那别院生活,舍不得离开去?”见郭毅木讷之状,苟政轻笑道。 闻言,郭毅深吸一口气,看着苟政,沉沉地道来:“将军当真肯放在下归去?” “苟政不才,但对‘信诺’,自认还是十分看重,既已出口,绝不毁之!”苟政淡淡地说道:“稍后,先生自可离去,绝无人阻拦!” 对此,郭毅眉头锁得更紧了,沉吟良久,方道:“为何?” 苟政则坦然笑道:“我甚爱先生之才德,然先生却如濯濯美人,不可亲近。用之而不可得,杀之则可惜,思来想去,不若纵之。 先生名望高洁,深得民心,回乡仍可发挥才干,造福桑梓。河东既归我治下,也同样是为我效力,又何需同堂共事?” 听苟政道出这样一番话,郭毅的心头,难免生出阵阵涟漪。脸色变幻几许,低头盯着案上的酒肉,道:“既如此,这酒肉,在下便不客气了!” “敬先生!”苟政举杯,含笑道。 第15章 打开士族之门 “将军当真肯放我?”翌日,安邑北城门前,郭毅眉头紧锁,严肃地看着苟政问道。 观其神态,听其语气,郭毅反倒有种莫名的烦躁。见状,苟政依旧洒然一笑,拱手作揖:“先生慢行!苟政如今俗务缠身,待有机会,定至闻喜拜望!” 对此,郭毅仔细打量了苟政两眼,但见其面态轻松从容,言笑晏晏。轻轻地吸了口气,郭毅翻身上马:“郭某告辞!” 苟政不只放了郭毅,还送马,还将他的二十几名族人及心腹扈从,一并释放。 这时候,苟政又突然伸手道:“先生慢行!” 闻声,没走几步的郭毅立刻勒住缰绳,回过身来,眉毛一挑一挑的:“将军后悔了?” 此前郭毅在苟政面前,一直表现得不卑不亢,无惧无畏,其言行作态,也从来沉稳,极具涵养。如此丰富甚至带着些“可爱”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到。 苟政朝后招了招手,只见郑权带着人,推着一辆板车出来,上边放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坛子,吸引了郭毅的注意。 苟政手一指,轻声道:“先生辞行,该当有礼物相送,苟政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区区百十斤的解盐了,还望先生收下!” 说完,苟政还吩咐郭毅的扈从去推车。至于郭毅,看了看那车盐,又看了看嘴角始终衔着点笑意的苟政,下得马来,拱手拜道:“将军盛情,郭某感激不已!告辞!” 转身即去,郭毅又回过来,正色道:“容在下多一言,解盐之利,天下皆知,此前向来掌控于朝廷之手,今将军据此宝山,岂有不窥探觊觎、妄图收入囊中者!还望将军小心戒备!” “多谢先生提点!”苟政微微颔首,抬手回道。 郭毅还是上马,带着他的扈从,带着苟政的礼物,北归闻喜去了,只不过,时不时,还是忍不住回头观望,但每一次,总能望见安邑北城门前,苟政伫立目送的身影。 秋阳东升,光芒夺目,搭配着自南而北的劲风,那种河东人才能体会到的豪爽之感,足以将人包裹。只是,重获自由的郭毅,喜悦之余,心头却始终萦绕着丝丝愁绪。 脑海中浮现的,尽是过去两个月间辗转起伏的经历,是数次与苟政的交谈,是苟政那“逆魁”自信的大放厥词,那些时势判断、人物剖析,那种指点江山的从容,包括到城门下始终不曾消失在苟政嘴角的笑意...... 显然,此时的郭毅,心是乱的,思绪是斑杂的。而所有的疑虑,最终都化作一个问题:苟政,当真能成事? 北大营像一道坚固的柙,里边驻扎着数以千计的虎士,北归之时,郭毅难免路过。路过之时,几乎以注目的方式,望着那座秩序森严、外露峥嵘的营盘。或许里边不全是击败自己的苟军,但他们都“姓苟”,都有一个统帅。 思虑间,郭毅脑子里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想法:过往之英雄豪杰,能成大事者,论出身,还有比石勒更卑贱的吗?当年石勒尚且能成大事,今日之苟政,又有何不可?倘若天下局势,果如苟政判断,那么...... 带着这样的思考,郭毅一路平安顺利地回到闻喜的郭氏堡壁,就像苟政保证的那般,没有任何阻拦。回到堡壁后,又得知,驻扎在闻喜县的“义军”,除抢收夏麦之外,再没有对境内士民有大的侵扰,甚至还主动拿食盐、铜铁器、农具以及缴获,来与诸堡交易。 这比起苟政更加让郭毅诧异,毕竟,苟政很多时候只能代表他个人,他本身的素质,并不能代表整个苟氏集团的素质。 而从闻喜苟军的表现,却让郭毅看到了这支义军“光辉”、“正义”的一面,或许还有苟政对这支军队的影响力,这是极其难得的事情。 且不提郭毅辞别后的心态变化,安邑这边,大概是见郭毅一行消失在视野了,苟政又回到城内,攀上城楼,居高远眺。 一副定要把郭毅目送到头的样子,尽显其依依惜别之情,脉脉珍重之意。当然,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苟政眼神的焦点,早不在郭毅那一行人身上了。 城楼上还有一人,二兄苟雄,他一直观摩着苟政在北城送别时的表演,不得不承认,这种事情,还得苟元直来做,他苟仲威,实在装不出那个样子来。 在河东立足,苟氏集团的触手向阖郡主要地区铺开后,苟政也让苟雄率领大阳留守的大部分军民北上了,通过这批“老人”,继续夯实着苟氏集团在河东的根基。 至于大河一线,则有苟威驻守,因为当初的内讧之事,这厮深恨孙万东,也一心与之攀比,早有坐镇一方的愿望。在苟雄的保举下,苟政也满足了。 北上的苟雄,被苟政表为建威将军,协助他处置军务。这个表,当然是向建康的东晋朝廷表,具体则是指,当着众将面,向东南方向遥拜,也就是了。 当然,在稍得安稳后,苟政即遣人南下,寻路往东南一行,携带他的一封手书,向司马氏请降。那封信,苟政很是费了些笔墨,在上边,追忆了一番家族历史,着重描述苟氏先人们为大晋的鞠躬尽瘁,然后又提及当 下苟氏的作为与处境,表明忠心,冀望王师早日北伐,克定中原,还祭洛阳...... 苟政的信,难谈文采,但内容足够“朴实”,极大地展现了北方豪杰殷殷向晋之心,以及司马氏依旧无可动摇的皇朝正统。这也是苟政自建军开府以来,第一次与东晋朝廷的正面接触。 “这郭毅,何德何能,让元直如此费心拉拢?”此时的城头,苟雄看着自家三弟,以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听闻其为陈晃、丁良等人一战而破,生擒驾前......” 显然,苟雄对郭毅持保留意见,事实上,很多苟军将领也是如此,苟雄的态度,都算温和的了。 “我如此大费周章,要的可不只郭毅一人!”对苟雄,苟政没有再装模作样,只是平铺直叙般讲来:“昔有燕昭王千金市马骨,今我苟政不才,欲以一席酒肉,一车盐巴,叩开河东士族的大门!” “郭氏能代表河东士族?”苟雄表示怀疑。 “却可成为一个开始!”苟政定定地道:“二兄,便是在胡羯逞凶的北方,这天下,依旧是士族豪强的天下,曾几何时,我们又何尝不是其中一员? 苟氏的族人,麾下的军队,固然是我们最强大的依靠,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不论我们是要求生存,昌家业,还是谋大事,都离不开士族、豪强的支持,这就是赤裸裸、血淋淋的现实! 在河东,我们可以数万军民部署,压制各方,但这天下,岂止河东一隅?我们想真正立足河东,将来有所发展,离不开这些士族豪强,尤其是中国士民的支持。 人呼我为贼,我也经常调侃自讽,但我们现在,正走在一条由贼转官、从黑洗白的道路上,河东就是起点,脚下的路,必须踩得更坚实!” “郭毅其人,能耐究竟如何,还有待观察!”苟政转身,注视着二兄,认真地道:“但是,他却可成为我们叩开河东士族,俘获河东士民之心的一把钥匙! 如今北方局势日益不稳,四面皆不安宁,羯赵的江山正摇摇欲坠,石氏是坐不稳这天下的。这等大变局下,我们也得努力奋进,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谋求更快的发展,时不我待啊......” 苟政这番侃侃而谈结束,苟雄脸上则只剩下苦笑了,不过,他很是豁达地表示道:“讲道理,谈时势,论见识,我是远不及你的。不过,此事你无需多做解释,你的见解,我十分认可!” “只是,依我观察,元直你如此盛情,那郭毅明显是有所动摇的!”苟雄道:“适才,只要你再开口挽留,邀请入幕,他或许当场就留下了!” “总是希望,能够心悦诚服!”苟政语气淡淡然的:“他既有所动摇,或早或晚,总有南来一日。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想清楚!” “若是你这一回判断出错?他非但没有南来,反而趁机脱逃,率领族部,遁出河东呢?”苟雄针对性地提出一个问题。 “郑权,派人通知陈晃,让他约束部卒,不许侵扰地方士民。还有,接下来,给我盯死了郭氏,如有异动,即刻来报!”苟政满脸肃然地下着命令,眼神却看向苟雄:“如其引众向北,则‘相’机而动!” “诺!” 听完苟政如此安排,苟雄嘴角不禁勾起了点笑容,元直还是那个元直,还是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但脑子也始终是清醒的。 苟政也笑了,道:“二兄,郭毅终将入我彀中!君不见,他适才已经在我军筹谋考虑了!” “哦?”苟雄饶有兴趣。 苟政:“方才赠盐之时,郭毅提醒我,河东盐利,天下知名,需防他人觊觎!我认为,他的提醒很有道理,也的确该有所防备,毕竟周边,可都是些豺狼虎豹!” “谁?”对此,苟雄打起了精神,不敢视作寻常对待:“雍州?并州?洛州?” 长安的石苞,晋阳的张平,洛阳刘国,这是当前苟雄能够考虑到的对河东能造成直接威胁的势力。 苟政摇了摇头,表示不知,但语气却沉着而坚定:“豺狼虎豹虽多,我们却也不是绵羊,河东我们赖以生存发展之根基,爪牙若来,不论何人,必斩断之!” “不错!”苟雄颔首,他的眼神与表情,看起来甚至比苟政还要坚定决绝。 ...... 苟政前前后后,历时将近一月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并没让苟政等太久,进入七月下旬,在回乡思量、观察了半个月后,郭毅果然自闻喜南来了。 这一回,他带来了好几名郭氏子弟,以及几十名扈从,更为关键的,他将妻子也一并带到安邑。闻之,苟政自是大喜,为表重视,亲自下堂,至北城迎接。 甚至于,苟政还把鞋子穿倒了,当然,苟政并不否认其中有刻意的成分。而见到如此喜上眉梢、殷勤相迎的苟政,郭毅自是感激。 至堂间,依主从落座,苟政这回不见状客气了,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先生此番,可是为教我而来?” 苟政的姿态,拿捏得很低,郭毅更生好感,起身郑重地拜道:“在下 不敢,如蒙明公不弃,愿为效劳,恳请接纳!” 说完,郭毅纳头便拜。苟政见状,三两步快速下得堂间,用力地将之搀起,哈哈大笑,笑得张扬而快活,道:“我得先生,何愁河东不定!” 然后,将郭毅扶到客案后坐下,起身,玩了一出“变脸”,形容皆肃,俯视着郭毅,目光灼灼:“长弘(郭毅,字长弘)先生此番,举家来投,就不怕所托非人,他日苟政兵败垂成,连累先生,身死族灭?” “在下既决心相投,何惜一死!”郭毅不假思索,镇定地表示道:“而况,在下对明公,信心十足。明公在河南之时,石虎尚在,羯赵犹强,兵困途穷,尚能死中求生;如今身在河北,既下河东,兵强马壮,难道还不值得在下追随,共谋大事? 今石氏内乱,中原板荡,正当英雄奋进、豪杰用武之时,在下又岂能效庸人,芥于门第之见,而舍眼前真英雄耶? 纵然时运不济,事竟不成,身死族灭,亦不足为恨!” 郭毅这话,说得敞亮,也展露出其骨子里的一种决绝与冒险,这种特质,就很受苟政这等亡命之徒的喜欢了。不得不说,郭毅投靠的做法,直接超出苟政意料。 既如此,苟政也郑重地朝郭毅回拜后,方以严肃的口吻,道来:“我听闻,长弘先生二十余年,致力于光大郭氏!这一点,与我父兄,并无二样,苟与郭,本是同道中人。 苟政今日得先生之助,在此保证,异日若有所成,必助郭氏复兴。过去,天下人提及闻喜,只知裴氏,日后,闻喜郭氏,必将扬名天下......” 苟政此言,先别管能够实现,但对郭毅来说,却简直说到他心坎里,顿时起身,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苟、郭二人,都不免作秀的成分,但这番交流,却是主臣交结的一个必要过程。同时,于郭毅而言,比起那些不要钱的允诺,他也更希望一些实质上的东西,来确定地位。 在这方面,苟政很大方,直接任命其为龙骧将军府主簿,兼安邑县令,郭毅也由此,一跃成为苟氏帐下“第一文臣”。 即便,他并不被苟军那些桀骜不驯的将校放在眼里,但这个“第一”他却是实实在在占着了。也是从郭毅开始,苟政对河东士族、豪强的突破,开始加快了。 第16章 两条腿走路 郭毅的投效,对苟氏集团来说,毫无疑问具备重大意义,甚至堪称里程碑事件,这意味着“苟氏”这条强势的过江龙与河东本地士族结合、合作的开始。 闻喜郭氏,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但是能在胡羯那极不稳定、极其野蛮的统治下,成功生存下来,并且与羯赵河东官府建立一定的合作关系,这就是其本事,至少能代表闻喜县的士民豪强。 事实上也是如此,紧随郭毅之后,在秋八月到来之前,有数波闻喜当地的豪杰、平民,携老扶幼,南来安邑,投奔苟政。 而他们,显然是冲着郭毅来的,从其中,苟政直接简拔了五百多精壮之士,充入中军。并且,还让苟政意外地发掘了一个人才,闻喜人,罗文惠。 罗文惠是闻喜当地有名的才士,家祖在西晋时期也曾官至裨将,只不过不名一文,为胡汉所害,永嘉之乱,家族破败,父、祖于乱世苟且偷生。 罗文惠少时,家境贫寒,生活尚且艰危,还要面对羯赵官府残酷剥削,若非郭毅救济,早已夭亡。成长过程中的罗文惠,也多受郭毅帮助,尤其是知识学习上,也由此,他对郭毅常怀感恩之情。 长大之后,罗文惠感天下不宁,修文不够,还得习武,于是开始苦读兵书,修习兵法。又致力于结交当地豪杰,守望相助,闯下了一定的名声,但未出县。 此番,当郭毅率家人、族部,南下投效苟政,罗文惠得悉之后,再无犹豫,与相交的豪杰、任侠,一起南来,首先便找到已经在安邑县衙内开堂理事的郭毅。 对罗文惠来投,郭毅很是高兴,将其引荐与苟政。苟政这段日子,正沉浸在对“郭毅福利”的消化之中,心情本就不错。 罗文惠,乃是郭毅如此郑重其事推荐,苟政自然兴趣大增。从郭毅口中得知罗文惠的出身、经历、才学等基本信息后,苟政选择单独接见。 而一番交流下来,苟政甚喜,就冲此人身上儒侠之气,以及对地理、兵法上的熟稔与见识,就足以引起苟政重视了。 还是那个道理,如今的苟军,不缺普通的厮杀汉,缺的恰恰是有见识、懂得思考的高水平人才,这罗文惠通过了苟政的考察。 当然,初来乍到,即便有郭毅推荐,苟政自己也十分欣赏,也不好使其遽然而居高位要职,那会引发军中老人不满的。 因此,苟政将之安排在自己的亲兵营中,担任郑权的副队。让苟政更加满意的是,罗文惠对此并无怨言,认为苟政慢待了自己,而怡然受之。 后来郑权以此问他,罗文惠则坦言,他无寸功于主公,如何肯受要职,贸然据之,人心亦难服。他前来追随主公,正是为建功立业,不负所学,待赚得功劳,还怕没有名分吗? 郑权将罗文惠的回答告诉了苟政,可想而知,苟政得知之后,是何等欣喜,益爱之。为此,他更加关注罗文惠在亲兵营的表现,同时特地登门,向郭毅表示感谢,认为他给自己荐了个真正的人才。 而如罗文惠者,只是郭毅给苟政带来的诸多“人才福利”的一个具现。 当郭毅做出这个表率作用后,闻喜县也很快继安邑之后,成为第二个真正臣服苟政的河东县邑,不管如何,郭毅都在安邑当了两年的县令,他在当地的影响力,足以起到这样的效果。 于河东全郡来说,郭毅也给其他各县河东士族们带去了巨大震动。靠着前前后后二十多年的积累与经营,郭毅在河东郡内也是有不小名声的,不说士族领袖,总归是代表之一。 而以这些士族的生存之道与押注原则,当郭毅选择举家投靠苟政,其他河东士族们,也不得不思考其中的缘由,下意识都会换种眼光来看待苟政与苟军。 比如,虽然逃归河东,但心思始终更偏重于邺城朝廷的柳恭,这位前河东太守,也头一次以正视的目光,观察起“苟氏集团”,真正考虑是否有其他“可能的路”能走。 郭毅投奔安邑的过程,可不是什么秘密,更被刻意宣传,以示苟政一番“诚心”,而就冲郭毅的那份主动,就值得很多人多动动脑子。 而在汾阴县,薛氏堡中,那个被苟政惦记已久的大才薛强,也第一次对苟政产生了相当的兴趣。为作了解试探,还自堡中派出了一支商队南下猗氏,与苟军交易食盐、黄铜等物资。 可以说,从郭毅正式投效,入龙骧将军府任职开始,他便用自己二十余年积攒的人望、名望,帮苟政提升着实力,或许对苟氏集团军事实力的直接提升并不显著,但更多的作用力,却是直达根本,夯实是基础。 而即便不提那些宏观上的,仍需要时间发酵转化的影响,仅从将军府与安邑县本身来说,郭毅对苟政的价值也是极其明显的。 苟政终于得到了一个,能够在民部事务上,帮助他出谋划策并且执行的内政人才。仅安邑县,自苟军北上后,零零总总,已积有近两万口的平民。 虽然在苟军治下,军民一体,不论老弱,一律按照高度的军事化组织。但即便秉承这个思想变,在对军与民之间的管理上,总还是存在 巨大差别的,根本不可能一概而论。 同时,也需要足够能力与数量的管理人才,来帮忙治理,苟侍那帮人,忠心与凝聚力是足够的,但管理能力与手段,都远远不足,这一点也是无需避讳的。 于是,在酝酿多时之后,苟政终于动手,将由苟侍统管的“辎重营”进行整改,具体措施,就是对那庞大、斑杂且充满矛盾与各种混乱的后勤体系进行拆分,分为军辎系统,以及民政系统。 前者,自然还挂着“辎重营”的牌子,但重心彻底转移到军队后勤服务上,将那些流民、屯营等相关事务独立出来,划归“民政系统”统一管理。 当然,这个所谓民政系统,主要对那些苟氏征服、俘虏抑或主动依附的平民进行管理,还是由苟政进行直管,只不过,郭毅以将军府主簿+安邑县令的身份,进行具体的操作,并直接向苟政负责罢了。 为此,在苟政的支持下,郭毅率领部分投靠的河东官吏,共同组成苟氏集团的民政管理系统,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标志。 对当前阶段的苟氏集团来说,拆分后,不管是所谓的军辎系统,还是内政系统,其最终的价值指向,仍是为军队服务。 不论何时,军队都是最基础、最根本的保障,军事优先原则,绝不是短时间内所能改变的。两套系统,只不过是在此前安邑整军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分工罢了。 这意味着,苟氏集团的草台班子,从此之后,真正开始两条腿走路,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一瘸一拐,蹒跚前进。 而对“辎重营”的拆分,苟侍的心情十分复杂,颇有种“新人笑,旧人哭”的委屈感,毕竟,手下管理的人少了,也就意味着权力弱了,地位下降了。 不过,苟侍又不是毫无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在哪里,那些民政事务,并不是他能玩得转的,尤其在规模上来之后。 即便是军队后勤,他也越发感到吃力,也就是仗着对军队的熟悉,以及诸部将领给面子,方显游刃有余。但是,随着势力的发展,苟政目光与要求也越来越高,这就非苟侍力所能及了。 因此,在感慨之余,苟侍的心中又未尝没有一种解脱的感觉,终于摆脱了那些流民、黔首,摆脱了那些纷繁事务。他可以不用管那些老弱病残的吃喝拉撒,不用头疼是否有人偷奸耍滑,不用理会那些贱民之间可笑的矛盾纷争...... 总之,他摆脱了无数烦恼,可以专心军辎后勤之事了!只是,权势的减弱,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而能让苟侍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则主要在于两个原因,一自是苟政那日益巩固提升的权威,让他只敢小声抱怨,而不敢过分抗拒,同时苟政还就此专门和他交心畅谈,温言安慰,给足了尊重。 另一方面,则在于,苟政将河东盐池的管理大权,依旧保留在军辎系统内,生产、运输乃至交易,都仍由苟侍那干人负责。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苟氏集团在河东郡影响的沉淀,解池也已成为苟军最重要的一条财源,在苟氏军政集团的运转中起到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有形形色色的“商贾”,自四面八方而来河东,欲购解盐。河东通往外界的盐道,也在缓慢地打开之中,许多苟军需要的粮油布匹、铁器等武器,也随之被那些“神通广大”的商贾贩来。 因此,当苟政还记得,将这最重要的财源,控制在“自己人”手中时,苟侍的心情方安。 还需提一事,在郭毅正式进入苟氏集团后,剩下那些被拘押别院的河东籍俘虏将吏们,纷纷放下矜持,转变立场,也投靠过来。 唯一例外的,还是那苏国,他与苟政有过几次交流。当面之时,苟政还是那副求贤若渴的姿态,表示很欣赏苏国的军事才能,希望能携手,共谋大事。 到如今这个地步,苏国自是已经动心了,但男人也总有矫情的时候,兀自矜持着,骄傲着,哪怕“明公”二字都跑到喉咙了,面上依旧不服。 最后,还是苟政“通情达理”地,与苏国打了一个赌。苟政一直坚定认为,羯赵将亡,而苏国则持相反态度,毕竟,就七月从中原、河北传来的消息看,那羯赵主石遵在讨平其兄石冲叛乱后,已经坐稳了皇位。 同时,在鲁郡那边,石遵已遣司空李农为南讨大都督,率步骑击败晋军,歼灭三千晋军锐卒。由褚裒作为征讨大都督的东晋北伐,正陷入泥潭。 看起来,在石遵这个“长君”上位后,羯赵的形势,似乎在好转,人心在逐渐安定,秩序在重新恢复。届时,苟政这些人,又还能在河东坚持多久? 苏国,嘴上是持此意见的。而苟政与他的大赌,严格来说更像是一个约定,那便是羯赵灭亡之日,苏国纳首归顺...... 这个赌,苟政百分百自信会赢,而苏国,则未必想赢! 相比之下,那曹苞倒是越来越像个“乐子人”了,见苏国不肯降,他也要坚守“底线”,要展现他京兆士族的傲骨来。 只可惜,话白说,表情 白做,苟政虽然并不鄙视此人,却也没多上心。留着此人,想的也只是,有朝一日,进得关西,这个他听都没听过的京兆曹氏嫡子,或许能起到一些作用,仅此而已。 而当其他俘虏,都陆续向苟政表示臣服,别院中只剩下苏国与曹苞时,曹苞受不了了,激动地向苟政提出请求,希望能换监所,与苏国分开。 苟政满足了曹苞的要求,在安邑的牢房里给他找了个好铺位...... 在七月未过,八月将至的日子里,不管是对苟氏集团,还是对河东郡来说,最要紧的一件事,自然而然乃是秋收了。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正当其时。 有鉴于夏收时的抢粮,河东的士民们,大多心怀顾虑,忧心忡忡地观望着安邑的动向。而对秋收,苟政当然是有想法的,只不过,比起“初临宝地”时的窘迫,秋时的苟政与苟军,底气要足得多,方式也要改变了。 于是,在苟政的授意下,由郭毅出面,到各县,召集当地士民,代表苟政与之商谈。 商谈结果则是,各士族、豪强之家,以部众、田亩规模,向龙骧将军缴纳粮税。为此,郭毅根据他的了解,制定了一份粗略的缴税标准,即便土地、人口最多的士族,缴纳税粮也不超过2000斛。 同时,若是人力不足,苟军还可遣屯民前往,帮助收割,以一人一斛的“工钱”计算,收完为止,这份帮助,则带着些强制性。 到了,苟军对河东士族的态度,依旧是实力为本,强权开道,而得到优待的,唯有像郭氏这样诚信投靠的郡望贤达...... 第17章 郎心妾意,食重于天 不论如何,丰收的日子,总是让人喜悦的,于河东士民而言,最值得高兴的,或许是苟政入主安邑后,将羯赵自石勒时起规定的租调力役以及石虎统治时期的各种野蛮掠夺、强制摊派政策,一概废除。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苟政这条过江龙,也并不是什么真正的良善之类,张嘴龇牙,也是要吃肉喝血的。但是,此人懂得节制,不像石虎与羯赵官府那些凶暴将吏一般,连最后一粒粮食都不愿意留给士民百姓。 即便依本年平平之收获状况,若能保持当前的局势,河东的士民可以享受一个十余年不曾降临人间的“丰年”了,只因为来自羯赵的野蛮剥削被苟政以一种同样粗暴的手段给斩断了。 虽然同样需要出一波血,但与石虎统治下的羯赵官府相比,苟政与苟军,都堪称“仁厚”了。而作为初来乍到的“恶客”,能够做出几件让人记住、安孚民心的事,对双方来说,都很难得。 只能说,在过去十几年羯赵朝廷的肆意盘剥,在石虎经年累月的穷奢极欲下,饱受剥削、凌辱的河东士民们,对生存、境遇的期待已经低至极限了。 别说苟政,就是换作任何一个枭雄豪杰,只需手段稍微轻柔点,吃相稍微好看些,都能得到相当的拥护,获得一定民意基础了。 毕竟,与石虎比统治下限,几乎就是“自取其辱”,在治国安民上,也很难在当下这段时期找出一个比石虎更烂的君主了。 苟政,也正小步快走在一条枭雄之路上。原本,苟政与苟氏集团不为河东士民所接受,主要在于三个原因,一是外来者(略阳人)与失败者(梁犊余党)的身份,二是名望极其薄弱,三者是欠缺一个与地方士族豪强沟通合流的机会。 而这些,随着苟军在河东站稳脚跟,以及郭毅的投效,“破冰”的条件达成了。 郭毅,除了在内政、民政事务上对苟政的辅助之外,还有一个极强的作用,那便是帮助苟政建立了一条与河东士民正常对话的渠道。 这一点很重要,苟政也是个乐于沟通交流的人,毕竟,总不能事情的解决与处置,都靠刀枪与兵马,那实是乏术的体现。 同时,手中掌握的强悍兵力与部民,尤其是那数以千计的百战之士,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也值得更多的关注。 绝大多数人,在没有真正了解与认识一个人或事物时,往往只能凭借个人主观印象去判断,甚至从一开始就带有偏见。苟政这个家世平平的“无名之辈”,自然不那么容易为人所接受。 然而,随着苟政集团与河东士民,在政治上交流,经济上交易,逐渐加多,了解也逐渐增进,苟政在河东士民心中的印象也变得更实际,可以说大为改观。 听其言,观其行,而后开始衡量下注与否,这也是河东士族态度的重要转变。 事实上,苟政也是个破坏者,通过激烈而暴力的手段,将原本羯赵的统治秩序,彻底摧毁。这实则是一种可怕的行为,也往往会造成严重后果,因为自古而今,有无数的案例证明,一个秩序,即使它再烂,也比无序要来得好。 而把苟政、苟氏集团之与梁犊、起义军,最大的区别,恰恰在于,在苟政将旧有的秩序摧毁之后,便着手建立起一套新的秩序。 当然,一个新秩序的建立,并不容易,但他也的确做了,即便这新秩序简单、浅白而原始,甚至比起民间一些自古以来的约定俗成,都强不到哪儿去。 而由苟政在河东建立的新秩序下,呈现的统治状态,实则是苟氏与其他士族、豪强共管分治的状态。分散于各县的士族豪强们,各据堡壁,拥有或多或少依附的人口,而河东诸城,就是苟氏的城堡,那些强兵与数万依附人口,则促其成为“河东之主”。 两者之间,已然处于一种平衡共存的状态,苟政可以收起獠牙,也愿意亲近士族,分享利益,随着这些政治态度的展露,也具备让河东士族们投效的条件。 虽然迫于时势,很多人依旧小心翼翼,暗怀观望之心,但可以想见,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时局的变动,又有郭毅为首一干河东本土士民居中润滑调和,待到一定时机,苟氏集团与河东本土势力的结合,将是注定的事。 而现在的情况是,郎心甚切,妾虽有意,却还不敢贸然托身,只能先做些纳吉、采征的前期准备工作,双方之间,都等着一个更好的契机。 当然,若是等不来,抑或时局发生其他变化,那转身陌路,乃至翻脸成仇,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个秋季,对苟氏集团来说,也是个坐等收获的时节。随着各地秋收进入尾声,龙骧将军府宣告诸县的“税粮”,也基本如期运来安邑。 河东士族豪强们,真正面对苟军,大多数人还是明智地选择从心,即便心生不满的,也多憋在心里,又或者等待别人出头。 苟军兵强,这已是河东士民公认的了,没有人敢于贸然做出头鸟。一些以陈粟代替新粮上缴的,苟政也选择接受。 为此,在安邑城中,苟政专门命人将原本的粮仓 修葺、打整干净,用以屯粮。用一些安邑老吏的话说,不知有多少年,安邑未见仓廪充实了。 至于安邑周边的秋粮,则被要求,集中送到安邑进行打晒,为此,苟政特别下令,在安邑城西北的一片空地上,整理出几块打谷场。 当看到成片的打散铺开的,在秋阳下泛着光彩,将地面染成金黄的谷子时,不管是苟氏的军民,还是那些新附的吏民,都不禁喜笑颜开,干活的人都更加有劲。 人心由此而安,至少接下来这个冬春,不会轻易饿死了,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暖暖秋阳,煦煦清风,怀着一个不错的心情,苟政在郭毅的陪同下,巡视完安邑的粮仓,又到城西北外的打谷场视察。 随着秋收趋于结束,还得防备雨量不大但来去无常的秋雨,晾晒的规模也逐渐减小了,但这些都不影响过去一段时间的辛苦成果,安邑的粮仓,却是实实在在充实了。 打谷场边,看着又一批几十辆车的麦子被装上车,在县吏的指挥下,起行归城,苟政忍不住叫停一辆。 上前,撩起袖子,捧起一把,略显扎手,整体卖相很是一般,还夹杂着些灰尘、泥土,但这些都不妨碍苟政以一种近乎“爱怜”的眼神,对待它们。 这是只有真正挨过饿的人,才能露出的自然表情,深深地嗅了口,感受着有些刺鼻的麦香,苟政自我陶醉了一会儿,方才放下,示意民夫将其拉走。 扭头,苟政冲郭毅道:“去岁在戍粮途中,我与部众,行至潼关时,粮已匮乏,高力诸部,甚至有断粮者。那时候,一碗见不得几粒麦粒的稀粥,就能暖胃安心了! 就是如此,我们方才忍饥挨饿,度过寒冬,直至雍城!捱饿的滋味不好受啊,我等当初追随梁犊举义,不是为了推翻羯赵,而是为了活命。 也是从举事开始,我便下定决心,绝不再忍饥受寒,不只是我,还要让麾下部卒,顿顿饱食!今后,还当让天下士民百姓,丰衣足食,过些太平日子......” 听苟政这番絮叨,郭毅忍不住观察着他的表情,认真极了。待其说完,在略作沉吟后,郭毅拱手应道:“明公乃非常之人,体肤之饥寒,殆上天赐予明公之磨砺,如属下这等凡俗常人,只能居侧追随,辅助明公成就大事!” 这大概是郭毅自投效以来,第一次听郭毅拍马屁了。苟政惊讶之余,也不禁问道:“长弘先生,我听闻,世上口出阿谀奉承之辞者,不外乎两种目的。一是有所求,二是有所惧,不知先生属于哪一种?” 闻问,郭毅很从容地答道:“在下属于第三种,有所敬!明公之恢弘志向,见识韬略,实在让人敬佩!” 对于此时的苟政来说,这等话,与放屁并不差别,不过还是哈哈一笑了之。笑声一止,语调也严肃起来,问:“现如今,我军粮仓,储粮几何?” 郭毅答道:“回明公,若加上诸县所收之储粮,全郡加起来,当有粟、麦计九万余斛。各县情况,一时难以作准,但安邑粮仓,目前为止,新入库有32000余斛,算上此前积粮,计60000余斛......” 闻言,苟政沉默了下,不禁道:“看来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五六万军民,就是太平时节,怕也难以支撑半年,一旦战事来临,消耗加剧......衣食之事,还需多做努力啊!” “羯赵凶暴,凌虐众生,兵戈不休,徭役不止,河东之农事,也一直遭受着严重破坏!仰赖明公之恩典,今岁之收获,比之往年,已然好上太多!”郭毅道:“只需熬过今岁,来年恤民生,劝农桑,必不致如此窘迫!” “来年之事太远,我军仍需力争今夕!”苟政这么表示道,略作沉吟,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道:“莫若向河东士族‘借’粮?或者,继续用食盐换取?” 显然,苟政又动了打白条的心思了,而对于苟政当初在弘农郡的作为,这段时间郭毅多少也了解了一些。 听此言,不由苦笑着,向苟政劝谏道:“眼下,正值明公收服河东士民之心的要紧时刻,不可轻易毁诺。至于食盐,再多亦难果腹,只怕士民之家未必愿意。 而况,士民之家,方经明公拯溺,脱离羯赵治下,又能有多少积储?明公若以河东士民为子民,也当怜恤其生计......” 郭毅之言,意思很明白,不过,苟政听了,心中却不禁嘀咕着:那何曾是我之民? 当然,苟政也适时地放弃了“借粮”的想法,琢磨几许,悠悠道:“或许,还得从河东之外想办法!” “屯田之事,安排得如何?”苟政忽然回了神,询问道。 郭毅:“安邑这边,沿涑水,已然开垦、平整出两万亩田地,猗氏、解县那边的屯营,亦有上万亩地。同时,粮种也在培育,再过一段时间,便可分发至诸屯营,进行播种。 唯一可虑者,屯营之中,丁口虽不少,然以老弱居多,又缺乏工具、牲畜,力有难及......” “有何解决办法?”苟政直接问道。 “明公重兵屯于安邑,可否让将 士操练之余,屯田垦地。”郭毅提出一个办法。 对此,苟政眉头直接锁死,平心而论,他当然是想的,然而......微微苦笑,苟政问道:“首先,你得教会我办法,让他们放下刀子,然后扛起锄头去耕地!” 对此,郭毅心中暗道,你都不行,老朽何德何能,说动那些骄兵悍将。 “那便只有向苟司马(苟侍)那边,请求一些援助了!”郭毅又提出第二个想法。 在此前民政、军辎二系统分家的时候,苟侍那边可保留了太多好东西,包括最多的工匠、铁匠、军医,还有更多的壮劳力与牲畜。 因此,比起郭毅这边的蹒跚前进,苟侍那边,除了继续产盐之外,也奉命进行“军屯”,动静与成效,可都要红火多了。 苟政回过头来,看着郭毅,心中暗道,这或许才是郭长弘真正的目的了。想了想,轻轻点头,道:“把你想要的东西,拟一份条陈,苟侍那边,我会去说!” “多谢明公!”郭毅拜道,然后当场自怀里,掏出一页纸,恭敬地呈与苟政。 苟政眉梢一个跳跃,接过,顺手翻阅着,扫了几眼,冲他笑道:“看来,先生是早有准备啊!” 郭毅也陪着,笑了笑。然后,犹豫少许,又以一种严肃的口吻,冲苟政道:“明公,恕我直言,以当前部众之力,是无法供养起上万脱产士卒的......” 对此,苟政心中又何尝不知。自苟政上位以来,他带领着苟军,一路发展到如今,本质上仍旧是依靠战获与掠夺,占了河东,实际上也是通过对原河东官资的接收与从当地士民身上抽血,方才延续到如今。 烽烟时刻,军情战急,顾不得许多,自然是能打仗的,专心打仗的,越多越好。但是,当需要里沉下心来,放弃流寇抄掠做法,致力于谋发展时,苟氏内外上万的军队(还不包括孙万东),就没那么好养活了。 郭毅是把一个难题摆在苟政面前了,当然,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容易的是解决的办法不难想到,困难的是如何执行落实。 面带愁苦地思虑良久,苟政重重地舒出一口气:“先生之意,我明白。此事,我来想办法!” 见苟政那端重之态,郭毅也是一脸肃容,未作话,郑重地向他行了个礼。 第18章 童子营督 中秋过后,苟政给二兄苟雄派了个任务,让他代表自己,巡视河东各县驻军,检阅训练布防情况,点查粮械储备消耗,同时安抚当地的士民百姓。 显然,苟氏兄弟已经越来越有“主人家”的自觉了。 眼下河东的苟氏集团,除了安邑这座费了诸多心血的大本营,算得上重点经营的,只有靠近盐池的解县与猗氏,但资源投入也相当有限。 至于其他诸县,虽然谈不上放任,但也仅仅是分遣属将部曲驻守,因地就食,建立名义上的统治,而没有更具体细致的管理操作。 在这样的背景下,那些被苟政派驻各县的部将们,也可以看作是苟政这个河东小军阀下属的“微型军阀”,基本上是自专其事。 苟威之驻大阳,陈晃之驻闻喜,苟旦之驻汾阴,苟侍之驻解县、猗氏,王堃之驻河北,以及孙万东部之驻蒲坂,皆是如此。而其中,尤以孙万东部,自主性最强。 遣部将分驻各地,也是苟政综合权衡之后的决定,控制河东是一方面,减省安邑军民消耗也是一方面。至于可能造成的部将坐大、将士离心后果,在掌握一定的实力与本钱后,苟政判断还是可以承受的。 苟氏集团的盘子,早晚都得扩大的,也早晚要走出那一步,在河东郡,正可作为一次尝试。 不过,随着安邑大本营这边的事务逐渐理顺,对于其他各县的事情,苟政自然而然要投入更多的关注,施加更大的影响。 放宽不代表放纵,而对于这些将校治军、安民的本事,苟政实在不敢抱有多大的期望。甚至,对自己在安邑颁布的一些条例措施,各县是否跟进遵守,又做到了哪一步,都没有多少信心。 因此,苟雄此番奉命巡视,也是对各县的情况做一次基本的摸底,以汇总到苟政这边,做些相应的调整与改善。这个差事,放眼苟氏集团,除苟政之外,也唯有苟雄,有这个能力、威望去做。 ...... 将军府堂间,苟政埋头于案,提着一支小巧的狼毫,在纸张上仔细地做着“算术题”。题干是关于苟军在安邑主要仓储物资消耗速度的内容,而得出的答案显然不那么乐观,从苟政那始终不得开释的眉头就知道了。 计算的同时,苟政脑子里,已经琢磨着,在哪些地方,在哪些人身上进行减省,又通过哪些渠道、哪些办法加大物资储备。总之,坐吃山空、无所作为,是绝对不可取的。 苟政试图对苟氏集团进行一种“精细化”管理,然而,这才开一个头,就已经快让他脑袋爆炸了。事实上,别说五六万人,就是千八百人,想要达到苟政预期中的理想状态,都是极其不容易。 根本原因在于,他既没有真正建立起一套合理的、为上下所接受遵从的管理制度,又缺乏落实、执行且维持其运转的各类人才。 很多事情,是从苟政这里发起,兜了一圈,又回到他这里结束,过程中还需苟政亲力亲为、亲自监督,不能放松片刻,而一旦放松,必出问题。 别的不提,就说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安邑辎储问题,几座粮仓每日吞吐,诸军各营的耗损情况,就没个准数的。甚至于,储备数量都只是估个大概。 显然,当前苟氏集团下属将吏们的业务素质,是远不能满足苟政所需的。在基础数据都存在大量谬误的情况下,通过计算得出的结果,并以此分析得出结论、制定策略,又能有多少科学、合理、可取之处呢? 事实上,苟政能把军政这摊子事搞清楚,将初见雏形的运转机制理顺,就已经很难得了。但也不妨碍他在具体的治理上,做出一些尝试。 而不管是哪方面的尝试,到最后,苟政发现他最缺乏的,还是人才,各种各样的人才,包括能帮他把粮仓储备、吞吐情况料理清楚的人。 人才从哪里来,不外乎两方面,一自是从外部征召、延揽,具体到当下,就是从河东士族、豪强群体中吸收;二则是内部发掘培养,苟氏集团直属的军民已有近六万口,只要肯用心,总能选出一些有资质的人,另外,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参见主公!”在苟政脑细胞大量死亡之际,亲卫副队罗文惠上得堂来,拜道。 苟政回神,看着这个仪表堂堂的年轻才士,面带微笑,伸手道:“免礼!” “在亲卫营的这段日子,待得如何,可曾习惯?”苟政拉家常一般问道。 “多谢主公关怀!”罗文惠拱手,得体地说道:“主公亲卫,皆是忠诚敢战之锐士,豪情义气,深受感染,与之相处,如饮佳酿!” 闻之,苟政不由笑了。他的那些亲卫,忠诚勇敢固然是其基本素质,但桀骜乖张亦是其特性,这个时代丘八的特有气质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罗文惠初来乍到,就被委任副队主之职,即便只是个虚衔,并无实权,对那些厥有战功的亲卫老卒来说,也是没那么容易接受的。同时,罗文惠也不是个以武力见长的猛将,就更难得众心。 因此,在郑权那一队亲卫中,罗文惠可受了不少的气,若 非队主郑权还是个讲理的人,与之交往后,感情甚佳,平日里多有维护,罗文惠的日子会更加难熬。 不过,让苟政诧异抑或说值得欣喜的是,罗文惠依旧处之泰然,到了苟政面前,脸上也不见丝毫埋怨、愤慨之色。 与苟政的亲兵们相处,绝不可能像罗文惠嘴上所言那般如饮佳酿,但他的处理应对却能静如清水,就冲这份器量与涵养,便足以让苟政对此人的评价再上一层楼。 就对罗文惠过往经历与耳闻目睹的表现来看,此人身上具备成就一番事业的各种条件,虽然年轻,但已经十分成熟,心态方面更是成熟,大抵与从小的艰苦磨砺有关...... 心中感慨着,苟政看向罗文惠的目光则更加满意,稍作沉吟,苟政以一种温和的语气,宽慰道:“我那些亲兵部曲,都是跟着我从雍城,一路打到河东,每个人都经历过同舟共济的生死考验。 他们在战场上,往往一往无前,舍生忘死,但大多目不识丁,不知礼数。刀剑舔血,让他们无惧无畏,也让他们养成了粗鲁、桀骜的性情,一般人却是难以驾驭。 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还请多加担待。亲卫们若有不是之处,还望海涵,我代他们,向你赔罪!” 说着,苟政便起身,向罗文惠作揖。 罗文惠还沉浸在苟政的诉说中,见其动作,顿时大惊,赶忙拜倒,面上满是十分动容:“主公万勿如此,此礼属下万不敢当,一切,听凭主公吩咐而已!” 罗文惠是饱尝了世道艰难与人间疾苦的,见识过的人也不少。但是,当苟政这一方主帅,对他这个出身平平,也无多少名气的寒门,如此折节礼贤,心中自是难免感动。 此时此刻,就仿佛有些什么被世道磨平的东西,悄然在罗文惠的内心复苏了...... “你是郭长弘先生举荐的才士,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苟政在舒出一口气后,略作酝酿,又道:“此前,我将你安排在亲卫营,一是想让你从这里开始熟悉我军,二则备于身边,方便我咨询事务。 不过眼下看来,此举却有不妥了,因此,我决定稍作调整,给你换个差事!” 闻此言,罗文惠收拾心情,也来了兴趣,但面上依旧谦虚地表示道:“主公一番苦心,实铭感五内。在下初来乍到,有所熟悉沉淀,也是应有之义。” “我这里,正有一个更适合你沉淀的职位!”苟政笑道。 “敬请主公下令!” 苟政道:“自弘农以来,民众多有依附,其中不乏幼冲。三月以来,我自其中,挑选了一批资质出众者,建立‘童子营’,着人教导,识字启蒙。 如今,童子营已经渐入正轨,但还差一个营督。同时,也需人教导兵争之道,文惠既熟读兵法,教习一些童子,问题想来应当不大吧......” 苟政的安排,着实让罗文惠惊诧,即便让他进幕府参谋,都不至于如此讶异。不过,出色的心态,让罗文惠的心神迅速稳定下来,琢磨着这其中的道道。 面上讶异藏起,考虑几许,似乎仍有些拿不定主意,待抬首,望着苟政那平静如常的表情与意味深长的目光,罗文惠心中微动,而后长身拜道:“谨遵主公之命!” 罗文惠表情认真地说道:“童子营之建立,是主公深谋远虑,长久计略,非英明壮志之主而不为!在下,又岂能不共襄此义?” 显然,比起大多数苟军将校们对苟政设立童子营的忽视乃至蔑视,罗文惠这初来乍到者,反而更能洞悉其目的。也包括郭毅,他也称赞此举,如今童子营的几名文教习,都是郭毅帮忙举荐的。 “很好!”对罗文惠的表现,苟政再度露出满意的表情,吩咐道:“从今日起,你便是童子营督了。童子营驻地,与将军府仅隔着一街,稍后我让郑权引你前去就任!” “谢主公!”通过对苟政语气与表情的观察,罗文惠更加断定其对童子营的重视,应对起来,也更加自然。 “对了,你自投效以来,我还未有表示!”似乎才想起的一般,苟政回身,到偏房内翻找了一会儿,捧着几卷书简出来,交给罗文惠:“这几卷书,就当是礼物了!” “多谢主公!”罗文惠很是意外,顺手接过,不忘道谢。 见其好奇的眼神,苟政轻声道:“这几卷书,乃是《吴子》残本,是我当初在华阴之时,偶然所得,一直带在身边。 东进北上以来,虽戎马倥偬,俗务缠身,也未尝怠慢阅读。已通读数遍,遍遍皆有所获,爱不释手。若是一般人,自难轻与,但你罗文惠,我只有忍痛割爱了......” 听着苟政的叙说,罗文惠的表情发生了一阵堪称丰富的变化,但最后脸上剩下的,只有兴奋与狂喜。把手中书简紧紧地揽入怀中,跪倒在地,有些激动地道:“拜谢主公!” 显然,这份礼物,对罗文惠来说,是极其珍贵的,他也俨然十分重视。胡羯肆虐、天下崩摧的这几十年间,神舟大地遭遇了极其严重的破坏,这其中就包括诸多汉家文化、典籍 的传承。 太平时节,对罗文惠这样的寒门来说,想要获得知识,都极其难得,而况这黑暗混沌的世道。罗文惠此前所读兵法,也仅仅是早年郭毅所赠之《六韬》,那便已经让他受益匪浅了。 因此,当苟政把《吴子兵法》拿出来,哪怕仅是几卷残本,仍旧让罗文惠欣喜若狂。而见其对学习知识的珍视态度,苟政更有种所托是人的欣慰感。 虚情假意的话,苟政说了不少,但关于《吴子兵法》的说辞,却是发乎肺腑。在过去的半年多日月里,除了行军打仗,治兵驭兵,筹谋大计,苟政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看书。 在兵书上,更是仔细地阅读,与实践印证着看,这样的经历与体会,是曾经另外一方世界的苟政,怎么都无法想象的。习以为常、唾手可得的事物,往往为人所忽视,更别提用脑子去思考。 而毋庸置疑,穿越以来一年时间的经历成长,顶得上苟政在“那个世界”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的蹉跎。 对罗文惠来说,也是从苟政赠书开始,他才真正从心里认可了这个主公。平心而论,此前他来投安邑,既是冲着郭毅,也是想寻求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在两者之外,显然也存有研究观望之心。 苟政设立的童子营,第一批仅有百来人,但都是精挑细选的,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苟氏将领们收养的从子。而罗文惠,也正是从“童子营督”的身份,真正开始融入到苟氏集团中来。 第19章 豺狼伸爪 当气候转凉,秋风渐有瑟瑟之意时,苟政却忽然多愁善感起来,即便少有地摆脱军政事务之烦累,游将军府内园,心中那种莫名的躁郁感,也难以开释。 直到回堂落座,酝酿几许,方提笔蘸墨,顺着心头那股难得矫情,将眼前所思所想、所观所感,化作纸上的一串串文字,添上抬头、落款,便成为了一封信。 信的字数并不算多,仅五百余言,但内容,却很还算充实,感情尤为真挚。在信上,苟政简单将自己的出身背景的讲了讲,然后着重叙述过去一年的经历与见闻,世道昏暗,人心险恶,中夏沉沦,黎元倒悬。 同时表露出,欲拨乱反正,而前途渺茫、步履维艰,终至不知所处、难以作为的愤懑与愁苦...... 最后提出了几个问题,神州何以沦丧?暴羯何以逞凶?中夏之民何以饱受凌虐?豪杰志士何以忍看黑白颠倒而无所作为? 这封信,甭管能不能将别人感动,苟政却是自我感动得很。欲成大事,总还是需要一些信念感,时不时的自我催眠也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也苟政在枭雄路上保留自己剩下不多人性光辉的办法...... “郑权!”将书信装封,苟政舒出一口气,朝外喊道。 正在外边当值的郑权立刻出现在堂上,拜道:“主公有何吩咐?” 苟政将书信举起,往身前一递,吩咐道:“派人,将此信飞马送往汾阴县薛氏堡,交给堡主薛强,记住,亲手交给他。如其有问,便说不才苟元直,期待他的回信!” “诺!”在心中将苟政的吩咐默念了一遍,郑权迅速上前接过,然后转身下堂安排去了。 看着郑权的背影,苟政的双目中露出了满意的神采。跟在苟政身边几个月,郑权的成长是肉眼可见的,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传令官,其干练之风,深受苟政喜爱。 或许也该再给郑权提提职位了,苟政此时作此想法。这段时间,他正酝酿着,对亲卫营再进行一番整顿,使其在功能上“多样化”、“专业化”...... “主公!”再度埋头于案牍之间,未久,突闻骁骑督丁良的声音。 抬眼,只见丁良快步上得堂来,在其身后,是两名部卒,押着一名中年男子。 “跪下!”受制之下,没有任何反抗能力,那名中年被踹倒。 对此,苟政目露疑思,观察了下其人。当前这个时代的人,很难单纯通过外貌去判断其年岁,不过此人满脸的风霜之色,皮肤粗糙,一对凸出的颧骨,是其面部最显著的特征。 “何人?何事?”苟政问丁良道。 丁良禀报:“启禀主公,末将在巡弋途中,发现此獠行踪诡异,于北大营外,抵近观察,东张西望,意图不明。末将怀疑其暗怀歹心,有探我军情之意,因而擒来,听主公论处!” 听此言,苟政怀疑的目光顿时变得冷冽,眼神凝沉地盯着中年人:“你是何人?姓甚名谁?” “禀明公,小人名唤马先,乃是平阳客商,此番扈从南来安邑,乃为交易食盐。实在是这位将军误会了,小人并非奸细,并无刺探义军军情之意!” “榷场在城西北,若是交易食盐的客商,怎会跑到我军大营外去?”苟政冷冷道。 “明公明鉴,是小人路途不熟,误了方向!”平阳客商马先道。 “这是你第几次来安邑?” “这已是小人第一次南来,随行带有粮、布以及牲畜!车队里有交易所得食盐,身上也有安邑县衙发放之路凭,小人几度向这位将军解释,将军不听......”马先絮叨着,一脸的委屈。 苟政抬眼,看向丁良,问道:“他的随从,可曾审问过?” 丁良道:“末将查问过,与此獠所言,倒是不差,不过,末将总觉有异?” “小人冤枉啊!”听丁良这么说,马先头直接磕在地板上,喊道:“明公在上,小人是听闻将军府发布公文,于安邑开辟榷盐场,邀请周边各地客商前来交易。 小人是感将军之诚,方冒险南来,绝无他意。若将军疑我为奸细,不肯放过,小人一死不足为道,只怕传开之后,再无人愿意南来交易......” 听其言,苟政笑了,两眼微微眯起:“你这是欲以此事拿捏于我?还是威胁于我?” “小人不敢,只是实言相告!”马先紧跟着道:“小人在平阳,还能筹集一批粮食,此番北归,正欲南输河东。” 虽然明白,这个年头,敢于行商,能够筹措物资,奔走各方交易的,都不是凡人。但此人的见识与机心,仍旧让苟政惊讶。 又审视了此人两眼,苟政问丁良:“你就这点手段?” 丁良一愣,未及回应,便听苟政冷冷地下令道:“拉出去打,打到实话为止,打死为止!” “诺!”丁良重重地抱拳应道。 而那马先,那张面庞顿时白了,急忙求饶,嘴里不停地呼喊着“冤枉”,可惜苟政面无动容,丁良则是一脸畅快地跟着出去。 沉吟于堂内,苟政的眉宇之间,渐露愁苦之意,忧色甚重。在过去的一个来月间,苟政下令,在安邑、蒲坂以及南边的大阳,开辟了三座榷场,专门用于与周边接壤郡县的物物交易,进一步开发河东的食盐之利。 消息传开后,也的确吸引了不少感兴趣的客商,主要来自于西面的雍州,以及北面的并州,而向北方,前前后后,已经输出了不下五万斤的解盐,换取了大量物资。 按这个趋势,通过“食盐经济”,苟氏集团的粮食压力,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在对内开发的同时,通过外部交易,能很好地让苟氏集团度过这一轮粮食危机。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结果,但绝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在频繁与外界交流的过程中,显然会引发新的问题,如马者的出现,也让苟政预感到了什么。 还不待苟政想明白,只片刻的功夫,丁良又领着那马先回来了。倒不像是被打了个半死的样子,只是一脸的灰败之色。苟政淡淡地看着他:“你已经浪费我很多时间了!这回,可有我感兴趣的事情?” 闻问,马先垂着头道:“禀明公,小人此番南来,除交易食盐之外,另受并州刺史张平张使君派遣,将安邑及义军的情况刺探清楚......” 一听这话,苟政的脸色变了,而丁良闻之,则大为光火,怒而拔刀,指着马先:“奸贼!” “丁良!”苟政严厉地呵止。 盯着马先,苟政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问道:“仅仅是刺探我虚实?除此之外,张平还有何交待?他有何意图?是否还有其他眼线?” 马先应道:“禀明公,小人只是一卑贱商贾,为张使君所驱使,他有何意图,小人如何知晓,又如何能透露与小人。小人只是受其所托,其他一概不晓。” “一个普通贱商,能得到堂堂并州刺史的委派?”苟政嗤笑了一声。 马先赶忙解释道:“想是小人在并州经商多年,薄有名声之故。” “既然如此,那你对我,是无其他用处了?”苟政摆摆手:“砍了!” “明公饶命!”见苟政不是打就是杀,马先慌了,急声道。但部卒们可不管,把住其肩膀,就要拽着出去砍头。 焦急之下,马先汗都冒出来了,挣扎间,想到了什么,赶忙应道:“禀明公,还有一事。小人南来之际发现,并州有兵马调动,新兴、乐平、上党,都有郡兵向太原集结......” “当真?”苟政凝视着马先。 “不敢有虚言!”不管如何,保住性命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马先肯定地道:“小人对并州各地相当熟悉,诸郡兵马之异动,也未隐蔽,瞒不过小人双眼!” 至此,苟政算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摆手吩咐道:“带下去,暂时拘押起来!” “诺!” 待马先被押下去,丁良回转身来,脸色凝沉地望着苟政,抱拳严肃道:“主公,如此人所言,那并州张平,恐有谋我之心啊!” 苟政一时间没有搭这话,而是缓缓回到堂案后坐下,顺带着还理了理胸前的衣衽,而后抬眼看着丁良:“豺狼终是来了!” “主公,还当有所准备才是!”丁良道。 “这是自然!”苟政有些心不在焉的,但一双沉凝的眼睛中却尽是思索之色。 少顷,闭目呼吸,稳住心神,冲丁良道:“我们的眼线,最多只到平阳郡内吧!” “是!这是末将失职!”丁良请罪道。 “现在不是谈论过失的时候!”苟政道:“挑拣些精干部卒,都撒出去,继续向北,向西河、向太原方向刺探,并州军队的动向,必须有所掌握!” “诺!” “此事重大,寻常人我不放心,还是辛苦你亲自跑一趟!”拧着眉,苟政又交待道。 “诺!”丁良没有任何的迟疑。 ...... 约摸在半个时辰后,将军府堂间,安邑城及南北大营中的苟军将领们,齐聚于此。召集命令比起平日,催得甚急,不免让众将议论纷纷。 而最让苟军将领们惊诧的,毫无疑问是郭毅的出现,要知道,郭毅虽然投效苟政有些日子,并受到重用,但此前的军事会议,可都没有让他参与。 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在座,位次还很靠前,这就引发了苟军将领们的不满了。议论之辞中,半数以上都是冲郭毅去的,至于郭毅,只是安然在座,似乎将那些蔑视与无礼都屏蔽在外了。 “主公到!” 伴着亲卫一声高呼,苟政的身影出现众人眼帘,快步至堂案后坐下。堂间议论声顿止,一干桀骜不驯的将领,迅速摆正姿态。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河东坐得越稳,苟政的权威在这些部属将领中,也已经真正建立起来了,至少已经少有敢于直接顶撞他的人了。 落座,众人行礼。 苟政表情严肃,环视一圈,注意到在堂间有些格格不入的郭毅,说道:“郭毅乃是我将军府主簿,自然有资格列席与会,不 只今日,今后所有军议,他都要在座,参谋军机,发表见解,尔等得习惯!” 说完,也不待众人反应,苟政便以一口更加严肃的语气,道:“不久之前,我收到一则消息!羯赵并州刺史张平,正在太原调兵遣将,有南下图谋我军之意。其间探眼线,已然布到安邑了!此番召诸位前来,正为商议此事......” 此言罢,堂间顿时哗然一片,将领们迅速放下针对郭毅的别扭,将注意力放到这则更加重要的消息上来。左右相顾之后,脾性暴躁的苟雄部将苟起顿时叫嚣道:“那张平贼子,焉敢谋我河东!末将愿率军,为主公拒之!” 苟旦被派去坐镇汾阴县后,苟起继之,成为先登营督,也算是苟氏集团、族人内部,响当当一条好汉了。 此时,听他这莽夫之言,苟政顿时驳道:“你可知张平何人?其脾性如何?领兵如何?并州军队情况如何,有多少兵力,进展如何? 敌情不明,你如何拒之?”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苟起哑口无言,略显尴尬。还是破军营督苟须,给他解了围,起身说道:“河东是主公率领将士们浴血作战所得,安邑是将士军民辛苦经营而成!不管并州军多少兵马,只要胆敢南来侵夺,必誓死出击,痛击一切来犯之敌!” 苟须表情坚定,语气决绝,苟政嘴角稍微勾了一下,扫了一圈,见诸将皆有动容,又问道:“诸君皆是作此考虑吗?” “我等皆愿死战!”在苟安的带领下,一众将领,齐声道。 “很好!”苟政一只右手,狠狠地拍在桌案,而后面色凛然地道:“今日召集诸位,不是为了讨论战与不战,这没什么好谈的,只要那张平胆敢南来,我必全力破之,绝无妥协之可能! 现在,你们要做的,便是回营,厉兵秣马,准备战斗!养了三个月,希望你们战意犹在!”苟政冷冷道。 “诺!” “郭主簿,对此,你有何见解!”统一了将领们的认识,苟政又看向默默在座的郭毅。 此时,郭毅眉头微蹙,儒雅的面庞间,隐隐笼罩着一层忧虑。闻问,回了神,迎着苟政的目光,犹豫几许,拱手道:“如明公所言,眼下并州军的动向情况尚且不明,不利于应对筹谋。属下以为,还是待探明敌情之后,再因敌制宜!” “此事,我已然遣人去做了!”苟政道:“不过,兵法有云,知己知彼,如今我军虽不知彼,却还需知己。将士之意,我素有信心,不知吏民之心如何?” 听此问,郭毅当即道:“无他,唯全力辅助明公,共度时艰!” 第20章 士族可用而不可尽信 “先生,适才堂上,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散议之后,诸将各回所部,整兵经武,苟政则特地将郭毅留了下来,问道:“眼下并无他人,还请先生抛开顾虑,以真知灼见教我!” “明公言重了!”郭毅赶忙起身,拜道:“只是适才堂间,明公与众将群情激愤,战意高昂,在下实在不便开言,扫众之兴!” “哦?”听此言,苟政盯着郭毅:“莫非,先生是震慑于并州兵马,担心我军战不过张平,而心生疑虑?” 闻言,郭毅面色微变,迎着苟政的目光,语气愤慨道:“在下既投效明公,自当坚如铁石,悉心竭力,为明公谋划。莫说并州兵马,就是邺城大军西来,也唯有追随明公,共抗大敌!” 听郭毅这番义正辞严的表态,苟政又深深的看了他两眼,脸上方才再度绽露笑意,拱手向他赔礼道:“是我失言,先生勿怪,还望见谅!” 平心而论,郭毅自投效苟政以来,算是尽心尽力,少有懈怠,也帮苟政解了不少麻烦,分担了不少负累,尤其在与河东本地士族豪强的关系处置上,更起到了极其突出的积极有效的作用。 然而,苟政对郭毅,重其人,用其才的同时,却也难免疑其心。虽则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说法,但对于新附之臣,又岂能毫无防备,轻易掏心掏肺。 毕竟,苟政与苟军身上,贴着寒门、叛逆与丘八等标签,与士族们实则上是很难真正尿到一个壶里去的,道德与价值观念根本上是不同的。也就是时势所迫,方才促成他们在一个槽里刨食的可能。 苟政对郭毅有所保留,郭毅对苟政又岂是完全尽付忠心?只不过是,相敬如宾,各取所需罢了。本质上,这就是一种合作关系,只不过,如今面临着一次巨大挑战罢了。 事实上,如郭毅者,想要真正获得苟政的信任,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表现。而苟政与苟军,想要真正取得郭毅以及其他河东士族、本地豪强的支持,也需要更大的考验,以彻底证明其潜质、展现其实力。 眼下,这项严峻的考验,似乎正在向河东、向苟政以及苟氏集团迫近而来。 “明公,适才堂间,在下提议,当探明并州动静之后,再设谋应对!”这个时候,郭毅郑重地向苟政道:“未有言明者,乃是在下还认为,如能化解此次纷争,避免一场大战,理应尽力尝试!” 试探着说了句后,郭毅抬眼,观察着苟政的表情,从其脸上,看不出什么东西,但他显然在思考着什么。见他停了,苟政摆手,轻飘飘地应道:“先生继续说,我在听!” 郭毅稍作酝酿,拱手道来:“在下以为,且不提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即便并州当真对我河东郡有所图谋,战事依旧不宜轻启!” 听郭毅说出这样的论调,苟政嘴角几乎本能地抽动了下,细微的面部动作中,带着的是一丝讥讽。扭眼,仔细打量了这郭先生一会儿,苟政轻声道:“先生尽可畅所欲言!” 闻言,郭毅深吸一口气,道:“在下并非惧并州军马之强,而是为明公与河东考量。暴胡逞凶,河东士民饱受凌辱,长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直到明公率义师北来,尽弃苛政,恩养士民,方得片刻喘息。 而今,河东上下的休养兴复,正处要紧时刻,安邑各县的秋种,才刚刚展开。一旦战起,明公费数月苦功打造的局面,必将付诸流水。 若能弭兵罢战,勤修内政,安心发展,只需一年半载,河东兵强马壮,粮草丰备。届时,便是明公率河东之师,攻城略地,建立功业,而不虑外寇入侵......” 郭毅言罢,便闷着头,等着回应,这大抵是郭毅自投效而来,在苟政面前最忐忑、最不自在的一次。而堂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源自笼罩在苟政身上的压抑磁场。 注视着郭毅,苟政眼神却有些飘忽,嘴里喃喃道:“一年半载,谁来给我这一年半载时间?” 不待郭毅开言,苟政语气压抑而严肃,直直地冲着郭毅:“郭先生所言,确是老成谋国,然而我,却是不敢苟同! 眼下,不是我主动挑起事端,是贼人觊觎河东,欲伸爪牙,对此,绝无退让之可能!否则,河东依旧难免受人凌辱,而我军民人心,却将涣散,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若有机会,我也不愿轻启战端,我也希望能得一段安稳发展的时间,积蓄兵马粮械,凝聚人心。然而,豺狼既已张牙舞爪,那我能做的,便只有敲碎它的牙,斩断它的爪! 先生当知,而今世道昏暗,污浊横流,我军身处其间,就有如行船,不进则退,退则船翻人亡,永久沉沦。 因此,有些事情,我可以妥协退让,一笑了之,但有些情况,唯有迎难而上,博命争取!我与部众,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一直以来,我们的目标都是求生存。 这一点,至今仍未有一丝一毫之改变,在生死大事上,容不得任何退让、妥协乃至丝毫侥幸! 休养发展,那是之后的事情,等打败敌寇,消灭威胁,有的是时间去发展!” 听苟政 说出这么一番话,郭毅明显被震住了,他张嘴欲言,但在苟政那坚定而不可沮的目光下,忽觉自己准备的那些谏言在这样的苟政面前,实在苍白无力。 也是这个时候,郭毅才真正窥见得一丝苟政骨子里隐藏的坚韧、偏执乃至疯狂。在投效初期的这段时间,主臣之间,不说如鱼得水,总算得上是相得益彰,而郭毅显然有被苟政那一贯温和礼贤、谦逊待下的表现给迷惑...... 几乎在苟政的逼视之下,郭毅拱手,沉沉地道来:“明公心意既决,对得失利害,亦已衡量,在下唯有全力,辅助明公,力却强敌,解河东军民之危!” 得郭毅表态之后,苟政的脸色方有所缓和,严肃褪去,又露出一抹笑容,轻声细语地道:“不过,眼下敌情未明,仍有待调查,一切还未到下定论之时。不过,空穴来风,我军这边,该有的准备,不能停罢,以免事到临头,应付不及,为其所制!” “以安邑当前的军民、辎储,尚可一战,只是不能久战,战后......”郭毅叹道。 对此,苟政淡淡然地说:“先生当知,胜利能够解决绝大部分问题,这是我统兵以来,最大的心得体会!” 郭毅退下了,他也得到了苟政的重要指令,要为战争做好准备,一旦军情告急,苟侍那边自不必多说,由郭毅协助管理的民政系统,也要随之全部转变到战时的轨道上来,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得为战争与胜利服务。 当然,苟氏集团还做不到那么细致,甚至于在紧要之时,除了军队与军辎,其他都可以舍弃、牺牲,但在人力与物资事宜上,郭毅为首的将军府文臣属吏们,还是能够做些最基本的准备工作。 “这便是士族吗?”而独留于堂间的苟政,却在一阵深沉的思考过后,发出这样的感叹。 毫无疑问,郭毅今日的表现,并不让苟政满意,甚至可以用失望来描述他的心情。郭毅的那番论调中,充满了“本土意识”,苟政考虑的是苟氏集团的生死存亡,而郭毅在乎的却是河东当地甚至闻喜郭氏的利益。 闻喜县,毕竟就在河东北部,一旦并州军自北而来,首当其冲的便是闻喜。当然,如郭毅所言,他未必就是畏惧并并州军强,只是长久以来养成的生存之道,以及士族生存之习惯,让他本能地选择一些风险更小的办法。一些趋利避害的建议与行为,也就可以理解了。 然而,苟政终究不是那么大度的人,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理解通融,在攸关前途、生死的问题上,他的底线也是坚定而明确的。 适才在面对郭毅时,苟政心头实则分外恼火,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他在脑子里生出了好些诛心之问。 比如,郭毅那保守、愚妄的建言,究竟是在为苟政与河东谋划,还是为保河东士族,为保他闻喜郭氏; 比如,当初苟军北上攻略时,郭毅是郡内唯一一个率军支援安邑的郡内令长,如今同样面临外敌威胁,何以提出如此懦弱、迂腐的见解; 比如,即便依郭毅建议,通过妥协、绥靖,躲过兵灾,躲得了一时,岂能躲一世。安心发展一年半载,即便河东大治,届时究竟是他苟政率军对外攻略,还是等待那些更符合河东士族期待的“英雄”来接手? 这些偏激的乃至带有恶意揣测的念头,不断在苟政脑海中盘旋,不过,最终都被他按捺下来了,没有诉诸于口。 但是,对郭毅以及他一直希望获得真正合作的河东士族,苟政终是压下了之前过分的期待与热情。至少当下,双方还远不是一路人。 于苟政与苟军而言,即便再不利,大不了弃河东郡而走,有此数万部众在,总能觅得一片栖身之所。而河东士族则不然,永嘉大破灭之后,他们能坚持下来,并延续至今,依靠的还是河东的本乡本土。 双方在根本利益上,是有不同乃至冲突的。即便主动投效的郭毅,也先是河东士族,然后才是苟政下属,基于此,在面对并州张平威胁之时,他提出那等建议,也就不那么难理解了。 ...... 丁良不愧是苟政最得力的下属之一,不过五日的功夫,他便回到了安邑,风尘仆仆,疲惫异常,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样子。 然后,给苟政带来了十分明确的消息,并州那里果有异动,并且情况比起苟政预计的还要严峻凶险,羯赵并州刺史张平,已然聚兵数万,前锋五千步骑,已在上党太守张和的率领下,进入平阳郡了。 张和乃是张平之侄,而平阳郡,乃是河东郡邻。于苟氏集团而言,并州兵马的威胁,立刻从虚无缥缈,变成近在咫尺了。 而到这个地步,苟政再没有任何其他考量可言,全力破敌即可,随着他一声令下,从安邑开始,苟氏集团直接控制的那些部属们,都迅速而彻底地进入到战备状态。 即便是郭毅,在这样的局面下,也放弃了所有的妄想与侥幸,毕竟并州军的刀子都快架到苟军脖子上了,而苟政与那干将领们,没有一点妥协的可能。 在苟军上下,紧锣密鼓准备御敌的同时,作为主帅的苟政, 心头却在这紧张的时刻,蹿起了猛虎...... 来自并州张平的异动,固然令苟政神经紧绷,大感威胁,但在紧张之余,也让他窥得一线彻底收服河东士民、化茧成蝶的机会。 倘若能够击退乃至击溃并州来犯之师,粉碎其对河东郡的图谋,那样对苟政与苟军的好处,显然是难以估量的...... 一个人抑或是一个势力,在发展壮大、走向成功的过程中,总是会碰到一些难关险阻的,受挫了,或许将陷入沉沦。 然一旦突破,便是康庄大道、未来可期,人生与事业也将踏上一个崭新的台阶,此时的苟政,就隐隐有将张平与并州军当作这个“关口”的意思。 ...... 夜下,还是在将军府堂中,那“晋商”马先再度被押上来,跪在苟政面前。数日的囚笼经历,让其人状态看起来十分不佳。 盯着此人,苟政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想死,还是想活?” 闻问,马先精神一振,抬眼望着灯光照耀下面色冷峻的苟政,立刻叩头道:“小人自然想活!” “解盐可好?河东盐利可大?”苟政又问。 对此,马先苦笑,以一种实诚的语气道来:“若非为解盐之利,小人又怎敢冒险南来,又怎敢斗胆窥探明公军情!” “若将并州盐市,尽付于你,汾水以北,尽由你去售卖解盐,如何?”苟政这么道。 闻言,马先两眼顿时瞪大,面上的惊讶怎么也敛不住,脱口而出:“明公切莫戏弄小人!” 但见苟政那严肃而认真的表情,走南闯北、刀尖舔血经历带来的心理素质,让马先冷静了下来。想了想,方拜道:“不知明公有何差遣?” “你的确是个聪明人,否则那张平怎么遣你来刺我军情!”苟政脸上终于多了点其他表情。 “张平麾下的上党太守张和,已然率兵,进入平阳郡境内,距离河东也不远了!我放你北归,去张和军中见他,你可知应当如何禀告?”苟政说道。 闻问,马先只略一思索,便道:“我会说,明公深受士民拥戴,带甲数万,兵精粮足,安邑城池坚固,不易攻取,劝他罢兵......” “错!大错特错!”听其言,苟政直接打断马先,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沉声道:“我来教你怎么说!你告诉那张和,我只是一草寇,河东士民饱受欺压,怨声载道,亟盼王师拯溺。安邑城高,但防御空虚,我兵不足万,将骄卒怠,纪律涣散。 并且,时下毫无防备,兵贵神速,正是南下攻取的好时机,万万不可错过......” 听苟政这么一番交待,马先愣了半晌,确认苟政不是说笑之后,方才道:“小人遵命!” “放了他,赠他一匹快马!” “谢明公!” 马先脚步快速地退去了,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待其身影消失在眼帘,苟政轻舒一口气,扭头看向丁良,道:“派人,秘密跟着此人,察其动向,然后给我先把张和军的动向盯死了!” “诺!” 到了关键时候,苟政真正信任的,还是只有苟安与丁良了。此时苟安也在堂间,看着苟政,轻声问道:“主公,这等贼商,能够相信吗?” “自然不值得信任!”苟政很坦然的说道:“但是,万一成功了呢? 子平,今夜再睡一个安稳觉吧,明日我军便起行北上,这安邑城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其他人,我不放心!” 第21章 缘由 秋九月,初一,平阳郡,永安旧城,在刺史张平的亲自统率下,并州兵马暂驻于此。三万余步骑,南来过境,气势汹汹,浩浩荡荡,难缨其锋。 汾水西畔,一座布置简易但规模庞大的军营,已然拔地而起,夕阳西下,浓密的炊烟,自并州军营各部升起,吸引着所有人注意的同时,也安抚着将士之心,毕竟他们方才又经历了一个白昼的行军。 居其中央,甚至大气的帅帐才扎好,各种布置颇显讲究,其内,作为主帅的张平,正坐其间,过问着来自麾下各军各营的汇报。 虽然有些辛苦,但张使君的心情,却很是不错。张平时年四十余岁,身上带着一股燕赵壮士的英雄豪气,同时还具备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仅从卖相上来看,很不错,也容易唬住人。 随着麾下汇报,简单交待一番,遣退诸将,张平把注意力转移到帐中安坐着的一名中年将领身上,脸上带着笑意,但目光中却存有明显的疑忌。 其人,可不是并州系统内的将领,而是邺城特使,羯赵朝廷委任的讨逆将军、平阳太守王泰。张平欲言语一二,然未及张口,帐下亲兵入内,高声禀道:“使君,上党太守张和遣人来报!” 闻言,张平立刻打起了精神,吩咐道:“引来人入帐!” 很快,一名身形健硕、步伐矫健的军官走了进来,冲着张平直接拜道:“参见使君!” “快说,张和军至如何,有何要紧军情?”张平问道。 来人拱手道:“太守遣末将报使君,他已侦得河东虚实,已于昨日自平阳领军南下,进兵临汾。太守有意,自浍口渡河,若贼无备,直袭安邑,若贼有警,则于汾阴扎寨垒壁,待使君大兵至!” “好!不愧为吾侄!”听其报,张平不由眉开眼笑,直接抚掌,然后道:“你在军中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南下回报张和,让他行事小心,不得急躁,不可勉强!待我大军至,破苟贼,复河东,首功依旧是他的!” “带他下去,赐酒肉!” “诺!” “谢使君!” “我这侄儿,是建功心切啊!”张平捋须感慨道,嘴角的笑意收敛不住,目光却往王泰那儿瞟。 而王泰听了,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看着张平,以一种提醒的口吻说道:“张使君,令侄锐意进取,勇气可嘉,让人佩服。然而,只怕其年轻气盛,过于急进,还当多加叮嘱才是!” 闻言,张平面上顿时露出少许恼火之色,语气不善地道:“王将军,前者催促我进军者是你,今日沮我士气者,还是你,你究竟意欲何为?” 张平对自己的不满,王泰心知肚明,面对其咄咄语气,也不着恼,只是认真地回道:“在下催促使君进兵,是身负朝廷与武兴公(石闵)使命,讨贼兴复,不敢迟误懈怠。 今奉劝使君,却是兵凶战危,事关生死,疏忽不得。使君大军方至永安,令侄兵已向临汾,两军相距近三百里,若有差池,只怕援应不及。 在下以为,使君还当有所准备才是,至不济,也当遣一偏师,踵后接应,以策万全!” 你这是在教某做事?此时此刻,张平的心里,大抵充斥着这样一句话。看着王泰那淡定从容间的倨傲表情,张平心中恼火难抑,道:“吾侄有五千锐卒,纵不能战败逆贼,自保当也无虞,王将军切莫危言耸听!” 感受得到张平不稳的心虚,王泰则继续保持着冷静,道:“战场胜负,岂在兵卒众寡?那苟逆,能够逆势而起,绝境求生,乃至窃据河东,岂是易与之辈? 在下出邺之时,武兴公有交待,河东苟逆,不可小觑。今当趁其羽翼未丰,士民不附,举大兵凌之,而不该寻图侥幸,否则兵危势沮,追悔莫及!” “王泰!朝廷遣你来,是协助某击贼,而非让你来我军中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奉劝你一句,不要忘记自己身份!”张平不忍了,怒怼道。 而王泰显然也不是懂得忍让的脾性,何况他背后还站着石闵及邺城朝廷,听其斥责,直接站了起来,盯着张平,冷冷道:“张使君,武兴公对你寄予厚望,朝廷也等待着你的捷报,你可不要自误!” “一口一个武兴公,这朝廷究竟是听天子的,还是听那石闵的?”张平冷眼讥讽道:“某却是想起来了,当初在谷水,石闵便是为苟氏兄弟击败,损兵折将,狼狈东逃,声名俱毁,难怪对苟逆如此畏忌!” “你!”王泰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盯着张平的目光甚至带有几分凶狠,不过,张平自是凛然不惧。 平复了心情后,王泰沉声道:“我奉命助使君破贼,自当全力辅助,好意提醒,使君不听,能奈其何?听与不听,王某都言尽于此,使君好自为之吧!” “告辞!”说完,王泰拂袖而去,自归其营。王泰此番西来,邺城朝廷给他派了两千步骑。 而见其离去的桀骜姿态,张平是满腔的怒火,最终将腰间佩剑拔出,狠狠地扎在地上,道:“这个贼子,嚣张跋扈,某早晚必杀之!” “明公息怒 !”听其言,随军的僚属贾雍脸色微变,赶忙劝道:“这王泰固然傲慢,但毕竟是朝廷所委,又有武兴公做靠山,还是不宜得罪!” 脑海浮现出适才王泰那副嚣张嘴脸,张平不禁道:“什么武兴公,不过石氏一家奴罢了!石季龙英雄一世,子孙怎地如此无用,竟让一家奴僭居朝堂,秉政掌军!我看这朝廷,哼哼......” “明公慎言啊!”贾雍劝道。 见其谨慎姿态,张平脸色变幻几许,终是叹了口气,沉下心来:“你以为,对当前之局面,该当如何应对!” 贾雍想了想,道:“属下以为,王泰其人虽然狂傲,但颇知兵法,所言也不无道理。前锋军距离大军,的确有些遥远了,而张太守之脾性,使君并非不知,虽不乏武勇,但总是缺乏些智谋,性情又甚是急躁,倘若有失......” 同样的意思,从亲近之人嘴里说出来,是完全不同的效果。此时,张平显然是听进去了,陷入认真的思考,神情颇为阴郁。 见状,贾雍又道:“明公,依在下看来,苟逆能破即破,河东能取则取,如有不济,切莫强求。当前于明公而言,最要紧之事,仍是整顿州郡,待统合军民之力之后,方可进退自如......” 这话说得张平大为意动,眉头都不禁跳跃了两下。 事实上,此番并州军大军南下,讨伐苟军,主要出兵的虽是张平,但背后策动的,却是邺城朝廷,更准确地讲,是那武兴公、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石闵。 过去的三个月间,在完成北灭石冲、南退褚裒这两桩“安内攘外”的大事后,石遵的帝位算是暂时稳住了,邺城朝廷也终于得到片刻的安宁。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那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从未平息过。羯赵内部的矛盾,反而越发尖锐了,动辄便可能酿成激烈的祸乱。 石遵授石闵高位,一是为仰赖其武力,二则是犒劳其李城起兵的功劳。然而不管是加官进爵,还是授予内外兵权,都难使石闵真正满意,因为起兵之时石遵答应的太子之位没有兑现,成功夺位之后,石遵选择立燕王石斌之子石衍为太子。 石闵可不是个能吃亏的人,怨恨由此滋生。当然,在掌军辅政的这段时间中,石闵可没有懈怠,相反他很积极,很认真,很用心。 他很好地激化着羯赵的内部矛盾,大力地把羯赵朝廷踹向分崩离析的局面。一方面,他率军大破石冲,消灭石遵夺位以来最大的威胁;一方面他极力劝说,促使石遵下诏,更易石虎遗命,虢夺蒲洪关西地区名义上的统治权,使枋头集团与邺城彻底离心; 而更为关键的,是石闵在邺城朝廷大肆培植自己势力,尤其是笼络军队,提拔安插自己部将及亲近者。他的骄横跋扈,也引发了石遵的强烈不满。 到八月份的时候,羯赵皇帝石遵与武兴公石闵之间的嫌隙,已成为邺城朝廷内部最大的矛盾与隐患了。而这一点,也持续发酵,并愈演愈烈。 石遵希望石闵能安分守己,少些折腾,但石闵只是骄气益盛,对其所请,稍有不允,便怒火中烧,怨声载道。 而在山西的事务上,石遵更希望先解决雍、秦二州的问题,那里内有乐平王石苞野心勃勃、潜蓄异志,外则有仇池杨初占边,凉州窥伺,以及威胁最大的晋梁州刺史司马勋蠢蠢欲动。 但是,石闵却力主,要先消灭占据河东的梁犊余党苟政,既告慰先帝在天之灵,也打通通往关右的道路,还能将河东盐池之利重新掌握在手中。 理由很冠冕堂皇,然而石闵持此议,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为泄私恨,哪怕已经成为羯赵权倾朝野的将军公侯了,他依旧记着当初在谷水的失败,以为耻辱。 石闵本不是个大度的人,甚至就是睚眦必报,当回过头来,发现那支让他心烦意乱的叛逆余党,非但没有消亡,反而像个小强一般,坚挺地生存着。 并且,还活得很好,趁朝廷内乱,无瑕西顾,占据了河东大郡。对于这样的情况,石闵岂能容忍?于是,他便策动了这么一场,针对河东的军事行动。 在这方面,石遵也实在拗不过石闵,当然最终同意,也因为,石闵打算利用张平与并州军队。 至于派出王泰,则因为此人,有将才,知兵善战,同时也让他到并州军中做监军,监视张平。不管是石遵还是石闵,对张平都不大放心。 关于邺城朝廷上的争端与决策,实事求是地讲,就苟政那脆弱落后的情报系统,根本刺探不到,甚至一直以来对山东的各种情报,都是严重滞后且经人口口相传有极大失真的消息。 甚至于,就连河东周边郡县地区的消息,都收集得很不容易,这也导致,并州军都已经行动起来了,苟政方才后知后觉。 而张平这边,对于南下进攻河东,他始终处在一种矛盾的心态之中。一方面,他也觊觎河东的盐利,一方面,他又对来自邺城朝廷、来自石闵的干预十分排斥乃至不满。 同时,张平在并州的时间也还不算长,对州内控制并不 强,石虎在时,他不敢有些过分动作,在石虎死后的这几个月,正忙着整合并州下辖的郡县、军马、士民。 但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有所进展,但远未到将并州各郡统筹调用的程度,唯一算得上巩固的,只有太原郡,以及其侄张和统管军政的上党郡。 因此,张平的治政重心还在抚内上,邺城朝廷的指令,可以说是打乱了他的节奏。也就导致,从开始起意谋夺河东,一直到如今正式举兵南下,前锋张和军都快踏足河东郡境内了,张平的目标依旧不是清晰的。 张平的瞻前顾后,也完全反映在进兵的安排上,走一步,看一步,才是他的真实心态。 自晋阳出发时,他是这样想的,若苟逆兵弱,一战破之,自无说头,得解池盐利,将极大地增强他的实力。河东盐池,只有在他这样的一方之主,这样的大势力掌控中,才能充分发挥其作用。 若是苟逆果如传言中那般强悍难缠,进占困难,凭借并州众多的兵马,强悍的士卒,也可从容退回。那样,对邺城朝廷也算有个交待,不是我军不努力,实在是逆贼太强悍,让邺城自己派军征讨,难道还能真为邺城朝廷、为那石闵出生入死,损兵折将吗? 而对张平来说,真正积极主动去做的,则是趁着这个机会,将并州各郡那些听调不听宣的军队彻底收服,毕竟可假朝廷之诏令,这样的机会,可实在难得。 可以说,张平的算盘打得叮当响,但王泰这个朝廷将军、平阳太守的存在,又让他如鲠在喉,不得自在。 而适才王泰与贾雍的建言,又让他有种患得患失、投鼠忌器的感觉,总之,此时的张平,很是难受。 考虑良久,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看着贾雍,张平沉声道:“那苟逆,能够于危亡之中率众求生,逆势而上,占据河东,的确不可小觑。 眼下河东敌情尚不明朗,我军虽有数万之众,但未必能全获胜算,谨慎是应当的。张和的性子,我何尝不知,恐其急进有失,确实应当有所提防!” “来人,去把曹活将军请来!” 曹活,乃是匈奴右贤王曹毂之弟,此番奉兄命,应张平所请,率三千匈奴骑兵南下助战。当然,匈奴兵不是白请的,张平允诺,破河东后,厚赐财帛盐粮,准其大掠。 而从匈奴人的动静,也可知,石虎驾崩对整个北方局势的影响正在持续发酵,日益深远,连这些被羯赵与拓跋鲜卑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铁弗匈奴,都忍不住凡心大动,再度积极地参与到北方的势力纷争中来。 很快,一名皮肤黝黑、眼神凶狠的草原汉子走进帅帐,对曹活,张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将拜托之事告之。 张平请求曹活,率领部下匈奴骑兵,快速南下,若张和有失,则援应之,若无,则与之合兵,帮助大军打通汾水之阻。 对于这个请求,曹活没有丝毫迟疑,爽快地同意了。当然,这胡酋也有自己的打算,于张平大军合军,干什么都不方便,他们此番南下,可不是单纯为助战的,不抢掠一番,岂不白来了,怎么对得起这一路的辛苦。 察曹活异状,待其退出帐后,贾雍不禁对张平道:“明公,此人一去,恐怕平阳士民,要遭遇祸患了!” 闻之,张平洒然一笑:“我正要用匈奴骑兵之迅捷,令其效命,既要驱使之,岂能不与其好处?且听任之吧!只要能攻取河东,尽得解盐之利,些许损失,都是值得的!” 对于张平这样一番论调与说辞,贾雍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难免有种淡淡的失望。如此之主,如此见识,岂能是英雄豪杰之流。 只可惜,张平并没有注意到贾雍那失落的情绪。当然,即便注意到了,也未必会在意。 第22章 先破张和 闻喜县东北,董池陂,这是涑水流经的一片水泽,秋风秋阳之下,清波荡漾,水光粼粼,有水鸟、野鸭嬉戏其间。环泽浅滩有大片的蒲草,比起夏季时节略显衰败,密集的蒲棒在风中摇曳着,像一个个身着棕黄铠甲的卫士守护着这片水泽。 不过,这片和谐宁谧的自然生态,却被一群不速之客粗鲁地破坏了。一片简陋的营地沿董池陂展开,逐水而居,由苟政亲自率领的数千苟军精锐,已然在此驻扎两日多了。 此次苟军北上,可谓是轻装简行,没有太多辎重,甚至连民夫都只千余人,这当然是由作战目标决定的。连同那一千民夫在内,苟军人数也就七千出头,但可谓精英齐聚,苟军大部分精华,都集中在这儿。 苟政的中军,除中坚营留在安邑守城之外,余者几乎全部出动,破军、骁骑、射声、统万,再加上先登,以及附属的孟淳部、闻喜陈晃部。 也只有苟军内部人员,方知晓这股力量意味着什么,又有怎样的战斗能力。而精锐齐出,所谋必重,必求完胜。人在董池陂,但心思与注意力,全在几十里外的汾水,在那里,由张和率领的五千上党军队已于昨日(九月初二)抵至河东、平阳二郡交界的汾水北岸。 这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不管是不是诱敌之计成功了,是不是那马先说动了张和,当上党军南下急进,远离并州军主力之后,便从事实上给了苟军击破他们的机会。 自安邑出发之前,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分析,苟政的打算,就是要集中精干力量,先将张和军吃下,断张平一臂,再图后计。 如今,饭菜已经上桌,就差客人入席了。而张和这个贵客,显然没有让苟政这个主人失望。 十余候骑自北而来,径入营地,带队的丁良,直至帅帐前,下马快步入帐,没有丝毫喘息,但异常兴奋,禀道:“主公,张和军已然开始渡河!” 闻报,正认真研究着平阳郡地形、地势及交通的苟政猛得抬起头,盯着丁良,严肃地确认道:“果真?” 丁良一脸的郑重,拜道:“末将归来之时,张和军先锋部卒,已然开始涉水!” 闻言,苟政再无多问,起身道:“传我命令,全军即刻开拔,轻装急行,向浍口进兵!” “诺!” “派人通知陈晃,着率所部,适时发起进攻,骚扰迟滞敌军!”苟政又吩咐道。 苟政军于董池陂的同时,又遣陈晃率所部千余将士,驻扎于汾阴以来二十里处,居中策应,也被用作苟军破上党军的先遣。 雄浑而厚重的号角声中,足足五千多苟军将士,极其高效、快速地完成集结,然后在苟政的亲自率领下,向西北方向开进。 虽是轻装简行,但行军的速度还是克制着,毕竟要保持阵列,避免掉队,还需考虑到接战之时将士们的体力与战力。 因此,足足花费了两个多时辰,苟军大部,方才抵近张和军选择渡河的浍口地区。 浍口,乃浍水注入汾河之处,水流相对湍急,因此张和军选择渡河之所,实则在浍口以西数里的地方。深秋的汾水,还算温顺,水流平缓,择浅滩甚至可以直接涉水过河,这显然给张和军的渡河提供了便利。 萧萧秋风下,汾水之阴的厮杀声已然持续许久了,渡河而来的上党军,正在张和的指挥下,向北来骚扰的陈晃军发起歼灭战,并且终于在浍口以南五里的地方,将其彻底咬上,形成合围进攻。 对于陈晃的不自量力,性情急躁且自负的张和,很是蔑视。然而,就陈部那千余人的规模,却生生拖了上党军一个多时辰,并且面对数倍之众的围攻,依旧阵脚稳固,这让张和很是羞恼。 依张和的预想,撵上陈晃军后,当速破之,然后迅速南下,突袭安邑,成就殊功。然而,终究是事与愿违,且不提后续动作,这才摸到闻喜县的边,便为不名一文的陈晃所拖延。 事实上,如非苟政有意放纵,张和连汾水都过不了。而过了河的军队,一往无前的同时,也意味着后路的断绝。 陈晃军的准备实在是充分,以枪兵为主,配了诸多大盾,麾下部卒也经过精心的配合训练,又有陈晃的从容指挥,而作战目标也很明确,拖延敌军,以待苟政主力。 各种因素,导致陈晃军即便被上党军队合围了,依旧不动如山,不见多少慌张,而陈晃打造的这片“龟壳”,也的确磕坏了张和军的牙口。 等苟军主力赶到浍口附近时,敌主将张和正恼羞成怒,驱使着下属将士,不计伤亡地向陈晃军发起进攻,根本不虞,苟军还有援兵,并且所来如此之速。 而苟政这边,则在了解过战场的情况后,方从容地向已经调整好进攻阵型的各营将士下令。以苟须率破军营从右翼进攻,以苟起率先登营自左翼进攻,又以丁良率骁骑营绕袭骑后,扰断其后路,苟政自己则亲率亲兵营、统万营及孟淳军从正面发起突击。 从军事布置就可知,苟政是要尽全功,一口将张和所率上党军吞下,而这些苟军精锐,也有这个牙口。 上党军,虽多壮丁,但不管是在训练、士气、还是指挥上,都与苟军相去甚远。要知道,随着苟政北上的苟军精锐,可都是经历过无数生死考验,方才蜕变而成的带有职业属性的军队。 即便是正面交手,上党军能够扛住苟军进攻的可能都不大,遑论是如此“相遇”。四面合围,加上中心开花,当苟军将士从四面八方袭来时,结局自是注定的。 凶猛的苟军将士,根本不是久战疲敝、阵脚散乱的上党军所能抵挡的,几乎路路被迫,破军、先登二营,像切豆腐一般,将上党军分割开来,与陈晃军直接沟通,然后配合其余将士,绞杀敌卒。 危急之时,张和甚是震恐,他也做了些努力,尝试号召部下,调整阵势,结阵御敌,但这些只是无谓的挣扎。不到半个时辰,在苟军将士强大而迅猛的攻势之下,渡河而来的上党军,彻底陷入崩溃...... 第23章 苟政治军,弓蚝在此 毫无疑问,浍口之战,乃是苟政自起事掌军以来,最从容,最轻松的一战。 无关生死存亡,没有随时覆灭的艰危,也不直接改变战略大局,严格意义上讲,只是苟政集全军精锐进行的一次战术行动,连预设战场都是苟政这边筹谋的,天时地利人和占了大半。 同时,这也是对安邑大整编结果的一场检验。而结果,并未让苟政失望,恰如预期,整编后又沉淀了三个月的苟军中军爆发出了极其强悍的战斗力。 同样规模的上党军队,在他们面前,可谓不堪一击,虽然战役的结果是由众多因素综合导致,但也充分说明苟军在整编改革上收获的重大成功,以及苟政此前所力主、坚持的一些事务的意义、价值以及必要性。 当然,历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苟氏集团内部也从来不少闲言碎语、阴阳怪气。就像一些的将校抱怨的那般,向使他们的部曲也能获得同中军一般的待遇,足食足械,他们也能保证训练用功,纪律严明,战力飙升...... 而这些纷扰与琐碎,都不影响一点,那便是在苟政的带领下,苟氏集团正走在一条由苟政筹划的“正确”的道路上。并且,随着根基的夯实、实力的壮大,伴着不断的胜利,步伐也越加稳定坚实。 到申时左右,战役已经趋于结束,上党军被苟军将士熟练地分割包围,迅速消化,没有多少人能逃掉。崩溃之际,大部分上党郡兵都朝北逃,而北边,正有汾水之阻,追击的苟军将士,可不会任其从容北返。 至于那些像没头苍蝇一般,朝其他方向逃亡的敌卒,即便逃过苟军的追杀搜索,也很难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生存下去。因而,最终大部分人还是做出了最聪明的选择,缴械投降。 扩长了十几里的战场上,各处厮杀已经基本停止,能够看到的,是苟军各部将士收降俘虏以及打扫战场的景象,尤其是后者,将士们极具热情。 苟军上下,有一条自苟政掌兵后经过数次战役经验后逐渐形成的规则,关于缴获,一应缴获,由作战所部各留一半,余者上缴中军,经由苟政这个主帅统筹调用,再结合合诸多战功要素,进行议功评判,最后再依功劳大小进行酬功犒赏。 这当然只是基本原则与流程,在初期的落实阶段更是问题重重,不过,随着苟军的发展,以及苟政权威的逐渐树立,这么一套规矩总算还是得到了确立,为众军所接受、并拥护。 在这个过程中,也随时根据出现的问题,不断地进行调整,苟政也不断打着“补丁”。比如,不得谎报缴纳与战功,各部之间不得争抢战利品,上缴缴获以军、营为单位等等细节条例,并附有相应的处罚措施。 甚至于,苟政还搞出了一套记功的办法与评判标准,即便相当原始简陋,但却让苟军在议功酬功上有了一个可以遵照参考的东西。 诚然,对苟政搞出来的这些花样,苟军上下,真正理解的人并不多,他们只是习惯并接受。这样一套规则,虽然仍旧无法保证绝对的公平,但却在保证以战斗功劳为优先前提的情况下,惠及其他有苦功劳的部队。 毕竟,每一场战斗,每支部曲都有不同的分工,想要获胜,也需要在各自分工上尽心竭力。便是每支搏杀在第一线的队伍,也不是每名部卒都能捞取战功。 因此,在战功以及缴获的分配上,就需要更加聪明,需要综合考量,苟政做的,就是将这种理念灌输给麾下将士们,也慢慢取得了认同。 即便到此为止,对于苟政搞出的这套缴获酬功规则,上上下下也没多少人搞得清楚,甚至没多少人愿意花时间与心思与学习、了解,他们只是逐渐接受并熟悉这种由苟政主导的机制与规范。 真正碰到问题,并引发纷争的时候,最后往往还是闹到苟政这里,交由他亲自出面解决。而作为规则的制定者,苟政也拥有绝对的解释权,在有依有据有理的情况下,处置结果也往往能够安抚双方。 这当然会增加苟政的工作强度,会时时让他感到烦累,然而在那些纷扰之间,又何尝不是苟政权威树立并巩固的体现,毕竟“裁判权”这种东西,威望不积累到一定程度,谁会当真,谁会认同,服气? 宰分之权,也从来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不是常人所能掌握并熟练运用的。 而随着浍口一战的胜利,这种麻烦,又将向苟政袭来了。当然,这算是幸福的烦劳,毕竟,张和所率的上党军,此番所携军需物资可不少,尤其是好几百匹马,看得苟政极其眼热,有滞留于汾水北岸的辎重,在战斗还未结束之前,苟政便已经派丁良率骑军涉水过河,前去截夺,以免那些上党部众携带物资逃遁。 在天下板荡、人心丧乱的时代,想要在统治上有所建树,最好是能立下一套能为大众所接受,并具备落实执行条件的规矩。然而,最难做的,也同样是立下规矩。 虽然困难,甚至是举步维艰,但苟政一直以来都致力于此,并且逐渐在苟氏集团内部建立起了一套管理制度。虽然这套制度简陋、粗略,零碎且不成体系,但却已成为一种雏形,极具发 展潜力。这也是苟政主导的苟氏集团在统治内核上,便与其他军阀势力区分开来的地方。 也只有在深入了解熟悉之后,才能从中看出,苟政其人的宏图远略以及勃勃野望。当然,仅靠苟政一人,显是无法成就那些规矩与志向,他需要更多志同道合者。 作为此战最主要的功臣,陈晃被特意唤至身旁,陪同着苟政,一路向北,往汾水之畔巡看而去。策马巡视间,陈晃不无兴奋地向苟政道贺:“恭喜主公,又获一大胜,上党军几乎全灭,敌主将张和亦被生擒,士气民心都将由此大振啊!” “得竟全功,文明当居首功,临机决断,沉着应对,指挥有方,处合围之窘,而士心不乱,军阵不散,真名将也!”看着跟在身边,一副恭谨之态的陈晃,苟政不禁夸赞道。 可以肯定地说,在当下苟氏集团下属的将校之中,论品行、说风度,除苟政二兄建威将军苟雄之外,就属陈晃最受人尊重了。而外姓将领中,也唯有陈晃,最受苟政喜爱,甚至可以说信任。(丁良不一样,那是家奴出身,算是半个自家人。) 除了品行与风度,陈晃更让苟政看重的,还在于其具备相当谋略见识与治兵能力,在苟军各部之中,陈晃部下未必是最能打的,但凝聚力与韧性绝对不差,这都与他的统率能力与人格魅力息息相关。 而在面对苟政的赞许乃至恭维之时,陈晃依旧保持着一贯的谦逊,拱手道:“末将实不敢居功,还仰仗主公威德,运筹得当,方有此胜。若非主公率援军及时赶到,末将与部下将士,或许已身丧张平之手。” “文明无需谦虚!”对陈陈晃的谦和沉稳,苟政也早已习惯了,因而也就直接道:“谋事在人,但能否成事,还需看将校尽力,士卒用命! 能破张和,固然是三军将士奋武,但如论首功,舍你陈晃何人?这件事,谁若不服,尽可来找我!” 说着,苟政笑了,扭头冲陈晃道:“文明你自是虚怀若谷,不争功讨赏,但若你这首功之人过分谦虚礼让,不只麾下将士勋劳难以彰显,其他有功将士怕也无颜向我表功请赏了......” 听苟政这么说,陈晃面色变了变,但见苟政那温和自然的表情,提了口气,握着缰绳,拱手拜道:“多谢主公!” 谦虚是其涵养,持重是其做派,然而身处在当下这个世道,又是一名军中打磨多年的豪杰壮士,陈晃身上岂能没些丈夫义气,胸中又岂能没有功名大志。 只不过,一直被时势、环境与经历所压制乃至磨灭,直到碰见苟政,在这大半年的相处交流之中,那些属于好男儿、大丈夫内心深处的冲动,慢慢地被重新激发出来罢了。 策马北向,穿过那些正赶逐俘虏、收捡缴获向汾水沿岸聚集的将士们,胜利的喜悦之情渐渐从苟政脸上消散,面容再度变得严肃起来,偏头看着陈晃,苟政问道: “依此前所探,兼适才对几名并州俘虏军官的审问可知,张平此来,声势可是不小。不止晋阳精锐齐出,还有邺城精兵,以及匈奴骑兵为援。 张和军虽破,但其部下以上党郡兵为主,此战于张平固然是一场震慑,并州士气亦将受挫,但于并州精干力量而言,却不是什么重大损失! 在汾水之阳,仍有三万余众,汹汹南来,并不容易对付啊。我军的危机,并未解除,真正的危险,还在后边啊! 而有此教训,并州军绝不敢再掉以轻心,我军再想获得如此战这般的破敌良机,怕也是难上加难......” 怎么说呢,在大胜之际,连战场都还没有打扫完,作为主帅,苟政已然忧虑起之后的大敌了,其忧心之言,若是让其他将领听了,恐怕又要埋怨他扫兴了。 所幸,陪同在侧的是陈晃,而陈晃向来是个能动脑子、且脑袋清醒的人。而从苟政身上,他看到的却是一种“胜而不骄、计虑深远”的品质。 针对其忧虑,陈晃也在琢磨之后,拱手说道:“兵不在多广,而在精悍,论兵力多寡,比起并州大军,我军的确仍处在劣势。 然如论精兵强将,以末将看来,并州军却未必比得过我军。我们的将士,大多都是追随主公,历经战事,饱受磨练,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锐士。 再兼主公之谋,汾水之阻,末将相信,总是可以与并州军周旋,甚至于战而胜之,也不是不可能。” 陈晃对苟政却是信心十足,观其表情,也不似恭维。苟政笑了笑,感慨着说道:“文明对我如此期望,我只感千钧重担压于肩头啊!苟政只有些纸上谈兵的能耐,只怕有负三军之望啊......” 对此,陈晃很是坚定地表示道:“主公谦怀,是有其理。然而,在主公率领之下,我等却有必胜之决心!” “呵呵......”苟政笑出了声,笑声中甚至带着几分欣慰,两眼都莫名地有些发酸,这样的话,即便是从陈晃嘴中说出,也十分难得,也足以让他感动。 只需看看,苟政在掌军初的日子,有多难过,又是怎样一路熬过来的就知晓了。 “不管如何 ,这一仗,却是开了个好头!”稍微收拾心情,苟政吁出一口气,认真地说道:“增兵之事,也得抓紧了,否则仅靠这数千人,怕是难以抵御并州数万之众!” 一路商讨着军机,至汾水南岸,夕阳西下,霞光万丈,映入眼帘的,是沿岸的伏尸,以及被染红了大片的汾河水。不过,最先吸引苟政注意力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一处仍在持续的战斗。 在汾河边,约摸有二三十人的上党军卒团结在一起,背倚河水,结阵相抗,而周围则有十倍以上的苟军士卒,领头的,恰恰是破军营督苟须。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人在顽抗?”见状,开口道,语气中颇多好奇。 遣人察问,很快苟须亲自奔至苟政面前,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的:“参见主公!” “什么情况?”苟政问道。 苟须的脸色很不好看:“一支残卒败伍,拒不投降,做困兽之斗。领头贼子,甚是凶悍,已杀伤我二十余名部卒......” “难道苟都督也非其敌手?”陈晃不禁讶然道。 听此言,苟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不爽地瞥了陈晃一眼,然后在苟政好奇的目光下,冷声道:“单打独斗,我非其对手!” 言罢,不待苟政追问,苟须几乎咬着牙道:“请主公稍待片刻,末将将此贼子擒于马前!” 眼神飘了一下,苟须又请道:“我部弓矢已然耗尽,敢请主公援应一二!” “郑权,你带一什人去!”苟政自无吝啬的道理,招招手道。 “诺!” “谢主公!” 二人转马,带着人便去,苟政则缀于后,也靠上前去,一窥究竟。 而在那汾水河畔的小战场间,肃杀的气氛,浓烈程度不下于千军万马对阵,围困之中,当众而立者,是一名身材魁、面貌方正的汉子。 一身轻甲,满脸浓烈的壮士气息,目光炯炯有神,杀气腾腾,左手扛盾,右执枪,上挑的眉毛一跳一跃的,怒吼道:“弓蚝在此,谁堪一战?” 豪壮之声,在汾水之畔的原野上飘荡,直至消散,而周遭围困的苟军将士,多为其所慑,左顾右盼,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你叫弓蚝?”所幸,苟须及时赶了回来,稳住了军心,策马出列,俯视着弓蚝。 “某家在此!”弓蚝自是凛然不惧。 而苟须虽在马上,但在面对此人之时,却仿佛在被俯视一般,这种感觉让苟须十分不爽。盯着弓蚝,冷声说道:“张和已被俘虏,你又何必坚持?” “张和无能匹夫,某乃上党豪杰,岂能随其受辱?”弓蚝也冷冷道。 闻言,苟须压下心头的不快,念及苟政就在不远处看着,于是耐着性子道:“我家主公,素爱人才。某观你勇力惊人,颇有英雄气概,若能投效我家主公,必得重用!” “某虽不才,岂能与蟊贼之流为伍!”弓蚝嗤笑道。 这话,可是彻底激怒了围在周边的苟军将士们,苟须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手一扬,不只麾下士卒重新举刀提枪,做出进攻姿态,随行而来的郑权等人,也拉弓上弦。 “你当真欲死乎?” 见此阵仗,尤其是那十几张硬弓带来的威胁,弓蚝的表情严肃了几分,沉吟少许,将长枪往身边一横,目光犀利地道:“可敢下马一战?若能败某,或可降也!” 第24章 “万人敌”,念头另生 面对弓蚝的挑战,苟须陷入了纠结,不接话,也无后续动作,只是坐在马上。见状,弓蚝有些来劲儿了,手中长枪,往前一支,怒声喝道:“上党弓蚝在此,可敢一战?” 此时,弓蚝身上就仿佛有一股化为实质的凶悍之气,呈磅礴之势向苟须扑袭去,胯下的战马率先做出了反应,嘶鸣着尥起蹶子,惊骇之下的苟须好不容易方才安抚住。 回过头来,苟须的脸上变得阴晴不定的,他的犹豫,别说弓蚝了,就是身边的破军营将士们都察觉到了。于苟须而言,他有些被架起来了,除了姓苟,武勇是他们这些出头最重要的秘诀,然而,能从那么多残酷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也绝不是单纯的一勇之夫...... 苟须对苟氏家族的忠诚,依旧没有改变,但个人的追求与利益上,却明显多了负担与挂碍。恰如眼下,他一判断出自己不是弓蚝的对手,二则顾虑若是当众被击败了造成个人威望的降低,而直接拒绝,则又会影响“人设”。 甚至于,他心中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做劝降这种多余的事,直接下令,将这干残敌打杀也就罢了,何至于让自己陷入如此囧地。 所幸,在苟须犹犹豫豫、患得患失之时,在后边看戏的苟政主动策马上前,解了苟须的尴尬。 “主公!”苟须打心底松了口气,拱手拜道。 “你是何人?”见到上前而前,全然一种不同气质的苟政,弓蚝眼神中带着戒备,问道。 “苟政!”苟政淡淡道。 “你就是那逆魁苟政!”弓蚝甚至打量起苟政来。 对此,苟政表现出一抹讶然,然后轻笑道:“我的名声的,已经传得如此远了吗?竟连上党军中,一无名之辈,也有所耳闻!” 这话,说得弓蚝脸色有些难看,似乎不满苟政语气中的小视。但不待其开眼,便又见苟政笑容一敛,语气冷淡地问道:“我虽喜勇士,但更喜欢我麾下效力之人,余者...... 弓蚝,我且问你,降是不降?” “你可敢与某一战?”弓蚝还是那一套。 “你们呢?也欲同此人,一起顽抗到底?”苟政没有上这套,环视一圈,又问聚在弓蚝身边的其他上党士卒。 对此,那些上党郡兵互相看了看,他们可没有弓蚝这样的志气与“坚定”,但弓蚝挡在身前,纵有犹豫,依旧没人敢于贸然开言。 苟政抬眼西眺,望见那垂在天边的反射着霞光的云彩,冷幽幽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没有时间与精力,来玩这孩童的把戏!” “众将士听令!”苟政厉声喝道。 “请主公吩咐!”苟须很是振奋,带头请示道,滑落的气势一下子提了起来。 苟政手一指,道:“将眼前这股顽抗之残敌尽数剿灭,生死不论!” 言方罢,十几余支弓箭,便带着破空之势袭去,这么近的距离,当场便倒下了好几人。 “跟我上!”苟须换得一杆长枪,怒喝一声,当先冲去。 其余破军营将士见状,也都蜂拥而上,一场短促却足够激烈血腥的厮杀,就在苟政眼前爆发,只不过,这样的画面已经很难在他心上掀起波澜了。 这股残卒,魂都在弓蚝,此人也的确如苟须所言那般凶悍,那种膂力与壮实只能用天赋来形容,并且厮杀不乏技巧,一枪一盾,在他手中运用,娴熟而得当,就像两个危险的玩具。 不过,这一回再难将破军营将士震慑住了,在付出了七八名悍卒的伤亡后,终于得以近其身。然后,还是郑权寻机,一箭射中其手臂,其方有不支,最终在苟须趁机将之捅伤之后,弓蚝方被擒住。 整个过程,苟政看得真切,这是个真正意义上能以一挡十的猛将,也是苟政最终忍不住下令生擒的原因。也是在回营地的途中,苟政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弓蚝,这该不会就是张蚝了吧,仔细想想,大有可能...... 关于“张蚝”的事迹,纵然了解不深,但这个名头总归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其经历具备极强的辨识度,又有“万人敌”的美誉,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这么长时间的经历下来,苟政并不痴迷于所谓的猛将,毕竟,苟军下属的骄兵悍将一点也不少,他受够了气,何况,他本身是个劳心的人,也更加崇尚智慧与谋略,也坚信食力者是玩不过食脑者的...... 这也是,在劝降无果后,苟政果断下令扑杀的原因,甚至于,之后不会过于关注这些伤兵俘虏的生死。然而,若是“张蚝”的话,那么就冲着这个名头,也值得给个面子了。 ...... 傍晚时分,随着各部归建,苟政下令,全军就地休整,疗伤、造饭,当夜就驻扎于此,在汾阴之畔找了片干政的滩涂作为立寨驻地。 这一日下来,将士甚是疲惫,时辰也晚了,因此营地设置很简陋,但在来敌尽灭的情况下,危险性却也不高,同时,有大量俘虏出力,也省却苟军将士许多劳累。 夜色降临,汾阴苟军大营内,灯火通明,比起 寻常,进食的时间可就晚太多了,但气氛十分热烈。上党军的大量物资,成就了苟政这一场犒军行动,不只有粮、有肉,甚至还有几车酒,这可太让人惊喜了。 中军大帐内,苟政安然在座,一副淡定如常的模样,含着笑,听取着各部的战果。这场胜利,斩获是巨大的,经过粗略统计,斩杀敌军一千五百余人,收降就有差不多三千,缴获的粮草辎重还需细致的清理统计,但明显的是,即便刨除犒赏,苟政也能从中刮一层厚厚的油水了。 而苟军的损失,比之战果,就可谓微不足道了,伤亡不过八百,重伤者都少,确认阵亡的,也不足三百。这份战损比,十分喜人,值得庆祝一番,而苟政也没有扫兴,大方地将缴获的酒水拿出来,犒赏辛苦作战建功的将校们。 热烈的气氛中,两道狼狈的身影被押了进来,其中一个自然是张平所表上党太守张和,作为此番被破的上党军主将,不见上一见,就太不给人面子了。 只可惜,让张和倍觉羞辱的是,苟政甚至没有羞辱他的心情。苟政的注意力,全然在和他一起被押进来的马先身上。 只见,苟政用力地拍了下缴获所得行军案,然后暴喝一声:“你就是那前来刺探我军军情的奸商?好大胆的贼子,真真是可恶,来人,给我拉下去打!” 苟政的这副反应与姿态,直接把马先看楞了,直到真的被亲兵拉出去打棍子,方才反应过来,疾呼道:“明公饶命!明公饶命!” 然后嘴巴就被堵住了。 而眼见着场面的张和,也被震住了,原本酝酿了一肚子的“慷慨陈词”,果断埋在腹中。甚至头都埋下了,不敢直视苟政。 然后,很是意外地听到苟政的吩咐:“这就是上党太守?一个败军之将,有何可见的?带下去,先拘起来,莫令其走脱即可!” 就这样,张和被带走了,整个过程,没有同苟政发生任何的正面“交锋”,甚至没说上一句话。要知道,他可是张平之侄啊......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对自视甚高的张和来说,实在有些难受。但是话说回来,让他去挨板子,让他当面承受苟政那干逆贼的奚落与羞辱,那种场面,则更加不可接受。 不论如何,保住命即可,即便身陷囹圄,只要留得有用之身,必有报仇雪耻之日。张和默默聊以自慰着,但内心的失落之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发生在庆功宴上的这点插曲,几乎没有什么人在意,唯有丁良,若有所思地看着智珠在握的苟政,毕竟,当日诱降那马先时,他可在场...... 主公这是又有打算了? 第25章 工具人,夹岸对峙 光线晦暗的毡帐内,飘荡着一阵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那熬完杖刑的商贾马先,正趴在一堆蒲草上,嘴里哼唧不断。打是真的打,但其中的门道在于,究竟是伤筋动骨,还是只是皮肉之苦。 马先原本是很恐惧的,害怕就此丢了性命,怨恨是很大的,同时还有几分心虚,他以为自己事泄了...... 原来,当初马先奉苟政之命北归,以言语赚张和南下冒进,只是表面应承,目的是为了从安邑脱身。待获自由之后,马先主意立改。 马先可是并州商贾,他的家族、扈从、财产、人脉,那些赖以生存的资源都在并州,根本利益决定立场,这屁股可没那么容易歪。 苟政许诺河东盐利的确诱人,但还不至于让张和抛家舍业。何况,在张和看来,只要帮助并州刺史张平灭了苟政,那作为有功之臣,解盐同样有他一份。 而即便不提这些利益立场,仅从强弱形势来看,马先也不认为区区苟氏集团,一干逆贼残寇,侥天之幸,窃得宝地,但绝不可能是张平以及并州的对手,何况张平背后还有邺城朝廷的支持。 这些因素,足以让马先做出一个冷静而理智的选择了,屈从于苟政,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自安邑北归,彻底脱离苟军的威胁后,他便做好了另外一种筹谋。 急奔平阳,打着张平的旗号,马先很轻松地见到了张和。然后,他便将在安邑刺探到的苟军情况讲解给张和,其中隐去被发觉逮捕的一段对马先是很有必要的,关键在于,马先认为,河东苟逆虽然整体实力不强,但的确有一支劲旅,以上党军之力,破之不易,劝张和等待张平大军一起,举大兵南下...... 然后,马先就发现,自己一番“忠心良言”劝喂了狗,对他的劝谏,张和根本不听,也根本不信苟军有多难对付。 马先越是那般鼓吹苟军,张和反倒坚定了南下破贼建功的决心,于是马先坐蜡了。一时间,他竟找不到阻止张和的说辞了,总不能告诉张和,苟逆很可能就在河东设好圈套,等着他冒进吧...... 无奈之下,马先想要告辞,北去找张平大军汇报军情,顺便表功,结果也未能成行。只因为,张和将之强留于军中当向导,而马先正适合引他前去突袭安邑。 就这么着,马先不情不愿、忧心忡忡地被裹挟南下,而整个过程,他没有丝毫办法,除了领路,更没有其他发言权。他毕竟只是一介商贾,说多了,还可能被张和认定为干预军事。 亲自带着上党军走向末路,眼睁睁看着张和被苟政击败,自己还没能逃掉。当然,战场上时,马先投降得很快,他倒是清楚地认识到,想要活命,风险最小的做法就是举手投降。 到此时此刻,马先的心头,还充斥着郁闷与不甘,其中大半都是冲张和去的。人言张平是英雄,他亲自见过,也的确颇有风度,但就这用人,何其偏私昏昧。 这种情绪下,腰臀上的皮肉之苦痛,反倒被压制住了。 “主公!”来自看守的呼唤,让马先回了神。 抬首一看,帐幕被掀开,在郑权的陪同下,苟政走了进来。苟政站着,凝视着有如一头落水狗的马先,过了一会儿,方才坐在郑权端来的一张交床上,语气平和地说道:“委屈马先生了!” 马先目光有些躲闪,但听此言,语带委屈,“怯生生”地道:“明公这是何意?” “今日一战,我军得以大破张和,先生当居首功!苟政在此,先行谢过!从今日起,你就是河东郡自家人,也是我苟政的朋友!”苟政这么道。 闻言,马先满脸的愕然,看向苟政的目光中也尽是疑惑,茫茫然地望着半身笼罩在阴影中的苟政,下意识应道:“小人不敢居功!倘若此,小人荣幸之至!” “另外,我还需向先生致歉,还乞原谅!”苟政又道:“一则为中军帐外那顿打,二则为此前思虑不周、筹谋不当......” 在马先恍惚的眼神中,苟政慢条斯理地叙说道:“河东盐利,想要发挥最大效用,还需行销各地。我原想引先生为臂助,帮我操持并州盐市。 然而,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张和虽破,但张平犹在,势力犹强,与我为敌,而并州诸郡也尚在其统治之下。因此,如欲兑现这个诺言,先生还需先助我破了张平!” “这......”苟政这么说,马先一脸的难以置信,道:“小人何德何能?” “所以!”苟政脸上挂着一抹微笑:“我要先帮助你,帮你重获张氏叔侄的信任。不知先生可曾听说过‘苦肉计’,若没有这顿打,我怕先生在张和那边过不了关!” 话到这个份上,马先哪里还不明白苟政的打算,这是想让自己继续做“间”,替他效力。此时的苟政,在马先眼中,就是一只阴险狡猾的狐狸。 迎着苟政的目光,马先很想说,这完全是多此一举,按眼下情况,张和应当没有对自己起疑,甚至会更加信任。 当然,马先依旧不敢,以免在苟政面前暴露其首鼠两端的行为,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过后, 趴杂草堆上拱手道:“事已至此,小人唯有竭忠尽诚,效力明公,请明公下令即可!” “很好!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见其表态,苟政也表示道:“‘张平与并州’这笔买卖若是做成了,我向你保证,这是你这辈子,获利最大的一桩生意!” “那张和是个庸才,留在营中,只会费我粮食,还是还给张平,于我益处最大!因此,我会择机将其释放,你届时可随其一并北返,届时,你也将成为我击败张平、攻破并州的一把利器!”苟政交待着。 “哦,对了!”苟政顿了下,又道:“接下来还得委屈你一段时间!” “稍后把他带去,同张和关押在一起!”苟政动了动手指,冲郑权吩咐道,然后便率先离开。 “诺!” 一团物什被丢在马先面前,让他一愣,紧跟着便听到郑权冷冰冰的声音:“这是主公赐予你的,吃完了,记得把嘴擦干净!” 马先赶忙将包裹着的油纸打开,一股肉香扑鼻而来,强烈的饥饿感一涌而上,连道感谢之后,马先狼吞虎咽地将那块羊肉啃食干净。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回中军大帐的途中,苟政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扭头瞥了眼拧着眉头的郑权,轻声吩咐道。 得到准许,郑权道:“主公,恕末将斗胆直言,那马先目光犹疑,眼神躲闪,其心不诚,不足为信,更不足托付要事!” 闻之,苟政笑了,点头着道:“我知道!” “既如此,主公为何还要特意做此安排?”郑权疑惑。 苟政悠悠然地说道:“此前不论,但从张和兵败开始,此人的把柄就掌握在我们手中了,张氏主政并州一日,就能拿捏其一日,除非他舍得既有之一切。 而我们,不需要他死心塌地,竭忠尽诚,只需起到该有的作用,达成我们的目标即可......” 苟政这番解释,让郑权呆了下,看着苟政他那安步当车的背影,迅速反应过来,跟上前去,低声道:“主公英明!” 此时此刻,除了这四个字,他一时间无法用其他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同时心中对苟政也生出了更多的敬畏。这种玩弄人心的手段,令人所不安、不耻,也让人害怕。 没一会儿,被“打得半死”的马先被拖到羁押张和的地方,别想有什么好待遇,四面空旷,就一根深扎于土地里的立柱可以依靠,手脚捆着铁链子,秋夜之下格外寒冷。 自叔父张平发迹以来,张和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等马先被押来,张和回过神,赶忙凑上去查看,松了口气,还没被打死。 看着趴在泥尘里的马先,张和惭愧地说道:“悔不听你之言,还累你受此杖打!若得以脱身,必有厚报!” 听张和这么说,马先动弹了下,抬眼看着张和,苦笑着道:“太守不必自责,只怪那苟逆狡猾。如今,只能期盼张使君能够领军南下,击破苟逆,届时我等或有逃脱之可能......” 马先说这话,自然是言不由衷,眼神也格外复杂,只不过,黑夜的掩护下,沉浸于此等安慰之中的张和,难以察觉罢了。 ...... 张和全军覆没的消息,只用了一日的时间,便传到张平的耳朵里,是匈奴将领曹活遣人飞马通报,至于曹活自己,则忙着率部众大掠临汾。 而张平的反应,除了错愕,便是愤怒,堂堂的先锋军,五千余众,竟被苟军吃干抹净,张和是怎么做到的,他配姓张吗? 愤怒之余,还有几分羞恼,尤其是面对王泰之时,这厮不论是眼神与表情,都只让张平感受到两个字:嘲讽。 但再多的情绪,也不改变现实,一个问题摆在了张平面前,为之奈何? 答案并不难得出,如果说此前对南下河东还有诸多犹豫的话,那么在张和兵败之后,张平就顾不得其他,他必须得将张和败掉的名声与士气亲自夺回来,这关乎到他的颜面与威望,说严重些甚至可能影响到他对并州的整合与统治。 对这一点,随行的僚佐贾雍也没有反对。于是,九月初四,张平自平阳城领军南下,于九月初六至临汾,初七,已兵临汾水北岸。 然而,当张平率领并州大军气势汹汹到来时,面对的,却是早已做好接敌准备的苟军。在并州军南下,准确地讲,从苟政决议北上抗敌开始,河东的苟氏集团就已经全力开动准备起来。 先率精锐北上,击破张和,只是一道前菜,而在这个过程中,河东郡诸县,只要能够调动的兵马、丁壮,都在苟政的将军大令下,陆陆续续地向北调动。 到九月初五时,在河东、平阳交界的汾水南岸,苟军已然集结了两万三千余众,当然半数以上都属于“后勤部队”,但这实打实的两万余众,就是苟政应对并州大军最坚实的底气。 可以说,为了应对此次来自北面的危机,苟政还是竭尽全力,容不得差池,也承受不了失败的后果,那样意味着覆亡。 只不过,比起此前历次战役,自苟政以下,苟氏集团的将校们,都更显 从容自信罢了。也是当这么多部众齐聚一起的时候,麾下的将士们方蓦然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如此“强大”了,这是很能提升士气的事情。 尤其那些跟随苟胜东进,又一路浴血冲杀西归的老人,尤为感慨。至少,半年前在新安的时候,他们对苟政的期待可低得很,今日的发展与成就更是超乎想象的。 利用张平难进的这段时间,苟政率军众于汾阴设下了一座坚实的营盘,作为拒敌的坚垒,同时遣人对沿河的适渡点进行巡察,大量的物资军械,也从安邑源源不断转运北来...... 因此,当并州大军抵至汾水北岸时,面对的是一众几乎做好万全准备的苟军。这些叛贼不好对付,通过各方的情报消息,兼以亲自观察,张平得出这样的结论。 一条汾河,算不得天堑,成为了横亘在两军之间的鸿沟,同时,也给了张平谨慎、小心的理由。 不过,打还是要打的,总是要试探试探苟军的成色。而从初八开始,张苟两军之间,便沿着汾水一线,展开了十数次接触战,但始终处于“试探”状态。 苟政自然没有北渡作战的想法,那不现实,风险太大,收益太小。而慢慢地,苟政也发现了,并州军队也不敢贸然大举南渡,并且作战意志并不坚决,在沿河的试探接战之中,败多胜少。 那张平,似乎意图不明,这种情况呈现出来的东西,就值得苟政细细思量了。 苟张两军夹岸对峙,一晃便是近十日,但这种僵持的战局,注定是难以长久维持的...... 第26章 巧了 汾水之阴,河东中军大营,土木结合的寨墙之上,苟政凭栏远眺,秋色渲染下的汾河北岸,有寒雾氤氲,依稀能望见并州大军的营盘,那是苟政当下的心头之病。 身后,则是苟氏中军部曲们的生活写照,当然正处在战争时期,氛围很严肃,甚至是压抑,毕竟所有人,随时都要做好上战场厮杀拼命的准备。 二兄苟雄,此时也陪同在侧,一起享受着这战火时代下难得的宁静。应付并州军南侵这等大事,怎能少得了苟雄,这等攸关前途的威胁,也只有兄弟同心,共同面对,才有可能解决。 而事实上,在苟政先期领军北上御敌的同时,在巡视途中得到消息的苟雄,毫不犹豫,召集蒲坂、河北、大阳等地的苟氏集团驻军,快速北上郡界,驰援而来。 把军队撒出去容易,但在要紧的当口,再聚集起来,可就需要考验威望与手段了,而苟雄恰恰起到了关键作用。 另外,由于苟雄在巡视各县途中,以其豪爽、大方、谦虚、义气倾心交结,很得地方士民好感,在处置“军民矛盾”的事宜上,也不偏不倚,断事极为公正,更得人心。 因此,在随着苟雄北上支援的部众中,除了几县的驻军,另有一支两千余人的河东本地义士,其中大阳县豪强部曲就占了将近一半,也是苟雄当初留守大阳网罗人心的结果。 而这部分“义士”,不管他们支持苟氏集团对抗并州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对苟军这个外来者来说,意义都十分重大。 秋风吹动着苟政那散乱的发丝,却吹不走他面上的愁绪,还是苟雄主动开言,说道:“已经十日了!如此对峙,徒耗钱粮士气,再拖下去,恐于我不利,元直,你可有破敌之策?” 闻问,苟政从沉思之中回了神,迎着二兄的目光,摊摊手,苦笑道:“敌不动,我亦不动,这是小弟当前唯一能够想到的应对之策!” “并州军如此大动干戈,滚滚南来,却止于汾水,战也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苟雄一掌,用力地拍在木栅上,一副郁闷的模样。 见状,苟政紧绷的神经反而放松下来,抬眼北望,以一种唏嘘的语气道:“我也未料到,这张平竟然如此忍得!我原料想,他即便不举全军渡河来战,也要遣劲旅,择机择地,尝试突破。 何曾想,他竟然如此小心,占尽优势的情况,竟如此不急不躁,如此稳扎稳打的对手,实在是让人讨厌啊......” “久则生变啊!”听苟政这么说,苟雄仰头望着秋日下湛蓝色的天空,说道:“我不担心对岸之敌,唯虑背后之患。 并州军虽众,然我军犹有一战之力,若正面接战,他们未必战得过我!眼下我军精干部众,大部聚集于此,河东空虚,如有居心不良者,趁机作乱,届时只恐大敌在前,后方不稳,腹背受敌,万事皆休啊!” 显然,对苟军抑或说苟氏集团当前的处境,苟雄也是有一番见解的。听其言,苟政沉吟少许,偏头看着他,严肃道:“二兄所虑,我又何尝不知?只不过,以我们当前的情况,是难以两者兼顾的,说到底,还是实力不足!” “那就更应该速战速决!”苟雄坚决地说道:“拖得越久,于我军越不利!眼下各营,军心都有些浮躁了,再过些时日,你破张和军带来的士气与信心,都将消磨干净了......” “二哥有何想法?”苟政认真地问苟雄。 这下,苟雄也犹豫了,但很快,目光坚定地看着苟政,肃然道:“莫若我们主动进军,寻求破敌,我愿意率精锐敢战之士,渡河作战!” 对于苟雄的建议,苟政明显惊了下,但很快冷静下来,埋头沉吟着,似乎在考虑此策的可行性。良久之后,苟政还是摇头道:“此策,过于行险了!跨河而攻,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当初在陕县,大河尚不能阻我军求生之志,区区汾水,焉能阻我?”苟雄当即道。 对此,苟政眉头不禁锁了起来,以一种沉稳的语调,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而今我们不在陕县,而在河东,如非迫不得已,这等行险搏命、胜算不大的事,还当少做!” 话虽是这般说,但苟政一张脸拧巴地更紧了。而苟雄,表情也很难放松下来,他当然也心知其中的危险,但见苟政犹豫,他还是异常郑重地提醒道:“元直,不论进退,你需要尽快做个决定,久峙于此,实为下策!御敌于国门之外,更不是当下我们该考虑的事情!” “二兄之意,容已明白,还请容我再想想!”闻言,苟政也深吸了口气,应道。 “光脚的穿上了鞋,竟成负担了......”苟雄走后,苟政独处,不由叹道,言语中多少带有几分对自己的嘲讽。 不论是苟政,还是苟雄,他们忧虑的核心,实则就来源一点,自身实力的不足,处境的孤立,依旧没有一个安稳巩固的后方根据地。 到目前为止,于苟氏集团而言,真正与“可靠”沾得上点边的,只有安邑城,毕竟经过几个月的苦心经营,更重要的是,有苟安率领中坚营 及一部分附庸民众把守。 至于其他诸县,苟政兄弟俩显然都没有太足的信心,当此之局,也不敢抱有太大的期待。面对并州大军的强兵压境,苟政此前做的工作,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而境内在半个月来之所以保持着平静,或许只是士族豪强们给苟军过去战绩的面子。 在这样的情况,时间拖得越久,对苟军就越不利,毕竟,他们实则是以一郡而抗一州,张平明面上还能获得更多羯赵势力的支持。 而苟氏集团,却要时刻提防来自后方可能的背刺,一旦他们此前营造出的强势与威慑在时间的流逝下逐渐消磨,那后果是可以预计的。 因此,从一开始,急战、速战便是苟政所追求的,但万万没有想到,张平三万余军南来,却不作为了。且不说能否战而胜之,这连大战的机会都不给,就让苟政坐蜡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越发着急了,而时至今日,他觉得自己最需要搞清楚的是,张平按兵不动的举措,究竟是看出了己方的虚实,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如果是前者,那么他就两个选择,要么如二兄所言,再赌上老本,舍命博一把大的,效仿项羽,破釜沉舟,梭出一个光明未来;要么果断南撤,一路撤到安邑,将并州军吸引到城下,凭借着安邑坚城拖延时机,对方劳师远征,羯赵的局势又如烈火烹油,张平未必能够坚持多久...... 这是在诉诸于军事手段的前提下,苟政暂时所做打算。 而如果还有其他原因,那么苟政就需要搞清楚,究竟是何原因,否则雾里看花、盲人摸象,总是难以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与决策。 ...... 在苟氏兄弟于南岸忧心忡忡的同时,隔河相望的并州军,日子也不好过,准确地讲,是张平的心情也很不痛快。 当然,张平倒也非真的看透了苟军的虚实,他只是有自己的麻烦,而最主要的问题就在于内部的矛盾以及后方的不稳。 首先是内部问题,随着南下的进展深至河东边界,张平与王泰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重了。对张平的踟躇不前,王泰很是不满,几度催促张平渡河,进兵击贼。 对王泰厌恶,甚至已经呈敌视态度的张平,自然不会听王泰的,王泰越急,劝得越多,他反而越“淡定”。而随着邺城来使,带来加盖着石遵玺印满透着石闵意志的催促诏书,张平的逆反心理就更严重了。 事实上,王泰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并不是无脑催促张平进军,而是为他筹谋了一条进取策略。就从三方面着手,一遣精骑劲旅,寻找适渡滩途,快速突破南下,直袭河东腹地(安邑),攻击苟军后方; 二则广发檄文,邀揽河东士民,共击逆贼,凭借着朝廷大义,以及并州军势,必能起奇效;三则是张平率主力大军,死死地盯住苟军大营,旦有动摇,即可发兵追剿。 用王泰的话说,如此三管齐下,不许多少时日,苟逆必破,河东必复,岂不比自缚手脚,困居北岸,徒耗钱粮,来得痛快? 若是苟政听了王泰的策略,恐怕得亡魂大冒,这简直是针对性的,怎么让他难受怎么来。只可惜,就是僚佐贾雍都赞同王泰的策略,偏偏张平不听。 给出的理由,也几乎让王泰吐血,甚至听起来很有道理。大致意思是,苟军早有准备,并且河防严密,贸然遣军涉渡,一旦为其半渡而击,必致伤亡,没有万全之策,不宜轻动。 然而,暮秋的汾水,水浅流平,有些滩涂,甚至可以直接凫水过河,对于骑兵来说,更可来去无阻。纵然苟军有备,以他们的实力与兵力,漫长的汾水,岂能面面俱到,能否渡河成功,只在张平想不想罢了。 面对几乎发飙的王泰,张平在仔细思量之后,终于松口了。他表示,若王泰愿意,可以自领兵马南渡击贼,他当从后支援,同遣曹活率领的匈奴骑兵助阵。 对于这样的提议,除非王泰脑子生锈了,才愿意答应。他麾下可就两千冉闵拨给的禁兵,这是他立足的本钱,说话的底气,岂能白白损耗。 当然若是张平肯发兵,跟着行动也就罢了,但就这鸟人的样子,连根毛都不肯拔来帮忙,王泰又岂敢冒险南渡。至于匈奴骑兵,固然是把利器,但那群胡虏,明显是冲着发财来的。 看看被匈奴骑兵祸害的平阳、临汾二地吧,王泰这个朝廷正授的平阳太守心都在疼。这些胡虏,稍稍抢掠是其长,跟风打仗亦可,让他们为了并州的利益去攻打苟军,他张平都还没有这个魅力与威望,就更别提王泰...... 就这么着,在进兵与否上,并州军这边实则也陷入了反复的拉扯与犹豫之中,除了沿河继续展开的小股试探接战之外,并没有实质上的大行动,千人规模以上的动作都小。 当然,张平表现得如此犹豫与拖沓,除了个人恩怨之外,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他不像王泰,目光除了河东之外,还得盯着并州后方。 张平的顾忌更多,他需要考虑并州的统治,就和苟政一样,时下的张平,也是不能失败的。一旦败了,纵然不至于身 死族灭,此前的经营可就化诸流水了,在石虎驾崩后的北方大变局情况下,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军阀,他不能不顾虑。 哪怕只多给他一年的时间,他也有信心培植出更强大的力量,当然,苟政也是这么想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晋阳那边传来消息,由于并州各郡抽调的兵马太多,地方不稳,盗贼蜂起,雁门、楼烦方向又有代国下属的鲜卑人骚扰,就连太原境内都多了几股贼道势力,啸聚山林,劫掠士民....... 这些情况,更加动摇着张平的意志。若苟军是那种孱弱之敌,能够一击而破,也就罢了,但显然,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苟军的难缠。 就在这种堪称艰难的决策摇摆中,张平终于收到了一则喜讯,巡河的部属前来汇报,上党太守张和回来了。 并州军大营,帅帐内。 一路归来,见到张平,恍若隔世的张和,立刻跪倒在地,高声疾呼:“小侄拜见叔父!” 看着张和,张平脸上并无多少喜色,毕竟,这个侄子凭借“硬实力”,将他的看重与喜爱打没了。微蹙着眉,张平直接问道:“听闻你被苟逆俘了?你如何逃离虎口的?” 闻问,张和一把抹了下狼狈的脸,略显怯懦地答道:“回叔父,小侄是被那苟政放回的。那苟政,托小侄给叔父带话!” 闻言,张平一张深沉的脸上不由多了几分诧异,看着张和,冷声道:“讲!” 张和道:“苟政说,他无意与叔父作对,领军抗拒,实属无奈,强兵压境之下,不得不为!今两军相持,迁延日久,于双方都不利,其中是否有何误会,希望叔父仔细思量! 另外,苟政还给了一封信,让小侄带给叔父!” “信!”张平立刻伸出手。 张和将信呈上,张平则迅速拆阅,过了一会儿,放下信笺,面无表情地思吟良久,方才将信交给帐中的几名僚佐传阅。 苟政的信,字数并不多,但内涵却很丰富,这既是一封挑战书,又是一封弥兵议。苟政在信中表示,张平如定要破河东,那么他愿意退兵三十里,等并州大军南渡之后,双方痛快地战一场。 苟政若败,那么他就将河东全郡献上,并自缚投降,让张平拿去给羯赵朝廷请功,只盼张平能稍施怜悯,收容他麾下将士,与其一条生路。 苟政若胜,也绝不会追杀,只希望张平在北归之后,双方能和平相处,不要再苦苦相逼,夺他与族部栖身之所。 关于苟政这封信的内容,张平是半个字都不信,但从中,张平也隐隐体会到了一点对面“苟逆”的心态,窥见了一丝打破这种骑虎难下之局的“新希望”。 第27章 汾水之约 “马先,你怎会同张和在一起?”张平看着还拄着根拐棍的马先。 闻问,马先不禁瞥了张和一眼,然后一脸的苦涩道:“禀使君,前者小人奉使君之命,南下刺探,北归之时,正遇张太守,因而随军作战,不料为苟军所俘......” 这个回答当然是不尽不实,不过张平显然不是很在意,眉头稍微舒展之后,问道:“以你所探,河东苟逆虚实如何?” 对此,马先不假思索,将他南下所见所闻“如实”道出,其中重点描述苟军的兵精粮足、士民依附以及安邑的固若金汤...... 这些话,已经是马先说的第三遍了,因而格外熟练、顺畅,当然给人的感观,也更具可信度。张平又看向张和,语气严厉地道:“你前遭败绩,全军覆没,败总要败个明白,囚居敌营这些许时日,可曾反思清楚?” 面对张平这样的诘问,张和的反应也很迅速,立刻禀道:“回叔父,小侄无能,为苟逆所谋,中其圈套,乃至惨败。 然以小侄愚见,苟逆之精兵,并不弱于叔父中军劲旅,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军纪肃然,并且兵力不下两万之数,或许更多。 这段时间,也不断有壮丁押运着粮草、军械,自南边北来,充实苟逆大军,因此,苟逆的实力绝不可小觑,叔父如欲破贼,还当审慎而行!” 张和这边,自然要怎么强怎么难缠,就怎么夸苟军了,否则,他这个被全歼的先锋军,岂不显得无能?同时,不管对这个不中用的子侄有多失望,这终究是自家族裔,在所述事实上,他还是更加相信张和的话。 而两人的话,则加重了张平心中处理当前局面的某种倾向。收回目光,看向已经将书信传阅完毕的僚佐们,问道:“对苟逆此信,诸君有何建言?” “明公,此贼狂妄,依属下之见,不若成全他,全军渡河,击破贼众!”麾下的一名参军,立刻表态道,言语间仍旧带有几分蔑视。 同样的一封信,不同的人有完全不同的解读,恰如这名参军所言,他从中看到的,只有苟政的狂妄。同时,也显然并不符合张平心意。 而不待张平回应,张和就出言反对了:“叔父,此举不可,全军贸然涉渡,十成战力怕也去了八成,若贼军半渡而击,恐为其所趁!” “张太守莫非因此前败,胆气尽丧,畏惧苟逆了吧?”一名太原裨将不由出言讥讽。 张和闻之大怒,梗着脖子道:“某怎会惧怕逆贼,只是痛定思痛,不愿我军再有轻率之失。当初我便是轻视苟军以为流寇,贸然渡河,为其袭破?难道同样的错误,还要再犯吗?” “太守之言,也不无道理!”张和这话,却也得到支持,另外一名僚佐向张平道:“明公,苟逆岂是信诺之人,他的话岂能轻信? 这未尝不是其奸计,赚我渡河,一旦全军行动,其毁诺突袭,倘遭败绩,我等皆将为天下有识之士所耻笑了......” “苟逆信上可言,愿意退兵三十里,退却与否,一探即明,有何可虑?” “岂不闻退避三舍之故事?昔时晋文公与楚交战,退避九十里尚且一战而破楚军,何况区区三十里?” “明公虚怀若谷,号令严明,岂是子玉之流可比?” “......” 张平在太原,可是养了不少士人,这随军几人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多出自并州士族。眼见这几人的争论,开始引经据典,但全无自己关心的内容,张平内心不满极了,但为了维持平日的风度,一时间也不好发怒。 还是注意到一直未曾开言的贾雍,念及这一路南下的诸多见解与谋划,心中一动,伸手示意道:“子防,你有何意见,还请为我参谋!” 闻问,贾雍抬眼看向张平,见他一脸期待,沉吟少许,方道:“明公,苟逆奸猾,这是必然的!然而,诸君却忽视了,在其狂妄邀战背后的那抹心虚与谦卑。 以苟逆之凶顽,若明公率军南渡,他必定拼死一战,这等亡命之徒,绝无束手就擒之可能。然其真心所求者,却未必是与明公决战!” 张平两眼一亮,立刻道:“此言何解,先生可详细述来!” 贾雍道:“说来亦不值一提,在下近来在想,苟逆因何胆敢率众北上,拒明公大军于汾水?他们本为残匪余寇,若非先帝猝然崩逝,早已被朝廷的精兵猛将歼灭,何来今日窃据一郡之地。 从苟逆此信,兼并马先适才所述安邑情状,在下大胆猜测,与明公相持南北,非其所愿,其所欲者,恐怕是化干戈为玉帛......” “哼!明公乃朝廷重臣,九州牧伯,岂能与逆贼友邻!”贾雍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很不礼貌地将其打断。 贾雍没有争辩,垂首缄默,张平也没有继续就此事讨论下去,在将张和剥夺一切职务,令其戴罪留用军中之后,宣布解散此次会议。 但同时,张平又特地遣人,将贾雍请了回来,主臣二人独处之时,也不遮掩了,直接问道:“适才帐议,话未说尽。相持日久,我亦难 耐,依子防之见,该当如何?” 对张平的问询,贾雍一脸认真的反问道:“还需看明公之志!” “何解?” 贾雍道:“明公如欲击灭苟逆,恢复河东,继续鏖兵于汾水,同时遣劲旅南下袭扰,此为制胜之策,以河东之力,断无法长期与并州相持,然久则生变,且并州、河东之外的变故,亦难料也; 如明公心忧并州,不欲穷耗军力民财于河东,那么或可尝试与河东联系,调解误会,缓和争端,相约撤兵,暂时化敌为友,以谋将来......” “与其和议?”听其言,张平顿时大怒,面上甚至露出几分羞恼之色,冷冷地盯着贾雍:“苟逆可害了我五千先锋军卒,如不破之,传将出去,我颜面何存,今后又如何统军治民?” 对此,贾雍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张平。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张平又道:“何况,今若轻易罢兵,只怕不好向朝廷交代!” 贾雍想了想,拱手道:“是进是退,是战是和,不在苟逆,亦不在千里之外的朝廷,而在明公一念之间。如欲进,切莫再有迟疑;如欲和,自有说法,取河东而乱并州,孰轻孰重,就是朝廷也该清楚,而况朝廷自顾尚且不暇......” 面对贾雍这样一番见解,张平收敛起了所有的锋芒,坐在那儿沉思许久,终于抬头,以一种真正商量的语气说道:“然而,这一切还是揣测,那苟政究竟是何考量,其虚实如何,犹未得知!” 贾雍略作犹豫,主动请道:“在下愿代明公,往河东大营一行!” “不,子防乃我股肱,逆贼狠戾,若失陷于敌营,有所差池,我罪莫大焉!”张平连连摇头,一副不舍的样子。 贾雍深吸一口气,郑重拜道:“明公关怀,感激涕零!然此议既由在下提出,其责亦当由在下担起!况且,依在下观来,那苟政并非普通草寇,就名声而言,即便与明公为敌,也不至于害我,尤其在下是携带善意前往拜访!” 听贾雍这么说,张平方才不再坚持,拱手道:“既如此,那便摆脱子防,此去一探究竟,万事小心!” 就在当日下午,贾雍身负张平使命,大摇大摆自张军大营出,南渡汾水,向南岸巡视苟军士卒表明身份及来意。得悉之后,苟政心喜,当即命令,中军营门大开,苟政亲自率将佐精兵列队迎接,又于帅帐摆设宴席,款待来使。 对贾雍这个并州军使者,苟政表示了极大的尊重,即便他已经下令全军整顿,做好拔营的准备。而对贾雍来说,百闻不如一见,真正到苟政军中一观之后,方才认识到这支军队的精悍,那种军容、纪律与气质,绝非普通流寇。 同时,他直面的苟政,也再不是当初的一个流贼头子,而是一个掌握数万部众的一方之主,气质是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的。 贾雍面对苟政,竟从头到尾,也不敢生出丝毫的藐视之心来。苟政比之张平,两者之间年岁差了一倍,但在气度与涵养上,贾雍甚至觉得张平这个堂堂的并州刺史,不如这个苟政这个伪河东太守...... 当夜,在一番盛情款待之下,苟政与贾雍方才进入主题,讨论起攸关两军前途的战和问题来。苟政没有扯任何外交辞令,而是开门见山地表示:“不知贾先生此来,是要交朋友,还是要下战书?” 看着苟政那张年轻却严肃的面庞,贾雍压下心头的感慨,保持着风度,淡定地说道:“这就需要看苟将军了!若将军能够迷途知返,率部属归顺,张使君有言,并州下辖,必有将军及部众一席之地,并且保证将军及部属安全!” 闻之,苟政嗤笑一声,直勾勾地盯着贾雍,说道:“此番事端,全是并州挑起,我本无意与张公为敌,率兵抗拒,只为自保! 我去信之意,已然表述清楚,如张公不肯放过,定要攻我,那么我军愿意退后,让开渡口,让并州大军安心南渡,然后双方摆开阵势大战一场,解决争端。 不论谁胜谁负,都省得河东士民百姓,再遭兵燹祸乱,也算我为河东尽一份力......” “将军此议,是否将生死军争之事,想得太简单了?”听其言,贾雍不禁玩味地道。 “在下没有读过几年书,与麾下将士,也只是一些武夫丘八,能够想到的,也只是一些简单粗暴的办法!”苟政淡淡道。 但紧跟着,看着贾雍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凶狠:“但如要我将士不战而降,那是万万不能!如欲害我将士性命,夺我栖身之地,也必将誓死抗争!” “将军此言,可不是化解争端之态度!”贾雍有些被苟政的眼神吓到了,但迅速稳定心神,说道。 苟政与之对视着,冷幽幽地道:“还是最初那个问题,先生此来,意欲何为?” 贾雍迎着苟政压迫十足的目光,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使君身负朝廷差遣,引大兵南来,前者败于将军之手,损兵折将,如此劳师动众,岂能轻易罢兵归去!” 听其口风,苟政心思微动,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贾雍,嘴角 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道:“烦请先生回复张公,若肯退兵,我愿放还俘虏之并州将士,愿赠盐两万斤,以偿军用损失。 罢兵之后,河东愿与张公相处睦邻,友好往来!河东能够拿出手的,只有解盐,我亦愿与张公共享!” “当真!”显然,贾雍都有些吃惊于苟政的态度与手笔。 “苟政虽然不名一文,但所言从来掷地有声!”苟政坚定道。 “倘若此,那在下愿代将军,向张使君说项!”贾雍表示道。 闻之,苟政当场表示感谢,并差人奉上百两黄金,这可是他难得的积储。然而,贾雍却直接拒绝了,他此来因公为义,不敢受赏,这倒让苟政高看此人一眼。 翌日清晨,苟政又亲自将贾雍礼送出营,甚至很熟络地表示拜托之意,姿态放得很低。同时,为了表示诚意,苟政还让贾雍先行将十几名俘虏的并州将校领回去。 北岸,贾雍回营复命。听完贾雍的汇报,苟政的态度进一步清晰而明确地展现在他面前,等他抉择。 而经过此前那诸多铺垫,张平最终的选择,也就可以预料了。他向贾雍说道:“我引兵南下,除却为朝廷讨逆,更为关键的,在于河东盐利。 这苟政既识时务,愿分享河东盐利,那又何必逼人太甚,枉动刀枪。不战而屈人之兵,兵法之上者也......” 言罢,张平便遣贾雍再度南行,代表自己与苟政商讨和议细节,总得来说,张平犹豫归犹豫,但贪婪之心却没有丝毫收敛。 而经过贾雍连续三次的往返奔波,苟政与张平之间,终于达成了一致的协议,约定有三: 其一,双方弭兵罢战,各自撤军,以汾、浍为界,互不侵犯; 其二,苟军放归俘虏之上党将士、旗甲,赠盐三万斤作为补偿,张平则回礼一百匹战马; 其三,河东今后每月向晋阳输盐两万斤,张平则允许河东与并州之间的经商往来。 至于细节方面......莫谈细节,那并无多大意义。因为这样的约定,只是秘约,不管是对张平还是苟政,可以做,却不可以宣之于口。 同时,谁都可以轻易撕毁,但却丝毫不影响,何尝发生在“河东地区”的“内战”,最终以一种出人意料的平滑的方式告一段落。 张平那边的得失暂且不论,但对苟政与苟军而言,或许有那么几分卑躬屈膝,但却避免了一场注定弊大于利的战争,获得一份难得的休养生息、发展势力的时机。 同时,从张平最终选择媾和的决定,也能反映出,如今苟氏集团的进步。对这些豺狼虎豹来说,若是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可不会诞生这样的和约。 虽然名义上依旧是羯赵叛贼逆匪,但至少在河东地区,苟政与苟军的名声,已经获得了一定的“认可”...... 第28章 志在关右,换防之议 汾水汤汤,秋风萧瑟,河滩上,正是一派忙碌景象,上百辆满载着食盐的牛、马车辆,自苟军大营运至渡头,再由数以百计的俘虏兵,辛苦费力地装卸到停靠在滩边的船只上。 “你们这些蠢材,动作都麻利些,不许偷懒!”边上有监视控场的苟军将士,苟侍则带着一些部卒,在行列间视察,像个脾气暴躁的监工,见到点不顺眼的情况,便扬起鞭子,狠狠地抽上去。 而卖苦力的上党兵们,多不敢反抗,只能咬着牙忍受着,坚持着,毕竟苟政已然明告众人,今日就当还他们自由,放他们北归。 从苟政与张平达成“秘约”开始,双方便根据约定行动起来。首先张平那边,以并州乱起,后方不稳,调了一支兵马北归太原。 苟政获悉之后,即先行释放了一千俘虏,而回报则是来自张平的一百匹战马,对此苟政欣喜异常,直接全部划给骁骑营,继续增扩骑兵。 为了表示诚意,苟政又将中军大营中的三千斤食盐,车运船载,交付与并州军...... 数日之间,一来而去,双方都用实际行动展现着诚意,汾水南北,依旧呈对峙姿态,但紧张的气氛已然大为缓和,苟军与并州军之间也一步步走向和平。 如果有说有什么变故的可能,那就是在张平率领中军,向临汾城北撤的之时,侦得此情后,苟须、苟起等苟氏部将,向苟政提出,当集中精锐,北渡汾水,发起突然袭击,必可取奇效...... 说起此议,苟政未必就没有一点动心,但最终还是拒绝了,将苟军将领那些躁动的战心给压制住了。不是因为和议之达成来之不易,关键在于,苟政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同时,渡河作战,岂能那般简单的,而并州军那边又岂能毫无防备,就像苟政对张平毫无信任感可言,他也不会盲目自信地认为张平对自己能放心...... 就这样,在一些微澜之中,苟军与并州军之间的“误会”,终是解开了,而今日便是彻底和解的收尾。苟政一声令下,用了数日时间,从安邑那边调运了允诺的食盐,完成最后交付,在南岸忙碌的同时,北岸同样有张平安排的人手准备接应,就连装载的船只都是张平那边搜罗的。 “看得出来,苟侍他们很不满!”陪同在苟政身边,远远地注视着滩头的场景,苟雄冲一脸平静的苟政道:“他们宁肯与并州军死战,也不愿意委曲求全!” 大抵是来自并州军的危机得到解决了,苟雄面上的忧虑之色明显少了,也能够更加从容镇静地讨论问题。 “二兄也是如此想的吗?”苟政轻轻一笑,这么问道。 对此,苟雄沉吟少许,摇摇头:“以当下我军的处境,能少一场大战,能多一分积累,总是好的,我也明白这个道理!” 显然,二兄苟雄的见识与胸襟,绝不是那些厮杀汉可比的。 “然而!”只不过,话锋一转,苟雄还是向苟政提出他忧虑:“如此和议,终究不牢靠!便得一时之安,倘若张平背约再来,你的努力,可就付诸流水了!” “那就等他再来之日!”此时,苟政的两眼中,闪烁着寒光,坚定而自信地道:“于张平而言,他又何尝不是错过了击灭我们最好的机会,多得一日是一日,下一次,形势可就未必如此了!” “你心中有计较便好!”听苟政这么说,苟雄打量了他两眼,说道。说着,又不禁笑出了声:“也是,你苟元直,又岂是吃亏的人!” 闻之,苟政也笑了,抬眼望了望北边,天高云淡,晴空万里,实在是一个悦人的好天气。又扭头看着苟雄,说道: “二兄,我并不畏惧与张平决战,敌虽众于我,但我对我部将士信心十足,竭尽全力,拼死一战,甚至能击败并州军。或许代价会大一些,但只要胜了,平阳以及并州诸郡都可成为我攻略之地,然而,那又如何?” 苟雄听得认真,苟政讲得亦有些振奋:“决死之志,舍命一击,我并未丧失。只不过,张平及并州,还不值得,他们的份量还不够!” “元直,我心知你志向绝不止于河东一郡!”苟雄不禁接话道:“然并州乃山西大州,又控制天下之脊,难道还不在你眼中?” “并州固然是战略要地,然而当今天下,于我们而言,还有更重要、更具价值的地方!”苟政道。 “你欲图关右?”这个答案并不难猜测,但直面这个问题的时候,苟雄依旧难免诧异。 苟政则定定地看着苟雄:“二兄,你想回到略阳家乡吗?” “朝思夜想,寝食皆想!”对于这个问题,苟雄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 见状,苟政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少许笑容,道:“二兄,说句大言不惭的话,纵览天下,尚且都在我眼底,区区并州,又算得了什么! 从夺取河东,甚至早在弘农之时,我一心所念,所准备的,都是西进关中,一路打到略阳老家为止。我在大兄坟前发过誓,要将他迁回略阳安葬,这道誓言,至今午夜梦回,依旧时时在我耳 边回响!” 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苟雄,苟政轻笑道:“二兄,此志当先,你说张平以及区区并州,值得我们豁出一切去搏杀吗?”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终露恍然,道:“我明白了!” “二兄,从今日起,我军自上而下,所有的心思与准备,都得冲着西归关中去了!与张平之间,哪怕能得片刻安宁,也是有利的! 河东,终不是我们的家,真有一日,舍河东而换关右,这笔买卖也是做得的!”苟政淡淡然间,尽是一派指点江山的模样。 而苟雄,也再无二话,郑重地抱拳表态道:“倘若此,我当全力辅助于你,成就西归之功,矢志不移!” 对此,苟政也郑重地回礼道:“有二兄辅弼,必有功成之日!” 苟政兄弟这边达成了共识,不远处,苟侍的怒声则更大了,他正对着一名不慎打翻盐罐的俘虏拳打脚踢,全然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见状,苟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当即着人将之召来。而苟侍,即便到了苟政面前,依旧带着气:“拜见主公!” 扫了他两眼,苟政不由斥道:“苟侍啊苟侍,你也我将军府下堂堂一司马,怎生像个守财奴一般,不就是的几百石食盐吗?值得你如此愤愤不平?” 面对苟政的斥骂,苟侍气势弱了些,但嘴上依旧碎碎念着:“这些食盐,都是末将率领军民,辛苦制得,就这样白白赠人,还是我们的敌人,末将不服,将士更加不服!” “那你想要如何?给我一个能够不费刀兵,退拒并州大军的办法!”苟政这么道。 苟侍不作话了,他哪儿能有办法,只是心头不快罢了。当然,对于这些部将的情绪,苟政也不是不能理解,见他住嘴了,苟政方才语重心长地出言劝导。 “夏秋两季,你率领辎重营军民,一共晒制而成多少盐巴?”苟政问道。 提及此,苟侍有些得意,道:“九十余万斤!” 得益于今年的好时候,日光好,南风劲,再加增派的劳力,即便效率低下,,并且浪费了许多时间,但采盐成果依旧喜人,至少比苟侍最初预计的产量要多了足足八成。 苟政也轻笑着问道:“我再问你,这九十多万斤食盐,可是我苟氏军民部众能够消耗完的?” “怕是不能!”苟侍迟疑道。 “那多出来的盐,难道要让其储在仓房里有用,还是拿来换取粮食、牛羊、战马、金银铜铁等物资,对我们更有用?”苟政继续问道。 “我此前,又为何要开设榷场,以解盐吸引各方商贾,即便知晓这会引来强敌窥伺?”苟政说,表情及语气就变得严厉了,目光也紧紧盯着苟侍: “只要有盐,道路畅通,并州那边能够提供给我们所有稀缺的物资,尤其是战马。如今两方勉强媾和,化敌为友,你觉得如何能使张平合作放行?” 面对苟政这一连串的逼问,苟侍即便心中仍觉不爽,但面上也只剩顺从了。做了那么久的军辎管家,苟侍又如何不明白苟政在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亏心罢了。 “只怕那张平的胃口,会越来越大!”苟侍退下后,苟雄指出:“即便兵向关中,对北面还当有所防备!” 苟政颔首,应道:“二兄所言甚是,不过当前,我们还当趁机搜罗所需,尤其是军马,也只能通过并州获取。此番,那数千匈奴骑兵,我忌惮之余,也实在看着眼馋呀......” 闻言,苟雄眼神微动,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局促,低声道:“元直,我亦有心组建一支马队,若易得良马,不知......” 苟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苟政则一副理解+大方的样子,当场表态道:“届时如有收获,当匀二兄一批!” “多谢!”苟雄认真地拜道。 始终忍不住望向北边,汾水对岸的风景如何,苟政并无多少兴趣,但对北方并未真正解除的威胁,他却不得不设法防备。 ...... 太宁元年秋,九月二十四日,在完成媾和之后,并州大军已经向北退至临汾,而两万多苟军在确认危机解除之后,南撤至解县。虑张平反复,为防不测,苟政下令,全军驻于解县休整,就连辅卒、民夫都没有解散。 县衙堂间,堂案上,苟政终于得空,了解起后方的状况。结果,并不是那么让人高兴,在与并州军交战、对阵的近一个月里,河东诸县可一点都不平静,真真是暗流涌动。 那些狡猾、保守的士族暂且不论,但是一些地方豪强,尤其是被各地苟军驻兵侵犯了利益的土豪,可就蠢蠢欲动了。 如非有大破张和、全歼上党军的战绩打底,只怕不用张平那边费尽心思地谋划挑拨,苟政的河东后方就要沸反盈天了。 即便没有直接的敌对行动,但在汾水相持的这段时,苟军的势力就基本只能困缩在诸城周边。就连安邑那边苟军的直属部民,都有流言,人心惶惶,何况其他地方。 而苟安,在安邑坐镇的同时,也默默关注、监控 着那些河东土豪们的动静,并且做好了记录。此时,苟政浏览着的,就是其中一些不安分的人的名单。 基本都是些小势力、小土豪,小角色嘛,往往是怨气最重的。而苟政最关心,也最让他感到刺眼的,毫无疑问是四个字:解县柳氏。 据苟安报,柳璩、柳恭两兄弟,在期间有异动,似有联合各方土豪的动作。虽然意图不明,但这种迹象,对当时的苟氏集团而言,显然是不那么友好的。 想来也是,至今在邺城赵宫内,仍有一名柳氏出身的嫔妃,柳氏兄弟之父柳耆依旧在邺城当着羯赵的尚书,怎么可能亲近苟政这些逆匪。 因此,对柳氏异动,苟政并不意外,而让他感到欣慰的,大抵是郭毅这段时间在安邑,始终兢兢业业,安抚后方,调措人手辎需,也用心尽力。即便,面对苟安那些不加收敛的监视行为,也没有丝毫怨言。 或许,这郭毅在认识上,难免有些本土意识与保守意识,但至少对苟政,不亏于节义。对郭长弘,或许得“好”一些了,苟政这么想道。 那柳氏呢?苟政心中冷哼一下,正自琢磨间,一道麻利的身影直接闯上堂来,守卫的亲兵,拦都没拦住。 “参见明公!” 抬眼,正见到孙万东,苟政紧皱的眉头松展开来,笑道:“万东将军来了!” “明公召我,这些卫兵竟要阻我上堂,还说什么要先通报!”孙万东念叨着。 闻言,苟政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冲两名亲卫摆摆手,道:“卫兵不知礼,怠慢了将军,就不与其计较了吧!” 对苟政的态度,孙万东显然很满意,一副大方的样子,道:“既然明公都开口了,我又岂能斤斤计较!” “将军请坐!” 孙万东还是那般,桀骜不乏乖张,自信中,带着几分蛮横,在蒲坂之时,土霸王当习惯了,到了苟政面前,也没有更多的收敛。 汾水相持鏖兵,虽然最终被化解,大战未起,但是孙万东却自蒲坂率领四千余部属,被来助战。当初,在得知并州大军南袭,苟政处境危险之时,他的部下可有不少人劝他先观望,但孙万东没有丝毫犹豫,尽出主力。 旁的不说,就冲这份举措,苟政也得承孙万东一份情。或许心中对其骄横,并不能坦然接受,但只要不超过底线,基本的包容还是有的。 “不知明公唤我来何事?我正欲禀报,北方危局既解,准备率领部下,回蒲坂去。”看着苟政,孙万东直接说道。 苟政也不卖关子,一脸平和地应道:“既如此,我也且直言了!我有意让将军换防,请你率部属移镇闻喜!” 闻言,孙万东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这种突然的提议,很难不让他怀疑苟政的用心。略作沉吟,方道:“明公,我与部卒,才在适应蒲坂不久,贸然移镇换防,只怕将士们会不习惯......” 第29章 平阳攻略,猛将归顺 “蒲坂乃进出关中之要道,正需大将把关守隘,末将不才,愿为明公守此要冲!”孙万东又表态道。 孙万东自是不愿意调离蒲坂,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在过去的几个月间,就和苟政费尽心思将安邑作为大本营经营一样,孙万东在蒲坂,借助其形势要冲的地位,也获得了大量发展。 且不说孙万东的发展,是否能够长足,是否具备可持续性,但几个月下来,仅在蒲坂,便拥兵六千余众,比苟政持续稳步扩充的中军还多。 蒲坂虽处秦晋要冲,但以其当前的民财力,是远远无法供养这么多军队的,尤其是孙万东还没有一点发展生产的举措。 辎需何来,一则靠此前缴获积累,二则靠安邑这边的协援,三则从当地士民身上敛聚。还有一条办法,则通过渡河西进,在冯翊郡内抢掠,不过这一条,没有持续太久,就被苟政严厉禁止了,在后面开设榷盐场时,交易所得,也分润一部分与孙万东。 如此,方才勉强维持着走,虽然日子很拮据,但孙万东已经很满意了,有一块自己的地盘,有一支战力可观的部曲...... 这样的情况下,苟政突然提出要换防,要改变习惯,要打破那种自在舒适的状态,孙万东岂能愿意,他几乎本能地感到排斥。 “将军切莫误会!”见孙万东那显于脸上的不快,苟政微笑着出言安抚道:“我提此议,并无他意,实是有要事相托,而麾下诸将,舍将军再难想到其他能够担当重任的人!” 听苟政这么说,言语间有满满的恭维,孙万东脸色好看了几分,问道:“不知明公有何差遣?” 苟政表情一肃,答道:“我欲表将军为建义将军、平阳太守,领军暂驻闻喜,目标则是,北上夺取平阳郡!” 孙万东闻之,眉毛上挑,面上的排斥感顿时消散许多,惊喜之色也一闪而逝。不管如何,至少苟政明面上开出的价码可不低。 要知道,苟氏集团下属的部将们,被“表”以将军的,只有苟政、苟雄两兄弟,一个龙骧将军,一个建威将军,严格意义上来讲,只有二人有资格被呼为“将军”。 苟政的意思,是要孙万东来做这第三个将军了,在那些苟姓部将之前。在任何一个势力里边,争名次,排座位,都是不可避免的,也是众人努力奋进的源动力之一。 对此,孙万东从不避讳,也不会觉得自己不配。而除了“建义将军”这个诱惑之外,苟政还大方地把“平阳太守”交给他,毕竟,就连整个苟氏集团,也才勉强把一个河东郡保住...... 不过,在短暂的心血来潮之后,孙万东迅速冷静下来。孙万东此人,性情性情刚烈,作风强势,但他从来都不只一单纯武夫,他是会用脑的。 只稍加冷静地思考一二,便按下那颗骚动的心,看向苟政,郑重道:“得明公如此看重,末将感激!然而,明公不是方与那张平弭兵,并州大军才撤,这便要北上袭取平阳,我自无畏惧,只怕引得并州军折返,大战再起,坏了明公筹谋!” 孙万东倒不是在意苟政是否出尔反尔,他只是觉得,这种前后矛盾决策与举措,太过危险,未必能有好结果,这是同样是一种本能般的嗅觉与谨慎。 注意到孙万东那警惕的表情,苟政却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说道:“将军所虑,确实有理!不过,这其中却还有一些将军不曾知晓的关节!” “敢请明公示下!” 苟政语调从容地解释着:“并州军那边,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张平与羯赵平阳太守王泰之间,竟成水火不容!此番,并州军突然大军南下谋我,背后策动的,实乃邺城朝廷,是那石闵! 而王泰,则是石闵派来,监视张平进兵的人?张平野望不小,自立之心昭然,两者之间,又岂能相处融洽?此次,我军终能与并州弭兵罢战,同张平与邺城朝廷之间的嫌隙是分不开的。 眼下,于张平而言,他更忌惮的是有羯赵朝廷做靠山的王泰,对我们这些叛贼余党,反而能交好合作!因此,我军若北攻平阳,固然可能引起张平反感,然而比起占据平阳之王泰,又并非不可接受......” 苟政一番话,其中透露的信息太多,也有些复杂,让孙万东甚费脑筋。苦思难以得解,忍不住向苟政问道:“这些了细节内情,明公是如何知晓的?” “我自有办法!”苟政嘴角挂着点浅浅的自信的笑容:“不过,说出来或许将军也难以置信。这其中诸多内情,很大一部分,恰恰是张平使人告知于我! 张平存着什么意图,并不难猜,但也正因如此,也方给我们可乘之机,我也才生谋取平阳之心......” 孙万东依旧惊讶,但对于此事,心中的顾虑也已经打消了一大半。对一郡之地,孙万东又怎能不动心,迎着苟政那带有几分狡猾的目光,提了口气,郑重地拜道:“向使如此,末将愿提兵北上,为明公攻略平阳!” “不过,末将希望,将滞留蒲坂及河北的部曲,悉数抽调至闻喜,另外,攻略所需之辎需粮械,还望 明公支援一二!” “这些自不成问题!”苟政当场道:“我在安邑,当就近为将军后盾!” “多谢明公!” 看着孙万东,苟政又以一种叮嘱的语气道:“接下来一段时间,将军当于闻喜,整军经武,厉兵秣马,做好北上之准备。” “诺!” “那王泰实则同我们一样,于平阳郡而言,也只是外来者,想要统合郡内,也不是简单容易的。不过,他有羯赵朝廷的委任,多少有些用处,因此并不能给他太多整合的时间。再兼他还有两千邺城禁兵相助,不可大意......”苟政一边思考着,一边交待着。 对此,孙万东却显得很自信,言语间尽显豪情:“邺城中军,亦不为惧!当初,我等还是东宫高力,如明公所言,只要并州军不横加干涉,末将有信心将那王泰擒来!” “接下来要筹思的,也恰恰是设法,让张平尽量保持中立!”苟政认可地点头道。 再经一番细致的讨论与筹划后,孙万东怀着一种满意且不乏激动心情退下了。于他而言,只需换个思路,那么前方便是海阔天空。 仔细想想,即便没有平阳郡的诱惑,闻喜也是河东大县,在陈晃以及郭毅为首的地方士民努力经营下,比之蒲坂的惨淡,情况也要好太多。 两者相易,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他孙万东,至少不会亏! 至于苟政,他所做的一切谋划与决定,从根本上,还是服从于他的“关中战略”。将孙万东从蒲坂调离,就有如搬开一块拦路的石头,将这座战略要冲,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虽则,孙万东在蒲坂,并不是毫无节制地剥削掠夺,但他的一些作为,却不可避免地给苟氏集团造成负面影响。 对内,就有不少部将反应,苟政一方面约束部众,处罚那些违反“三约”的将士,对孙万东为何放任不管。虽然各地部将,违反军纪军规的事情层出不穷,但也少有像孙部那般明目张胆的。 对外,孙万东掊敛士民的做法,也与苟政一直试图与河东郡本地士族豪强联合的政策相冲突。而他几次率军渡河,对冯翊郡进行抄掠的做法,不只可能引起关中额外的关注与警惕,还继续败坏着他“苟军”的名声。 这对今后进兵关中,显然是不利的,而不利于战略的问题,苟政就得设法解决。基于此,将孙部调离,另作他用,便是苟政的办法。 相比之下,攻取平阳的想法,都算是顺带的事,成固可喜,不成也不足为忧。 甚至于,苟政此举,也有为将来进兵关中的后路做准备,虽然苟政有“舍河东而就关右”的决心,但如非必要,还是不宜轻易放弃,而有朝一日,孙部便可以作为河东的屏障。想想当初他在华阴的表现吧,这也算是他所擅长的。 当然,苟政对那王泰,也的确有忌惮之意,有这样一颗邺城朝廷的钉子扎在平阳,显然会对苟政与河东造成威胁。即便军事上的威胁不大,影响到河东与并州“做生意”,影响他与张平之间的友好往来,那也是重大罪过。 另一方面,作为羯赵朝廷,或者说石闵在河东地区的代言人,从个人的角度,苟政也得设法将其消灭。如非张平那边透露,苟政是怎么也想不到,此番危机,背后竟是石闵在策动。 其人之心胸与气量,实在是不大,连邺城朝廷,连中原群雄地都没摆平,还有心思来干涉远山相隔的河东郡,只因当初谷水之败,难怪历史上无法成事,所谓“冉魏”不过昙花一现...... 别人打了一巴掌,见得机会,自然要用力地甩回去。而在对付王泰的事情上,苟政判断,他与张平之间,是有共同立场,也有妥协空间的。 当然,何时北上,如何北上,还需仔细筹谋一番,毕竟人心从来多变,也难以揣测。但孙万东这柄尖刀,苟政却是选定了! 对苟张二人之间的秘密媾和,苟军这边引发了诸多反响,并州军那边同样非议不断。有一人喜欲狂,那就是马先,虽然通过苦肉之计回到并州,得到了张平叔侄的信任,但他很是为将来着恼。 当苟、张两股势力达成和解之后,他的“间谍”生涯,自然得以更为平顺地展开。顺便提一句,通过南下的一番“辛苦牺牲”,马先得以进入张平幕府,被拜为从事。 不管是事业还是利益,都将得到长足的进步,有鉴于此,哪怕脖子上套着索命的绳索,他也甘之如饴。而得知马先的境况之后,苟政也松了口气,这颗暗子算是真正埋下了。 而比起马先的欣喜,王泰可就怒不可遏了。张平的蛇鼠两端,王泰早就发现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张平竟然敢公然与苟逆媾和。 虽然张平在撤军的之事上,还搞些欲盖弥彰的理由与花样,说什么他讨贼之心甚坚,但力有不足,后方不稳,不得不先撤军,待讨灭并州乱贼之后,再行南下。在此之前,这讨伐重任,就只能先拜托王泰这个讨逆将军了。 这番说辞,几乎将王泰刺激得吐血。最后在撤兵时,张平又说,他此番南下,正是为送王泰上任,结 果也算功德圆满。 王泰是个有见识的人,已经预感到他在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张平的并州军还没撤回并州境内,苟政这边已经琢磨起要将他一口吞下了。 ...... “主公,弓蚝带至,敬请发落!”堂间,郑权带人,将那汾水之边,力挑苟军几十名部卒的弓蚝带上来。 前者忙于军机,如今终于得空,处置这名猛将了。 半个多月的囚牢生涯,让弓蚝显得有几分狼狈,困兽总是最危险的,而此时,弓蚝身上便释放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就像一头饿虎一般。 注意到弓蚝手脚上戴着的镣铐,苟政吩咐道:“去镣铐!” 郑权掏出一柄钥匙,上前帮其解开,沉重的束缚一松,弓蚝下意识活动了下手脚,惊得郑权佩刀半拔。见其反应,弓蚝不由一乐,目光转向苟政,面带好奇,主动问道:“汝欲何为?” 堂间,郑权领着八名亲兵,侍卫在侧,一个个如临大敌。苟政微蹙,冲郑权吩咐道:“把人都撤了!” “主公!”郑权脸色微变,欲行劝谏。 “这等阵仗,除了漏怯,别无他用!”苟政这么道:“撤了吧,如此有违待客之道!” 郑权这才将亲兵撤下,但他自己,依旧持刀立于堂侧,警惕地盯着弓蚝,不敢有丝毫大意,实在是当日在汾水,此人表现过于炸裂,是个十足的危险分子。 “你算是个英雄!”而弓蚝听了苟政对郑权的交待,却做出这样的评价来。 “壮士才是真豪杰也!”迎着弓蚝打量的目光,苟政轻笑道。 “你打算如何处置于我?”弓蚝面上有少许的动容,沉声问道。 “这何需言讲?”苟政手一摊,感慨着说道:“猛士如弓蚝,正是可遇而不可求者!如得效力,何愁大事不成!” “然而,当日在汾水之畔,你却下令要杀我!”弓蚝冷声道。 “战阵之上,是敌非友,生死相拼,岂能留手?以壮士之骁勇,我若有丝毫犹豫,只怕麾下会死伤更多将士!”苟政拱手道:“若壮士因此耿耿于怀,那苟政在此,就先行致歉!” 苟政说此言,实在好听,而弓蚝听了,粗粝的面庞上,也流露出少许不好意思。 见状,苟政趁热打铁,继续道:“弓壮士当知,我与并州,已然获得和解,我将前者所俘之上党将校,悉数放归,独留壮士于营中,可知为何?” “无他!”不待其回答,苟政又道:“因此在我眼中,两千上党将士,也不如一个弓蚝!” 苟政话已至此,情绪与氛围显然也到了,早有盘算的弓蚝,也不矜持了,当堂拜倒:“如蒙明公不弃,蚝愿效力麾下!” “好!好!好!” 见状,苟政快步下堂,面色兴奋,嘴里连带三声好,亲自将弓蚝扶起,仔细打量他两眼,盛赞道:“我得弓蚝,功业可立,大事可期啊!” 说着,还捏了捏弓蚝没有受伤的那条手臂,肌肉不算太凝实,但隐隐能够感受到其中隐藏的沛然之力,眼神中,终于生出了些真正的波澜。 “伤情如何?” “幸赖军中医师疗治,已然恢复七八!” “还需委屈一二,先在我将军府卫队任职!” “但凭主公驱使!” 弓蚝在上党军中,虽有勇名,但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队主,却也没有太大的落差。而苟政的礼遇,不管是真心也好,作秀也罢,总归让他感觉很舒服...... 当然,弓蚝所不知的是,苟政实则已经为他准备了一支部曲,上党的俘虏他可没有傻傻地全部放回。 此前俘虏有两千余人,苟政从中精挑细选了五百余卒,编成一营,只要弓蚝能够经得起“忠诚”考验,再立些功劳,那么他就是最合适的统领人选。 能够收服弓蚝,根本原因,还是两点,一是苟军的实力做底,这是根本;二则是,弓蚝还想活呢,他可还年轻,功业未立,声名不显,自当保留有用之身。 苟政的待下作风,实则从未改变过,但也就对这些“新人”,效果奇佳。原因为何,只在苟政一步步打出来的名声与权威,声望越高,效果就越好。 而像那些从微末之时就追随,那些见识过“苟三郎”的老人,你就是掏心掏肺,也未必能让他们打心里信服敬畏。然而,矛盾的现实就是,苟政暂时能够依靠的,还是那些老人部曲..... 第30章 蛰伏从九月开始 九月二十六日,在确认张平大军彻底北退,北线暂无战事之后,苟政也真正放下心来,于闻喜县衙召集众将,进行撤兵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 苟政是个喜欢开会的人,并且下面的将校越不喜欢,他越要坚持,而每次会议场面上的变化,也是他权威树立巩固的一个过程。 到此次,借着大破张和、力“拒”张平的威势,苟氏集团的骄兵悍将们,也彻底被苟政所压服。 以至于,当苟政于堂间当众宣布对孙万东的调动委任时,苟氏将校们即便心中不平衡,也未敢如过往那般当场发作,给苟政难堪。 当然,对孙万东的委任赐号,只是一个小插曲,苟政召开会议最主要的目的,还在于继续进行纪律强化教育,以及对诸部苟军未来半年时间的军事活动做一次统筹安排。 关于军纪,这是苟军的一个老大难问题,从新安继位整兵开始,苟政就在不断地训导强化,但半年下来,效果如何,只能说差强人意。 哪怕到这九月底,在军纪问题上,苟军诸部也就勉强做到令行禁止,苟政个人权威的基本树立,就是在这方面最大的进步与成就了。至于其他,作训、军容,碍于现实情况(物质供应不足),没法提过高的要求。 当前,于苟军而言,最严重的,也最让苟政头疼的,还是作风问题。各军之间,官兵之间,军民之间,可谓矛盾重重,在这个过程中,苟政能做的,也仅是调合。 当初自大阳县北上誓师之时,苟政与诸将的“三约”,显然不可能全然按照苟政的预期发展,也不可能达到理想状态。 北上以来,抢掠、扰民等明显败坏军纪名声的行为,可一点都不少。而出现问题的时候,也不可能全然按照苟政制定的“军纪条例”来严格执行。 为了维护军纪与自己的权威,避免法立而无权,律令而不行,苟政又不得不进行惩罚与处置。处罚轻了,没有效果,处罚重了,又得顾虑丘八们的反弹。 于是,苟政最终达成的,还是一种相对平衡。所幸,苟政对苟军的纪律要求与规定,粗陋而简朴,并且“最终解释权”在苟政手里,执行标准、处罚尺度都由苟政自己把握,倒也使他不至于那么尴尬。 关于未来的军事安排,苟政给各军制定了一个明确的时间节点,从今年冬至来年春,半年的时间内,如无外力所逼,苟军将不会有大的军事行动。 而在这半年里,苟政对各军的要求也不高,就两点,保持训练,备战备荒。当然,这只是基本要求,在此基础上,苟政将这段时间以来,苟军在各地的各种野蛮过分行径,做了严肃通报与禁令。 总之,苟政需要得到半年时间的积储,河东士民也需要一个安宁,这都需建立在对苟军将士的安分守己上。这很难,但苟政始终不曾放弃朝这个方向努力。 在结束会议后,苟雄忍不住问苟政,为何不直接向众将通报西进关中的战略,那样众将能够目标明确,也会更加积极。 对此,苟政的态度也很明确,事不密则不成,他们还需要苟一段时间。 ...... 二十八日,擦着九月的尾巴,苟政率领大军回到安邑这座大本营,在郭毅为首的一干河东职吏、士民代表迎接下,凯旋入城。 不管过程如何,力拒并州大军,使其不得寸进,无一兵一卒侵害河东士民,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而这种结果带来的效果,是积极且显著的。 通过这样一场风波的考验后,苟政以及他率领的苟氏集团,再一次向河东士民展现出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的韧性,他们是能够抗住外部强大压力。 张平可不是此前的刘秀离以及石晖父子可比,至少名义上,他是一方州伯,是正儿八经的大势力。面对这样的对手,苟政非但没有失败,反而通过正面对峙将其抵御于河东之外,甚至在前期的战斗中占尽了先机与胜利...... 这样的表现,是绝对拿得出手的,在震慑河东本地士民的同时,也痛快地展现着这支军队潜力。在当前这个世道,对于生存于其间的豪右们来说,有个两三成的把握,就值得舍命投资了。 因此,当在迎候的人群中,看到一些生面孔的时候,苟政就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并且,在接下来,由苟政主导的河东行政管理体系,对当地士民人才的吸收速度明显加快了。 并且,有好几名士族豪右出身的人,经过郭毅举荐之后,得到苟政亲自接见,然后委派到各县。本质上,这是苟氏集团在继续增扩河东本地股东的股份与实力,但这支势力的成长与壮大却是肉眼可见的,苟政推动的与河东本土士族相结合的进程,也由此加速。 回到安邑后,一场犒军活动以及庆功宴是免不了的,虽未经大战,但从汾水到安邑,乃至其他诸县,数以万计的军民都被苟军动员起来,以应对并州军南侵。 看得见的辛苦,看不到的牺牲,苟政这样心思“细腻”的人,自然不会无视。当然,以苟军眼下的辎储,能够顾及到的,也仅仅是参与到汾水鏖兵的两万余众军 民。 同时,犒赏物资,也仅仅是让大伙饱食一顿,但这已经很难得,尤其是对于那些民夫来说,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换作平日里,别说吃饱,一日两餐都不容易。 当然,那些立有战功的将士,自然又是另一种待遇,有突出表现的军官、士卒,更能得到酒肉之赐。作为苟政亲口认定的“浍口之战”第一功臣,陈晃得到了最多的尊重与荣耀。 不只有自中军调拨的足量物资福利,陈晃及其部属也正式被苟政收纳入中军编制下,设为“中垒营”。由此,直属于苟政的中军系统,实力进一步增强。 到如今,苟氏集团内部,实力分化已经越来越明显了,苟政费心组建的中军,就像一只饥饿的猛兽,自诞生起,就不断地吞噬着周边的血肉,吸收着可以触及的一切营养,包括“苟氏”旗号下的其他各军。 别的不说,苟政中军内,有多少忠勇将士,是来自其他诸军。过去的半年,在苟氏集团发展壮大过程中,其余各部都有不小的扩充,但比起中军的增强,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苟政的这种做法与心思,其余诸将,不论嫡杂,实则都清楚,但面对这种趋势,却没有多少抵抗的能力,除非他们想脱离自立。 但是,在苟氏集团壮大的过程中,苟政对他们的捆绑与约束力,却是显著增强的。到如今,“苟氏”已经是一个糅合了各种成分的势力了,苟政在其中起着极为关键的黏合润滑作用,而中军的强大则是其发挥作用的基础保障。 庆功宴上,苟政与诸将同饮同欢,笑得很高兴,痛快地吃了两斤肉,喝了一斤酒,兴尽方休。然而,翌日开始,他便笑不出来了。 与并州这一场交锋的得失,前边已经算过一笔政治帐了,可谓大赚。然而,当苟政把郭毅、苟侍二人召集到一起,算了笔经济帐后,欲哭无泪,纯亏,亏到姥姥家了。 首先最要紧的兵力,损失并不大,前前后后,伤亡也不过千。重点在于民力的使用,为应付并州大军,苟军动员的,可远不止汾水那两万多军丁,在后方,从解县,一直到大本营安邑,苟氏部众,不论男女老少,都被勒令为前线辎需供应出人出力。 伴随着的,则是大量物资的消耗,粮食、草料、器械、牲畜、布匹......入主河东以来,苟政辛苦积攒的一点家当,几乎消耗一空。 按照苟侍与郭毅的合计,仅军民之口粮,就消耗了三万余斛,战前在苟政的搜罗下,安邑储粮一度高达八万斛,等苟政回到安邑时,仓储之中,已不足五万斛。 虽然准确的数据,还需更为细致的点检,但已知之耗损、浪费已经足以让苟政肉痛了,至于从上党军那里的缴获,也就勉强弥补十一。 这还是前后鏖兵仅一月,并且最终大战未起的缘故,若是时间再久一些,即便苟政没有被张平拖死,没被河东豪右的反弹震死,困于辎储之消耗,至少不敢再相持于汾水。 原本,为了度过天寒而少产出的冬季,以及来年青黄不接的艰难日子,苟政这边已经绞尽脑汁,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了。 如今,经过此次鏖兵的消耗,能扛多久,苟政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另一方面,原本苟政下令,将部属的民夫组织起来,进行开垦、秋种。 前期,在郭毅、苟侍的率领下,已经在安邑、猗氏、解县三地新垦了二十余万亩地,连麦种都准备好了。在并州军南下之际,在涑水河边,第一批麦种已经种在那些新垄好的田亩里。 为了这场战事,抽调了太多劳力,也严重耽搁了秋种进展。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次秋种,可关乎到数万军民果腹,关系到来年的关中战略。 因此,在完成战事总结之后,苟政将他所有的精力,调动部下所有军民,进入到抢耕抢种的事务上来。不只是安邑大本营,整个苟氏集团都被苟政要求,加入到秋种的行列中来,在天候变得更寒冷之前,尽可能地扩大种植面积,完成播种,以期来年之增产增收。 毕竟是关乎饥饿的大事,即便那些习惯了战斗、只会杀敌的丘八们,并不是太乐意,也不得不放下戈矛,重新干起农活。 除了埋头看地,苟政还着眼于山林、河泽,组织人手,打猎摘果,打渔捕捞,凡是能够进食,甚至只要吃不死人的东西,都收集起来...... 为了生计问题,苟政是操碎了心,生存的压力,从未真正地从他们身上转移开过。在“大干特干”的号召下,苟氏集团的部众们,进行了一次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攻坚克难,对人心的凝聚作用,甚至要超过那些胜仗。 只不过,很多面朝黄土、辛苦劳作的部民,他们并不清楚的是,他们那和善、仁义的主公,已经打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资储无法支持,那么必定以保证军队供应为主,而他们,将属于被舍弃的对象...... 九月,对苟政来说,是辛苦的,是忙碌的,也是幸运的。不只退却了北面的大敌,南面的威胁,也只是擦肩而过。 在苟军大部还停留于闻喜的时候,一支两万人的赵军精锐,在羯赵 车骑将军王朗率领下,汹涌而来,自洛阳而西,过境弘农。 当然,王朗的目标,可不是苟政这些“草寇”,而是关中的“大敌”。 在汾水相持的同时,雍秦之地,也可谓风起云涌。从邺城政变的消息传来之后,长安的石苞便按捺不住野心了,意图率关右豪杰东出,向邺城进兵,夺位。 石家的皇位,他石苞当然也做得,篡权夺位的事,石遵做得,他石苞同样做得。只可惜,石苞的志大才疏、贪婪无谋,早就在应付梁犊义军的过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野心别说得到支持了,直接反对的就有不少。 长安有人将其情,直接通报与邺城,石遵闻之,自是恼怒。当然,在石遵还没出手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帮他教训石苞了。 在一些雍州豪右的邀请下,晋梁州刺史司马勋也开启了他的“北伐”,率军出骆谷,破赵长城戍,向长安进兵,驻于悬钩,坚壁立寨。而悬钩,距离长安城也就两百里。 司马勋的行动,关中大地,为之震动,羯赵官军人情动荡,而关西豪杰们,则纷纷举事,杀害令长,占据城壁,以响应司马勋。 一时间,关中大地上,打着晋旗的队伍,达五万余众,皆奉司马勋之令行事。面对这样的局面,石苞就是再蠢,也不得不从攻邺的妄想中醒过来,令麻秋、王国率领陈凉边军东来,应付晋军的威胁。 但是,关中的乱局,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平息的,属于羯赵统治的脆弱秩序,俨然正走向崩溃。 在这样的背景下,邺城的石遵出手了,他一不允许关中失控,二则要将石苞这个麻烦解决,于是便有王朗领军西行这一出,打着的也是对付晋军的名义。 而王朗能与苟政扯上关系,只因为他在过弘农时,收到了来自武兴公石闵的密令,要求他率军北上,配合并州张平,夹击河东苟逆。 石闵作为都督中外军事,从名义上来说,对全国军队都有指挥权,他也真就这么做了。只可惜,王朗根本不搭理,他一对石闵的跋扈不满,二则背负石遵皇命,石闵算个什么东西? 于是,对石闵的密令,王朗弃之如粪纸,直接丢到火炉里,甚至当着部将的面,骂石闵为乱臣,斥其令为乱命。然后便率领麾下精骑,头也不回,迅速西向关中。 等苟政回到安邑之时,王朗大军已经抵达长安,不仅将羯赵关内局势勉强稳定住,还把石苞给“打包”送回了邺城。 别的不提,光听说王朗“过境”的行动,苟政便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想象王朗若是听从石闵“乱命”北上,他与苟氏集团会是怎样一种下场。 万幸,羯赵的内部撕裂依旧严重,方给了他们这些人崛起之机...... 第31章 兵临堡下 一条涑水,奠定了河东郡的农业水利基础,自将军府下达“劝农令”之后,河东上下掀起了一股秋种热潮,不管是苟氏集团军民,还是那些本地豪右,都投入了不小的人物力。 由于气候的缘故,并未持续太久,但也新植了数万亩地。去解县城二十余里地,沿涑水北岸延展开,便有成片的田地,而其中泰半,都属于当地最大的士族,甚至被称为“解县主人”的柳氏。 当然,在当前这个时代,土地并不是那么值钱,全国各地,多少原本的肥田沃土,弃耕抛荒。值钱的,是那些年有人耕种、能够产出的土地,而能够保一方劳作养息,才是权势与名望的体现,才是财富之来源。 自柳氏家主柳耆起,柳氏庇护一方,已经有十数年了,而由于柳耆在羯赵朝廷得到的重视,解县柳氏在河东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在过去的这些年间,甚至有“河东第一士族”之名。 胡羯逞凶当道的大背景下,无数世家名门、衣冠大族遭到破灭,但同样的,也有大量豪右趁机崛起,通过与羯赵朝廷的合作,积累实力与名望,昌大家业。 柳氏,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正因如此,虽然去年因为石宣之乱,柳氏遭到了一定打击,但解县柳氏却一直心向羯赵。柳璩、柳恭两兄弟蛰伏于解县,但乃父柳耆依旧待在邺城,做着羯赵的尚书,享受着高官待遇。 长期以来,柳氏便是解县的天,不管是豪右,还是黔首,多慕其声名,仰其鼻息。不过,这种一家独大的情况,随着苟氏集团的到来,并迅速反客为主,占据全境,渐渐被打破了。 整个苟氏集团,除了主公苟政以及郭毅等士吏之外,就没有尊重柳氏在河东地位的,而如非苟政怀有合作之心,做了不少约束工作,矛盾早就激发了。 事实上,也正因苟政的约束,才使得汾水鏖兵期间,柳氏只是进行了一定的串连,而非直接举事作乱,背刺苟政。 不过,随着河东郡局势重新安定下来,苟氏主政的现状确定短时间内得不到扭转,柳氏又选择进入蛰伏,意欲同苟政相安无事。 大抵是心虚的缘故,柳氏兄弟还通过郭毅,向苟政表明此意。然而,柳氏兄弟的如意算盘,这一回终是打错了,他们看准了苟政对士族的忌惮、妥协与渴求,却完全不了解苟政那宽和外表下的冷酷心态。 能否为其所用,暂且不论,但要与他为难为敌,那就绝不可能轻易放过。柳氏之前所做那些明目张胆的小动作,虽未酿成重大祸果,但苟政不可能全然当作没发生过,而若以“既遂”推导后果,那就更让苟政深恶痛绝。 于是,在十月初二的时候,苟政以龙骧将军的名义,给柳恭下了一道征召令,召其为将军府长史。结果并不让人意外,柳恭果断拒绝了,以身体不便为由。 一个草台将军的草头长史,有何做头?要知道,他柳恭早在数年前,就是河东太守了...... 柳氏兄弟以为这是苟政对柳氏的尊重与忌惮,殊不知,这只是他给自己一个暂作隐忍、按捺不动的理由。结果,柳恭拒绝地果断,苟政下决心则更干脆。 没有立刻动手,也只是因为苟政要忙着处理汾水鏖兵的后遗症,同时,解县这边,柳氏也在号召士民,抢耕抢种,农事为重,不能断。 但到如今,已经十月中旬了,河东的冬天已然降临,天气彻底寒冷起来,军政事务都暂时理顺之后,苟政也终于腾出手来,可以向柳氏这个“河东第一士族”张牙舞爪了。 涑水之畔,方圆足有数里的方城壁,便是柳氏家族赖以生存避祸的堡垒。萧萧北风的吹拂下,堡壁上下,却是一片混乱,堡内阵阵嘈杂,壁上尽显慌张。 柳氏堡只有东西两座门,西大门外,数以千计的苟军,在苟政的统率下,肃立于寒风中,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这座涑水之畔的大堡。堡内的混乱与慌张,只会助涨他们的士气。 苟军来得很快,苟政一声令下后,便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而来,根本没给柳氏以反应时间,也根本来不及将堡外依附的部民收纳入堡,坚壁防守。 就连郭毅,也是在苟政率军出发之时,才得到通知。当然,临行前,郭毅做足了努力,他竭力劝阻苟政,希望他冷静,态度很明确,柳氏碰不得,柳氏若亡,则河东豪右必然离心,苟政前期所做的努力都将白费,化作流水。 对此,苟政只是以一副冷静的口吻告诉郭毅,正因为柳氏名头响亮,号召力强,才更需要打击。有这样一股居心叵测的势力在旁,他寝食难安。 他苟政是来交朋友的,也愿意同河东士族合作,但不是这么个合作法,若即若离、首鼠两端,最终只会离心离德。苟政也不是任人藐视欺侮,而不知报复反制的人。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赵匡胤的名言一出,把郭毅堵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表示,他愿意代表苟政,到解县邀请柳恭出山。 这,也被苟政拒绝了,他的原话是:“不劳长弘先生,柳恭,我亲自提兵去请!” 到了,苟政又发出了一道诛心之问:“先 生言柳氏若亡,则河东士民必然离心背德,这包括闻喜郭氏吗?” 这个问题,的确很诛心,郭毅一时间都愣住了,但并没有多少犹豫,而是直视着苟政的眼睛,恭敬拜道:“在下追随明公,义无反顾,绝无二心!” 对此,苟政哈哈大笑,以一句“我有闻喜郭氏足矣”,结束了对话,也迅速踏上了讨伐柳氏堡的征程。 苟政打击柳氏之心甚是坚决,然而兵临堡下,望着眼前坚实的壁垒,关于做到哪个程度,却还在脑海里思谋盘旋着。 而部将们,心思可就简单多了,在解猗之地驻守多时的苟侍则丝毫不掩饰他对柳氏的厌恶以及眼馋:“主公明鉴,这柳氏果然心怀异志,欲与我军为敌。主公大军至,他非但不前来迎接,反而坚壁把守,武装抗拒!” 见苟政沉吟不作话,苟侍又道:“据传这柳氏堡,已立十数年,柳氏又是河东数一数二的大族,堡中积储,想来应相当丰厚才是。若能破之,主公苦恼的粮秣问题,或许就不成问题了!” 此言,倒是引起了苟政一点兴趣,抬头望着眼前的堡垒,苟政淡淡一笑:“毕竟是‘河东第一士族’,这个第一,应该不至于让人白叫!这座堡壁,颇具规模啊,依我看,比破旧的解县城,还要壮观!” 苟侍顺势抱拳道:“主公,末将正有一事相请,待破此壁后,可否以堡作为末将驻地?” 闻之,苟政不由扭头扫了苟侍一眼,见他满脸的期待,略作沉吟后,方道:“破壁之后再说吧!” 苟政竟然没有直接应允,让苟侍不禁有些意外,眉头稍微皱了下,旋即请道:“末将愿率所部,为主公先登破敌!” 此番,苟侍也率领两千辎重营部卒,前来助战。苟侍从不以军事指挥见长,他所部战力在苟军各部中也从来排不上号,但此次却这般积极,只能说,似柳氏这样的大堡,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作为主攻,也是有大好处的。 “着甚急?”苟政摆摆手,看了看天色,说道:“此堡就在这里,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传令三军,就地扎营,休整一夜,明日飨士卒,攻城!” “诺!” “让你准备的攻城器械,可曾完备?”苟政偏头问道,语气严肃。 苟政的眼神下,苟侍不由凛然,立刻应道:“主公放心,冲车、云车各两架,另有十架云梯,都在末将军中。此壁不高,应当足用了!” 随着鸣金声起,苟军各营缓缓退去,驻于壁西,虽然离得并不算远,但柳氏堡上压抑的氛围终于有所缓解,至少窒息之感暂时消除了。 堡上,紧张的人群中,两个人影有些鹤立鸡群,身穿长袍,内衬铁甲,腰配长剑,正是柳璩、柳恭两兄弟。柳璩一脸老态苦相,像个悲天悯人的儒生,望着家门外杀气腾腾的苟军,不禁感慨道: “苟政其人,能率残军,逆势而上,过大河,破官军,据河东,不是没有道理的。观其军阵,森严威壮,不可侵犯!二弟,如今兵临堡下,存亡危急,当为之奈何啊?” 柳璩、柳恭这两兄弟,柳璩虽是兄长,但论才干名声,都是不如柳恭的,因此,柳氏堡中,当家做主的,实则是柳恭。 此前柳氏的一切决策,包括对苟政的判断,对苟军的应付,都以柳恭的意志为主。有能力的人,往往有其骄傲,但显然,如今柳恭正要为自己的骄傲与矜持买单,代价有些大,几乎是拉着整个柳氏。 而比起兄长的忧虑与惶恐,柳恭面上却没有多少动容,只是沉凝着一张脸,眼神也几乎不动分毫,死死地盯着视线极处,渐渐笼进寒雾中的苟军。 “子敬,为何不作话?”得不到柳恭回复,柳璩忍不住扭头,盯着缄默不语的柳恭,语气中不乏抱怨:“祸是你闯来的,该如何收拾,你总要给个说法!” 事实上,在对待苟军的态度上,兄弟俩的态度实则是差不多的,如果说有什么异议的地方,那就是在苟、张汾水鏖兵之际,柳恭暗中绸缪串连的行为,柳璩反对。 柳璩认为那太冒险,至少应该等张平击败苟政之后,再行动作,那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他们也有足够的余地与空间。 过去,在大部分时候,都是柳恭的见识与判断,更准备,但在这件事情上,反倒是保守的柳璩对了。而柳恭的一次误判(张平竟然破不了苟政),竟给柳氏家族招致这样的祸患,只能说,柳恭太自信了,而在羯赵朝廷治下十多年的风光也让柳氏兄弟缺失了一些本该具备的谨慎与敬畏。 兄长急了,柳恭也回神了,深呼吸后,吐出一口白气,沉声道:“派人出堡,前往苟营,议和!”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面对这样形势与情况,柳恭也没有顽抗之志,也不可能真拉着全族,拉着他们两代人十数年的积累去冒险。 以柳恭的心气,哪怕能有一支羯赵朝廷的兵马能够联系上,能够来援,他都有坚持下去的理由。然而,就眼下羯赵呈现出来的撕裂情况,根本指望不上了。 即便有心服软,并做出了妥协的举措,柳恭的语气沉抑而严肃,语调一 顿一顿的,就仿佛向苟政这个“匪盗之徒”低头,是一件难以启齿的羞耻的事情一般。 只可惜,就是这样,苟政依然“不解风情”。 冬夜里,寒光下,帅帐中,苟政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玩味地看着柳恭的使者:“误会?有何误会?” “禀明公,我家主人说,柳氏与将军府,向来睦邻友好,相安无事,实在不知何处触怒了明公,竟然招致大军,汹汹来侵!”使者该是柳氏的门客,嘴皮子很利索,表达得很清楚:“恳请明公解惑示下,如是柳氏过失,必定改正,柳氏愿与明公永久修好......” 闻言,苟政笑了,冲侍立在侧的郑权道:“我们到河东半年之久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柳氏有如此态度吧,真是不容易啊!” 郑权对这些所谓的士族名门显然也不大感冒,当即道:“主公,这些士人,自比凤凰,怎肯舍梧桐而栖我们的草窝?” “这个比喻不错,很形象!看来,你近来读书,大有长进啊!”苟政忍不住赞道。 转眼,目光便变得阴冷,盯着来使,漠然道:“你是使者,我不为难你!不过,烦请你回堡告诉那柳恭! 前者征召不至,听闻他有疾在身,恰好,我这里有一剂良药,特以精兵七千,不知能否请动贵驾,移步大营一叙! 当然,也不着急,我给他一夜的时间考虑,到了明日,或许在柳氏堡内,一样有叙话的机会......” 第32章 堡内见 使者诚惶诚恐地告辞,回堡复命去了。 寒风下的冬夜,一个呼吸,就是一个透心凉。苟军大营中,各处都燃着柴火,以供取暖,苟侍直接带人,砍了营地西北边半个山坡的树林,伐木为柴。 随着苟军的壮大,苟侍的确暴露出越来越多的不足,但此前积累的经验,以及他在苟氏族中一贯的好人缘,也足以让他继续待在苟氏集团的高层。 在亲兵的护卫下,苟政如常巡营,查看各部将士。行走在冰冷的土地上,不断侵袭着面孔与肌肤的寒风,实在很难不让人想起去年的经历。 去年同样的时间,大兄苟胜还在,他与苟氏部曲,以及上万东宫高力,正行走在漫漫西行路上。彼时的冰天雪地,前途渺茫,让人感到绝望。 虽然而今苟氏集团的境况依旧不容乐观,不能有任何的掉以轻心,但比起去岁的贱如蝼蚁、危如累卵,可要好上太多了。 一番巡看下来,苟政的心情很难轻松起来,又一个问题摆在他面前了,比起抗拒不臣的柳氏,更让他在意。 从长时期来看,粮食问题依旧是苟氏集团头顶挥之不去的阴影,但就眼下而言,饥饿问题已经得到暂时的控制,或许很难吃饱,但还不至于被饿死。 相比之下,随着冬季的渐渐深入,严寒一步步袭来,寒冷便成为了迫在眉睫的问题。饥与寒,这是生存于此世的人们,常年面对的两大难题,不容轻视。 虽然此前有不少的战获,但布匹资源,依旧奇缺,比起口粮更加严重。就连苟军的将士之中,都还有不少人,穿着夏秋时节的单衣,遑论部属的那些民众了。 生计何其艰难! 感叹之余,苟政也暗下决心,在解决掉柳氏之后,必须得彻底蛰伏,以御寒冬。而柳氏......再度望向寒夜笼罩下的柳氏堡壁时,苟政将其攻破,搜掠一番的冲动就更加强烈,他对柳氏十数年之积储,觊觎之心大起。 须知,就连当初在弘农郡时,破一小小的孟家堡壁,尚且搜罗出上千斛粮食以及各类物资,堂堂的河东第一士族,总不至于让人失望才是。 当贪婪的欲望增涨,逐渐占领思想高地的时候,那么其他所谓的顾忌与考量,就要少许多了,也要弱很多。 何况,苟政的一番“善意”与“盛情”,最终并没有得到柳氏或者说柳恭的正视,他拒绝了苟政的邀请。非但没有前往苟军大营一叙,反而下令,加强防御,组织堡内部曲、精壮,进行抵抗。 当然,柳恭倒也没有顽抗到底的心思,他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只不过,聪明人总是难免有为聪明所误的时候,比如在看待苟政与苟军的问题上,他的态度依旧不够端正。 柳恭认为,苟政骄愎傲慢,得意忘形,此时服软,只会助涨其威风,提出过分的要求,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因此,必须要先打后和,展现出实力之后,再行谈判,他柳氏除了名望,还有刀枪。 柳璩对此依旧反对,但柳恭的意见,却得到了堡内柳氏族人、家将的支持,基于此,一场攻坚战在初冬的涑水河边,爆发了。 最后的通牒被拒绝,苟政并无失望之情,相反,表现得很平静,于他而言,就像找到了一个放下顾虑、卸下伪装的机会与理由。 他以一种平静的口吻,将柳氏对他们的蔑视,以及顽抗不臣的选择通报与军中众将,激得众人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当场发飙的就有好几人。 而苟政,也顺着众将的情绪,下达了一个展现他强硬态度的决定,破堡之后,大掠,敢顽抗者,也不必留手,悉数斩杀。 这样的命令,竟然从苟政的嘴里吐露出来,这可让众人惊讶,如苟须、苟侍者,更不住地打量他。主公,不要他的“仁义”了? 对于诸将异样的眼光,苟政则显得很淡定,似无所觉,只是从容地进行着破堡的军事安排。此番来攻的苟军兵力,只倍于堡内柳氏部众,但苟政依旧选择了三面进攻。 苟侍率部攻北壁,苟须率破军营攻南壁,两部为佯攻,西门的主攻,苟政交给了苟安所率中坚营,以曹髡、卜洋二将,率领统万营协助进攻,又以孟淳率所部监视临河的东门。苟政自己,则亲率骁骑营、射声营于西门统筹战局,坐镇指挥,随时支援战斗。 苟安及中坚营成立以来,还没有经过大的战斗考验,前次北上破张和军,因为坐镇安邑的关系,也没捞到战功。因此,此番苟政特意将之带上,给其立功攒劳的机会,甚至把主攻任务交给他。 柳氏应该觉得荣幸,这样的动兵规模,这样的军队素质,已经足表苟政的重视。同时,精锐齐出的情况下,也表明了苟政破壁之坚定决心。 从苟军各部自营垒出,奔向作战目标时,伴着高亢的号角、轰鸣的战鼓,苟氏集团进入河东以来,与河东本土士族之间第一次刺刀见红的碰撞,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柳氏堡壁自不如安邑那般坚实高固,但想要打下来,却比苟政预想中的还要困难一些。关键在于,守军凝聚力更强,抵抗的意志更坚决,毕竟,他们是保卫自 己的家园,回报柳氏的恩德。这个时代,人是左右战争胜负最重要的因素了。 同时,柳恭胆敢与苟政较劲,也是有一定底气了,除了人心所向,还因为,堡垒供养着一支久经训练,且装备精良的部曲。 这些人,在对抗苟军攻城的过程中,居高临下,对苟军造成大量杀伤。作为堡壁守备的中流砥柱,实实在在给攻城士卒产生巨大麻烦,数次将借云车、云梯攀上城头的将士赶下城。 尤其是,柳氏部曲中还有一支武装到牙齿的骑兵,也就是所谓的“具装铁骑”。虽然规模不大,仅五十骑,但也有无谓冲锋的勇气。 堡上战斗焦灼之际,在一名骑将的率领下,主动出城进攻。苟军将士之中,还是有不少人,见识过这东西的威力,也正因如此,竟然为其所凿穿,杀伤不算大,却严重影响到了对堡壁的进攻,减轻守方的压力。 苟安不得不临时调整阵型,结阵相抗,阵脚稳住了,对堡垒的攻击也放松了,壁上士卒迅速被赶下来。丁良率领骁骑营去截击,也被其击败,死伤三十余骑。 最后,还是苟政命胡将曹髡,率领一干统万营士卒,用抵近搏命斩马腿的战术,方才将之击退,但也只留下了不到二十具尸体,剩下的并不费劲,便退回了堡,而统万营,伤亡了近百名。 不过,这一套也就打个出其不意,当有所应对之后,并不足为惧,况其人数太少。当然,柳恭用铁骑冲击的目标达成了,阻止了苟军对西门最强势的一波进攻,解救了最危险的时刻,也使得柳氏堡抗住了苟军一日的进攻。 十月十四当日的战斗,苟军没能攻克柳氏堡,折兵近六百,其中阵亡一百五十余人。柳氏的确向苟政展现了自己的实力,但也彻底激怒了苟政。 是夜,柳恭再度派遣使者,以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游说苟政,表以诚意,希望能够罢兵修好,柳氏愿意出粮资慰劳将士之辛苦...... 当着诸将的面,苟政拔出佩剑,狠狠地削掉一角帅案,冷冷地对使者道:“回去,答复柳恭,让他洗干净脖子,等我破壁之后去斩!” 苟政这番表态,极提士气,苟氏的将校们为之振奋,初战不克的失败情绪迅速被抛诸脑后。负责主攻的苟安则当场请示,翌日再攻堡壁,苟政允之。 只能说,比起当初,苟军的成长是全方位的,即便仍然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韧性的提高是显著的,尤其是汾水鏖兵之后。一场小挫,或许会对士气造成一点小小的影响,还绝不要命,只需一些手段激励,便足以重新焕发。 而柳氏堡内,可就愁云惨淡了,苟军的强大,同样远超他们的想象。过去十多年,柳氏不是没有遭遇过战乱,但没有一次感受到如此巨大、危险的压力。 当使者屁滚尿流地返回堡内,述以苟政的回复后,一片哗然。且不提柳璩如何愤慨、慌张,就连一向自信的柳恭,脸色都有些发白,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玩脱了。 但是,也晚了,并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反思后悔。和平诉求失败,事已至此,情态危急,只能竭尽全力也应对了,而攸关家族前途命运的事情,也容不得更多的争论了。 于是,柳氏豁出老本,几乎将堡垒所有能提刀的丁壮聚集起来,发给武器,登上堡壁,抗拒苟军。而苟军各部,在重整旗鼓后,也再度投入重兵,展开进攻。 柳氏把老本掏出来了,爆发出来保卫家园的意志与热情,或许值得认可,但面对的却是全力进攻的苟军,他们爆发出亡命之徒的本性之时,也是无坚不摧的。 双方的决战很激烈,血腥碰撞自清晨自午后,终究还是以苟军的胜利告终。平心而论,若只说作战意志,柳氏部曲的抗击,竟是苟政领兵以来,所面对敌人中,仅次于谷水之战中石闵部的。 这不得不让苟政,对于这些盘踞在北方坚壁自守的豪强们,另眼相看,或者说忌惮不已,他们的存在是有理由的。 只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依旧是不够看的。参与围攻柳氏堡的苟军,战力固然也有参差,但基本都是老卒,都上过战场,不管有无战功,但至少活了下来。 至于柳氏部曲,虽然不乏精干力量,但终究是少数,能作为中流砥柱,在大势面前,却难逆天改命。 而仅从战斗来说,攻破堡壁,获得先登之功的,不是他人,正是在闻喜收降的上党猛士弓蚝。新归附的弓蚝,得到了苟政的厚待,关怀可谓无微不至。 感其恩遇,弓蚝自然想着回报,他向苟政请示,愿意作为攻壁士卒的一员,苟政同意了。而在十五日的战斗中,弓蚝彻底展现出他的本事。 普通士卒,顶着城上防御攻击攀城,需要很多步骤,小心翼翼,费时费力。而弓蚝,披坚执锐,攀梯上壁,如履平地,城上的弓矢刀枪攻击,完全无法对他造成致命威胁。 上得堡壁,就是一通砍杀,生生为后续士卒上壁,争取时间与空间,即便在柳氏部曲拼命的反扑之下,支持不住,也能全身而退。 近两丈高的堡壁,借力跃下,着地之后,而筋 骨不伤,迅速活蹦乱跳,让人侧目。谁是攻壁战斗中最靓的仔,一目了然。 苟政从来不是一个迷信的猛将的人,但亲眼见到弓蚝的表现,依旧不由咋舌。而弓蚝在柳氏堡前,两上两下,在第三次的时候,终于作为箭头,将堡壁的防御彻底击破...... 破壁之后,苟政兑现了他的承诺,纵兵劫掠,如果有什么补丁的话,那便是差人传令,放下武器,跪地投降者,可赦免不死,余者,一概格杀。 这道追加的命令,能挽救多少堡内民众的性命,不得而知,但冬风之下的柳氏堡,在苟军进入之后,沸腾了,兵荒马乱,哀嚎不断。 苟军的劫掠,一直持续到傍晚,暮色降临之际,方才暂时宣告结束,各营将士,收获颇丰。当然,真正值得眼馋的,还得是柳氏的仓库,不过这些都动不得,得等主公来分配,但柳氏的府宅,也足以让将士受益了。 作为一方士民的庇护所,柳氏堡内的情况,并没有想象的好,普通堡民,居住简陋,条件艰苦。唯一像样点的建筑,大抵就是柳氏族人及部曲所居的宅院了。 柳宅正堂间,那些平日里供柳氏兄弟钟鸣鼎食的地方,苟政理所当然地坐着,几名将校陪坐客席,好奇地打量着被亲兵押上堂来的柳氏族人们。 当先站着的,正是柳璩、柳恭两兄弟。柳璩双目通红,一脸丧败,柳恭身形要狼狈些,危急之时,甚至亲自在一线指挥抵抗,然而,这只能作为柳氏抵抗义师的罪证...... 第33章 一丝余地 “我道衣冠士族的膝盖有多坚硬,在我们这干流贼草寇面前,也不是不能弯曲嘛!”堂间,扫着一干跪倒在面前的柳氏族人,苟政以一种蔑视的语气道。 尖酸的语气,衬得苟政活像一个大反派,一干柳氏族人脸色各异,不乏羞耻感,但在刀剑面前,却不得不低头忍受。 “将军明鉴!”面对苟政的诘难,柳璩赶忙拜倒,激动地说道:“在下一向对将军仰慕,且畏惧义军兵强,怎敢与将军作对?此番误会,全因舍弟柳恭,一意孤行,聚众抗拒,在下苦劝不止,终无可奈何......” 柳璩此言,倒是令人意外,苟政问其他柳氏族人:“果如其言?” 柳氏族人或应声,或点头,似乎都有意识地把罪过推到柳恭的身上。见状,苟政眼神微眯,眼缝不大,却足够对堂间这一幕洞若观火了。 沉吟少许,苟政目光转移,落在不曾开言,但即便跪着腰杆也挺直的柳恭身上:“你这个罪魁祸首,有何话讲?” 柳恭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面对兄弟族人的攻击诿过,脸色亦如寻常。闻问,也很从容地应道:“万般过错,悉归于我! 筹谋反对,据城抗拒,皆是在下主意,无可推脱!将军如欲问罪,尽可施为,只要能够平息将军心中愤怒,在下毫无怨言!” 听其言,苟政突然笑了,指着柳恭,冲左右道:“哪怕前日兵临堡下之时,此人能够如此态度,此事也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主公,与这等傲慢刁顽之徒,又何必多话,直接打杀了即是!”苟侍一脸轻松地说道。 这个建议,自然得到了一干将领的认同,包括苟安,也很支持,在攻击堡壁的过程中,中坚营死伤最严重,阵亡加重伤足有近三百人。 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士气难免受到影响,也必须有个说法,以抚慰军心,而比起之后的犒劳,还有更直接的泄愤办法...... 堂间的气氛被一干将校烘托得杀气腾腾,柳氏族人多惊惧不已,柳璩更是一脸紧张,惶恐地拜道:“还请明公开恩饶恕,在下素闻明公‘仁德’之名,若得手下留情,愿率族部,投效义师,助明公抗击羯赵,成就大事!” 听柳璩这样一番陈情表态,苟政不由哂笑两声,而后以一种讥诮的语气道:“‘仁德’?就是因为这两个字,尔等才敢有恃无恐,肆意矜持,自以为能拿捏我苟某吧! 如非今日破门而入,执拿于堂间,想要从尔等口中说出这番‘甜言蜜语’,怕也只是痴心妄想!” “此人欲举族投效于我,效力麾下,你们觉得如何?”说着,苟政又问在场将校。 对此,众将一片哄然,讥笑满堂,苟安扫了眼满脸衷诚的柳璩,冷冷地说道:“两日血战,我军伤亡上千,破堡之后,堡内民众、柳氏部曲亦杀伤甚多,仇恨深结,岂能轻信!” 苟安的话,让柳璩面色大变,这可彻底涉及到家族的生死存亡了,容不得他有任何的侥幸与犹豫,“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哀声道: “前者是我等昏妄愚昧,暗怀侥幸,冀图自主,而罔顾明公之智计勇略。今英雄当面,岂能不幡然悔悟,及时改正,以襄义举? 我等虽臣羯虏,只为明哲保身,始终不曾忘怀晋室,今日一番交锋,实则是明公率义师将我等打醒。如蒙明公接纳,今后自当尽心竭力,忠诚侍奉,岂有异志贰心。 还望明公明鉴......” 柳璩这番话,虽然肉麻,充满了虚情假意,根本不值得相信,却也反映出这些士族的处世原则,那便是没有原则。他们虽以诗书传家,但在意的永远只有家族的延续与传承,在此之上,才会谈道德、礼仪什么的。 此前之所以敢反抗苟政,本质上还是没有认可苟军的实力,如今切切实实地体验了一回,家族的生死存亡也都操之于手,岂能不认怂服软。 只可惜,如今主动权,已经彻底落入苟政的手中,“河东第一士族”的存亡,也只在苟政一念之间。而对苟政来说,只剩一个问题,要不要灭族。 胜利或许会带来骄傲与狂妄,同样也同样具备一定疗养作用,此时,充斥于苟政大脑与心中的愤怒情绪,已经消散很多了,因此,他也能较为冷静地审慎地权衡利弊得失了。 立威是必须的,否则无法震慑郡内豪强,但做到哪个程度,在苟政这里,依旧有转圜的余地。 将校们没有打扰苟政思考,柳璩与一干族人紧张地等待着苟政的决定,就是看起来依旧硬气的柳恭眼神中都难免流露出紧张。 而苟政,摸着凌乱的胡茬沉吟少许,抬眼看向柳璩,问道:“你意欲如何效力于义军?” “但听明公吩咐!”柳璩态度,可谓端正,姿态也摆得很低。 只可惜,苟政并没有轻易放过他们的打算,说道:“既如此,解县柳氏全族,悉数迁至安邑居住!部曲及附庸之民,我会收编,堡内积储,悉数上缴,以偿罪过,你觉得这样的处置,如何?” 此言一出,柳璩脸色剧变,其他 柳氏族人皆不免愤忿。按照苟政的办法,是要将柳氏吃干抹净,十数年的积累,可就给苟政做了嫁衣了。 然而,柳璩却前所未有地冷静与果断,在苟政的审视下,深吸一口气,再以首投地,拜倒道:“若有助于明公,身家性命都不足惜,愿以柳氏家资奉上,任明公及义军取用!” 不得不说,柳璩的这番“慷慨”,有些让苟政意外,这是个聪明的买卖人,他清楚地看到,这是在换取全族的性命。 虽然的确肉疼,甚至值得愤恨,但在家族存亡大义面前,又算不得什么了。只要人在,终有复起之日,而比起那些苦苦挣扎的蝼蚁贱民,他们作为声名卓著的士族,希望与机会要大得多。 因此,留下有用之身,才是王道。甚至于,柳璩的表态也不全是虚情假意,从此时此刻开始,他已经在琢磨起,该如何效力苟政,发挥自己的作用,博取他的好感,改变印象,以重振家声...... 这,大抵就是士族吧! 不过,苟政的炮制还没有结束,看着一脸决绝的柳璩,苟政又抬手,指向柳恭,问道:“我死伤的将士,不能不没有一个说法!既然罪过都是柳恭犯下的,你觉得他当如何处置为妥啊?” “这......”这个问题可把柳璩问住了,下意识偏头看向自己兄弟,柳恭目光平和地回应着他。再抬眼时,迎着的却是苟政深沉不见丝毫感情的眼神。 刹那间,柳璩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各种思绪纠缠着,但或许是苟政的压迫力太强,终是抱拳道:“舍弟罪行深重,势难容之,请明公以严刑惩之!” “那何等刑罚,能惩其罪?”苟政语气冷淡,追问道。 不过,在柳璩陷入万般为难之际,柳恭开口了,对柳璩道:“事已至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此而已!累家人沦落,是我之罪,也当赎之!” 又冲苟政道:“我情知必死,但请将军一声令下,推出堂外斩首即可,又何必故弄玄虚,为难家兄!” 柳恭这番话,倒也有几分豪气,比起那些清谈阔论的玄师名士,可要强得多。别说苟政了,就是堂间的将领们,都不禁对此人另眼相看,但仅此而已。 “既如此,那我也不枉做小人了,这便成全于你!”苟政当即一招手,道:“来人,将此贼拉下去,斩了!” “慢!”恰此时,堂间跪的众人中站起一人,还是个熟人,前两日间进出奔波,通传消息的使者杨闿。 “明公欲成大事,需延揽天下英才为己用,今初得势,难道就要杀害贤良吗?”当着众人面,杨闿朗声质问苟政道。 苟政忍不住打量了此人两眼,见他面色凛然,并无畏惧之色,比起此前为使时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可要有魅力多了。 “与我为敌,抗拒不臣者,纵然贤良,如何容之?”苟政冷冷道。 杨闿道:“明主胸襟阔达,往往能化敌为友,引为羽翼;庸主则器量狭小,困于怨恨,处处树敌,难有成就。明公欲为庸主?” “放肆!”其言落,苟须说道:“主公,这等辩士,也就口舌厉害,何必听其言语,依末将看,不如将之一并斩杀了事!” 苟政抬手止住苟须,扫视一圈,看着杨闿玩味道:“我没空同你在此耍嘴皮子!只是不禁好奇,柳氏族人皆缄默不已,你以宾客,何来胆量,出言求情!” 杨闿看了眼面色复杂的柳恭,拱手应道:“食其禄,忠其事,仅此而已。明公如欲杀我,与主家赴死,亦无憾也!” “杨闿,你这是何必,何苦白白送了性命?”这个时候,柳恭叹了口气,自上堂之后,第一次露出“软弱”的情绪。 杨闿没有接话,只是仰头,正色望着苟政,就仿佛意图以忠义感动苟政一般。而苟政,也的确多了几分思索。 大抵是感受到苟政的为难与犹豫,苟安在拧眉考虑几许后,主动拱手进言道:“主公,我看此人颇为忠义,所言也不无道理。 今柳氏已降,家资财货,任我取用。柳恭虽然罪行深重,杀柳恭,不过一刀的事情,然留其赎罪,或许更有益处!” “此言差矣!”对苟安的话,苟须并不认同,当即道:“难道就不怕留下祸患吗?留之或有益处,但杀之,必无后患!” “依你之言,那需得将柳氏上下,尽数诛除方可!”苟安沉声道。 “亦无不可!”苟须瞥了苟安一眼,冷冷道。 “那河东必乱!”苟安严肃道。 “谁敢叛乱?”苟须应道:“兵马在手,将士敢战,还怕不能尽数诛除吗?” “那我将士浴血奋战,主公费心劳形,好不容易方才实现的大好局面,就要白白放弃?”苟安诘问道。 对此,苟须不接话,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回到了苟政这里。 他先是看了苟安一眼,心中暗怀感激,在场众人中,也唯有苟政自己,能够体会到苟安那种一心为他考虑谋划的忠心。 而不管如何,苟安的进言,都给了苟政一个能下的台阶 。稍作沉吟,吐出一口浊气,摆手吩咐道:“子平,暂且将此人置于中坚营,由你负责看管,喂马也好,劈柴也好,任你处置!” “诺!”苟安奉令。 听到了苟政的吩咐,柳恭并没有出言叫嚣些激怒苟政的话,很是平静地接受这份“屈辱”的安排,但整个人从眼神到身体,都释放着一种放松的信号。 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便他已经做好了授首的准备,但能够不死,又何必强求? 而杨闿见了,则大松一口气,看着苟政,一拱手,正欲高唱赞歌,却被苟政抢了先:“我看你还有几分见识,也有几分忠义,我将军府缺一个记室,不知可愿屈就?” 闻问,杨闿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表示:“在下,愿意效劳!” 杨闿并不愚顽,同样清楚,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苟政饶过柳恭性命,至少明面上是因为他的进言,此时发出邀请,正当其理,若是拒绝,岂不是在愚弄苟政,那样只会激怒他,智者不为。 对此人的表现,苟政心头的感觉,自然也多了几分舒适,看着他,轻叹道:“世道浑浊,人心不古,但四海之内,仍有忠义之士,秉正求道。 你对柳恭的忠义,我很欣赏,但愿今后,这份忠义,能够同样用在我身上......” 听苟政说出这样一番话,杨闿不禁讶然,回过神来,郑重一拜。 解决完一桩事,苟政的心头却并不轻松,面上如常,露出笑容,冲苟侍吩咐着:“点检柳氏仓储,将酒肉粮面都拿出来,犒赏三军!” “诺!”苟侍兴奋道。 堂间,在柳氏族人们的见证下,很快就沉浸在胜利者的欢呼与喜悦之中。事实上,比起柳氏族人如何如何,将士们显然更关心犒赏...... 第34章 善后 柳府内园,是整座柳氏堡内唯一有些格局设计的地方,平日间柳氏兄弟大抵就是在这里娱情养性、谈天说地,只是如今,换了主人。 冬日的光景,已经显得有些衰败,水中游鱼沉寂,园间也只有几株松竹,几丛灌木,还焕发着点生命力。石亭间,只有两道人影对坐着,苟政与弓蚝。 周遭并没有其他亲兵护卫,用苟政的话说,有弓蚝在,何来安危之虑?这话,自然让弓蚝十分受用。 小案上摆着堪称丰盛的食物,一坛子启封的酒水,一盘马肉,一盘羊肉,几张鏊饼。甚至还有一碗冬葵,这年头,蔬菜比粮食还要难得,而苟军在柳府内找到了好几个菜窖。 看着这一案的菜肴,弓蚝自是食指大动,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酒香,几乎陶醉了。看着弓蚝那迫不及待的模样,苟政轻笑道:“这一案酒食,就当我单独犒赏你这个先登功臣了!尽情享用,不必拘束!” “多谢主公!”闻言,弓蚝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朵背后。 也不客气,端起一碗酒,便牛饮下肚,畅快地吐出一口气息,虎目一扫,盯着一块羊腿肉,抓起来就啃。苟政在旁,很是自然地端起酒坛,给他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弓蚝见了,不由放下羊腿,抹了下那一嘴油,举起酒碗,正色拜道:“主公恩遇,小人感激,必倾力相报。谨以此碗,敬主公!” “本该是我敬你!”苟政端起碗,认真地说道:“如无你先登破壁,锐意难当,我军要攻克此堡,擒拿柳氏,只怕还要付出更多伤亡!” 弓蚝闻言一乐,二人手中碗碰了一下,对饮。弓蚝喝得有些急,泛黄的酒水从嘴里渗出,顺着脖子滑落,也不在意。 苟政则慢条斯理,从容饮尽,也提袖擦了擦嘴角,略作回味,此酒还真就普通,杂质很多,味道也一般。当然,重点在于那丝丝酒香与意韵。 看着继续享用起酒肉的弓蚝,苟政夹起一筷子冬葵往嘴里送,口感顺滑香嫩,实在是这光景极其难得的美味了。 呼出一口白气,苟政说道:“今后,你就不必再在我面前自称小人了,从即日起,你便是我破阵营督。兵马不多,暂时只领五百卒!” 弓蚝闻言一愣,抬头正见苟政那认真的表情,迅速地,欣喜之色溢于面上,但这猛士,却出人意料地谦虚起来,局促道:“主公,末将初附,如此提拔,后来居上,只怕旁人非议!” 看着弓蚝有些“拙劣”的表演,苟政乐了,贴心地宽慰道:“你的武力,可谓勇冠三军,昨日一战,一目了然。 即便有人不服,你今后便以更优异的表现,更卓著的功劳,堵住那些非议的嘴。而况,大丈夫,敢为天下先,你自诩上党豪杰,怎么在这等时候,瞻前顾后了?” 苟政这番话,让弓蚝放下负担了,在苟政的注视下,起身,格外郑重地拜倒:“多谢主公!” 苟政示意他坐下,又道:“破阵营成员组成,不是其他,正是我命人挑选出的上党精卒......” 还有这等好事?弓蚝闻之,两眼一亮,立时眉开眼笑的,再看着苟政那张平和的面孔,好感更生。不论其他,这个主公,太贴心了,可比那张和强多了! 苟政这边,又细心地道:“快吃吧,免得酒菜凉了!” “谢主公......”弓蚝抓着那根还没啃干净的羊腿,囫囵着说道。 没一会儿,在弓蚝风卷残云般的强大攻势下,很快案上就只剩下一片狼藉。 一阵脚步声自耳边响起,扭头而视,正是苟安、苟侍、丁良三将,联袂而来拜道:“参见主公!” “免礼!” 当初还在弘农之时,上位之前,苟政麾下有三架苟车,苟安、苟威、苟侍。 如今,实力、部众、地盘比之前壮大了何止十倍,但苟威对苟政依旧心怀芥蒂,貌恭而实不逊,再兼坐领一县,镇守一方,于是在苟政身边,丁良逐渐替代了苟威的作用,而中垒营将陈晃以其一贯的表现有这个趋势。 反倒是掌握苟政中军最精悍力量破军营的苟须,虽则忠直勤恳,但更多是尽职守,爱家族,对苟政本人并不是那么亲近,也没有进一步靠近的意思。 大抵是知道这三人在苟军中的地位,见三人站着,弓蚝并没有拿大,而主动起身见礼,站到一边。 苟政当然不需起身,只是转了个方向,改为盘腿坐着,看着三名心腹。略作沉吟,问苟侍道:“受伤的弟兄,疗治如何?” 苟侍应道:“昨夜至今晨,又死了15名重伤者,剩下的,伤情已然控制住,堡内有几名医者,柳氏又储了些疗伤药材。” 闻言,苟政沉默了下,然后吩咐着:“阵亡之将士,全部就地安葬、祭奠,名字都记录下来。受伤之弟兄,务必全力救治,犒资额外给一斛粟,一斤肉。还有,稍后同我一道,去看望慰问!” “诺!” “收获如何?”苟政又问道。 提及此,苟侍眉眼都舒展开了,笑应道:“柳氏果然还是没有 让我们失望,我们夺取了二十座粮仓,据说看守所言,每座都有上千斛粟、麦,末将查看过,半数之上,都是满仓,两万斛粮食绰绰有余。 丝绸有上百匹,绢千匹,麻布两千余匹;另有兵器数千,连同缴获上万件;马两百余匹,牛羊亦有数百;还有其他金银器物,各等财货,未及计数......” “看来这一仗,收获颇丰啊!”见苟侍那高兴的样子,苟政说道。 “比以往任何一仗,都要丰裕!”苟侍兴奋难抑,道:“主公,有这一波缴获,我们困扰已久的粮食问题,将大大缓解,足以支撑至明岁麦熟!” 说着说着,苟侍兴致上来了,提出一个建议:“一个柳氏堡便如此,若能将河东堡壁悉数破除,那我们接下来一年都不用为饥饿担忧了!” “说得不错!”对苟侍提议,苟政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然后拒绝:“不过,暂不足取!” 苟侍并不蠢,作为心腹,平日里也颇受苟政熏陶,见其平静的样子,不由道:“主公,你难道还对河东士族抱有期待?这么些时日下来,愿意投靠我们的,已然在府县任职。 剩下的,不是坐视观望,便是如柳氏这种反抗作对的,终不是一路人,又何必多加宽忍?” “匹夫之见!”听其言,苟政说道。 苟侍顺嘴便接话道:“我等本是匹夫,自有匹夫之行事办法!主公不是也常以草贼自诩吗?” “可我们不能永远只做贼!”苟政抬眼盯着苟侍,冷声道。 对此,苟侍声音低了些,又道:“纵然其他士族豪杰可以合作,但柳氏经此一难,必然怀恨在心,势难解愤。末将心知主公虑其望族声名,然如今破堡拿人,毁家掠财,换作是我,早就拼命了,纵然一时不敌,也必隐忍蛰伏,另觅时机报复,绝不肯罢休。 柳氏声望越高,对主公威胁越大,就越当斩草除根,不留祸患。此事,末将越想,越觉得苟须昨日建议得当,不只柳恭当杀,柳氏全族也该一并诛除......” 有些意外,这样的见解,竟能从苟侍嘴里说出来,还这般有条理。虽然,有些质疑苟政的意思,但苟政也并不着恼,反而问苟安与丁良:“你们二人,也是这般想的?” 闻问,苟安平静地表示道:“末将的建议,昨日已然说过,欲得其利,必承其害。杀亦可,不杀亦可,区区柳氏,何足道哉?” 丁良的态度则更加干脆了:“全凭主公吩咐罢了!” 闻之,苟政笑了笑,注意到欲言又止的弓蚝,问道:“幼长,你也有话说?” 弓蚝本是没有字的,苟政了解后,为表关怀,特地给他取字。蚝者,幼蚕也,取为“幼长”。 弓蚝也不拘束,主动道:“禀主公,我也曾追随张和与主公为敌,战阵上也曾给义军造成诸多杀伤,势成仇雠,如非主公礼贤下士,延揽接纳,蚝早成汾水边一鬼魂了。 我过去所听闻的英雄豪杰,都是襟怀广阔,从不乏招降纳叛,便生死仇敌,亦能用之成事。不能驾驭者,亦非真英雄。 若主公没有这等胸怀,河东义军不会有如今的声势,各方豪杰壮士、流民部曲,也不会争相依附。若因一时抗拒,就要灭人满门,那必失人心!” 苟政很惊讶,弓蚝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见解了,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他,上身微微挺直,抬指道:“苟侍所言,不无道理,柳氏对我必不心服,也必然怀恨在心,若成后患,又当如何?因今日一时之仁,而酿成他日大祸,只怕追悔莫及!” 对此,弓蚝的态度同样明确:“主公将柳氏迁于安邑,置于掌握,怎能没有防备?柳氏脱离了部曲、附众,又如何作乱? 即便真有心怀怨恨而生异举者,那便是反叛作乱,届时主公已是仁至义尽,将诛除扑杀,放之天下,旁人又有何话说?” “幼长啊,你总是给我以惊喜啊!”听完弓蚝一番话,苟政不由赞道:“勇力已然非凡,还有这等见识,得此大将,苟政何其之幸啊!” “主公谬赞!”闻问,弓蚝笑道:“我哪有什么见识,只是平心而论罢了!” 苟侍则在一旁多了句嘴,说:“新附之人,自然为新降者说话!” 这话一出,弓蚝脸色微变,眼睛微眯,却没有反驳。苟政则瞪了苟侍一眼,然后叹了口气,看着几名心腹,轻声道:“人啊,往往只看浮表,不究细理。对如今的我们来说,杀一人,灭一族,何其容易,然若只因泄一时之愤,则愚不可及。 凡事皆有利弊,破柳氏堡,夺其部众、积储,财货之利已得,现在我追寻的,是声势名望之利。 你们的忧虑,我明白,今后其如敢反复生乱,杀之何难?若有备之下,还令其成为祸患,致我损失,那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无能了......” 言罢,苟政摆摆手做他的总结陈词了:“柳氏之论,到此为止,一切还当向前、向未来看。接下来,我们还很多大事要做,岂能因区区一柳氏,而耽误了!” “诺!”听苟政这么说,几人 再无争论,齐声向苟政拜道。 深吸一口气,苟政安排起后续的事情,有条不紊地吩咐道:“接下来,我当在此逗留两日,而后返回安邑。 返回之前,苟安你负责整顿柳氏降众,拣其精壮,充入中坚,补足军甲器械,粮食草料,然后同苟顺一道,率领中坚、射声二营,前往蒲坂,接过孙部东迁后留下的空档。 接下来一个冬春,给我牢牢把守住蒲坂,训练士卒,准备船只、皮筏......” 为苟政的“平阳郡守”所诱惑,这段时间,孙部部卒,大部分已经移镇闻喜,孙万东也已经对北边的邻居磨刀霍霍。 至于留下的一小部,则是马勖部,有一千五百余卒,守备蒲坂。对马勖,苟政怎么可能放心,作为进出关西之要渡,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你不是看上了柳氏堡壁吗?我领军返回安邑后,此堡就留给你,作为营垒!”苟政又看向苟侍,道:“你的任务,要更加艰巨。 堡内柳氏附众,堡外逃散百姓,给我尽力招抚回来,养民生息。同时,此番缴获之粮草军械,连同解县、猗氏积储,留够耗用之后,开始向蒲坂转运......” “丁良从缴获马匹中,挑选战马,补充骁骑营!”苟政又看向丁良:“那些重骑具装,你就不要惦记了,调入亲兵营!” “诺!”虽然略感遗憾,但能够继续扩充统率的骁骑营,还是很满意的。不过,顺带着,丁良又提出一个请求:“主公,统万营中,不少胡人弓马娴熟,若仅作为步战厮杀之卒,太过可惜了,末将能否从中,挑选一些精干之卒,充入骁骑营?” 对此,苟政稍作思考,即点头应允了:“可以!要何人,你自与曹髡、卜洋商议!” “谢主公!” “主公屯兵积粟于蒲坂,莫非要启动西进关中的计划了?”这个时候,苟安突然问道。 其他人也迅速反应过来,齐齐地看着苟政。而苟政,直接承认,看着苟安道:“不错,届时你便是我军前锋!因此,对西岸的冯翊郡情况,你也要多加刺探了解!” 苟安深吸一口气,拜道:“诺!” “诸位都是我股肱心腹,因此我毫无保留,但此事仍为绝密,除在场众人之外,不得有任何外泄!”环视一圈,苟政又以一口严厉的语气,交待道:“若因泄密,而坏我大计,必严惩不贷!” “诺!” 众将散去,苟政独处,漫步于不大的庭园里,天色暗沉,头顶云空给人一种迷雾之感,苟政的心情却格外平静或者说坚定。 苟政心知,羯胡的残暴,很多时候都是值得学一学的。同样的尊重与礼数,未必能得到相同的回报,对那些衣冠士族们来说,铁与血,显然说服力更强,苟政也并不吝啬使用一些严酷手段。 然而,他毕竟不是胡羯,世道太艰难了,他选择走一条“轻松”些的路...... 第35章 北大营 十月十八日,苟政自柳氏堡启程,东返安邑,随行的除了各部将士以及大量金银粮布缴获,便是数十口柳氏族人。即便是所谓的河东第一士族,人丁也难谈旺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加起来,也就四十余人。 回到安邑之后,苟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广传郡内,细数柳氏罪状,将破柳氏堡的前因后果布告士民百姓,继续表明向往晋室之心,抗击羯虏之志,郡内大震。 至于柳氏,则开始了他们的艰苦蛰伏生涯,如今这个世道,一死何其容易,活着反而更加艰难痛苦,尤其是苟活着。 ...... 安邑北大营,平日里安静森严的营壁内,多了几分喧嚣与躁动。建威将军苟雄,奉命检阅诸军,检查训练情况,在一番巡视后,兴致上来,让诸将从各自部下挑选锐卒,进行一场比武,夺魁者升职重奖。 对于活动匮乏的苟军将士来说,这是一件大事,一桩大热闹,因而,全营轰动。近段时间,大抵是各军将士最轻松的一次,真正从战争的节奏中摆脱出来,可以安心休整,没有军事任务,连民政任务(种地、伐木、打猎)都没有,但时间一长,也就乏味了。 此前在七八月份的时候,最常碰到的军纪问题,就是将士不耐军营之枯燥,偷跑出营,游街过市,骚扰民间,这种情况,是屡禁不止。 一直逼得初接受安邑民政事务的郭毅,难耐丘八之扰,找苟政进行了一次认真而正式的谈话之后,苟政方才“痛下杀手”,解决此事。 事实上,当初苟政早就在着手解决,从对擅自出营及骚扰地方的处罚措施就能看出,逐次加码,步步升级。等郭毅力劝苟政之后,苟政也往军营一行,召集将士,进行了一番训话,对军纪营规再加几道约束。 未加请示,擅自出营者,一律杖十;偷盗、抢掠官民者,依情节轻重,处以鞭笞;杀人、奸淫妇女者,斩。 当然,苟政可不是不近人情的主公,甚至对将士们的“身心健康”格外关注。在严惩重责的震慑之下,又开了一道口子,制定出一套轮流出营休假放松的规定来,审核权则在苟政与苟雄这里。 如此,事情方才得到勉强解决,至少各方都还能接受。 而在此之外,苟政又正式成立了一支直属于自己的军法队,专门针对军队内部军纪条例的监督纠察。说来都有些夸张,此前对苟军将士军纪的建设纠察,基本是苟政一个人在卖力,在处置,在解决,这让他身心俱疲。 等有一定基础后,成立一个专门的职能队伍,以正其法,也是应有之义。就和苟军所有的“职能部队”一样,五十人的军法队,都是老卒悍卒,普通人根本镇不住场子。 同时,还有一些精神属性、道德节操上的要求,凑出这样一支小队,都不容易。等汾水鏖兵结束后,又扩充至百人,并且苟政还把军纪纠察的事情也交给二兄苟雄,以其恩威撑场面。 在北大营六千多将士的努力下,一座简易的擂台迅速搭建而起,各部列阵,围聚台外,不论将还是兵,都兴致勃勃。 参与擂台比武的,正好32人,通过抽签,两两决斗,经五轮决出最终的胜者。在比武正式开始前,苟雄又命人传令,说参与比武者,都是军中勇士,不论胜败,皆赏,人情大悦。 鼓噪声中,比武开始了,而比起擂台下的热烈气氛,擂台上的交手,反而没有那么火爆。没有华丽的炫技,没有不实的动作,只有从战场上磨练的搏杀技术,赤手空拳,拳掌到肉,以击倒乃至击杀对手为目的...... 场面也并不是那么好看,总是避免不了缠抱在一起,比拼膂力、意志与耐力,但即便满地打滚,也能引发欢呼,都是战场上厮杀的汉子,他们看的不是表演,而是真正的战斗。 苟雄的注意力,也不全在擂台上的比武上,目光时不时地转移,细观察着诸军各营将士,心中宽慰的同时,也不由生出一些唏嘘。 须知,当下所谓的苟军精锐,只是从各等依附之众中,挑选出一批精壮,给予武器,加以训练,然后以勇悍、敢战、具备战斗经验的军官、猛士率领,便是“精锐”。 这些精壮,首先从选拔标准上,就很低,适龄,手脚无缺,就基本满足了。成军之后,在平日的训练上,则是严重不足的。 无他,训练是要耗费精力的,没有完善的后勤,充足的营养,根本不敢大操大练。进入冬季之后,天寒地冻的,就更不愿动弹了,平日间,也仅仅是一次队列、阵型、军令训练,体力、战斗训练,只在偶尔饱食的情况下。就和那些动物一般,苟军将士也本能地做着避寒窝冬的事情。 因此,苟军自建军以来,将士真正的训练,还是在那一次次行军,一场场战斗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训练了,即便很残酷,毕竟需要以伤亡、失踪为代价。 到如今,苟氏中外军加起来,已逾两万,其中固然有一些真正从血与火中淬炼而出的精锐,但更多的,还是普通士卒,其实际战力如何,是可以想见的。 而此前,苟军一直展现出的强大,除 了不断成长、增加的精悍部曲的托底,也跟对手的孱弱有关。比烂的世界,只要不是最烂的,便是成功者。 至于由苟政一手整合组建的中军,也只是比起其他部曲,悍卒锐士更多,精英率更高罢了。就这,平心而论地说,也比当今天下很多军队要强了,尤其还有一股匪气、狠气的支撑。 其他军队,包括羯赵,除了少部分精锐,更多的也只是强征入伍、拿起武器的农夫罢了。便是那些所谓的精锐,上了战场,也未必就比苟军强到哪里去,至少在当下,论拼命,苟军不弱于任何军队。 北大营是苟军精英齐聚的地方,但此时苟雄自将台上望去,依旧能看到不少黄皮寡瘦明显缺乏营养的士卒,这对一向爱兵如子的苟雄来说,心中实在难以落忍。 但是,除了看着,抚慰着,很难做更多的事情。因为,他变不出粟麦与肉食。 事实上,一直以来,对于苟政的诸多作为与决定,苟雄都是认可的,也默默地支持着,他并不是没有见识、不知好赖的人,也知道孰利孰弊。 深明大义,是苟雄的襟怀与器量,他不满的,或者说看不惯的,只是苟政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功利而阴狡,严厉而忌刻,所谓的仁义都充满了虚伪。 为了家族部曲,苟雄能够忍受,一直以来,也默默地自我宽慰,是这个世道太残酷、惨淡,才致苟元直如此。然而,以苟雄心胸之坦荡率直,又如何能真正接受呢? 但偏偏,对苟政的见解与作为,他又很少能提出反驳的地方。恰如此时,看到那些身形瘦削的部曲,苟雄脑子里就不断浮现着苟政一句话:衣食不足,何以练精兵? 当然,话说回来,比起半年前,如今的苟军,蜕变是十分明显。不再剖析其里,仅从外表来说,苟军将士(至少诸营中军)终于拥有了统一的军服。 历次战获,苟军得了为数不少的布匹,尤其是破柳氏后,更是一波肥。当然,从前期开始,苟政已经让郭毅从附民之中征调婆妇,赶制军服。 设计自然很简单,即便由于布料的关系,服色多有不同,但至少在制式上统一了。而军服的统一,对于一支军队的成型,凝聚力的提升,是无需赘言的。 条件依旧是简陋的,当下的寒冬中,为御严寒,除了不能一直保持的烧柴生火,大部分士卒只能以蒲草填充。只有少数的将领、军官,有毛皮加身取暖。 服甲不分家,军装虽然统一,但甲胄护具,从全军范围内,依旧稀缺得厉害,尤其是铁制武器,从刀枪到弓箭。 此前,甚至有部将提议,当从全郡范围内,搜罗铁器(包括士民百姓之家的农具、菜刀、铁锅),熔炼打造兵器,只不过,被苟政否决了。 当然,在武器的事务上,苟军还不是那么地饥渴,随着苟氏集团的壮大,掌握利用的各项资源也越来越多了。同时,可替代的解决方案也有不少,再怎么样,也比举义之初的斩木为兵要好得多得多。 在苟雄思虑间,校场之上,又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助威。比武进展得很快,在擂台上决斗的,是最后两名优胜者,并且其中一人,已经完全占据胜势。 像一头恶虎一般,将对手捆在地上,一双有力的双手,狠狠地勒住对手脖子,毫无半点留力,一副要将对手扼杀的样子。 夺魁者将现,围观的将士,自然欢呼不断。喧嚣之中,还是担任裁判官的苟须,赶紧带人上前将二者分开,宣布胜者。 看着奄奄一息者,苟须脸色有些难看,这是他的部属,但技不如人,也无话可说,只能吩咐抬下去救治。 而胜利者,则肆意地高举双手,虽然浑身灰尘,脸上也鼻青眼肿的,但丝毫不影响其展现强悍之风。他叫苟兴,年方十六,在整体年龄不大的苟氏族人中,都属于后起之秀了。 将台之上,苟雄看着苟兴的表现,不由露出欣慰的笑意,冲苟起道:“苟兴,越发长进了,真是吾家虎儿啊!” 在苟雄身旁,乃是先登营督苟起,闻言当即道:“年纪也不小了,可以担当重任了!” “安排一下,先让他在先登营,当个队主吧!”苟雄稍作思量,吩咐道。 “诺!” 很快,这件事便当场宣布了,以比武夺魁,苟兴升职为队主,引得军中将士,多有侧目。但也不能非议什么,一拳一脚打出来的,何况,人家还姓苟。 “这样的比武,日后还当多举办,引为军中常制!”苟雄又说道:“还有,参与比武的士卒,记下名次,此后如遇空缺,抑或扩军,优先提拔!” “只怕军中没有这么多队主之位啊!”苟起不由乐呵道。 在场众将也是附和大笑,唯有丁良站了出来,恭敬地向苟雄行礼道:“二将军,此等事务,是否当先报与主公批准!” “丁良,你此言何意?”闻之,苟起顿时怒了,气势汹汹地冲丁良诘问道:“二将军奉主公之命,典掌军务,区区队伍之职,还需特意报批吗?” 苟雄也不禁打量着丁良,这个并不强壮,也不以勇悍知 名的骁骑营督,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初在长安城外,此人向自己动手的模样。 如今的丁良,比之当初壮实了一些,姿势依旧卑微,但态度在恭敬之余,依旧带着一种坚定与执着。 迎着苟雄审视的目光,难知其喜怒,但丁良依旧表示道:“二将军之议,毕涉及到训练条制,末将只是觉得,当报与主公,参议合谋,或许能拿出一套更有效的办法来......” 对此,苟雄沉默着,丁良则倔强地保持着作揖之态。良久,苟雄忽然一笑,轻描淡写地道:“所言有理,此事,我自会与主公商量!” 见状,丁良退回一边站住,不再多言了。边上诸将,形态各异,恼怒者有之,玩味者有之。感慨者亦有之,比如陈晃,眼神就在苟雄与丁良身上徘徊了几下,心中多少有些唏嘘。 而苟雄,似乎并不为这点小插曲而恼怒,迅速恢复到平日的状态,向众将交待着:“虽则天气寒冷,但将士训练仍然不可懈怠,还是要想办法,养兵马,砺士卒!” 对此,苟起表示道:“主公年每日的口粮消耗,都规定死了,将士们衣食尚且不足,又何来的气力训练!” 说着,看着苟雄又道:“我听说破柳氏堡后,缴获了大量粮面,主公为何不多拨些补给,而要藏之于仓库?” “住嘴!”注意到苟起那近乎怨妇的嘴脸,苟雄眉头微蹙,斥道:“主公筹谋远大,岂是你这匹夫能够明了的!冬日尚长,开春犹远,那么多军民,岂能足用? 若不知节俭,只图一时之快,我军又岂能长久?你身为将领,正该抚慰士卒,安定军心,焉能在此,带头抱怨?” 面对苟雄一番疾言厉色的训斥,苟起脸色自然绷不住了,赶忙低头服软,说道:“二将军息怒,是末将失言,还望恕罪,必定谨记教诲!” 见其态度端正了,苟雄又严厉道:“这等扰乱人心、不利团结的话,不许再讲!再让我听到,不论何人,严惩不贷!” “遵命!” 第36章 兄弟之间 在北大营,苟雄直接待了一天,一直到傍晚时分,与将士共同进食之后,方才回城。 径往将军府复命,并不是很意外的事情,苟政依旧在堂间处置公务。 苟氏集团中,最难整的就是军务,想要将一干骄兵悍将打造成一支真正有追求、讲纪律的军队,任重而道远。但军队毕竟有其特殊性,有一些基本的法则公约在,只要看开些,问题总归是不大的。 相比之下,还是民政事务,更加繁琐细碎,也更消磨精力。如今,零零总总加起来,依附苟氏集团的民众,已达六万余口,虽然质量不太行,妇孺不足,老弱甚多,但终究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仅安邑周边,就安置了四万多人,而让苟政始终忧怀的是,如何把这么多人养活,熬过冬春,支撑到来年夏收。苟政在一些将校眼中的吝啬,又何尝不是被现实情况所逼。 考虑到西进关中战略的前提下,要养活这么多人,压力自然陡增。以至于,每日收到那些因为意外、冻饿、疾病而死的百姓报告,都有一种“又省”了一笔口粮的庆幸感。 因此,衣食问题,恐怕是很长一段时间内,苟政与苟氏集团所面临的首要之务。 比之更困难的,是如何解决这两大难题,以及衍生出的一系列民政事务。旁的不提,几万人是不能白养的,如何将男女老少的劳力安排妥善,使其为苟氏集团发光发热,就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 以苟氏集团当前的组织能力,管理水平是很低的,效果也不可能太好。值得庆幸的是,苟政获得了郭毅为首的一干河东士人职吏支持,这些人口又容易驱使,毕竟他们生存起点很低,要求也实在不高。 再加上几个月的磨合,苟政对部属民众的要求也彻底降下来,一些不切实际的考虑彻底抛除,选择以一种粗放却更实用办法来进行管理。 如此,在郭毅等人的辅助之下,苟氏集团那脆弱的民政系统,方才缓慢有序地运转起来,就像一架杂牌组装的老旧机器,噪声大,抖动厉害,故障率高,但至少能运转,能形成一定生产力。 刚拿下河东的时候,苟政曾将附众分为四大屯营,置于安邑、猗氏、盐池周遭,屯田起庐,生产劳作。到如今,随着吸附的人口增多,苟氏集团已拥有十座屯营,除了安邑大本营外,其余分置诸县。 而苟政的管理,就是将管辖权完全下放,他只需根据自己的战略蓝图以及苟军需求,向各屯骑校尉下令任务,限定日期,同时检察把握进程,验收成果。 这样的管理模式,自然是问题重重,自上而下,全方面的。比如,管理人才不足,可信之人更少,反馈机制低效,监管困难,任务上传下达滞涩,以及问题最多、最严重的屯营内部的弊病。 然而,这已经是苟政结合当前形势与条件,想出的最简省高效的办法了。因陋就简这个词,已经快成苟政的口头禅了。 在这样的模式下,换装的军服被各屯营按时交上来了,河里的鱼,山林的野菜,取暖的柴火,更是一车一车地往安邑及军营运开垦的农田也各自经营照看着...... 到如今,苟氏集团的运转模式,除了战争掠夺之外,更为主要的,还是对治下属民的压榨。但是,不压榨他们,物料如何备,军队如何发展,黑暗的路又如何继续往下走。 比在羯赵统治下进步的是,苟政不允许对屯民随意打杀,下达的任务都是经过综合权衡考量的,不会逼得家破人亡、自挂南枝,不会大伙连活下去的希望都看不到。 苟军的节俭,是自苟政以下开始的,他必须得以身作则,哪怕每日保持着高强度的工作,吃食也很简单,一张饼,一碗粥,即可。 也是每每见到这样的情景,看着苟政埋头于案的认真姿态,苟雄心中的那些别扭,都不知不觉地消散了一大半。不管如何,自家三郎,的确在呕心沥血地将家族与部曲的前途未来扛起。 “二兄,坐!”寒夜下的府堂,只点着零星几盏灯,但光线还算明亮,把苟政照成了一张阴阳脸。 “可曾进晚食?”苟政起身,给苟雄倒了碗清水。 苟雄落座,顺手接过,应道:“已在军中与将士同食。” “北大营检阅情况如何?”苟政轻声问道。 闻问,苟雄抬头看着苟政,以一种严肃的口吻,道:“不甚好!” 苟政见状,端着水壶手顿了下,也回身落座,与苟雄对视了眼,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说道:“二兄请讲!” 苟雄酝酿了一下,说道:“将士们军心士气,目前还算稳定,最大的问题,在于训练。如今各营,七八日才出一次操,训练也只能维持基本操练,草草了事,不敢尽力。 我问众将,众将皆言,军粮供馈不足,将士乏力,难以训练!” 说到这儿,苟雄抬眼看了苟政一下,见他眉头紧蹙,又沉声继续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即便众将能够安抚士心,将士能够坚持忍耐,但长此以往,难免军心浮动。 即便这些问题都能克服,将士怠于训练 ,战力必然下滑,待到来年,只怕军队也废了。届时,休提西进关中,能否守住河东,打消周遭势力的觊觎,都是问题!” 苟雄语气严肃,苟政的表情也不轻松,眼神中尽是思考之意,微微颔首,道:“三五日不训练,人就懈怠了,遑论七八日。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军队是我们的根本,不能在这样根本的事情上疏忽!看来,还是我想当然了,再节省,也不能从军队身上想办法啊!” 听苟政这么说,显然是认可自己的说法了,苟雄的形容缓和了些,叹了口气,说道:“元直,我知道物资短缺,供馈不足,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嗷嗷待哺。但是,还请思索些对策,考虑些办法,看能否从哪里再挤出些军粮!” 对此,苟政沉默了,不过他的沉默,不是拒绝,而是在认真思考对策。良久,深吸一口气,抬指道:“这样,南北大营,在每日供给口粮的基础上,再专门划拨出一批粮食,用作日常训练。 不说日日勤加苦练,三日一次‘大’练,总要保证。至于粮食,我设法筹措安排!” “如此,亦可!”苟雄当即附和道。如此,他的目标也算达成了。 “对了,还有一事!”苟雄的表情轻松了些,又道。 “二兄但说无妨!”苟政表示道。 “今日在营中,我观将士训练乏力,士气不足,特地组织了一场比武......”苟雄简单地将白日北大营比武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并将他关于“比武-提拔”的考虑汇报。 “这样的活动,很有意义,既可简拔勇士,亦可激励士气,在无战事时,的确是治军的一道良方!”苟政点头认可道:“今后,待我们处境改善了,无战事之时,可以作为日常大练活动地。至于眼下嘛,可以择期举办!” “今日比武,只是闲起一念,没有仔细筹备,过程与场面,都显得粗糙!”苟雄又道:“关于比武的规程与优胜奖励,恐怕需元直你的思谋一番!” 对此,苟政当即表示道:“此事既是二兄提出,就当由二兄先行拟出一条办法,如有疑异,我们再商量!” “诺!”对此,苟雄没有再多说什么,平静地应道。 “天色不早了,二兄也辛苦了,如无他事,就先回去歇息吧!”苟政说道。 知会完后,苟政又埋头于案,拿着一些竹片,在那里费劲地阅览着。如今的将军府办公,由于纸张稀少,就只能杂以竹简替代,很多事务包括仓储财货记录,都是简明扼要地写在竹片上。 在柳氏堡收纳的记室杨闿,到任之后,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帮苟政把下边呈上的“竹文”整理排序,以便苟政审阅、察问。所幸,如今苟氏集团的体量还不大,很多时候,都可以直接找人,问对处置。 此时,看着不知因为何情何事,又蹙起眉头的苟政,苟雄心头泛起了些莫名的酸楚,出言唤道:“元直!” 苟政闻声抬头,平和地看着苟雄:“二兄还有何事?” 苟雄抬了下手,以一种关怀的语气道:“你也不要操劳了,保重身体!”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苟政甚至都愣了,待注意到苟雄那认真的眼神,反应过来,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多谢二兄,我知道!” “元直,我们一定能打进关中,打回略阳!”在郑重一拜,说出一番铿锵有力的誓言之后,苟雄转身离开了。 在此刻,苟政于恍惚之间,意识到了一件他早习以为常的事情。苟氏集团发展壮大至如今,很多人都变了,数他得最多。 然而,唯有二兄苟雄,依旧光明磊落,坦荡真诚,那对家族的热忱、对兄弟的悌义,从来没有改变过。 ...... 怀着一个并不轻松的心情,苟雄回到了自己的建威将军府。实则也没多远,就隔着一片官厝,以方便苟雄随时来见,他们兄弟交流。 而回府之后,就收到了一则消息,亲兵汇报,苟旦正在府中等候。闻之,苟雄的心情不由好转许多,毕竟是老弟兄,对自家族部,苟雄保持着同大兄苟胜一般的亲近与关怀。 府堂间,抓耳的鼾声,起伏不定,苟旦这厮,大抵是等得无聊,直接躺在客席上睡着了,闲适的动作,自如的姿态,嘴角甚至还流有一丝哈喇子...... 苟雄上得堂来,见到苟旦这副模样,不由一乐,快步上前,照着他的大腿就踹了一脚。 “谁!”苟旦一惊,遽然而起,手直接搭上腰间刀柄,半拔而出,怒喝一声。 “怎么,你还想同我动手?”见其反应,苟雄厉色道。 听到苟雄的声音,苟旦赶忙抬手搓了搓眼睛,搓掉了一些眼屎,待看清苟雄的模样,又迅速把嘴角的涎水抹掉,方才笑呵呵应道:“末将哪里敢?何况,两个末将,也不是二将军对手!” 苟雄笑了笑,至主席上落座,看着风尘之色未解的苟旦,问道:“何时回安邑的?” 苟旦此前,一直领军驻守在汾阴县,由于薛氏在那里,苟政十分重视。 苟旦应道:“午后便至,本想上将军府上讨碗饭吃,没曾想二将军前去检阅北大营了,因而一直等着。许久未见二将军,末将此番带了一坛陈酿回来,当与二将军共饮......” “你又纵容部下,抢掠百姓了?”苟雄眉毛微扬。 “都是些乞活小民,食不足,寝不暖,有何可抢!”苟旦一副坦然的模样:“这坛酒,是我向汾阴薛氏讨的。那薛氏家主薛强,还写了一封信,托我带给主公。我堂堂大将,替他送信,要一些回报,应当不违军纪吧!” 说着,苟旦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问苟雄道:“二将军,你要不要看看此信,也不知那薛强向主公说了些什么......” 然而,苟旦脸上还挂着“献宝”的得意,苟雄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凝声问道:“你此番回安邑,还未去拜见主公?” 察觉到苟雄语气之不善,苟旦愣了,下意识回道:“还未及前往——” “半日的时间,你给我未及前往?”苟雄冷冷道。 不待其回答,苟雄拍案而起,怒责道:“你大胆!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公?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作为族部,不尊家长,身为将校,不敬主帅,这犯忌乱矩的事,你焉敢一犯再犯? 我看就是砍了你,你也不冤!” 苟旦直接被苟雄骂懵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苟雄如此严厉的斥责,本能的跪下,一时间口拙难言:“二,二,二将军,末将我......” “我已经提醒过尔等很多次,元直是家主,是将帅,必须尊奉,让尔等好自为之。但现在看来,你是丝毫没有把我的话当真!”苟雄冷冷道,眼神、脸色都不带丝毫感情。 苟旦也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用力地磕头道:“二将军息怒,末将知罪了!末将起誓,这是最后一次,自今而后,绝不敢不敬主公,还乞饶过......” 苟雄一时间没有接话,只是寒着张脸,默默地审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立刻给我滚去将军府,述职拜见! 还有,将此间事,如实禀报,我不处罚你,请主公治你的罪过!” “二将军......” “还需我重复一遍?” “诺!” 第37章 冬已深,春未至 夜已经很深了,呼啸的东风不断卷着庭前寒气,涌入堂间,若非衣袍内穿着一件羊皮袄子,手脚早就冻僵了。原本,苟政已经打算就寝了,然苟旦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还是影响了他的睡眠计划。 昏黄的灯光下,苟政拿着经苟旦之手递呈的薛强来信,兴趣盎然。干黄的信封表面,“苟将军亲启”几个字,格外显眼,苟政也不禁露出一抹笑容,总算有反响了。 过去几个月,苟政便如同一个渴慕佳人的书生,单相思地给薛强去了三封“情书”,表明追求之意,意欲将薛氏这股河东本土势力,也纳入到苟氏集团中来。 但每一次,信是送到了,就是没有回声。如今,第一次有了反馈,不管薛强是因为柳氏家破的震慑,还是被苟政那一封封“朴实”的文字所感动,这样正面的回应,总是值得欣喜的。 笑意微敛,苟政抬眼,看着老老实实,垂头耷脑,跪在堂间的苟旦,眼神中闪过一抹阴郁,扬了扬手中的信,道:“那么,这封信,你可曾拆阅过?” 闻问,苟旦连连摆头,答道:“没有,绝对没有!” “二兄让你来向我请罪,你又可知自己,犯了什么罪过?”苟政问道。 对此,苟旦一咬牙,拜道:“末将行事乖张,妄自尊大,不敬主公!” “认识得倒是很清楚!”苟政瞥了他一眼,苟政再问:“这样的罪过,以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苟旦埋头,重重地抱拳:“该当严惩!” “如何严惩?”苟政声音猛然拔高,仿佛有一股强横的气势向苟旦袭去。 大概是上堂以来,苟旦第一次正视苟政,但见苟政那凛然严肃之态,心中压抑极了,心跳加速,有种发慌的感觉,很不舒服。 苟旦并不想承认,这种感觉是一种畏惧,然而身体的表现很诚实,低声应道:“请主公论处,不论何罚,末将绝无怨言!” 闻之,苟政审视着苟旦,少许的沉吟后,幽幽道:“念你主动认错,自陈其罪,便从轻发落,自己去领十鞭子!” “诺!”苟旦松了口气,立刻道:“谢主公!” “你也不用先忙着谢,这十鞭子,算是小惩大诫吧!”苟政面无表情地盯着苟旦,缓缓道:“既然二兄已经教训过你,责斥之言,我就不多讲了。 但是,我也提醒你一句,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我的容忍,不是无限度的。这是最后一次,记住,最后一次!明 明白否?” 苟政冷测测的目光,看得苟旦心头直发毛,下意识地回应道:“明,明白!末将必定谨记主公教诲,不敢再犯! “起来吧!” “诺!” “先坐!” “谢主公!”苟旦就像提线木偶一般,根据苟政的吩咐动作。 这大抵是自苟胜死后,苟旦面对苟政,第一次表现出“敬畏”的模样。以上位者的目光审视着苟旦,苟政问道:“汾阴的情况如何?” 闻询,苟旦不假思索地道来:“境内安宁,羯奴亦未来侵,太平无事!” 苟旦说得很自信,苟政却直接将之戳破,道:“太平无事?为何近月以来,屡屡有汾阴百姓,东流安邑乞食?” 对此,苟旦露出一点不自然,迅速应道:“主公明鉴,这可不是末将逼迫他们!而今天寒地冻,粮布短缺,我麾下部曲尚难自足,而况那些流民。河东能救他们的,也唯有主公了,想来他们也是这般想的......” “所以,你就干脆遣麾下士兵,将他们朝东南诸县驱逐?”苟政口吻严肃地道。 苟旦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低声道:“末将也是怜悯他们,总比留在汾阴,活命的希望要大!” “那你在做什么?”苟政诘问道:“我几番下令,要求各县,屯田安民,招抚流亡,积储粮秣,以度时艰!把人赶走,这就是你的作为?” 对此,苟旦显得振振有词:“主公,将士们都惯于打仗,你却让我们种地,哪里种得了?即便种下,又何时才能收获?只需赵军一来,便悉毁于战火,何必费那气力?” “那你告诉我,等积储粮食消耗一空,将士军民,如何果腹活命?”听苟旦竟是这样的觉悟,苟政反而平静了下来,淡淡地问道。 “末将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苟旦却这么道。 “哦?”苟政当即一伸手:“说说你的‘高见’!” 苟旦道:“末将想了两个办法,其一,效仿主公,将汾阴薛氏堡壁攻破,若得其粮布,此冬无虞!” 注意到苟政阴沉的脸色,苟旦又赶忙改口,道:“不过,薛氏堡壁坚实,薛强名气亦大,末将兵力不足,还需主公支援。再者,主公与那薛强交好,却也不好伤了和气。 因此,末将以为,或可渡河北上,从平阳郡境内掠粮。过去这段时间,末将对平阳,尤其是与汾阴相对的皮氏县多有侦查,自并州军北退之后,平阳郡内甚是混乱......” “这条办法,却是可行!”苟政的 脸色好转几分,道:“如今的平阳郡守王泰,是羯赵走狗,我军大敌,北掠平阳,既可获取需要的粮辎,也可扰乱、削弱羯奴势力!” “只是如此,平阳的士民百姓要受难了,不知多少人会因此,冻饿而死,难以熬过此冬......”说着,苟政不禁叹道。 苟旦不由说道:“此时此景,连自家军民性命尚难以完全,何必去管他人死活!” 闻言,苟政看了他一下,眼神变得古井无波,恢复端坐姿态,平静地吩咐道:“你回汾阴去,率领部曲,做好准备,等候命令,时机一至,即刻北上。” 苟旦有些愣愣地望着苟政,似乎没有从苟政那“自然”的转变中反应过来。苟政则简单地解释着:“平阳郡这个冬季,不会平静!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要将孙万东移镇闻喜,又为何表其为平阳郡守? 记住,你若率军北上,以掠夺物资为主,不得恋战,不得深入,一切应孙万东部进展而调整!” “诺!”苟旦在诧异之余,也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当即应诺。 “退下吧!”大抵是不想多看苟旦那一脸的鄙夫之像,苟政摆手道。 “末将告退!”苟旦显然也不想多待。 “对了,难得回安邑一趟,记得去看看你那个儿子。童子营督罗文惠言,苟洛资质不错,善加培养,能成大器!”苟政又提醒道。 当初在大阳的时候,苟政曾主持分了一波女人,苟旦得了一个,顺带着喜当爹,有了个六七岁的儿子,更名为苟洛,自苟政建立童子营以来,便一直在营中学习、训练。 而对苟旦来说,若非苟政提起,他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个便宜儿子了。想了想,还是应道:“诺!” 转身离去,一只脚还没迈出府堂,苟旦又回身过来,略显拘谨地问道:“主公,末将数月未归安邑,不甚熟悉,那十鞭子,该寻何人就领,还望主公示下!” 看着苟旦,苟政沉吟少许,轻声道:“去找郑权,由他监刑!” “诺!” 走出府堂,庭前风袭来,苟旦不禁打了个哆嗦。回首一看,能够望见些苟政落座堂案后的身影,又是一个激灵,三魂七魄仿佛才全部回到身上。 苟旦形容拧巴,心情格外沉重,默默嘀咕着,数月不见,这苟三郎,主公怎地如此让人感到畏惧,尤其是那眼神,实在让人受不了。 苟旦之于苟政,只是一个小插曲,到如今,此人已经不足以对自己造成多大威胁了,心服也好,口服也罢,都翻不了天。只要面上驯服,能为自己所驱策,就已经足够了。 堂间,苟政又拿起了薛强来信,心中有种悸动的感觉,也真有种面对“表白对象”答复的紧张。不过,取出信纸,阅读之前,苟政脸色不由得一沉,他忽然想到,自己或许高兴得太早了,薛强的答复,未必如自己所期...... 而结果,也恰是如此,不似自己所期,当然,也不至于太失望。同为河东知名豪右,比起柳恭,薛强可要少了傲慢,当然不排除柳氏家族下场的震慑。 因此,在回信中,薛强的态度很恭敬,但在恭敬之余,也向苟政传递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理念,而经苟政一翻译,薛强实则还是拒绝了入仕苟侍集团主政的河东。 在信中,薛强就苟政前面几封信的感慨、疑惑与讨论,给出了自己的观点,他也认为,羯奴不可长久,北方必乱,也必有英雄出世,拯万民于水火。 其次,便是对苟政及苟军的一通赞扬,说其兵马雄壮,军纪严明,战力强悍,如能坚持,必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有苟政统领,是河东士民之福,云云。 最后,薛强简单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表明自己的“志向”,那就是保族部及一方桑梓安宁,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看完了薛强的回信,苟政笑了笑,但从笑声中听不出喜怒。薛强其人的意思,苟政能够明白,说到底,还是没有真正取得薛强的认同。 对此,苟政的心态倒是很平和,想来也是,如非有所求,求有所得,以这些士族、豪杰的尿性,岂能轻易下注。一般人也就罢了,对薛强这样豪杰领袖来说,可不是几封书信,就能打动的。 而即便想得明白,想要真正心平气和地接受,也不是容易的。在沉吟良久之后,苟政自堂案上取过一空白竹片,提笔便写下一句字迹潦草的话:一年之后,君且再看! 胸中积着一股郁闷夹杂不甘的气,背着手,走出府堂,遥望东方,视线有极,但思绪无限,直落邺城。此时的苟政脑海中,就浮现着这么一句话:“石闵,你也该动手了吧!你定不会让人失望才是!” ...... 而在苟政遥望的邺城,他“寄予厚望”的石闵,正在做什么呢?他并不让人失望,很积极地对羯赵皇帝石遵斗争着。 在过去的十月,对羯赵来说,喜忧参半。喜的是,羯赵内乱后,第一波危机,勉强度过了。随着,晋梁州刺史司马勋自悬沟撤军,率军返回梁州,羯赵各地直接面临的军事威胁,暂时 解除了。 但很多有识之士都看得出来,羯赵的江山,不可能再安定下来了,北方的燕国正在磨刀霍霍,南方的晋朝,虽经历了褚裒之败,但北伐呼声依旧高涨,不管是那些名士门阀,还是如桓温这样的强人军阀,都是热情满满,也积聚着新一轮的北伐力量。 而比起外部的威胁,内部的混乱与撕裂,永远是一个政权最大的弱点。那些割据一方,早已获得实际自主的地方军阀、将军刺史,暂且不提,仅是作为羯赵心脏的邺城,朝廷内部的权力斗争,也越发趋于白热化。 石遵的赵国朝廷,已经将近半年的历史了,磕磕绊绊地走来,不管是内乱还是外扰,也算经历了一番风雨,抗住了一波浪潮。 但到十一月的时候,已经有些维系不下去了。而羯赵朝廷走到这样难以为继的地步,倘若要仔细分析背后的原因,摊开来讲,恐怕得从石勒讲起,甚至扩散到西晋灭亡、诸胡崛起的历史大背景。 而就石遵夺位这半年呈现出的羯赵局势发展来看,主要原因,还在于,权威之不足,能力之不足。 首先,得位之不正,却无石虎那般压服一切的武力保障,必然导致野心家的崛起。而石遵,本是一个以文德见长的人,需要一个武力保障,他选择了看起来对他威胁最小的石闵。 然而,石闵可不是那么好驾驭的,这是一头猛虎不假,但一个不好,可是要噬主伤人的。而石棘奴掌军秉政之后的表现,也一步步偏离着石遵的期待与设想。 如果说骄横跋扈,还有忍耐、宽纵的余地,那么“恩出于己,怨归于上”的诸多行为,则一步步挑战着石遵的心理底线。 而“太子之约”,始终是石遵与石闵之间矛盾的根本来源,各种冲突,一步步积攒到十一月,怨恨已然深种,矛盾不可调解。 本卷完。 第1章 赵都惊变 邺城坐落于漳水之阴,当初,石虎篡位之后,迁都于此,穷尽北方民力,在曹魏三台的基础上进行扩张,大兴土木,死者无数,乃成赵都。 尤其是太武殿,威严壮丽,气象万千,极尽奢华,只可惜,五月的一场殿灾,将其连同晖华殿及诸门观阁、服玩金饰一并焚毁。 然而,剩下的宫台楼阁,每一座建筑都是对羯赵残暴统治的最好诠释,都是对黎民黔首犯罪的证据,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浸透了北方百姓的血汗与泪水。 石虎在世时,居其间,尽情挥霍,肆意享受,虽恶名加身,却也享尽其“福”,而穷东海之水也无法洗刷的罪恶带来的反噬,则需由他的子孙来承受了。 仲冬的世界,本该天地萧索,万籁俱寂,但冬日下的邺城,却仿佛一釜滚烫的水,翻腾、涌动,带来煎熬,令人窒息。 在长期的拉扯与摩擦之后,赵帝石遵与武兴公石闵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也终于迎来了一场总爆发,刺刀见红的时候到了。 暗淡天光之下,三千甲士,在苏亥、周成两名石闵麾下将军的率领下进入邺宫,直趋南台。森严的宫禁之中,这些来势汹汹的甲兵,却畅行无阻,这对掌握着中军的石闵来说,想要办到,并不难。 乌云笼罩下的南台,赵帝石遵,正一身华服,与妇人弹棋。当苏、周二人领军砍杀守卫、宫人,闯入台阁时,石遵也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石遵的气度还是有的,比起身边惊慌失措的妃嫔与宫侍,还算稳得住,面上一片平静。看着一干杀气腾腾的甲兵,领头的又是苏亥、周成,石遵哪里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 事泄了!石遵心中哀叹,然而让他不理解的是,问题出在哪里? “反者谁也?”石遵轻声问道。 周成一脸的肃杀,应道:“义阳王鉴当立!” 闻之,石遵面露恍然,嘴角衔着一抹苦笑,手中棋子抛下,怅然地说道:“我尚如是,鉴能几时!” 前者,石遵方与宗王及心腹商议诛杀石闵、重整朝纲的事情,义阳王石鉴作为兄弟之长,最受石遵倚重。没曾想,转眼便被出卖了。 这等大事,关键就在于隐秘与迅速,一旦事泄,必遭其害。而掌握着兵权的石闵,在得到消息后,也恰如他在战场上的果断一般,毫不拖泥带水地发动了这场政变,他也“苦”石遵久矣! 石遵看透了其间曲折,因而心情复杂。然而,苏亥、周成这样的武夫,哪里能体会石遵此时的酸涩与不甘,他们只知执行石闵的军令,发泄长期以来“皇帝吝啬不公”的怨恨,以及畅想着扶立新君的巨大回报...... “请陛下移驾!” 随着苏亥一声令下,甲士上前,粗鲁地将石遵劫往琨华殿,天子的光荣与威严,在刀剑面前,一文不值。 而劫夺石遵,显然只是这场政变的重要环节之下,与此同时,石闵那边也紧锣密鼓地展开行动,与被他掳上船的李农一道,控制军队,占领宫城,挟制公卿百官、将军,捕拿石遵党羽。 事实上,先发制人,当皇帝都被石闵控制在手,又掌握着邺城中军的指挥权,政变的结果,便已注定,势不可逆! 当阖城在手,局面在握,石闵、李农以及右卫将军王基这政变三人组,方才会同“准新君”石鉴一起前往琨华殿。 此时的琨华殿,已然被三千甲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备着,困于其间的,除了赵帝石遵,还有太后郑氏、皇后张氏、太子石衍,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上光禄大夫张斐等文武。 “末将参见武兴公!”周成兴冲冲地前来迎接,面上掩饰不住笑意。 比起过去,石闵气质依旧,一举一动间,都仿佛带着一股威势,让人不敢侧目。 “天子何在?”石闵一副昂扬的姿态,淡淡地问道。 “正在殿中歇息!”周成卑敬地禀道。 “大王以为,天子应当如何处置?”石闵扭头,问身边的义阳王石鉴。 石鉴乃石虎第三子,当石邃、石宣两兄弟都被石虎干掉之后,他的地位凸显出来的,成为众兄弟之长。只可惜,石鉴既不像石斌有武略,也不似石遵有文德,甚至还不如石苞被委以坐镇长安的重任,正常情况下,羯赵的皇位从来就不会与他产生任何联系。 但是如今的羯赵帝国,上上下下,方方面面,没有一处地方与“正常”搭得上边。而石遵,亲自将机会摆在了石鉴面前,他怎能不把握住。 事实上,当石遵召集宗王,商讨除掉石闵之时,石鉴便心中暗喜,自觉良机已至。当初,石遵为何能自李城起兵成功抢夺帝位,靠的可不是那些檄文口号,而是姚弋仲、刘国、石闵这些军头,是实实在在的强权。 石遵做得,他石鉴同样做得,何况石闵如今的实力,可远超半年前。对付石闵,好处极小,风险极大,曷如与之合作,博取一份不可限量的前途。 这石家的皇位,你石遵做得,我石鉴为何做不得?如今,对石鉴来说,距离成功,也只差最后一步了 。 因此,当听到石闵的问话时,石鉴几乎不假思索,答道:“事已至此,更无余地。先帝石世、沛王石冲,皆为石遵所害,所谓天理轮回,是到报应的时候了......” 听其言,石闵微微一笑,扭头便冲周成道:“还愣着做甚,义阳王的命令尔等没有听到吗?天子其罪当诛,还有何可犹豫的?” “遵令!”周成微讷,但注意到石闵那冰冷的表情,顿时一个激灵,立刻抱拳应道,转身欲去。 边上,司空李农听了,始终沉凝的脸上有所动容,张嘴欲言,但见石鉴与石闵二人的模样,不由吁出一口气,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 如果有机会,李农绝不会与石闵为伍,但为其所制,个人生死,家族存亡,皆系于其手,上了贼船,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等等!”石闵又叫住周成。 周成请示道:“不知义阳王还有何吩咐?” 石闵瞥了眼石鉴,轻飘飘地说道:“孟准、王鸾、张斐等人,阴谋作乱,率众闯宫,戕害天子、太后、皇后及太子,罪大恶极,就一道诛除了吧!” “诺!” 听到石闵假自己之口,下达这样的命令,石鉴的脸色也不由变了变,但见石闵那理所当然的模样,并没有作话。只不过,心头的得意之情由此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与厌恶,这是当着他石鉴的面清除异己啊...... 既然造反了,皇帝那“一家子”当然要清除,但石闵要急于把孟准、王鸾、张斐等文武除掉,除了震慑朝野,以达成立威的目的外,报复的理由恐怕要占一半。 当初,石闵跋扈犯上,横行宫廷朝堂,就是孟准、王鸾等臣向石遵进谏,建议他有所防备,稍夺其权。这笔账,石闵可一直记着。 相比于无兵无权的孟准,当初一同自李城扶立石遵,麾下又掌握着一支禁军的王鸾,更被其视作眼中钉。此番政变,石闵还专门派人对付王鸾,执其于府中,又以都督中外诸军事的身份,收编其部卒。 在众人的目光下,周成快速返回琨华殿,石闵一干人没有作话,只是在殿外默默地等着。没一会儿,便自殿内传出男男女女的惨叫声,并且,很快便归于沉寂。 一直到苏亥、周成二将前来汇报,“逆贼”已然尽数被杀,石鉴紧握的双拳,方才缓缓放开。 石闵嘴角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转身便冲跟在石鉴身边的宦官杨环吩咐道:“还不快带领宫人,将琨华殿打扫干净!” “诺!”杨环便是替石鉴向石闵通风报信的人,此时,都不需石鉴的首肯了,见机很快地应了声,然后便去召集散乱的宫中内侍,洗地。 “恭喜大王,待琨华殿打扫完毕,你便可登基称帝了!”转过身,石闵含笑冲石鉴拱手道。 石鉴脸上也有些喜不自禁,但见石闵那张可恶的面庞,也不得不压制住心头的欣喜,回礼道:“事成,多仰仗武兴公之力,登基之后,我必有厚报!” “臣多谢大王!不,多谢陛下!”感谢的同时,石闵连头都没低一下。 显然,石闵并没有真正把石鉴放在眼中。也是,若是石遵,或许还能忌惮一二分,你石鉴算什么?石闵的心中,则冷哼着,此前扶了一个不知感恩、不信承诺的石遵,他已经受了教训,这石鉴,呵呵..... 大赵天下,再难挽回了!李农在旁,亲眼目睹着鉴、闵二人的对话,心中暗暗叹息,甚至有一抹伤感。就石鉴的见识能力,石闵的骄愎残暴,很难让人想象,羯赵能够安定下来。 “李公!”默默叹息之时,石闵突然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李农身上,出声唤道。 闻声,李农也于瞬息之间调整心态,打起精神,拜道:“不知武兴公有何吩咐?” “不敢!”对李农,石闵看起来可比对石鉴要尊重多了,轻笑着说道:“司空乃我朝元老,德高望重,新君登基之后,恐怕还需李公多加支持啊!” “有武兴公这等擎天之柱在,大赵自可安宁,朝野必然敬服!”李农谨慎地恭维着:“若武兴公不嫌老朽年迈,自当恭立于侧,略尽薄力!” 见李农如此识趣,石闵心情更好了,顿时大笑几声:“李公过谦了!” “哈哈哈......” 石闵的笑声愈高,很快,整个琨华殿外,就只剩石闵肆意而张狂的笑声,那种得意与喜悦,将这宫廷惨变带来的肃杀感都冲散几分。 事不宜迟,登基典礼,亦需从速。 琨华殿内,地几十具尸体,已经不见踪影,血迹也已清洗干净,看不出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一场屠杀,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道,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彻底散去的。 令人作呕的味道,不断刺激着殿中所有人的味蕾,羯赵宗室大臣、公卿百官们,齐聚于此,很多人都还没有从这场惊变中彻底回过神。 但是,空气中的血腥味,殿里殿外的甲士,都让他们把所有的疑惑、愤怒与不满,埋藏于心底。几乎在一种恍惚之中,欣赏完石闵与石鉴的 表演,稀里糊涂地就拜倒在石鉴的脚下,恭贺新皇登基。 当以皇帝的身份,坐在琨华殿的宝座上,接受众臣的参拜时,石鉴自是一番心潮起伏,值了,全都值了...... 不过,若没有此人碍眼,该多好,在看到像个门神一般站在公卿首位的石闵,石鉴心头不爽极了。不过,面上仍得装出一副大喜的样子,并当场兑现承诺。 在石闵前职的基础上,加其为大将军,封武德王,依旧都督中外军事,录尚书事,全权处置军政,以国托之。 其后,在石闵的提议下,石鉴大封功臣,参与政变的石闵党羽,都得到爵位与俸禄的赏赐。于此同时,大赦天下,以昭天道。 为了稳定朝局,凝聚赵人之心,又提拔光禄大夫郎闿、秦州刺史刘群、侍中卢谌等人,协助秉政。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汉族”,尤其是刘群与卢谌。 刘群是刘琨之子,卢谌出身范阳卢氏,都曾追随刘琨,为西晋王朝坚守并州,在早已远去的那个时代,也算是风云人物。 石闵是个自负且残暴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同样是个聪明人,至少具备一定的见识与判断力。比如一直以来对蒲氐的忌惮,又比如发动政变之后,他知道朝廷内外必有不服者,他需要一些人的支持。 军队虽是根本,但仅靠军队也是不够的,而石氏宗王,羯族公卿以及羯士也不可靠,数来数去,也唯有那些“汉族”世家,值得团聚,也更有可能支持他。 若是其他北方士族,或许不会冲动地轻易下注,但如刘群、卢谌这样饱经世事磨砺与考验的老江湖,在人生暮年,看到“汉人”重掌江山的可能,还是愿意豁出去再拼一把的。 石遵被杀,石鉴登基,石闵封王秉政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一般,向羯赵下属各州传播而去,而这一次邺城政变造成的影响,显然比半年前石遵挥师夺位时,要严重深远得多。 邺城朝廷的混乱与撕裂,再一次展露在所有人的眼前,各地的军阀、实力派、野心家们,都闻之而动。 比如,枋头的蒲氐。蒲洪之子蒲健,在得知石闵篡弑之后,果断自邺城斩关而出,南奔枋头,心知再待下去,必然性命不保。 而从蒲健嘴里得悉邺城虚实之后,蒲洪则更无忌惮地招西归的揽秦、雍流民,扩充实力,整兵经武。枋头集团,看起来已然做好应对北方大乱局的准备。 而石闵,当他正式站上台前,得意地享受着无上尊荣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面临的是怎样一种天下沸腾的局面,脚下是怎样一片足以将人埋葬的泥沼。 邺城之内,反叛不断,邺城之外,讨伐不休...... 在石闵的操盘之下,羯赵一步步走向彻底崩溃的同时,河东的苟氏集团,也在苟政的经营下,向着既定的目标,前进着。 第2章 触角 太原郡,晋阳。 这座城坐落于龙山以东、汾水之畔的城池,算起来已经有近900年的历史了,西晋时期经过一轮大的扩建,乃成今时之规模气象。 作为并州首邑,山西大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所,也一直支撑“河东-山西”这片战略要地。西晋末年之时,刘琨据此,在胡汉与羯赵的夹缝之中,苦苦支撑十年之久。 淌过的汾水,以及太原盆地,给这座城池注入了不平凡的因子。而在每个历史时期,尤其是天下崩摧的时候,也往往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天下大势的风云变化,而当下在晋阳这座舞台上活跃着身影,毫无疑问乃是并州刺史张平。 张平其人,并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在并州任上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文治武功。然而,时势造英雄,在时代大潮中,张平居其位,并掌握着一定招抚士众将卒的手段,再加一点野心的催化,便足以使其成为一方之雄了。 秋高之时兴师动众南下,虽然功败垂成,不只没能拿下苟政,反而损失不少兵马,并恶了羯赵朝廷,但于张平来说,却也并非一点好处没有。 至少,借着前前后后近两个月的行军与鏖兵,张平对并州下属军队进行了一次相当有效的整合与收买,苟政进献的那些金银与食盐,他全部用来赏赐麾下文武,人情大悦。 以致于,回到晋阳后,张平从诸郡并州军中,简拔壮士,扩充本部,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对并州百姓,张平未必有多少恩泽,但对麾下官兵,恩养善待,却从不吝啬,也使一大批将士,愿意为其效力。 再加他对内结大族,礼遇士人,外则引胡部(铁弗匈奴)为援,诸多手段下来,张平对并州的统治,就这么一步步走向巩固。 但数月以来,张平心中一直有所顾忌,那便是邺城朝廷,不管如何,他名义上仍为羯赵王朝下属的封疆大吏,邺城明面上仍旧掌握着羯赵最为强大的力量。 不过,这种忌惮,随着自身实力以及对并州诸郡掌控的增强,本就一步步消解着。因此,当邺城那边,再一次发生政变,羯赵的皇位再度转移的消息,翻越太行山,传至晋阳之后,可想而知张平是怎样一种感受。 心情绝对是愉快的,甚至是享受的,只不过,当时张平正在刺史府中设宴,美酒足食,歌女舞姬,款待他麾下文武。 因此,在骤闻“噩耗”之时,张平表现地十分惊诧、震怒乃至痛心,以手抚膺,悲愤地冲在场众人道:“石棘奴弑君谋逆,罪大恶极。先帝(石虎)有隆恩于我,今国家有难,主上蒙凶,奸贼猖獗,我却只能困居晋阳,无所作为,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得先帝啊!” 张平这番惺惺作态,在场众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做戏罢了,唯有张和,不大聪明的样子,当场表示,石闵篡逆,人神共愤,建议叔父倡大义举兵,讨伐石闵。 张和经浍口一败,可谓颜面扫地,虽然仗着与张平的关系,在并州集团中依旧占据高位,但权力与威望大大减小。作为兵败的惩罚,连上党太守的位置都丢了,被张平夺赐与将军诸葛骧。 因此,张和一直期待重振声威的机会,让他颜面扫地的苟政,与晋阳正打得火热,态度恭敬,使者、商队不绝,张平甚至动了收苟政为义子的念头。 因为此事,张和一直很苦恼,赵都发生的政变,在张和看来,就是一个机会,不管能不能成,都比待在晋阳受人议论来得好。 但是,张和的志气是好的,只可惜,显然不合叔父张平心意,因为他的慷慨请缨,堂间的空气都安静了,画面几乎禁止,每个人的脸上都仿佛写着尴尬,张平尤其明显。 还是别驾贾雍出言,稍解尬局,说道:“邺都惊变,皇帝被弑,石闵当权,挟天子以令诸侯,必然引得海内沸腾。石氏宗室,羯族耆老,地方州牧,将军刺史,必然不服,群起而攻之。 天下大乱,就在不远,当此之时,明公当恤部卒以强军,养士民以安政。一旦变起,进可东出太行,定鼎中原,退亦可固守并州,不失王侯之位,何必急于一时?” 贾雍所言,自然深得张平之心,当着众人之面,“无奈”地说道:“看来,我也只能暂作忍耐了!” “吾心甚坚,只是力有不足!”话锋一转,张平又拍案而起,以一种慷慨激昂的语调道:“从今日起,并州自吾以下,文武将吏,皆应常怀忠义之心,讨贼之志,厉兵秣马,积粮储械,以待将来!” “诺!” 虽然张和的建言略显莽撞,但对他的那股劲儿,张平还是很满意的,为免伤了他的积极性,当场恢复他军权,以晋阳亲军交由其统率。 而比起宴堂间的痛心疾首、义愤填膺,回到内府后的张平,是开怀不已,大笑不止,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感慨道:“石季龙英雄一世,所生子孙,尽是些蛇鼠之辈,狼种豺性!这石氏江山,岂能保住,早该换人了......” 关于邺城的政变,是有两个版本的,其中一个,自是石闵及其党羽炮制出来的,孟准、王鸾等人造反作乱,他奉义阳 王石鉴之命,拨乱反正。 但还有一个,传得要更加快速、范围更广,就是石闵作为主角弑君篡权,并且细节、过程有很清晰的描述,仿佛亲历了一般。 且不论这个版本背后的故事,但显然更为羯赵的地方军阀们所采信,毕竟如果不是这样,如何让羯赵的军阀们高擎“义”旗,讨伐不臣呢? 张平的兴奋,也不仅停留于口头上,他还身体力行,召他最疼爱的侍妾,再展雄风,狠狠地输出了一波,方才罢休...... 约摸晌午时分,张平正在府中与侍妾调情,一名侍者,前来禀报:“使君,从事马先求见!” 若是旁人,张平或许会召其参与进来,一同饮酒游戏,但是马先这个商贾出身的属吏,就难免有种被打扰兴致的不悦感了。 不过,张平还是挥了挥手,吩咐道:“引他进来!” 三两月的时间,就足以让人一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马先。如今的他,身着锦衣,出入此时府衙,参与军政之事,比起当初,实在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匆匆而来,直至张平面前,头都不敢稍抬,恭敬地拜道:“参见明公!” 看着马先,张平眉头微蹙,以一种平淡的语气道:“何事?” 出入幕府,也有段日子了,马先自然也能感受到张平对自己那种发自内心的小觑。不过,马先并不在意,面色如常地禀道:“回明公,河东的商队抵达晋阳了,不过据其报,他们所携物品,包括那苟政进献给明公的礼物以及五千斤解盐,都在平阳,为那王泰所劫......” 听此言,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张平,脸色顿时变了,怒道:“竖子,焉敢!” 张平此言,当然是针对王泰的,对石闵安插在山西,埋在自己身侧的这颗钉子,张平的厌恶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了。此番,得知“进贡”被劫夺了,简直是在啪啪打他的老脸,愤怒之情顿时满腔。 注意到张平阴冷的目光与表情,马先小心地说道:“王泰仗着朝廷撑腰,对明公向来不敬,屡屡针锋相对,此番劫夺进献财货,更是无视明公威严,公然冒犯......” 说着,马先抬了下眼皮,注意到张平已经彻底阴沉下去的面庞,又道:“这段时间,河东主动进献、交易解盐,并州多受其利,明公应知。 王泰此举,是断我并州盐路,此一次或许影响不大,然属下担心,长此以往,明公与并州军民,损失深重啊......” 由于入幕府前的商贾身份,入幕府之后,张平仍让其操持老本行,协助粮械辎需的收集与储存,与河东的交易,则属于其主要负责事务。 平日里,马先是很少主动进言的,难得见其主动提出见解,张平兴趣也浓厚几分。看了马先一眼,一边琢磨着,一边问道:“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解决?” 马先道:“在下斗胆请明公,去信平阳一封,看能否讨回物资......” 对此,张平当即冷哼一声:“那王泰,当面尚敢顶撞于我,视我于无物,一封信,是要我自取其辱吗?” 闻之,马先赶忙告罪不已,然后,以一种犹豫的口吻,道:“如欲诉诸于刀兵,恐有伤和气,明公与王泰,毕竟同属赵臣......” “赵臣!”张平蔑笑了一声,冷声道:“似王泰这等人,除了刀兵斧钺,还有什么能让其屈服?” 听张平这么说,马先“沉默”了,思吟几许,又拱手抱拳,谨慎地说道:“倘若如此,在下思得一策,不知是否妥当!” 闻言,张平不免讶异,区区一个商贾,能有甚对策?不过,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张平也就宽和地展现其兼听之明,摆手道:“但说无妨!” 马先禀道:“汾水相持之后,河东苟政与明公结好之心,跃然纸上!主公曷如遣使安邑,约其北击平阳?” 此议一出,张平顿时来了精神,直接坐了起来,面色严肃,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渐渐地,笑容自张平脸上绽开,抬眼再看马先,抚掌赞道:“此策甚妙!” 张平沉浸在自己的考量中,表情动作难掩喜悦,分析道:“此为驱虎吞狼之计,正合让苟政、王泰二者相争。王泰颇具见识将才,不易对付,苟政亦有能才,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若苟政胜,则去我一心病;若王泰胜,正可打击苟政气焰,为今后我收服此人,打下基础;若两败俱伤,我自当趁机举兵南下,一举括取平阳、河东二郡,饮马大河......” 听着张平衍生出的构思,马先立刻眉开眼笑,拱手恭维道:“明公英明!” 张平心情大好,头一次对马先投以肯定的目光,道:“还有赖马从事献策!” 马先摇着头,显得十分谦虚:“在下愚钝,只偶得一策,其中利弊,远远不及明公看得明白!” “哈哈!”张平更显开怀,道:“此计若能成功,从事献策之功,必有厚报!” “多谢明公!” “不过,此事当遣何人南下,联络苟政?”说着, 张平眼神便往马先身上瞟。 见状,马先没有丝毫犹豫,拜道:“此策既是在下提出,自当为明公尽力!” “好!”张平立刻拍板:“刺史府上下,唯有马从事对安邑熟悉些,此事,就由你辛苦一趟吧!” “在下必竭尽全力,不负使命!”马先郑重地拜道。 告退之后,马先穿过刺史府还算森严的守备,以一种小心的姿态走出,一直到离开刺史府衙门,整个人方才又变成那个刀头舔血、闯荡江湖的行商。 比起在张平面前的卑微,无人之时,马先的眼神要沉静得可怕。察言观色,是其本能,张平对他的鄙薄,他也能真切地感受到。 在张平属下当职的这段时间,对马先来说,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衣着虽然光鲜了,但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人上人”的生活。 而马先与一般人不同,在不如意的时候,他总是能想到另外一条“出路”。 马先对军政事务的了解,自然谈不上有多深刻,但是,他久历世事,也长于观人。这段时间下来,他对张平,也有了一些全新的体会,难免做出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评价。 在马先看来,别看张平眼下势大,将来的成就,还真就未必有河东苟政大,这是仔细对比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别的不提,对于今日之事,张平甚至连河东来人都不召见质询一番,如此疏忽自负,焉是成事的习惯。 怀着一颗平静的心态回到自己在晋阳城内的宅邸,马先径入书房,对等候在那里的河东来人道:“事成矣!张使君已经决定,邀苟将军发兵,讨伐王泰!” 第3章 人才 马府之中等候之人,体型匀称,面容年轻,一副沉静之态,不是他人,正是苟政的童子营督罗文惠。 罗文惠在童子营,已经待了近三个月了,研习兵法兵书之余,终日率领一干童子营士兵,识字、训练、劳作,这的确是个经历过磨练的人,并不因为与一干少年为伍,而觉受到冷落。 当然,这也与苟政对童子营的重视有关,不只安排在将军府衙之侧,抽得闲暇便要前往巡视,隔三差五还要考察学业、训练。 而童子营的一切辎需供应,都向作战中军看齐,苟政的看重可见一斑。虽然,苟政的意图,很多人也都明白,但苟军上下真正重视的人很少,尤其是那些能征惯战的骄兵悍将,一干童子,还能翻天? 旁人如何看待,罗文惠管不着,但就他个人的观察、体会来说,若按照当前童子营的管理训练模式,都不需太久,短则三年,长则五年,第一批童子营出身的少年,就可以为苟政尽忠效力了。 虽然前提是,苟政以及苟氏集团还能坚持三到五年,但都不影响其组建童子营之举的前瞻远见。很难想象,当这样一批童子营长成,到军中历练任职之后,对苟氏集团起到的作用。 旁的不说,加强苟政亲兵的实力,提升苟政对苟氏集团的掌控力是肯定的。毕竟,这一批童子,吃着苟政的饭,穿着苟政的衣,从小受到忠诚与军事训练,在忠心与凝聚力上是绝非其他归附之人所能比拟的,包括他罗文惠。 即便不可能人人成材,但哪怕资质最差的,也能在苟政身边做一个忠心的护卫。但是,看童子们在几个月间卖力的学习与训练,再差,还能比当前苟氏部曲中一些目不识丁且骄悍狂妄的士卒差吗? 因此,在童子营的三个月,整体而言,罗文惠待得还算平稳,与那些少年士兵待在一起的经历,对他的心性也有一定程度的磨砺。 不过,罗文惠投苟政,除了报郭毅之恩,也有一番匡世济民、建功立业的大志,长期待在童子营,夜深人静的时候,也难免产生英雄寂寞之感。 而在安邑的这段时间,罗文惠亲历了苟氏集团的发展变化,也体会到了那种向上的成长态势。这些亲眼目睹的观察发现,也都刺激着罗文惠的建功之心,意图在苟氏集团获得一个真正的位置。 此番,苟政设谋对付平阳王泰,并州张平这边,需要一个交通联络的人承担重任。在察觉到罗文惠的建功之志后,最终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房内,听完马先的回复,罗文惠不禁讶然,事情顺利得有些超乎想象。看着马先,罗文惠问道:“张平竟无相召察问之意?” 闻问,马先的脸上多少流露出一抹怪异,轻笑声中,带着几分嘲弄:“听闻王泰劫财,使君怒不可遏,亟欲报复,哪及细思?我趁机如先生所教,向使君进言,当场被采纳!” “看来,张平对王泰的恨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重啊!”罗文惠想了想,英俊的面庞上,也露出了少许笑意,感慨着道。 “不错!”马先应道:“使君在意的,是因此事而丧失的颜面,是一个可以拿捏的把柄。他而今,或许正自得于驱虎吞狼的妙计,沉浸于苟将军与王泰两败俱伤的谋算之中。” 马先隔着几步远站着,看着半身笼罩在阴影里的罗文惠,说道:“还有一事,难知祸福,也不知是否会对苟将军计划造成影响!” 听马先这么说,罗文惠表情立刻严肃了些,问道:“何事?” 马先道:“使君任命在下出使安邑,促苟将军出兵北上!” “这自然是好事!”听是这回事,罗文惠又轻轻地笑了,还冲马先拱手道:“还要恭喜马兄,既可邀功于张使君,又可取义于我家将军,若王泰平定,南北商路畅通,又可得货殖之利...... 此一举三得,可谓,三喜临门啊!” 面对这样恭喜,马先实在高兴不起来,双面间谍的日子难熬。此事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苟政的要求不算过分,只要人不知,他担的风险,就还不算高。 思吟几许,马先道:“我明日便当奉命启程南下,先生有何安排?” 马先只是客气一下,罗文惠却打蛇上棍,说道:“如此,时间可就不多了。晋阳天下名城,在下居河东时便有耳闻,今日得临,不观赏一番,岂不可惜! 烦请马兄领我一游,一揽大城风光,在下拜谢!” 说着,罗文惠还起身,冲马先拜了拜。 对此,马先眉头立时皱了起来,这大冬天的,万物萧索,天寒地冻,有什么风光可言。马先又不傻,看着一副从容自信的罗文惠,沉声问道:“我有一问,不知可否告知!” “马兄且先说来!”罗文惠道。 马先深吸一口气,问道:“河东进献张使君的礼物与解盐,真的为王泰所劫?” 闻之,罗文惠不由打量了马先两眼,目光中带有些许意外,呵呵笑道:“事已至此,是真是假,已不重要!” “不!很重要!”马先冷冷地说道:“一旦为张平探知 其中有假,以其心胸脾性,必然大怒,即便苟将军,也未必能承受其怒火!” “那马兄,可要好生协助我家将军,破平阳,擒王泰!只要王泰授首,其余问题都易解决,马兄依旧是张使君的座上宾,也是苟将军的朋友,如何?”罗文惠嘴角的笑意更加浓厚了,一双眼睛此时格外明亮,炯炯然地对马先道。 闻言,马先缓缓走到席案边坐下,脸色阴沉地思考着。见其状,大概是怕把此人逼急了,罗文惠又道:“马兄不必忧心!在下临北上时,将军有所交待,他始终当马兄是朋友,此事不论成与不成,结果如何,绝不牵累马兄!” 听罗文惠这么说,马先冷笑两声:“事已至此,迫不得已,我又能为之奈何?” 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马先抬眼,望着罗文惠,怅然道:“马某虽然愚钝,但这些年奔走于三晋,也经历了些事情,见过不少人物,你家苟将军,不是凡人啊,在下已经深入其彀,不得脱身,只能为其所驱策啊!” “能有这等见识,足见马兄亦非常人!似马兄这样的人才,也只有在龙骧将军这样的主公麾下,方可真正发挥才干!”罗文惠抱着拳,以一种认真的语气说道。 对此,马先笑了笑,并不接这茬,当先朝外走去。 “马兄何去?” 马先回转身体,做请的姿势:“先生不是欲一览晋阳景胜吗?这便走吧!” “多谢!” 对马先、罗文惠这样的人来说,晋阳的冬天的确没有什么风光好欣赏的,也没有那个时间。但是晋阳城,值得“游览”的地方,可着实不少。 在马先这个从事的带领下,罗文惠扮作其随从,将晋阳的官衙、仓廨、城楼、守备乃至军营的状况,浏览了一遍。即便只是走马观花,罗文惠也大获收益,这却是他在苟政使命之外发挥主观能动性的结果...... ———— 马先奉命南下,与罗文惠结伴而行,二人小心翼翼,穿过平阳郡,过程之中,还不忘的刺探一番平阳郡的状况。这个大胆的举措,当然是罗文惠提出而来的。 所幸,当下王泰对平阳郡的掌控,还不如苟政对河东郡的控制力,基本只聚众于平阳、临汾二城,其余地方,都采取放任的态度。当然,在南有苟军,北有张平的恶劣处境下,王泰也实无余力兼顾其他。 因此,有惊无险地,马、罗二人渡过汾水,进入苟军的地盘。而让马先有些惊讶的是,苟政已然在闻喜县等着了。 已是隆冬腊月,朔风像刀子一般把人的脸刮得生疼,在冰天雪地中赶了十几日路,一直被苟政引入堂间,烤火取暖,马、罗二人早已冻僵的手脚,方才渐渐恢复知觉。 苟政亲自给二人倒了一碗热汤,冲罗文惠道:“此番辛苦了!” “多谢主公,不负使命!”和苟政对了个眼神,罗文惠简洁明了地回复道。 苟政又瞧向马先,只见此人,正靠着火炉,注意力全在手捧的热汤上,即便很烫,依旧忍不住啜一口。 见状,苟政笑了,语调温和地道:“马先生,你我之间缘分不浅啊,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吧!” 看着苟政那一脸笑容,马先便觉心头堵得慌,抬手擦了擦眉梢上融化的雪水,苦笑道:“小人何其有幸,得明公如此惦记!” “一般人,也不值得我苟政惦记!”苟政说道:“我虽远在安邑,却也听闻了,这几个月,先生在晋阳,可是春风得意啊!官拜从事,出入幕府,实在可喜可贺啊!” 苟政表现得像只笑面虎,马先则慢慢地平复下来了,应道:“还有赖明公扶持!” “我可不敢居功!先生有勇有智,能屈能伸,能有今日的成就,全凭你个人努力!”苟政表示道。 今日的会面,大抵是马先最坦然面对苟政的一次,没有多少与之商业互吹的兴致,马先看了罗文惠一眼,拱手拜道:“明公,晋阳之事,小人来意,罗都督悉知,明公如有疑问,自可询之!在下,就先不打扰了!” 注意到苟政与罗文惠之间几次的眼神交流,马先也很识趣,主动表态。见状,苟政也顺势唤道:“郑权!” “在!主公请吩咐!” “你带马先生下去,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诺!” 对马先,如果说之前,只是闲布一子,并不求大用的话,如今,随着马先真正打入并州高层,出入张平幕府,苟政的重视程度,也随之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一个人能够享受到的尊重与待遇,重点还在于其所处的位置,以及能够带给旁人的价值。目前的马先,对苟政来说,显然价值巨大。 等马先被带下去了,罗文惠方才仔细地将此番北上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向苟政汇报,包括张平的反应,以及他对晋阳的刺探。 当听到罗文惠对晋阳军事情报的刺探后,苟政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满意了,不禁动情地感慨道:“寒天雪地,不辞辛劳,深入虎穴,如居暖室,胆大心细,不负所托!罗文惠之才,苟政今日方真正 见识到!” 苟政的赞誉,自然不乏恭维之意,但罗文惠听着,依旧感到悦耳舒心,连连表示谦虚。 不吝以欣赏的目光看着罗文惠,苟政道:“你连晋阳城防都打探清楚了,这是何意?” 迎着苟政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罗文惠笑道:“末将至晋阳,观其形势,破具理气。这样的城池,落在张平手里,实在可惜。 末将心想,以主公之志向,终有一日,主公会有图谋的想法!末将只是早做准备,有朝一日,或有幸,替主公取此城!” 听他这么说,苟政两条眉毛不住地跳跃着,呵呵一笑:“能识我胆略志向者,全军之中,也没有几人!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必以你罗文惠为主将,攻取晋阳!” “多谢主公!”罗文惠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提前拜谢。 在苟政与罗文惠相谈甚欢的同时,孙万东直接闯上堂来,看着苟政,还是大大咧咧地道:“明公,我听闻,有使者自晋阳来,情况如何了?” 在一身毛皮袄子的加持下,孙万东显得有些臃肿,不过,一举一动,依旧带有几分剽悍。苟政也不嫌其无礼,相召落座,指着罗文惠道:“介绍一下,我的童子营督罗文惠,此番使命北上,今日南归!” 见苟政如此郑重其事地介绍,孙万东不由多打量了罗文惠几眼,见他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心中不禁有轻视之意。 不问罗文惠,而是转过头来,看着苟政。对此,苟政也不着恼,说道:“文惠此番带来了晋阳的最新情况,张平遣人,邀我出兵,北上攻打王泰!” “此事,竟真让你办成了!那张平怎能坐视我们,吞并平阳,扩充实力?”对此,孙万东愕然道。但见苟政那淡淡然的表情,孙万东又改口道:“末将出言不逊,请明公见谅!” 孙万东竟如此“礼貌”,显然要更让人惊讶一些。 苟政见了,呵呵一笑,说道:“目光不能仅仅盯着平阳这几分地盘!张平与王泰之间的矛盾,既深重,且复杂,如此方给我们可乘之机。 不论如何,接下来,至少在攻略平阳郡的过程中,并州方面的威胁,可以暂时消除了!” 孙万东闻之,微微颔首,面露思索,说道:“我原想,要破平阳,需求速战,当取奇计突袭!不过,若无并州军助阵,或可采取一些更为稳妥的策略!” “看来,万东是有所谋了?”苟政问道。 孙万东显得很自信,道:“还需仔细筹谋一番!” 罗文惠在旁听了,也主动道:“末将在南归之时,也曾斗胆往平阳城一探究竟,那里的军民,正饱受饥寒,死者众多。听说,自入冬以来,王泰从无派粮援济之举,相反,还纵兵抄掠,征集粮衣柴炭,士民甚苦之。 末将以为,平阳城亦受供馈不足之难,眼下天寒,不利作战,或可待开春之后,再行举兵,届时贼势更消,而我军益壮,或可一击而成......” “那便再等等?”苟政看向孙万东。 对此,孙万东淡定地表示道:“末将本无严冬进兵的计划!” 第4章 冬春之交 晋永和六年(350年),正月,安邑。 在羯赵君臣相攻频繁,北方局势日益复杂的同时,占据河东郡的苟氏集团,则在苟政的带领下,默默地熬过了一个寒冬,度过一个势力集团成型初期最脆弱、混乱的阶段。 自五月北上河东,入主安邑,足足八个月的时间,到如今,苟政以及苟氏集团才可以说,真正在这天下有了一片立足栖身之所。 当然,这个冬季过得并不容易,即便周边的军事威胁暂时消除了,但与自然环境对抗求生,也是一个艰苦卓绝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作为领袖的苟政,纵然谈不上呕心沥血,至少没有懈怠。 饥饿与寒冷,是一个避免不开的话题,而摆脱此困境的办法,也实在不多,生熬硬抗罢了。苟政做的,只是基于现有的条件,带领麾下军民部众,更具组织性、更有效率地坚持罢了。 同时,遵循着适者生存的铁律,一整个冬季过去,在自然的淘汰下,还是有为为数不少的老弱病残,在寒天雪地之中消亡。 从将军民组织建立伊始,便始终秉持着一点原则:苟氏集团不养闲人!这是一条残酷的真理,也是为所有人接受的“公平”,至于苟政总是挂在嘴上的仁义道德,从来不是苟政治军驭民的基本准则。 当然,苟政并不是毫无作为,比如,他在巡视安邑屯营时,见有孤儿老妪,因劳力不足,口粮不继,几乎饿死,便将自己的口粮赐之,以活其命。 这件事,在安邑数万军民之中,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事情的经过却得到了广泛传播。重点并不在苟政这个主公“仁慈爱民”,而在后续四天,苟政每日的口粮减半,以偿对那孤儿老妪的救济。 仁义从来不是无价的,在当前这个世道,代价则更显沉重,对一干衣食无周、嗷嗷待哺的人来说,谈道德礼仪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对苟氏集团上下军民来说,至少能够看到一点,他的主公,是同他们一起在煎熬。若是熬不过,可以怨天、怨地、怨羯赵的暴政,就是别怨给予他们一丝希望的“苟将军”。 而关于那对孤儿老妪,还有后续故事,老妪虽然在苟政的个人怜悯之下,又苟活了数日,但还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雪过后,被冻死了。 至于那名孤儿,以其体弱资质,难以入童子营,最终成为了一名苟军军头的童仆,方才获得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就这,很大可能还是看苟政的面子上,毕竟双方有所交集,老的没了,小的能保还是保一下。 相比之下,苟政做得更多的,也更实在的,是下令将每个死难民众的尸身进行收殓下葬,棺材自不必奢望,一张蒲席还是拿得出来的,至少让他们入土为安。 一直以来,比起“主公”的身份,苟政更像是苟氏集团的大管家,统筹军政,全方面地操心、掌控着麾下军民的吃喝拉撒。 也正是在苟政堪称严苛的物资供管理之下,当漫长的寒冬渐近尾声,冰雪即将消融之际,苟氏集团依旧保持着相当的份量的物资储备。 仅安邑与蒲坂,在刨除日常消耗之外,两地加起来,仍有近六万斛的粟、麦积储。而粮食,就是生命线,就是战斗力,比起任何金银珠玉、奇珍异宝都有价值。 虽已进入新的一年,但严寒仍在持续,一度让人分不清,他们经受着的,究竟是冬凉,还是春寒。 安邑的龙骧将军府中,堂间,一名亲兵往火炉里添加着木炭,动作很慢,似乎想趁着机会,多烤火驱寒。堂案后,苟政端坐着,一如既往地审阅着“军政报告”。 这是两份关于苟氏军民在去岁冬季的死亡人数统计报告,军民各一份,统计也难谈细致、科学,但总归是一份参考,可以用作分析总结,也能呈现出苟氏军民在过去几个月间的生存环境及状态。 首先都是些非战斗死亡,对军队的重视与关注,让苟政对各营提交的士卒死亡汇总(仅限于安邑诸军),看得极为仔细。 一共死了385人,多为低级军官、士卒,普遍性是因为低寒失温或者染病而亡,其中半数以上都是伤残兵士伤情爆发,余下的,死法就显得“花样众多”了。 被执行军法的是大头,训练伤亡也有一部分,尤其是苟雄鼓捣出来的擂台比武,有那堪称丰厚的赏赐激励,参与的将士都十分卖力,下手没个轻重,因为比武打死、打伤者甚多。 然后便是各种意外死亡的,有摔死的,有落水淹死的,有在采猎过程中惊了猛兽被咬死的,甚至还有被鱼刺卡喉咙窒息而死的...... 看到这些列出来的数据,苟政自然难免感慨,军队是他最坚实的底气,其他各县暂且不论,但驻扎于安邑的“中外军”,有近万脱产、半脱产将士。 而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非战斗死亡,接近4%。而倘若把那些冻伤、染病的士卒也算上,那“伤亡率”可就更加惊人了。 这还是各项待遇都相对完善、优先满足的军队,虽然无法顿顿饱食,他们至少没有被饿死的,苟政再省也不会、更不敢从他们的抠口粮。 相比之下,依附民众的伤亡,可就要惨重多了,仅从纸面上,零零总总、前前后后便有数倍于军卒。 如果说几百位将士的死亡,在苟政的要求下,还有名有姓地被记录下来,在这个时代还留下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可供人纪念的印记。 那么那些死亡的普通百姓民众,就当真只是一个停留于纸面的数字了,只是一个个被埋于荒野的尸骨。并且,这个数字显然是不准确的,比如某个屯营,对死亡民众的统计办法,只是看派下去了多少张草席(其中很多草席甚至被负责挖埋的民夫私自截留己用)。 而民众的死亡原因,就显得“纯粹”多了,饥饿、寒冷与疾病,是他们始终对抗着的...... 面对着这些情况,苟政除了感慨几声,叹一句“生民多艰”,并不能有更多的触动了。诚然,经过世道浊流的洗礼后,苟政的心不仅硬了,也黑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些附众的死伤,至少有一半是他与苟氏集团本身造成的。 放下公文,苟政怀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慢慢地走至堂外,立于廊下,感受着依旧冷冽如刀的北风,看着那仍不见回暖的气候,呼出一口白气,慨叹道:“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明公恤民之心,济世之志,在下钦佩之至!”刚吟唱完,便闻郭毅的赞叹之声。 回头一看,只见郭毅漫步而来,带有霜露的清癯面容间,流露出少许笑意,近前,再向苟政一拜,显是对苟政那句诗感到诧异。 苟政自是有感而发,但出发点可就不像于谦那般清白纯正了...... 苟政此时也没有同郭毅探讨诗词以及志向的心情,看着郭毅,直接问道:“长弘先生此来,所谓何事?” 闻问,郭毅收拾心情,禀道:“明公,屯田诸营中,独身之妇女眼下皆已安置完毕,眼下还剩一些老妇,不曾安排。如何处置,属下一时拿不定主意,敢请明公示下。” “有多少人?”苟政问道。 郭毅:“人数却也不多,不到百人,只是孤苦无依......” 对此,苟政沉默了下,问道:“这些老妇,可还能劳作?” 郭毅道:“年老体弱,下地挥锄自是力不能及,然洗刷备炊,针线活计,料想还是可做一些贡献。” “那就好办!”苟政当即拍板道:“军营不适合年老者,各营或许已经将其视为累赘,这些老妇,就由安邑县衙组织起来,安顿管理,让她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至于粮辎,暂时从府库中支取!还有,将此情况通报诸军各营,若有军官愿意奉养,抑或想要仆妇伺候的,可以至县衙认领!” “诺!”闻言,郭毅脸上露出少许笑容,拜道:“明公仁慈!” “呵呵!”苟政不禁一笑,带着少许对自己的嘲弄,应道:“军民上下,都在苦熬,年关都熬过了,多少是有些‘福气’的,福气自当偿之以‘福报’......” 此前,在诸事基本理顺之后,苟政效仿当初在大阳县时,又开始“分女人”了。由于战乱的原因,在依附苟军的众多流民众中,有大量寡妇,尤其是其中的年轻、健妇,更是宝贵的资源。 以苟政的尿性,自然不可能放过,进行应时、合理的重新分配,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经过点检,安邑及其周边由苟政中军直辖的附众中,共有独身及适龄妇女三千余人。 对这些女人,说赏赐也好,分配也好,最终的结果是,苟政给她们找了个新的归宿。毕竟,当下这个世道,壮年男人无依无靠,都贱如蝼蚁,更别提女人了。 分配是有规则的,先让各营军官按级别挑选,其次是伤残之将士,再次有战功的士卒,最后才轮到那些年轻力壮的普通士兵。 当然,到第四轮的时候已经不剩多少人了,同时此前在大阳县已经受过赏的将士也例外。前后分三次落实此事,过程自然不可能顺利,各营、上下级、士卒之间,因为此事起了不少争抢与冲突。 但这些都不影响苟政行此政的积极影响与效果,分到女人的将士,自是人情大悦,军心归附,士气大涨,忠诚度蹭蹭上升。没有分到的,受此刺激,也有更为简单明确的目标了。 三千多妇女,在姿色上基本不用有太多期待,艰苦卓绝的现实环境,也不可能磨砺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基本都是普通农妇、仆妇、健妇。但如今这个世道,能有个女人暖床,已经难得了。 即便有资质上佳的,也都被苟军上层将领们先分了。包括苟政、苟雄两兄弟,这回也都各自笑纳一名美人,姑且称作是一名美人吧。 理由也很简单,河北的族部至今杳无消息,基本可以做好被屠尽的心理准备,在这样的情况下,苟氏家族的血脉延续,就得靠他们兄弟了。当初在大阳县时,处境困难,如今,环境有所改善,自不必过于矜持。 苟政行此事,目的明确有二,其一自是收买军心;二则是对麾下男女资源进行议论重新配置,提高利用效率。 眼下苟氏集团军民的组织模式, 就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军事组织,一切的生产生活,都是在一种远称不上精密但足够集中的模式下进行的。甚至于,还带有一丝游牧性。 这种模式,在发展初期以及战争环境下,是高效而有力的,但苟政的目光向来看得长远,终有一日是要彻底安顿下来的。 届时若再采用当前这种管理制度,显然就不足了,尤其不适合农耕文明的生产方式与生活习惯。 因此,从去岁冬十一月至十二月间的“人口组织优化”与“男女资源配置”政策,也算是苟政为将来的“编户齐民”做准备及尝试。 此事之后,如果算上那些本就举家成户依附的百姓,再加上新组建的家庭,苟氏集团仅在安邑及周边地区,便拥有上万户人口了。 或许质量不太好,很多家庭,只是两口之家或者三口之家(有不少妇女是携子女嫁给苟军将士)。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八九个月后,苟氏集团下属的这些部民之家,会出现一小波婴儿潮。 “长弘先生来得正好!”引郭毅至堂间落座,命人奉热茶,苟政看着郭毅道:“我也有事交待!” 自从汾水相持,苟政胜利拒并州大军于郡外之后,可以明显感觉到,郭毅的靠近,积极性大大提升,做事也更加卖力。 见苟政郑重其事,郭毅好奇之余,也不敢大意,立刻拱手道:“请明公吩咐!” 迎着郭毅的目光,苟政语气严肃地说道:“过去这些日子,我对麾下管理,大放其权,效果是显著的,将军府下达的生产任务,大多按时按量完成。 但问题同样是明显的,军营之中,自有军法约束,安邑城内,亦有先生及诸僚佐辅助。而问题频发的,恰恰是诸屯营。 先生或许也有所耳闻,各屯营将吏,倚仗手里的权力,肆意欺压、盘剥百姓,凌辱、虐待妇女,更不乏草菅人命之事。 各营口粮,肆意克扣百姓资需,中饱私囊,以致不少民众,无辜冻饿而死,严寒虽然厉害,但他们本可以不必死,至少不必死于这个冬季,死在安邑。 欺上瞒下,更是常事,就拿此前各营递呈给我的百姓死亡统计来说吧,究竟死了多少人,恐怕连各屯营自己都不清楚吧......” 郭毅默默地听着苟政的解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表情显得有些凝重。抬眼注意到苟政那冷厉的脸色,沉声问道:“屯营上下,的确有些乱象,百姓多苦之,明公是欲加以整饬?” “正是!”苟政直接表示道。 见状,郭毅深吸一口气,道:“只是此事,想要取得成效,恐怕还需一些大刀阔斧,避免不了一些大悲大痛之事,亦非在下所能操持......” “先生不必如此隐晦其辞!”听其言,苟政淡淡然地说道:“整顿之事,我自一力担之,营中蛀虫,不论何人,自有我解决! 先生接下来需要做的,只是在屯营整顿之后,自县衙之中,选拔一批吏才,入营协助安抚治理!这安民治政之事,还需更‘专业’的人来做啊!” 听苟政如此吩咐,郭毅两眼微微泛亮,起身拜道:“遵命!” 说白了,如欲整饬屯营,整饬的都是那些苟氏部曲老人,这是郭毅谨慎的根本原因。当初设置屯营之时,大量地被安排在“管理岗位”。而这些人,在治民上,显然大部分都是不合格的。 此前,苟政有充足的理由任用乃至放纵他们,扛过寒冬,也有了一定的生产成果,并将屯营模式搞出来。但如今,眼瞧着问题重重,也该整顿了,或许有卸磨杀驴的意味,但为长远计,必须得做。 第5章 侍妾、杀胡令 寒夜间,室外的凉风不知疲倦地通过门窗缝隙往屋内钻,昏暗闪烁的灯火下,换了件单衣的苟政不得不披上一件厚袄,盘腿坐在案后,拿着一张关中简图,默默地思考着。 虽是简图,却有诸多清晰而明确的标记,京兆的郡守,长安的将帅,冯翊的道路关防,等等消息情报,都是过去几个月,苟政通过遣人侦查以及从到蒲坂交易解盐的关西商贾口中获得。 邺城羯赵朝廷的内乱,依旧是北方局势发展变化的一个重要策源地,但对河东的苟氏集团来说,关注中原骚乱的同时,其大部分注意力,已然集中到关中了。 同样经过一个寒冬洗礼的关中,眼下也是一地鸡毛,去岁十月份的时候,晋梁州刺史司马勋虽然迫于赵车骑将军王朗兵强,最终选择撤军返回梁州,但关中的局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日益动荡。 一波大的“反赵运动”虽然暂时平息,但那些举着晋旗的三辅豪杰们,只是陷入蛰伏,秦雍州郡赵国将吏,各自为政,再夹杂着仇池杨氏、凉州张氏以及众多关西胡部趁机窥伺作乱,羯赵朝廷对关中的统治已经基本宣告崩溃了。 当此之时,羯赵旗帜下,具备平定关右紊乱、重新稳定局势可能的,只有两个人,凉州刺史麻秋以及车骑将军王朗,二者都是羯赵宿将,皆拥强兵。 但显然,这份“可能”微乎其微。 羯赵在关中,早就人心尽失了,三次大征凉州,更使军民疲敝,关右豪杰对羯赵的忍耐也早已濒临极限,去岁梁犊一乱,也彻底将那股怒火引导出来,再难收回。 此前羯赵还能勉强维持对关中局面的掌控,除了关中赵军保留的实力之外,更为关键的,是石虎的威慑以及邺城朝廷的支撑。 而这最关键的两点,都随着去岁那场邺城政变、石遵被杀之后,一并丧失掉了。对麻秋与王朗来说,比起火炉一般骚动不安的关中,他们更多的注意力,也在中原,在邺城。 尤其是王朗,他当初可是受石遵之命领军西进,抵御司马勋,不管如何,他身上都打着石遵的标签。如今,具备“知遇之恩”的皇帝没了,邺城掌权的又是石闵这个叛逆。 这样的情况下,王朗的处境比起麻秋这个羯赵“名将”、石虎“忠臣”,要尴尬得多。而就在开年之后,苟政收到消息,麻秋已自凉州领军东进,与王朗合兵于长安。 麻秋此举,还是给苟政造成了一定的压力,倘若王、麻二人领军来攻他河东,那么以苟军的身板,恐怕还无法与那些关西劲旅相抗。 紧张只是短时间的心理波动,苟政坚信自己的“判断”,当此之时,王朗与麻秋,恐怕还不将他这个叛党余孽放在眼里,中原、河北才是争霸天下的主舞台。 当然,苟政还是传令蒲坂,要求苟安加强渡口防御,以备冯翊来师,同时再一次关闭了蒲坂盐市。而眼下,又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苟政面前。 关中是他战略所图之地,也一直在为西进做着各种军事准备,说是穷兵黩武,也没什么毛病。并且,关于西进的时机,具体时间或许未定,但大方向上是明确的,必须趁蒲氐滞留关东、争霸中原,还未及西顾之前,进取关中。 但这个时机,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把握的,北方的乱局愈加深重了,而苟政那清晰的战略意图,也难免被这俗世洪流所扰。 麻秋、王朗在长安,苟政绝不敢贸然西进,若其久留,那么留给苟政的时间,则会一点点消失。河东终究只是一个跳板,关中才是成业之基,苟政也不可能长期在此种田。 而当下,除了河东这一亩三分地,在河东之外,苟政能做的事情,也实在不多。他能期待的,只是中原河北,能再热闹一些,将麻秋、王朗这些军阀都吸引过去,而给他留出一个战略进取的空窗期...... 这份期待,最终还得落在一个人身上:石闵! 除了谷水一战,苟政与石闵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直接的“交流”,然而,自那之后,石闵始终不忘河东还有一个折他颜面的叛逆,而苟政也始终念念不忘,对石闵抱有衷心的祝愿,希望他能够成就一番事业,能在羯赵的腹心之地尽情展现其风采...... 然而,由于局势混乱以及道路交通的限制,苟政这边并不能及时地把握关东形势之变化,情报搜集更是困难,主动派了几波密探,也只勉强获得一些滞后的情况,最后一波密探,派出去将近一个月了,仍杳无消息,苟政都怀疑死在路上了。 “石闵啊石闵,你这个‘武悼天王’,可千万不要让人失望啊!”压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苟政放下地图,抬首东望,轻声念叨着:“苟某在此,静待你的表演啊......” “主公!” 弱弱的声音将苟政从沉思中拽了回来,抬眼看,正是苟政新纳不久的侍妾赵氏,怀中端着一盆水,水面冒着热气。 见此景,苟政轻轻地“嗯”了一声,起身跺了跺发麻的双腿,走至一边的榻上,岔开腿坐下。 赵氏也紧跟着走过来,将水盆放至榻前,矮下身子,跪于盆 边,先试了试水温,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苟政的左脚,脱去鞋袜,放入盆中,然后是另外一只...... 当两只冰凉的脚,浸入热水中,一股舒爽的感觉,也仿佛沿着双脚,一路蔓延,汇聚于两腿之间,最后直抵心头。赵氏也用她那略显粗糙的双手,替苟政按捏着。 没有作话,闭上眼睛仔细体会了一会儿,房间很安静,除了窗外依旧不停刮着的夜风声,便是赵氏浇动的水声了。 良久,苟政睁开了眼,低头打量着这个侍妾。人当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样貌只能说中规中矩,顶多有点耐看的属性。不过年轻健康,身材比起那些普遍瘦巴巴的女人,要丰腴一些,若没有臀翘胸挺的本钱,苟政也看不上。 起初,郑权帮苟政挑了四名美人,而苟政在一番比较之后,独留下赵氏,剩下三人,则分别赏给郑权、弓蚝以及罗文惠了。 赵氏本名“赵草儿”,现年23岁,安邑人,十七岁时即出嫁,其夫生前乃是安邑赵军中的一名军官,曾奉命随军南下阻截苟军,结果在吴山之战中,殁于战阵。 苟军攻取安邑后,很幸运地躲过兵灾,并且在苟政正式接管民政、稳定秩序之后,靠着此前积储,得以苟活下来,但日子艰难而贫苦。 可以说,赵氏的不幸遭遇,是苟军直接造成的,苟政这个苟军的大当家,则该是其最大的仇人。当然,杀夫之仇是不存在的,当下这个世道最普遍的情况,女人只是提供劳力与生育的工具,有一定出身者能为政治联姻服务,美貌者也可以提供亵玩价值...... 而像赵氏这样出身平平的女人,能够成为苟政这等强人的附庸,实际上,是其幸运。赵氏本人,显然也是这么认为了,入将军府后,没有丝毫怨恨,只有感激与顺从,伺候得尽力而到位。 苟政心中倒也不是一点防备没有,毕竟,万一出现一个“非常人”呢?不过,随其入府的,尚有一双儿女...... 榻前,大概是感受到了苟政的目光,赵氏显得有些紧张,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语气不稳问道:“主公,水凉了,是否需要再添些热水?” “不用了!”苟政摇了摇头,道:“收拾收拾吧!” “诺!”赵氏应道。 取过麻布,赵氏轻柔地帮苟政把双脚擦干,套上新袜,又起身收拾残局,把水盆端出...... 整个过程,苟政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赵氏的身影消失在帘幕以外,方才悠悠然地感慨了句:“还是有个女人好啊!” 等赵氏回到屋内时,苟政已然又坐到案边,在灯光下拿着一卷《孙子》阅读着。在曾经那个世界,这些知识唾手可得,却很少沉下心仔细钻研,如今,苟政抱着一些残卷,却能读得津津有味,废寝忘食。 见苟政在用功,赵氏也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在旁,宽衣解带,然后钻入榻上的被衿间。寝室内又安静了下来,大概是寒冷天气的缘故,竟没有多少暧昧的韵味,一切都显得正常极了。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赵氏自榻上探出头来,道:“主公,被下已暖,还请就寝!” 闻之,苟政放下书简,低头看了看胯下,眉头微凝,似在犹豫一般。不过,此时脊背上也隐隐有股燥热在蒸腾,促使他起身,直挺挺地冲床榻而去。 ...... 夜深了,光线昏暗的室内,翻腾的被浪下,持续传出粗重的喘息,许久之后,方才平静下来。 而除了肉体上的交流,苟政与赵氏之间,也很难有其他话题...... 时间悄然流逝,夜色愈加晦暗了,门窗之外忽然人影闪动,很快响起了敲门声,极度敏感的苟政遽然坐起,厉声问道:“谁?” “主公,是我,郑权!”门外传来郑权的声音。 “何事?” “丁都督求见!”郑权答道。 苟政清了清脑袋,略一思忖,然后吩咐道:“让他到正堂等我!” “诺!” 在同样惊醒的赵氏的伺候下,苟政迅速穿戴好,将其打发回自己房间,苟政则前往只隔着一道庭院的正堂。 堂前是两名日常守备的甲士,堂间则候着三个人,除了郑权与丁良之外,还有一名汉子。见苟政出来,三人一齐拜道:“参见主公!” “免礼!”手一挥,苟政看着丁良问道:“如此寒夜拜见,有何急事?” 丁良指着堂间站着的那名汉子,严肃地介绍道:“主公,这是末将麾下朱晃,前者奉命带队潜往河北刺探,历经辛苦,终有所得,于今日傍晚归来报告!末将察问之后,特引其拜见汇报!” 闻之,苟政顿时来了精神,一双招子落在面前这名汉子身上,不免讶异道:“你叫朱晃?” 朱晃并不算是苟军老人,是进入河东之后方才投效的,此前为河东郡驿骑,有几次前往河北的经验,藉于此,方才为丁良选中,作为密探东去。 此次,算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苟政这个主公,因而恭敬地再行礼道:“小人朱晃, 拜见主公!” “好汉子,真壮士,名字也不错!”苟政出言夸了朱晃几句,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然后稳定心神,问起正事:“你探至何处了?可知如今河北是什么情况,邺城又是什么局面?” 闻问,朱晃组织了下语言,方才郑重地叙来:“禀主公,年前小人等自上党潜行,东越太行,经林虑县,至邺城之南的安阳县! 不过那个时候,赵都已然大乱,周遭羯胡自邺城四散奔逃,赵人则一齐涌向邺城。后来方知,是赵都又发生了羯族将士叛乱,反对赵大将军石闵。 石闵平定叛乱后,为辨别人心向背,下令邺城,与官同心者留,不同者各所任之,城门不复相禁。于是便有小人初至安阳时,所见景象。 不久之后,又有令自邺城出,说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官悉拜牙门......” 听朱晃说到这儿,苟政眉毛不禁向上扬了扬,眼神深处则闪过一抹狂喜,幽幽说道:“这便是所谓的‘杀胡令’吧!” “这石闵倒是大方,只不过,他有这么多官职俸禄赏赐吗?只怕到最后,邺城之中,军民都是文武将吏,如何供养,岂不更加混乱?”郑权听了,忍不住吐槽道。 苟政听了,伸手止住郑权,目光则紧紧地落在朱晃身上,道:“你继续讲?坐下说” 几人落座,朱晃继续道:“如这位将军所言,‘杀胡令’后,邺城内外大乱,胡赵相攻,石闵亲率赵人军民,诛杀胡羯,不论男女、贵贱、少长,皆斩首,据说死了几十万人,邺城之外横尸遍野。 不只如此,石闵还去信各方,要求当地赵人将帅军民,一并诛杀胡羯,小人等所处之安阳,亦是如此。混乱之下,不得不参与到对胡羯的绞杀中去,方才侥幸得存,几名弟兄,也因此而亡......” 第6章 正式启动 “去把二将军、郭主簿请来,陈晃有见识,罗文惠有谋略,一并叫来,还有记室杨闿,也喊起!” 随着苟政一声令下,当前身处安邑的苟氏集团主要“谋士团队”都被连夜叫起,聚于将军府堂,听取朱晃关于河北形势剧变的汇报。 子夜时分悄然而过,室外呼啸的寒风有了短暂的停歇,但堂间的一干苟氏主臣,随着朱晃的讲解,情绪都不断高涨起来,雀跃之色几乎显于每个人的面上。 在短暂的紧张过后,朱晃的讲解越发顺畅,在众人目光下,很快就说到石闵于正月初又做下的一桩“大事”:刚过年关,石闵托谶文“继赵李”,更赵国号为“卫”,易姓李氏,改元青龙,大赦天下,是继大规模诛杀胡羯之后,又一项灭消石氏痕迹的壮举...... 听闻此事,苟雄忍不住打断他,瞧向苟政道:“元直,这石闵果如你所言,凶悍果决,竟然办成这等大事,数月之间,羯赵的江山都被其掀翻了! 只是,如今其显然已经彻底掌控中原,实力愈加强悍,势力更加庞大,我们为大兄复仇的希望,却也更加渺茫了......” 快一年过去了,如今苟氏集团中,依旧惦记着大兄苟胜,存有为其复仇之念的,大抵只有苟雄了。 而在场之中,对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消息,除了始终满怀期待的苟政之外,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带有些震撼的情绪。毕竟,他们这些人,不管是苟政、苟雄、陈晃这些高力起义军,还是郭毅这样的河东本土士族,都是羯臣吏,都曾在羯赵的军政体制内打拼过。 对羯赵,若说有感情那是扯淡,但基于此前的了解,敬畏与忌惮的情绪总归是免不了的。尤其是郭毅,他与苟氏将校这些毫无退路可言的群体不同,这一年间发生在羯赵重重变故,实在让他应接不暇,甚至难以置信。 以其识略,或许能看到羯赵的统治问题与危机,但实在无法想象,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曾经制霸九州的“后赵帝国”就这么崩亡了。 没错,在郭毅看来,羯赵已经亡了,虽然皇帝仍旧是石鉴,仍是石氏族裔,但国号改了,掌权者也改姓“李”了。 更为关键的地方在于,邺城的胡羯为石闵准确地讲眼下应该唤作李闵,诛杀一空,即便被杀的胡人未必就如朱晃打听到的那般夸张,但邺城周边对胡羯部民的屠杀却是事实。 而那些胡人,尤其是其中的羯赵军民,可是羯赵王朝能够支撑到如今最基础、最根本的力量来源。李闵大肆诛胡的举措,可以说是把羯赵王朝的根都挖断了,这样的情况下,即便石氏朝廷依旧存在,也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冢中枯骨”这四个大字,用来形容赵帝石鉴以及其他仍坐领一方的石氏宗亲,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与郭毅抱有类似想法的,大抵是记室杨闿了,自柳氏堡内归降苟政,杨闿表现得很尽心,尤其在就近观察了解苟政的一些作为举措之后。 心悦诚服倒也还不至于,但“在其位、谋其政”的操守还是有的,同时,在这日益混乱的世道,在天下形势重新变得明朗之前,占据河东、坐拥数万部众的苟氏集团,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栖身之所。 “先诛胡羯部民,再更国改姓,石闵之志,已是昭然若揭。只是,羯赵就此灭亡了吗?”杨闿也感慨道。 “杨记室此言,不会是在为羯赵与石氏哀惋吧?”听其言,丁良突然开口,冷言冷语地冲杨闿而去。 苟政不由向丁良投去了一抹目光,不免惊讶,毕竟丁良如此具备攻击性的时候,还是比较少见的。 而杨闿闻之,脸色剧变,当场站起,肃声道:“在下本为晋人,流落江湖,亦颇受羯赵欺辱,对羯赵只有切齿之仇恨,恨不其卒灭于英雄之手,谈何惋惜? 然石氏称雄北方数十年,羯赵之强,亦难否认,今其为石闵所制,在下有所感慨罢了!” 闻言,苟政也看着丁良,表示道:“杨先生素来不畏强暴,你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多谢明公!”杨闿则紧跟着便向苟政,郑重抱拳道:“明公,依在下之见,石闵举大义,诛暴胡,已得中原士民之心。 自石赵立国以来,羯胡逞凶,肆虐中州,赵人苦之久矣!此番,若无河北赵人士民之踊跃支持,即便以石闵之精悍,恐怕也难以对邺城胡羯形成毁灭打击。 今石闵据邺城,握强兵,又得赵人之支援响应,恐怕其势将起,就是彻底取代石氏自立,怕也不远了......” 杨闿此言落,堂间众人,除了苟政之外,无不变色,苟雄更是重重地抽了口气,忍不住说道:“似石闵这样的石氏走狗爪牙,竟能得赵人士民支持,被视为英雄?” 对此,苟政笑了笑,道:“二兄,如今这个世道,兵强马壮就是硬道理。如石闵者,不论他过去十数年是如何为羯赵出生入死、尽忠尽孝,只要他眼下,与石氏作对,与胡羯为敌,他就是英雄,也能为那些赵人士民接受、支持! 就如杨闿所说,赵人苦羯胡久矣!所有人的心中,都积着一 股怒气,都对羯胡之横行霸道、凌虐众生充满了切齿仇恨。 石闵所为,不论其初衷为何,都将得到广大中原、河北乃至整个北方赵人的支持!” “如此说来,石闵能够成事?”苟雄沉声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甘。 对此,苟政呵呵两声:“成事?却也未必!” 这个时候,郭毅也开口了,像位老夫子一般,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来:“依在下之见,石闵此举,就如当初梁犊举义一般,将中州赵人士民的愤怒与怨恨彻底挑起,大获人望,民心依附,共逐羯胡。 然与此同时,却也彻底同羯赵决裂,再无缓和余地。赵主石鉴虽在其手,但石闵已然丧失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大义。 诛胡之事,堪称壮举,惊天动地,大快人心,却也将北方羯胡彻底得罪了。北方各州郡,仍有不少羯赵旧臣耆老,拥兵割据一方,旁人且不提,就那几名石氏宗王,定然与石闵为难。 另外,如蒲氐、姚羌、段氏鲜卑这些实力强大的胡部,也必然与石闵为敌,起兵抗击之,是迟早之事! 因此,在下以为,石闵虽称雄一时,天下瞩目,然周遭群狼环伺,形势实则不容乐观,在石氏旧臣与各方势力的夹攻之下,能否成功抵抗,又能支持多久,恐怕还有待观望!” “长弘先生此见,真可谓动若观火,甚得我心!”郭毅言罢,苟政当即认可地说道:“我也认为,羯赵之乱,绝不止于此! 二十年来,虽然天下纷扰不休,战火不断,但晋、赵双方南北两强对立的总体格局并未动摇。到如今,石氏倾颓,败亡在即,下一轮波及全天下的乱事,已然萌发。 中原倾覆,河北大乱,就在不远,或许在当下,河北那边已然爆发了......” 说着,苟政问朱晃道:“对邺城事变,周边那些羯赵势力,是何反应?” 朱晃拜道:“禀主公,小人只探得,蒲洪据枋头、段勤据黎阳、张贺度据阳城,各拥兵马,拒不奉石闵之命!其余势力,依小人猜测,情况怕也差不多......” “枋头那边是何情况,可曾探查过?”苟政突然问道。 朱晃:“小人未敢深入南下,却也打听到,蒲氐在枋头,打造兵器,训练军队,有数万西归之秦、雍流民,俱归附蒲洪,实力日益壮大!” 朱晃言罢,堂间安静了下来,一时没人作话。等了一会儿,一直只是默默听取的陈晃,舒出一口气,叹道:“若天下大乱,我等又将何去何从?” 此问,把罗文惠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当即接话道:“石氏崩亡,我等就再不是贼寇,也再不惧羯赵朝廷的威胁?天下大乱,各地枭雄豪杰都是积蓄实力,以图进取,我等又岂能落于人后?” 罗文惠说着便起身,一脸慷慨之状,向苟政拜道:“明公,那石闵本为石氏家奴,都趁势而起,获得赵人拥戴。主公本为晋人,又是义军首领,率先打出‘驱逐羯胡,消灭石氏’旗号的更是您。 值此大变之际,主公更该倡大义,锐意进取,复我晋人之社稷,建立不世之功业!” 罗文惠此言,甚是提气,言方落,苟雄便坐直了身体,正色看着苟政,道:“罗文惠此言在理!元直,这难道不是你苦等的大变局吗?” 堂间其他人,精神也都不免振奋,哪怕是一向内敛的郭毅,神情间也不乏兴奋雀跃之色。来自山东的消息,隐隐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负担给卸下了。 而迎着众人的目光,苟政缓缓起身,随意扎起的头发散了下来,在寒风的吹动下不住地飘动着。苟政默默地走到堂中的火炉边,拿起火钳往里再加了几块木炭,几缕青烟过后,火熊熊燃烧起来。 炉中火很旺,苟政明亮的双眼中则晃动着火苗,在烤了一会儿火之后,苟政先扭头,对已经有些口干舌燥的朱晃道:“你不辞劳苦,甘冒奇险,往来探秘,带回情报,既立下大功,更弥足珍贵者,是一腔忠勇。 我苟政,从不亏待忠勇之士,也向来有功必赏。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探骑营副督,专门负责军情消息之打探,另外,赏粮二十斛,马一匹,服甲一套,再赐酒肉一顿!” 闻之,朱晃立时大喜,迅速拜道,激动地应道:“小人拜谢主公,誓死为主公效力!” 此前冒着那么多辛苦与危险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博出一条前途,如果此时讨论忠诚度问题,那么住晃动心中充斥着忠心与感激。 虽然,苟政的探骑营,尚在组建之中...... “你一路辛苦,又这连番汇报,定然疲惫了,先下去歇息吧!”苟政又和颜悦色地吩咐道,并且还招来一名亲兵,让其引朱晃就在将军府中安排宿下。 等朱晃退下之后,苟政方才环视一圈,确认众人的注意力仍在自己身上之后,沉沉地道来:“不瞒诸位,听到朱晃带来的消息,我的内心,激动莫名,欣喜若狂! 实在地讲,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尤其是胡羯的天下,更恨其不能早早灰飞烟灭。如今,我一直期待的情况,终 于发生了。 虽然不能亲自提兵,击灭羯赵,甚是遗憾,然终有一日,我当率领诸君,攘除凶顽,戡乱制暴,还我晋人一片安宁。 我中夏的土地上,岂能容胡羯之流,肆意跑马,逞强行凶?凡我中国豪杰,岂能无有此志? 羯虏已濒灭亡,河北战乱将起,天下大变在即,我等该当何去何从,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多时了。诸位,想来也有所察觉,我军不会长期逗留河东,久留则必衰亡。 在座诸君,都是我军股肱,今日苟政不妨明告诸君,当此天下大争之际,处其间,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我们接下来要争的,是关中!” 此言落,堂间众人,人皆肃然。当苟政第一次将他的战略目标透露给麾下文武时,众人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之情,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征兆的,此前只是不甚明朗罢了,但总有些蛛丝马迹。 比如,苟政甘屈人下,结好并州张平;比如苟政在蒲坂的屯兵积粮;比如苟政在一整个冬天,都没放松鞭策麾下部众,打造筹备军辎...... 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如果只欲坐守河东,那么苟政绝不必如此紧张,如此穷兵黩武,乃至涸泽而渔。 在众人消化着进取关中的战略目标时,苟政则以一口坚定的语气,沉沉道来:“而今,进取的机会,已在朝夕之间,或许稍纵即逝,绝不能放过。 因此,从明日开始,我军当全力备战,所有军民,都将动员起来,做好随时西进之准备......” 第7章 “胡”说、下手 “何故怏怏不乐?”散议之后,苟政把丁良单独留下来,询问道。 闻问,丁良抬头看着苟政,欲言又止,面带纠结之色。 见其状,苟政又轻声道:“莫非是为适才堂间华夷之辩?” 苟政看得显然很准,此言一出,丁良彻底动容了,起身拱手道:“主公,末将杂胡出身,不知祖先,连父母之音容也无印象了,自幼飘零,与人为奴,受尽屈辱与折磨,唯有在主公麾下,方得一丝尊重。 如今,更被倚为将佐,统领兵马,主公对末将之恩德,此生难忘,不敢背离。然末将胡奴出身,是乃天定,此躯体为父母所赐,无可更改。 石闵诛胡,军中晋赵豪杰大受鼓舞,主公亦常怀驱逐羯胡之志——” 说到这儿,丁良顿了一下,郑重地向苟政拜道:“末将也明白,胡人与赵人之间,矛盾重重,仇深似海。石闵邺城戮举,胡羯衰落,赵人雄起,势必难免。 眼下河东军中,虽不乏胡部,但仍以晋赵豪杰为主,山东的消息一旦传开,末将恐军中反胡情绪高涨,大起杀胡之声。 届时,主公若需杀胡以明志,安定军民之心,末将愿以此头颅献上,绝不令主公为难......” 一波寒风再度莽撞地闯进堂间,就和丁良的这一番言论与表态般,让苟政感到措手不及。一个激灵过后,苟政再看着稽首在地的丁良,却不禁拍了下堂案:“这便是你心中所虑?” “亏得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难道对我的心思与志向,就停留在这等了解上,我是这等浅薄之人?”苟政怒斥道。 面对发怒的苟政,丁良不敢顶嘴,只是深埋着头,以额触地。苟政则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盯着这个一副卑敬姿态的家将抑或说家奴,疾言厉色的道: “我是如此狭隘短视之人?我若你鄙薄你的出身,你丁良早在雍城郊外就已经死了,而不是我的骁骑营督!我若执著于晋胡之别,族部之见,军中就不会有统万营!” 听苟政如此说,丁良叩头说道:“主公的胸怀和眼光,末将岂敢怀疑,只是......” “只是你心存疑虑!”苟政冷冷地打断丁良,审视着这个素来对自己千依百顺、忠诚有加的心腹,凝眉沉思几许,忽然摆手,吩咐道:“你先起来!” “末将不敢!”丁良虽然直起了上身,但依旧跪着,以一种相当坦诚的表情望向苟政,也接受着苟政的目光审视。 “你这个胡儿,今日迥异寻常,此番进言,不会就是以此提醒我军中的华夷矛盾吧!”苟政突然说道。 “主公英明!”丁良直接光棍地承认了,敬拜道:“不敢欺瞒主公,末将也实为胡部出身而忧虑,主公视末将为股肱,然末将也清楚,在苟氏老部曲中,末将仍只是一下贱胡奴。 末将个人荣辱实不足为道,然这种排胡情绪一旦放大,使胡部离心,终将损折军队实力,影响主公大计! 恕末将直言,当今天下,诸胡遍布北方州郡,人口众多,实力强大,主公如欲成就大事,绝不能将胡部排斥在外!” 丁良郑重地表达着他的疑虑与见解,而苟政也陷入了认真的思考,眼神不住地往丁良身上瞟,没一会儿,苟政笑了:“个中道理,我岂不知,还需要用你来提醒? 即便心存顾忌与疑虑,又为何不直接进言,反要做出如此惺惺之态?我看呐,你的疑虑,都是对我苟政不放心呐......” 苟政此言,可把丁良吓得不轻,又慌忙拜道:“主公明鉴,末将对主公,绝无贰心!” “好了!”见丁良急于辩解的模样,苟政摆手止住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又仔细打量了这胡儿两眼,幽幽道:“和你再说一些实际点的事情吧! 攘除胡羯,恢复晋室,的确是我提出来的,但也仅仅是政治口号罢了!何为政治口号,为达特殊目的的宣传罢了,借以凝聚人心。 为什么要攘除胡羯,因为从汧水举义开始,我们就是生死仇敌,是羯赵眼里的叛逆,当然晋末以来,诸胡南侵,肆虐州郡,屠戮晋人,对中州士民百姓犯下了累累罪行,抗击残暴之胡羯,是我们唯一能够秉持的道义! 为什么要恢复晋室,因为除了晋室,眼下还没有一个能够勉强凝聚北方士民的旗帜。口号归口号,喊得响亮,是因为其于我军发展壮大有利,能够招揽士民豪强,然一旦有变,随时抛弃,难道还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晋胡之分,华夷之别,在我这里,狗屁都不是! 我身上虽然流着晋人的血,但毕竟不是那些曲高和寡的士族大家,一直以来,我们追求的,不就是一片栖身之地,一个活命的机会吗? 对一干尚处在挣扎求生的人来说,又有资格耽于这些廉价的争端与仇恨吗?” 丁良呆呆地听着苟政的宣讲:“石闵诛胡,固然惊天动地,中原沸腾,然而,依其本志,难道真的是为北方赵人做主? 那是他没有其他选择!羯赵的朝廷,石氏的天下,可没有那么 容易掌控的,他虽姓石,但在那些赵廷宗室元老眼中,不过一家奴罢了,再是凶悍,又岂能坐视其凌驾众人头上? 向使有一丝收服胡羯为己用的可能,石闵会以那般酷烈的办法,来解决邺城胡羯势力的威胁,到如今,甚至意图消除石氏影响? 只不过,身处其位,野心难抑,没有选择余地吧!我甚至猜想,在下达‘杀胡令’的同时,石闵都在遗憾,他不是胡羯血脉,不是真正的石氏子孙,否则,坐在羯赵皇位上的,早就是他石棘奴了!” 说到这儿,苟政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但很快平复了下来,又以一种平稳的语调说道:“而我苟政,与石闵不同,身份不同、境遇不同,面临各方面的压力也不同。 至少,已经不需要通过杀胡、激化胡夏矛盾,来提升影响。如你所言,北方遍布胡部,胡人与晋人间的融合,已是不可逆转的趋势,想要在北方成事,诸胡是难以避免的一个问题。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将胡人排斥在外,一味仇视,反是下策!我军一路走来,起起落落,最终立足于河东,靠的就是兼容并蓄,除了晋赵豪杰,也包括你们这些胡部勇士。” 苟政的情绪彻底趋于平静,甚至露出了一贯的深沉:“再说直白一些,在我的眼里,只有敌我之辨,忠奸之分。若是与我为敌,便是晋人,也必讨伐之,又岂能抱残守缺,固执所谓华夷之别?” 苟政的一番长篇大论,听得丁良入了神,良久,方才回过魂。见苟政已经说完了,丁良一副彻底反应过来的模样,神情激动地冲苟政磕了几个响头,然后道: “唯有主公这样襟怀天地的英雄,能够成就伟业,末将必将誓死追随,旌旗所向,义无反顾,再无疑虑!” “你的忠心,我是相信的!”苟政恢复了平日从容的模样,悠悠说道:“不过,你今夜的提醒,也不无道理,此事,仍不得大意。 连你尚且心存顾忌,军中上下,能够领会我志向与意图的,又能有多少人呢?民族矛盾这种东西,是把双刃剑啊,一旦挑起,可就没那么容易平息了。” “北方大乱在即,羯赵行将崩溃,当此之时,我们的口号也得顺势应时地做些调整了!”苟政思索着呢喃两句,然后便提起精神,冲丁良道:“今日我所说这些话,有些不便宣诸于我口,其中某些内涵,就由你代我,向军中胡部透露,以安其心!” “诺!”丁良当即应道。 “什么胡、晋、赵,兵强马壮才是真理,我苟政眼里,只有一个‘苟’!”莫名地,苟政心中涌起一股愤懑之情,出言发泄道。 言罢,又扭头严肃地冲丁良斥道:“自今以后,给我安安心心地把骁骑营带好,一旦正式西进关中,我有大用!再敢胡思乱想,我贬你去看守大门!” 虽是斥责,但丁良清瘦的面庞上,却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感怀地拜道:“诺!” “对了,探骑营着手组建,先期兵额两百人,将你训练的那些斥候,一起并入,交由朱晃统领!”苟政交待道:“二兄的锐骑营,才组建不久,人既少,马也不多,此前他也和我提过,想从骁骑营中协调一部分老卒,我也同意了。你回去之后,也挑选一百骑,划入锐骑营!” 对此,丁良显然不乐意,不过见苟政态度坚决,也不敢反对。 在过去的几个月,苟政对军备的囤积,除了武器、甲胄的打造之外,最费心的,大抵就是骑兵建设了。最关键的战马来源,也得到了解决。 当然,并不是根本性的,通过那内应马先的暗中协调,苟政用食盐、铜、铁等物资,从匈奴曹活部那里,陆陆续续、偷偷摸摸的交易得一千五百余匹马。 虽然匈奴人很奸,最终只有一半的马,能够用于战斗及训练,但对苟军那孱弱的骑兵队伍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补充。 统万营在苟政全据河东郡后,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充,兵力早已攀至两千人,其中不管是匈奴、鲜卑还是其他杂胡,很多人都具备骑射技能,再加一些“汉族”豪杰,苟军并不缺骑卒兵源。 于是,苟军成建制的骑兵营队,终于突破了千人。而苟雄早有组建骑兵的想法,鉴于此前的允诺,苟政也是大力支持,前者给战马、给兵器,帮其组建了一支四百人的锐骑营,如今,又抽调老卒充实其中。 苟政从不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更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然而对于二兄苟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观察乃至试探,戒心却在不断地消除。 也就导致,对苟雄的很多请求,苟政都是尽力满足与支持的。说来也是奇怪,在面对苟雄之时,以苟政的城府,有时竟也会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羞耻感。 这一夜,苟政又失眠了,脑子里始终盘旋着诸多对“华夷胡汉”的思考与纠结...... ———— 正月初九的这一日,在经过充足的调查与严密的安排之后,安邑、解县、猗氏三县的八座屯营之中,几乎不分先后闯入了一波“使者”,由军法队及中坚营将士组成的八支“工作队”。 工作队进入各大屯营的任务很简单,宣令+逮捕。于是,很多屯营百姓都发现了,那些欺压、凌辱了他们几个月的屯营将吏们,被捆起来带走了。 来自龙骧将军的命令,以一干人等欺上瞒下、草菅人命的理由,鸡飞狗跳是免不了的,但也正是在骚动间,许多屯民们都将此前积攒的怨气彻底转移到那些违法将吏身上了。而为民请命的“苟将军”,那停滞的民望,再度上涨着。 对苟氏集团来说,这是一场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自净、自洁行动,一日的时间,足有上百名将吏被捉拿,汇聚于安邑,听候发落。 被拿的将吏中,大部都有一个特征:苟氏部曲老人。其中,有十几人,从汧水举义之前,就已经追随苟氏家族了,剩下的,也多是在举事之后加入,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弟兄。 能够被安排在屯营中担任管理,除了资历之外,大都是有功劳的。这一百多人的突然被拿,还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苟氏集团内部造成的震动与影响也是巨大的。 眼看苟政的架势,明显不欲轻易放过,更多的苟氏老人及部将坐不住了。要知道,八个屯骑校尉,苟政一次性拿下了五个,其中还包括司马苟侍之弟苟信...... 很多人都想起了大阳之事,想起了当初因为孙万东与苟威部之间内斗而被刑杀的上百名军士,大河之畔的人头滚滚,重新浮现在脑海。 今日之事与大阳不同,被捕的人身份地位,也完全不同,影响更不可同日而语,主公应该不会把人全部杀了吧...... 第8章 手下留情 百余名犯罪将吏,没有打入监狱,安邑城内的牢房不够,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苟政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一些事。 就在将军府衙外的空地上,罪吏们被捆缚着,跪在地上,背后还插着炭写的名牌,完全一副处刑的样子。郑权率领亲卫营及军法队部卒,严密地看守在一边。 虽已开年,但天气依旧寒冷,但比气候更令人压抑的,是这肃杀的气氛。如果说最初被执将吏,是满心的不服、怨愤乃至骄狂的话,那么现如今,大多数人只剩彷徨与畏惧了。 将军府衙前,殷红的血迹到处都是,一些石板地面的缝隙都被填满了,杂乱的血脚印在阳光映射下,格外吸人眼球。 难得的,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真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从正午开始,已经有二十几人被处死了。苟政就在将军府堂上,对一众案犯做着死刑裁决,一人一份罪状,这是苟政命杨闿等将军府掾吏连夜赶制出来的,而苟政做一道批示,都意味着一条性命的终结,批后即行。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甚至从容到像是排练了无数遍一般,也只有当执刑的吏卒,按图索骥地将人提出,挥刀斩下脑袋时,强烈的惊悚感方才将画面击碎。 将府门大开,任人进出,不断地有安邑的苟军将校赶来,劝说、求情、告饶,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如苟须、苟起者,即便当堂与苟政争执,也丝毫没有影响执刑。 随着一颗颗人头的落地,窒息的感觉,逐渐笼罩在府衙前所有的罪吏身上。 记室杨闿再度现于府门下,对他的身影,所有人都熟悉了,他每出现一次,都意味着一条人命的终结。 “第二十四个!” 杨闿心中默念着,站在府门前的石台上,环视一圈,打开手中竹简,捧于胸前,高声宣告道:“安邑第三屯田营校尉苟伍,在职期间,贪墨屯粮,奸淫妇女,致死上百起,罪在不赦,主公有令,验明正身,斩!” “主公饶命啊!” 杨闿刚宣读完,自罪吏队伍中,便传出一阵高呼,声音凄厉而哀恸,很难想象,就在半年之前,他还是一名作战积极、悍不畏死的勇士,更难想象,几个月的时间内,在残暴管理下,有上百名屯民无辜惨死。 周遭罪犯无不动容,尤其是剩下几名同为屯骑校尉者,脸色煞白,眼神中甚至有种不可置信。就两点,苟伍姓苟,是地道的苟氏族人,同时,也是堂堂的屯骑校尉,如果连他都不能活命的话,那么剩下的人,也都有该死的理由了。 苟伍主动冒了出来,倒也省了执刑士卒功夫,郑权一挥手示意,立刻有几名甲士上前,将只剩下求饶劲儿的苟伍拉至将军府前。 甲士们对这一套流程,也是熟悉了,操作起来也越发熟练,随着鬼头刀一刀斩下,脖子断了半拉,喊叫声也戛然而止。 大抵是作恶太多的缘故,苟伍的血液颜色都要显得深沉许多,杨闿则深吸一口气,回身又进府去了。府外,一团云飘过上空,将阳光遮挡住,天色黯淡许多,迅速涌上来的寒意也直接凉到人的心头。 望着杨闿消失的背影方向,隐隐有抽泣之声出现在犯罪将吏人群中,恰如“鸟鸣”之哀。甚至于,有两人甚至被吓得尿了出来...... 生且不易,但死一定是可怕的,而这种等死的滋味,显然要更加难熬! 此时,一个问题已经浮现在所有人面前,等那杨闿再度出来,轮到的,又是谁? 见将吏们开始骚动,郑权上前控场了,怒喝一声:“大好男儿,作何妇人之态?死则死矣,脑袋掉了,难道还要将我将士之威风一并丢弃吗?” 郑权这话,效果还是显著的,一干人明显被震住了,骚动渐止,哭声也停住了。 这些被执将吏,除了少部分攻取河东后接纳投诚者,大部分都是在历次战役中有突出表现的,曾经在战场上也是英勇无畏的,不少人是因为伤重才调入屯营的,只不过在进入民政管理岗后迅速堕落了。 此时,哪怕心中仍旧充满惶恐与不舍,也未必将过去的荣誉与名声看得有多重,但如郑权所言,那或许是他们这些人眼下最后的尊严,以及仅剩的一丝活命可能。 “弟兄们,郑兄弟说得对,主公若要杀我们,就是哭瞎了眼睛,喊破了喉咙,又有何用?不过一死而已,莫若痛快得去,免得教人小瞧!” 先为盐监,在盐池停工之后,又被任命为猗氏县第一屯营校尉的苟信,挣扎着起身,冲一干罪吏高呼道,引得众人附和,倒也稍微打破了那种压抑的氛围。 郑权在旁,见苟信等人鼓噪,一时也没阻止,比起之前那种啼哭畏死的懦弱之态,这种骄兵悍将的作风,反而感觉有些“亲切”。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郑权在心中,默默叹道。 苟伍的尸体也被做拖走,将军府门前的血迹在拖拽与踩踏之下,已经快形成一张血色的油画了,但一时间显然是顾不得清理的。 恰此时,清脆的马蹄声传来,在这严肃的寒日长街, 格外清晰。一骑飞马而来,不是他人,正是龙骧将军府司马、辎重营督苟侍。 在这段时间,苟侍绝对是苟侍集团高层中最忙碌的一批人,坐镇柳氏堡,除了料理辎重营事务,管理积蓄各项军需物资,还不停地把军辎往蒲坂转运。 到开年以来,苟氏已经在蒲坂囤积了三万多斛军粮,占整个苟氏集团可支配储粮的一半。此番,正逢他亲自押运了两千斛粮草及军械、被服前往蒲坂,并进行点查。 方归解县,便得知自己胞弟苟信被拿下了,而在苟氏集团,敢不打招呼就动他弟弟的,除了苟政还有何人,于是,马不停蹄,急奔安邑...... 至将军府前,看着那殷红的血迹,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作呕的腥味,苟侍脸色大变。有看守的士卒牵绳坠蹬,苟侍下马甚急,不禁一个踉跄,顾不得许多,抓着士卒的手臂,急声发问:“昨日所执将吏,主公已经开始处刑了?” “正是!”士卒显然是认识苟侍的,见他着急,回应的同时,手又往边上一指,提醒道:“苟信校尉还未被处死,主公有令,求情之将校,概不阻拦......” 闻言,苟侍这才注意到羁押处,迅速上前,目光搜索,待注意到跪在靠前位置的苟信之后,方才真正松一口气。 “司马请留步!”注意到苟侍动向的郑权适时地拦住了他。 “你敢阻我?”苟侍面带怒意。 郑权不卑不亢地说道:“府门大开,司马若想求情,请去堂上拜见主公。这是囚场,末将奉命看守,职责所在,不敢懈怠,还望司马见谅!” 对此,苟侍微微眯着双眼,紧紧地盯着政权,语气严肃而强势:“郑权,郑都督,你是主公亲卫,我也是苟氏老人,我们之间,素无冲突,某自问也未尝怠慢于你。 某只是想与我那兄弟说两句话,绝无让你渎职懈怠之意,若郑都督不肯通融,那么某转身便走,绝不为难于你!” 苟侍说完,眼神便死死地盯着政权,对此,郑权自无畏缩的道理,只是凝着眉思索几许后,还是让开了身位,叮嘱道:“就两句话!” “多谢!” 苟信那边,见到是自己大哥,立刻来了精神,膝行上迎,嘴里喊道:“兄长救我!我冤枉!” “你是何人,也值得主公冤枉你?”见其狼狈之态,苟侍当即怒斥道:“畜生,你究竟犯了何事?还不如实道来!” 苟信声音小了些,道:“我只是截留了一些衣食,抢了几个女人罢了......” “仅止于此?”苟侍逼问道。 对此,苟信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苟侍。见状,苟侍也再不压制自己的愤怒,挥起马鞭,就狠狠地朝苟信抽去,一声惨叫过后,是接续不断的求饶声。 苟侍则硬起心肠,毫不动容,手上抽着,脚下踹着,嘴里则骂着。还是郑权见状,及时地上前抓住了苟侍的手,沉声劝道:“司马息怒,再打,可就将其打死了!” 虽然郑权看得出来,苟侍除了嘴上骂得狠,但鞭打脚踢的位置与力度,都是有讲究的。当然,没有必要拆穿,只是想将这个麻烦,迅速赶到苟政那里去。 因此,见苟侍依旧怒不可遏,郑权又提醒道:“主公正在堂间勾决死刑,若刑令下来,只怕是没有收回成命可能的!” 闻言,苟侍表情一肃,又狠狠地瞪了还在那里哀吟的苟信一眼,匆匆转身,往将军府内去。至于郑权,目光在这两兄弟身上扫了扫,招来一名下属,低声吩咐道:“你进府,将此间情况,如实禀报主公!” “诺!” ...... 府堂间,虽然苟伍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回,作为其前上司先登营都督苟起,依旧控制不住情绪,一脸的悲伤与愤懑,为之争辩。 “有功劳,就可以无视军纪法令?有功劳,就可以贪墨自肥?有功劳,就可以凌辱妇女?有功劳就可以草菅人命?”苟政冷冷地盯着苟起,一连四问。 对此,苟起面上一滞,道:“苟伍是战场上的勇士,主公却让他去管理那些屯民,那本非其长,若在军中,岂有今日之事?” “呵!”面对这样的言论,苟政被气笑了:“听听,这原来竟是我的过错!是我所用非人!那好,今后我便知错改错,届时,尔等可不要再说我任用外人,而不信近亲!” 听苟政这么说,一直沉凝着一张脸坐在堂间的苟雄,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取下腰间佩刀拍在面前,冲苟起道:“苟起,苟伍是罪有应得,你若再敢狂言造次,我砍了你!” “二兄,你也不用拦他,让他说,让他畅所欲言,我想听听,我苟氏的族人部曲,还能再讲出什么惊世之论!”苟政却道。 对苟政,苟起早就心生敬畏了,如今连苟雄都是这副杀气腾腾的模样,苟起哪里还敢叫嚣,放开让他说,他反而说不出什么了。 在苟政漠然的目光下,只能嗫喏地道:“即便他该死,主公难道不能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我军纪何在?我军 威何在?”苟政拍案而起,怒斥道。 略作平复,苟政又冷冷地盯着苟起道:“倘若,奸杀一个平民妇女,对尔等来说,算不得什么!那么,调戏侵犯同袍将士之妻妇,又该当如何?” 面对此问,苟起一呆,有些不可置信:“苟伍还犯下如此龌龊之事?” 苟政并不作答,只是冷淡地盯着他,眼神深沉地几欲滴水。见状,苟起脸色则在变幻几许后,大骂道:“该死!该杀!” 在场的将领们,不论苟姓还是外姓,此时恐怕最尴尬的就要属苟起了。再望向苟政时,苟起很想问问,为何不把这么重要的“细情”提前透露,不过,一时也不敢张嘴了。 而苟政,则继续着他的苟决,并且这一回,一次性勾了十个人,交给杨闿,由其传令,还是斩首! 当再取过一份文书时,苟政的眉头稍微皱了下,正是关于苟信的。恰巧的是,苟侍出现了,上得堂内,当场跪倒:“末将管教不严,致使苟信犯罪,恳请主公责罚!” 说完,便“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响头,俯身稽首,等待苟政回应。 苟政手中的笔顿住了,抬眼,见苟侍这副姿态,轻飘飘地说道:“你确实有失管教之责,不过他不只是你弟,更是族人将吏,要受族规军法的约束。触了族规,我尚能容之,犯了军法,自当伏法!” 听苟政这么说,苟侍脸色微变,再度叩请道:“恳请主公法外施恩,末将别无他求,只需留其一命!” 苟政道:“法外容情,那立法何用?我若纵之,如何服众,今后如何治军?那些冤屈的民众,那些已经被处死的将吏,岂不冤枉?” 见苟政展现出如此决绝的态度,苟侍意外之余,心情也不免沉重,犹豫几许,拱手道:“恳请主公示下,苟信究竟犯了何罪?” 对于这个问题,苟政在沉吟一会儿后,默默提笔,在竹简上将欺瞒军府、滥用刑罚致多人死命、奸杀妇女这几条,默默地涂抹去。 然后,在苟侍紧张的目光下,冷声道:“滥用私刑、阳奉阴违、强抢民女,就这几天,砍了他不为过吧!” “不过!”当然,紧跟着苟政又怅然地叹了口气,道:“发生这么多状况,说到底,还是我教育不当,驭下不严。 今日,已经杀了不少人了,就到此为止吧!传令,苟信处以劓刑!” 虽然还是要挨刀子,但比起掉脑袋,掉个鼻子,似乎也能接受了,因此,苟侍没有丝毫的争辩,立刻拜道谢恩:“多谢主公!” “元直,不知剩下的人,你想如何处置?”见苟政终于收起杀心了,苟雄暗暗松了口气,紧跟着问道。 这,也是在场将领们关心的事,苟政琢磨了下,从身后的剑架上拔出剑来,抓住自己一缕头发,用力割断,然后将头发展示给众人看,沉声道: “昔日,有魏武帝割发代首,以赎其罪!今日,苟政亦效此举,以挽救那数十罪吏,也偿我失教之罪。 不过,自今以后,再有违我军纪政令者,再无通融可言,必斩之,望尔等谨记,约束自身,教育下属!” “谨遵主公之令!”苟政言落,在苟雄的带领下,一干将校们齐声拜道。 由于苟政的手下留情,这大概是苟氏的骄兵悍将们最敬畏与服从的一次,发乎内心。 第9章 善后、正妻 “二兄为何这样看我?”堂间,苟政迎着苟雄意外且复杂的目光,将案上的文简整理了一番,问道。 苟雄释然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我原以为,这一百多将吏,你会一个不留,全部斩杀!” “我原是真有此意的!”苟政温和地笑了,以一种探讨的语气道:“倘若如此,二兄可会如诸将那般,劝阻于我?” “依那些的为人与做法,仅冲违反军令这一条,就有取死之道了,我纵然心中不忍,又岂能阻你正法?”对此,苟雄沉吟少许,方才缓缓道来:“只是,苟氏的部曲老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你可知,现在军中,苟姓族人,还有多少?”苟雄怅然地反问苟政。 苟政几乎不假思索,肯定地答道:“今日把苟伍杀了,只剩十七人了!” 苟雄张嘴欲言,苟政则目光坦荡地看着他,郑重道:“二兄,正因如此,才需对他们严格管教,约束他们,才是对他们的保护。苟氏想要长远,有些痛苦是必须经历,我们兄弟更需带头,这是我们的责任!” “杀人不是目的,只是震慑三军及僚吏的手段,是为了以儆效尤!”苟政语调很平稳,但语气却越发地严肃:“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能永远做草贼流寇之属,军令必须通达,军纪必须肃立,而后方能成事。 天下大乱在即,比起北方群雄,论军队与部众,我们可能很长时间都赶不上他们,我们能够赖之以崛起的,只有纪律与团结,否则早晚为人所并。 即将要进取关中了,当此关键时刻,我们需要做好一切必要之准备,包括整顿族部,振纲肃纪!关中可不比河东,那是豪杰并立、群狼共舞的地方,若令不能行,禁不能止,我们就是打下了长安,又坚持几日?” 见又被自己说沉默了的苟雄,苟政语气缓和了几分,道:“二兄是英雄,是大丈夫,即便不谈大义,仅谈小节,以那些将吏所犯之事,留他们一命,就已经小弟我昧着良心了。 这个世道昏暗,多少人都泯灭人性,沦为豺狼,难道我们也要如此吗?” 要论嘴皮子,三个苟雄绑一块儿,恐怕也不是苟政的对手。面对这一番长篇大论,苟雄苦笑几许,冲苟政拜道:“元直,你且放心,我是不会扯你后腿的!” 见状,苟政不由起身,回拜道:“若军中族部,都能如二兄这般,何愁大事不成!” 苟雄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边走去,苟政问道:“二兄何去?” 苟雄没有回头,只是以一种沉稳的语调道:“眼下,军中只怕已经震动莫名了,我去巡视一番,安抚军心,也把你的军纪律令,再强调一遍!” 苟政与苟雄两兄弟,在对部曲的约束与教育事宜上,已经起过无数讨论与争论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以苟雄的退让收尾,苟雄内心的感受,难免有几分酸楚郁闷。 而这一回,大概是苟政最认真,苟雄最坦诚,兄弟之间最能理解的一次了。除了那些大义凛然的道理,与苟政最终的手下留情脱不开关系。 ...... 有一句经典的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一点,也体现在此次被查的那些将吏身上。 性命虽然在苟政高抬一手的情况下保住了,但过往的功劳可就被抹杀掉了,所有职位也被剥夺,伤残者调到辎重营,交由苟侍安排,身体正常的则重回军营,从普通步卒做起。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是这些人年纪都还不算大,最年长的也不过三十二三岁,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但是,再想如过去那般冒头崛起,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毕竟苟军已经发展到一定规模了,并且军中人才不断涌现。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何况重头再来。 不过,这些人在失落、愤慨乃至怨恨的同时,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处在怎样一种大裂变的时代,而在苟政的带领下,又是怎样一种历史机遇。如果能活得久一些,肯拼一些,未必没有富贵的可能。 同时,对他们贪墨、截留、盘剥所得资财,全部充公,这在后续的清点工作中,竟然搜罗出了几千斛粮食以及各种盐、油、布匹、牲畜,甚至还有茶叶,都不知是从哪儿搞来的。 只能说,哪怕是一干丘八,在基于个人私欲的渔利上,也是极其“聪明”且“灵活”的。并且,那些底层的黎民黔首们,还是极其耐受,哪怕艰难至此,被剥削的潜力依旧是“巨大”的...... 另一方面,一百多将吏,最终被杀了将近一半,苟政割发代首,赦免的只是此前出生入死的苟军将士,他们为苟军的生存发展立下了汗毛功劳,还有教育改正的机会。 但剩下的一部分人,多是入河东后,自羯赵官府收编接纳的一些吏佐,他们凭什么享受相同的特权,他们凭什么鱼肉百姓? 甚至于,苟政听说,不少苟军将士的堕落,正是受那部分“赵吏”的引诱蛊惑,基于这种情况,对这部分人,苟政态度与手段,也是严厉而残酷了。 斩首,那是将士们的待遇,对他们,苟政下令在安邑郊外挖了个深坑,全 部活埋。 苟政这一次的整顿,虽然起于屯营,但对整个河东军政系统,都是一个莫大的震慑,不管是官府僚属,还是各营将士,无不肃然。 这些人,或许在军法纪律上的觉悟与素质依旧不高,但至少不敢再胡作非为了,至少慢慢地把“令行禁止”这四个字,贯彻进脑子里。 这四个字,不管是对苟政还是对苟氏集团来说,都太重要了。 ...... “明公,二十名属吏已经挑选完毕,正在前庭候见!”府堂内,郭毅怀着一种谨慎而忐忑的心情,前来汇报。 由于苟政的提前安排,在他对屯营整顿工作准备期间,郭毅也没有歇下。虽然迫于身份的缘故,郭毅并没有直接参与进去,但他却默默地从河东诸县挑选职吏,作为填补苟政下重手惩治屯营后的“储备干部”。 八大屯营,一下子抓了上百人,虽然效果是积极显著的,但对屯营的工作秩序是一种巨大破坏,这段时间,甚至连正常的运转都不能维持,各项生产工作陷入瘫痪,很是混乱。 再一次证明,再黑暗、落后的秩序,也比混乱与无序要好。因此,这几日间,苟政除了巩固此次整顿的成功,持续输出强化他这个主公的影响之外,主要精力都放在对各大屯营的善后事宜上了。 关于屯田模式,苟政没有改变的意思,重点在于重新将各营屯户屯民组织起来,继续提供“生产效益”。到最后,还是对管理人员的安排。 此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以苟氏集团如今的规模,选出百来名“监工”,还是绰绰有余的。 苟政的解决方案,是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是从各屯营内部提拔,前前后后,半年多的时间,在实际的工作中,也锻炼出了一批人。 同时,谁干得好,谁名声好,这并不难调查,再加屯营内部的职位、资历次序,轻松就能填补一大半。 另一方面,则是继续从各作战营队里抽调,以强化“苟军”对屯营的控制,不管对苟氏骄兵悍将们的作风有多少不满,苟政从来都是承认其地位与作用的,关键的地方关键的是,还是多仰赖他们。 最后一方面,就是从河东的民政系统内考虑着手了,实事求是地讲,在管治黔首的事情上,郭毅为首的这干河东士人,未必能更有效率,但总是有其所长的。 尤其在对于河东士民的招抚上,具备不可替代的作用,对以百姓为主的屯营来说,多一些河东出身的职吏,也能更亲近、服从。 案上,苟政也在进一步拟定着从各营抽调的人手,左手还拿着半张饼,已然凉了。见到郭毅,苟政放下笔,顺带着将手中剩下的饼塞进嘴中,喝了口温汤,方才问郭毅道:“长弘先生可曾进早食?” “回明公,在下已经用过了!”郭毅应道。 “那就去见见先生选的能才干吏吧!”苟政抹了把嘴,又擦了擦手,起身往堂外走。 郭毅见状,赶忙蹑足跟上。 将军府的前庭,就是个演武场,平日里供府中亲兵们训练、比武。地方还算宽敞,摆着两排兵器架,上列刀枪剑戟等武器,显得中规中矩的。 此时,二十名身着各色服饰的河东属吏,正恭敬地候着,寒风吹个不停,但让人感到局促紧张的,显然是几十名的挎刀而立,守在边上的将军府守卫,就像是在看守犯人一般。 直到苟政出现在众人面前,方才打破了那种气场,在郭毅的引导下,一众属吏参拜道:“拜见明公!” 苟政没有应声,只是站在台阶上,默默地扫视着众人,一圈过后,并没有那种鹤立鸡群、让人眼前一亮的角色,人人都留着胡须,年岁也多值壮年。 给足压力,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苟政方才一挥袍袖,道:“免礼!” 紧跟着,苟政便发表他的训话了:“诸位都是郭主簿挑选出来的人才,本将军信得过郭主簿,因而也暂时信得过尔等,但是,本将军希望,今后尔等能够通过自己的表现,获取我的信任。 对尔等的安排,已经基本定下,你们将作为将军府掾吏,奔赴诸屯营任职,管理屯民,劳作生产,希望尔等能够一展所长,让本将军早点看到你们。 你们的任务,除了协助各屯骑校尉,管理屯营,安抚屯民,完成将军府下达的各种生产任务,就是做好将军府各种军政命令上传下达之工作。 以及,将在屯营所见所闻,发现的问题,总结的经验,等等,及时上报将军府! 都明白否?” “谨遵明公之命!”面对气势凛然的苟政,大感压迫的属吏们,哪能做其他想法,一时间只能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还有一事,算是本将军对尔等的忠告啊!”苟政脸色不见缓和,又以一种更加严肃的语气,说道:“屯营吏职,地位虽则不高,但权力不巧,数千屯民生计、安危,都操诸尔等手上。 前几日的大整顿,尔等想来也都听说过了,那正是尔等之幸运,也更当为尔等之示诫。被杀之人,很多都是我苟氏族部,是 从汧水举义,就追随我兄弟一路拼杀的功臣。 杀他们,本将军痛彻心扉,但为了严肃军纪军法,不得不忍痛为之!但尔等...... 希望尔等能够引以为戒,用心安民做事,他日必有所偿,不要让本将军把刑刀加诸尔等脖上!” 苟政最后这番话,与其说是忠告,不如说是威胁,而这干属吏们,在这一刻,心中最后一丝因为提拔而产生的喜悦之情也被生生磨灭了。 “这些人的具体安排,就由长弘先生负责分配吧!”训完话,苟政扭头冲郭毅道。 对此,郭毅讶异之余,也明显有些犹豫,谨慎地抱拳道:“在下以为,此事还当由明公亲自决定!” “先生不必顾忌,可先行调配,把名单报我,最后以将军府名义宣布落实!”苟政看向郭毅,面上恢复了温和之态,轻笑着道:“先生乃我股肱之臣,今后在将军府,还当承担起更重要的责任!” 略作沉吟,苟政又道:“稍后先生暂留一下,我还有事与你商量!” 大约在正午之前,郭毅便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安邑城内的郭宅,表情与以往大有不同,眼神深处虽有波澜,但面上始终沉凝着。一切,都因将军府中苟政与他的一番对话。 郭毅在苟氏集团中,算得上是文臣之首了,但实事求是地讲,地位并不如明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光鲜。所谓的民政系统,只是军事系统的附庸罢了,并且苟政的掌控欲很强,实际上并不能分享到苟氏集团核心权力。 郭毅真正能做主的事情,也不多,在帮助苟政招揽人才,并把民政体系基本建立起来之后,就同僚属们一道,围着苟政的指挥棒转,俯首听命。 这种情况,在苟军在河东彻底站稳脚跟后,越发明显了,对郭毅来说,这种滋味,可就不那么好受了。 当然,苟政对郭毅,态度始终是尊重的,待遇也从未亏待,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然而,郭毅投苟政,可不完全是被苟政当初的“礼贤下士”所感动,大丈夫岂能一日无权? 不过,自今日之后,情况又发生变化了,苟政已经向郭毅表示,今后他可以正式以将军府主簿的身份,参与到各屯营的管理监督之中了,那些新近提拔的掾吏,直接听命于他。 但同样的,这份放权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大人!”在郭毅沉思期间,一道柔婉的声音响在耳边,抬眼看,是一名肤色白皙、眉目含情的少女,端着一碗热茶,向郭毅拜道。 “起来吧!”郭毅收起严肃的面庞,接过茶碗,露出点笑容,示意道。 “谢大人!” 郭毅膝下,只有两子一女,眼前之人,正是其女郭蕙,年十七,虽算不得什么倾国倾城,但绝对称得上美人,尤其是那白皙的肌肤,以及婀娜的身段。 比起往常,郭毅多看了自家女儿几眼,叹了口气,问道:“你两个兄长去哪里了?” 郭毅另有二子,郭铣与郭铉。 “大兄在书房读书,二兄出城打猎去了!”郭蕙答道。 “春寒料峭,万物萧索,打甚猎,我看他早晚耽于嬉戏!”郭毅不禁出口训斥,显然是冲二子郭铉去的。 “二兄也是勤练武艺!”郭蕙出言劝慰道,明亮眼眸在父亲身上打了个转儿,然后道:“大人长吁短叹,面带忧愁,不知有何烦恼之事?” 闻问,郭毅沉吟了下,终于悠悠说道:“你年十七,仍未婚配,为父本是想给你寻一良人的。但如今......” “今日,苟将军向为父开口了,欲娶你为妻,为父耐不住其盛情,已然同意了。你做好准备,这两日,苟将军就要上门迎娶了......” 突闻此言,郭蕙那白皙的面庞上也闪过一抹惊讶,但是,这小娘子总体反应还是很平静的,在郭毅的目光下,盈盈下拜:“小女,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显然,郭毅将这个女儿,调教得还是不错的,知书达理,但越是如此,郭毅心中就越加感慨。他当然不是舍不得一个女儿,只是这桩婚事一旦成功,那他闻喜郭氏将在短时间内,彻底绑上苟政的战车了。 这才是郭毅心中隐忧所在,他在苟政与苟军身上,算是下了重注了,但苟政最终能否成事,郭毅依旧是没底的。尤其是,当苟政已经一步步展露其野望与计划,并紧锣密鼓地开启关中战略过后。 在这个关头,按照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再观望一下苟军西进的结果,再做选择,但苟政显然不打算给郭毅更多的时间选择,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相比于父亲的患得患失,反倒是郭蕙这小娘子,从容地接受自己的命运,迎接即将到来的大转变...... 第10章 成婚、兵进平阳 苟政之娶妻,排场很小,过程之简单,以至可以用草率来形容。苟政随口定了个黄道吉日(正月十四),亲自带一队甲兵上郭宅,接上一袭红缎的郭娘子,二人同乘一马,归将军府。 回府之后,拜天地,祭告父兄,成婚礼,也只是在苟雄及郭毅二人的见证之下,就仿佛再加一个人都是多余。 当夜洞房花烛,苟政才真正有空,观察自己这个新婚妻子,准确地讲应该叫欣赏。总归没有让自己失望,名门出身,大家闺秀,在气质这一块儿上,拿捏地死死的,远不是赵氏能够相提并论的。 而苟政的出身,与郭氏这样的名门相比,总还是有些差距的。即便苟政不同于一般的武夫粗汉,平日里虽然比较装,但这么长时间的经历与磨砺,其骨子里早就染上了浓重的匪气。 牛嚼牡丹、焚琴煮鹤的事情,在苟政这等人看来,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面对郭蕙这等名门淑女的时候,苟政心中生出的也是一种强烈的征服欲。 因此,在当天夜里,怜香惜玉是不存在的,敦伦之时,苟政显得有些粗鲁,乃至粗暴,尽情地蹂躏着一朵初折的娇花。 如果说对赵氏,苟政只是一种单纯的欲望发泄,那么在郭蕙身上,除了泄欲之外,还有心理上的极大满足。 服裳就是人的一道伪装,撕下的时候,可以化身禽兽,肆无忌惮,但当穿上之时,又可德如羔羊、洁如君子,迅速转变成一个明主贤夫。 而比起仪式的简陋,在十五日晨,苟政带着新妇,在将军府堂,接受苟氏集团各主要将校的参拜,正式将“主母”介绍给众人,这才是一件更为关键严肃的事情。 同时,苟政还当场宣布,以郭毅为将军府长史,参赞军务,表明对闻喜郭氏的彻底接纳。 苟氏的将领们,此前显然是不怎么将郭毅放在眼里的,即便苟政对其颇为尊重,但自此以后,就不得不有所改变了。 毕竟身份不一样了,这是主公的妇翁,再遇到事,心中总得掂量掂量。而这种变化,归根结底,还是源于苟政在苟氏集团中权威的日益巩固。 而对郭氏来讲,在通往苟氏集团核心层面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与苟氏捆绑在一起,也绑得更紧。这就是代价,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可以让他们身处苟氏,而超脱观望。 因胞弟苟信之事,苟侍在安邑又多待了这些时日,苟政也没有催他,正好安邑这边还有一批粮械,需要转运至蒲坂,这个任务苟政暂时还是交给苟侍。 正赶上苟政成婚,借着喜事,彻底确定苟信之事过去之后,苟侍方才安心。作为苟氏集团中有名有姓的高层,苟侍在安邑城中,也是有一所宅院的,回到家宅后,立刻命人将苟信唤来。 被施了劓刑,这段时间苟信一直在宅中养伤,精神状态很不好,脾气暴躁,动辄打骂。伤口尚未愈合,鼻梁上也被包扎着,稍一激动,便为殷红所染。 堂间,苟侍严肃地冲苟信交待道:“此事基本过去了,接下来,你就好生养伤,待痊愈之后,再做安排!” 闻言,苟信冷哼一声:“我等将士在受苦,主公却抱得美人归,所作所为,与我等又有何异?” “放肆!”见苟信仍是这种愤愤不平的模样,苟侍不由呵斥道:“你这孽畜,落到今日之下场,还不是你咎由自取?至今还不知悔改,竟敢与主公相提并论?” “我鼻子都被割了,今后让我有何面目见人?”苟信眼眶含泪,怒道,激动之下,伤口包扎处又被染红了。 看着自家兄弟,承此痛苦,苟侍心中自是不落忍,毕竟就这么一个亲兄弟。因此,只能压抑着愤怒,沉声道:“等伤口愈合,我会寻人给你制一副假鼻!从今以后,安分守己,牢记此次教训,再不要犯在主公手里!” 能够感受到苟侍的关怀之意,苟信也冷静了些,但语气间依旧不免怨艾:“我因罪受刑,纵死也无怨言!我只是不满,兄长乃族老,一心辅助主公,任劳任怨,主公竟丝毫不给情面! 既不杀我头,又何必施此酷刑,折辱于我?主公如此作为,思之实令人心寒!当初大将军战死,主公继位,若不是兄长鼎立支持,他岂能坐得稳主位?” 苟信言方罢,苟侍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然后便脚从地起,将之踹倒,怒不可遏地训斥道:“我看你是失心疯了!这等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若想取死,我绝不拦你!” 面对表情近乎狰狞的苟侍,苟信摔在地上,脑袋有些发蒙,嘴里嗫喏道:“兄、兄长......” 俯视着苟信,苟侍收起愤怒的表情,自怀里掏出一份简牍,丢在苟信面前,冷冷说道:“这是你的罪状书,主公将之涂抹掉一大半,方能免你死罪! 但你以为,此事真的就此结束了?绝对没有,主公正等着看你、看我的表现!主公说了,你我兄弟,还欠他一条性命! 你觉得,就你适才所言,传入主公之耳,你项上人头,还能保留几时?” 听闻还有此节,苟信呆住了,望着兄长,张了张嘴,终是不敢再多言了 。 见状,苟侍重重地叹了口气,身体下蹲,就那么坐在苟信身边,怅然地道:“此事发后,为兄也在反思,当初就不该向主公进言,骤然把你提拔到营校位置上。你连一个幢队都没有管理过,又如何能把一座数千人的屯营治好? 我们兄弟,文不成,武不就,若无主公的提携信重,在苟氏部曲中,岂有我们今时之地位?若是连主公的信任都丧失了,今后如何自处,你若是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那今后你也就再也不用为官任将了!” 叙说着,苟侍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拍着苟信的肩膀,郑重道:“丢了一个鼻子算什么?只要命还在,难道还怕没有复起之时?” “兄长,小弟知错了!”一番对话过后,苟信以前所未有的端重态度,向苟侍拜道。 ...... 在苟政对苟氏集团内部事务进行整顿的同时,属于苟氏集团的爪牙,也正在向外扩张,展示其磨砺了一整个冬季的獠牙利爪。 具体地讲,就是驻屯于闻喜的孙万东部,在进入正月中旬之后,终于发动了平阳战役。 孙万东动兵的导火索,仍能联系到北方大变局的时代背景,当李闵在邺城做下那一番轰轰烈烈事业的消息传来之后,苟政便遣人告之孙万东,可以动手了,为表支持,还特地自安邑仓廪中调拨了一批军粮、被服及器械。 事实上,在去岁末的时候,对平阳王泰的态度,苟政就已经有所改变了。苟政之前欲攻之,除了考虑到其“钉子”的身份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掳人口物资,扩大战略纵深,以阻来自并州的威胁。 但是,随着羯赵内斗愈急,周边局势变化,来自邺城朝廷的直接威胁大大降低了,在这样的局面下,王泰占据平阳,事实上已经起到阻隔并州对河东威胁的作用。 因此,当张平第一次派马先南下,邀兵北击,孙万东拒绝立刻动手时,苟政也没拒绝。相比之下,在过去的一个多月,反而是张平那边慢慢地着急了。 张平的态度变化,显然也跟邺城那边的局势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根本原因在于,羯赵中央朝廷对他这样的地方军阀,威慑力的减弱,控制力不断丧失。 伴随着张平割据自立野心的膨胀,对李闵安插在山西的这颗钉子,更欲拔之而后快。为此,张平在十二月再度遣使南下,这回来的还是老熟人贾雍。 苟政自是应付了事,并且,还以军辎不足的理由,向贾雍诉苦求援。最终,也不知是张平关心则切,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苟政又从太原那边,坑得了一批牛、马及粮秣,作为开拔之资。 旁的不说,占据着晋中盆地之利的张平,在基础物资的供应上,可比苟军要充足得多。张平甚至大方地表示,只要苟政能够攻灭王泰,另有两万斛粮食作为犒劳。 对此,苟政则手书一封,派人送往晋阳,在信中,苟政化身舔狗,丝毫不吝啬恭维之辞,千恩万谢的同时,已从张使君、张公,改呼为“张叔”。 在晋阳的张平,收到苟政信后,自是开怀不已,甚至得意地将信传示左右,言若得苟政与河东,何愁中原不定?虽然如贾雍等僚属,或直言,或隐晦,劝谏张平,言苟政不可轻信,但张平并不听取。 倒也不是张平完全失了智,他只是过于自信罢了,毕竟,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整顿,又在河北变局的催化之下,张平已是占据并州六郡之地大军阀了,区区河东一隅,何足为道? 而苟政这边,在应付张平的同时,却始终按兵不动。但是,就在不久之前,又收到了来自马先的秘密通知,鉴于苟军始终按兵不动,张平的耐心也差不多消磨干净了,他打算起并州大军南下,亲自攻灭王泰,夺取平阳郡。 甚至于,张平就连出师的名义都想好了,讨伐不臣,攘除逆党。李闵在邺城的所作所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作为大赵忠良,张平自当兴义师,讨不臣,以报国恩。 当然根本原因,还在于泄愤,以及日益膨胀的野心,放眼周遭,河北那边还不是并州能够轻易染指的,拓跋鲜卑、铁弗匈奴都不好惹,唯有南边最适合作为扩张方向了,毕竟山西形胜,一体相连。 而直接促成张平兴师念头的,却是晋阳陡现一则谶语:平阳落,王气升。张平找人解读,一干通玄士人,却把几十年前匈奴胡汉崛起并都于平阳的旧事拿出来说道,而张平的名讳中,恰恰占着一个“平”字。 得悉此情,苟政自然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哪怕要与张平做邻居,也要离河东腹心远一些。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苟政也尝试过,他派人给坐镇平阳的王泰去了一封信,希望能化敌为友。 也不需王泰多做什么,只需维持当前的局面即可。可惜,王泰其人,个性过于刚烈耿直,对苟政更是瞧不上,依旧视为草寇逆贼,将使者折辱一番,放回。 在这种情况下,苟政也就没有其他选择了。而孙万东在收到指令后,在自己做过一番衡量之后,也终于下定决心,发兵北上。 一直以来,在苟氏集团,孙万东部的定位都 有些模糊,与其他部曲不同,他名曰下属,但更像一个合作者,自主性很强。 究其原因,还得追溯到当初华阴受降时,苟政对孙万东的一番承诺。持续到如今,倒不是苟政当真有多信守诺言,只是一直难以抽出空来,整顿也好,分化也好,都难触及实质。 孙万东对麾下部曲也看得很重,格外敏感,并长期保持着不俗的兵力与战力。即便多方辗转,移镇闻喜之时,孙万东部也保持着五千军的规模。 供养这么多军队,可是不易,因此孙万东在闻喜期间,闻喜的士民日子很苦,南投安邑者甚多,并且时不时还要向苟政请求支援,苟政最终也往往同意。 孙万东的这种超然地位,自然引得大量苟军将校的不满,不过,都被苟政想方设法、尽力安抚压制住了。但苟部与孙部之间的这种相处模式,随着时间的推移,显然是会出问题的。 毕竟,仅靠苟政与孙万东之间的“惺惺相惜”以及所谓的约定承诺,是完全不牢靠的。要么最终分道扬镳,要么就再把盘子做大一些。 至于孙万东呢,日子其实也不太好过,毕竟维持那么多军队,压力是很大的,又不可能完全依靠苟政养,就是苟政愿意,他自己也张不开嘴。 到开年之后,北上也已成为孙万东为数不多的选择了,就食平阳,转移矛盾,扩张势力,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好处。另一方面,孙万东对苟政的眼光与见识,还是很信服的,既然他明确表示北上时机已至,那么他也没有再多犹豫的道理。 还有,孙万东在苟氏集团中,最信任的,还是中垒营督陈晃。他专门以事问陈晃,对此,陈晃的回答也很明确,一去天地阔,而孙万东,也的确认为河东太拥挤。 于是,在正月十一日的时候,孙万东尽起闻喜兵马北上,强渡汾水,兵围临汾县,打援不成之后,攻克县城。只休整一日,又于十五日提兵八千(有三千多都是北渡之后收降兼裹挟临汾民众),向平阳城挺进。 第11章 平阳之战 明明已开年至正月中旬,气候却依旧冷得出奇,尤其在日头坠落、暮色降临的时候,天地都仿佛凝结成了一个冰窟窿,直寒到人心底。 但历来,让人感觉到冰冷与无望的,绝不仅是单纯的恶劣天气,还有艰难的时局与处境。暮色笼罩下的平阳城,空气中弥漫着的寒雾就仿若一道保护层,是上天给残酷战争加的一道滤镜。 黄昏方至,西城头上已然打起了几炷火把,昏暗斑驳的光影下,守城的赵军正默默地将孙部士卒残留于城上的尸体往下扔,每一道沉闷的坠落声,都意味着一条早已逝去的冰冷的性命。 虽然李闵已经把羯赵的国号改了,但平阳的守军,依旧以“赵军”自居,城头高扬的依旧是赵旗。或许到这个地步,城中的王泰都还没搞清楚,他究竟是在为羯赵还是李闵效力。 城西不足五里处,孙万东部正驻扎于此,这个距离,已经算是抵城下寨了。如果有事,城中赵军出击,兼程而进,用不了两刻钟,便能抵至孙营,并发起进攻。 并未分垒,就那么一座大营,孤零零地矗立于寒天之下,孙万东下属各部,便扎堆挤在里边。当墨色彻底成为主色调,孙营中也亮起了不少灯火,能够稍安军心的,大概是刚刚结束的一顿晚食了,平日里或许有所克扣节省,但在战场上,只要有,便需尽全力满足将士。 此时的河东军大营中,把伤员都算上,也只有四千出头的孙部兵马了,不过,除了少部分随军侍候的辅卒,大部分都是可战之卒,当然,精锐等级另说。 寒夜的晦色也掩盖不住孙万东那身骚气的铠甲,灯光映射下,鲜亮的甲片反射着夺目的光彩。不过,若仔细观看,便能发现孙万东严肃而阴沉的表情,遍察诸营将士,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庞间,更添一分锐利。 军营之中,充斥着各种异味,铜臭味与人畜的屎尿味在空气中交织着,寒冷也压制不住。营地很静,旗帜拍打旗杆的响动,此起彼伏的呼噜,还有柴火燃烧产生的爆裂,都清晰可见。 在几名部将的陪同下,孙万东将麾下诸营巡视了一遍,尤其在白日参与攻城的甲、丙二营多停留了一会儿,抚慰士心。 孙万东个性强势,在旁人眼里就是一种狂妄与嚣张,但在如今这种社会大环境下,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外的保护。其他能力暂且不论,至少在统率作战上,十分有天分,并且表现出“成长型”的天赋。 而在孙部,孙万东极得士心,靠的就是他始终表现出的强势,以及英勇中灵光乍现的智慧。更为重要的,他能恤士卒,尤其是那些勇敢、强悍的士卒,即便他从不推崇公平,只相信强者为尊,依旧使很多部卒愿意为他效死。 “将军,今日攻城,一番血战,甲、丙两幢,直接阵亡了三百多人,连日强攻,很多队伍已经被打散了......”跟在孙万东身边,眼下孙部中最受孙万东看重的部将张珙,沉声说道。 对此,孙万东没有接话,只是沉思着。见状,张珙又道:“将军,敌军守备甚严,抵抗甚坚,受挫之下,军心士气,已然滑落。不能再强攻了!你,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听其言,孙万东终于开口了,恼火地反问道:“什么办法?劝守军投降吗?” “咦?”提及此,孙万东忽然眼前一亮,自言自语道:“这也未必不是一条策略。明公言王泰此人,兼有见识与领兵之能,北上之后连战几场,他的将兵之能,我是领略到了。 但这见识......若此人皆有见识,难道不知自身穷困,如此孤兵孤城,能守几时?我才不信,此人真能为羯赵殉国!” “明日去信一封,劝降!”孙万东吩咐道。 对此,张珙眉头微皱,觉得孙万东有些异想天开,疑道:“将军,强兵硬弩,都不能使其屈服,一封信,难道还能使其解甲献城?” 孙万东不由偏头瞪了张珙一眼,吓了他一跳,然后摆手道:“总是值得尝试一下的!或许,那王泰就等着本将表现诚意呢? 苟将军向来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本将也未必不能学他一学!何况,即便王泰顽固,平阳城内军民,也愿意同他俱焚吗?” 张珙不作话了,将军高兴就好,但是,对当前坚城顽敌难下的窘境,真有实质的改变吗? “去伤兵营看看!”孙万东吐出一口白气,招呼着,当先而去。 “诺!” 伤兵营,大概是军营中最混乱与忙碌的地方,混乱在于不住的呻吟,忙碌在于不断有伤兵死亡。孙部的医疗条件很简陋,准确地讲,全天下就没有几个具备医疗保障的军队。 至于孙部,虽然跟苟政学习,搞了十几名军医+学徒,但能做的,也仅仅是帮轻伤者包扎伤口,药都要省着用,然后就看命。 “将军!”见到孙万东前来探视,裹着草木几乎缩在营栅口的一名伤兵出声唤道。 孙万东打量了一眼,这是一名轻伤兵,年纪应该也不大,拍了拍他肩膀,道:“辛苦了!” “将军!” “好 样的!” “好兄弟!” “......” “好好养伤,伤愈之后,调你进陷阵营!” 孙万东每过一处,都有伤兵向他打招呼,而孙万东都会停下,出言安抚一番,或许话不多,但很让士卒感动。 一直到重伤兵聚集处,最大的变化,或许就在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更加浓重了,几乎令人作呕。如果说轻伤兵营那里还勉强能看的话,那重伤营这里,就只能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了。 孙万东至时,又有一名伤兵或者说一具尸体被抬出,摆在营前的空地上。而在那里,已经躺着不少人了,放置有些凌乱,一时看不出有多少具,但估摸着也有大几十...... 进入一处营帐,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但孙万东连眼皮子都没有抖动一下。在这里,孙万东可就没有那么受“欢迎”了,毕竟这里的伤兵,可都是一群真正等死的人。 而料理他们的,也不是医师,而是军卒。看到一名浑身血污的军官,手里拿着柄墨色的短剑,站在一名重伤兵前,孙万东快速走上前去,蹲踞于其侧。 这名士卒,身上拢共就两处伤,但皆致命,肚子上一个窟窿,血肉模糊,恐怕伤了内脏,左腿折成一个恐怖的角度,森森白骨都露了出来。这样的重伤,坚持到现在,也到垂危了。 大概是察觉到身边环境的变化,一直低吟着的士卒,挣扎着睁开了眼,看见孙万东,布满血丝的双眼,渗出了一丝泪水:“将......将军!” 孙万东别的不说,至少他的部卒们,大部分都认识他,当然也很可能与他那套标志性的明光铠有关。 “将军,我痛!好痛!”士卒痛苦地说道。 闻言,孙万东上前抓住他的手,出言安慰道:“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我要死了!”士卒哭道。 “人总要死的,但很多人死得窝囊,但你不同,你是英雄,死得英勇,死得壮烈!”孙万东沉声道。 “我想回家......”士卒嘴角绽出了点笑容,喃喃道。 闻之,孙万东急声问道:“家在何处?家里还有何人?” “都死了!都死了......” 对此,孙万东沉默少许,说道:“很多弟兄都死了,你不会孤单的!” 言罢,孙万东直起上身,跪在士卒身侧,手往上台,之前那名军官立刻将短剑递上。孙万东接过,双手把着,剑尖向下,贴上士卒的心脏。 士卒则默默看着,一点挣扎的迹象也没有,但一股痛苦劲儿再度袭上来,表情扭曲地哀求道:“将军,快动手啊......” 孙万东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如有来世,一定遇个太平年,一定投个好人家!” 然后,短剑便狠狠地扎进士卒的身体,一股血沫子自口腔中涌出,迅速没了气息,只不过,两只眼睛依旧睁着,而孙万东,则抬手轻柔地帮其闭上。 走出重伤兵营的时候,孙万东的眼角也是有些湿润的,只不过,为免表现得柔弱,他甚至不肯擦拭一下,只是让寒冷的夜风帮他拂去。 “重伤难治的弟兄料理后事之后,剩下的轻伤士卒,全部转移到西平城去休养!”孙万东提了口气,吩咐道。 “诺!” 由于是攻城战,还是强攻,死亡率与重伤率很高,将那些重伤者一处理,轻伤者也剩不下多少了,就两百来人,转移的成本却也还不算高。 至于西平城,位于平阳城西北二十余里处,是拱卫平阳的一座小城,匈奴胡汉时期,刘聪曾遣兵驻守拱卫平阳国都。 孙万东领兵北来,即便短于兵力,不能围城,最适合的下寨驻军地,也该在南边,既在来路方向,也更靠近汾水。 最终特地选择于平阳城西下寨,问题也正出在西平小城上。这就不得不提一提在过去几个月,王泰在平阳郡的经营了。 总的来说,王泰的日子很难过,并且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苦日子。他接手前的平阳郡,先经战火,又被匈奴骑兵狠狠地抄掠一番,接手之后,北边有张平的打压,南边有河东军的骚扰,内部还有地方豪强势力对抗。 若不是靠着羯赵朝廷残留的凶威,以及从邺城带来的两千精兵,王泰甚至没法在平阳立足。而羯赵内乱的发酵,前者是越来越不管用,后者,还不足以制霸整个平阳郡,尤其处在苟、张这两股势力夹缝中。 因此,几个月来,王泰将他主要的重心,都放在平阳城及其周边的经营,最初曾聚兵四五千,但寒冬一来,短于粮布,逃散了不少人。 为了生存,王泰也只能把压力转移到平阳百姓,及周遭的土豪身上,通过抄掠、强捐,获得了一笔粮秣,但也狠狠地得罪了平阳郡当地豪强。 而其治下的民众,在过去这个冬季,也发生了大量逃散转移,四面八方的逃,就连河东也接收了上千丁口。因此,等开年之后,王泰在平阳,拢共就只剩下几千军民了,物资储备,也所剩无几。 王泰在临汾,只派遣了千余弱旅守备,而将所有精干力量集中于平阳城,因此,对南边的汾水防御,形同虚设。 孙万东北上之初,便轻松突破,困城。一开始孙万东还想以临汾为饵,诱王泰领兵南下,设伏歼之,却不曾想,王泰根本不管临汾的死活,收到求援信后,反而将军民尽数量纳入平阳城,整备防御。 得知王泰的龟缩态度后,孙万东也无法,只能把临汾攻破,大掠一番,又在周遭搜罗了一批民夫(老弱居多),作为随军苦力。 也正是在孙万东率军北上的途中,他与王泰之间,爆发了第一次交锋。在临近平阳三十里时,王泰突然率领他唯一能够依仗的三千士卒,向行进中的孙万东部发起进攻。 王泰此举,是完全出乎孙万东意料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兵寡民弱,且明明一副龟缩态势的王泰,会出此奇兵! 而王泰,显然对自己的处境看得很清楚,先骄慢其心,并以逸待劳,择机发起突袭,并且集中精锐(两千邺城禁兵全部参与作战),全力进攻。 只要将孙万东部击败了,那么之后不管是继续坚守平阳,还是东逃往邺城,都有他选择的余地。而在王泰亲自率军的猛烈攻势之下,还真把孙万东部给打懵了,尤其是那些裹挟的民壮,更是迅速逃散。 战场形势本朝着王泰设想中的方向发展,孙万东部下属共有一营四幢,绝大部分战斗力实际都一般,毕竟训练受限。但绝不包括陷阵营,这支部曲,可是随他一路从华阴打出来的,并且始终作为其成军立足的本钱,训练、装备、包括凝聚力,都不比苟政的中军弱。 扭转战局的,也恰恰是陷阵营,在乱阵之中,孙万东把陷阵营将士集中起来,向王泰军发起反冲锋,一番苦战,带动着其他部卒反击,最终靠着人多势众,反败为胜,击退王泰。 但这一场战斗,孙万东只是惨胜,等他重新收容部卒,军至平阳城时,只剩六千余众了。王泰军损失当然也不小,谋算失败后,也只能龟缩平阳城内。 有了这次教训,孙万东不敢再小瞧王泰,斥候洒得很远,刺探周边情况,然后发现了西北面的西平城,王泰这厮,竟然藏了一支兵马在那里。 即便人数不多,只千余人,但若在平阳鏖战之时,突然从背后杀出,那后果,孙万东思之都甚是害怕。于是,孙万东也耍了个花招,命大部在平阳城西安营扎寨,吸引平阳赵军的目光,自己则亲率陷阵营,短驱二十余里,奔袭西平城,这回轮到赵军措手不及,一战而下。 拿下西平城后,孙万东便趁势将随军的辎重、部众及附录,一并安置在此,自己则率主要作战各营,军于平阳城外,与王泰继续掰手腕。 而设计被看破的王泰,不得不选择彻底龟缩,面对缩首的王泰,孙万东最后的选择,也只有强攻。只不过,从几日的交战情况来看,吃了不小的亏。 第12章 拼命 回到中军大帐时,身边就只剩下张珙还跟着了,孙万东按剑而坐,埋头沉思几许,抬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干练与果断:“明日就不攻城了,将士们都辛苦了,歇息两日,以复精神体力。另,将打散的幢队重新编整一番,尽快恢复战力!” 说着,孙万东的双目露出一抹坚决而冷酷的色彩:“城中虽还有些兵马,然辎需早就不足,就是拖,也要将其拖死!” 孙万东虽然一如既往的坚决,但张珙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察之,孙万东道:“你有话直说,不必遮掩!” 听此言,张珙拱手,郑重地道:“将军,平阳城大,以守军兵力,必不能面面兼顾。之所以久攻不下,根本原因,还在于我军兵力不足。 将军若顾忌伤亡,怜恤将士,且无他法,不如向苟将军求援?” 张珙未必知彼,但还能勉强做到知己,这几日城上城下鏖兵,孙部虽然伤亡了不少人,但多是那些普通幢队的士卒,还没有真正拼命。 毕竟,孙万东下属诸部,陷阵营是他最后的本钱,在这个筹码没有投注之前,就还不算拼命。只不过,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精锐,若是耗费在攻城上,孙万东实在舍不得。 孙万东明白张珙的意思,然听到“求援”二字,面上顿露不悦,一张脸垮了下来,道:“你觉得我打不下平阳,无法擒拿王泰?” 闻言,张珙连忙道:“将军明鉴,末将绝非此意!只是,我等与苟将军同属义军,将军又与苟将军盟誓,托庇其麾下。 双方本为一体,此番北上又受其驱策,战事不顺,增兵求援,也在情理之中......” 见张珙说出这样见解,孙万东不由眯着眼,凝视着张珙,看得他有些忐忑了,方才低沉着声音说来:“我军为何能在苟氏旗下立足? 不是依靠与苟政之间的盟誓,也不是苟政的忍让与宽容,而是我们这些兄弟部曲,是我们的甲兵武器。若是我们不能战,战不能胜,以苟政的脾性,早像其他外姓将领一般,为其整编了。 所谓‘整编’,不就是吞并吗?那些苟氏将领,为何屡屡挑衅,出言不逊,还不是因为我们非苟姓,却能得到如此自主之特权。” 说到这儿,孙万东停了下来,见张珙满脸的讶然,又继续道:“今日话既说到这里,我也不妨与你明言。苟政虽然是个人物,然其根基浅薄,连苟氏那些骄兵悍将,费了这么长时间,仍未驯服,将来未必能够成事。 我与其有约在前,绝不轻易毁诺背离,但麾下将士的前途安危,却不得不顾。论见识,我虽不如陈文明,但孙某也不蠢。 苟政驱策我北攻平阳,究竟抱有什么目的,我可先不管,但这于我将士,却是一个扩张壮大的良机。苟政有些话,我却是十分认可的,没有地盘,就永远只是草贼流寇,孤魂野鬼。 此番,只要将平阳打下,兼并其众,再以平阳城为基,逐步讨平其他县邑,届时,我这个平阳太守,才算实至名归。 那是,难道不比挤在小小河东,来得自在,来得痛快?” 说到这儿的时候,孙万东显得有些眉飞色舞,深吸一口气之后,郑重地对张珙道:“如今虽遭挫折,但远未至求援的时候,今日一旦开口,首先便落了下乘,为人所小视,尤其是那些蠢钝不堪的苟氏将领。 其次,倘若有苟军之参与,那即便打下平阳,届时又是怎样一种说法?若苟政再来一个‘移镇之议’,又如何应对?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这平阳郡,还当由我们自己打下来为好。王泰已被逼退城中,其势不能长久,我必擒之,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孙万东都这么说了,张珙一时间也不好再劝了,只是心中总觉如此想法与考虑,是有问题的。既已寄人篱下,又何来绝对自主,长此以往,恐难为苟氏所容? 思忖少许,张珙不再劝了,只是建议道:“若将军意欲久战,随军辎需恐怕不足,即便不求兵马,也当遣使,向苟将军请得粮械支援!” “连夜派人!”对此,孙万东倒也没有矫情,很是果断。 翌日,军营还是那个军营,但随着孙万东的调整,孙部将士呈现出的气质,却有了很大的改变。此前那种狰狞的锋芒,暂时收敛起来了,转而舔舐伤口。 只半日的功夫,孙万东便完成了对麾下各部的整编,当然,在一营四幢的框架基础上,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对战损的幢队进行缩编,并重新提拔了一批军官上来,保证最基本的战场指挥。 而又经过一番通盘的整顿后,孙万东发现,麾下能够投入作战的部曲,连四千都不满了。能够让他稍稍安心的是,陷阵营的战力大有恢复。 北进之时,在王泰突袭之下,陷阵营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血战一场,力挽狂澜,但伤亡着实不小,死近三百。要知道,就算孙万东把陷阵营当亲儿子对待,也只维持着千人的规模。 不过,借着此次战场整编,孙万东又挑选了百余名精卒,补入陷阵营,使队伍规模再度突破八百人。 孙万东部,在大体的组织形式上,与当前的河东苟军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苟政是靠组建精干中军,以驾驭其他辅军及外姓军队,孙万东则以陷阵营为核心,并且做得要更加彻底。 大量资源的堆积下,自然保证了陷阵营的忠诚与战力,其他部曲则只能捡剩下的,在孙万东看来,这是一项再公平不过的模式了,强者吃肉,弱者只能跟着喝汤。 同时,孙万东也认为,只要陷阵营在,他就不怕失败,败了也有复起的机会。 在休整之余,孙万东也不忘他调整的策略,真就命人鼓捣了一封劝降信,以弓箭投入城内。而王泰则很快以行动,告诉孙万东,他的想法有多异想天开。 王泰的回应也是简单而直接,就在孙万东劝降信的背面写了个“战”字,然后原封不动射回。虽然并未有什么张扬而过激的言行,但这种淡定与从容,反倒使孙万东羞恼不已。 事实上,王泰还真就看不上孙万东,他个性本就刚烈,内心骄傲,在羯赵,他怎么都是堂堂正正的杂号将军,此前连张平都敢相争,又怎么可能向区区逆贼投降。 如果说苟政,还担个逆党领袖的名头,他孙万东就是苟政麾下一个不名一文的贼头,他堂堂王泰,即便处境危颓,又岂能降之? 孙万东显然没能看到这一点,更对王泰没有一个细致的认识了解,他的劝降之举,虽属偶得一念,但结果也只是自取其辱了。 另一方面,王泰的家人,可还在邺城,他身负李闵之令西来,难以成事也就罢了,若是胆敢投降贼寇,以李闵的凶狠,家小岂能得生? 因此,王泰选择的余地实则也不多,除非能够舍下一切。不过,孙万东的劝降信也不是没有一点作用,至少逼得王泰死守平阳的决心进一步下降了,真正开始考虑起撤离的事情。 王泰军的境地,比孙万东显然要更加艰难,连番的交战下,可堪一用的,也只剩下千余邺城精兵了。而这些人,在困境与连番打击之下,士气早已衰落,还坚持作战,也就是王泰勉力维持,且别无出路,但要以东归诱之,或许还能爆发一波战力,就如去年追随梁犊起义的高力一般。 而平阳城内余下的守军,就只是一群壮丁了,能守在城上不乱就很不错了,根本承担不起什么重要作战任务。 就在孙万东、王泰二人,各怀心思,于平阳城内外角力的同时,只隔了一日,针对孙万东要粮要械的请援,苟政的回复便来了。 孙营之中,来者不是他人,正是苟政的将军府主簿杨闿。在老丈人进位长史之后,见杨闿还算干练尽职,苟政便将他擢为主簿,一下子成为苟氏集团文官第二。 如今的苟氏集团,就是如此,人才稀缺,尤其是谋臣文才缺乏,能有一个勉强能看的,就很难得了。 营寨内,孙万东聚将升帐,迎接杨闿,排场摆得挺足,就好像在示威一般。孙万东踞案后而坐,看着风尘仆仆的杨闿,直接问道:“明公遣你来所谓何事?我要的粮械可曾应允!” 在做使者这份工作上,杨闿算是颇有心得了,当初柳氏堡进进出出,不是白跑的。面对孙万东搞出的阵仗,杨闿显得从容极了,抬手一揖,不卑不亢地拜道:“主公已然调拨了一批军辎,由中垒营督陈晃亲自押运北上,时下正在输送途中,应当已至汾水......” 听此回答,帐内的孙部将校们都不禁露出喜色,只要粮食不出问题,那军心就能够安定。孙万东也不装样子了,面上绽开笑容,冲杨闿道:“明公果真信人!你且回复明公,请他稍待时候,平阳城,我必定拿下!” “将军所言,在下必定带到!”杨闿颔首,又自怀中掏出一封黄皮书信,双手呈上,道:“主公另有书信一封,请将军过目!” 对此,孙万东不免讶异,接过稍微看了两眼,很快定睛,脸色也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孙万东在文字书信阅读上,尚有些吃力,但苟政的这一封,他却理解地真切。 毕竟内容不多,苟政只是简单地通报了一则消息,局势有变,变故来自并州方向,那张平耐不住寂寞,已遣兵南下,向平阳进军,兵力近万。 除此之外,苟政什么都没有说,就仿佛只让孙万东自己决定如何应对此次变局。而孙万东,显然不是毫无谋略见识之人,尤其在军事胜败存亡的大事上。 “啪”的一声,孙万东满是茧子的右掌连带着信纸,狠狠地拍在帅案上,惊得帐中众人侧目。 看着杨闿,孙万东问道:“明公可还有其他交待?” 杨闿摇头,应道:“并无,主公只是遣在下答复将军,并呈书信!” “明公现在何处?”孙万东又问,语气中带着几分急躁。 对此,杨闿似有深意地答道:“明公暂时军于浍口!” 帐中安静了下来,气氛略显压抑,只见孙万东在思吟良久之后,抬首语气严肃地对杨闿道:“先生且回复明公,还是那句话,平阳城,本将必定攻下!” “将军放心,请容在下告辞!”杨闿拜道。 “来人,送客!” 待送走了杨闿这个外人,张珙率先替众将问道:“不知苟将军来信为何,惹将军失态!” 孙万东并不隐瞒,将并州军动的消息通报给众人,帐内顿时阵阵色变,甚至有倒抽凉气者。 见状,孙万东语调低沉地说来:“想来你们也看得明白,并州军此来,不是来助阵的,而是来抢平阳的!” “我等奋力死战,牺牲无数,方才将王泰逼入城中,岂能让并州军摘取胜果!”立刻就有一名带上部将,起身怒道。 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帐中很快充斥着对并州军的谩骂,但再难听的话,都无助于解决变局。还是张珙,拧着眉,问道:“苟将军怎知并州军动向?苟将军又是什么建议?” 孙万东看了他一眼,道:“当前,不是看苟公有什么建议,而是我军当如何应对?” “将军已有计较?”张珙问。 孙万东此时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沉着,在部将们的注视下,悠悠然地说道:“还记得去年在河北县之时,本将到山上摘桃,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把本将看重的桃子摘了。 如今,平阳城就是这么一颗桃,一颗熟桃、大桃,是我为兄弟部曲找的一块上好栖息之地,岂能让与并州贼军!” “将军,你就下令吧,要将士们如何做?”乙幢幢主刘昌不由起身,问道。 这刘昌,就是当初在华阴时察觉孙万东与长安秘密“交往”的那人。被苟政送还孙万东后,非但没有受罚,反而被孙万东认为是“忠于大义”的表现,免其罪,留用军中,在后续的转战中,表现竟然还很出色,一步步做到幢主的位置。 “你们呢?”孙万东看向其他诸将。 气氛烘托到这个份上,众人也都迅速起身,齐声拜道:“请将军下令!” 见状,孙万东面露快意,蹬地而起,拔出腰间长剑,便扎在木案上,肃声道:“明晨,饱食一顿,砺士卒,全军出动,轮番攻城!我当亲率陷阵营,战于城下,不破平阳,绝不收兵!” “诺!”听得孙万东这不留余地的命令,众将皆面色凛然。 熟悉孙万东的人都知道,他这是要拼命了! 第13章 擒将献捷 二十日,天方蒙蒙亮,河东军营尚处于一片寒雾包围之中,在各自长官率领下,孙部将士便已自睡梦中苏醒,一番折腾,重点解决生理问题后,全军近四千战卒齐聚于营场。 清晨的风很冷,让人手脚冰凉以至麻木,但当集中烹制好的早食被辅卒们抬上来时,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天大地大,没有挨饿事大。 一桶桶扎实的粟米粥,一笼笼尚冒着热气的鏊饼,甚至还有一些肉味,不管是粥里,还是饼上,都铺着羊肉碎末。对于同样过惯了苦日子的孙部将士来说,这也是一顿美食珍馐了。 饱食固然可喜,但孙部上下,对这一顿早餐显得十分克制,甚至越到结束,气氛越显压抑。几千人一同进食的场面还是很壮观的,密集咀嚼产生声浪也足以将人淹没,而从军官到士卒,放下饭碗时,每个人的表情已经极其严肃。 匹夫丘八或许短于智谋与见识,但并不意味他们就蠢,刀尖舔血的人,在战场上时,对很多事情也是有最基本理解的。 就比如面前这顿丰盛的早餐,绝不是那么好吃的,也只有在大战、在艰巨任务之前,才会以此犒赐。而眼下,除了平阳城里的顽敌,还有什么值得“建义将军”花这等大价钱呢? 在早食之后约半个时辰,天色已基本大亮,军鼓声响,全军战卒依队列集中于战场,各营幢军官立于前,而孙万东则一身戎装,策马而出,与平日的轻松快意,显得格外肃穆。 扬鞭策马,在众军阵前跑了一个来回,把众人注意力吸引之后,孙万东方才做出出战之前最后的宣讲:“将士们!弟兄们! 我等自相聚成军以来,所谋者,不过一栖身之所,立足之地,不过让我同袍手足安稳度日。平阳,就是这样一座城池! 眼下,平阳城就在我们眼前,城内守军只是一干残兵,崩溃在即,距离我们收获胜利,只差最后一仗!拿起你们的刀枪弓弩,随我出击,踏破平阳,就在今朝。 今日一战,自我以下,人人皆当奋勇争先!我当亲自登城,请众将监督! 城若不破,誓不罢休;我若不死,平阳必破!” 说到最后,孙万东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嗓子都有些哑,那是战斗宣言,更是绝命书!而效果也是显著的,引发麾下将士巨大反响。 在一些“氛围组”的带动下,全军将士齐声高呼“必胜”,然后趁着军心士气最为高涨的时候,孙万东下令出击,否则劲头一过,战斗力是会打折扣的。 大概是歇了两日的原因,平阳城守军在精神上多少有些松懈,但当孙军各部快速袭来之时,还是很快示警,并在守城军官带领下,投入战斗。 滚石檑木,金汤弓弩,各种手段,一齐向攻城孙部将士使上,而仅能使用竹梯、步梯这种简陋登城武器的攻城将士,很快就遭到了很大打击,死伤了不少人。 若是寻常进攻,一番调整,重新组织进攻是免不了的,但今日的孙部将士,显然与前几日不同。前边的战斗,虽然没能克城,但对平阳城尤其是西城门的防御情况已经摸了个大致,哪里破损严重,哪里易于攀登,哪段城上空间开阔,包括城后的地形情况,都刺探到了。 因此,孙部将士一发动,便有如决战,毫不留力。一时之挫,死伤虽重,但在出战前孙万东的“精神属性加成”之下,并没有多少畏惧,下一轮进攻,紧跟着展开,不管多少人在攀爬过程中掉下城头,总有人执盾续上。 当然,这也跟孙万东践行他的诺言,披坚执锐,亲冒矢石,登城而战。对于此举,好几名部将都劝阻,说他当以大局为重,应该坐镇指挥,统筹全局。 孙万东自是拒绝,他认为,强攻平阳,要的是勇,是男儿血气,这种情况下,他不敢躲在将士背后坐镇指挥,而应拼杀在将士看得到的地方,最危险的地方。至于大局,攻破平阳就是最大的大局! 且不论孙万东的考虑是否合理,但至少,对麾下将士的激励效果是很明显的。他亲自率领陷阵营将士,冲上平阳城头,并将其将旗牢牢地护在城上,面对反扑,始终坚守在战斗第一线。 主将都这么卖力了,其他孙部将士自然没有落后的道理,一个个兴奋上头,高呼着猿城而上,然后便是悍不畏死的拼杀。 因此,在时隔两日之后,平阳守军面对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敌军,承受的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压力。人心早就不稳,士气迅速滑落,若非王泰在关键时刻,带着五百作为机动力量的邺城精兵前来支援,拼死挡住孙部的攻势,平阳城或许提前一个时辰就被攻克了。 对王泰来说,孙万东的突然发狂,以及在他率领下,孙部将士展现出来的强大战斗力,是意外且惊骇的,结果也完全打乱了他撤离的筹谋。 在被孙部咬上情况下,贸然弃城,那是取死之道,在这方面,王泰有着清晰而自信的判断,没有办法,他只能亲自带人,在西城拒敌。 在西城上,是孙、王二人,第一次就近交手,王泰指挥若素,从容接战,孙万东则状若疯虎,拼杀在前。而在这种短兵交接的激战下 ,孙万东的做法,显然更胜一筹。 平阳西城头血流成河,战局的天平也逐渐倒向孙万东这边,但彻底决定胜负的地方,却不在这边。 毕竟是一郡首邑,城池不算小,但对王泰来说,却不能算是绝对的优势。关键在于,兵力之不足,尤其是可战之军的严重不够,因而,他的防守必须得有所侧重。 所幸,孙部军队规模同样不大,进攻无法处处兼顾,这才给了王泰从容调度应对的机会。借城池之利,施以打击,此前也做得不错。 但是,王泰面对的是一个拼命的孙万东。此前,都是王泰在设思筹谋,对付孙军,但这一回,在西城头搏命的同时,孙万东也来了一招声西击东。 孙万东不要命地带头攻杀,在孙部的强力进攻之下,王泰不得不调集精兵,倾力抵抗于城西。其他三门,虽各有兵卒守备,但战斗能力显然不能保证,不管是训练、装备还是士气,都远远不足。 而孙万东率领全军大部,在“熟悉”的西城进攻,但独析出了一支精兵,不多,仅七百余人,交由其最信任的心腹将领张珙,由其从东门发动突袭。东门滨近汾水,不适合大部队展开,孙部没朝那边的迹象,王泰军的守备也相对薄弱松懈。 在城西战事焦灼之际,张珙率众,有如奇兵遽出。而东门的守军,人数还不如张珙,于是,一场同样犀利且勇猛的进攻后,平阳东门,率先告破。 这是一场比拼实力与勇气的决战,而两者,孙万东军都占据上风了,王泰的统兵才能再出色,到这种地步,也唯有败溃的结果。 当然,守军溃败了,王泰也有逃亡的动作,只可惜没能逃掉,混乱之中,被一干平阳籍的将士擒了,献与孙万东投降。 平阳城破在午后时分,但很快,所有的战斗都结束了。为了减轻抵抗,也减小自身损失,孙万东下令约束部曲,允许收降。 而平阳城内,早就没什么百姓了,孙部将士甚至都不用费时间精力去抢掠。剩下的王泰军将士,在大败之际,大多选择“通行规则”,缴械投降。包括那些邺城来的军队,他们早就受够了在平阳的日子,投降之后,孙万东又得数百精兵,勉强补慰此战的巨大损失。 真要算起来,破城之战的损伤,比起之前累积,不算严重,连死带伤,也不足八百。然而,又折损了他两百多陷阵营士,直接阵亡一百五十余人,这足以让孙万东肉疼。 不过,当平阳城头竖起他的“孙”字大旗,当几十年前匈奴胡汉的都城踩在自己脚下时,孙万东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平阳既下,登时有种窘境大解,天高云阔之感。 孙万东也不多知晓平阳的历史,更没有瞻仰遗迹的心情,只知这是一座不错的大城。而对这座打算安身立命(就像苟政经营安邑一般)的城市,从掌控在手开始,便有说不出来的喜悦。 由于乱事变迁的缘故,平阳城内,很多居舍都有毁坏,相比之下,还是此前守军利用过的地方,更适合入驻。王泰此前驻扎的太守府,孙万东则当仁不让地入主了。 府堂间,褪去甲袍的过程,有些痛苦,冲杀在前,可不是没代价的,孙万东这具躯体,又新添四处伤痕,所幸甲胄甚密,但肌肤之损伤总是不适的。 一堆柴火,在鹿鼎中熊熊燃烧着,火光的映照下,稍事清理后的孙万东,满头大汗,亲兵则小心地帮他包扎着。动作很小心,但手法显然不到家,每一个动作,都疼得孙万东眉毛一跳一跳的。 包扎完,亲兵还很高兴地冲孙万东道:“将军不只英勇,还是有福之人,所受刀矢金创,都非要害!那王泰,岂能是将军对手!” 听其言,孙万东乐呵呵的,抬眼看见挂在堂间的那具明光铠,此时已然褪了色彩,显得暗淡不已。笑容微敛,孙万东吩咐道:“此甲,自去岁渡河开始,便是一直跟着我,屡次护我周全!此番,损于厮斗,虽然可惜,却也不负其名!将此甲收拾起来,日后当时时翻看,以纪念今日之战,以及此战中死伤之兄弟部曲!” “诺!” 亲兵奉命去了,一阵嘈杂声自府堂外传来,很快,张珙、刘昌等部将进来了,挂彩的不少,但一个个兴冲冲的,堂间也很快乱糟糟的。 孙万东也不恼,他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也笑呵呵地接受众将恭喜。许久之后,方才问道:“城中局势都控制住了!” 张珙禀道:“一应降卒,暂时拘于南城!” “缴获如何?” 提及此,张珙就有些来气,说道:“将军,破城之后方知,这平阳城内,辎需已然匮乏,我查阅府库,粮不足五百斛,布亦不足百匹,人口没有计数,但算上俘虏降兵,怕也就三、四千人,兵器马匹,倒有些收获......” 闻之,孙万东的笑意有所收敛,见众将多有不甘的表情,当即提声道:“些许物资,只是小问题,拿下城池,有了立足之地,积储早晚会有。平阳郡可不只平阳一邑,汾东诸县,届时都将任我们取求!” “让各部将士休整,犒军,把好东西 都拿出来!”给众人打气之后,孙万东又吩咐道。 “诺!”众将大喜。 众人退下之后,孙万东又把张珙找了回来,神情就要严肃几分了,干练地吩咐道:“派人,把西平城的部众及军辎,全部转移到的平阳城内,再派人南下催一催陈文明,他这个人一向求稳,押运粮草也快不了,让他加速!” 交待完,孙万东又郑重地说道:“适才不便扫众人之兴,但需告你知晓,平阳虽则告破,但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需整顿回复,以应付并州大军,只有北面这路来敌退了,我们才算真正在平阳郡站稳脚跟! 立刻派人北上,打探军情消息!” “诺!”张珙闻之,不由深吸一口气,道:“将军,倘若此,仅凭眼下我们的实力,只怕不是并州军的对手!还当向河东,寻求支援才是!” “这是自然!”出乎张珙意料的,孙万东一副理所当的样子,挥手握拳,道:“若不给支援,谁替他去挡并州的锋芒?苟政旁的不说,这份见识与胸襟还是有的,否则,他就不会让陈晃押送辎重北上,正是考虑到我与陈文明的交好!” 王泰被押上堂来了,战场上时,哪怕激动厉害,他也保持着风度,身上甚至没有沾染多少血迹。但此时,为一干下官小卒所擒,献与敌手,可谓狼狈了。 堂间,孙万东坐着,王泰站着,对视了一会儿,一个桀骜,一个孤傲,空气中都仿佛有一股傲意在碰撞。 还是孙万东这个胜利者,主动开口了:“你这个人当真讨厌,看着你这副尊容,我便心生厌恶,恨不能杀之!” “哼!要杀便杀,我朝廷大将,岂能受汝贼寇之侮辱!”闻言,王泰眉毛一扬,冷声道。 “朝廷?哪个朝廷?石氏皇帝,都被肆意杀害,你那朝廷有多少大将公侯,都败在我等义军手中,你一个小小的杂号将军,败军之将,绳索加身,却在本将面前狂言聒噪,岂不可笑?”孙万东嗤笑道。 对此,王泰不禁有些破防,脸色阴一阵,阳一阵,别过脸去:“但求速死!” 见其状,孙万东不由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只觉其硬气,不似作伪。沉吟少许,方说道:“依理,我就是斩了你,旁人也无话说的。 你虽然顽固,却算是个能人,孙某平素敬佩英雄豪杰,不欲害你,然留你又恐麾下将士不满,生出嫌隙。因此,只能将你转送河东,交由苟将军,他如何处置你,能否活命,就看你的运气了!” 听孙万东这么说,王泰不免诧异,回过头打量了孙万东两眼,神色有所缓和,第一次以正常的语气对话道:“我里虽瞧不上尔等这干草贼,但足下能正面击败于我,足见亦非凡人!然若奢求我求饶道谢,绝无可能!” “哈哈!”孙万东不由大笑,然后骂道:“孙某已经嚣张,还有比我更狂妄的,你这个人,真是又臭又硬,怕也只有苟将军那样的人物,才有耐心和你消磨!” “带下去!” “将军,就这样放过此人?”有在场的亲兵,语气不忿地说道。 闻言,孙万东哼唧一声:“杀之,不过解一时之恨,得一头颅罢了。此人毕竟还算羯赵一个有名有姓的将军,我若以其进献,再向苟政要一批粮械,应当不过分吧......” 第14章 使命北上 汾水之阴,伫于畔头,放目而视,看着平缓西流的河水,嘴角衔着些浅浅的笑意。虽然就在河东郡边境,但这还是苟政第二次光临此水,上一次还是与并州军鏖斗,相持于两岸。 不过,比起前次的紧张严肃,这一次,苟政要显得从容许多,身心自里而外的甚至感到轻松。毕竟,对岸没有敌军,而南岸驻扎的则是他的几千部众。 在娶了郭娘子后,苟政无瑕沉迷于女色,迅速投入到备战的工作中,只因为,苟政苦等已久的时机,终于出现了。 消息来自于关中,鉴于关东风云变幻,邺城更替频繁,而关中人心丧尽,动乱频繁,处境日益艰难,麻秋与王朗也待不住了,终于率众自长安出发东归。 不管麻、王二人东归,目的为何,扎入关东争霸旋涡的结果又如何,随着二人麾下数万兵马的撤离,“羯赵”在关西的最后一根脊梁也折断了,对关中的统治也彻底陷入崩盘。 剩下的,则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群魔乱舞,群狼环伺,留出了一片足够广泛且宽松的权力真空。于苟政而言,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进取良机了,乱中取利,也是苟政所擅长的。 有鉴于此,苟政再没有任何的犹豫,一声令下,苟氏集团这架简陋的军事机器,又重新加速着、颤动着运转起来,下属的军、官、民,一应人员,包括那些牲畜,全部动起来,进行着各项战争准备。 从军事物资,到军事训练,全都放开了造。一道道生产、运输那任务,自将军府派给各大屯营,大动员下,最容易出现混乱、产生问题,尤其是初经整顿、人心并不安定的屯营。 但是,这也正是对那些新提拔安插将吏的一项考验,在苟政的带领下,整个苟氏集团都将走在一条狂飙急进的轨道上,既没有时间,也不会放慢速度,停下来让人慢慢历练提升。 所幸对屯营百姓来说,天气不再那边酷寒,局势也还没到兵凶战危的地步,或许辛苦,还不至于一次把人压垮。 在此前的工作基础上,又一轮物资囤积转移展开了,各屯营新生产军辎直接向蒲坂、大阳二地转运,而大本营安邑,苟政则一副要将其搬空的样子。 省吃俭用,囤了一个冬天的粮草军械,包括马匹牲畜,也都向蒲坂输送。蒲坂,显然被苟政视为进兵关中的第一桥头堡,为了巩固其安全,尤其保护那些已经囤积了不少的军辎,苟政又将苟须所率破军营西调。 虽然西进关中,已然蓄势待发,但苟政居安邑,统筹全局,却不能顾头不顾腚。为了攻略关中,苟政一直以来都在压榨河东的潜力,甚至曾暗下决心,宁肯舍弃河东,也要实现关中大计。 然而,那只是极端情况下的考量,如果有机会,还是希望能够保住河东的。放眼四邻,在短时间内能够对河东郡产生威胁的,数来数去,只有王泰与张平。 事实上,如果要减轻西进关中过程中来自后路的压力,还是有其他办法的,但在对孙万东部、对平阳、对并州方向军事战略布置已经启动到如今的地步,再有大变动,实在不合时宜,沉没成本也大。 已经到这个份上,哪怕咬着牙,苟政也得把北边的事情料理顺当。因此,在得知孙万东在北上以及平阳城下吃亏之后,苟政也顺势而动,亲率骁骑、中垒、破阵及民壮三千余众北上,并随军携带大量粮草辎重,驻于汾水。 苟政自认为此举,是在给孙万东做后盾,随时北上支援、接应。至于孙万东怎么看,那就不是苟政管得了的了。 虽在观景,但苟政的心思,却全然在军政要事、局势发展上。抑制住仰天长啸的冲动,念及才收到不久的平阳捷报,苟政感叹着说道:“这人的潜力,果真是无穷的,前者还受挫顿兵城下,后者便破城缚敌了!” “还有赖主公用人得法,激励有术!”杨闿在旁,含笑拱手,恭维道。 “能打下平阳,那是孙万东能干,是孙部将士卖命,与我何干?杨主簿就不要往我脸上贴金了!”苟政摆摆手,谦虚着说道。 “若无主公背后支撑,粮秣支援,孙将军养兵尚且艰难,何来今日破城克敌!”杨闿坚持自己的看法,认真地表态道。 苟政没有继续反驳,悠悠地叙说道:“孙万东能力不俗,但其才干究竟如何,我实则一直看不大清楚!但经此一战,其于困挫之前展现出的果断、坚毅与英勇,倒令我对其能否抗住并州压力,有了更多信心!” 听苟政如此赞扬孙万东,陪同在侧的弓蚝,突然说道:“我看明公言过其实,那孙万东也不过尔尔罢了!” 偏头上下打量了弓蚝两眼,只见他满脸的不服气,微笑着问道:“幼长有何见解?” 弓蚝昂着头,自信道:“区区一座平阳城,何来这般麻烦,若主公令我取之,哪里需要这般麻烦,三日可下!” 见状,苟政呵呵一笑:“以幼长之勇猛,若遣你去攻,平阳如何能挡?只不过,杀鸡焉用牛刀,区区一座平阳,还不值得我把大将派去!” 苟政此言,弓蚝倍觉受用,眉开眼笑,顺势问道 :“末将斗胆发问,不知主公欲把牛刀,使在何处?” “弓都督这是建功心切,欲为主公攻城拔寨啊!”听二人对话,杨闿附和道。 弓蚝重重一抱拳,冲苟政道:“主公,末将自归顺以来,饱受恩遇与信任,无以为报,心中时敢惭愧!主公若有拆差遣,还望直言,万死不辞!” 见状,苟政当即应道:“幼长有此意,我心甚慰,不过,还请稍加按捺,这天下之大,都将任我等驰骋,还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何况,我若是要用你,怎么也得是晋阳、长安这样的州邑大城,方配得上你弓蚝的英勇!” 弓蚝闻之,顿时两眼发亮,道:“主公可不要食言,届时若打长安,末将愿为先登!” “一言为定!”苟政抬起手,与弓蚝击掌为誓。 “主公,平阳虽下,但孙将军一则损失不轻,二则辎需匮乏,三则还有并州劲旅虎视眈眈,想要彻底稳定立足,只怕还少不了一番角力!”杨闿沉吟少许,主动向苟政进言道。 “说得不错,你有何解决办法?”苟政颔首问道。 闻问,杨闿拱手道:“在下愚钝,难以提出什么真知灼见,还望主公见谅。以孙部将士之勇,加上主公支持,以平阳城为依托,挡住永安之一万并州军,想来问题是不大的。 只是,倘若并州增兵,以大军南来,那情势必然恶化。即便以主公之坚韧,麾下将士之精悍,能够抵挡,迁延损失在所难免,更可虑者,主公的关中大略,恐怕也好落空了! 因此,在下认为,对并州军,还当以和为贵,暂时稳住张平,为主公西进,为孙将军立足布防,争取时间!” 随着苟氏集团的大动员,下属的文武将校们,也大多知晓苟政西进之心了,如今,连杨闿这新附之人,也能自然从容地谈论攻略了。 “说得不错!”对杨闿的见解,苟政认可地点头,然后问道:“依先生之见,我当如何稳住张平与并州军?” “这就要看主公诚意了!”杨闿说道:“主公发兵北上,本是受张平之邀,此番王泰受缚,平阳克定,主公理应遣使,向其回复此事......” 闻之,苟政偏头,深邃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了杨闿一会儿,露出笑容:“不知杨先生,可愿代我往晋阳一趟,表现诚意,说其退兵?” 对此,杨闿退后两步,郑重地躬腰长拜:“若得主公信任,闿愿北上一行!” 杨闿这话,既是向苟政表态,也是对他的一种试探,毕竟出使这种事情,非心腹亲信,难以任之。尤其是,杨闿虽然投诚苟政,但此前并未经过忠诚考验,在将军府,眼皮子底下,自然收束着,不敢轻举妄动。 但谁能说清,他北上之后,究竟是尽忠职守、不辱使命,还是趁机背离、另谋高就,毕竟,晋阳城可比安邑要壮观,张平的名声与实力,也不是当前的苟政所能比拟。 而杨闿的这点伎俩,又如何能瞒过苟政的这双眼睛,直视着他,以同样严肃的语气,说道:“用人不疑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先生但去,纵然事与愿违,无功而返,都不足道,只要先生能够平安归来,也就够了!” 见苟政这样的态度,杨闿长身拜道:“在下必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那就辛苦先生走一趟!”苟政回礼道:“营中,我已备好一份厚礼!事不宜迟,稍后回营之后,先生便携礼出发吧!” 闻言,杨闿面容间难免愕然,讶异道:“主公早有此意?” “我这个人,经常被麾下那些将校们疑为保守、懦弱,然匹夫何知,我只是喜欢以最小的代价,达成目标,而为实现必须之目的,再大的代价,我又岂会吝啬!” 苟政语调很平稳,偏头冲杨闿交待道:“先生北上,拜见张平后,可告知他,我愿将平阳以北的永安、蒲子、狐滠三县献上,只要退兵!” 杨闿恍然,忍不住多打量了苟政两眼,见他面色平和,不由道:“主公愿以城池进献,在下更有信心,说动张平。只是,此事恐怕会惹得孙将军不悦!” 对此,苟政转过身,目光炯炯,盯着杨闿,一句一顿地问道:“我且问你,我们这支军队,谁为主,谁为臣?” “在下明白了!”杨闿心头忽地压力大增,很是敏捷地回答道。 “何况......”苟政又摆了摆手:“孙万东个性或许骄狂,但绝不是一个蠢钝之人,永安本已在并州军手中,剩下两县,也不是眼下能够控制的。 孙万东若是连这点见识与器量都没有,我也就不用寄希望于他能在平阳,为河东屏障了!不过,他的平阳太守,毕竟是我任命,此事也该考虑下他的感受,你北上路过之时,去拜见一番,告知此事即可!” “诺!”见苟政心中皆有计较,杨闿再无疑虑,敬拜道。 回营途中,郑权策马护卫在旁,他默默地听取了适才河畔的任命对话,此时方忍不住问道:“主公,你就如此放心杨主簿?” “看来,是你不放心他 !”苟政看了郑权一眼,轻笑道。 郑权大方地承认道:“恕末将直言,这些所谓名士,不值得信任!即便杨闿此去背离,也不足惜,末将所虑,倘若杨闿以我军虚实,以主公战略,告以张平,届时引来并州窥探,该当如何?” 郑权最受苟政喜欢的,不是有多勇武,而是愿意学习,善于思考。此时,见他这副严肃的模样,苟政笑了,以一种宽和的语气说道: “衡平,欲成大事,谨慎与防备是很必要的,否则,只会为人所谋!但是,一味的猜疑,也只会自束手脚,难成大器! 就拿此事来说,欲达目的,需用能才,我不缺传话送信之人,但欲使张平放下戒心,感诚退兵,还需杨闿这样的人才。 退一万步讲,即便如你所言,杨闿背弃我的信任,投靠张平,将我军战略虚实透露,那又如何?我们即将要做的事,一旦开动起来,难道还能瞒得住有心人吗? 我为何要竭力鼓动、支援孙万东攻取平阳,所谋者,不也正是为此等局面着想吗?即便将来,形势恶劣到无以复加之地步,张平以并州大军全力而来,只消舍河东而就关中而已! 这些,都是最坏的情况,然若向好看,杨闿不辱使命归来,届时不只稳住了北面大敌,且又收获一名忠诚干才,这都可以看作是意外之喜了......” 听完苟政这番论调,郑权愣了半晌,随即以一种叹服的语气道:“主公胸襟器量,末将拜服!” 第15章 天下崩摧,后顾无忧 “你就是苟政?”军帐内,被当作礼物送来的王泰,展现着他一贯的孤傲,仔细打量了简衣素袍的苟政两眼,说道:“看起来,也无甚出奇之处!” “正是区区不才!”作为谋算多时的对象,苟政显然有所研究,对王泰倨傲的表现,也不意外,迎视着他,呵呵一笑:“我倒是对王将军闻名已久,只可惜,闻名不如见面......” “你此言何意!”苟政语气中那淡淡讥诮,似乎刺痛了王泰,当即拧眉道。 “将军不要多心,我无他意!”苟政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道:“只是有两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听苟政这么说,即便从心理上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刺猬的王泰,也不由来了些兴趣,下意识道:“何事?” “其一!”苟政竖起一根指头,语气平缓地道:“孙万东把将军送来,欲以你为货,向我换取一笔粮草,不知将军觉得,自己价值几何?” “其二!”苟政就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嘴角的笑意愈加浓厚了,又竖起另一根指头:“此番我河东军北上,乃受并州张使君之邀! 张使君对足下,似乎有切齿之恨,我欲与并州睦邻友好,若以将军奉上,能否结得其欢心?” “这个狗贼!果然与尔等暗中交结,阴谋作乱!”听此言,王泰顿时怒骂一声。 狠狠地发泄一通后,王泰抬眼看着苟政,脸色又是一阵阴晴,沉声道:“要杀便杀,我岂能受你折辱!” “哈哈哈......”苟政笑了好几声,并不是很开怀的样子,声音都有些“变形”,过了一会儿,方才以一种看“巨婴”的目光扫了王泰两眼,冷冷道:“我军务繁忙,可无闲暇,做那些耀武扬威的事。” “来人,将此人带下去,先拘在营中。记住,不需额外限制,他欲寻死,任其自为!”苟政召来郑权,吩咐道。 “诺!” 言罢,苟政似乎也失了兴致,命人将之带下去。丁良此时侍从帐中,纵观前后,不由说道:“主公,您还是还是怀有爱才之心啊!只是,此人狂傲而不惧死,怕难以收服!” “不惧死?世上焉有不惧死之人,只是不知死罢了!”闻之,苟政淡淡道:“他若无求生之志,有的是取死的办法,又何至于到我面前摆他那张臭脸,只不过,拉不下脸面,又或者,另有顾虑罢了!” 听苟政这么说,丁良点了点头,附和道:“主公所言有理,比如那苏国,固执了半年之久又如何,主公给一个台阶,最终还是顺阶而下,归顺臣服!” 提及此,苟政笑了笑,问道:“苏国这段日子在军中,表现如何?” “甚是卖力!”丁良答道:“只可惜,若是半年前,他便屈膝投诚,以我军这段时间的发展,他或许已成为主公麾下战将,独领一军也未必没有可能。 然而当下,北上扩增之河东籍兵士,早已为各营整编融合。以末将之见,苏国想要找准自己位置,融入军中,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听丁良的感慨,苟政摆手道:“但凡有才之人,是难免傲气的,只是表现形式不一样罢了。但矜持可以,倨傲也行,但都得付出代价! 苏国如此,王泰亦然! 眼下,我们缺乏各类人才,尤其是军政之才,我自然求贤若渴,也有耐心去磨、去等。待得有一日,我军更加壮大了,耐心消磨干净,似王泰这样的人,我又岂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此前,苟政曾与苏国相约,倘若羯赵果如他所言那般灭亡,苏国便投降。当朱晃把李闵废立皇帝、更改国号的消息传回后,苟政又召来苏国,以此问他态度。 结果不出意外,苏国这名河东干将,十分干脆地选择投诚,当场纳头而拜,表现得十分敬服。一则难耐碌碌寄居之苦,二则为苟军这段时间的蓬勃发展态势所感染,三也因为苟政的这份耐心与见识。 而就如丁良所言,如果在半年前,兵少将寡的苟军,若得苏国,必不失正职将校之位,如今,苟军发展壮大了,人多势众了,反而没他的位置。 因其有骑射之能,苟政将其安排在丁良麾下,任骑兵副队主,当然实际上就挂个名,除了一匹健马及甲具装备,没有一兵一卒。 作为苟政麾下最心腹的亲兵之一,骁骑营的军职可不是来了就有。相比之下,那些早早投诚的前苏国同僚、下属,在苟军中担任着实职军官。 “接下来这段时间,暂驻于浍口,以待北面回信!驻扎期间,加强军事、军纪训练!”苟政冲丁良吩咐道:“若杨闿不辱使命,说和张平归来,我还有一件重任交给你,做好准备!” “请主公吩咐!”闻言,丁良拜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段时间,调兵遣将,转运物资,损费巨大,我穷思竭力,积攒的一些家底,都有些难以支持。一旦战起,损耗压力将会更大!因此,筹备军需的事情,一刻也不能放松,还需开动脑筋,多方找寻......”苟政这么说道。 丁良脑筋从来都是快的,眼神 犀利,当即问:“主公想从何处找寻?” 苟政道:“我如今为何东之主,西取关内,不当只是我苟氏部曲之事,还需群策群力,需河东上下同心。” 言谈间,苟政眉眼间流露出少许阴贽,语气也变得冷幽幽的:“我将河东士民从羯赵苛虐暴政之下斛救,又保他们半载安宁,从他们身上获得一些回报,也是应该的吧!” 此时,苟政就像一头露出獠牙的恶兽,对丁良吩咐道:“时机一旦成熟,你便与弓蚝一道,带领部下,遍寻郡内,征集粮辎。 征集对象,就从那豪强大户开始;至于征集标准,我们是义军,自不能像羯赵那般苛刻残暴,把人逼得破产自杀,暂且以四丁抽一,每丁自备粮两斛,以充军辎!” 听此命令,丁良没有任何废话,重重抱拳一声“诺”,而从其眼神,就仿佛在说,主公你早该这么做了。 自入主河东以来,除早期两三个月的混乱,在局势稳定之后,苟政对河东士民,整体来说,还是比较“宽仁”的。少杀戮,省刑罚,虽迫于生计采取了一些掊敛手段,但还算有分寸。 对那些豪强之家,更是克制,除了河东柳氏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暴力掠夺,甚至积极寻求合作。但即便这样,除了郭氏等少数河东士人外,大部分河东的上层阶级,对苟氏集团仍是敬而远之。 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在蛰伏时期,苟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正是奋进勃发之时,正要为苟氏开天辟地,那很多事情,都无需顾及了。 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使命,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态度,到了非常时期,苟政这样的人,又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呢。 ...... 苟政在汾水之阴,前后驻扎了十余日,一直到二十七日,杨闿终于顺利自晋阳归来。主臣会面,当风尘仆仆的杨闿,一脸肃重地向苟政复命“蒙主公威德,幸不辱命”时,苟政那颗半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 亲自拉着杨闿进帐,引其落座,又给他倒上一碗热汤,一番寒暄之后,苟政方才落座,认真听取杨闿关于晋阳之行的细节汇报。 大体消息,苟政实则已经提前一日得知,消息来源还是那个老朋友:马先。不过,事涉机密,语焉不详,因此,苟政还需要从杨闿这边验证一番。 也正是从杨闿嘴中,苟政再度察觉到并州内部的矛盾与割裂,也以此进一步衡量评估张平以及并州军对自己后路的威胁。 想来也是,他一个小小的河东苟氏集团,都有那么多的纷纷扰扰与矛盾冲突,何况规模更大、情况更加复杂的并州集团呢? 时下,张平已经基本取得对并州六郡的统治权,这其中,除了张平本身有些笼络人心的手段,以及培植出了一些忠于自己的力量支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中原局势的风云变化、羯赵政权的天翻地覆。 并州此地,虽不如蜀地那般闭塞,但西临大河,东依太行,本身就具备自成一体的特性。当中原大乱、天下崩摧之际,并州的本土意识自然迅速抬头,士族豪强意图自保,黎民黔首寻求依靠,而这些都是需要一个代言人、一个强者来保障的,张平适逢其会,扮演起这样一个角色。 但是,在其位,谋其政,更需要承担那份责任。而被并州豪强们赋予的最大职责是什么,不是举并州之力去实现他的个人野心,而是护卫并州,保障那些并州上层人士的权力、地位以及财产安全。 在这样的背景下,当张平试图对外扩张之时,天然就有人反对。当然,张平能够出兵南下,并占领永安县,本身也意味着并州扩张派抑或是“刺史派”占据着一定上风。 但由于内部的牵扯,也使此次由郭时(出身太原郭氏旁支,叔父郭敬乃羯赵名将,与石勒渊源深厚)、张和统率的南讨行动,显得十分犹豫。 而孙万东感并州军之逼,决死破城之后,又在并州军中产生了不小的反响。简单来讲,作为副将的张和建功心切,想通过攻取平阳来洗刷前次浍口惨败的耻辱,而作为主将的郭时,则主张谨慎,坚决派人向晋阳通报情况并请求指示。 也正在并州高层为平阳之事争论不休之时,杨闿奉苟政之命,携带重礼,快马加鞭,赶到晋阳了。杨闿在晋阳的表现,若是让苟氏那些骄兵悍将得知了,必然要怒骂不已,责他堕苟氏军威。 只因为,杨闿在张平面前,始终秉持八字原则“卑躬屈膝,以小事大”。首先以臣礼拜见,献上厚礼,然后不掩喜色地向张平贺喜,通报苟军攻克平阳城、擒拿王泰的消息。 并且,还很老实地向张平提出,事前允诺的两万斛军粮犒赏,何时拨付。面对杨闿一番“盛情”,张平高兴不是,不高兴也不是,总之很尴尬。 但杨闿那种毕恭毕敬的表现,又实在不好恶语相向,以显自己小气。打个哈哈,便问起平阳战事经过,以及苟政、河东的情况。 杨闿自是有问必答,将苟氏集团一些“八真二假”的情况告之,趁着机会,不着痕迹地将孙万东部的强悍,以及苟政屯兵汾水的举措,告 之。 一听苟政领兵驻于汾水,张平立刻就想起几个月前与苟政相持汾水,寸步难前,无奈握和的情况,当时心中就警铃大作,谨慎对待了。 当天的会面,自不会有什么实质结果的,张平故作深沉,不置态度,杨闿也不急着将苟政的筹码都摆明,只是到驿馆,静心等待。 而当日在并州刺史衙门之中,因为河东使者的到来,并州高层之间的争论更加激烈了。不少的一部分人,都认为平阳既已落入苟军之手,已错过攻取最佳时机,苟军那边又显然有备,仅靠永安近万兵马,不足以进取,应该退兵。 何况,双方秘密往来数月,苟政又以礼相待,若背约相攻,既不能确保成功,也有违道义,不可取...... 支持进兵的人则认为,苟军久战兵疲,正可趁势取之,将整个山西之地,都囊括入并州治下,以窥中原。至于兵力不足的问题,只需继续调遣增派人马即可,并州六郡十余万户人口,武装数万军队是绰绰有余。 而这自然又引发了更大的反对声,以河东苟军表现出的实力与战斗力,在已失先机的情况下,想要完成反扑乃至消灭对方,代价得何等高昂,届时受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士民。 不管是“进取派”还是“保守派”,实则都基于一个原因,山东那边,已经彻底大乱了。首先,麻秋与王朗在东归途中,分道扬镳了,麻秋承李闵之命,将王朗军中上千羯士屠杀,意欲兼并其众,王朗不察败走,心知难容于李闵,奔襄国投奔新兴王石祗而去。 而麻秋则尽起步骑,归邺城,路过枋头之时,声势日益庞大的蒲洪,自然不可能让路。非但不让路,反而起了心思,命其子蒲健率军击之。 蒲军人多势众,且粮械充足,以逸待劳,麻秋军却是东归疲敝、士气低落,哪里是蒲军对手,最后被蒲健所擒,连带麾下部卒,被蒲洪吞并。 这一仗,就像彻底打开了北方大乱局的开关,紧随其后,此前自邺城出逃冀州的汝阴王石琨以及太尉张举,会同绕道北归的王朗,一同举兵七万,南下邺城,讨伐李闵。 在邺城之北,再度爆发了一场让李闵名震天下的大战。面对来势汹汹的“羯赵军”,李闵仅率千余精骑,便将其击败,手操双刃矛,驰骑纵横,所向摧陷,斩首三千余级。 具体过程的真假或许有待考证,但有一点很明确,在李闵掌控邺城、操纵朝廷,并不断掘断石氏统治根基之后,来自羯赵地方势力的第一波大反扑,被李闵轻易化解了。 击败石、张、王联军之后,李闵与李农二人,又迅速采取主动,率领三万骑兵,征讨占据石渎不奉其命的张贺度。在邺城周边,那些反对李闵的势力之中,就属石渎距离邺城最近,就在东边不远,腾出手来,张贺度也就成为李闵第一征讨目标。 在山西的角力围绕着平阳城展开的时候,山东的这些消息,也源源不断地翻越太行,传过来。中原大乱,天下崩摧,显然已成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个人的态度也是迥然不同的,在并州高层,分歧格外严重。激进者认为,正应趁此时机,壮大实力,以争天下;保守者除了顾忌自身的家业财产之外,也认为,天下大乱,在中原局势未定之前,不宜轻动,以免深陷泥潭......而持此论调的背后,则是对张平的不看好。 面对内部的尖锐而激烈的争论,张平自身也十分纠结,依他本心,自是倾向于前者。天下大乱,正是野心家快速崛起的时候,张平有人、有兵、有地盘,怎会不想争上一争,但那些反对的声音,他又不敢忽视。 最后,还是张平比较信任的长史贾雍,向他进言,方勉强打消了张平南下之心。贾雍就问了张平两个问题:明公已然下定决心,要与苟氏决裂,南下平阳、河东?内部不宁,军力不强,明公可有战而胜之的把握? 这两个问题,也扎扎实实,问在了张平心中最大的两个顾虑上。 其一,苟军是一路打出来的,多是些亡命之徒,即便总体实力不强,但想要灭之,张平并不认为很容易。 其二,就是并州内部问题了,兵众虽多,但军力不强,军政令并未实现真正、彻底的统一,刺史府与各郡之间,官府与地主豪强之间,矛盾重重。 还有更为关键的,那便是胡人与赵人之间的矛盾,李闵在邺城的杀胡,可引爆了整个北方的“胡赵矛盾”。并州诸胡杂聚的历史,可是源远流长,而羯赵势盛时,赵人士民豪强,也饱受凌辱,因此在并州向胡人反击复仇的声音并不小。 而这种种问题,张平若不调理好,就想要对外扩张,自然有如泥足,而在和协胡、赵的事情上,张平的能力与手腕,也显然严重不足...... 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张平的内心倾向,已经很明显了。在翌日,张平再度召见杨闿,装模作样一番,很为难地表示,并州军已至永安,并州文武,对苟军占据平阳,多有不满,他有心压制,却难耐众人汹汹声讨,以此问杨闿的意见。 杨闿心思还算机敏,刺史府的争论,他也有所耳闻。听这 话头,不再犹豫,立刻将苟政的“诚意”拿出来,说苟将军敬畏明公以及并州兵马,自不能让将士白跑一趟,愿意平阳以北三县割让,以补军资。 苟政如此上道,张平心情自然好转几分,不管怎么样,总归有所得,有的解释,不是白出兵一趟。 于是,张平欣然允之,甚至,还把此前允诺的粮草给兑现了,当然量有所省减,少了九成,从两万变成两千斛粮食,直接从永安军队调拨。 从晋阳密探,以及杨闿的汇报,综而得之,苟政的心情是大好。于他而言,张平那边越犹豫,并州内部越混乱,就越有利。 虽然,张平前前后后展现出的野心勃勃与左右徘徊,始终是个威胁,但哪怕只稳得一时一刻,对他的关中大略都是好的。 “我无后顾之忧矣!”这是苟政当着杨闿的畅快感慨。 高兴之余,苟政重赏杨闿,并将并州军那边转让的两千斛粮,一并交给孙万东。只不过,不那么让人愉快的,是永安的郭时,受令之后,命人将克扣后的军粮输送南下,抵达平阳时就已经被孙万东直接截留了...... 第16章 满载而归 闰月,初五日。 平阳郡濩泽县通往河东东垣县的山道间,一支马队逶迤而行,队伍规模不小,几千人加上牲畜、辎重,散布在原始而狭窄的山道上,头尾十数里。 此地处在王屋山西段,与中条山脉结合地带,山势虽然相对和缓,但地理地形依旧复杂,山路蜿蜒其间,行军尚且艰难,携带着大量辎重,就更加不易了,总能遇到一些人过、马过、车难过的地方,需要重新开辟。 队伍中间,一面在山风吹拂下摇动不已的“苟”字大旗,已经说明了的身份,正是北面局势稳定下来后,丁良、弓蚝等将校,奉令率部,于各县征集军资。 这可是一项美差,骁骑、破阵以及后来也被分派任务的中垒诸营将士都十分积极,干劲十足。 丁良与弓蚝联合行动,首要目标便是东垣县,这座位于河东郡东部的偏远小县,在苟军北上之初,由于局势、兵力的缘故,并未予多少关注。 一直到去岁中秋,在郭毅投效苟政,并协助其招揽郡内士民,东垣县那边迫于苟军的峥嵘军势,县内几家土豪联合将羯赵的官吏彻底驱逐了,并派人请苟政入主。 苟政纳之,为表诚意,仅遣一队中军入驻,其他一切如旧,并在郭毅的推荐下,委派了一名东垣本地县长。“东垣归附”,也可以看作苟政与河东士民结合的又一项标志性事件。 同时,由于东垣地理位置偏远,也不是什么富县、大县,苟政也未花费太多精力关注,再兼当地豪强很识时务地贡献了一笔粮资作为保护费,也就没有将之同安邑、猗氏、解县一般作为核心地盘经营,控制松散,几近于无。 这种放任自流,当然使东垣县的土豪们高兴,但当苟政想着“增产创收”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东垣。 不过,毕竟是河东属县,人口既少,也不富裕,还与将军府之间有那样一段“情谊”,因此丁、弓二人率军抵达之后,也没有做得太过分。 在县长的配合下,邀境内几家土豪,宣读将军府令,表明邀粮之意后,从东垣募得了七百余丁,以及千斛粟、麦,再加牛马、车辆若干。 东垣县的贤达们,显然是很上道的,比起那些高门望族,要可爱多了。但是,他们如此顺从配合,丁良、弓蚝却感觉不上不下的,他们两营合一千五百名精锐步骑,就这点收获,用弓蚝的说法,还不够将士们的辛苦费。 丁良也是类似的感觉,二人商讨了一番,这自是以丁良为主,他脑筋一动,思路也开阔起来,提出北上。至于北上哪里,自是平阳郡下属的汾东地区。 平阳郡被汾水南流段分为东西两个区域,平阳城就在汾西,而汾东则括有永安、杨县、襄垣、绛邑、濩泽、端氏六县。 而汾东地区,在过去的半年里,都属于各自为政,而濩泽、端氏二县,更属于三不管地带,任由当地豪强自主。 孙万东在平阳站稳脚跟后,便遣人传示郡内诸县,令其臣服进献。但在这短时间内,进展显然是不快的,而同属苟氏旗下,孙部遇到困难,他丁良作为同僚,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友好帮助,也是应有之义。 于是,在正月二十八日的时候,丁良与弓蚝二人率军,在向导的引路下,翻越山岭,直袭濩泽。到了平阳境内,可就放开了整了。 先取濩泽城,陈旧小城,弓蚝带人一个冲锋就拿下了,然后大掠县内,丁良又带人迅速北上,掠夺位于沁水以西的端氏县,同样一战而克,也是相似的处置。 丁、弓二部,战力既强,机动性又高,在他们迅雷一般的攻掠下,两县大乱,所向摧陷。而两地的土豪们,敢于抵抗的没有多少,大多只能结寨据堡拒守。 在完成基本的抄掠后,丁良又对豪强们发起讹诈,遣人告示,言他们只是前锋,苟政已率大军北来途中,要求他们出粮资犒军,以保安全。 而经过前面那么久的经营,苟政以及苟军在周边的名声,早就传开了,不说威震千里,周遭几百里,已然具备一定威慑力。 眼见苟军强暴,又有解县柳氏的下场在前头摆着,于是土豪们大多慷慨解囊,献上诚意。而丁良这边,不管多少,照单全收,整个过程中,并未杀伤多少性命。 到初三日,丁良与弓蚝在会合之后,率领部卒,押运近千户丁口及所掠粮辎踏上返程,可谓满载而归。 一路上,弓蚝开道在前,丁良压阵于后,二人配合得很是不错,艰难行走了三日,方才踏入王屋山南麓,返回东垣境内。 王屋山区,回暖一向很慢,山风吹拂下,依旧有些寒冷,但纵目所视,在周遭山野蛮荒处,又有些许绿意重新焕发,却也值得一喜。 几里一停,纵览周遭风光,又看着那些散于道间,默默歇息的民户,丁良心中也不免生出感慨,当初谪戍凉州的旅途辛苦,历历在目。当初之苟氏部曲,一如眼前之平阳民户。 “丁都督!”在丁良感慨间,弓蚝自前方赶来,坎坷的山道于他而言,如履平地,只一恍眼,已至面前。 这真是一名猛士啊,丁良 心中暗暗感叹着,难怪主公那般喜爱,又是厚遇,又是赐字,又是重用。 苟氏集团目前的这些将领们,多出身寒微,少有字号,而对于心腹之人,苟政都有赐字的习惯,以示亲近信任。苟安、郑权、弓蚝皆是如此,丁良自然也不例外,苟政给他取字“善长”,因此,丁良也叫丁善长。 “前方有何状况?”丁良问道。 见他紧张的表情,弓蚝却是一脸轻松,笑道:“沿来路而返,再过一个豁口,便能走出这片山林,到了平地,就不用这般辛苦了!” “很好!立刻将此消息,传知前后军民,给众人鼓鼓气!”闻之,丁良神情微缓,召来一名亲兵,吩咐道。 然后又道:“还当派人,先行前往东垣县,通知县长,让他准备好营宿,接应我等!” 弓蚝:“督将放心,我已遣部下去了!” 丁良颔首,恢复了沉静。见其状,弓蚝扫了眼山道间的状况,见着那些驮马、推车负担的物资,就忍不住笑意,冲丁良道:“此番北掠濩泽、端氏,收获颇丰,主公那边,可做交代了,但平阳的孙将军听了,只怕要气恼了!” 弓蚝言语间,透着点坏,丁良闻之,则嘴巴一撇,应道:“孙将军?哼哼,他能把平阳城稳住,就不错了!” “若非主公只给了我们半个月时间,若非怕误了时候,耽误了西进之事,就是襄垣、绛邑,我也得去走一遭!”丁良这么说道。 襄垣乃是平阳郡内汾东第一城了,绛邑则在汾水与浍水交汇处,这两县,油水怎么也要濩泽、端氏要来得多。 而听丁良所言,弓蚝益乐,说道:“也不知那孙万东究竟有何能耐,竟得主公如此看重、容忍!” 闻之,丁良瞥了弓蚝一眼,感受着他的不服气,悠悠然地说道:“弓都督,目光还是要放长远一些的,主公志在关中,而关中之广大,岂是区区平阳、河东所能相提并论。 孙万东在平阳,北有并州,南有河东,到底也就在一郡之地打转,能把平阳收拾得当,都算他本事。而我等,却能追随主公,驰骋关中,攻略秦雍! 不论施展空间还是前途富贵,岂是孙万东可比,他又如何值得羡慕嫉妒?” 听丁良说出这样一番见解,弓蚝也不禁呆了下,方正的面庞上流露出一抹深思,良久方才回神,向丁良拱手道:“听君一席话,有如梦初醒啊!” 说这话时,弓蚝心中也忽然明白了,这个胡儿,为何能够得到苟政那般的信任,只怕除了忠心之外,与这份见地也是脱不开的。 须知,弓蚝在苟政麾下,逐渐立足,以其勇冠三军的武力,因此难免生出自傲的心理。对丁良,面上虽然尊重,更多原因在于他在苟政那里的地位,在这方面,弓蚝的情商可是不低,但从本心而言,未必有多瞧得上。 但此番行动,再加这一番交谈,弓蚝对丁良的认识显然也刷新了一层,至少不敢小觑。 到翌日上午,丁良一行方才彻底走出山麓,踏上平缓的土路,行军速度大大提升,至晡暮时分,即抵达东垣县。 县城这边,提前得到通知,县长不敢怠慢,已然带领县中吏民,连同留驻苟军一道准备好了驻地,以及食物、饮水柴火。 对东垣县的接待,丁良显得很满意,心下暗暗决定,回安邑后就向苟政进言,东垣士民可靠,似那唤作王卓的县长,就值得提拔。 洗漱、进食、歇息,折腾到夜里,丁良的好心情到此为止。连日的疲惫,初归东垣,让他难免懈怠,但精神略一恢复,便发现了此前忽略的事情。 人数不对劲,准确地讲,是留驻东垣的苟军将士数目不对。之前,在决定北上之后,丁良留了百骑,会同东垣的驻军,看守所括军辎,同时对那些新纳壮丁进行简单的组织训练。 这项任务,丁良交给了苏国,他当然没有这样的权限,只不过在出发之前,苟政秘密交待,苏国此人颇得驭兵之法,使其任一骑卒,显然大材小用,找得时机,可以考验任用一番。 鉴于此,丁良便将苏国留在了东垣,他此前是河东大将,颇有名声,对那些新纳壮丁,想来也有安抚作用。然而,回来之后,丁良发现,苏国竟然不在东垣,并且部众也少了数百,包括那百骑。 察其异状,丁良立刻召来苟军军官,问其隐情。这个时候,军官方才支支吾吾地禀道:“禀都督,那苏国说轵关乃河东门户,若有敌自此关西来,于河东大不利,该当掌握于手中。因而,在探查之后,于五日前,率领五百人马,东去夺关了!” 听此言,丁良倒抽一口凉气,怒意升腾而起,直上脑门,冲其怒责道:“你为何不拦住他!” 闻问,军官有些委屈地道:“属下职责,在守备县城,苏队主既掌兵权,如何能阻!” 这话,将丁良噎了一下,竭力忍住怒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急问道:“苏国出发已有五日?” “正是!” “可有消息传回?” “尚无!” 此时,没有 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了。焦虑难抑,丁良当即找来弓蚝,告之以苏国之事。 “这苏国,倒是很有胆色,五百兵马便敢去夺险关要隘!”弓蚝听了,却是下意识称赞道。 “什么胆色,我看他是胆大妄为!不听军令,擅自出兵,就那五百乌合之众,如何能下轵关!”丁良怒道。 苏国带去的五百人马,除了百骑骁骑营士,剩下的就是新收的东垣丁壮了,就这阵容,很难让人相信其战力,更甭提拿下轵关了。 轵关是太行八陉之一,也是沟连山西、山东的要道,其作用不需多言。在过去的半年多里,也是河东郡获取关东情报消息最重要的渠道之一。 只不过,这个重要通道,仍旧掌握在羯赵势力手中。苏国大胆出兵,或许是急于表现,但对轵关的认识与看重,却也不是无理的。 但丁良此时,可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将这匹脱缰的马,重新束缚起来。 “事已至此,丁都督意欲何为?”弓蚝问道。 “烦劳弓都督留守东垣,务必看好军丁、辎重,我当亲率骁骑营士,东进试探情况!”深吸一口气,丁良严肃道。 在正事上,弓蚝也显得十分认真,拜道:“东垣就交给我,丁都督一路小心!” 休整了半夜,到后半夜,丁良不得不顶着麾下将士的埋怨,将骁骑营士叫起,八百余骑,打着火把,连夜向东而去。 夜以继日,兼程而行,隔日方才抵达坐落于太行南麓间的轵关。值得惊疑,也值得惊喜的,是遥遥望去,轵关关城上,飘扬的,正是一面“苟”字大旗。 得到斥候汇报,丁良不由心头一惊,这苏国,不会真凭着那几百乌合之众,把轵关拿下了吧。迟疑继续,丁良还是遣人前去叫关,未己,面朝丁良军的轵关关门大开,一小队守卒跑了出来,列队相迎。 就这么着,丁良怀着一种相当谨慎且复杂的心情,带人进入了轵关。入关之后,丁良即召苏国,又得知,苏国并不在关内,却是探得河内混乱,带领骑兵去东南方向的轵县游弋,寻觅战机...... 第17章 意外之喜 苏国之克轵关,说穿了也不值一提,原因不在于苏国以及他那初经编练的几百乌合之众有多英勇,关键在于轵关守备的空虚以及河内郡的混乱,本质上还是邺城大变乱正不断地、深远地、广泛地向周边地区扩散,是羯赵政权走向崩溃的具体表现。 河内郡的崩溃,若说直接诱因,正是不久前发生在枋头集团以及麻秋军之间的大战,麻秋虽败,本人连同麾下秦雍将士为蒲氐所并吞,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败兵,向西溃散。 这些散兵溃卒,数以千计,蜂拥而入汲郡、河内,席卷过境,杀掠官吏士民。再兼此前有一批西归之秦雍流民,也流离境内,乞活求生,两者结合,以致二郡大乱,动荡不已。 这里需要提一点,早年石虎自关西徙民充实关东人口。自去岁下半年开始,羯赵内乱频仍,关东动荡,为躲避战乱,大量秦雍流民扶老携幼,相率西归,踏上回家的路途。 而这样一场人口迁徙,其过程必定是艰难的,结果注定是惨淡的。须知,就是太平时节,这样规模的大迁徙,也必然伴随着大量死伤,何况在羯赵这等秩序彻底崩溃的黑暗混乱社会。 因此,秦雍黎民的回归路途,注定是一条尸骨累累的残酷之路,饿死、冻死、病死以及因战乱、意外死亡,难以计数。 在此情况下,那些路过枋头,为蒲洪所并吞收编的秦雍流民,都算是幸运的。而剩下的,在中原大乱,州郡割据,面对着满目凋敝、民生困苦的现实状况,又有谁去接纳他们,又有谁愿意拿出宝贵的粮食来救济呢? 从整体上,秦雍流民的西迁,仍在持续,河南、河北皆是如此,对这些流民来说,西归是一条充满绝望的求生之路,回家更多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念想。 迁徙求生的希望不大,停下来也大概率会死,两者相较,不若死在回家途中...... 百万流民,这个基数还是比较大的,其中也难免出现一些例外,比如一些走得早的、幸运的流民,就走到了河内郡,人数同样不算多,将将满万罢了。 正是这些流民与麻秋残兵的结合,加速了羯赵汲郡、河内而郡的崩溃。青黄不接的时节,求生是所有人的本能,秦雍乱军、流民需要生存,不得不杀官掠民,而当地的豪强士民,为保护自己的财产安危,为稳固既有统治秩序,也联合起来,对这些外来者进行绞杀。 这样的背景下,轵关原驻扎有一支赵军,随着时局的变乱,也失了供给,军心混乱,逃卒甚多,苏国正是通过秘密刺探察其虚实之后,方才发起致命一击。 倘非如此,苏国就是再胆大,也不敢带那区区五百步骑就来闯关夺隘,他又不是关云长,只需五百“小刀手”,就能取长沙。 当苏国率军发起对轵关的袭击时,根本没有遭到过多抵抗,那些赵卒,大多没有反抗的勇气与体力。不论如何,苏国随军还携带有一些口粮,缴械投降,或许还能换取一口吃的...... 听完“夺取轵关”的简单汇报后,丁良对苏国的恼火情绪有所缓解,取而代之的,则是深入的思考。知晓关东已乱,但已然乱到这种程度,还是有些出乎其意料的。 而发生在汲郡、河内的“秦雍流民之乱”,也让丁良敏锐地窥探到一丝机会。那些作乱的残兵蚁贼,于汲郡、河内是负担,是祸害,但对苟氏集团来说,就未必了。 就在轵关安稳等待,苏国显然不敢走远,日头一晚,即率领骑队归来。收获没有多少,但苏国的心情不错,脸上洋溢着笑容,当听闻丁良也率军赶到轵关,严肃起来了。 关城内,迎接苏国的,是一个略显严肃的阵仗,丁良正色而居堂间,堂前甲兵按刀而立,空气中都仿佛能嗅到一股肃杀的味道。 这显然是打算给苏国来个下马威,而苏国,心下虽凛,面色却从容地上前拜道:“参见都督!” “拿下!”丁良二话不说,吩咐道。 立刻有甲士上前,将苏国擒下,见状,苏国自是奋力挣扎,大声道:“为何拿我?” “谁准你擅自出兵!” “我拿下了轵关!”苏国很是激动。 丁良冷声斥道:“就冲你不听军令,自作主张,我就是斩了你,也是理所应当!就是到了主公那边,我也有话说!” 见丁良那满脸厉色,苏国表情微滞,不接话了,眉头紧锁,此时他没法反驳丁良此言,而虽然正式归附不久,但苟政对军令军法的重视,他也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的。 不过,道理虽是这般,苏国明显不大服气,沉吟少许,怼道:“丁都督率军北上平阳,征集抄掠,又可曾取得主公首肯,这难道不也是擅作主张?我只是效仿都督而已!” 听其言,丁良嗤笑两声,反问道:“主公授予我便宜之权,我出发之前,给你的命令,又是什么?” “丁都督归来,又至轵关,想来东垣无事,未曾渎职,我攻取要隘,得众上千,又如何讲?”苏国反驳道。 “还敢狡辩!”丁良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阴沉地叫道:“来人,将 此獠拉下去,鞭笞十下!” 听此命令,苏国面色不忿,不再言语,很是硬气地自发出堂,接受鞭刑。但苏国心中,却倏地松了口气,就丁良那气势,苏国还真有些顾忌,这胡儿拿着这点把柄,先不管不顾将他给斩了。 要知道,他好不容易放下矜持,投效苟政,正欲追随建立一番功业,若是因为这种事情丢了性命,可就太亏了。 十鞭子费不了多少时间,很快苏国就被押进堂间,施刑士卒没有留手,苏国身上鞭痕十分明显,额头因为吃痛渗出了汗。 冷冰冰地看着苏国,丁良语气依旧严厉:“这十鞭,是我给你的教训,违令之罪,绝不可姑息,然此事不算结束,待归安邑,当上报主公,论处你罪!” “尔等也当引以为戒,再有敢效苏国者,严惩不贷!”丁良又严肃地冲在场看戏的几名骁骑营队主,警告道。 “诺!”众皆凛然。 骁骑营,自成立伊始,由小壮大,丁良都是直接参与者,其他部队另说,但在营队内部,他还是很有些威严的。 而苏国听其言,见其状,对丁良把自己当作儆猴的鸡,也没有再出言顶撞。 连日的奔波与折腾,全军上下都难免疲惫,到了轵关,骁骑营将士们,也终于能够得到一个完整而连贯的休整时间。 入夜,点点灯火闪烁轵关内,经过简单疗治的苏国又被请了过来,丁良坐在一方小案后,案上摆着点吃食,两只陶碗,满斟着。 “坐!”丁良伸手示意。 见状,苏国并不动弹,生分地说道:“都督这是何意?” “责你,是为严肃军纪,但果断出击,占领轵关,俘获军众,也堪称功劳!”丁良语气还是很冷,道:“功过如何,最终还需主公评断,但并不妨碍我对你识略、果断以及胆气的佩服!” 听此言,苏国面露讶然。 不待其答话,丁良又道:“主公常常称赞你有统兵之才,也深爱你之将略,以你的能力与声望,早晚能够成为主公大将。但恕我直言,在主公帐下,再强的能力,也无法凌驾于忠诚于军纪之上!” 对丁良这番话,苏国心中不免嗤之以鼻,毕竟别的不说,就苟氏集团那些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以及那个孙万东就与丁良所言格格不入。 不过,苏国倒也不是听不进好赖话的人,面容逐渐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交浅言深的话,丁良也没多说,端起碗,一饮而尽,算是对此前堂间之事的一种交待与态度。苏国见状,也举碗同饮,可惜的是,只是白水...... “你前往轵县,打探到什么情况?”丁良进入到工作状态,严肃地问道。 注意其表情,苏国眉毛一扬:“都督也对河内乱局感兴趣!” “要是不乱,你如何有可乘之机,拿下轵关?若是不乱,我等早为羯赵所扑灭了!”丁良淡淡道:“关东越乱越好,别的地方我们鞭长莫及,但河内毕竟算是邻居,我想主公那边会感兴趣的。尤其是,那些残兵与流民!” 闻言,苏国恍然,想了想,方才说道:“据我今日在轵县打探,河内现如今已然全境大乱,秦雍乱军流民,在一名唤作贾虎的首领统率下,抄掠郡内。 此人原是麻秋部将,在枋头被蒲氏击败后西逃,在河内收拢溃卒,联合西归流亡,裹挟乱民,聚众两三万,与两郡官府、豪强对抗。 据说,三日前,贾虎在攻打野王之时,受挫城下,被官军与豪强击败,眼下正率领溃众活动于温县、孟津一带就食.....” “还剩多少人?”丁良问。 “不知!” “其他秦雍流民呢?” 苏国不禁摊手,应道:“如此乱局,短短时日,如何能尽知,我也仅是从别人口中探得,想要了解,还需深入刺探方可。” “如此,那便先从那贾虎身上着手!”丁良定定地说道:“主公一直苦于军力、辎需不足,河内如此乱局,正可趁机讨得一些好处!” 苏国来了精神:“都督意欲如何行事?” 丁良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继续打探消息,然后将此间情况,尽数传报主公,等候命令!” 丁良话里的意味深长,苏国自然感受到了,嘴角扯了扯,还是应了声“是”。 河东这边,苟政自汾水返回后,亲自坐镇安邑,继续做着西进的军事准备。进入闰月的时候,大方向上,已然确定,主要的军辎调动,也已基本完成,只待疲敝不堪的军民有所休整恢复,便择良机发兵。 趁着这个机会,苟政又会同郭毅,准备春耕事宜。进入闰月之后,回春的信号也越来越明显了,河东的民众们,是不可能真正闲下来的。 偷懒的人,是没饭吃的,不过,比起做那些繁重的军事准备,种地劳作,屯民们的积极性总是要高一些的。 当候骑飞马而来,带来丁良关于“濩泽、端氏行动”收获,以及河内地区乱局、秦雍乱军流民的情况,悉之,即便内敛如苟政,也不免 讶然。 堂间,苟政正与郭毅、杨闿处理着关于各县春耕的一些事宜,得此报后,商讨内容立刻便转移到河内之事上了。 将丁良汇报,传视郭、杨二人,苟政认真地思量几许,问二人道:“你们觉得,河内乱局,该当如何处置?” 闻问,郭、杨二人一时间皆不应答,关键在于,把不稳苟政的脉,从其脸上并不能看出倾向。还是郭毅,在稍作思考后,说道:“主公一意向西,然丁良北掠平阳,东窥河内,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长史所言,在下不敢苟同!”杨闿开口了:“丁都督之掠,得粮、丁各数千,大大弥补辎需。若无对外所求,以河东军民物力,又能支撑主公大略几时?” 说着,杨闿向苟政道:“主公,眼下进取关中,尚未筹备完全,所欠缺者,不外乎军民粮财。值此整备之际,若能如丁都督所言,吸纳那些秦、雍军民,并自河内掠粮,于主公当有大利!” 苟政还未表态,郭毅就忍不住道:“关中乱局,非主公所能轻涉,贸然东向,只怕泥足深陷,不只影响西进,更有可能引得强敌窥伺!” “先生所言强敌,是指何人?”苟政突然问道。 郭毅严肃道:“枋头蒲氏!” 闻之,苟政面色一凝,忌惮之意,溢于言表。 而苟政,在一番思想挣扎后,沉声道:“我当亲率兵马东进,观时而动,速定河内事!” 见苟政一脸决绝之态,杨闿微喜,郭毅张了张嘴,却没再劝。 苟政,当然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三心二意,但他又有不得不为的理由。军辎之搜掠,反而是其次,关键就在于那些西归的秦雍乱军、流民,对苟氏集团来说,实在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如今的苟氏集团,虽然依旧以苟氏为核心,当初高力义军为骨干,但在河东这九个月时间的沉淀与发展,不论军政,都不免打上了“河东”的属性。 虽然,这一直都是苟政希望并努力尝试,但必须有个前提,那就苟氏掌握主动权。而要保证这一点,除了苟氏族部之外,就是那些追随的关西军民了。 但是这部分人,在当前的苟氏集团之中,占比已不足一半,这是涉及根基的问题。因此,当听闻贾虎所率西归秦雍军民时,他就起了将之吞并的想法。 而即便不考虑政治因素,仅从军事的角度来看,一干打有“回家”、“求生”标签的军民,能发挥的作用,也是远超一般人的。 苟政心知,打关中,最终依靠的,除了苟氏部曲,就是那些关西籍将士了,想要河东人去拼命,是有难度的。 怀着一些复杂乃至腹黑的心思,苟政带领亲兵、探骑、锐骑三营快速东进,直奔轵关,沿途只在东垣县有过短暂停留。 第18章 归附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将天地洗刷一新的同时,也仿佛给世间的纷扰与动荡划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对农业生产来说,春雨贵如油,然而对流离于河内的秦雍军民来说,却是又一场艰难与折磨。在距离河阳城不远的野地间,由贾虎统领的流民队伍,驻扎于此。 周遭湿漉漉的,许多流亡军民,都只能裹在泥泞之中歇息,压抑的气氛遍布简陋的营地,绝望之色几乎现于每个能够看清的面庞上,尤其是那些历尽千难万险、受尽千辛万苦,方走到河内的秦雍流民。 野王城下失利之后,部众溃散,贾虎只能于败退之际,尽量收拢军民,率领残部转战温县。然而,温县的豪强官民,早有防备,坚壁而御之。 士气衰落,饥疲交加,此前因求生与回家爆发出的能量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关键在于,此前攻城、破堡所掠之兵器、粮食,都丢失了殆尽。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乞活求生,何其困难。在温县辗转两日,也曾尝试进攻当地堡壁,结果没有成功,再遭败绩。 无奈之下,为躲避河内郡兵、豪强的合力绞杀,贾虎又不得不率众西进。一路上,不断有人走散、饿亡,但只要还有余力的,便努力跟上。 倒不是贾虎有多高威望,让人军民依附,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也不可能建立真正的权威。只不过,对这些乱军流民来讲,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罢了,只是本能般地向西走。 等到了河阳境内,就再也走不动了,一方面为雨水所阻,一方面也因吃食口粮几乎耗尽,很多人难耐饥饿,已经吃草、啃树皮了。 到这个程度,由贾虎率领的这支秦雍流民,只剩四千余众了,但大概率是河内郡规模最大的一支流民部曲。身上满是泥泞,绝望的情绪就像一团团阴影,笼罩在所有人心头,自贾虎以下,大部分流民帅众,都基本认命了。 也幸得河内的地头蛇们,多只为自保,对待这些乱军、流民,更似面对一干瘟神,“礼”送出境即可,并没有过多的纠缠。 毕竟,不管是出人还是出力,成本都是高昂的,而在一干穷贼困兽身上,显然也不可能获得等价回报。一般的豪强,养自家族部,尚且艰难,只有那些大姓大堡,才可能趁机掳掠些人口,也充实势力。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并不是枭雄豪杰们意识不到人口的重要性,只不过在一个彻底崩溃的社会秩序下,在生产力严重破坏的背景下,乞活很难,活人更难,毕竟活命的资源是有限的. 再兼境内还散布着其他乱民,以及正在春耕的关键时节,方使河内豪强放松了对贾虎这支“作恶”最多的流民的追杀,否则,他们连河阳都到不了。 然而这样的现状与处境,接下来,结局也是可以想象的,即便不被那些官兵豪强消灭,也很大可能因冻、饿而死。能一路闯到河内郡的流民们,又有哪个见识少了,又有哪个不是从五倍、十倍的尸骨中幸运地挣脱出来的? 只不过,幸运似乎到河阳为止了...... 一身破损严重的甲胄,上边全是刀痕剑印,正披在流民帅贾虎身上,雨一停歇,他便踩着泥泞,在营地内巡视,留一个个或深或浅的鞋印。 没有人起身迎接,很多人连眼皮子都不抬,已然失去了生气,而看着一众“泥猴子”般的流民军众,贾虎却也无法生出多少恼怒之情来。 贾虎是武功人,前者关中大乱,与兄弟贾豹一起,率领村众数百,结寨自保,以避乱事。但在麻秋自凉州东进的过程中,为其裹挟,然后身不由己,成为乱世波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一路东进,进过长安,见过洛阳,看到过关东的十室九空,然后在枋头,被蒲健率军,凶狠击破。麻秋都被擒拿了,贾虎等被裹挟的部众,也终于重获自由。 但自由,可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往往是沉重的。为了活命与饱暖,在兄弟乡众的支持下,贾虎登高一呼,趁机收拢流亡,组织部曲,集中力量,肆虐郡县。 当然,能成此事,还与贾虎本身出色的武力有关,他身长八尺,膂力不俗,善使长矛,马上功夫十分硬朗,在麻秋军中,就已经有些名声了,尤其在基层军队。 靠着武勇善战、悍不畏死,贾虎一路将依附、裹挟军民部众带到河阳,他也算尽心竭力了。 然而,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与计划,只是凭着本能,抢衣就食,抱着一个“求生与回家”的念想,向西流窜。就像一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碰壁,碰的遍体鳞伤,以至穷途。 “大兄!”长着一张圆脸的兄弟贾豹找了过来,也是满身狼狈,眉带忧愁,看了看周遭部卒,欲言又止。 贾虎见状,将贾豹拉到一边,道:“二弟,四下无人,有什么话,直说吧!” 贾豹也不客气,严肃地道:“大兄,局势艰难至此,我们必须设法脱困了!” “你有什么办法?”贾虎有些期待地看着贾豹。 贾豹提了口气,沉声道:“为今之计,只有率领乡邻部曲,脱离大队,另谋生 路!” 一听这话,贾虎脸色剧变,盯着贾豹,压抑着声音,怒道:“你想让我抛弃部众当逃兵,独自求生?” “除此之外,小弟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贾豹语气坚定。 贾虎只稍一思索,即断然拒绝,道:“都是关西乡党,弃之有违道义,何况,若无众人依附,焉得自保之力,脱离了大队,只怕任一县兵,都可擒杀我等!” “这些人何曾是我们部曲,相聚西向,不过抱团取暖罢了!能把他们带到河阳,已是仁至义尽,今生路已尽,不另谋生路,难道还要同他们一起死吗?如今这等处境,还讲什么道义礼法!”贾豹说道。 见贾虎眉头紧锁,贾豹略微平复心情,又道:“今粮草已荒,饥疲已极,若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还望大兄三思啊!” 一番话,说得贾虎哑口,凝眉沉思,纠结二字几乎就写在脸上。思虑良久,贾虎问道:“即便如你所言,弃众而逃,又往何处容身?” 贾豹当即道:“几千人的死活难管,但凭大兄本事,难道还不能带领几十上百人求生吗?亡命江湖,回乡避难,哪怕依附豪强,总有一条出路,唯独不能坐地待死!” 闻之,贾虎再度沉默了,思考良久,依旧以一副迟疑的态度道:“容我再考虑考虑!” “眼下是生死存亡,还望大兄早做决定,一旦误了时机,想走都走不了了!”贾豹道。 也许连贾虎自己都不清楚,他面对贾豹建议犹豫不定的原因,或许是他口头上所讲的“道义”,又或许源于丈夫心中本能的志向与野望,过去在乡里种地打猎没有机会,如今见了世面,享受过一呼百应的风光,哪里能够轻松放下...... 而让贾虎感到沉重的是,持弃众意见的远不止他的弟弟贾豹,还包括那些从武功老家一路跟着出来的乡邻,最初有两三百,如今只剩几十了。 但大伙依旧愿意追随他,并且同心一致,支持贾豹的意见,原因还是两个字:活着。而对这,贾虎能够理解,也没有阻止的理由,但他心里总觉有道关卡难过。 怀着一种极度郁闷且压抑的心情,贾虎将包括贾豹在内仅剩的几名流民帅召来,要求他们安抚好手下,自己则带着几名仍能动弹的部卒,前往河阳城方向打探。 河阳城,已经是贾虎最后的希望,如果能找到些破绽,拿下河阳,夺其积储,他们这干人,就仍有转机。 只可惜,河阳那边早有预备,对他们这些流民军,真似瘟神一般对待,城池周遭的民众早就连人带家产收容进城,做好防御的准备。 以河阳城的规模,若是几日之前,实力尚在时,贾虎或许还有信心攻他一攻,但现如今,只能望城兴叹...... 带着一种更加郁闷的心情,贾虎返回了营地,还是那般混乱、泥泞,倒是阳光重临人间,让人少了几分寒意。疲惫与饥饿带来的低血糖,让贾虎都感到一阵目眩,直到贾豹与一干流民帅的迎接,方使他回了神。 “大兄,你终于回来了!”比起清晨时的阴沉与焦虑,此时的贾豹显得十分兴奋。 贾虎察其异状,不由讶然,问道:“二弟,出了何事?” “好事!喜事!”贾豹两眼发亮:“我等有救了!” “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贾虎闻之,两眼放光,不由伸手抓住了贾豹手臂。 贾豹被捏得生疼,不禁龇牙咧嘴,贾虎见状,赶忙松开,催促道:“快讲!” 贾豹这才说道:“二兄,适才有一队人马自西北而来,领头者前来拜访,言其乃龙骧将军、河东太守苟政的主簿......” “可是那败石闵、杀刘秀离、夺河东、退张平的苟政苟元直?”贾虎眼神发亮,忍不住打断道。 这大抵就是苟政过去近一年努力成果最直观的体现了,至少在关西地区,他的名声已经有了相当广泛的传播。 “舍他何人?” 贾虎忽觉心跳有些加速,深吸一口气,问道:“可有表明来意?” “那姓杨的主簿言,得知我秦雍军民,相率西归,路途坎坷,特引众来迎,让我们向轵关前进!”贾豹道。 “人呢?”听此言,贾虎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问道。 “正在营中等待!” “快引我去见贵客!” 奉命前来招抚的,自然是苟政的主簿杨闿,在苟政抵达轵关,探明贾虎这支最大的流民军近况后,果断使其前来,说其归附。 “在下杨闿,忝为龙骧将军帐下主簿,见过贾首领!”面对一干狼狈至极的流民帅,杨闿从容间甚至带有几分优雅,作揖道。 见其状,贾虎甚至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拱手回礼道:“先生此来,济我部曲之困,解我大忧,不胜欣喜,某先行拜谢!” “首领不必拘礼!”见贾虎态度还可以,杨闿心头微松,提前准备的一些话术,也迅速改了,笑道:“在下只是奉命而来,此皆我家主公之意!” 闻言,贾虎脸上笑意稍敛, 打量了杨闿两眼,见其气度着实不俗,郑重地问道:“贾某是粗人,此前更是一无名小卒,与苟将军更是素不相识,毫无往来。 恕贾某直言,苟将军因何遣先生远来,又因何愿意出手援济我秦雍军民?” 对此,杨闿呵呵一笑,笑声很有感染力,将贾虎这一干人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方解释道:“对首领疑问,我家主公早有预料。 临出发前,主公命在下告诸位,苟氏出自略阳,部曲及麾下也多关西豪杰、流民,主公与诸位,实则同出一源,经历也相似,只是先尔等一步罢了。 既有此渊源,得知秦雍军民流离之苦难,以我家主公之仁德高义,又岂能坐视不理?” 听杨闿这么说,贾虎不禁回头同贾豹对视一眼,见自家二弟点了点头,方抱拳道:“苟将军之德义,某也早有所闻,今日际遇,果如传言,倘受接纳,感激不尽!” “我家主公已亲自赶到轵关,翘首以盼贾首领率众西归!”杨闿语气亲切地说。 贾虎的戒心明显进一步消除了,舒出一口气,指着营地中惨淡的景象道:“先生也看到了,此地有我们数千军民众,不知苟将军可能尽数援济?” 对此,杨闿哈哈大笑,带着些傲然道:“我家主公总率河东之众,麾下何止数万,区区数千人,养之又有何难?主公让在下告知首领,轵关那边已然备好粮食,只待西归秦雍军民享用!” 见杨闿如此有底气,不只是贾虎,就连旁边几名流民帅,都露出了惊喜放松的表情。还是贾豹,相对克制,主动说道: “苟将军大义,施以援手,我等必当感恩戴德,率众相投。只是,眼下我等已然断粮,军民皆嗷嗷待哺,前往轵关还有不短的脚程,以我军之力,恐怕难以坚持! 另外,我军一路辛苦西来,多有河内军民袭杀,他们的威胁,也不得不防!” “这确是一个问题!”闻言,杨闿往四周看了看,事实上对这些流民军的情况,他已然洞若观火,但面子总要做一做。 思忖少许,杨闿道:“这样,我先回轵关向主公汇报,请求主公,遣军派粮,前来接应。诸位当鼓励军民,告以喜讯,做好准备,等待西行!” “倘如此,一切拜托先生了!”贾虎当即道:“还请先生回复苟将军,得活命之恩,我等必当竭力报之!” 杨闿一行,策马快速去了,贾虎等人则站在泥地里,久久注目,不愿动弹,那毕竟代表着他们的希望,最后的希望。 “我还以为,大兄会再斟酌一番,未曾想,这干果断!”注意到贾虎沉凝的表情,贾豹笑道。 闻之,贾虎叹了口气,轻声说:“不论如何,也比带着部曲,飘零江湖要强吧!那苟政的名声,在长安就有所耳闻,如杨主簿所言,至少同为关中豪杰,还是值得前往一看的......” 第19章 表演 苟政很快就向贾虎所率流民军展现出他的高效以及诚意,仅隔一日,一支千人规模的轻骑,便自西北而来,正是由丁良率领的骁骑营。 铁骑踏青,威风凛凛,引得又行进了十余里的河阳流民惊鹭一片,惶惧不安,还是丁良遣人贾虎一叙,告以来意,人心方宁。 当然,抚慰人心的,不是骁骑营士的身份以及来自苟政的招抚之言,而每名骑士随身携带的一袋麦子,每袋不算多,十斤左右。 当上万斤麦子堆放在空地上,并发布救济令,让流民军众前来领取,全军都沸腾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喜悦的笑容,那就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对一干饥肠辘辘、嗷嗷待哺的人来说,这些救济粮,任何言语都不如这些救命来得实在有力,来得震撼人心。 领取的过程难免混乱,吵嚷、拥挤、推搡乃至争抢,不过在贾虎等流民帅以及骁骑营士的安抚、控制下,场面才不至失控。 尤其是丁良所率骁骑营卒,多面带傲然之色,他们毕竟是以“拯救者”身份前来施舍的,哪能容这干流民裹乱。手段也很粗暴,鞭子抽,拳打脚踢,但越是如此,越是敬服。 稍晚些的时候,在流民军的营地里,冒起了袅袅青烟,麦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这是时隔多日之后,流民军们再次享用到一份像样的食物。 吃饱是不可能的,骁骑营此来,就带了这万斤救济粮,还是没去壳的那种,平摊下来,每人也就两斤出头,需要支撑他们赶到轵关。 而重点,绝不只是这些粮食,关键在于希望重新在他们心中燃起,在现实条件的限制下,很多时候往往需要用精神力量来弥补、激励。 不曾谋面,但苟政与这些秦雍军民的交流就此展开了,腹中有食,饥饿消减,重获新生的流民们脑海中,“苟将军”这三个字已然深入人心。 尤其是,丁良还派人,策马于营中奔驰,高声宣告,激励众人,说主公已在轵关准备好了新磨的谷子,做好面饼,正待他们去享用。 总结来就一句话,轵关那里还有好东西,也只有到了轵关,才算成功求生活命。 这番宣告,激励人心的效果是显著的,众皆喜然,黯淡天色的笼罩下,不少人都朝西北方发出当下最真挚的感谢,感谢苟将军。 相比于普通流民军卒,一口吃食就能收买满足,贾虎等流民帅们,心情则要复杂多了。尤其面对跟随丁良而来的骁骑千骑,更添敬畏,以及忌惮。 虽然来意表达得依旧冠冕堂皇,带来救济粮的同时,也开路保护,开路护送他们前往轵关。而在贾虎等人眼中,骁骑营之来,多多少少带着些威慑的味道。 但即使如此,贾虎等人心中,感激的情绪还是居多的。对他们而言,能够依附一名强者,至少是不差的,尤其经过西归以来的磨难之后,还是太辛苦,太折磨了。 要知道,在麻秋麾下的时候,或许幸福指数不高,但还不至于始终处在饥饿线上,时刻面临生死危机。对这些人来说,没有强者羽翼庇护,独自面对这个浑浊的世道,还是太困难了。 因此,即便那丁都督略显冷漠倨傲,对他们颐指气使,也都默默忍受着,谦卑恭维,贾虎甚至去野地里打了两只兔子,作为薄礼进献。 对这些流民帅,丁良总体上还是给了些面子的,也请他们吃了一顿饭,饱食,有饼有肉,然后便理所当然发号施令,安排西行事宜。他关心的,只是完成苟政给他的任务,尽可能将这波秦雍流民军带到轵关。 翌日一大早,在各部流民帅的带领下,数千秦雍军民,再度踏上了西行的旅途,有了昨日的救济粮,这一回,他们的步伐更加有力,心中也充满了激动与希望。 而在丁良所率骁骑营的护卫下,一路畅行无阻,这些一看就不好惹的骑兵,威慑力还是很足的,没有豪强、流贼,敢于侵扰,包括那些已经基本失了约束的原羯赵郡兵,也只能缩首城池。 闰月二十日,经过四天的旅程,流民军们终于抵达轵关,而得到消息的苟政,也亲自于关城下迎接。 这是贾虎等人第一次见到苟政,而这个时期的苟政已经有名声与身份的加成,在贾虎等人眼里,自是光芒万丈。面对苟政表现出的豪迈、阔达与包容,众人多受其所染,当场就拜。 就如丁良此前所宣讲的,在轵关这边,苟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接待事宜,他从东垣那里调集了大批粮资,丁良等人此前费尽辛苦括敛而得粮食,正好被用在此事上。 营地、粮面、热水、柴火,一切用于接风洗尘的物料,都准备地相当周全,苟政甚至亲自安排监督。只要求达到一种效果,让那些流离的秦雍军民们,拥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而这一点目的,显然达到了。虽然苟政依旧保持着节省的习惯,物资并不能充分供应,但当各部流民们,在军吏们的引导安置下,进入营地,洗漱、饮水、进食,体会着早已遗忘多时的温暖与安宁时,感动感激之情,是油然而生。 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哭了,泣声悲怆,更有几分 释然与解脱,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对“苟将军”的感激。 当夜,这些身心饱受磨难的秦雍流民、军,有些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有些人则睡得香甜,鼾声如雷,但共通的是,他们都享受着难得的轻松与安宁。 相比于普通流民军,贾虎等几名首领,则受邀进入关城,参加苟政给他们准备接风宴。毕竟是头领,待遇有些差别也是可以理解的,每个人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以一种崭新的面貌,拜见苟政。 并且,除了贾虎几人,还有好几名流民帅。却是在这几日,苟政屡屡派人东出,于河内郡内延揽,说服散落的秦雍流民前来投靠,在贾虎一行抵达之前,陆陆续续,已经有好几千人抵达关下,被苟政妥善安排。 因此,贾虎虽然是河内境内规模最大的一支流民军,但并非唯一。有鉴于此,贾虎等人面对苟政时,更添几分拘束,就仿佛自恃的资本又减弱了...... 简陋而逼仄的堂间,昏黄的灯光,竟多了几分宁谧,苟政与十几名流民帅同坐,场面有些静。严格来说,这些流民帅还未真正依附苟政,对自己的未来依旧是彷徨茫然的,在苟政面前显得很局促,即便面前案上摆着酒肉菜肴,早勾得他们口舌生津,也不敢妄动。 扫视着众人,苟政眼神平静,面色温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见众人这副安分之态,苟政拾起案上小碗,端至胸前,道: “诸位不必拘束,到了轵关,就有如倦鸟归巢。世道艰难,物资短缺,一时间,我也能以此简食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慢待之处,还望见谅!” 听苟政这么说,一干人等连道不敢,贾虎本是有些讷于言的,此时也不禁主动开口道:“将军言重,我等不敢担待!我等一路流亡,食不果腹,衣难蔽体,这样的酒食,完全是不敢想象!得将军如此盛情接待,我等感激之至,无以为报!” 贾虎言罢,众人皆是点头,出声附和。 对他们的反应,尤其贾虎的回答,苟政显然很满意。这干流民帅中,苟政最看重的当然是贾虎兄弟了,那么多流亡进河内的乱军、流民,聚众作乱求生的不少,但声势搞得最大的,就属他们兄弟了。 不管是能力还是运气,既有的战绩与履历,总是能够说明一些东西,至少比起那些零零落落的队伍,要更值得关注。 “诸也不必客气,谨以此杯,敬诸位!”苟政不再客套,捧着酒碗,一饮而尽。 见苟政饮得如此豪气,一干流民帅,再不忍耐了,迫不及待拿起酒碗,异口同声:“敬将军!” 一碗酒,就是一场仪式,酒水下肚,气氛明显融洽许多。看着众人,苟政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慢慢地,眼眶红了,直至哀声大起。 苟政此举,可让众人愣住了,面面相觑。见他越哭越伤心,泪水几乎涌了出来,堂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之时,陪同在侧的杨闿方开口代众人发问:“主公,何故如此伤心,潸然泪下?” 闻问,哭声顿止,苟政直起了身,见在场所有人都面带好奇与诧异地望着自己,“慌忙”提袖,擦了擦脸,方才道:“苟某失态了,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连道不敢,苟政则又叹了口气,方才略带哽咽,动情地说道:“今日见到这么多关西同乡,心中既喜且悲,酸楚油然而生,故而伤感。 一年之前,我兄弟部曲,也在座诸位一样,踽踽西行,受尽折磨,穷困危亡之极,方才揭竿而起,反抗羯赵。 我族人部曲,被羯赵强行东迁近二十年,苦苦挣扎于关东,苟且偷生,受尽人间苦楚,所求者,实在不多。 我兄弟与诸位也一样,只是想回乡,只想每日有一顿饱食,只是不再受人肆意盘剥、欺辱以及折磨,然而,何其难也! 我兄长苟胜,为此为羯赵所害,马革裹尸,至今还埋骨他乡,到死也没能再见一眼家乡是何模样。 今日所见诸位,又何尝不是去岁之苟政,你们所经受之折磨与痛苦,我亦能感同身受!我在哭你们,也在哭自己更在哭这个昏暗浑浊的世道,以及加诸在我等晋人身上的痛楚......” 说到这儿,苟政似乎又触及到伤心深处,泪水再次从眼眶渗出。而为他这番讲演,堂间却也哭声四起,苟政的话,显然也勾起了这些人对自身惨痛经历的回忆。 就是性格坚韧,以勇武著称的贾虎,虽然极力忍着,但双目之中也流动着泪意。而那几名从冀、青地区,一路西来流民帅,哭得最伤心,哭声也最响亮。 平心而论,他们所经历的情景,比之苟氏家族部曲,可要惨痛得多,毕竟,至少在大部分时间内,他们手里还有刀枪,而出发自冀青的秦雍流民们,大部分只是纯粹的鱼肉...... 哭声持续了小半刻钟,方才平息,众人再抬泪眼时,苟政已然收拾好了心情,面带歉然地对众人道:“今日迎接诸位豪杰义士,本是喜事,却惹出了这般多悲痛,实在是我的过错!” 听此言,贾豹站起身来,躬腰向苟政郑重拜道:“将军性情中人,令人感佩!我等 飘零乱世,受尽苦楚,任人凌辱,只因势单力孤,无所依仗。 今得明主,能体众心,若蒙将军不弃,我等愿效力麾下,兵锋所向,万死不辞!” 贾豹言罢,贾虎也紧跟着站了起来,满脸肃然地道:“将军连番厚恩,正不知如何报答,若将军不念我等卑贱,愿誓死效忠!” 贾氏兄弟一表态,其他人也毫不迟疑,都跟着起身,宣誓效忠,积极地甚至让场面多了些混乱。 苟政目光扫视着,在贾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此前听过杨闿的汇报,据他所言,贾氏兄弟,贾虎勇武而有威望,贾豹则更有见识,也多几分伶俐。观今日表现,果然如此。 待堂间安静下来,苟政缓缓起身,拱手胸前,郑重回拜道:“承蒙诸位厚爱,苟政感激不尽!而今天下大乱,强凶霸道,我难以允诺诸位一个前途富贵,但能保证,与诸位同甘共苦! 河东虽不是关西,但既相聚于一面旗帜之下,也当是回家了!而我将要做的,也是带领诸位,回到关中!打回家乡!” 苟政这番话,也是一分掷地有声的承诺了,众人感之,齐声拜道:“愿奉将军之令!” “主公!” ...... 春夜下的轵关关城上,略显朦胧,苟政挺身而立,望着关外的流民营地,灯火是零落而散乱的,但看在苟政眼里,却有种别样的美感。 欣赏良久,苟政方才悠悠问跟在身边的丁良与杨闿道:“这些流亡军民,能够武装出多少士兵?” 第20章 收编 “主公,以末将估计,从关前这些军民中,怎么也能征召三四千兵士,并且是精卒锐士!”面对苟政问题,丁良语气中难掩振奋。 闻之,苟政偏过头,轻笑道:“这么多,还是精卒,可否过于乐观了?” 杨闿在旁,解释道:“以在下看来,丁都督所预,或许仍显保守!” 见苟政目光投来,杨闿说道:“目前为止,关城下已然收拢了六七千人,以壮丁居多!而能一路历经磨难,走到轵关的军民,几无老弱病残。 即便妇女,也多为健妇壮妇,据闻,有些民妇在西归途中,也能操刀与拦路之敌厮杀。至于孩童,也基本上是十岁以上的少年......” 听杨闿这般说,苟政轻声问道:“西归之秦雍军民,一共有多少人?” 这个问题,把杨闿给问沉默了,斟酌少许,方道:“主公,具体数目,自难得知,不过听西来之流民所述,仅冀、青二州,恐怕就有几十万人,须知,仅枋头蒲氐便吸纳了数万精壮丁口。” 苟政微微颔首,抬手朝外一指,感慨道:“由此可见,关外这些军民,是几十万人中的精华,对我军来说,实在是一笔宝贵财富,此天赐我西进勇士啊!” 听苟政这么说,杨闿附和道:“主公先有活命之恩,后有西归之志,只需稍加编练,这些军民,岂能不为主公效死,待得西进之日,这些求生归心切切的秦雍军民,必能发挥重要作用!” “明日开始,对关前军民进行编练,先组建两个营,每营一千五百卒!”苟政语气严肃地说道:“丁良,此事你具具体负责落实,杨闿你居中协助!” “诺!”二人齐声拜道。 “主公今夜堂间,一番肺腑之言,交心之谈,虽感怀来人,但流民帅中,并不乏桀骜之士,欲收编其众,即便恩威齐下,不敢抗拒,只怕其心难以尽服!”杨闿又提醒道。 对此,苟政显然早有打算,手一摆,很是淡定地说道:“明日一早,将这些流民首领再召集起来,我亲自与之商量!” “商量”二字,苟政发音极重,黑夜笼罩下的眼神,更添几分深沉。 略作停顿,苟政又道:“这一批流民军,全部带回安邑,整编完成之后,剩下人口,暂且新设一屯营,春耕时节已至,农事渐忙,垦种经营,仍需坚持。哪怕多种一株粟,待收获之时,也能得一份回报,或许就能将一人从生死线上挽救回来!” 说着,苟政的语气中不禁带上了一抹怅然,杨闿看着他那张沉浸的侧颊,拱手拜道:“主公安民重农,深谙军政之根本,天下枭雄豪杰,拥兵逞凶者,甚多,然能明此道理者,甚少。成大事者,舍主公何人?” “呵呵!”对这通马屁,苟政忍不住笑了,扬扬手:“你却也不必如此恭维逢迎于我,我只是穷则思变,尽其所能罢了,至于能有多少效用,却难以预料了!” “如主公这般,着眼长远,殚精竭虑,长此经营,必能腾飞九天!”杨闿郑重道。 杨闿此言,却也发乎真心,与那些匹夫粗汉不同,苟政那些不够英雄、短于豪杰气概的作为,那些谨慎以至畏缩的作风,专于调和缺少魄力的手段,在杨闿这样知书识理的寒士眼中,却是深明利害、所谋远大、坚韧不拔的体现,远比那些只知崇尚武力的军阀,要更值得追随。 苟政的每一举,每一动,都在为苟氏集团打熬根本,夯实基础,这种道理,杨闿这样的士人,看得更明白,也更易接受。 在苟政身边待得越久,杨闿那颗追随之心,则更加坚定。 “流民众中那些少年,亦集中起来,加以区别,回安邑后,十四岁以下收入童子营训练、学习,十四以上,纳入亲兵营!”苟政又着重交待道。 “诺!”丁良与杨闿互视一眼,皆若有所思。 眼下在苟氏集团中,用以培养苟政核心死忠力量的,只有两处,童子营与亲兵营。两者相较,童子营对禀赋的要求更高,这数月下来,已有好些年纪偏大(12-14岁)的童子,因无学文天赋、耐性,从童子营退出,进入苟政的亲兵营,从亲兵做起。 而不管是在童子营还是亲兵营,他们首先学的,还是感恩与忠诚,对苟政。人自是多变的,也很难说这些童子成长到未来,是何等模样,但就当下而言,他们对苟政的感激与忠心,绝对是苟政集团中第一等的。 此前,对童子营中的童子们,是经过一定挑选的,选择标准或许并不复杂,但也绝不是随便一个孩童都能进童子营。 但对这些流民军中的少年,苟政却是照单全收,道理也很简单,这个操蛋的世界,已经帮他淘汰选择过了。比起那些成人,这些少年,不论是身体、意志还是运气,都是经过足够考验的。 可以想见的,亲兵、童子二营,将迎来一波不小的扩充。 “主公,眼下河内郡境内,还散布着不少秦雍流民,河内以东,当还有更多人!关东局势益乱,沸腾不已,仅靠他们自身,想要走到河内,乃至轵关,还是十分困难的! 属 下思之,是否可遣兵东向,招抚收拢......”关城上静了一会儿,见苟政陷入沉吟,杨闿又主动开口道。 对此,苟政还没说话,丁良便道:“若能解决粮食问题,秦雍流民,自是越多越好!只是,主公既欲向关中进发,若来人多了,反成负担。何况,似乎贾虎、贾豹兄弟这样的大股流民军,怕也不多了,若将散乱之民收容起来,费时费力,只怕不值当!” “丁良此言有理,很有见识!”丁良言罢,苟政当即抬指道,语气坚定:“到此为止,此番东迎目标,已然基本达成。已经耽搁不少时日,河内这边,我也不欲久留! 收编之后,当速归安邑,东面之事,不该再牵扯我们过多精力!关中战略,已然刻不容缓,主次轻重,还需谨记!” “诺!”二人应道。 苟政都这么说了,杨闿也不再坚持,只是忍不住发出深沉的感慨:“还是时势所限,过于紧迫了,若再给主公一年的发展积储时间,局面必然大不相同,得秦雍流民之助,王霸之基可成啊!” 这话一出,丁良不由侧目,这大概是苟氏集团文武中,第一次有人提出“王霸”之说。苟政也扭头打量了杨闿一眼,见他叹息状,轻松一笑,道: “时间于我固然紧迫,于他人亦然,半年多的时间,天下便已剧变,羯赵已然趋于崩亡,苟政何人,岂敢冀望上天多赐一年时日? 当此之时,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其所有,倾其全力,去谋取,去搏杀!除此之外,不当有任何奢求!” “主公英明!”见苟政那一脸沉凝与坚决,杨闿面有触动,以一种怅然的语气道:“只是,在下一想起有那般多的秦雍流民,处于水深火热,不能揽之以尽其用,只能坐视其湮灭于乱世浊流之中,心中感伤,思之愤忿啊......” 听杨闿这么说,苟政凝神,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似乎想看清他究竟是发乎肺腑,还是在卖弄机心。琢磨片刻,苟政脸上渐渐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动情道: “同为关西子弟,任其流亡,惨罹苦痛,我这心中,又何尝好受,只是时不我待啊!不过,绵薄之力,仍可尝试,大股军队不便轻易东进,以免陷入关东乱局之泥潭。 但小波使者,却可暗遣东去,说服、引导散落江湖之流民部曲西归!只要能够成功抵达轵关者,不论多少人,全部接纳!” “主公仁慈!”杨闿当即表示道。 仁慈?在当今这个世道,这两个字,可太沉重了。呼出一口气,苟政冲杨闿吩咐道:“此事,就由杨主簿负责,所需人手,可从流民中选取!” “诺!” 事实上,苟政不愿再向东方投入更多的人物力,除了西进行动,已然箭在弦上,不便过度分心,也因为,他对关东局势敬而远之。 心中更充满忌惮,尤其是对枋头集团的,与谋臣如雨、猛将如云的蒲氐相比,他的苟氏,还相当弱小,底蕴、实力皆是如此。 从地理上讲,河东与枋头,也就隔着一个河内与汲郡,苟政心中,必须得趁着枋头集团还执着于中原争霸,未及西顾之前,把关中拿下,建立起基本的军事防御。 否则,一旦蒲氐掉过头来,自己尚未功成,那面临的形势,可就恶劣了。在此之前,实事求是地讲,他不应该东顾,一旦出点岔子,耽误西进不说,还可能引起枋头集团的注意,得不偿失。 郭毅当时的建议,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苟政也不是全然听不进去,只不过,对于这一波西归之秦雍军民,他实在是舍不得,只能在东西之间,寻求平衡,把握分寸。 ...... 对轵关下秦雍流民军的收编工作,最终以一种平稳的节奏与方式展开,那些流民帅们心中固然不那么乐意,但既在屋檐下,也不得不顺从。 一者,关内的苟氏精兵可不是吃素的,威慑力十足;二者,苟政对他们的恩德,也是事实,不好轻易翻脸;三者,那些流民众们,在苟政的衣食收买与回家许诺下,屁股早就歪了。 当然,苟政没有将他们排除出军队部曲,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前夜参与宴会的流民首领们,在新整编出的军队中,都担任着军职,并且允许他们将亲近心腹安排在自己部下,这自然很大程度减轻了他们的抵触心理。 在这一批秦雍流民军的基础上,苟政挑选了三千壮士,编成一营,号称“归义营”。归义营分左右营,以贾虎为左都督,右都督暂时未定人,由苟政亲摄,但人选,苟政已然初步拟定为罗文惠。 自去岁密使晋阳归来,苟政还给予重赐,这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了,罗文惠又早有领兵之心,借着扩军的机会,正好把他安插下来。 苟政相信,罗文惠一定会满意,凭借其表现的智谋与胆略,在新的军职上,必定绽放更多的光彩。西进关中,是一种以小博大、以蛇吞象的行为,需要更多的人才,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参见主公!”心情略显怏怏,在卫兵的引导下,苏国上得堂来,朝苟政行礼。 那不快的模样 ,在苟政眼中,鲜活极了,苟政自然知道原因,轻声笑道:“邦彦(苏国字)何以心情不爽?” 闻问,苏国抬首,拧着眉头,不卑不亢道:“主公何出此言!” “这‘不服’二字,几乎就写在你脸上了!”苟政两眼紧紧地盯着苏国,平和的语气间也多了几分玩味:“何人何事,让你受了委屈啊?” 对此,苏国眉头更紧,迎着苟政的目光,一时并不接话。 见状,苟政抬手,理了理衣袖,悠悠然说道:“此番收编流民,组建归义营,我本有意,以你为右都督,然终未决定,你可知为何?” 苏国脸上的沉凝,有所缓解,思索少许,试探着道:“是因为前者,属下擅作主张,出兵攻打轵关?” “你觉得,此举可妥当?”苟政淡淡问道。 苏国默然,第一次低下了头,但并不接茬,沉默的态度,总是说明了一些东西。 “你大抵以为,自己以微弱代价,拿下轵关,固我河东,也打通河内通道,更藉此招揽如此多流民军,可谓卓著。我即便不赏,再拿旧事重提,过于小气计较了......”苟政缓缓说道。 “若要我心平气和地接受,实在困难!”苏国顶了一句。 苟政也不以为意,含笑道:“换做是我,怕也难以接受,难以理解!只是,我苟政不欲只在河东当个土霸王,你苏国可否只想在河东当个无名之将?” 面对这个问题,苏国呆了下,再迎向苟政的目光,只见他威仪孔时,面态严肃:“一个轵关,些许流民,还大不过我的军纪军法!” 苟政言罢,苏国悚然一惊,再思此事此言,不由跪倒在地:“属下知罪,恳请主公治罪!” 苏国跪下了,苟政则沉默地观察着他,过了好一会,方才摆手:“起来吧!” “谢主公!” “丁良抽了你十鞭子,你觉得我又该如何惩戒,方才正我军法?”苟政慢悠悠地问道。 苏国深吸一口气:“但凭处置,再无怨言!” “听着!”苟政声音提高了,肃然道:“轵关既是你夺取的,我便罚你,将我河东这座门户,牢牢守住!” 第21章 军政安排 “话已至此,我也不妨明言!即便此番你不动手,轵关这座河东门户,我也是要将其拿下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看着讶异表情中带着点惊喜的苏国,苟政一副坦然之态,说道: “今日,我便委你为轵关镇将,全权负责守备事宜,内训精兵,外拒贼寇,保土卫家,护我河东桑梓安宁!” 对此,苏国并未当场应允,而是问道:“主公给我多少兵马?” 苟政直接道:“丁良拨与你那百骑,轵关降卒,东垣县所纳新兵,丁良、弓蚝自平阳所征丁壮,共计两千卒!” 苏国苦笑道:“除百骑具备战力之外,降卒人心不附,新兵及丁壮未经训练,难有大用......” “抚士心,练兵勇,这为将驭兵之责,能否带好兵,守好关,全看你的本事!若全是精兵猛将,我何需用你苏国?”苟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话,都不知算不算是对苏国的信任与看重,苏国心情也略显复杂,试图争取:“主公,西归之秦雍流民中,有不少行伍出身,能否也让我从中挑选一部分,充入麾下?” “不行!”面对苏国期待的眼神,苟政拒绝的十分干脆:“关下秦雍军民,一个不剩,我全都要带走,他们的归宿不在这里,我另有大用! 不只如此,接下来我还会遣人向东,秘密邀揽秦雍流民西归,再有流民前来投靠,你也要负责,将其收容,向西护送交由将军府统筹安置!” 苟政言语间,不见通融余地,苏国一时也只能接受。随着谈话的深入,他已然代入到轵关镇将的角色之中了,想了想,又严肃地道:“主公,守城之要,一在兵马,二在粮械,不知轵关粮辎,如何供应!” 苟政还是一副从容的样子,不假思索应道:“此番东携接应流民军之物资,剩下的都留给你,东垣县那边,每半月供给一次。 眼下时艰物匮,全军全郡上下都在节衣缩食,你这边亦然,只能满足基础补给!若是想要吃饱食肉,你或许可以自己想想办法,但有一点前提,不许侵扰河东士民!” 苏国自不是一个蠢钝之人,听苟政如此说,心下暗暗计较,有所得。再对上苟政目光时,拱手作揖道:“末将没有其他问题了!” 见状,吁了口气,眼神中露出少许回忆之色,道:“去年茅津北渡之后,我仔细复演过战斗经过,倘若当时石晖能够尽付其权,不横加干预,痴心妄想,我军北渡,不会那般容易,即便最终成功了,损失也必然更加巨大! 你苏国的将才与能干,我是自心底信服的,但苟政亦是凡人一个,究竟有没有看错人,就看你接下来在轵关的表现了?” “多谢主公信重,末将必竭尽全力,以报主公恩德!”苏国起身敬拜,面露感激。 “邦彦,一切拜托了!”苟政跟着起身,走到苏国面前,紧紧握住其双手,郑重以视托付之意:“我与河东乡梓,皆拭目而待!” “主公放心!”。 ...... 闰月二十三日,苟政率众,正式踏上西归之路,来时两三千人,归时军民人众已然满万,自轵关西行,场面也是浩浩荡荡的,此所谓“小来大往”。 西行途中,伴驾左右,主簿杨闿心情甚好,又对苟政大唱赞歌。主要围绕着苟政对苏国的提拔任命,用杨闿的话说,苟政此举,不念旧恶,不拘一格,擢拔贤才,任其所长,是明主之用人,贤君之风范。 杨闿之恭维,除了“爱主君”的本能因素外,更为关键的,恐怕还是苏国河东本土将领的身份。能够独领一军,镇守河东东面门户,不只是对苏国的重用与信任,消息传开后,对所有苟氏集团中的河东文武,也是一项激励。 苟政当然看得出这点东西,因此对杨闿的马屁,只是莞尔一笑,不置一言。 只不过,转脸苟政便将亲兵统领郑权唤来,秘密做下吩咐:“轵关及苏国之一切动向,秘密监察,旦有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在轵关守军中,除了那百员骁骑,苟政还留有几名探骑,用以监视,以防不测。探骑营组建至今,也就一个多月,在保证作战素养的基础上,其主要职能在苟政的调教下,渐渐分为两个方向,对外则刺探各方势力情况,对内则在河东下属诸县各军,进行简单的监控。 对外打探,朱晃以前功得到提拔任用,这对内监控之事,苟政则暂时交给郑权负责。 而对苏国的任命,苟政固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用其将才,用其身份,但必要的防备,也不会短缺,至少保证在轵关有异动时,能够及时收到消息。 二十六日,苟政抵至东垣县城,比起此前东进时的短暂逗留,这一次,苟政多待了一日。一是军民连日赶路,需要停歇休整,二则是,对东垣县苟政也需要一番调整交待。 轵关的守备,仅靠苏国及麾下守卒,是远远不够的,还需一个稳定的后方,东垣县便是其最近的依靠。 “王县长可是太原王氏出身?”县衙内,在丁良的引荐下,苟政看着举止小心但气度从容的东垣 县长王卓。 闻问,王卓面色略显尴尬,沉吟少许,拱手道来:“禀明公,下官虽姓王,却也不敢同晋阳王氏攀亲带故,只是一无名寒士罢了!实在汗颜,让明公失望了!” “哈哈......”见其状,苟政爽朗一笑,右手抬起,指指点点道:“此时堂间,一共三人,我家祖上,至多算一边鄙土豪,丁良乃丁零杂胡,又有什么望族高贵可言?但我等手执钢刀,就是王公贵族,又能奈其何?” 苟政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豪情,让王卓呆了下,紧跟着便又听苟政笑眯眯地说:“若县长真出自王氏,我可就要仔细思量一番,你可否值得托付要任?” 王卓心思一动,躬身道:“不知明公何意,还请示下!” “你虽受东垣士民推举,但既往之履历作为,我都清楚,丁良前者,对你又大加推崇,极力举荐!王县长,正是我急缺的人才!”苟政笑容收敛,语气变得认真: “我有意擢你为将军府从事,兼东垣令,全权署理东垣军政民生要务!” “多谢明公!”闻言,王卓面上微喜,立刻拜道。 苟政的这项任命,对王卓当下处境,并没有根本性的变化,但有两点安排,十分关键。“从事”一职,意味着苟政真正将之接纳入苟氏集团之中,虽然苟政一直在招揽士民,但对于进入苟氏集团核心圈子人物的吸纳,实则相当谨慎。 同时,“全权署理”则意味着,王卓权力的提升,上马管军,下马治民,这也是真正信重的表现,比之前被苟氏中军监视、钳制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王卓察觉到其中变化,因而反应迅速,表示拜谢。此刻,他未必就对苟氏集团心悦臣服,但当下的河东与苟氏集团于他而言,也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平台。 不过,苟政的态度却越发认真起来,面上表情不见放松:“话虽如此,有一事却需提前说明白!你这个东垣令,我可是有要求的!” “提领一方,不外乎军政两项,为政之务,安抚流亡、劝课农桑、发展生产、收取赋税,这些不需我多提,按照你当前所为坚持下去即可; 至于馈军之事,在此期间,你需竭力保证轵关守军粮秣不绝,你与苏国,一文一武,通力合作,共保我河东关山之固!” 随着苟政的交待,王卓面上的喜色渐渐消失,转为凝重,待苟政说完,方才恍然道:“明公,恕下官直言,此事甚难啊!” “世事本艰难,在我苟政麾下,只有迎难而上,没有畏缩不前的道理!”苟政大言炎炎。 “明公豪情,在下佩服。然而,既要休养生息,又要供馈军辎,以东垣一县之力,恐怕难以为继,还望明公鉴之!”王卓郑重拜道。 苟政两眼一眯,盯着王卓,王卓虽为其所慑,但并不露怯。凝视了一会儿,苟政表情方放松起来,道:“此番丁良、弓蚝所征粮畜、丁壮,除军用调度之外,余者全部留给东垣,供你调用! 闻喜县那边,我再抽调一千斛粮,支持东垣,如此,可否?” 从苟政语气也可判断,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条件了,王卓感之,只能拜道:“下官只有竭力为之!” 事实上,经过这反复的折腾,东垣本县储备已然不多,丁、弓费心劳力掠得的粮畜也消耗大半。若无西归秦雍流民这桩子事,苟政也能开出这等条件,王卓能乐晕过去。 但以当下的情况,尽力而为四个字,已经是他最踏实的保证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比起寒冬腊月之时,日子要总归要好上一些,背靠河东,也更有希望。 再难,也不过再多死一些人罢了...... 苟政没有占了王卓的县衙,而是在城中另寻一空置民宅,落宿下榻。春寒料峭,难得的,命人打了盆热水,泡着脚,拿出随行携带的一卷古书阅读着。 如此奔波途中,又是泡脚,又是读书,当苟政能够沉下心做这两件事时,也意味着他的精神再度得到片刻放松。脚下的寒意,逐渐被热水驱散,还未进入状态,沉浸在这简单的享受之中,弓蚝的身影出现在打开着的门前。 “参见主公!”弓蚝那壮硕的体型,往门前一站,就令人生畏,不过此时这猛士的语气中,竟透着一股酸酸的委屈感。 “幼长,所来何事?”招弓蚝入内,苟政让他落座,笑问道。 闻问,弓蚝犹豫了下,但还是忍不住内心的那股冲动,抱拳道:“末将听闻主公招揽秦雍流民,拣其精壮,新设归义二营!” “是有这事!”看着他,苟政若有所思,悠悠道:“幼长对此,有什么异议?” “末将不敢有异议,只是......”弓蚝脸上迟疑之色愈浓,铁掌般的大手搓了搓身上甲胄,方才喏喏地道来:“主公,末将的破阵营,连番消耗之下,只有四百余卒了。” 在苟政玩味的目光下,弓蚝语速加快,似乎急于解释:“主公明鉴,纵然只剩百人、十人,末将也能率领部卒,为主公破阵杀敌、攻城拔寨,但是,若能补充一些兵卒.. ....” 弓蚝停下了,不是因为他说不下去,只是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够明白了。而苟政明显被他那“羞答答”的模样给逗乐了,笑了笑,方说道:“幼长乃是我爱将大将,我又岂能亏你兵卒?” 弓蚝闻言,一双虎眼顿时发亮,期待地望着苟政。 苟政则淡淡然地说道:“精兵老卒,就不用多想了!平阳壮丁,以及秦雍军民,各与你五百人,进行扩编!人,你自己去挑,至于新编之后,破阵营还能有几分战力,可就看你表现了!” “谢主公!”弓蚝大喜,当即应道:“主公且放心,入了我破阵营,担保他勇如虎狼!” “我且观之!”苟政淡淡一笑。 言罢,苟政不作话了,低头看着手中书简,弓蚝则有些无所适从地站在那儿,面容之间,疑惑之状加重,此事,这般容易就实现了? “我现在唯虑可用之兵不足,破阵营,我本就有扩充之意,只是没想到,你这般心急罢了......”就像听到了弓蚝的心声一般,苟政平静地解释了句。 闻言,弓蚝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再拜谢:“谢主公!” 少顷,苟政抬头,见他还站着,不由邀请道:“要搬张胡床,脱去鞋袜,与我一起,泡泡脚,出出汗?” 弓蚝连连摇头:“末将还是不打扰主公享受了!这便去挑拣兵士!” 言罢,弓蚝风风火火而去,待其身影消失在眼帘,苟政方才又低下头,仔细研究起手中的那卷《管子》。 在东垣县,苟政又多逗留一日,对东面军政,做着最后一轮整备与调度。一切安排既定,在他回安邑之前,一骑东来,带来一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消息。 第22章 似是故人来 经过组织的大队秦雍流民,已在军吏们的引导下,押送着物资,踏上西行之路。破阵营护卫在后,骁骑营游弋在侧,东垣县城前,苟政在对王卓又做一番强调之后,在亲兵、探骑二营的陪同下,准备出发。 不过,自东面而来的不速之客,生生把苟政的脚步叫停了。城门前,苟政忍不住下得马来,凝视着抱拳肃立的信使,沉声道:“人在哪里?” 苟政语气厉害,信使不敢有丝毫怠慢,迅速答道:“回主公,苏将军不敢怠慢,特将其接待入关,暂做安置,然不知其身份真假,因而遣小人飞马西进,报与主公!” “苏国做得不错!”听其言,苟政表示道,蹙着眉思量几许,苟政面色恢复如常,冲郑权招手,吩咐道:“你即刻带一队人马,速返轵关,将来人一行,带回来!” “诺!”郑权听完了全部对话,心知事情重大,不敢迟疑。 郑权雷厉风行,点了一队亲兵,与信使一道,快速东去了。而苟政那张沉静的面庞间,又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疑虑。 “主公!可否继续成行?”杨闿前来请示道,他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从苟政前后反差的表情,也心知情况不简单。 “出发吧!”回过神,苟政语调平稳道。 能够让苟政如此肃重对待的,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事,至少对苟政以及苟氏集团来说,是一件极其严肃的大事,而苟政也必须认真对待。 只因为,就在前日傍晚,又一支流民队伍抵达轵关,人数不多,不足两百,但其中有部分人,身份特殊。领头之人名唤苟武,乃是苟政、苟雄的堂兄弟,与之一起的,除了秦雍流民,还有十几名苟氏族人、部曲,而其中,还包括苟胜的一双儿女,苟恒与苟荻。 当苟武找到苏国,表明身份,苏国怎能不郑重以待,甚至于,将此当作自己坐镇轵关以来的一桩功劳。出于谨慎,在招待苟武一行的同时,苏国急遣下属,西向汇报。 苟氏族人失陷关东、生死不知的消息,在苟军内部并不是什么秘密,前者朱晃奉命东去冀州时,也曾打探过,但杳无消息。 如今,突然出现在轵关,只能说是天运所致了,苏国也不虞其假冒,那是取死之道。而苟政在骤闻消息之后,自是又喜又惊,当然,难免伴随着丝丝疑虑...... 如果是真,那么一批苟氏族人的到来,对苟氏集团根基的巩固强化,是大有利处的,但是,其他人好安排,大兄那双儿女,尤其是苟恒侄儿如何安排对待? 此前一直以为身丧于羯赵之手,也正是基于此,他方一步步将苟氏集团整合,将那些骄兵悍将压制,然即便如此,大兄苟胜的影响,也远未到消失的地步。 很难说,苟恒的归来,对苟氏集团会造成怎样的影响,这需要苟政细细斟酌、考量的。 如果是假,那么反倒好办了! ...... 轵关,其他苟氏族人部曲,被安置在城关营房内,苟武、苟恒、苟荻这仨叔侄女,则被苏国邀请到镇将府中歇息,名其曰保护,实为监视约束。 夜下,房舍内,灯火阑珊,草席铺就的床榻上,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睡得正香甜,有将近一年,没能如此平静地睡个安稳觉了,二人的脸蛋,也从来没有这般干净过。 坐在榻边,身材消瘦者,正是苟武,他如今也才二十四岁,但蜡黄的肌肤,疲惫的面庞,以及鬓角的几缕白发,无不诉说着他经历的痛苦与磨难。 起初,苟氏兄弟虽率部曲在邺城当值,但剩下的家人族部,都在漳水之阴,设有一庄园。去岁关中起义,梁犊一人,就吸引了羯赵大部分的目光,在起义军向东挺进的同时,祸难实则并未降临到高力们的家人身上 而苟氏族人,一直到苟家三兄弟于谷水一战搏命,痛击石闵,方才有幸引起注意,石虎那头病虎,下达了灭族令。 这部分苟氏族人,在高力起义的消息东传后,虽未直接被羯赵绞杀,但却受到了官府的监视。而苟武是苟胜留守的负责人,也一直小心做着准备,于赵军动手之前,果断率领剩下的族人反抗逃亡。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是不可能与官军相抗的,最后,苟武只能带领族中所剩不多的精卒亡命,一番血战,保护着苟胜的妻子,一路西逃。庄园、财产以及其他老弱妇孺,基本都沦落于官军之手,下场凄惨。 苟武一行,先是逃至林虑县,来不及休息,在官军的追击下,又慌不择路地遁入太行,逃到林虑山中,方才得片刻安宁,那个时候,距离逃亡前的百余人,只剩下四十多名族部了。 从那时开始,苟武所率苟氏残部,就过上了野人般的生活,靠着山林艰苦求生。半年的时间内,在经过逃亡、野兽袭击、其他山民殴杀、严寒等因素的磨难之后,就只剩下二十来人了,包括苟胜之妻杨氏也在山中病死。 一直到去岁隆冬,苟武偷偷带人,出山觅食,方才于无意之中,打听到一些河东苟氏集团的消息。希望,也正在那个寒冬,从听取那则消息开始。 回山之后,将此情通报族人,众皆大喜,虽然并不解决现实问题,但在当时,却给这些苟氏族人,一个继续坚持煎熬的理由。 一直到开年之后,河北彻底打乱,羯赵的统治秩序趋于崩溃,苟武自忖,羯赵官府再难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这些残余身上,这才率领族人带领着在山中的全部家当,出得林虑,缘太行东麓,向南徐行。 一路晓行夜宿,即便为避祸多走荒野僻地,仍旧不免受到河北大乱的冲击,流寇盗贼,是常有的事,但都被苟武闯过了,顺利进入汲郡后,与一支由河北豪杰刘异(书友提供)率领的流民队伍联合之后,方才得到相对可靠的保障。 在汲郡、河内二郡大乱之时,苟武与刘异,也一脑袋扎了进去,不过,比起那些一味求生裹乱的秦雍流民军,他们这一小股流民,目标要更明确一些,小心躲乱,谨慎避祸,向河东郡前进。 秉持着这样的思路,虽然速度慢了些,但最终却以一种相对平稳的过程,抵达轵关。而在这个过程中,苟武已经扯起了河东苟氏的虎皮,不管是那刘异,还是沿途打招呼借粮的豪强,都因此对苟武一行另眼相看。 及至轵关,见到城头高扬的“苟旗”,以及关下还在吸附的流民队伍,暗中打探了一番情况,确认轵关乃是苟氏的守军之后,苟武方才求见苏国,表明身份...... 第23章 亲情诚可贵 在外艰苦流离之时,苟武神经始终紧绷着,满脑子全是如何避祸求生,如何解饥驱寒,如何投奔河东,眼下既至轵关,他脑袋反倒一空,不知何为,甚至不知何处。 不过,在看着榻上两名苟氏家族嫡系子孙的时候,目光又逐渐清明且坚定起来,将苟恒兄妹完好无缺地送到他们叔父那里,就是他最重要的使命与责任了。 将踢开的褥子,往兄妹俩胸前扯了扯,却见苟恒那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了,看了眼睡在身旁的妹妹,又望向苟武,低声唤道:“武叔!” “睡醒了?”苟武温和地道。 苟恒轻轻应了声,见状,苟武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尚早,再睡会儿吧!” “睡不着?”苟恒摇头。 若论虚岁,苟恒如今已有十岁,但幼经训练,少历磨难,使他就同当前世界绝大多数同龄孩童一般早熟。一双明亮的眼睛,早已褪去了灵动,取而代之的是内敛与坚韧。 “是为即将见到你叔父,而感到兴奋?”苟恒小脸上明显挂着事,苟武问道。 苟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说道:“阿母死了,阿父也死了,还有那么多叔伯都死了......” 说到这儿,苟恒的双目中渗出了泪花,咬牙切齿地道:“待见了叔父,我一定要请求他们,为父母叔伯们报仇!” 听苟恒这么说,苟武的双目也有些不争气地发红,努力地平复下涌动的心情,看着苟恒,郑重地道:“血海深仇,是一定要报的!但你必须知道,当留有用之身,努力学习锻炼,增长其能,否则即便报仇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把握不住。” 面对苟武这样的安抚与劝慰,苟恒坚定地点了点头。 “大兄与嫂嫂虽然死了,但你两位叔父还在,我苟氏族人还在!”言谈间,苟武的神色间焕发着坚毅的色彩,道:“我苟氏,自你高祖父时起,人人都是豪杰义士,他们所受艰苦磨难,所经生死悲痛,要远超我们! 所作所为,只为家族延续,子弟安康。你祖父战亡时,你父亲,更以少弱之年,凭一己之力,挽我苟氏于危亡,作为他唯一的传人,除了复仇,延续其志向,昌我苟氏门楣,方是你告慰他在天之灵的最好办法!” “武叔,我明白了!”苟武言罢,苟恒立刻探出手,用力地将眼角的泪痕抹去。 那坚强的模样,看得苟武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再睡会儿吧!”苟武舒出一口气,低声道:“养足精神,以我估计,你三叔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我们了!” “嗯!”苟恒应了声:“武叔你也休息吧!” 苟武没有远去,而是就在榻边,就着小火炉,裹着件袍子,席地而眠。约摸在次日拂晓时分,一缕微鼾还在空气中飘荡着,自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苟恒自睡梦中惊醒,拿起枕边的一把短剑,叫道:“武叔!” 苟武已然睁开了眼睛,怀中抱着的长剑已握在手,看着门窗外明显的人影闪动,厉喝道:“门外何人?” “末将苏国求见!” 闻之,苟武的神情有所放松:“何事?” “主公遣人至,正在关内等候......” 堂间,当苟武带着经过简单收拾的苟恒、苟荻兄妹出现时,正见到候于其间的郑权。他是一连日夜的奔波,此时身上仍带着风霜之气。 犀利的目光在苟武三人身上扫视一圈,用力抱拳道:“末将郑权,忝为主公亲兵营督,奉主公之命,护送苟武先生与少将军西行!” “郑都督免礼!”看着气度不凡的郑权,苟武不敢托大,拱手回礼,问道:“不知二兄、三郎,他们时下可好?” “主公与二将军近来甚好,只是族部失陷冀州,为羯贼所害,鞭长莫及,难以施救,时时思念,甚是懊悔,今先生与少将军得幸西归,主公与二将军必定喜笑颜开!”郑权答道。 闻之,苟武也不禁唏嘘,但听郑权一口一个“主公”与“二将军”,即便早有打听,仍不禁开口道:“在下听闻,继大兄之位为我苟氏家主者,乃是三郎?” 听到这个问题,郑权抬首,正视着苟武,平静地说道:“正是!去岁,大将军战殁于谷水,军中群龙无首,族部危如累卵,主公受二将军及诸将推戴,继位于新安!” 苟武微微颔首,没有就此问题多说什么,而拱手作揖:“多谢郑都督远迎!” “您言重了!”郑权拜道:“不知其他族部何在?还请略作收拾,容末将等稍事休息,待过巳时,即出发西进!” “一切就听都督安排!”苟武道。 郑权一行,毕竟日以继夜地赶路,甚少歇息,疲惫是一定的,也需要恢复。趁着这段时间,苟武向苏国借得几块羊肉,一小壶酒,出关拜访于关前暂驻等待安置的刘异。 刘异是个标准的河北大汉,身上带有一股燕赵豪杰的慷慨之气,见抵达轵关,苟武并未忘记自己,还愿意与自己下结交,心中是很感动的,嘴上则带着些笑容。 “西 归途中,刘兄一路多有照顾,在下心中属实感激,亦不敢忘怀!”二人在简陋的营地内落座,苟武郑重向刘异道:“我家兄长那边,得知消息,已然遣人来接,在下将先行随同前往!” 顿了顿,苟武又道:“刘兄乃是河北义士,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之人才,待在下安顿于河东,必定向主帅举荐,必有厚报,绝不使豪杰埋没。 还请刘兄暂且忍耐,等候消息。慢待之处,就以这些许酒肉告罪,还望见谅!” 苟武这番话,得体且富有感情,最重要的,是让刘异感受到了尊重与重视。待其言罢,刘异站起身来,满脸的感动,郑重抱拳道:“兄台但去,某于此静候佳音!” “你我河东再见!”苟武也起身,伸出右手,做击掌状。 击掌为誓之后,刘异当场打开那壶酒,也就够倒上两碗,与苟武碰了一下,算是送行。 ...... 永和六年,春二月。 春风送暖,寒潮退去,绿意开始由南向北快速扩散,关东地区战火连天,关西州郡动荡不已,河东郡这边,在苟氏集团的统治下,虽然也有些穷兵黩武的势头,但至少基础的社会秩序得到了一定恢复。 在春耕的关键时刻,郡内各县军民,都齐心卖力,在有限条件下,进行着垦种活动,尤其是苟政设立的几大屯营,更是苟氏集团物质生产的主力。 闻喜县,几个月间,牵涉了好几次军事行动,都作为苟军的重要后勤基地、转运枢纽,受到战争的影响与破坏程度很深。 但这毕竟是长史郭毅的家乡,也是当前苟政在河东郡统治相对巩固的一个县,县令也正出自郭氏。初一的时候,苟政率领大队,抵达闻喜,正见到官府组织、劝吁下,民间正如火如荼地展开春耕。 恰逢二月二,苟政下令,停歇一日,见闻喜县人力匮乏,当场命下属诸军及新设屯营,下地帮忙,军民齐动,当成作战任务抢工。 而初二这天,郑权接上苟武一行,经过数日的辛苦赶路,终于抵达闻喜县东郊。越靠近县城,苟武那原本平和的心态,反而起了波澜,甚至不如苟恒来得平静。 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前后时隔一年多,家族发生剧变,即便已经饱受磨难与苦楚,但与族部重新会合,面对的情势,也难免让人产生忐忑感与焦虑感。 说到底,一年多的时间,那迭发的变故,带来了太多的未知。 不过,到了县城,并未直接见到苟政,县城中都没有多少人,却是得知,城中大部分的劳力,包括一些妇女,都被官府组织着去春耕了。 包括苟政自己,都带头下地,翻整田土。因此,一直到初二傍晚,在城外军营中等待了两个多时辰的苟武叔侄三人,方才见到期待已久的苟政。 归来的苟政,身边跟着的人不少,但没有前呼后拥的架势,一个个都像是刚从地里返回的农民,泥尘浆点浑身上下都是。 营门前,得知苟政归来的苟武,立刻带领苟恒、苟荻前来迎接。远远地望着站在营门下的三道身影,苟政那龙行虎步放慢了,待近前,将手中拎着的锄头丢给亲兵,又将卷起的袖子放下。 当看着苟武三人的形容样貌,苟政便知,人是没有假的。原本,苟政还忍不住思虑,兄弟子侄的到来,自己该如何对待。 但看着这三个历经千辛万苦,闯过生死难关,方寻到河东的亲人,苟政心头那被时事打磨得有些淡漠的亲情,又重新燃起了,这几乎是源于血脉中的本能。 尤其是看着苟恒、苟荻这两小儿,作为苟氏下一代嫡传,在家族之中,曾经倍受他们兄弟三人珍视,包括苟政。 “武郎!”待看清苟武面容,那憔悴的模样,令人唏嘘,苟政唤道。 “三郎!”苟武也如曾经在族中那般,亲切而热烈地回应。 “受苦了!”苟政近前,紧紧地抓着苟武那粗糙的双手。 当实实在在地抓着苟政的手,感受到从中传来的热度,苟武的沉静终于稳不住了,神色激动,哽咽道:“总算找到你们了!” “我已经听说了你们的经历,不容易,好样的,好兄弟!”苟政给了苟武一个拥抱,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松开苟武,苟政又低头,正对着昂起脑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苟恒、苟荻两兄妹。注意到神宇间,与大兄多有相似的苟恒,苟政心头的触动感更加强烈了。 抬起手,冲二人招招手:“恒郎!荻娘!” “三叔!” 见状,两人迅速上前,扑向苟政,苟荻用力抱着苟政大腿,苟恒高许多,两手环在苟政腰上,嚎啕大哭。 听着他们的哭声,再是心如铁石,又岂能毫无动容。十几名一同前来的苟氏族部,念及过去经受的苦痛,都泪流不止,一些苟氏亲兵,对这场面,也忍不住眼眶发红。 苟政抬手,用手背擦了下眼角,抚着两侄子女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了!安全了!回来便好!” “大人死了,阿母也死了......”苟恒哭着 吐诉着,露出孩子本该有的脆弱与无助。 “还有三叔,还有二叔,还有我苟氏的族人与部曲!再没人欺负、伤害你们了......”苟政道。 令人怆然泪下的场面,持续了一会儿,苟政方才重拾心情,弯腰把苟荻抱起在怀里,另一只手则牵着苟恒,扭头冲苟武说道:“走,回营再说!” 夜幕降临,闻喜城外的军营,被散布的灯火照明。苟政的大帐内,归来的苟氏族人们齐聚在一起,苟政正式给他们接风洗尘。 即便条件有限,粟粥麦饼也管够,案上摆着新炒的荠菜,甚至还有几盘春笋,以及苟政命人新杀了一只羊...... 东西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对这些苟氏族人来说,这绝对是半年多以来,他们第一次真正吃上一顿饱饭、热饭。感触是十分深刻的,也是家族带来的力量与感动。 待餐食用尽,帐内的春寒已然消散一空,情绪逐渐重新稳定下来的苟氏族人们,注意力也再度放在苟政身上,看着这个苟氏家族的新话事人。 还是那个道理,这些人,在过去的十年,多是和大兄苟胜一道成长、拼杀出来的。苟政过去在他们心目中,只是基于身份与血脉的一种形象,论威望,自不必与苟胜相比,连苟雄都远远不如。 但是,经年未见,事逝人非,苟三郎竟然成了苟氏家族的当家人,即便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到了本人面前,心中依旧难免产生少许复杂的情绪。 不过,真正熟悉苟政的人,却能感受到,如今的苟元直,与当初那个“苟三郎”的不同。比如苟武,从见面以来,苟政的一举一动,那威严沉静的气势,从容自信的气质,都让苟武确信苟政的变化。 一定程度上,发生在苟政身上的变化,也可以说是过去一年苟氏家族剧变的集中体现。 宴至结束前,苟政站了起来,俯视着帐中众人,严肃地说道:“诸位兄弟、族人、部曲,你们能够平安寻来,我心中实激动且振奋,这是天不绝我苟氏! 今日在此,且听苟政一言!过去的苦痛,我们已然闯过,未来的难关,我们一同克服,族部上下,同心同德,矢志不移,开创属于我苟氏未来,不负祖先之英明!” 在场的这些族人,对苟政这番话中之意,显然不是太能理解,但听着,却还是有几分提气与振奋的。因而,一齐应诺。 而比起苟旦、苟起之流,苟武这些人,或许是久经折磨、饱尝冷暖的缘故,对苟政的态度,显然要恭敬很多。 等苟政做完最后的安抚交待后,在苟武的率领下,众人已然同那些苟军将士一般,口呼主公,以示臣服之意。 这些经过艰苦磨砺西来的苟氏族部,对苟政来说,每一个都是宝贝,都是经过考验的骨干人才,他也打心里重视,尤其是苟武,就他此前的表现,换作是苟政自己,也很难完全复制一遍,实在可贵。 对此这些人,他是必须要重用的,但具体如何安排,还需等回安邑之后,再做决定,怎么也得与二兄苟雄那边通个气。 “武郎,你稍后留下,再给我讲讲你们之前的经历!”宴席结束后,苟政又看着苟武,叹息着道。 “诺!” 第24章 烈火烹油 闻喜县有涑水穿流而过,又有董池陂,水土条件相当良好,中部的川塬河谷盆地,乃至低洼丘陵,都能够种植作物,一向是河东郡内的重要粮食生产基地。 有鉴于此,苟政率领上万军民,继续在闻喜逗留,又进行了为期六日的“春耕会战”,待到那些熟沃的谷塬、垄地间,重新点满粟种之后,方才率众起行南归安邑。 等重归安邑,已是二月初十了,距离苟政决定东迎秦雍流民,已然足足过去了一个月。所费时间,比起苟政预想的,要多很多。 不过,收获也是显著的,不只成功接纳了七千秦雍之众,从中简拔整编出四千余兵勇,继续壮大苟军力量,还迎回了苟武、苟恒这些流落关东的苟氏族人。 对于苟武、苟恒等族裔的西来,苟氏族部军政上下,最高兴的,无疑乃是二将军苟雄,他对兄弟子侄的爱护,是毫无保留、满腔热忱的。 在得知关东族人尚未死绝,尤其是苟恒、苟荻这一双大兄子女尚在人世的消息,他可谓是欣喜若狂。若不是因为坐镇安邑,不便擅离,他早就飞马东迎了。 而等苟政一行归来,叔侄再逢,又是一番感人至深的场面,这也是自大兄苟胜战亡之后,苟政第一次见苟雄热泪盈眶。 因此,过去的一个月,对苟氏集团来说,绝没有荒废。不只是接迎流民及族人这么简单,因备战而军疲民乏的河东上下也得到了一定的喘息。 更为重要的,是春耕工作如火如荼的展开,河东郡内,尤其是涑水盆地的河谷、台塬间,又一批新翻整的田土,种上了新粟。 如果算上去岁秋冬之际,官民抢种的二十多万亩小麦,河东郡在基本的农业生产恢复上,已然走上正轨,初具规模。 就像此前郭毅对苟政说的,以河东当前呈现的气象,只需他多忍耐一年,积储粮粟,招揽士民,养训精兵,河东便可兵强马壮,对外谋求发展扩张了。 到了二月春归,这个期限便只剩半年了,只需仔细经营,等到夏、秋两收结束,几十万亩田地产出的麦粟,养活河东军民是绰绰有余的,对外也扩张,也能更加有力。 但是,构想是很不错的,那样的未来也的确可期,甚至很美好。只不过,时不我待! 天下局势的变化,不容苟政继续蛰伏等待,苟政心中的志向、野望以及他对天下局势判断,都促使苟政不得不采取一些激进冒险的决策。 过去的闰月,关东局势,已然彻底沸腾了,这段中国历史大裂变中的又一波小裂变,已经轰轰烈烈地爆发了。北方的乱局,终于开始进入高潮阶段,以赵帝(准确的讲应该叫卫帝)石鉴被废杀为标志。 闰月中,在邺北击破石琨、张举、王朗联军讨伐,完成“以一破七十”的空前壮举之后,李闵与李农这两个邺城朝廷的话事人,率兵讨伐屯众石渎的张贺度,意欲解决这个抵近邺城的威胁。 不过,还未讨灭张贺度,便收到了后方密报,邺城又发生变故了。具体就是指,皇帝石鉴又出幺蛾子了,自去岁腊月邺城连番动乱,尤其是孙伏都、刘铢等羯帅举兵诛讨闵、李后,石鉴就被李闵软禁在御龙观,悬食以给,使他近两月不能搞事情。 不过,借着二李征讨石渎,邺城空虚的机会,秘密派遣宦官,赍书召抚军将军张沈(时据滏口)等军阀,乘虚袭邺勤王。 然而,石鉴此举,事实上进一步加速了羯赵政权的灭亡。就和去年冬月石遵谋诛李闵时一般,当初石鉴是怎么出卖石遵的,这一次宦官就怎么出卖石鉴,密信被送告石渎前线李闵与李农。 二李闻之,迅速率军返回邺城,而归邺之后,石鉴迎来了他的末日。须知,就连石遵,李闵尚且不放在眼中,说杀便杀,何况一无德无功也无能的石鉴。 当初扶立石鉴,只不过因为政变得过于突然,很多事情都没准备好,反响很大,为了勉强安抚公卿士民之心,不得不采取的妥协办法,以平稳度过集聚大权的过渡期。 但是,石鉴虽平庸,不知天高,不知地厚,更不自知,却也很快成为李闵掌控邺城及羯赵朝廷的障碍。 自其继位时起,邺城屡生动乱,从乐平王石苞、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到中领军石成、侍中石启,再到龙骧将军孙伏都、刘铢,这些羯赵宗亲耆老,一月之内,接连发动政变,攻杀闵、李,这背后,无一次没有石鉴的身影。 在平定那些谋乱政变之后,察其异状,李闵方将其软禁,但以李闵的脾性,对石鉴的容忍度,显然早就到极限了。此番,见其身处囚室,仍不忘鼓动作乱,背刺自己,李闵杀心大炽,决定彻底铲除这个麻烦。 于是,石鉴就如当初石遵临死前的预言一般,步其后尘,为李闵所杀。当然,石鉴传书谋乱,事泄只是其被杀的一个引子罢了。 根本原因在于,石鉴这个皇帝,已经不能帮助李闵稳定朝局,安抚人心。开年后的羯赵,那些地方割据势力、王公军阀,是亮明刀枪与之作对,没有一丝一毫顾忌石鉴这个傀儡皇帝,而去岁隆冬“杀胡令”浪潮之后,羯人政权的统 治根基也彻底被李闵掘了。 到了闰月,李闵的支持者,已全然转化成北方赵人士民,连羯赵国号都改了,一个石鉴存在与否,更无关痛痒,甚至只是一个不安分的麻烦。 而石鉴一死,也意味着由李闵罩在“石羯政权”上的那张遮羞布,彻底被掀开,意味着羯人统治的彻底崩塌。随石鉴被杀的,还有滞留邺城难逃的石虎三十八孙,一家人,走得整整齐齐,还都死在李闵这个曾经忠诚有加的“好贤孙”、“石棘奴”手里。 至此,石虎嫡系子孙,就是没死绝,也差不多了。石虎十几个儿子,此时,只剩下襄国的新兴王石祗、乐安王石柄以及汝阴王石琨三人了。 就石虎生前的所作所为,断子绝孙,是一点都不冤枉的。 而随着石鉴以及邺城石氏被夷灭,邺城也彻底换上新颜,国不可一日无君,姓石的都被李闵杀绝了,那么新皇帝轮到谁,自是毋庸置疑了。 不过,哪怕心中迫不及待,面上李闵也不忘继承中国传统的辞让之仪。面对赵臣上尊号的建议,李闵以李农年长德厚、名望隆重,欲推其为主,对此,李农甚至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喜悦与犹豫,果断拒绝,态度坚定而决绝,生怕引起李闵的猜忌,惹来杀身之祸。 李农推辞不就,李闵又表现出一番对晋室的“怀念”,装模作样表示,要与诸公分割州郡,各称牧守,要奉表迎晋天子地还都洛阳...... 而不论如何谦恭推辞表演,最终的结果就是,在屠灭石氏之后,李闵正式于邺城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永兴,正式建立“大魏”。这个时期,他还没有复其旧姓“冉”,因此暂时还可以称之为“李魏”。 李闵称帝,建立魏国的消息,对北方赵人士民来说,无异于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这仿佛预示着,他们对胡人暴政的反抗斗争,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北方天翻地覆的局面,终于得到了纠正。 消息传开后,中原士民,那些赵人掌权者,多举兵呼应,邺城周遭郡县,有大量士人,前往投奔,共襄盛举。 但与此同时,羯赵的那些残余势力们,可就完全不能接受了,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你石棘奴,也胆敢僭越称帝。一时之间,中原北方,在赵人士民为李闵歌功颂德之余,那些割据一方,掌握军众的羯赵疆臣们,对李闵的声讨声则更加炽烈。 一场彻底波及北方的大混乱,由此彻底爆发了。由羯赵分裂出的各方势力们,开始进行惨烈攻杀,而目的,绝不是为羯赵尽忠,为石氏复仇。 比如滠头集团的姚弋仲,这老羌在李闵杀石鉴后,便率军,会同自邺城出逃的姚益、姚若两个儿子及所率禁兵,讨伐李闵。 只不过,等到李闵称帝,也没真正进攻邺城,反而绕过邺城,到魏郡南部与蒲氐斗过一场。却是,蒲洪那边,正式接受了来自东晋的赐封,另树一帜,彻底与羯赵划清分界线。 永和六年春季的北方,羯赵分崩离析后,剩下的各大势力,若说硬实力(慕容鲜卑不算,石虎时期已成为和羯赵同级别的势力了),首屈一指者,必是蒲氐领衔的枋头集团以及姚羌统领的滠头集团。 这两大势力,有相同的背景,相近的经历,甚至相似的组织结构,两方之间那种近乎本能的矛盾与冲突,也因此而产生。 同时参与到羯赵崩溃后的乱局中,又同时对中原、关右抱有野心,或许双方在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对方......这是会产生极度厌恶情绪的,而瞅准机会,便要将对方消灭吞并。 于是,在天下势力,都紧紧关注着邺城,或振奋、或愤恨,或忌惮,猜测着其下一步动向时,姚羌却突然向蒲氐动手了。 可以说是毫无征兆,并且毫不留力,姚弋仲遣其子姚襄,率军众五万,自混轿南下,意欲袭取枋头,攻灭蒲氐这个心头之患。 只不过结果嘛,足以令姚羌难看,姚襄惨败,被氐军斩杀三万多人。不是姚襄才干不够,也不是羌人将士不够英勇,只不过,蒲氐在各方面都丝毫不弱于姚羌,并且在吸收大量西归秦雍流民之后,犹有过之。 同时,姚羌属于远征,蒲氐则立足枋头,以逸待劳,更有蒲洪亲自领军励士,人多且势众,各项因素层层叠加下来,姚襄最终还能率领部分残卒北归滠头,就已经是一种幸运,是他能力的体现了...... 五万军众,损折六七成,仅从战损,都是一场惨痛的失败。即便羌兵只是其中一部分,对姚羌以及滠头集团来说,依旧是伤筋动骨。 更为关键的,此战之后,滠头集团可以说与枋头集团失去了正面对抗的本钱,姚羌的竞争力大大减弱,不管是中原、关右还是天下,都将永远落后于蒲氐,不只是地理上的,更是实力、影响力上的。 大败之后的姚羌,自然休提讨伐李闵了,只能灰溜溜地收拢败众,撤回滠头舔舐伤口,将舞台暂时让出来,留给其他“演员”。 相比于凄凉乃至惨淡的姚羌,蒲氐这边自是声势大振,春风得意的蒲洪,在枋头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并应谶文“ 草付应称王”,改蒲姓为“苻”,并大封麾下文武,苻氏枋头集团由此以一种崭新而正式的形象,出现在历史的浪头。 从其自号可知,东晋的赐封,根本不放在眼中,对关右地区,也的确有志取之。只不过,这个时期的苻洪,可谓志得意满、不可一世,自认不论是李闵也好,姚羌也罢,乃至东南的晋室,辽东的慕容儁,都能平定之。 简单的讲,苻洪飘了,心思全在中原争霸,全在收拾北方、平定天下的美好畅想中。 也因如此,当听到西面的一些消息,比如河东的“苟逆”在吸纳西迁的秦雍流民时,苻洪虽然有些讶异,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苟政这些逆党,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一些乘隙窃据河东的流贼罢了,若非他们这些英雄豪杰被中原乱局牵扯,任一人,都可提兵击灭之,前者让其逃脱,也只是其幸运罢了...... 臣下毛贵与辛牢,倒是进言奉劝苻洪,说苟氏实力虽然弱,但十分坚韧,不可小觑,宜早除之。但苻洪却认为,他正欲平定中原,成就王霸之业,岂能因一小小蟊贼而分心他顾? 待他消灭群雄,遣师西赴,盘踞河东弹丸之地的苟逆,顺手可灭,不足为患? 苻洪看法,不能全以傲慢自负定性,也并非全无道理,他唯一的小觑乃至忽视的,只有一点,执掌河东苟氏集团的是苟政! 进入二月的时候,北方的局势已经彻底换了新颜。李魏兴于邺,苻氐起于枋头,石祗、石琨兄弟在襄国抱团取暖,苦苦维系着“羯赵”这面破烂旗帜,六夷将校、地方军阀,依旧割据一方,等待着新一轮的下注。 但北方这个乱局,参与者绝不只是羯赵这些残余势力,群豺之外,更有猛虎饿狼。 在北方,已经积粮练兵半年有余的慕容鲜卑,终于不再按捺了,燕王慕容儁正式下令,挥师南下,三路伐赵,目标直指幽州。慕容恪、慕容霸这两个慕容群英中最杰出的两名统帅,都在征伐之列。 在南方,那个有“殷浩不出,奈苍生何”之名,那个被建康朝廷视为大救星,那个曾经在千呼万唤中方被请出山的大名士、大清谈家殷浩,终于被彻底被摆上前台,全面负责北伐事宜。 需要提一点,比起北伐,殷浩更重要的使命,乃是制衡声势日益壮大的桓温。在中原喧闹之余,在荆州磨刀霍霍的桓温,几度请命北伐,然而由会稽王司马昱秉政的东晋朝廷,哪敢让桓温去,要是真让他北伐成功了,如何制之? 但是,北伐这种政治正确又实在难顶,只能另辟蹊径了,只不过,把希望寄托在殷浩这样的名士身上,本身就是一件滑稽且荒诞的事情。 殷浩如羊,桓温如虎,以羊制虎,最终的结局怕也只是羊入虎口罢了。当然,在这个阶段,环绕在殷浩身上的光环,还是十分耀眼的,毕竟是被视为管仲、孔明一类的匡扶济世大才。 而在全天下的目光,都持续聚焦于中原、河北,聚焦于邺城时,苟政对这些,却是半点兴趣都没有,只投以极其微弱的关注。 回到安邑后,他的注意力,就已经彻底转向关西,望向长安了! 第25章 箭已在弦 再说苟政惦念已久的关中,那里的形势,经过去岁司马勋“北伐”之后,整体而言是有所消沉回落的,至少比起中原的沸反盈天,关中的局面,要显得“平静”一些。 而这份平静的具体指征,只是暂时没有发生大战罢了,羯赵统治彻底崩溃之后,秦雍大地四分五裂,事实上的割据已然形成,大姓士族、羯赵旧臣、羌氐乃至匈奴、鲜卑酋长,各据郡县,聚众拥兵,自领一方。 更夹杂着外部势力,司马勋去年虽然被麻秋、王朗慑退,但在北伐大义的感召下,依旧关注着关中局势,只是不敢再轻易发兵罢了。 占据汉水上游的仇池,在其王杨初的率领下,倒也有经略关西之志,但一则实力不足,二则受地理人情所限,在对天水、略阳的攻略上,实在难有进展。 本来最有机会,甚至最易得士众之心的凉州张氏,也同样毫无作为。当初石虎三次大征凉州,张氏虽然最终抵挡住了,但国力之损伤,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恢复的,更为重要的,身为人主,张重华怠于政务,祖上留下的基业尚不能守好,就更别提扩张进取了。 此时的关中,一盘散沙,豪杰并起,固然形势复杂,群狼共舞,但对于真正的英雄来说,却是成事的大好机会。而在二月时节,秦雍地界上,看起来最具英雄气象的,是一个名叫杜洪的人。 杜洪来历可不算平凡,京兆大姓杜氏出身,去年冬王朗领兵西至长安时,为援引关西士族为助力,征其为司马。等王朗与麻秋迫于关东形势裂变,率军东归之后,杜洪便迅速占据长安。 有一个好的出身,作用就是大,在杜氏的支持下,杜洪很快就在长安与京兆站稳脚跟。麻秋、王朗内讧,分道扬镳之后,自觉时机已至的杜洪,正式打出晋室的旗号,自称晋征北将军、雍州刺史。 并且,凭着士族的身份,四处招揽联合关中大姓、豪强,冯翊张琚应之,被杜洪任命为司马。随着时间的流逝,关秦雍夷、夏势力率众响应杜洪者,跨州连郡,不可胜数,杜洪声势大震。 到二月份的时候,杜洪已然成为整个关中最强大的一股势力,至少从表面上看,他的实力最强。杜洪能够成势,原因也不外乎三。 一者关中空虚,他又处在那个“恰好”的位置上,近水楼台; 二者大姓士族的出身,天然具备强大的招抚效应; 三者,晋室的旗号,即便已经北方这些枭雄豪杰用烂了,但每次拿出来,作用总还是巨大的。不是在几十年后晋室的号召力在北方还有多强,而是羯赵凶戾苛暴的统治,实在太烂,烂到让士民怀念司马氏的“美好”。 有此三条,让杜洪异军突起,在关西占据了一席之地,并且是长安,是京兆、三辅,这八百里秦川的核心腹地。 由于苟政早就透露了关西之志,此前听闻杜洪乘隙占据长安时,苟雄、丁良等人都不禁捶胸顿足、扼腕叹息,直言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相比之下,苟政对此事反倒看得寻常,平静地表示,麻秋、王朗大军在,自不敢西顾,二人一走,杜洪身处长安,又有京兆、三辅豪右支持,苟军将士就是每人长四条腿,也不可能快得过杜洪。 杜洪之占长安,顶多算鸠占鹊巢,对苟政的关中战略,固然造成了重大影响,但没有杜洪,也会有李洪、苻洪,苟政本身就没想着兵进关右时,所过之处,望风披靡,缴械投降。 但在杜洪先据长安的情况下,如何展开关中战略,在经过与麾下主要将校的商讨之后,苟政选择暂时观望,这也是他尚有余力东顾的原因。 但在按捺的同时,军事准备是一点没有放松,从蒲坂到茅津,再到安邑的南北大营,一应苟军主力部队,都加强了军事训练。 丁良、弓蚝、陈晃几将,括敛粮丁,本身就是在增强战斗底蕴。同时,对于关右各方面情况尤其是军事情报的刺探,空前加强,探骑营下属的探骑吏卒,频繁深入雍州境内刺探,副都督朱晃,更是亲自往长安跑了三次,带回大量极具价值的情报。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刺探与观望,秦雍的现状,杜洪的虚实,在苟政这边,也逐渐清晰起来。而除了有杜洪这头最大的拦路虎之外,关中的情况,实则是比较喜人的,对谋图关右已久的苟政来说。 自杜洪占据长安,假晋室名义以来,秦雍大地的局势,从整体上就仿佛按下了一个暂停键。从正月,度过闰月,进入二月,几乎没有大的变化。 这一点,在长安,在杜洪身上,体现得格外明显。到如今,杜洪在长安依旧待得安稳,有众多夷夏豪右的支持,渐渐成“关西盟主”之势。 然而,必须明确的一件事,在那些响应杜洪的大小豪右势力中,真正依附、臣服杜洪的人,并不多。 比如高陵的氐酋毛受,黄白的羌酋白犊,好畤的徐磋,这些秦雍地界比较大的势力,各拥众数万,对杜洪只是名义上响应罢了,只因为共同遵从“晋室”的号召,一起对羯赵那腐朽坍塌的尸骨上再踩上几脚,如是而已。 对于关西内部大大小小的这些夷 夏势力,杜洪并没有多少约束力可言,若是举旗初期也就罢了,重点在于,杜洪已经占据长安近两月了,对这种情况,并没有丝毫有效的改善。 军事上,既没有练精兵举措,也没有讨不臣的动静,政治上,虽然积极联合豪右,但对普通百姓的关怀实少,更别提氐、羌、匈奴等关西夷族了,甚至没有听说他有多少招聚流民、安定秩序、恢复生产的动作。 关西的情况,比之羯赵统治之时,除了少了些战火之外,本质上并没有扭转的迹象。而杜洪,明显有些安于现状,故步自封,或许还自矜于谋略、见识与果断,畅想着统帅关西豪杰,成就一番辉煌事业...... 当这样的关中局势,传到苟政这里,他岂能不欣喜,不开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是苟政对杜洪据长安,最辛辣,也最鄙夷的评价。 不过,进入二月中旬之后,苟政心中的紧迫感再度加强了,他心里也清楚,再也拖不得了。 压力来源于两方面,其一自是枋头那边的动静,苻氏又是破姚羌,又是称秦王,苟政这边难免做贼心虚。他可以对杜洪观望,却不敢赌枋头集团什么时候掉头西进。 另一方面,自开春之后,就在全军上下进行的军事动员筹备,即便把春耕当作训练,各项消耗,也把河东军民逼近极限了,动手也是一种转移矛盾的决策措施。 从二月十一日开始,在苟政的统筹调度下,苟氏集团下属军民,几乎全员行动起来,西进准备,进入最后的阶段。 对苟氏集团下属诸军,苟政又进行了一次整编,当然只是在此前基础上的扩编,既有诸军,从西归流民中选兵补充,弓蚝的破阵营经过裁汰,最终扩编到1200卒,新增的归义左右二营正式。 另外,苟政又从关东流民之中,简拔精壮,杂以中军精锐,平阳壮丁,新设一营:归德,兵卒1000,以苟武为都督,他所举荐的河北豪杰刘异为副都督。 至此,苟氏集团下属军队,在不断的扩编之下,已然相当壮大。或许在人数规模上,远远比不上那些动辄数万、十万的实力,但在精悍上,绝对不弱多少,军令建设上更是苟政所自豪的,那也是他苦心孤诣方才勉强打熬下来的基础。 经过二月新编之后,仅苟氏中军下属,就有亲兵、骁骑、锐骑、探骑、射声、先登、中坚、中垒、破军、破阵、归义左右、归德、统万,计步骑14营,众一万余人,其中骑军近两千。 这就是前前后后,苟政费了近一年时间,呕心沥血,打造的苟氏集团核心力量。或许有那么几分斑杂,精锐程度也有区别,忠诚更需少提。 但他们的战斗力,是值得相信的,尤其是由苟政、苟雄亲自监督编练,又有数次血战磨砺的老营,放诸天下,也堪称精锐,同等规模下,只要粮械到位,不虚任何对手。 以上还只是苟政投入主要心血的所谓“中军”,若是加上苟威、苟旦、孟淳、郑隽、王堃这几部,以及兵众最为庞杂的辎重营,苟政直接统帅的兵马,已然突破两万。 这还是把平阳郡孙万东部抛开不算的情况下,事实上,若是将几大屯营的屯民算上,将河东、平阳郡那些名义上臣属苟政的豪强及其附民通通算上,苟政也是可以舔着脸号称“拥众十万”的。 这些,也都可以说是苟政志取关右的底气。也正是察觉到了苟氏集团的实力与潜力,如郭毅等河东本土士族豪强,对苟政态度越发恭顺。 包括汾阴县那个苟政如慕美人的薛强,竟也响应安邑的“劝农令”,带领部曲、附民努力垦作,并且在闰月括粮时,主动给驻军汾阴的苟旦部进献500斛麦子。 东西不算多,到意头很好,值得乐观,但听说此讯的苟政,只是一笑而过。不是对薛强失去了兴趣,只不过,西进在即,根本顾不得行招揽之事了,千言万语,也比不上兵强马壮有用。 在二月十三日的时候,苟政连进兵方略,都已经同苟雄等将商量好了,总体上分两路进兵。苟率一路偏师,南渡大河,经弘农向西,攻潼关,以此叩问关右,苟政自己,则亲率主力从蒲坂渡河,攻冯翊郡,经略渭北。 如此两路并进,双管齐下,别的不提,进入关中平原是板上钉钉的,只需有一路突破,关山之阻,便成虚设,这也是河东地利形胜。 当然,散乱的关中,虚有其表的杜洪,则是苟政大胆筹谋此略的直接原因。 基于此略,对各军各营的调配,也有序展开。实际上,从苟政西归安邑之后,那些奉令下地翻整土地、以备春耕的苟军将士,都陆续放下农具,回归军营,整兵备战。 等到十五日的时候,安邑南北大营,如先登、破阵、统万三营,还有郑隽、孟淳二军,已然奉命开拔往蒲坂、茅津。 汾阴的苟旦、大阳的苟威、河北城的王堃,也都各自厉兵秣马。大部分粮草辎重,从去岁冬起,就逐渐屯向蒲坂、茅津,因此,转运不那么繁忙,但苟侍所统管的辎重营卒,也随之分派调动,做好随军出征辅助的准备。 一切的调动与迹象,都 预示着一点,距离苟政正式发难,攻略关中,已经为时不远了,整个河东郡的气氛,都随之紧张起来。 龙骧将军府堂上,难得地,苟政没有处置过问军事问题,但气氛依旧凝重,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郭毅、杨闿及几名僚吏,会同苟政,一同清算着家底。 为谋军事,苟政毫无疑问要带走此前省吃俭用积攒的物资,但这显然与郭毅这边有冲突。毕竟,河东这已经铺开的一大摊子,留守的军民,也需要养活,田地的经营,也需要消耗。 面对苟政,郭毅是据理力争,最终才从苟政嘴里,生生多“抢”下了一批物资。以最关键的口粮为例,依苟政的最初的打算,只想给郭毅留下5000斛粟、麦,用于养军、劝农、守备之用,毕竟春回大地,民间可以利用果腹的其他资源会慢慢增多,只需熬到夏收,一切困难都会缓解,河东这边的压力不会太大。 当然,郭毅根本不信苟政这套算法,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所幸,苟政并不是当真不识数,只是在军事上他实在不愿意有太多保留,最终在郭毅的争取下,方多挪出3000斛给他,但他出的“主意”,郭毅还真得照做。 基础物资,也只是二人争辩的其中一件事,就如此时,听闻苟政还欲自几大屯营之中,抽调壮丁,以弥补辎重营劳力之不足。 郭毅当场站了起来,语气严肃乃至有些强势道:“主公,河东本就劳力不足,若非此番招揽流民,又使众军下田,春耕必然耽误。 便是如此,主公动兵后,各县数千顷田亩,以河东所余人力,经营已然十分勉强,再抽调丁壮,必定耽误农时,此秋种春耕所做努力,亦将化为流水,望主公明鉴!” 毫无形象地坐在案头的苟政,听完郭毅那恳切陈辞,在思忖少许后,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叹息道:“业大难舍啊.......” 见苟政、郭毅这主臣翁婿争辩至此,杨闿不由起身,建议道:“主公,以在下之见,若虑辅卒之短,待攻入关中后,自可以三辅青壮为己用,因粮于敌,化敌为友......” “这条建议,确是不错!”闻之,苟政瞟了杨闿一眼,赞道。又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冲郭毅道:“河东的确也不容易,妇翁为我谋之,更见忠心,就依你所言,屯营民力,暂不抽调!” “主公英明!”见状,郭毅大松一口气,立刻表示道。 第26章 晋使 “主公,大阳县苟威军主遣人,言有要事禀报,正于堂外等候召见!”在府中当值巡察的郑权,走进堂来,打破原本的气氛,禀道。 “召上堂来!”闻之,苟政来了些兴趣。 “诺!” 很快,一名看起来精悍敏捷的汉子步上堂来,见着苟政便行礼参拜。苟政抬手示意,干脆地问道:“苟威遣你来报何事?可是大河一线出了状况?” 来人道:“启禀主公,苟范参军自江东回来了,随行还有一名朝廷使者!” 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苟政,听此消息,兴趣陡增,收敛的形容就仿若一朵花绽开,语带惊喜:“苟范人在何处?” “苟参军急于北归复命,军主已遣兵护送其北上安邑,特命小人先行一步报告主公!” “你话里提到,随行还有一名朝廷使者?”苟政盯着来人道。 “正是!” 苟政眉毛一扬一扬地跳跃了几下,而后偏过头,冲郭毅、杨闿等人道:“苟范不负使命,辛苦归来,还成功带回一名朝廷使者!你们说说看,晋使此来,所谓何事啊?” 苟政言罢,郭毅立即起身,眉开眼笑,贺道:“恭喜主公,如在下所料不错,定是朝廷感主公心向晋室之诚,特遣使招抚,以表重视。使者之来,必不失朝廷正授官爵!” 杨闿因为投效相对较晚,对此事此情并不知晓,但仅从对话,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眉宇间也同样跳跃着些许振奋的色彩,说道: “时下羯赵分崩,北方大乱,晋室正寻图北伐恢复中原,此用兵之时,恰逢主公这样的英雄豪杰,心向晋室,主动联络,朝廷又怎能不欣喜感动? 以在下愚见,晋使之来,除了封官许爵,只怕还冀望于主公举兵,配合朝廷北伐,哪怕能牵制北方群雄一二路兵马,也是好的......” “看来二位,对晋使之来,都很乐观啊!”听完二人的见解,苟政笑了笑,道:“说得我都满怀期待了!” 苟政这话,多少带着点阴阳怪气,让郭、杨二人面面相觑,主公对晋使之来,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期待与兴奋。 不过这一点疑惑,也很容易就想明白,似苟氏这样的北方豪杰,艰难挣扎于乱世,默默忍受于胡羯,早已吃尽世间疾苦,看惯人情冷暖。 忠义与他们而言,并不是完全绝缘,但至少不可能对司马氏与健康朝廷,所谓心向晋室,不过是打个勉强能够聚拢人心的旗号罢了,还能当真? 就是郭毅、杨闿本身,对晋室又能有多深的感情呢?顶多在北方实在待不下去的时候,举着“一面旗”,方便南迁投靠罢了。 而苟政,虽然一向开明宽仁,但绝不迂腐,骨子里可狠着、傲着,这是真正熟悉的人才能察觉一二。有鉴于此,他表现出这种疏离的态度,也就不那么让人奇怪了。 杨闿思之,斟酌几许,又拱手道:“主公,不论如何,晋使之来,于我河东军民而言,都称得上一桩喜事!至少,主公及麾下士民今后将名正言顺,一切行动,可师出有名了!” 杨闿此言,自是说到了重点,苟政也收起来了他那微带不屑的表情。想想当初遣人南下的目的,苟政伸手吩咐道:“朝廷遣使,千里迢迢而来,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探好行程,我当亲临南门,尔等同我一起迎接!” “诺!” ...... 过吴山,趋安邑,那条在苟政治下依旧没能得到修葺的坎坷道路上,来自建康的“使团”在一队苟军将士的护送下,缓缓北行中。 说是使团,但着实简陋得很,连人带马,也不超过十人,这其中,还包括去年秋奉命南下的苟范。 苟范,上数两代,也是苟氏庶出,因此,在姓苟人中,还是比较靠近苟政兄弟。前者奉命前往建康,替苟政表献“忠诚”、求取认可,前后历经半年,终于回来了。 这一路,自然不平静,也吃尽了苦头,不过,能够安全返回,就是最大的幸运了。自茅津北渡,重新踏上河东郡的土地,被那些苟氏旗下的兵士护卫着,他那高度紧绷的神经,才有所缓解。 实在是,在这兵荒马乱、烽火连天的世道,使节往来,风险实在太大,尤其是,南下之时还需要穿梭大片“敌占区”。所幸,自晋廷再启北伐之后,中原各州郡虽然更加混乱,但打着“晋旗”通行,还是能够省减不少危险与麻烦。 即便如此,当初随他出发,有十五名部下,如今能够完好归来的,只剩下五人了。一路沿着当初兵进安邑的线路北上,苟范的心中,自是充满感慨,然而时不时瞟着队伍中那个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青年时,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别扭。 这名青年,留着三绺短须,看起来实在年轻,皮肤白嫩,一身青袍有些狼狈,但眉宇之间自带一种“高深莫测”的气息。 他叫王杨之(谁要的角色,自己认领),是苟范千辛万苦南下一趟的收获,也是此番代表东晋朝廷北上招抚河东苟氏集团的使者。 看其名字就知道此人 出身了,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王杨之祖父乃是东晋大臣王舒(王导从弟),三十多年前随司马睿的南渡的第一批衣冠士人。 王氏的名望自不必多说,虽然王导死后,逐渐滑落,但其依旧是东晋朝廷数得着的大士族。不过,家族盛大,人口众多,这竞争压力也大,尤其是王氏享用的政治资源,被其他家族、门阀不断挤占的情况下。 而王杨之,算是王氏后辈子孙中,比较有上进心的人之一了,当然得在保证艺术、文化修养的前提之上,再谈志向与进取。 他现年,也不过二十五,才思很是敏捷,善书画,尤长于画仕女图,好清谈,此前在吴郡当个掾属。去年的时候,羯赵内乱,朝廷以褚裒北伐,王杨之听说后,忽然觉得每书画谈玄,与美人为伴,醉生梦死,有些太颓废了。 大丈夫,还是应该建立功业,为国家黎民做些有益的事情,于是心血来潮之下,王杨之主动上书请命,希望加入到北伐的事业中去。 王杨之虽是庶出,但毕竟是王氏子孙,他的请命,还是引发了一些关注。毕竟,建康朝廷决定北伐,实在是被桓温的上表给逼到那个份上了,衣冠士族,避之尚且不及,哪有主动请缨的。 而执政的会稽王司马昱本就是个喜欢清谈的主,多重因素加持下,对王杨之这样的青年俊杰,自是赞赏有加,于是调他至褚裒麾下任从事。 也不知是幸与不幸,王杨之在北上之后,还没做什么,便逢代陂之战,晋军大败,三千精锐尽丧,晋军全线后退,连累二十多万南投的中原丁口死亡略尽。 王杨之也糊里糊涂地,随着褚裒自彭城南归,不过,经过这么一场经历,他也打消了建功立业的妄想,那玩意真不是那般容易的,他在徐扬经历见识的一切,实在是太惨烈了。 代陂之战的惨败,意味着由建康朝廷组织的第一次北伐,宣告破产,所有的声讨与质疑,涌向褚裒,倒也没人在意那个主动请缨的青年俊杰的心理变化。 王杨之原本想,待这股风头过去,再另想办法调离淮南,江北太危险,还是回江东作画吟诗、风花雪月舒服。但是,褚裒于去岁冬病死,荆州那边的桓元子气势汹汹,不断要求北伐中原。 建康朝廷没办法,把大名士殷浩抬了出来,这下王杨之来精神了,这可是近十来年东晋这边“装逼界”的魁首,简直是偶像啊! 有殷公统帅,北伐大业岂能无成?北伐还有希望! 王杨之往见,初履职的殷浩,是见猎欣喜,考校之,结果对这个后生,甚是满意,虽然处事稚嫩了些,学问匮乏了些,境界低了些,但勇气壮志可嘉,何况还是王氏子孙。 而王杨之的感触,也是大有裨益,论见识,论玄学,论境界,与殷公相比,实属米粒之光与皓月争晖。只可惜,王杨之并没有更多时间与机会向殷浩请教。 或许是表现得太过出众,让殷浩记忆深刻,他很快就给他派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代表朝廷,准确的讲是代表他殷浩,北上河东郡,招抚苟政为己用...... 前者,苟范奉命南下,他一路隐姓埋名、小心翼翼,走的是荆汉县,从桓温的地盘,乘船东下。辗转流离,等赶到建康时,已形同难民,差点连城都没法进,还是苟范在建康城外抢了几件干净衣裳与一些钱财,整理仪容之后,方才混进城中。 他找到官署,表明身份,欲求见晋帝,递上苟政的“陈情表”。然而,第一步就碰了壁,他能找到所见有司,但没有谁搭理他,建康的士族官僚们,只把他当个笑话,哪来的“野人”,竟然到帝都来自取其辱。 梁犊当初声势那般庞大时,建康尚且无动于衷,何况区区一个“梁犊余孽”的苟政。不过,随着苟范含羞忍辱,不断拜访,北方有个羯赵叛臣遣人来投的消息,逐渐传开了,但时人多引为笑谈。 后来,还是丹阳尹刘惔听说此事后,有些看不下去,将之上报会稽王司马昱。刘惔也是有名的名士、清谈家,不过,此人虽然也是好玄弄虚的主,但见识还是有一些的,至少早早地便看出桓温的不凡与野心,在桓温上位之初,便建议司马昱对他多加防备。 刘惔是司马昱辅政之后,重要的名士之一,虽然听闻苟范的情况后,只觉好笑、有趣,但看在刘惔的面子上,还是接见了苟范。 当时,苟范差点没哭出来,太不容易了,若非使命在身,他岂能受那等无视与屈辱,早就离开那座全是异样目光与嘲笑的城市了。 可以说是,拜遍建康的“诸天神佛”之后,苟范见到了司马昱,并将苟政手书的那封信递上。而司马昱只瞟了两眼,便让苟范退下,等候消息,当然这回可以住宾馆了,食宿都包了,这点阔气建康朝廷还是有的。 然后,一等就是好几天,毫无回音,以至于馆吏将苟范直接赶了出去,当时,苟范差点拔剑斩了奚落、嘲讽他的小吏。 而苟范到离开建康时,都不明白,他明明递上了苟政陈情表忠表,为何朝廷一点反应都没有,就仿佛石沉大海一般。 却是司马昱见到苟政那 一手“烂字”,就知道这是一个粗鄙匹夫,当时就瞧不上,虽然苟政自认情真意切、发自肺腑,但所陈皆白话,毫无文采可言。 这样的鄙夫,又深陷羯赵包围,能成什么气候,只当是一个无名贱贼的痴心妄想罢了。苟政追忆的先辈事迹,表的那些忠诚,只当是求取官爵的借口罢了,略阳苟氏,一个小土豪罢了,朝廷的名爵,岂可轻授? 至于苟政所提,中原大乱,邀请朝廷北伐,则像戳到了司马昱的痛点,十分厌恶,朝廷的军国大事,岂容得一个无名之辈聒噪? 当然,苟政那封信,倒也不是全无作用,至少被司马昱拿来同在场名士大臣们,作为取笑的谈资...... 这件事,后来传到殷浩耳中,他也觉有趣,但已然身为北伐统帅的他,自不能完全掉以轻心。会徐州刺史荀羡入朝,在他的建议下,殷浩又召见苟范。 又是一番周折,苟范得至殷浩幕府,终于勉强得到一个使者的待遇,好吃好喝一番,然后被要求将苟政与苟氏集团的经历细细讲解一番。 而临行前,苟政交待过,他们那点事,不怕被人知道,只怕传得不够广。因而,对殷浩的询问,苟范一一作答,自然避免不了一些夸大之处,兵往多了讲,势往大了说。 这一场问对,效果是很好的,至少徐州刺史荀羡听了,觉得苟政是忠良,当然他更看重的,是苟政占据河东郡的利处。 于是,荀羡向殷浩建议,如欲北伐建功,还需招揽北方豪杰,以为助力。苟政势力或许不强,但所处位置却很特殊,在那里若能树起一支“晋”字头的大旗,也能振奋北伐士众之心。 而殷浩虽然履任,但他的重心,还在桓温那边,但对北伐,又不能毫无表示,正苦恼突破点,于是接受了荀羡的建议,遣使招抚。 要知道,连苻洪那家子都能赐爵封号,再多一个苟政,实在不算得什么,东晋的名爵,可没有司马昱所自矜的那般珍贵。 而有殷浩出面,建康朝廷自不会设阻,于是,出类拔萃的王杨之,便被差遣,随苟范一道,返回河东宣抚,不情不愿的...... 这一路,王杨之也是吃尽了苦头,中原板荡,盗贼蜂起,出发前有几十个随从,等进入弘农郡后,就只剩下三个了,逃的逃,散的散,死的死。 若不是苟范一路护从,就王杨之那细皮嫩肉,被那些饿昏了眼的中原流民抓来吃了,都不奇怪。而这一路的经历下来,对这个夸夸其谈的贵公子,苟范既厌恶,且无奈。 安邑已然在望,他甚至忐忑,辛苦半年,也死了那么多弟兄,就带回这样的人,这样的结果,该如何面对苟政...... 第27章 宁北将军 安邑城南近郊,一队轻骑,踏着方能没马蹄的青草,快速南下,直迎北行的使者队伍。 感受到动静,居其间,一直两眼半睁不睁、似眯非眯的王杨之,两眼顿时瞪得老大,有如创伤性应激障碍般哆嗦了下,表情紧张地问陪同在侧的苟范:“苟参军,来者何人?” 苟范都被王杨之搞得紧张了,下意识戒备地向北望去,不过望着轻骑中的一面“苟”旗便放松下来,待看清当头一骑的面孔,更偏头冲王杨之笑道:“从事莫惊,此乃我家主公身边牙门郑泉,想是闻天使北上,遣其来迎!” “苟将军的人!”王杨之听了,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想到了什么,迅速下马,招呼着仅剩的其中一名随从:“快,快拿朝服给我换上!” 见其状,苟范不禁摇了摇头,策马上前,与郑权攀谈。 “不知主公近来可好?”一番寒暄后,苟范不禁问道。 郑权道:“主公甚好!听闻参军归来,更是开怀大喜,迫不及待,欲见参军,特遣末将迎候!” 听苟政竟如此惦念自己,苟范难免感动,心头一抹暖流涌过,念及这往返所历苦楚,似乎一切都值了。 “那便是晋使?”郑权遥指王杨之问道。 “正是!”苟范颔首。 “怎是个白面儒生?那是在做甚,衣裳都脱了?” 到了自家地盘,苟范可就没那么多收敛了,语气中不无讥讽,说道:“毕竟是世家子弟,生得白净些也正常。奉晋廷之命而来,自然要装扮一番,以免损了朝廷的威严与体面......” 闻之,郑权笑了笑:“抛家舍业,弃宗庙于不顾,都躲到江东去了,还谈什么威严体面?” 苟范眉头一挑,不忿地说道:“怎能不谈?不只谈,还大谈特谈!” 见状,郑权不由好奇道:“看来,参军南下,颇不愉快啊!” “若说旅途经历,自无可喜之处,能够回到河东,当属侥幸!”苟范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待见了主公,一一分说!” 苟、郑二人攀谈间,王杨之这边,也终于换了一身官服。人靠衣装,王杨之本身便生得俊俏,当一套冠袍佩绶穿戴整齐后,卖相还真就不错,像模像样的,清谈家的“傲骨”加持下,天使的气质立刻就撑起来了。 待腰间别上一把长剑,重新乘上马,摆袍挥手,昂首傲然:“出发,引我去见你家将军!” “苟将军真是年轻有为啊......若是出身大姓,或可有更高成就!” “此姓祖宗所传,此身父母所赐,大丈夫功名当由马上自取,假借门第恩荫晋位,不算本事!” “苟将军麾下将士,真是雄壮啊......只可惜军械服甲,制式凌乱,成色不新!” “我部不乏剽悍敢死之士,正缺军甲武装兵卒,不知尊使此来,带了多少器械服甲,支援我军?” “安邑也算名城,但比之建康,气象相差甚远啊!” “不知建康与洛阳相比,哪个气象更盛?” “......” 自安邑城南,接到王杨之,一路往将军府去,王杨之与苟政之间大抵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展开。王杨之自不是为奚落苟政而来,只不过他们这类人,往往好故弄玄虚,要先把你震住,以展示见识高低,获取优越感...... 然而,事与愿违,对苟政这样的“泥腿子”,出身高门的王杨之本以为能轻易拿捏,没曾想一番交流下来,竟是这样难整。 他那一套,到了苟政这边,是丝毫不起作用,反而是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打开方式,完全与他想象的不一样。一路上,面对苟政犀利的反击,暗讽乃至明嘲,王杨之慢慢地自闭,反倒不讲话了。 当然,自闭并不是件坏事,至少证明,王杨之还要点脸,否则,就苟政那点粗浅见识,到了江东那些真正的“大名士”面前,你不动刀子,能够让其羞红脸? 而这么一番对话下来,苟氏集团下陪同的文武将校们,都大感失望,原本还抱有好奇乃至期待的一些人,也打破了幻想。 这还是出身琅琊王氏的俊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高门衣冠,显然并没有多少长进,不可靠啊...... 及至将军府堂,看着堂间简陋的布置,王杨之左瞧瞧,右看看,一双眼睛搜索着,眉头渐渐皱起。 观其表现,苟政略一思索,便知此人在找些什么了,淡淡地笑道:“条件有限,仪式宜从简便,我等又是粗人,不知规矩,更不通礼仪,更好直来直去!朝廷有何意旨,就请王从事直接示下吧!” 苟政说着说着,语气都变得严厉起来,他的耐性是足,但也被此人消磨得差不多了。而王杨之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不敢再装腔作势了。 从袍中掏出一张帛书,举在手中,环视一圈,又尴尬了。堂间所有人都站着,郭毅、杨闿等文官倒是下意识要拜,但见苟政站着,也都生生忍住了。 “苟将军,朝廷制书在此......”王杨之委屈 巴巴地看着苟政,低声道。 盯了他一会儿,苟政方才撩袍下拜。见苟政都跪了,苟雄等一干文武,这才跟着屈膝。 而见苟政终于屈服在自己面前,王杨之心头,却生不出多少得意了,实在是苟政那漠然的眼神有些吓人,只能屏气凝神,仓促地将制书念完:“制曰:暴胡逞凶,黎元受难......” 这封制书,文字不算长,但内容还算充实,就是对苟氏集团的一干将校来说,听得恼火,个中一些词句拗口,理解起来困难。苟政倒是认真倾听着,而刨除那些流于形式、毫无营养的场面话,对苟政来说,具备价值的只有一条:封苟政为宁北将军、荥阳太守。 等苟政奉诏谢恩之后,王杨之方才松一口气,他此次北上的任务之一,算是完成了,这也是最没难度的一件。 堂间落座,念及临出发前殷浩的交待,王杨之看着苟政那严肃的面孔,试探着说道:“将军可知,此番朝廷赐职加官,是中军将军殷浩大力举荐的结果!” “还有这回事?”苟政讶然,侧首看向苟范,见其轻轻点头,这才道:“苟政何人,得入殷公之耳?若有机会,必当亲自拜见,以谢其恩!” 苟政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对此,王杨之只能心中暗叹,还得是殷公名气大,能服人。信心莫名地足了几分,又道:“此番北来,除朝廷正使之外,另奉殷公之命,告以将军!” 闻言,苟政眼神微动,含笑问道:“不知殷公有何吩咐?” 王杨之自是没有察觉到苟政语气中的少许玩味,拱手道:“岁初,朝廷以殷公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全权负责北伐之事。 殷公亦踌躇满志,誓必攘除胡羯,扫灭群寇,兴复中原,还都洛阳。时下,殷公正坐镇扬州,征粮草,练精兵,积极筹备北伐事宜,徐州刺史荀羡已领军进驻广陵,西中郎将、豫州刺史谢尚屯练兵马于历阳亦久,北伐大业,已是蓄势待发......” 王杨之越说越流利,神情渐渐恢复了自信,振奋地手舞足蹈:“殷公对将军处境艰危仍不忘心向晋室,十分赞赏,欲邀将军共襄盛举。 若将军能够举河东之众,为北伐先锋,东出河内,南下洛畿,广邀豪杰义士,坚壁于河南,以迎朝廷北伐大军。待得王师北进,讨灭河北群凶,胡羯余孽,克定中原,届时以将军之功绩,必不失公侯之位,扬名千古啊......” 王杨之显然是说兴奋了,有点口干舌燥,端起案上清水便往嘴里灌,水清味白,但他却有些回味无穷。 而苟政呢,在听完这样一番“大略”之后,竟有些恍惚。回过神来,迎着王杨之期待的目光,苟政呵呵一笑,赞道:“殷公大志、大略,实令人钦佩之至,我早有为朝廷效力的想法,只是苦无机会,有志难伸,今能为殷公看重,实为在下荣幸!” 听苟政如此表态,王杨之更加雀跃了,急忙追问:“这正是相得益彰,英雄相惜,不知将军何时起兵?” “从事切莫心急,筹措粮草,调动兵马,亦需时日!”苟政说道:“从事远来辛苦,还请暂于府下歇息,具体事宜,容后商讨......” 苟政语气,可是不容置疑,王杨之见状,虽觉可惜,也只能应下。见此人没有端着士族的面子胡搅蛮缠,苟政也不为难他,冲侍立于侧的郑权吩咐道:“引王从事下堂歇息,备些饭食,好生招待,切莫怠慢!” “诺!” 这还不算怠慢?听着苟政的吩咐,王杨之心中嘀咕着,连宴席都不开一场,就这样打发了?希望饭食能好些,起码得有酒有肉吧,没有乐师、歌姬,总得找个美人作陪吧...... “哈哈哈......”待王杨之被带下去后,苟政忽地发出一阵大笑。 笑声很洪亮,但表情实无多少喜色,违和的模样,倒让在场的文武们,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恭贺了,毕竟得到晋廷册封,已是事实。 “这就是世家子弟、青年才俊?我看也只是夸夸其谈一庸人而已!”苟雄忍不住摇了摇头,发出质疑。 苟政收敛笑声,回道:“已经不错了,至少人亲自到我等面前侃侃而谈!多少豪门贵胄、风流名士,谈胡色变,不敢北顾。 便有北望神都者,嘴上痛恨,肝肠寸断,脚下却不肯跨越雷池一步!比起那等清谈阔论、避实务虚者,王杨之迢迢千里而来,岂不强得多?” 听苟政这么比较,苟雄一时间竟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而现场文武中,真正与士族挨得上边的,或许只有郭毅了,对此事的感触也属他最深。 苟政这一番评说,犀利而辛辣,是一杆子把那些士族大姓、南渡衣冠都给打死了,那种鄙夷与不屑,是无从掩饰的。 而这也让郭毅悚然而惊,连那些名满天下的世家大族,苟政都从内心感到鄙视,何况他这个闻喜县的小门小户?那苟政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尊重,对河东士族的友好...... 细思则极恐,郭毅都不敢往下想了,再看坐在主位上的苟政,内敛依旧,但细看之 下,分明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 “元衡,你先把南下的经历,给众人讲讲!”一阵取笑过后,苟政看着苟范,指示道。 “诺!”苟范起身应道,酝酿几许,先是一声长叹,而后方才将去岁南下的辛苦经历与周折过程,仔仔细细地道来。 随着苟范的讲述,堂上于不知觉间安静下来,几乎每个人,在感苟范一行之不易的同时,愤慨之情也现于脸上,对建康权贵的不当人,更觉一口怒气堵在胸口。 等苟范讲完殷浩遣王杨之北上这一节后,听得恼火之极的苟雄忍不住了,怒道:“如此朝廷,投他做甚?” “二将军所言甚是!”陈晃也摇头道:“朝廷视我等为弊履,竟无丝毫尊重之心,无半点抚纳之诚,将士如何甘愿为之效命?” “羯赵未亡时,主公尚能率领将士,立足河东,而况今日?”苟侍道:“没有晋廷册封,主公一样能建立功业,何必矮他一头?” 在苟氏集团内部,也渐渐有了些发言权的罗文惠,也不禁哂笑道:“那殷浩所谋,更是痴人说梦,时下之中原局势,岂是我等能够轻易涉足的。 不过,欲使我军为爪牙,吸引中原群雄目光罢了,主公如引将士而去,必然功名俱毁,以主公之明睿,岂能为其所惑......” 说这话时,罗文惠目光紧紧盯着苟政,语气中满是提醒,生怕苟政被一个“宁北将军”的空名给蛊惑了,做出不智决定。 “长史是何看法?”见众将对晋廷口诛笔伐,大吐不满,苟政问缄默不语的郭毅。 被苟政点名,郭毅表情复杂,语气沉抑,道:“朝廷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心寒齿冷!” 苟政点点头,挪开目光。 过了一会儿,在众人切切的眼神下,苟政将那份写有赐封制文的帛书在手上摇了摇,不咸不淡地说道:“晋使此来,说了不少话,无一句落在实处!殷浩与朝廷,给我许了两个虚衔,一个叫宁北将军,一个叫荥阳太守,就连我们占领已久的河东郡,都不肯封赏!其心如何,不需多说!” “在晋使北来之前,在座诸位,已是我得力臂助,股肱之臣!今日,我也不妨把话说开!”苟政道:“晋廷的赐封,于我而言,亦如粪土! 这不是为我要的,只是当前关西夷夏,人情如此,需要一个师出有名!天下愚人何其多也,多视我等为流贼草寇,但有了这封制书,至少,我等不复为贼也!” 说到最后,苟政一点也不收敛语气中的讥讽了。 “杨主簿!” “属下在!”杨闿慌忙起身拜道。 “你与府中笔吏,将此制文,誊写几十份,先广布于河东、平阳、弘农三郡,周告士民!”苟政吩咐道:“千辛万苦方求得的旗号,人家也送来了,那就光明正大地树起来,否则苟范他们的苦累与屈辱,不就白受了?” “诺!” “众将听令!”深吸一口气,苟政又以一副严肃的模样,道:“时机已至,二十日,兵发长安!” “诺!”众皆振奋。 第28章 最后的交待(卷终) 一块加急凿刻“宁北将军府”牌匾,很快便将原本的龙骧将军府替代,与此同时,苟政又下令自府库中拿出几匹新布,着屯营巧妇赶制出几十面“晋”旗...... 一切都显得那么仓促而简陋,但至少从表面呈现的气象来看,安邑城的几大地标,在一夜之间,便真正换了“晋颜”,而不像过去那般,仅仅嘴上喊着口号。 到十九日,经过一轮紧锣密鼓的军事动员,至少安邑城这边,苟军上下,已然做好了战争准备,城市戒严,将士告别归营,等待开拔。最后一批准备用于前线的军需物资也被押运往蒲坂、茅津,司马苟侍亲自带人向西出发。 从整体来看,苟政对苟氏集团文武将校军民的动员组织,依旧处于一个较低的水平,各种紊乱很多,乱象凭发,但在军事效率上,已经胜过当今天下大部分军队了。 而出现的这些问题,也只是因为实力所限、管理人才数量素质有限罢了。但是,这毫无疑问表明着苟政誓取关中的强大决心。 等准备到这个程度的时候,苟政自己反而轻松了下来,尤其在临出发前的十九日,他甚至能腾出时间来看书。当然,这种放松自是一种调节。 将军府堂间,不再将校云集,零星的几道人影坐在席位上,商讨着攸关苟氏集团安危的大事。当然,主要是苟政,做着临出发前最后的交待。 “德长(苟武表字)!”苟政指着郭毅与陈晃,对苟武说道:“郭长史、陈都督,一个是我妇翁,一个是我患难之交,都是可以托付大事的贤良。 此番,我领军西去,欲以你为建武将军,留守河东,坐镇安邑,保我军后背无忧!他们二人,将是你最重要的助手!” “妇翁、文明!”苟政又向郭毅、陈晃抱拳道:“我家兄弟的才干,我心里清楚,只是他初来乍到,对许多事务尚不熟悉,还需二位多加担待、协助,我在此谢过!” 见状,郭、陈二人赶忙应道:“主公言重了!我等,必然竭忠尽力,辅助建武将军!” “文明,我不在期间,你除了辅助苟武之外,平阳孙万东那边,还需你居中,加以协调,以免生出嫌隙!”苟政又特地向陈晃吩咐道。 “诺!” 当苟政目光转回,见到的,却是苟武一张沉凝的面庞,未见丝毫欣喜,只有深深的肃穆。苟政道:“德长,你有何顾虑?” 闻问,苟武抬眼,深吸一口气,应道:“主公如此信重,我只恐有负所托!” 苟政笑了笑,言语间极负感情:“当初,大兄如何将族部交与你镇守,今日我便如何将河东交给你!当此之时,能为我苟氏守家者,舍你苟武,还有何人?” 听苟政提起苟胜,脑海中又不禁浮现魏郡苟氏家园的毁灭,苟武目光瞬间凝起,再无迟疑,拱手抱拳,坚定地拜道:“除非我死,关东族部之遭遇,必不会重演于安邑!” “好!这才是我苟氏男儿!”苟政赞道,然后语气轻松地安抚道:“你也不要有太大负担,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们早已非任人宰割之鱼肉!只需待我军在关中稍有建树,站稳脚跟,河东亦可安定!” “诺!”苟政郑重拜道。 郭毅、陈晃各有事务,先行退下了,堂间很快便只剩下苟氏三兄弟。没有旁人,苟政自然而然,换了一种语气,亲切地以“武郎”称呼苟武。 然后说道:“西进之事,我与二兄,已然筹划多时!二兄之统帅勇略,必须用在攻取长安,没有他,我少一臂膀,恐事难成。 然河东这边,毕竟浸透了我军诸多心血,辛苦经营至今春,着实不易,不便轻易舍弃!倘若西进受挫,钱粮辎需,犹需河东筹措支持,因此,河东之重,丝毫不弱于攻城略地!” 说到这儿,苟政顿了下,饮了口水,又继续道:“最初我的计划,是让苟侍留守,然而他虽忠诚勤恳,族部中也小有威望,但在才略上毕竟不足,我也需他率辎重营,为将士供馈军需。 而其他人,实事求是地讲,毕竟是外人外将,与我们隔着一层,如非必要,岂敢真将腹心要害交托!你的归来,正解了我一大烦恼......” 听苟政这么说,苟武方面露恍然,但心情也更加沉重,心头挂着的是一种名为责任感的东西。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苟雄,也开口了:“武郎,我苟氏辗转流离,历经数十年磨难,死了多少先辈族部,至今方窥得一丝真正昌大家业、光耀门楣的机会! 眼下之关中,就是百年、千年难遇之良机,我与元直,已然决议,冒死一击。苟氏族人,所剩无几,但搏命的血气志勇还在。 你我兄弟之间,不需有保留,只当各司其职,锐意进取,待得下长安,定关中,成王业,兄弟再会之时,一起向祖宗报喜,也不负此身此世!” 苟武被苟雄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再无疑虑,慨然应道:“兄弟在前,我岂敢落后?” “陈晃所率中垒营,多历阵仗,训练也足,是守备主力!你的归德营初建,虽多为精壮,且不乏流民精 英,但毕竟欠缺训练,我再给你抽调一百老卒,补入营中,提升战力!” 苟政面色从容地交待着:“另外,我幕府中,这段时间,也历练了几名文吏,不说有多干练,对至少对郡内、安邑之事,还算熟悉。我留两人给你,以备咨询! 嗯......河东士族豪强,目前为止,虽与我们建立了基本的合作,但关系还不可靠,不足尽信,该防备的,还当防备。但以他们一贯的作风,在我军遭受重大挫败以前,是不会轻易发难的,因此暂可安心,小心警惕即可。 几大屯营,你需时时关注,除了军队,这些屯民百姓,就是我们最重要的根基。春耕夏收,依旧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要同郭长史配合好,勿废农时田务。 倘若真到事急之时,屯营中的精壮,也是可以抽调使用的,但那是涸泽而渔的做法,不到万不得已,切莫走到这一步...... 治一郡的复杂困难,远大于治一家,慢慢体会吧,但是记住,时时谨慎,不做无谓之失!” 面对苟政的叮嘱,苟武以一种相当端正的态度,拜道:“必当谨记主公教诲!” “僚吏就在偏厅等候,跟着他们,再熟悉熟悉安邑军政情况!”苟政伸手道。 “诺!” 等苟武走后,堂间就只剩苟政、苟雄两兄弟了,看着端坐案后,已然闭目养神的苟政,苟雄轻轻地问道:“元直,德长他能担此重任吗?” “危难之时,果断率族人逃脱;林虑山中,煎熬半载求生;兵荒马乱,步步危机,完好来投!德长展现出的见识、能力与素质,足以打动我了!” 睁眼看着苟雄,苟政这么说道:“而况,我们现在可还有其他选择?即便有,又岂能安心?综合权衡,只有德长! 二兄适才说得很好,西进关中,本就是我们又一次赌博,只是此次赌得更大,但搏得却是一个王霸之业......” 这段时间,为关中战略,兄弟俩都繁忙操持于军政事务,少有谈心,趁着这个机会,交流着心得。 未己,亲兵来报,那朝廷使者王杨之又来求见。闻之,苟雄当即起身,说道:“我看此人甚是厌恶,不如不见,再去巡检将士准备!” “二兄但去!” 苟雄几乎与王杨之交错而过,对其行礼,也直接忽视。王杨之暗暗摇头,这些丘八,果真不通礼数。 待见到坐于堂间的苟政,王杨之迅速变了笑脸,上前佝身道:“将军,这两日间,府上进出频繁,调动甚多,莫非已然准备好兵马,准备进兵河南?” “王从事此来,除了传制,莫非还要当苟某的监军?”闻问,苟政淡淡的反问。 见苟政语气不善,王杨之连连摇头,讪讪道:“将军切莫误会,在下只是好奇,好奇!” “从事既然问起,苟某也不吝相告!”苟政平静地道:“我河东兵马的确已然准备到位,进军日期也已定下,就在明日!” 王杨之闻言大喜,拱手正欲恭维几句,却又听苟政补充道:“只是,不是向东进取中原,而是向西收复关中!” “啊......”王杨之惊呼一声,愣愣地望着苟政:“这,这......” 见其结舌,苟政一脸平和地解释着:“关中如今,正在羯赵余孽杜洪手中,我想长安亦是旧都,正当以兴复为己任,若得功成,同样是响应殷中军北伐号召,是也不是?” “可这与殷公谋略相悖啊!”王杨之回过神来,不满道:“而况,杜洪乃京兆大姓,在下北上之前,也听闻他已有归附朝廷之举措!” “京兆大姓......”苟政嘴角抽动,此时他实在很难忍住不去蔑视,反问道:“杜洪如今可得朝廷制敕册封?” 王杨之摇头:“未闻!未知!” “那杜洪就是僭称朝廷名号的奸伪之徒,合当由我兴兵讨伐!”苟政悠悠然道,眼神则默然地盯着王杨之。 为其所慑,王杨之苦着张脸,哀叹道:“将军执意同室操戈,在下自难劝阻,只是如何向殷公交待啊......” 他这话,既是在问苟政,也是在问自己。苟政则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道:“待殷公统帅北伐王师,克定中原之后,我当亲自前往谢罪!” “既如此,恳请将军派一支兵马,护我南归复命!”王杨之无奈,只能拱手请求道。 “从事先不急南归!”见状,苟政眉头上挑,说道。 “将军有何吩咐?”王杨之下意识地有些警惕。 苟政笑眯眯地道:“从事使命未成,岂能南归!” “朝廷制命,殷公之请,在下已然传达到位!”王杨之表示道。 苟政笑容更加灿烂了,解释道:“一道制书,可远远不够!河东、平阳、弘农三郡,苟某有些影响力,但关内豪杰士民,可就未必信一道文书了。 因此,还需现身说法,方更有说服力。从事出身琅琊王氏,高门大族,天下闻名,待我打进关中之后,还请从事替我传示朝廷赐封... ...” 听苟政道出缘由,王杨之早已顾不得什么名士风采了,两眼瞪得老大:“万万不可啊!” 苟政:“有何不可?” “待将此事遍传关右后,我自当遣人,送你回扬州!” 至此,王杨之才真正体会到,所谓高门大姓、上流名士、朝廷使节,在这等强人军阀面前,一文不值,即便苟政看起来,并不粗鲁,甚至习惯于轻言细语。 ...... 傍晚时分,苟政带着些许疲惫,走进将军府后宅,进入内堂,已然摆好了吃食,边上亦有两名仆妇侍候,与郭蕙一道陪嫁过来的。 毕竟是名门淑女,自郭蕙嫁进府中之后,至少在后院,给苟政带来了一些新规矩、新风尚。 堂间,郭蕙与苟恒、苟荻兄妹俩等着,见到苟政的身影,三人一起上前迎接:“郎君(三叔)!” 自归安邑后,苟恒与苟荻兄妹便被苟政安排在将军府中,暂由郭蕙照料。回以笑容,苟政看着准备好的餐食,道:“先用晚餐吧!” 虽有食不言寝不语之说,但苟政根本不在意,一边啃着鏊饼,一边问苟恒、苟荻道:“进府也有些时日了,一切可还适应?” 闻问,苟恒答道:“多承叔母照料,甚好!” 略作沉吟,苟政吩咐道:“荻娘,从明日开始,你跟着叔母识文断字!至于恒郎,也从明日始,进入童子营,学习训练!记住用心学习,唯己有才,方不堕乃父之威!” “诺!”对苟政的安排,苟恒与苟荻自难反对。 夜幕降下,屋内昏黄的灯光,营造着一种暧昧的气氛,郭蕙一身影影绰绰的裙子,暴露出苗条的身段。亲自给苟政递上一杯热汤后,郭蕙轻声说道:“有一则喜讯要告知郎君!” “何事?”苟政漫不经心地应道。 “那赵娘子,今日查出已有身孕......”郭蕙道。 “嗯?”苟政回过神,盯着郭蕙:“当真?” 郭蕙点了点头:“她也是个可怜人,如今有孕在身,郎君还是给她一个名分吧!” “此事,就交由夫人处置!”苟政想了想,道。 “诺!” 郭蕙轻声应着,待苟政放下汤碗后,缓缓地探过身子,贴到苟政身上,按在苟政胸膛,幽幽地说道:“郎君出征,妾自当于府中,恭候凯旋,只是一别难免经月......” 苟政本有些心猿意马,低头见郭蕙那迷离的表情,实在动人,自无忍耐的道理。 一晌贪欢,略尽欢愉,若非怕明日出征,马上腿软,是决然不肯轻易罢休的。经过开发的郭娘子,还是极具魅力的...... 本卷完。 第1章 苟军已渡大河来 永和六年,春二月,二十日。 安邑城西,苟政一身朴实的戎装,已是临出征的最后一刻,看着恭送于城门的一众僚属,郑重地对苟武、郭毅以及陈晃三人道:“我走之后,你们三人,当齐心协力,通力合作! 河东之稳定,我将士之安危,就全仰仗三位了!” 哪怕只是一种礼节性的交待,苟、郭、陈三人亦满脸肃然,躬身道:“请主公放心!” “启禀主公,三军将士已然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请主公下令!”郑权前来禀报。 闻言,苟政翻身上马,身边的将佐们也是一般,安邑城外肃杀的气氛顿时增加了几分浓烈。 “二兄!”立于马上,苟政扭头看向同样披着一套明光铠的苟雄,手往西指,轻笑道:“志已坚,言已尽,你我兄弟,长安再见!” 难得见苟政如此挥洒豪情,苟雄也面露慨然,抱拳应道:“长安再见!” 春日高,凉风起,苟氏的旗帜迎风晃动,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中波澜,苟政振臂一挥,大声下令:“出发!” 由于大部分的兵马前者已然奉令调往前哨,此时城外人马并不多,只数千人步骑。一起行,苟雄便亲率锐骑营,迅速脱离大队,折而向南,往茅津渡去了。 此番出征,除了中垒、归德二营之外,苟氏集团下属的精兵强将,基本都派出去了,两路人马加起来,仅战卒便有一万八千余人,加上苟侍所率大约四千辎重辅卒,两万大军是实实在在的。 苟雄所率南路军,约五千兵众,除锐骑、先登二营之外,还包括苟威、郑隽、王堃三将所部。先登、苟威、郑隽所部,已然屯于茅津,王堃军千余人,也在浢津,准备南渡配合苟雄,收取弘农。 比起去年北渡,此番南渡是没有任何阻碍的,弘农郡内已是凋敝一片,连最基本的政权组织都不存在,维持着民间活动秩序的,只是那些残存的土豪了。 因此,对苟雄与南路军来说,收取弘农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凭着此前积累的威势与能望,或许还能从弘农郡民中吸收一部分,引为己用。 最大的阻碍,大概率还是潼关,杜洪占据长安后,虽然在军政上面没有太大的作为,但对京兆周边基本的关卡设防还是有的,包括蒲坂一线。 而比起南路,由苟政亲自统帅的北路军,则聚集了旗下最剽悍的将士、最强大的战力,除中军各营之外,还包括苟旦、孟淳二将所部。 随苟政自安邑出发的,则只有亲兵、骁骑、归德左右二营,四千余人。其他将士,此前接续的调动中,已然集中到蒲坂一线。 由于轻装简行的缘故,二十二日便至解县西南的小盐池,距离蒲坂不足六十里,然后便收到了一则喜讯,来自苟安的捷报,已然渡河成功。 却是苟政早于十九日,便已经遣人通知苟安,让他适时发起渡河进攻,抢占蒲坂西渡头,接引大军挺进冯翊郡。 苟政在蒲坂的军事调度与准备,固然谈不上大张旗鼓,但也不是偷偷摸摸,处在水陆交通要道,与关中的联系也未断绝,尤其在食盐交易上,半年多以来,始终未曾断绝。 因此,一水之隔的冯翊郡,对苟军在蒲坂的异动,不可能毫无察觉,也为此做了一定的防备。但是,促成蒲坂设防的关键人物,不是杜洪,而是他招揽任命的司马张琚。 杜洪出身京兆杜氏,正儿八经的士族大姓,个性中天然带有世族的傲慢,拿下长安,威震关西之后,就更加自得乃至狂妄。 杜洪第一次听说苟政,大抵是潼关“苟梁内讧”之后,与孙万东合流,名声才慢慢传至京兆。还得感谢孙万东,在驻华阴期间,给京兆地区造成了巨大的治安压力,连带着苟政的名气了也传播了过去,当然那时候多是恶名。 等到后面,谷水一战,击败石闵,接着强渡大河,攻杀石宁,等石虎驾崩,蒲、姚、石三家围剿大军撤去,苟政又遣精兵,突袭长安之师,阵斩京兆太守刘秀离,这才让苟政的名声传遍三辅,那个时候已经是威名了...... 但这些,对睥睨一切的杜洪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那只是他杜将军没有出山罢了。即便有人将苟政在河东郡的一些军政作为告诉杜洪,他也表现得很鄙视,寒门草莽,能成什么气候? 比起杜洪的傲慢,司马张琚可就不同了,冯翊与河东仅一水之隔,交流往来不在少数,他对苟政也关注许久了,早已发现其不凡了。 去岁冬,连张平那数万大军都能拒止于汾水,就值得重视。最让张琚感到惊奇的,或许是苟政对河东士人的招抚与合作,闻喜郭氏虽然不是什么大族郡望,但毕竟是士族,愿意投效苟政这种“流寇逆贼”,本身就值得思考。 同时,苟政还在有限的时间与资源条件下,对河东进行了相当程度的恢复生产,尤其是对解盐的迅速重整开发。苟政主动于蒲坂设立盐市,与关中进行交易,冯翊张氏也参与其中,获利不少,靠着食盐,苟政也从关西易得不少物资,这些情况,张琚也清楚。 众多 迹象都表明,盘踞河东郡的苟政,绝不同于一般的流寇逆贼,这是一个见识长远、懂得屈伸利害的枭雄人物。 有鉴于此,在协助杜洪立足长安,稳定局势后,张琚便向杜洪示警,那时,苟政已在蒲坂屯有数千兵马了。 然而,张琚对苟政评价甚高,杜洪态度却分外不屑,甚至正眼看苟政都是对他的一种侮辱。直言说,区区一土豪鄙夫,何值一提,甚至质疑张琚说:张司马世居冯翊,莫非怕家族财货有损,方劝我增兵防御? 这话自是把张琚气得够呛,忍着怒气与杜洪解释,最后在其力争之下,方才让杜洪松口,自长安遣两千兵,由部将周晖率领,增强蒲坂西岸河防。 然而,杜洪作为主帅都是那般轻慢的态度,又岂能奢求部下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呢?因此,兵马是增多了,但蒲坂渡军事防御能力的提升,却未必如表面呈现那般大。 相反,周晖率军进驻蒲坂后,还引发了与冯翊郡守备军的矛盾。周晖本为杜洪家将,颇有勇力,其统军的能力究竟如何暂且不提,但杜洪的骄愎却学了个七八成。 到蒲坂后,对原冯翊守军,是颐指气使,多有侮慢。若仅止于此,也就罢了,毕竟是长安来军,杜洪的威名还是能起到一定震慑作用的。 但是,周晖影响到冯翊守军的“经济利益”,这就很难让人接受了。时局艰难,物资匮乏,地方上,从军到民,日子都很艰苦。 河东这边,苟政以解盐为饵,吸引了不少关西商贾,聚于蒲坂,带来大量贸易资源。作为守军,自然能从中获取好处,过路费、保护费以及厘金总是少不了的。 因此,在过去的半年间,蒲坂的冯翊守军,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至少衣食能够得到基本满足。而周晖领军到后,接掌河防,立刻进行了强力的整治措施。 首先便以防范细作为由,控制两岸交易往来,禁止舟筏下河,开春以后逐渐恢复繁荣的蒲坂市贸立刻进入萧条,舟船禁绝,两岸声止。 这自然引起了冯翊守军以及关西商贾的不满,紧跟着,周晖又将逗留蒲坂西渡商贾,以“勾结敌寇”的罪名抓起来,尽缴其财货。 能够在这年头搞行商贸易的,哪个手底下没点本事与背景,有些商队本身就是关西夷夏豪右代表,周晖此举,显然是极其愚蠢的。 相比之下,为集军资,周晖又派兵抄掠蒲坂周遭士民,连一些百姓忍饥挨饿方攒下来的种粮也不放过,以至民情大沮,饥荒四起,逃亡无数。 张琚向杜洪进言,原也是想做个提醒,点明河东的威胁。目的也达到了,杜洪派兵,加强河防了,结果就派出周晖这么一人,搞的冯翊官军民齐怒,怨声载道。 周晖在西岸“严刑峻法”的同时,苟安在东岸,则遵循苟政的命令,默默训兵砺士,做着渡河进攻准备。而两岸交通断绝,也正好给各路苟军汇聚蒲坂,创造了一个相对隐蔽的空间。 为了避免引起周晖警惕,苟安也加强了对东岸河防的巡视,以免细作间谍地对新至的苟军,苟安都要求在蒲坂城东十里扎营。 西岸人情咸怨,军心不稳,矛盾重重,殊不知,对岸的苟军正在磨刀霍霍,随时准备斩下他们的脑袋。 如果说有什么缓解两岸紧张关系的事情,那便是苟安派人将晋廷赐封苟政的制文,发往河西,向周晖表示,如今大伙同属晋臣,没必要搞得剑拔弩张。 周晖对此,惊诧之余,还真不敢等闲视之,命麾下登沿岸河堡而望,果见对岸渡头、堡寨,竖起了“晋”旗,似乎生怕隔岸之人看不清,“晋”字写得老大。 有鉴于此,周晖连忙派人去长安,将制文连同河东的情况,报与杜洪。 然而,就在隔日(二月二十一日)拂晓时分,苟安发动了突袭。从开春之后,苟政进行一波军事动员开始,苟安便自蒲坂军中,精挑细选的三百五十名长于水性的士卒,分批日夜于水中训练,熟悉水情,为此,便牺牲了二十几人。 而这些人,便是发起突击的敢死队。当突袭将士,忍着流急水凉,擦着夜色,凫水至西岸,并发起进攻时,正处在交接前疲惫期的周晖下属,根本反应不过来。 一直到敢死队冲进渡头营寨,放起大火,发出信号,混乱的渡口守军方才有军官组织起士卒,有了些抵抗动作。 在东岸,早已准备多时渡河主力,则在苟安的亲自指挥下,乘坐舟筏,向西急渡,以做支援。作为渡河主力的,乃是苟安统率的中坚营与苟顺统领的射声营,其他领军到达的骄兵悍将,除了苟旦之外,也没人跟他们抢。 苟安不仅是苟政委任的营前指挥(苟政“表”其为建宁将军),同时他与苟顺麾下(射声营),驻扎蒲坂最久,准备更充分,对渡头情况也更熟悉。趁着此前两岸交易,苟安屡次遣部卒伪装丁壮,押运财货西渡,进行侦探。 等周晖那边自熟睡中里惊醒,搞清楚状况之时,苟安亲自率领的五百先锋中坚,已然弃舟登岸,有力地支援到敢死队,扩大滩头阵地,并发起对有组织守卒的猛烈攻击。 岸上有中坚营将士的强大进攻,后继有射声营提供的弓弩支援,随着苟军将士进攻的有序展开,前赴后继,渡头守军步步后退,最终被完全挤压进沿岸寨垒。 攻坚战,从来都是冷兵器战争的一道难题,往往需要鲜血与死亡来解决。中坚营的战斗能力与素质,苟安的指挥,显然要强过周晖军,又占突袭之力,士气高昂。 但借着有利地形,周晖又亲自指挥作战于一线,还是让他堪堪挡住了中坚营的两波攻势,造成了两百多人的伤亡。 然而,苟安最终击破周晖,却没有仰赖东岸后续苟军的支援,在要紧时刻,守军内讧了。却是周晖感敌军强大,战情紧张,一面组织防御,一面要求冯翊军支援,偕同作战,将登岸苟军赶下河去。 只不过,他等来的不是冯翊郡兵的积极支援,而是强力背刺。这又不得不提苟安在蒲坂完成的另外一桩重要任务了,交通冯翊郡兵。 如果没有周晖这档子事,或许他们还会有所迟疑顾忌,但是,偏偏杜洪把这样一个匹夫派了过来。过去的一个月,蒲坂两岸明面上交通断绝,但暗地里,来自苟安的渗透一点没放松。 而苟安埋伏在冯翊郡兵的眼线,很好地挑动了冯翊官兵对周晖的不满,乃至愤恨,一直就等待着发作的机会。 事实上,即便没有冯翊郡兵的背刺,在中坚营于西渡头稳住阵脚之后,守军的败亡便已然注定,毕竟苟军背后还有源源不断的支援。 但能够减少伤亡,自是苟安千万个愿意的。同时,除了苟军、冯翊兵之外,参与到对周晖攻击的,还包括那些被周晖抓捕盘剥的商贾,乱起之时,他们也是恶向胆边生,带领扈从,赤手空拳,冲破看守,抢夺武器,攻击周晖部下...... 如此三管齐下,纵周晖有几分勇力,最终的结局也是兵败身亡,在射声营的一波齐射下,成了刺猬。 日头刚及二竿,战斗已然结束,周晖所部守军,被杀上千人,余者悉为苟安所虏,另缴获粮秣数千,军甲若干。而自身伤亡,连带敢死队,也不过三百余卒,可谓大获全胜。 第2章 招降纳叛 二十三日,苟政领军抵达蒲坂,渡头前,苟军各营将士及辎重已然全面铺开,旌旗招展,军威赫赫。 “恭迎主公!”主营门前,仍滞留东岸的众将一齐迎拜,皆面带喜色。 伸手示意:“诸位辛苦了,免礼!” “多谢主公!” 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苟政嘴角也衔着笑意,指着渡头上下那忙乱而不乏秩序的景象,对众将道:“我有忠臣勇将、猛士锐卒若此,何愁关右不定,大事不成?” “但请主公下令,旌旗所向,我等义无反顾!”苟旦神采飞扬,冲苟政道。 看向苟旦,只见这厮眉宇间带有一抹急躁,笑道:“苟旦,想来你是看苟安、苟顺建功,心中也迫不及待了!” 对此,苟旦也直接承认,道:“主公,不只是末将,全军将士皆是如此,都想着为主公克敌建功......” 这话自然不能当真,苟旦一人,还代表不了全军将士,不过苟旦此时表现出的积极锐意,还是值得肯定的。因此,苟政朗声冲在场众将道:“蒲坂仅一小役,关西地袤,郡县众多,欲讨平群寇,臣服夷夏诸民,还怕没有仗打,没有功立吗?” 环视一圈,不见苟安,苟政当即问道:“苟安何在?” 闻问,面带疲惫之色的司马苟侍,主动禀道:“正于西岸设防,接应大军及辎需渡河!” “渡河之众,已有多少?”苟政颔首,又问。 苟侍道:“中坚、射声、统万、破阵四营,已在对岸,另外,末将也已转运一万两千斛军粮及一千五百套器械被服,眼下河上,舟筏往来运输,仍在进行......” 前前后后,苟政在蒲坂,除了军队及日常消耗外,共屯有三万余斛军粮,上万件长短兵器,以及其他地。这些物资,用以攻取整个关西显然不现实,但打到长安,是绰绰有余的。 这其中,苟侍的功劳是很大的,他或许不那么聪敏干练,但至少像一头老黄牛一般,兢兢业业、不知疲倦地贡献着,对其工作表现与成果,苟政还是很认可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调度继续!”苟政叮嘱一句,又扭头冲破军营督苟须吩咐道:“你与丁良,将新至各营将士,入驻安顿!” “诺!” ...... 得知苟政兵至,坐镇于蒲坂西渡头的苟安,在交待完部属之后,乘船来见。 “主公!” “子平!”对苟安,苟政的态度俨然有别于其他将领了,面带喜悦,亲自引其落座,倒上一碗水。 “消瘦了!”打量着苟安,身形依旧矮健,但那张脸就仿佛被刀削过一般,清瘦极了,苟政重重地感慨道:“这数月以来,辛苦了!” 苟安对苟政,显然也是富有感情的,闻之笑应道:“主公以重任托我,不敢懈怠,掉几斤肉无关痛痒,只怕误了主公大事。 我一直忧虑能力不足,只是勉力维持,如今主公亲至,我也可大松一口气......” “子平不必妄自菲薄,你在蒲坂做的很不错!”苟政当即表示道:“我深信一点,生而知之者极少,能臣名将,往往是用出来的! 还有,我虽然到了,你也不许撂挑子,西取关中,我还要大用!” “看来,末将还得再掉几斤肉啊!”闻之,苟安呵呵一笑。 寒暄过后,闲话少提,苟政说起正事:“抢渡蒲坂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堪称完美,为西进开了个好头,大振我军士气!” 苟安应道:“此战过程顺利,也大出末将意料。实在是守将周晖不得人心,守备松懈,于我可乘之机!否则,即便我将士英勇,也难以如此小的伤亡,便获大胜!” “能够洞察敌情,巧抓战机,因势克敌,这也是名将之资!”苟政说道。 闻言,苟安道:“主公,并非末将故作谦词,凫水偷渡虽是末将决定,然潜使间谍,挑动冯翊守军不满,诱其内内讧,却柳恭的建议!” “嗯?”苟政表情微讶,紧跟着面色变得沉凝起来,盯着苟安:“这等军机要务,怎能有此等人参赞建议?” 见苟政面色不悦,苟安赶忙道:“主公当知,末将对这些士族,本无好感。不过,这些士人,在学问智慧上,的确多优于常人。 尤其是柳恭,他毕竟曾为一族主事,治务能力出色。起初末将也只将其用在军中为奴,但仔细一想,这样的人仅用作苦力活,未免可惜,便把他调到帐中,做些文书工作。 后来时间长了,见此人还算勤恳本分,又试着让他参赞军务,提出了不少有利于末将治兵的建议......乃至此次,察对岸军心人情之变化,柳恭建议末将,双管齐下。 末将思之,哪怕只是使守军进一步分离,也值得尝试,而前日渡河一战,结果也出乎末将意料,冯翊郡兵突然发难,敌将授首,守军投降,大大减轻我军伤亡。” 说到这儿,苟安停下观察了苟政表情,见他已然恢复了平静,又拱手道:“主公放心,末将 派了四名甲士,贴身看守,形影不离,绝不允许其单独行动。 同时,柳氏族人悉在安邑,生死操于主公之手,料想其绝不敢贸然背离,除非其宁舍妻子族人之性命。” “子平虑事,却是越发周祥了!”听苟安这样一番解释,苟政面色彻底转晴,嘴角再度扬起笑意,轻哂道:“这个柳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些士族,不将其打痛,不制其命脉,如何能知敬畏!”苟安说出他的见解:“而况,如今天下局势,与数月之前,大为不同,羯赵不复当初,石氏也几乎灭亡,柳恭这样的聪明人,又岂能再固执于偏私见识呢?” 对此,苟政笑了笑,暂且揭过柳恭之事,又问:“河西如今是什么情况?” 苟安道:“蒲坂渡已然牢牢在手,只待后续兵马辎需西渡,另外,从降军口中得知,临晋城空虚,昨日末将遣弓蚝率破阵营向西徇进试探,适才末将东渡来见之前,收到弓蚝报告,他已攻下临晋城,杜洪委派的冯翊太守陈贡也被他斩杀!” “这可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了!”听到这则消息,苟政也不由眉开眼笑,发出感慨:“弓幼长,真是一员虎将,攻城拔寨,用得趁手啊!” “若非主公慧眼识人,简拔于微末,大胆任用,又岂有弓蚝的今日?”苟安笑道。 “传令弓蚝,让他暂且守好城池,张布榜文,安抚百姓,不得侵掠士民,滥杀百姓!”笑容一敛,苟政叮嘱道:“军法军纪,是我们挺进长安,攻略关中,最有力的武器,绝不能放松!” “诺!” “受降的俘虏有多少人?”苟政问道。 苟安:“长安兵八百余人,冯翊军一千三百余众!” 沉吟少许,苟政道:“长安兵打入辎重营,交给苟侍安排服力役!至于冯翊军,一分为二,编入中坚、射声二营,填补战损!” 闻言,苟安自是面浮喜色,拜道:“多谢主公!” “据说,还有一批关西商贾,乱起之时,也参与到对周晖部的攻杀中?”苟政又道。 苟安颔首:“正是,这些人此前在周晖的掠夺之下,财货损失巨大,其中一些人还被拘押拷打,对周晖十分怨恨,却未想到,这些人也敢带领扈从悍然搏杀!” “子平可不要小瞧这些人,你想想看,如今这个世道,敢于行商走货,能是寻常人吗?可不是胆子大,不怕死,就够的,想想我们的老朋友马先!”苟政道:“本质上,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亡命之徒,物物交换的时候是商贾,拿起武器之时,也可以是凶狠的盗贼!” “主公所言有理!” “那些人现在何处?”苟政问。 苟安:“暂且置于营侧,有将士提防监视!” 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苟政吩咐道:“今日我便不过河了,你去安排,把那些商贾领过河来,就说我想和他们谈话!” 苟安不免意外,道:“主公有令,直接吩咐便是,如此是否对那些商贾,过于看重了?” “何谈看重,只是从这些人身上,也许就有意外收获!子平难道忘记并州马先之事?”苟政这么说道。 提起马先,苟安顿露恍然,道:“却是末将疏忽了,主公稍待,这便去安排!” 作为取得强渡蒲坂胜利的庆贺,苟政下令犒军,当然只是让将士饱食一顿,并且加肉,但这足以使三军将士欢喜。当夜,夹河蒲坂两岸,灯火通明,营垒间,夹杂着苟军将士的如潮欢声。 苟政也于帅帐,同诸将简单饮宴一番,以励信心士气,对于几名新降的冯翊郡兵军官,苟政也亲自接见,慰其劳,赏其功,安其心。 宴席结束之后,苟政方才另设一席,款待十几名关西商人。这些人,外貌形象各异,但具备同一种气质,一种凶悍之气,绝不是良善之辈。 但是,在苟政这样的军阀强人面前,又实在不足为道了。苟政命人摆放一席食物,令其自用,但在苟政到来之前,没有一个敢动。 而经过一番“交心”之谈,或许是苟政的“人格魅力”,又或许单纯震慑于其兵威,这些个商人的来历,很快就被苟政打听清楚了。 一共十三名关西商贾,基本来自于京兆三辅,除了三名独立行商之外,大多有“深厚”背景,不是出自羌氐土豪,便是有郡县豪右靠山。 比如,冯翊张氏、郭氏,京兆韦氏、段氏、王氏,北地辛氏,全都是有名有姓的三辅豪右,这让苟政实在惊奇,那周晖难道就没有调查过这些人的背景靠山吗? 而除了那些士族之外,还有一人的来历,引起了苟政的格外重视,他是奉氐酋毛受之命,到蒲坂这边来交易食盐的。 关中早已是夷夏杂聚的地方,民族成分复杂,西晋亡国后,这种情况更加深峻,几十年下来,关西诸胡中,俨然以氐、羌、匈奴三族胡人居多,人口与实力兼具,足以影响关西军政的那种。 当年石虎平定关西叛乱,大量迁徙秦雍氐、羌及豪右人口,填充关东。氐、羌二族是重要迁徙对象,但显然不 可能一网打尽,而剩下的二族,则继续在秦雍大地繁衍生息,十多年发展下来,多少恢复了些元气,当然与“汉民”间的融合也有所进步。 氐酋毛受,便是其中一支,而之所以能够引发苟政的特殊关注与重视,源于他所处的位置。从去岁关中大乱开始,各地豪右举旗连叛,自专其事,毛受也率领部众,参与其中,拱上一把火,占领高陆县。 靠着氐族部众,招抚人口,发展军队,大乱之中,周遭士民,多依附之,以求庇护。两个多月前,杜洪占据长安之时,毛受也是积极响应的一股势力。 到如今,高陆毛受的部众,已成最初的数千人,扩充到三万多人,壮大了好几倍。触动苟政的关键点,便在于高陆。 苟政对关中地理形势的研究,从去年就开始了,这么长时间下来,不说鞭辟入里,对于秦雍郡县的大概位置,总是做到心里有数的。 而高陆,原名高陵,他的位置,就在京兆境内,就在渭北,与长安都可以说,只有一条渭水相隔。 在这个地方,有这样一股势力,苟政岂能不动心思。随着交流的加深,苟政的思路,也彻底打开了。 在经过一番“友好”的宴席会谈后,对这些关西商贾,苟政拿出了他的对策方案。那些被周晖强行收缴、掠夺的物资,原则上可以发还与他们,但其中马匹、粮布之类,正是军中急缺,就地征发,不过,可以用河东的盐、铜料来补偿。 当苟政的方案摆出来后,众人无不讶然,惊喜地不敢相信。当然,苟政不是善人,也没这么大方,他提出了一个条件,放这些商贾返回,将东晋朝廷对他的册封,以及他奉命率众讨伐贼寇、还复旧都之事,散布于关西士民,并邀请他们共襄义举。 通过这些商贾,苟政计划先来一波广告,那些财货补偿,就是广告费! 第3章 三辅震动 已是深夜,墨色下的蒲坂渡口,其繁忙程度,丝毫不若于白日,从仓场到渡头,从河东到河西,舟筏往来,在短暂的歇息过后,数以千计的丁壮、船夫,犹不知疲倦地将屯于东岸的各类军需物资,转运到西岸去。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疑是对如此场景最直观的诠释。但凡进兵,难的从来不是将士能够走到哪里,而与之相匹配的军需物资,能够输送至何处,逢山林、遇江河的时候,难度还要大增。 而作为主要承担军队后勤保障责任的辎重部队,那些辅卒、丁壮以及临时征召的民夫们,俨然是最辛苦的。除了苟侍麾下的近四千吏卒,蒲坂附近能够征发的民力大多在此,至于那些河上跑船、摆渡的,更是一个不少。 当然,在这夜下,增加的一批人,那些俘虏的周晖军下属,让他们做苦力劳动,既然是惩罚,也是有偿劳动,同时消耗其体力,以防备反复。 蒲坂东渡,一座哨楼之上,苟政凭栏而立,纵目远眺,清寒的微风刮在脸上,带来丝丝不适,但苟政却似无所觉,两眼则直勾勾地望着大河上的热闹场景,有些出神。直到柳恭被两名亲兵,“请”了上来,苟政方才回神。 “罪徒柳恭,拜见明公!” 垒土夯筑的哨楼上,见到苟政,柳恭便是一个几乎九十度的躬腰拱手,并且,在苟政发话之前,一直保持着姿势,不敢动弹。 见其这副卑敬的姿态,苟政心中哂笑,显然,这些士族的身段,还是柔软的,只是看他面对的对象是谁。犹记得,当初在柳氏堡中,哪怕被擒拿了,一身狼狈,柳恭此人从精神上,依旧是傲慢的,但如今,却是迥然而异的表现,这种反转的发生,前后不超过半年时间。 “免礼吧!”见柳恭端着的双手都有些颤抖,苟政方才挥手吩咐道,大抵是吹多了凉风的缘故,声音都略显沙哑。 “谢明公!” 夜色朦胧,哨楼上的光线虽然暗淡,但柳恭的面容依旧清晰可见,包括表情。谨慎内敛的表现下,那种属于士大夫的矜持仪态依旧存在,只是明显更懂得屈伸与谦卑了。 “柳先生数月不见,变化不小,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看着柳恭,苟政出言调侃道。 “罪徒汗颜,让明公见笑了!”柳恭低头道。 “听苟安说,你这段时间,在蒲坂军中待得甚是习惯啊!”苟政幽幽道:“苟子平可不轻信于人,柳先生手段不凡呐!” 苟政这么说,柳恭脸色微变,再拜道:“承蒙明公宽容,建宁将军照顾,罪徒仅以潜识陋见,略报恩德罢了!” 对此,苟政笑笑,沉吟少许,幽幽道:“白日间,苟安东渡来见,说以蒲坂战事前后细情,重点提到你的进言建策之功,我是很惊讶的! 为何呢?你柳氏被我破家克堡,家财散尽,族人至今仍在安邑屯营劳作受苦,衣冠士族,沦落泥尘,颜面尽丧,想来应该对我十分怨恨才是......” 这则疑问提出,柳恭顿时肃然,甚至忍不住抬眼瞟了苟政一下,此时,他已然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既敏感又关键的问题,而回答得如何,则关乎到他本人乃至柳氏家族的前途未来。 “明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柳恭这么问道,似乎想以此作为缓和,哪怕只多呼吸间的斟酌。 苟政直接表示道:“真假善恶,我分辨得出来,否则,苟政如何带领族部,一步步走到今日!” 闻言,柳恭深吸一口气,迎着苟政审视的目光,竭力以一种平稳的语调,道来:“明公鉴之!若说无怨,自是谎言,然而,比起怨恨明公及麾下将士,罪徒更加怨恨自己!” “哦?”苟政问道:“怨你自己什么?” 柳恭道:“罪徒眼高于顶,狂妄自矜,遇英雄明主,却以草寇流贼视之,实是昏妄蠢钝,愚不可及! 羯赵主石虎崩后,石氏内讧,兵戈迭起,动乱频繁,早知天下将变,亦有闭门自守之举,观时待势而动之念。 然,罪徒为一叶障目,见识狭隘,困于门户鄙见,弃明公好意于不顾,执意与英主为难,更是错上加错。 沦落至今,究其原因,还在本身。向使当初,能稍清其目,慎思笃行,何至于今日? 个人身死道消,不足为道,然牵累家人族民,其罪难恕!因此,罪徒如今之所作所为,只是赎罪罢了......” 柳恭言罢,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情绪波动明显。苟政在思吟少许后,淡淡然地评价道:“这番反思自省,倒也还算深刻,然而,你觉得,我该相信吗?” 闻之,柳恭立刻表示道:“罪徒不敢奢望,只盼明公,能够给予改过赎罪之机会,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苟政笑了笑,突然转变话题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我军对关中的图谋?” 闻问,柳恭先是一愣,紧跟着眼神中闪过一抹狂喜,回道:“最初有所猜测,是从明公大屯精兵、粮械于蒲坂开始,那时关西纷扰,倘若只为渡口防御,不需如此多兵马辎重,不过有麻秋、王朗二军的威胁,却也 还能解释。 然而,开春之后,麻秋、王朗率关西精锐东归,关中空虚,明公仍在加兵调粮,罪徒得幸为建宁将军参谋,也晓得一些细情,方才知晓明公大略所在......” 此时的柳恭,恰如其名,表现得十分恭顺,基本上是有问必答,态度真诚,语气恳切。苟政微微颔首,又问:“你觉得我军此次西去,前途如何?” “明公必胜,长安必下!”柳恭不假思索,当即应道。 见其肯定的语气,苟政眉头一跳,瞥向他,玩味地道:“兵争大事,死生之地,我尚且诚惶诚恐,如履薄冰,你何以如此肯定?” 柳恭郑重拜道:“就冲明公这些精悍部下,以及细密筹划,周全准备,就绝非杜洪所能抵抗?” “可是,杜洪出身京兆大族,名高望重,占据长安,夷夏附之,可是声势正旺!而秦雍州郡,如今豪杰纷起,据郡占城自立,拥众数万者,就有好几股,岂是容易讨平的?”苟政轻笑道。 见苟政语气轻松,柳恭也从容了些:“京兆杜氏虽是大姓,然杜洪此前却未彰其能。虽据长安,两月以来,既不显济民之志,也无抚军安政之策,虽僭号晋将军,得夷夏豪右响应,实则乏术得很。 杜洪能成气候,只是趁虚而入,一无良将,二无精兵,且用人昏聩不察。靠着家族名望,只是一时声势,待真正的英雄迸出于世,率强兵以讨之,长安虽大,又岂是杜洪能够久守的?” 说这话时,柳恭眼中神采不断,那眼神仿佛就在说,苟政便是那英雄。略作停顿,重新组织语言,柳恭继续道: “至于关西豪右,响应杜洪者虽多,然真心依附者,只怕难举一二。豪杰趁势而起,更多只是寻求自保,纵有些许野心之辈,还未见可与明公相较者! 明公本为关西豪杰,今日引众西归,先得军心,又得朝廷正式册封,再获民意,比之杜洪僭称,何止强十倍。 因此,此番西进,只需击破杜洪,则长安可下,关右可定。而明公顺应天时,锐意西取,又有何人能够阻挡,岂能不成事?” 柳恭这样一番论调,如非大彻大悟,审慎思量,是绝计难以说出的。苟政在琢磨片刻,悠悠一叹,感慨着说道:“若在去年我征辟你的时候,能有这等见识,又或者,哪怕能稍收傲慢,安心闭门自守,治家安民,也不至于破堡败家!” 苟政此言,对柳恭自是大有触动,沉默少许,沉声拜道:“亡羊而补牢,为时未迟也!只是不知,明公能否见怜,给罪徒一个机会......” 偏头,打量了柳恭一会儿,苟政呵呵一笑,摆手道:“你也别一口一个‘罪徒’自称了,我听着别扭!” “多谢明公!”闻言,柳恭神情振奋,再佝身长拜。 没有再理会柳恭,苟政背着手,仰首西望,视线越过大河,直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虽不见长安,但长安不远! ———— 二月二十五日,由苟政亲自率领的北路军,连同辎重部队近两万人,抵至临晋县城,正式开启对关中的军事攻略行动。 苟军以临晋为前进基地,苟政亲自坐镇,遣丁良、弓蚝、苟旦三将率军徇渭北,旌旗所过,望风披靡,渭北诸县,西至下卦、万年,北至夏阳、粟邑,悉降。 纵然没有遣使奉表来降的,也都十分克制,未敢对抗,甚至在苟军徇略而过时,有主动犒军示好的动作。 而伴随着军事行动的,是苟政的政治攻势,除了在蒲坂时安排的关西商贾之外,苟政这边,还有更为主动的举措。 首先,来自晋廷的册封制文,被苟政令人再抄写一百份,遣吏卒发往关中各郡县。其次,苟政又让王杨之替他写了一份“讨伐檄文”,一并布告关西军民。 而这两道文书,若说实际意义,未必有多大,但至少从名义上,将杜洪的政治优势,给抵消掉了。 随着苟军将士及信使的频繁动作,关中由此大震,尤其是苟军兵锋所及的长安及三辅,而苟政的名号,也第一次,真正地在关西唱响,声震三辅,郡县豪杰,无不侧目。 当然,这种震动影响,是有极大局限性的,在关西豪右们的印象中,他还远不及杜洪那般让人感到深刻,不过,有一点很明确,在关西这盘棋局上,又多了一位执棋手。 而苟军这头突然崛起的猛虎,张开的血盆大口,显然是冲杜洪去的。因此,并没有多少人直接选择站队,大部分人,选择观望,等待苟政与杜洪交锋的结果。 当苟军的兵锋,在渭北肆虐,耀武扬威之时,大量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长安,等待着杜洪的反应。包括苟政,丁良三将的行动,最主要的目的,在于宣示军威、扩大影响,同时刺激杜洪。 对其如何应对,苟政除了等待,更有期待。 而杜洪呢,到三日后(二十四日),才收到蒲坂失守的消息,当时他只有一个反应,不可置信。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河东“苟贼”,竟真的敢西来捋他虎须。 待确认这个消息属实之后,便是怒 不可遏。怒分几种,愤怒于苟政不自量力,恼怒于周晖无能、有负所托,羞怒于张琚一语成谶。 然而,还没等杜洪将苟军西进的消息消化完毕,临晋失守的败报又到了,紧跟着,苟军急进,大略渭北,三辅震动...... 一连串的噩耗,接踵而来,让杜洪有些目不暇接,但是,一直到二十七日,蒲坂失守整整五日了,除了聚拢军队,加强长安戒严防御,关于如何对付苟军,杜洪依旧没有拿出一个明确的策略来。 长安,早已不具备一座王城的气象了,但其规模底蕴尚在,自去岁以来,一年的功夫,已经换了三任主人了。 戒严的长安,气氛略显压抑,但对长安城内为数不多的士民来说,却早习以为常。而城中,气压最低的地方,恐怕得属地处西南的小城(宫城)了,杜洪就把他的“征北将军府”,设在其中。 光世殿,这座宫殿还是几十年前,前赵皇帝刘曜兴建的,是长安少数能够拿得出来的宫殿了。一大早,杜洪集团的文武僚佐们,齐聚于此,商讨如何对付进击的苟军。 杜洪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虽居主位,却还没敢坐到龙床上去,即便那张座席,只剩下一点象征意义了。 在场人数不少,场面很严肃,气氛很压抑,而尤以杜洪的脸色最为难看。他手里拿着一张帛书,这是在制文与檄文之外,苟政专门写给杜洪的一封信。 而信的内容,显然不那么让人舒适,看杜洪那气得发抖的双手便知了。很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杜洪狠狠地将帛书拍在案上,怒喝道:“岂有此理!那寒门贼子成王师,我等士望反倒成贼了,这岂不是黑白颠倒,天翻地覆?” 杜洪正值壮年,脾性或许不好,但形象还是很不错的,当然,是得在他不说话,尤其是不发怒的情况下。 而在场众人,似乎也习惯了他的气性,都不作话,默默等待其发作完。这样的氛围,杜洪也颇为无趣,以远超平日的效率从愤怒中恢复过来,环视一圈,沉沉地道来: “诸位,苟政贼子猖獗,渭北贼势日炽,三辅震动,人心不安,为之奈何?” 第4章 撕裂 群情激奋,同仇敌忾,各级文武纷纷进言,积极献策,这种的场面,只存在于杜洪的想象之中。事实情况是,当杜洪需要众人群策群力之时,大部分的反应是沉默。 光世殿内一片寂然,这既让杜洪尴尬,更使其恼怒,不过,所幸他还没有彻底为情绪左右,忍着愠怒,扭头看向右首一人,以一种请教的语气,道:“张司马,此前你说河东有异,劝我防备,今苟贼果真引兵西犯! 司马既能料敌于先,对于今日之局面,想来也应有对付办法,还请司马不念旧过,出言教我!” 司马自是张琚,端坐在案,一举一动甚是儒雅,但总是给人一种阴沉之感。此时,听杜洪请教,张琚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下意识瞥了杜洪一眼。 比起平日,杜洪此时的态度可要好太多,姿态放得很“低”,正因如此,才让张琚感觉有异,甚至不习惯。 通过这两个月的观察接触下来,张琚已然发现,杜洪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是个自命不凡的人,尤其在乎出身高低,用人也全凭一个远近亲疏。 当然,这倒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毛病,如今这个世道,若不分亲疏远近,才容易出问题。只不过,有些事情,可以做,但实在不便表现在脸上,乃至时时挂嘴上。 杜洪,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自诩京兆大姓,拥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与优越,就仿佛没有被北方的胡虏、军阀鞭挞过一般。 别说那些寒门、贱民出身了,就是张琚这样正儿八经的名门士族,杜洪实则也是不怎么瞧得上了,冯翊小姓,岂能与京兆大姓相提并论? 举事之初,招揽张琚,只是利用罢了。局势一稳,杜洪那种傲慢自矜的本来面目,也就一步步显形了,这段时间下来,张琚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 从杜洪平日里对张琚的态度,就可知了,颐指气使,独断专行,也就罢了,关键在于,言辞交流之间,多有侮慢与鄙视...... 有鉴于此,对杜洪此时的态度,张琚才觉得奇怪。以他对杜洪的了解,他恐怕还不是为河东苟军的兵锋,而放低姿态。 毕竟,眼下渭北虽然闯入了苟政这头野狼,声势虽大,但还不至于让杜洪感到畏惧。甚至于,张琚估计,杜洪心中对苟政依旧鄙视,恐怕正考虑着派兵将之连同麾下一并诛杀,以震慑关西“群小”,宣示主权,扬他征北将军的威风。 怀着这样的考量,在杜洪的注视下,张琚以一种沉着的口吻,抱拳禀来:“明公,事已至此,以苟政之野心,苟军之锋锐,不达目的,怕是不会罢休的。 为今之计,除却诉诸于武力,以兵马拒之、逐之,恐怕别无善法!另外,苟政如今正广发檄文,传制关西郡县,言其得到建康册封,此番进兵,是奉命讨伐。 此事暂且不论真假,然一旦让此消息广为流传,再让苟军占据郡县,久留关西,对关西人心所向,对明公治抚秦雍,都是巨大威胁!” “张司马所言,鞭辟入里,一语中的!”张琚言罢,杜洪顿时盛赞之,看向其他在座文武,严肃地道:“因此,必须予以苟政力此贼迎头痛击,将之诛除,还我关右安宁!” 场面很严肃,但杜洪的表现,总是难免让人感到别扭,既有此志,又为何不早做决定,早派兵马,阻截苟军。非得等苟军已经祸连州郡,撼动三辅...... 而杜洪,在转眼间,便又将“自负”二字写在脸上,对众人道:“诸位也无需担忧,苟政终究只一逆贼匹夫,眼下虽然猖獗,只是因为我们尚未发兵讨之。 一旦我关西劲旅北上讨之,自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因此,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选派一员良将,率师北上,讨伐贼军。 不知诸位将军,谁愿领军出征?” 虽是问话,但杜洪的目光却落在座位靠前的一名圆脸武将身上,直接道:“张先将军,素有统率之才,麾下多勇士,冯翊又是张氏族地,岂能任贼军恣意凌辱?” 张先同出冯翊张氏,并且还是张琚的胞弟,闻言,没有接话,而是皱着眉头,看向张琚。而张琚,对杜洪的提议,神情间亦有阴霾,脑子里快速考虑过后,不着痕迹地冲张先点了点头。 见状,张先这才起身,朝杜洪拜道:“末将愿往!” 对张氏兄弟的眼神交流,杜洪自是看在眼中,但此时似乎也不在意,见张先答允,面露喜悦,道:“有张将军出发马,何愁贼军不退,渭北不安?” 对杜洪的高帽子,张先也显得有些矜持,面色沉凝。 “兄长,冯翊已陷,渭北大乱,岂是轻易能够收复平定的?我看杜洪,分明是想借我张氏在冯翊的根基,与苟军角力!”散议之后,被新任命为“讨逆将军”的张先,迅速找到张琚,阴沉着脸提出疑问:“我甚至怀疑,他想借刀杀人,消耗我张氏的力量!” “他那点算计,又岂能瞒得过为兄的眼睛?”面对张先,张琚显得很沉静,平和地说道:“借刀杀人,却也不至于,意图驱策我兄弟族人,为其效命,抵挡苟军,也是事实!” “兄长,杜洪那般鄙视苟政,但你该当知晓,苟政的军队,可都是从刀山火海中闯荡出来的。过去为贼时,尚能窃夺河东,攘外安内,而况如今取得晋廷大义?不易对付啊!”张先面露焦虑: “我麾下,虽有些精卒,但数量毕竟太少,军械训练都很缺乏,如何能是苟军虎狼之师的对手、并且,如今已被苟军打到渭北,关中地利已丧,这仗小弟实在没有信心!” 听张先这么说,张琚脸色变化几许,低声骂道:“这个蠢材,若肯早听我劝,重视蒲坂,何至今日?” 显然,张琚心中对杜洪的积怨也到一定程度了。不过,发泄完后,还得直面眼前的问题,深吸一口气,道:“你的顾虑,我亦明白,因此,你此番领军出征,要顺势而为,能成功击败苟军,收服冯翊,固然最好,若不能,也不许逞强! 记住,以保全实力,坚守渭南为主!另外,出征军队,一定要牢牢掌握在手中,有此两万军在手,不论接下来形势如何变化,我张氏都能占据主动! 南来的张氏子弟,也尽数充入军中,安排军职,协助你掌军。我在长安,亦会全力筹措粮械,供给大军。 苟军虽暂得其势,但三辅大部仍然在手,以渭南之人丁、钱粮,足可与之周旋......” 听张琚如此交待,张先面上焦虑顿去大半,甚至露出少许兴奋,抱拳应道:“诺!” 杜洪在这几日期间,倒也不是毫无作为,至少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在三辅征召组建了一批军队,使长安之师,迅速达到三万之众。 这些军队,成分来源复杂,有羯赵官军遗卒,有长安扯旗时前来投靠的豪杰私军,有流民部曲,有地方郡县兵,还有被强征入伍的三辅丁壮。 其中,除了羯赵官兵以及豪杰部曲具备一定战斗力之外,余者是个什么情况,是能够想象的。但是,这三万军队,也是杜洪对付苟政的底气来源。 毕竟,根据刺探,比起宣传的,连走潼关道西进的苟雄部算上,苟军也不过两万之众。因此,三万对两万,优势在我! 而这一回,杜洪直接大方地,拨给了张先两万人,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杜系”部曲之外的杂牌。但对张氏兄弟来说,就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了。 这年头,甭管素质如何,兵多将广就能唬人,军队,才是硬实力! 兄弟俩并排着出宫城而去,张琚继续向张先交待着,表情也愈加阴沉,眼神中的阴鸷几乎不加掩饰,甚至闪烁着渗人的寒光。 显然,张琚已经动了其他心思,杜洪的“光环”在张琚这里,早已经褪色了,甚至因其侮慢,怨恨已然深结。因此,张琚早就在考虑他自己与张氏的利益与前途了。 也因为早有准备,在苟军动手之后,冯翊剩下的张氏族人,也迅速逃离,过河南来,投奔长安。不像其他士族,在强兵压境的时候,只能默默自守,与苟军周旋,时刻面临危险。 接下来具体如何做,张琚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计划,那得根据局势发展,但不管如何,只要军队在手,那就有本钱,哪怕同苟军谈判。 当然,让张琚直接投降,迎苟政入长安,那也是不可能的,苟政还没那么大的脸,苟军也还没展现出制霸关西的实力。 起初张琚为何那般积极投奔杜洪,协助其掌控长安及雍州,说到底,也是一次政治投机,正常情况下,哪怕出身冯翊士族,这种机会也是很难遇的。 只不过,上了杜洪这条船后,发现不管是船长还是船本身,问题都很严重。但是,这也没妨碍他张琚暂时成为杜洪集团的二号人物,也不影响张氏的实力与名望在雍州迅速提升。 经过这段时间的风云变化,再一心为杜洪谋划,已然不符合张氏的利益了,但在对付苟政这件事上,又不得不继续合作。 张琚的心中,可矛盾着。而这也意味着,由张先统率的“讨贼”兵马,首先从思想、目标上,就已经是跑歪了,又如何能仰仗他们,抵抗苟军呢? ...... 就在张氏兄弟,做着密议的同时,长安小城内,散议的杜洪,也单独留下了一人,他的兄弟,时任京兆太守的杜郁。 比起杜洪,杜郁为人显然要谦慎许多,也更具涵养。当然,不似杜洪那般自负,对关西眼下形势的看法,也不那么乐观。 “德茂,你何以长贼军志气,而灭我军威风?”对杜郁的小心劝说,杜洪既难理解,也更觉不爽,因而斥道。 见杜洪那骄矜之态,杜郁甚感无奈,心中苦闷不已。过去的杜洪,或许带着些豪族大姓的骄傲,以及刚愎,但绝不会如此狂妄、不智,只能说,一座长安,将他的兄长彻底装进去了。 忍住胸中的郁闷,杜郁还得极力劝说:“兄长,苟军此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万不可小觑之!” “你只劝我提高重视,不要冒进,然而贼军正在渭北肆虐,我今为雍州之主,不发兵讨之,难道要坐视其危害士民百姓?”杜洪怒道:“难道我拥兵数万,要自缚手脚,困守长安,坐等贼军来 攻吗?” 面对杜洪的诘问,杜郁眉头紧蹙,忧虑满怀,一时间却又找不出反驳杜洪的话来。沉思几许,道:“纵然兄长所言在理,只怕张先也不是苟军对手!” “若要动兵,也该当尽出精兵,全力一战!”杜郁表示道。 对此,杜洪连连摇头,不屑道:“区区苟贼,岂值得我全力一搏杀?何况,若尽遣主力,长安定然空虚,若旁人所趁,悔之晚矣!” 闻言,杜郁当即欲行再劝,却见杜洪自信一笑,语气变得轻松,道:“德茂放心,我已有破贼之策!” 见状,杜郁心中更加嘀咕了,赶忙问道:“计将安出?” 杜洪道:“张先军,只是我抛给苟贼的一道诱饵罢了,用以吸引贼军的注意!致命的杀招,正在渭北,在高陆!” “高陆?”杜郁微讶。 杜洪解释着:“我早已遣人联络那氐酋毛受,令其领军东进,趁我军与苟军对战之际,从侧后杀出,一举破贼!” 闻之,杜郁面上不见喜色,思吟几许,问到关键点:“毛受占据高陆,拥兵自保,怎会轻易为兄长驱策?” 杜洪笑道:“自然不是没有代价的,我许诺毛受,破贼军之后,缴获与其一半,再把苟政的河东郡也封给他,昨夜使者归来,他已然应允此事了!” 说着,杜洪又自然而然地露出自得表情:“当初,一个司马,就使用张氏兄弟,举族来归。今许以如此厚利,氐酋贪婪,岂能不动心? 何况,贼军在渭北大肆攻略,兵锋已然越过冯翊,向万年县蔓延。过了万年,便是高陆,那毛受又岂无忌惮之心?” 听完杜洪的筹谋,杜郁经过简单分析之后,算是勉强认可此策。抬眼,平复下心绪,杜郁向杜洪拜道:“不知兄长留我,想让我做什么?” 对杜郁的聪敏,杜洪显然很满意,说道:“我给你增兵至五千,你率之踵张先军而行,为其策应,观时而动。张先若能胜,则随之共击贼军,若败,则收拢兵马,阻止局面恶化。 还有,注意观察张先动向,以防有变。这张氏兄弟,可驱策,却难以尽信......” 第5章 前哨 二十八日,苟政亲率主力军一万五千余众,兵临下邽县,自此渡河,攻略京兆。进入渭南后,苟政即遣苟旦,率所部两千卒,向东攻取郑县、华阴,接应苟雄军入关。 潼关那边的地理形势,苟政是有深切体会的,知其难克,但这么长时间了,仍没有消息传来,这就不得不让苟政有所警惕。 当然,以苟雄军的能力与实力,苟政倒也没那么担心,但二兄显然是遇到麻烦了。而据此前的刺探,被杜洪派往潼关坐镇,闭关以拒关东兵马的,是一名唤作徐盛的将领。 徐盛何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苟政第一反应就是两百多年前的江东十二虎臣,原本只是对这同名同姓者略表讶然,如今却多了几分探究。但不管如何,阻他兵马,那便将其搬开。 同时,在向长安进兵的过程中,也必须保证后路的安全,郑县、华阴,既在身后,又当关中通衢要道,必须得拿下来。 至于选派苟旦,自是针对性用人,他去接应苟雄,绝对比苟氏集团下任何一名战将积极。同时,苟旦麾下有足足两千多人,全是他从临汾、皮氏二县(孙万东北攻平阳时,苟旦也领军将汾水对岸的皮攻取)强征而来的,以至于他成为苟政麾下各路人马中兵力最强的。 只不过,代价则以临汾、皮氏二县的萧条为代价,虽然苟政几乎在整个河东郡进行穷兵黩武的军政策略,但苟旦在临汾,做的程度要更为深重。 再说回关中进兵态势,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苟军的准备不足,对关中防御的估计不足,实在是太孱弱了。按照最初的打算,苟政渡蒲坂,苟雄攻潼关,两路齐进,分散关西防御,只要有一路取得突破,那么关西形胜,尽皆丧失,他便可从容攻略渭河平原。 然而,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被打乱了,苟安只用了一日,就把蒲坂拿下,取得大胜,连带着临晋城也一道攻克。整个进兵过程,不说望风披靡,总称得上畅通无阻。 也就导致,苟政率领军已抵渭南了,苟雄仍在潼关道上踽踽而行,这一度让苟政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甚至怀疑杜洪是否有什么阴谋。 不过,在听闻长安那边的消息后,苟政松了口气,甚至开怀大笑,喜不自禁。 一万多兵马,连同辎重辅卒,摆开来,首尾也是好几公里的长度,人虽不众,但气势逼人。 往新丰县开进途中,陪同在苟政身边的苟安忍不住问道:“主公,自西渡以来,我军势如破竹,若是乘胜疾进,我前锋军队或许已然挺近长安,届时对关西的震动影响,只会更大!但末将观主公,却有意放缓进兵速度,这是何故?” “你觉得呢?”苟政看起来心情不错,含笑应道。 苟安想了想,道:“末将也曾思之,想来是主公认为长安不易攻取,想将杜洪兵马诱出长安,野战歼之!” “子平认识见长啊!”苟政当即赞道,而后沉容说道:“蒲坂能够强渡突袭,冯翊也能快速攻取,但长安却不是靠奔袭能够拿下的。 长安距蒲坂,终究有数百里远,我军进兵即便再快,抵至长安,那杜洪反应再迟钝,基本的防御也是能组织起来的。 而比起与杜洪鏖兵城下,我更愿意野战制胜,这是我军所长,也尽量避免城战损失!毕竟,长安之后,还有三辅以及秦雍大地,不能损失太大。 形势于我,尚有余力,自当尝试!” 听苟政的解释,苟安点头不已,忽然想到了什么,呵呵一笑道:“主公怎知杜洪会遣师迎击,倘若他选择龟缩长安,坚壁而守呢?” 对此,苟政从容依旧,道:“旁人或许不知,但杜洪其人,他占据长安两月,我就研究了他两个月!此人骄矜自负,藐视天下英雄,对我们更视若无物,是丝毫也瞧不上的! 如今我们引军西进,于杜洪而言,是莫大冒犯,他岂能未战先怯,坐等我兵临城下?何况,我为何特地派人给杜洪送信,也算是激将之法!” 说着,苟政自信的语气中带上几分凛冽:“再退一步讲,便如你所言,杜洪龟缩不进,坚守长安,我也只需换个战法,慢慢炮制之! 作为进攻方,总是占据更多主动,而一味困守,他杜洪又凭什么号令关西豪右?我们有建康的册封,届时谁是官,谁是贼,形势一目了然,破之又有何难?只是,多费些时间与功夫罢了!” “子平,此番西进,我将士自我以下,皆抱有决死之心,必胜之志,但那杜洪,以我揣之,他恐怕到现在,还没有认清,他的对手究竟何人?” 见苟政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苟安叹道:“主公筹备既足,算计也深,兼我将士强悍,杜洪如何能挡?” “现在,距离我们真正威震关西,攻克长安,只差一场胜利了,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苟政抬眼,定定地望向西方,唤道:“郑权!” “主公有何吩咐?”一直紧跟着的郑权,赶忙执缰请示道。 “传令朱晃,让他率麾下探骑,给我严密监视张先军进展,一举一动,随时来报!”苟政吩咐着。 “诺!” 二十九日,苟政军至新丰。在当下这个时代,人口的分布往往呈现一种集中化、碎片化,要么集中于大城及近郊,要么分散依附于堡壁,相比之下,那些小县、小城,则往往空虚。 新丰县,虽当雍州通衢要道,实则也萧条地很,尤其在关中几经战火蹂躏的情况下。因此,当苟军的先锋军——由苟须统率的破军营抵达新丰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城池。 当然,新丰也没有什么抵抗,城中连县长吏卒算到一块儿,也就几百人,个个黄皮寡瘦,弱不禁风。对长安自无忠诚,对苟军暂时也仅当作一群过境强人看待,只是一群苟全于乱世的下民罢了。 而苟须没有停下进兵的步伐,只因他听探骑营斥候通知,距离新丰县仅三十余里的阴槃县,已有长安军至。 才下新丰,没有丝毫难度,苟须显然没有痛快,于是留下一支百人队留守新丰,接应苟政大军,自己则率领剩下的千余破军营将士,向西捋战,意图试试长安军的成色。 傍晚时分,遥远的天际被渲染了一层淡淡的烟霞,光彩照人,甚至好看。陈旧的新丰小城外,苟军的营寨已然初步建好,气象森严,毕竟已近敌军,营垒设置,要严谨许多了。 各营之中,有袅袅炊烟升起,形成的气柱,以及逐渐弥漫在空气中饭食香味,就是对上下将士最好的安慰,再是精悍的部队,也需要填饱肚子。 自西进以来,苟军将士的士气,一直维持在一个相当高的水准,除了节节胜利,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也因为,自进入战时以来,早晚两餐,餐餐饱食。 当初,为了熬过那严酷无情的寒冬,苟军上下将士,可都是一路忍饥挨饿过来的,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至于由秦雍流民新编的归义二营,就更别提了。 因而,哪怕冲着这顿顿饱食,各营将士,无不尽力,慨然向战。甚至于,那些一路行来,还没有捞上仗打的将士,望战之心,日益旺盛,毕竟,只有战功,才能带来更多的赏赐、更好的待遇。 “苟都督与丁都督回营了!”营门大开,伴着哨兵的高呼,给苟军大营井然有序的大营,带来了一丝波澜。 中军大帐内,在基本完成各营入驻安排后,苟政召集各营将领,举行日常军事会议,交待扎营事项、强调军纪条例,关注兵心士气,总结进军过程中出现的问题。 总体而言,情况还是让苟政比较满意的,胜利与顺利,往往能掩饰很多问题,而在战时,除了一些“原则问题”外,苟政也不似平日里那般上纲上线。 “主公,苟、丁二位都督得胜回营!”郑权前来禀报。 这里的苟、丁,指的当然是苟须与丁良,在抵达郑丰,得到苟须率军急进的消息后,苟政便有些生怒。 在苟政看来,敌情不明,兵力悬殊,苟须那分明是冒进,千余兵士,前趋捋战,能起到什么关键作用,击败张先吗?他以为是自己李闵? 更为关键的是,破军营可是苟政最早组建的精锐,最英勇的士卒,最精良的器械,都用在破军营上,忠诚度也是排在前列的。 要是因苟须这一时冒进给折进去了,苟政得心疼死,于是,只能压下恼怒,派丁良统帅骁骑营,快速西行,前往接应。 如今,这是回来了,听起来,还有斩获。不过,比起其他将领,苟政态度很是矜持,只是淡淡一摆手,吩咐着:“让他们进帐!” 很快,苟、丁二人入帐,一齐参拜。苟须的铁甲上,还留有一些创痕与血污,望着苟政,敛不住笑意,道:“主公,还请快快发兵吧,长安军旅,孱弱不堪,以我将士精悍,必可一击破之!” 见其得意姿态,苟政一副平和的模样,问道:“斩获如何?” 苟须道:“具体斩获,未及细数,但末将于今晨率军,急奔阴槃,至郊外,与长安军相遇,短兵相接,连破三股敌军,无一军一卒可挡,只为我将士驱杀,斩杀敌首,至少千级。 若非深入,敌军大部合围上来,末将不敢久战,战果还要多。敌虽众,有围我之心,但行动缓慢,军纪不严,战力更无可称道处,只被我率部一冲,即突围而出......” 苟须得意洋洋、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在阴槃县,与长安军交战的过程与结果。帐内众将,听得雀跃,恨不能以身替之,苟政的神情却不见多少变化,反而眉头蹙起。 看向丁良,丁良则心有灵犀,禀道:“末将赶至阴槃时,苟都督的确已突破围困,末将冲杀一番,与之合力打退追击,这才东归新丰!” “伤亡如何?”苟政沉声问道。 见苟政这副严肃的口吻,苟须的兴奋头减弱了些,答道:“伤不足两百,死百余卒。” “你所破之军,可是长安军精锐,张先主力?”苟政问道。 “这......末将无从定论!”苟须有所尴尬,但紧跟着肯定地说道:“主公,仅凭末将一军,便已搅得敌军前军大乱,大挫其士气,若我将士全军压上,敌军绝不是对手。 还请主公速下决断,趁敌军新败,军心不稳,发起突袭。阴槃距此不远,急行军不用一个半时辰,若待其扎好营垒,稳住阵脚,恐失良机!” 面对苟须的请命,苟政却没有那般动心,而是琢磨了下,方吩咐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疗创,安顿救治部卒,至于进兵之事,再议!” “主公!” “嗯?” 苟政表情一阴,见状,苟须只得无奈退下,略显郁愤地退出帐去。 苟政皱了下眉,对其余诸将吩咐道:“各将暂且回营,抚定军心,进食之后,枕戈待旦,以备作战!” “诺!” 待众将退下之后,苟政方才拍了下帅案,表现他的恼火:“我三百精锐,就这般草草折损了!” 见苟政怒容,苟安劝道:“如苟须所言,战果还是很丰厚的,敌军的损失,要更加严重,士气大迭,接下来战事也于我更利!” 杨闿也劝道:“主公,苟都督此去,虽显莽撞,但足彰我将士昂扬斗志、善战之能。同时也将敌军的实力,基本试探出来,正面对战,绝不是我军对手,主公可稍安其心了!” 若非见苟须顺利带领破军营归来,别说表功安抚了,能否饶其性命都两说。深吸一口气,苟政问同样留下来的丁良道:“敌军情况如何?” 丁良回忆了下,方才说道:“就与我部交战的敌军来看,战力的确不算强,但也未到一触即溃的地步。其中有些打着‘张’字旗的兵马,有些韧性,死咬着苟须不放,破军营大部分伤亡正是在追击过程中造成的......” 略作沉吟,丁良又道:“以末将估计,张先军大部也是于今日抵达阴槃县,更详细军情,还需等探骑营汇报!” “朱晃呢?还未回营?”苟政大声朝候在帐前的郑权道。 “禀主公,尚无消息!” “待他回营,速来见我!” “诺!” 待天色彻底暗下,大地笼罩在一片墨色中时,借着点点星光,朱晃领着一小队探骑,匆匆自西归来。 “禀主公,张先已于今日日晡,领军至阴槃。白日苟都督一战,大挫其锐气,已屯兵阴槃城中,又于城外,当道立寨......” 第6章 急袭 “这是什么阵势?”宁静的帅帐之中,突然响起苟政的疑声。 却是苟政拿着朱晃手绘的一份阴槃县防御形势图,研究地咋舌不已,朱晃画得很简单,张先的布置也很清晰,只是一时间,让苟政无法判断其意图。 据朱晃报,张先将其所率军队一分为二,一部分屯于城中,一部分驻于城外。这本没有什么问题,在军事防御上,也往往讲究一个掎角之势,内外结合,相互支援,以免彻底丧失主动。 一开始,听闻张先在阴槃县摆出防御姿态,苟政心下还一沉,觉得苟须那么一闹,虽然挫其锐气,但也打草惊蛇了。 但仔细研究张先的防御布置后,他心中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蠢蠢欲动。只因为,张先城外下寨,距离阴槃县城极近,几乎贴着城墙脚下安营扎寨。 “这张先意欲何为?”苟政提出他的疑惑:“如欲防御,为何不干脆把军队全部收缩城中,又或者另择山地、台塬,据地利以挟后?” 对这个疑问,在场的三名将吏,不管是杨闿、郑权,还是朱晃,一时间,都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至于苟政自己,他虽然在过去一年中仔细研究兵法、阵法,但并不算深入,然而在战火的磨砺下,对战场的形势是有基本嗅觉与判断的。 而张先在阴槃县的布防,却给他看到了一个机会,那凸出县城的营寨,岂非专门用来给他进攻的?再结合苟须的战场侦察,苟政知道,自己彻底动心了! “你可还有体力,再跑一趟?”苟政问朱晃道。 “请主公吩咐!”闻问,朱晃当即抱拳应道,慨然而利落。 “很好!”苟政当即表示:“待破了张先军,你这个探骑营副督,我便给你扶正!” “多谢主公!”朱晃神色间更见兴奋。 这段日子来,他卖力打探,甚至不惜亲往长安,把冯翊、京兆境内的道路、城池基本都给探明白了,所谋者是什么,还不是出人头地,而苟政正一步步将希望带给他。 倘若拿下长安,会产生怎样的结果与影响,对于一般的苟军将士来说,很难准确全面地描述出来,但也有一个基本的共识,对他们是有巨大好处的。 而哪怕冲着这一点,就值得追随,值得拼命,希望对于这个时代的中下层人士来说,既渺茫,又难得。 似朱晃这样的苟军中层将领,自然更加积极了,因此哪怕很疲惫,面对苟政的命令,他也没有丝毫犹豫,相反他更怕没有立功的机会。 “给朱晃准备点吃食,再把归义右营都督罗文惠给我找来!”苟政冲郑权吩咐道。 未己,罗文惠奉命来见:“参见主公!” “文惠,这是探骑打探的阴槃军防御布置,你看看!”苟政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将朱晃所画简图交给他。 在眼下苟政军中,对兵法、阵型、战法研究较深的,恐怕只有罗文惠了。罗文惠略带好奇地接过一览,很快面带讶然:“仅从图上看,却有些不合常规,但未曾亲眼察之,无法定论,也许其中另有什么章法与讲究......” “我也是作此考虑,因此,有意让你亲自去一趟,侦察敌营,将更具体的敌情,更细致的布防,带回来!”苟政说道。 对此,罗文惠稍一思索,也果断应道:“诺!” “朱晃,你与罗都督一并前往,给他带路!”苟政又看向已然快速用完简食的朱晃:“记住,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诺!” “主公这是有意进兵了?”全程听完苟政的安排,杨闿琢磨了下,轻声问苟政道。 苟政回到案后坐下,拿起一道铜制的令箭,慢悠悠地说道:“猎物已经出笼,自要设法将其捕获!只是,动手的时机,还需审慎判断!” 杨闿若有所思,他对军事,并不擅长,但听其言,却是十分肯定地道:“若破得张先军,长安必归主公!” “去把郭将请来!”苟政琢磨了下,又吩咐道。 郭将,出身冯翊郭氏,是苟政此前入临晋时,第一个主动来投的士族豪强,还带着几十名族兵。而对这样的表率,苟政自然十分重视,欲将其为打造为吸引关西豪杰的典型。 因此,苟政直接拜郭将为行军司马,以表重视,虽然暂时还没有什么实权,也不可能直接进入苟氏集团核心层,但但也允其随军,偶尔也被苟政唤来,参赞军机。 不一会儿,一名三十上下、颧骨微突、颔下短须的男子走了进来,躬身一礼:“拜见明公!” “郭司马免礼!”苟政语气熟络,挥手道。 “不知明公唤属下来,有何事吩咐?”郭将看起来也很识趣,态度恭敬。 “郭司马想来也听说了,杜洪已遣军东进,以拒我军!领军者,乃是杜洪司马张琚之弟张先,对此人,不知郭司马可熟悉?”苟政道明意图。 闻言,郭将面露恍然,想了想,道:“有所耳闻,却不敢称熟悉!” “那也比我一头雾水来得强!且说说看,此人统兵之能如何? ”苟政又问道。 对此,郭将显得更加谨慎了,仔细思量过后,这样说来:“禀明公,张先真正闻名关西,还是在这两月之内,随其兄投奔长安,拜为将军。 在冯翊时,在下仅闻其人,好畋猎,颇有勇力,曾率几十名部曲,击败数百盗贼,保一方平安。” “如此说来,倒也不全然一庸人?”苟政闻之,眉头一拧。 见状,郭将思吟几许,拱手说道:“明公亦勿需多虑,张先虽有勇力,但有一事可以明确,他过去从无军旅经验,也未有统帅兵马,破军克敌的战绩......” 听郭将这么说,苟政先是一愣,旋即看了看此人,莞尔一笑:“关心则切,看来是我有些着相了,我麾下将士,皆是久经沙场,饱受磨砺的骁卒、锐士,区区张先,又何足道哉!” 话是这般说,但苟政的神情,依旧没有多少放松,事关前途生死,岂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与侥幸?这个时候的苟政,也不敢傲慢。 约摸在子夜前后,新丰城外的苟军大营,已是万籁俱寂,整座大营只有零星的灯火闪烁,就像苟政那闪烁的思维。 在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外出“公干”后,罗文惠与朱晃再度归来,回营入帐,见到苟政的第一件事,便如苟须那般,坚定地表示道:“主公,前趋击敌,张先必破!” 在苟政的问询下,罗文惠眉色雀跃,说道:“末将急驰而西,半个时辰即至阴槃,抵达之后,仔细查看敌军营防,只能说,破绽百出! 敌军营寨布置,毫无章法可言,防御稀疏,失之严密,连基本的拒马、沟壕都未布置。观其营盘大小,容兵不下五千......” 罗文惠将他的探营结果,细致地描述出来,并力促苟政进兵。 见其兴致勃勃,苟政反而愈加冷静,抬了抬眼皮,说道:“这,会不会是张先刻意露出破绽,引我军去攻?” 对此,罗文惠摇头道:“主公,敌军若有埋伏,唯有阴槃城内可藏兵马!以两军战力比较,正面对决,我军必胜,而张先欲设奇谋,只怕谋算不成,反遭其祸,只会败得更快!” 罗文惠的话,苟政听明白了。不管如何,苟军的整体实力在这里,硬碰硬,绝非张先军可敌,不必过度疑虑! 至此,苟政也收起了他所有的忌惮,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地道:“传令各营将校,大帐议军!” “诺!” 只一刻钟的功夫,苟政的帅帐,成为了大营中最亮堂的地方。全军几十名将校齐聚于此,都目光灼灼的望着苟政,这阵势,几乎把所有人的疲惫驱散。 “将探明军情,告与众将!” “诺!” 在众人略显讶异的目光下,罗文惠起身,将一面由他新制的草图展开,介绍阴槃敌情。比起朱晃,罗文惠讲得,可要细致地多,也更让这干将校理解。 而等其说完,苟须直接站起来,激动道:“主公,我早有言,敌军孱弱,不堪一击,还请下令吧!” 盯了苟须一眼,苟政安坐案后,环视一圈,语气肃然道:“我意已决,即刻起兵,突袭阴槃!给你们半个时辰,将各自部下唤起,整备出发!” “诺!” “欲求击破,兵贵神速!”顿了下,苟政又道:“由探骑营引路,中坚、骁骑、破阵、归义右营四营,五千步骑,为先导出击,苟安为主将指挥,丁良、罗文惠副之!” 见苟政拿起令箭,苟安立刻上前,双手接下,而丁良、弓蚝、罗文惠、朱晃四人,也紧随其后,拜道:“诺!” “其余各将,整备部卒,随我一道,为其后继!”苟政紧跟着道。 做完主要军事安排,苟政特地点出苟须,吩咐道:“苟须率破军营,留守大营,待天明后,与辎重辅卒,押运粮草西进!” “主公,这等大战,岂能弃大将锐卒不用!”听到这个安排,苟须立刻便急了,当场叫道。 “白日才经苦战,血斗一场,正需休整!”苟政道。 苟须连忙道:“已然休养了半夜,足堪杀敌!” 见苟须欲纠缠,苟政声音立刻大了起来:“你不累,破军营弟兄们也不累吗?” “苟须,主公军令已下,岂可违背?”边上,见气氛有些紧张,苟安出言劝道。 闻言,苟政也按下情绪,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语气平和地道:“你取新丰,挫敌锐,斩首千余,功劳簿上我已经给你记上了。我知你锐意敢战,但总得给其他将士,留下些立功机会吧!” 苟政此言落,其余将校,也紧跟着出言附和。 “粮草辎重,关乎我全军命脉,岂是小事?如若有失,我反要治你重罪!”苟政又严厉道。 眼下,苟军准备的粮草,大部分都屯于临晋,由苟侍调度支援,输送前线。随大军行动的,只是一小部分。 听苟政这么说,苟须虽然仍觉可惜,却也不敢再坚持了。比起苟旦、勾起之流,苟须虽然同样“勇”于表达自己的意愿与诉求,但随着时间的推 移,对苟政敬畏也是日益深重的。 摆平了苟须,苟政再度恢复严肃,道:“各去准备吧!” 随着苟政的军令被各部将校执行,整个苟军大营,就像一头被唤醒的巨兽,每一个翻腾,都带来震动大地的动静。 当然,骚动是避免不了的,正是困顿的时辰,被强行叫起,丘八是难免怨言的。所幸,苟政一直努力、坚持推行的军纪,起了作用,再兼各营将校驭下有力,虽然抱怨颇多,但各营将士,还是听令整装列队,以待出发。 而被派作先遣的五千步骑,效率更快,只用了不到两刻钟,便已整备完毕,并集结于大营西侧。在获得苟政的首肯,打着火把,在夜色的掩映下,快速西行而去。 苟政选派这四营作为先锋,自然也是有考量的,苟安是主将,自需中坚营支持;丁良所率骁骑营,策应作用重要;弓蚝的破阵营,正是攻城拔寨的利器;而罗文惠,亲自履足侦察,熟悉敌情,同时他带兵是当前苟氏将校中最有章法的,归义右营那些秦雍流民军,养了这么久,也该展示一下了。 平心而论,张先该是幸运的,初次率领大军作战,便面对苟氏集团这干精兵悍将的轮番冲击,而这,或许正是他“名留青史”的机会。 轻装简行,三十来里的距离,哪怕有黑夜的迟滞,实则也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再加有探骑营的引路,丑初(1点)出发,到寅初(3点)之后,苟安率军,已然悄然逼近了阴槃。 在距离阴槃大营约十里的时候,就已经熄灭了所有灯火,摸着黑前进,所幸夜幕之上星光虽暗,却还勉强能够指路。 阴槃城,城东军营,那片罗文惠所言破绽百出的营盘外,五千劲旅,像五千只幽灵,默默喘息着,酝酿着,于悄然之间,做好了突击准备...... 第7章 阴槃之战 奔袭的路程虽然不长,但一定的休整还是必要的,补水、整军,恢复体力。当然这些,在距离阴槃县约五里以东的道途中、林荫间,已经进行过了。 而等苟安所率四营步骑,真正逼近阴槃敌营时,时间在悄然流逝下,已过寅时。几营将士,在各自长官的率领下,潜伏于郊野,并明确作战目标,摆好攻击架势。 不过,即便如此,作为前军主将的苟安,依旧按捺着,没有下达进攻命令。随着时间的推移,疲惫,紧张,急躁,各种负面情绪开始在军中弥漫,将士的忍耐也趋于极限,黑夜是掩护进军的保护色,但同样也刺激得将士更加敏感...... “苟将军!为何还不下令进攻,再拖下去,恐贻误战机,将士已然筋疲力竭,再添暴露危险。若敌军有警,我军将丧失奇袭之利啊!”被安排在突击阵前的弓蚝忍不住了,亲自找来,催促苟安道。 弓蚝表情,既焦急,更有不解,还隐隐带有一丝质疑。对此,苟安依旧沉着,注视着弓蚝,压抑着声音斥道:“谁准你擅离职守的?” “还不快回去,统率约束部卒,等待命令!若军令下时,你不在位,耽搁出击,我治你误军之罪!”苟安又冷冷地道。 弓蚝本是来催促进兵,讨要说法的,结果被苟安这么一番反问斥责,整个人都愣了下。面上横肉抖动,不满之情溢于言表,但见苟安那强势而凛然之态,弓蚝却也不敢硬顶。 “诺!”喘着粗气,弓蚝闷声应道,然后转身而去,其魁梧背影间,都仿佛有一股愤怒之气在蒸腾。 至于苟安,面色不改,不过把弓蚝压制下去之后,却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对于将士之情绪变化,苟安自非不知,不说其他营幢了,就是他所率中坚营间,那种焦虑与躁动的情绪,正在蔓延。 苟安治军,不以指挥见长,重在一个将心比心,因而深得麾下拥戴,而下属大部分将士,在长达半年多的相处下来,早已形成了基本的默契与熟悉,他们有什么变化,苟安感触尤深。 眼下,苟安的按捺不动,就像是在压一圈弹簧,已然逼近极限,只不过,这并非他刻意作为罢了。 苟政既然将突袭的重任交给苟安,他就得为各营将士、为战役胜败负责,对发起进攻的时机选择,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如今,将士精神或许压力犹增,但体力已然恢复到一定水平,而后方,苟政亲率踵迹之军,也已逼近,在前后军的衔接上,能够更大程度地面对解决一些突然状况,比如阴槃敌军有诈。 而更为关键的......约摸又过了一刻钟,在各营将士焦躁难抑之时,苟安再度抬头,望了望东方,在遥远的天际,隐约有一抹淡淡微光。 虽然黑夜依旧是天地间的主题色,但晓色欲明,视线条件已然改善许多,至少在不举灯火的情况下,脚下道路所在,能够勉强认清。 至此,苟安终于下定决定心,回首西望,深吸一口气,召来几名传令官,沉声道:“传令各营,按计划,发起突击!” “诺!” 夜战不好打啊!对防御方如是,对进攻方的素质要求则更高。从午夜时分被唤起,再整备出兵,摸黑奔袭三十里,而能使军队不散,还能忍耐到这个程度,已经足以凸显这支苟军的精锐的。 但即便如此,在此前的重新整顿休息中,苟安也发现,各营将士,走失甚多。尤其是他所率中坚营,老卒尚好,但在蒲坂新收编的冯翊降卒,在这近途急袭中,竟走丢了一百多人......至于其他各营,除了丁良的骁骑营,也多有走失。 而说一千,道一万,根本原因,还在于黑夜进军。有鉴于此,在进攻的选择上,苟安也不得不多一些稳当的考量,在夜战之事上,苟军将士的经验,显然也是匮乏的,苟安觉得,他至少需要保证,当将士冲入敌营后,能分得清敌我。 拂晓将至,将士们也已基本适应了当前的视线条件,同时,战意也已压制到一个巅峰的尾巴。苟安觉得,可以动手了。 潜伏营地前方,弓蚝闷气未消,阴沉着一张脸,盘腿坐着,身后是两百名由他精选出的突击勇士,再后边是破阵营下属的两幢八队。 “弓都督,苟将军有令,即刻出击!”传令官快速赶来,眼力甚尖的他,迅速找到弓蚝,传令道。 这道命令,对弓蚝而言,如闻仙音,那张垮着的脸,立刻来了精神。见状,传令官又补充道:“将军有令,攻进寨中,将所见一切拦阻之敌,尽数斩杀!” “你回去告诉苟将军,敌寨我必破!”弓蚝轻哼一声,也不多话,只淡淡地回了句,但语气中的强势与坚决,竟迫得传令官感到胸闷。 “传令各队,随我出击!”立于坡头,望着远处的阴槃敌营,弓蚝沉沉地吩咐道。 “诺!” 甲胄早已在身,武器随手可及,在弓蚝的带领下,破阵营将士,快速转上东西延展开的大道,顺着路途,快速向张先营寨奔去。 敌军也城前,当道立寨,脚下的道路虽然坎坷不平,但也是一个再 好不过的指引。而最多不过两里的距离,不用片刻的功夫,弓蚝所率突击队,已至敌营前。 而到这个时候,昏昏欲睡的哨兵,才发现异常。 “敌袭!” 惊悚的呼嚎声,伴着刺耳的号角,遽然响起,将黎明前的寂静彻底打破,然而并未持续太久,便戛然而止。逼近营门前的突击队,只一通乱箭,便将值哨的几名守卒射倒。 城前敌营,说是营寨,实则更像一群“驴友”在露营,寨垒不成体系,环营地一圈,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栅栏竖立着,比起实际防御能力,象征意义更大,更别营防布置、结构体系这些深刻的东西了。 毕竟,张先军也是昨日方才陆续抵达阴槃,又被苟须一通乱杀乱冲,完全打断节奏,既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足够的材料,打造一座坚垒。 但这样的状况,对进攻的苟军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放眼望去,且不提那些木栅间的缝隙,一些矮栏杆,甚至能让人直接越过。 而弓蚝,却硬是要走不寻常路。罗文惠的刺探,还是有一定出入的,至少在弓蚝冲击的营门前,摆着一道拒马,勉强拦住去路。 对于这道障碍,弓蚝做出了一个让部下瞠目结舌的举动,三两步上前,抓着那拒马,咬牙发力,爆喝一声,竟凭一人之力,生生将那拒马给挪了个九十度...... “都督威武!”弓蚝的举动,自是极提士气,突击士卒,不由振呼,情绪高涨。 而张先在营门左右,还是安排了一支部曲驻守,该是其麾下真正具备战力者。变故起时,虽也慌乱不已,但反应还不算慢,在两名军官的带领下,迅速有两三百的敌军,被聚拢起来。 然而,防御架势还未摆开,正见到弓蚝的惊人操作,他们也同样震撼,晨色的笼罩下,弓蚝恰似一个凶悍的魔神,隔着几丈远,便让人感受到强大的压力。 敌我的震撼,对弓蚝似乎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当先而立,接过长槊,乘上战马,就仿佛彻底调整到“杀戮”模式。 振槊向前,厉喝一声:“杀!” 言罢,策骑而出,当先朝着那还处在忙乱中的敌军冲去,身后的突击队卒,也高呼着跟上,马背上弓蚝那雄壮的身影,就是他们追随的旗帜。 弓蚝之勇,已是万人难敌,再加一干势若疯虎的突击士卒,哪里是营门前的几百张先部,能够抵挡的,几乎一击而溃。 紧随其后,是破阵营大队将士,他们要做的就更简单了,沿着突击队的方向突击,绞杀被冲散的敌卒。冲进敌营的弓蚝,切实地践行着他的承诺,始终冲杀在最前头,但凡面前之敌,尽皆摧陷。 弓蚝半身铁甲,手中长槊也非常物,乃是苟政特地命人打造的精铁马槊,重三十余斤(晋斤)。也就是弓蚝了,这一身打扮,换作旁人,怕是连行动都困难。 但同样的,当弓蚝披坚执锐,冲锋在前时,也是锐不可当,手中扫荡、刺杀的铁槊,那是擦着着便伤,碰着便死。手中长槊,将人捅个大窟窿不算,还将尸体抛起,摔到敌人堆中...... 在弓蚝这个箭头的带领下,阴槃城外张先军营,只一刻钟的功夫,就被凿烂了,他那一人一骑的作用,堪比千军万马。 当然,能够呈现这样的效果,除却弓蚝及麾下将士勇猛,也跟对手的孱弱有关。张先所率军队,未必全无战力,但至少屯于城外的七八千人,绝非其主要战力,并且明显不受重视的。 营防布置草率,装备稀疏,宿营状况更是简陋,苟军所过之处,就没见到多少帐篷,大部分的敌军士卒,都只能露天而眠,以地为床,为避夜寒,只能抱团取暖,至多裹上一些枯枝、毛草...... 这样的情况,又面对苟军精锐的突袭,又有弓蚝这样的猛将打头,敌军纵然人众,又如何能挡。 更为关键的,在挑营的过程中,弓蚝基本是沿着那些军帐布置的路线走,一路走一踹,很是自然地把张先安排的大营主将张崮给斩了。 那时,张崮正睡得香甜,帐外火光大起,杀声炽时,他被亲兵唤醒,只来得及下一道让各营军官就地组织抵抗的命令,连甲胄都没来得及穿,就被顺路而过的弓蚝策马闯进帐内,一槊给刺穿了胸膛...... 因此,城外敌军的抵抗,最终只是一些张氏军官以及豪杰部曲自发组织,但是,这种反抗,在苟军精锐的冲杀下,显得很无力,只是以卵击石。 弓蚝的任务,是搅乱敌营,大造声势,那么随其后而进的苟安,他率领中坚营,则针对性地打击那些有组织、成阵势的抵抗敌众。 从交战的过程来看,苟政的用兵还是太保守了,因此,仅是破阵、中坚二营两千五百余军,就将城外敌军给彻底打崩溃了。 弓蚝领军冲杀,从东杀至西北,又从西北杀至西南方,再调头向东北穿凿,一通痛击下来,城外敌军,不是被杀,就是逃亡,至于投降,苟军将士收到的命令只有杀。 而逃亡,亦有不同,有些人往外跑,四散而逃,有些人则退往县 城,人数还不少。追杀之余,苟安发觉敌军动向,果断下令停止追杀,收拢兵马,重新整队。 临乱之际,苟安与弓蚝二人合兵,也才聚拢了一千七百余人,而调整的兵锋所向,直指乱军攘聚的阴槃东城门。至此,距离苟军发起突袭,才过去大约半个时辰。 东城门下,少说也聚集了上千败卒,鼓噪着要进城,然而,守门的敌将,见城外大乱,己方兵马溃败,哪儿敢开门,只作闭门,不作理会,派人去请示张先。 而张先呢,在城外乱起一刻钟后,就收到敌情,事实上,不用通报,光听声音就知道出了状况。得知苟军的袭击,张先既恼怒,又惊骇,这些贼军,不知疲倦为何物吗? 显然,张先还是能判断出,苟军的突袭,必是连夜进军,而后发动。同时,对于来报下属所言“敌军有数万人”,张先也是大加驳斥:“所有苟军加一起,也没有数万人!” 基于这个判断,张先急忙在城中整兵,但张先的部下,比之久经训练的苟军,可差得太多,鸡飞狗跳是免不了的,一些“起床气”严重的部曲,甚至发生内乱。 张先手忙脚乱,好不容易从城中组织起一支三千人的救火部队时,城外军营已经彻底崩溃了。 不知觉间,东方出现了大片鱼肚白,拂晓已至,视线大清,得到城门守将的汇报,高压下的张先爆发了,怒责道:“传令开门,我已整兵,正要出城击贼!” 这道命令,显然是个再蠢不过的决策了,如果张先将城内军队组织起来防御,即便失了城外大营,即便阴槃的城防看起来也不那么坚实,苟安最终的选择,大概率只能等苟政大军到,再图破城歼之的计策。 但是,张先偏偏要主动出击,还开乱兵扎堆的东门,带来的结果,自然是难以收拾的恶果。当然,就算他走其他城门,也未必有好结果,丁良所率骁骑营,罗文惠所率归义右营,正在城外控场了...... 伴着渐渐露出一弯的朝阳,阴槃陈旧的东城门大开,在外叫骂了许久的败军,蜂拥而入。而张先安排的整兵抵御军官,根本约束不及,便就被冲散,一些人甚至被踩成肉泥。 只能说,张先的想法,太天真,并不理解败乱之卒不可用的道理,阻之尚为下策,而况驱策为用。 但这,恰恰给了苟军机会,瞅准时机,合兵整队后的苟安与弓蚝,率军袭向阴槃城,并迅速突入城中,在乱兵的开路下,一路冲散城中守军。 这样的决策,实事求是地讲,有些行险,毕竟,城内的张先军,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剩下上万人。 但不管是弓蚝还是苟安,都有些打嗨了,而苟安的胃口也大了起来,在他看来,即便事有不济,只需撑到苟政大军到即可。 显然,张先在城内组织起来的守军,才是他麾下真正战力所在,毕竟包含他张氏部曲,以及不少豪强私兵,装备、素质都不错,在一阵忙乱后,对突入城内的苟军,还真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乱战对苟军实则是有利的,但兵力毕竟太少,一番鏖战下来,苟安这边有些扛不住了,连战之下,将士疲惫,于是选择边打边撤,一直退到城门口。 张先虽然也在巨大的死伤下,心疼不已,但在击退苟军的刺激下,领军追击,然而,迎接他的,却是奉命支援上来的罗文惠,他率领的归义右营,可是生力军。 这些由秦雍流民组织而成的“新军”,虽然短于正规训练,对军令也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但真正打起来时,那种强势凶横的姿态与气势,一点也不弱于破阵、中坚二营。 在罗文惠沉着的指挥下,面对两三倍于己的张先军,竟打得对方节节败退,好不容易才稳住阵脚。也逼得张先不得不另想办法,他遣两千后组织起来的部卒,从北城而出,意欲绕袭苟军背后。 结果,才出城不久,便被突然杀出的骁骑营给击溃。骁骑营,才是苟安留下的,整个突袭前军的预备营。 而此一计不成,张先也再无他法了,只能竭力率领部曲,与苟军血战。苟安本来打算坚持到苟政领军到,但未曾想,最先坚持不住的,却是张先。 实在是,他能依靠的战力,只有张氏及京兆豪强的私兵部曲,但眼瞧着家族核心力量不断损耗,兄长张琚的叮嘱,终于重新占领思想高地。 于是,张先又做了一个合理但愚蠢的决定,下令撤退,带领族部逃了。这一逃,面对的自是苟军步骑的从容追杀...... 第8章 大获全胜 实事求是地说,骁骑、中坚、破阵、破军四营,乃是此番西进,苟政亲率北路军中,最核心的力量,战斗力最为强悍,其余部卒,除亲兵、探骑之外,都要逊色许多。 但是,仅凭骁骑、中坚、破阵再加个新组建的归义右营,五六千人的规模,竟然把四倍于己的张先军给击败了,还带有“攻坚”任务。不论过程如何,这样的结果,也足以让苟政惊喜,乃至惊诧。 也不能说张先的运气差到极点,至少他逃得果断,选择的时机也还算及时,因为只需要他再拖延一时半会,想走都走不了了。 当苟政率领后续兵马赶到时,阴槃城内外一片混乱,但大局已定。所幸,天色已然大亮,在简单了解战况后,苟政从容布置,将各营将士派出,追剿敌军。 在杨闿的建议下,多加了一条“降者不杀”,让将士尽量以俘虏为主,胜局既定的情况下,还是少造杀戮,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在于尽量保留关西元气。等平定关中,这些都是苟氏集团的。 追亡逐北,往往是扩大战果的最好机会,但大部分的苟军将士,也仅追出了不到十里地,便停下了脚步。倒非穷寇莫追的原因,而是苟军将士实在太疲惫了,尤其是参与突袭进攻的四营将士。 最终,在苟政的命令下,各营都收兵回整,或者将主要精力放在阴槃周遭的溃卒身上。而对那些一心逃亡的张先部卒,只有丁良借着骑兵的机动性,深追了一阵,虽斩获不小,但最终没能把张先给擒拿,那家伙跑得实在太快。 但即便如此,阴槃一战,苟军也是大获全胜。在后续的粗略统计中,此一战,斩首敌军逾四千级,俘虏八千余人,余者溃散,张先最终仅带着几百族部,西逃至霸上。 阴槃县这边,到正午之后,局势才完全稳定下来,混乱勉强消除。比起战场上搏命拼杀,战后的收拾,实则更加繁琐,但将士们已然浴血建立功,获取全胜,这些收尾善后的事务,苟政也乐意去干。 归建散卒,救治伤亡,拘押俘虏,清点缴获,还有最重要的,生火造饭。疲惫与饥饿,几乎席卷每一名苟军将士,但每个人,精神都格外振奋,胜利往往能够让人克服身体的不适。 当然,在苟政的亲自安排下,犒军行动是如火如荼地展开。在阴槃城中,屯有大量张先的随军辎重,粮面就不多谈了,还在城外陆陆续续缴获几百只羊...... 于是,苟政下令,全军就地休整,吃肉!三军自是大悦。 阴槃城内,破旧的衙堂中,羊肉烤在火间,酒水热在炉上,气氛格外热烈,各营将领齐聚,讨论此战的过程及战果,气氛异常的热烈。 大伙基本都捞到了战功,缴获也不少,喜悦之情,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而诸将之中,最瞩目的,毫无疑问就是弓蚝了,他的表现,闻之者无不震撼。 虽然弓蚝的勇名,在军中早有传播,但此战之后,才真正奠定他苟军第一猛将的威名,甚至不只在苟军内部传播。而苟政,也一直打造着他有功必赏的人设,当场表示,此战弓蚝功劳第一,亲自给他敬酒,并表示,打下长安后,一并论功行赏。 这话,当然也是对其他将领说的,在苟政允诺的同时,主簿杨闿则拿着一卷竹简,当场记录着各将功劳,特地做给诸将看。 不过,有的人则当场就兑现了,比如一直挂着副职的朱晃,苟政将他扶正,任命为探骑营督,并允诺将探骑营的编制增扩至三百骑。 “丁都督回来了!” 由于追得甚远,丁良是最后领军归营的,安顿好麾下将士之后,方才进城,前来与会。 “斩获如何?”苟政问道。 丁良面带可惜,说:“遵主公之令,未有大肆杀戮,只追逐败军,将其击溃,回师之时,俘虏了上千人! 末将本欲赶上张先,把那贼将擒下,献与主公,可惜此人逃得太快,他们的马力也更足,末将又迷了道路。 后在迫近霸城时,有敌军东来接应,打着‘杜’字旗帜,末将小战一场,未能击败,将士也疲惫已极,只得撤军东还。” “无妨,此战我军已然大获全胜,敌军溃败,有如丧家之犬,即便勉强重聚,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恢复战力的,不足为患!”苟政轻笑着宽慰道,亲自给他斟了杯“英雄酒”,又问: “你说有打着‘杜’字旗号的敌军接应,可是杜洪?” 丁良摇头,答道:“末将拿了几名俘虏,据其供述,乃杜洪之弟杜郁,奉命率军,策应张先!今日带领五千军,才至霸上,便闻张先惨败......” 说着说着,丁良便笑了,道:“主公,杜洪在长安一共也就约三万军,此番被我军破了一大半,长安已是刻日可下了!” 丁良的话,点燃了众将的热情,堂间再度热闹起来了,如孟淳者,甚至提前向苟政贺喜,祝他拿下长安。 孟淳是有兴奋理由的,去年,梁犊率十万义军席卷关右,也曾有攻略长安的举动,但顿兵长安数日之后,还是迫于东归众愿,绕城而出。 这毕竟是长安,是少数几座闻名夷夏的大城,即便早已沦落,他在天下人的心目中,依旧具备特殊地位,那几乎是一种浸透在血液里的情怀,曾经汉帝国的威严与荣耀,就是从长安发散四海的...... 占据这样一座城池的意义,是不需多言的,尤其对苟氏集团这些大多出身底层的将领来说。到如今,苟军将士,自上而下,已然越来越能看到未来的前途与希望了。 如能克定关西,苟政称王称霸,他们这些追随者,也能跟着一路晋升,比起缩在河东,潜力是不可想象的,对苟氏集团凝聚力的提升作用,也是巨大的。 如今的苟氏集团,已经以关西人为主,合流了不少山西人士,但在梁犊兵败之后,仍旧吸收保留了一部分关东人,比如孙万东、陈晃、孟淳等,但到如今,这些关东籍将士也基本放下了东归家乡的执念了,实在是当前的关东太乱了,甚至不如关西...... 因此,在西进的大事上,并不是是苟政的一厢情愿,从这个战略在军中传播开来后,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上下同欲者胜,这也是苟军将士能够爆发出这般强大战斗力的原因之一。 此时,将领们士气昂扬、战意高涨,苟政也是信心十足,但他打心底仍旧不敢大意,说道:“此一战后,可以定论,仅凭杜洪本身,已然无法阻挡我军西进,他守不住长安! 但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杜洪的军队还没有丧尽,因此,诸位还不到放松的时候。此会之后,各自回营,安抚士卒,整顿兵马,随我进军长安! 待拿下长安之后,我与诸将,在皇宫大殿之内大庆,痛饮三天!” “诺!”众将齐声拜道,兴奋劲儿再度被苟政撩起来了。 “霸城的杜郁军,其动向,派人给我盯紧了!”庆功宴间,苟政把朱晃叫到身边,沉声吩咐着。 “末将亲自前往!”闻令,朱晃立刻表示道。 “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苟政轻斥道:“你部下没有其他能手了吗?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派其他人去,你留下好生休息一阵!” 这几日来,全军将士中,若说最疲惫的,恐怕没有能与朱晃相提并论的,为刺敌情,往返数次,清晨的突袭战斗,他也冲锋在前,砍杀了好几名敌军。 到此时,早已是强弩之末,看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就知道了,但是,这是一个精神意志足够坚定的汉子。 而听苟政这样一番话,朱晃那猩红的双眼中,流露出一抹感动之色,拱手拜道:“末将这便去安排!” 县堂的庆功宴,也没有持续太久,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大伙儿也都欠缺休息,亟需睡眠。酒足饭饱后,各自还营,似弓蚝者,甚至直接在堂间睡着了,呼呼大睡。 一直到傍晚时分,逐渐安静下来阴槃城内外,那些苟军将士栖息的地方,尽是呼噜声,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苟政,实则同样疲惫不堪,不过作为主公,自当有承重担责的意识。慰问伤兵,依旧是摆在头等的大事,在取得辉煌胜果的背后,是上千名将士的伤亡。 此一战,苟军的战损比不算高,直接阵亡甚至不足四百,大多是城中巷战时产生的,伤亡倒是不少,收拢回营者,便有七百多人,轻伤居多。 军中一直是缺医少药的,比较幸运的是,从敌军那里也缴获了一些疗治金创的药,全部用上。不得不说,张先军的战斗能力堪忧,但军需供应,却不算少,只能说,士族豪强的底蕴,总是深厚的。 而有了此战的缴获,苟政甚至可以在半个月内不用担心军辎问题,这足以让他打到长安,拿下长安! 傍晚时分,同杨闿等随军僚吏一起,勉强清点完缴获物资后,苟政方才得到片刻喘息。回到宿处,疲惫从头到脚地袭来,但亢奋的精神头,仍然让他一时难以成眠。 拿着那张他已经快翻出浆的地图,默默研究着,在阴槃县图示处,点了个标记。关中大地,三辅郡县,已然被他“点亮”了不少城邑了...... 盯着地图,琢磨了一会儿,苟政抬头,冲外边唤道:“去把郭将、曹苞二人给我唤来!” “诺!” 郭将前者已然提过,至于曹苞,当初在华阴时被孙万东俘虏,献与苟政,早在去年冬季,他便结束了自己的俘虏生涯,向苟政输诚效忠。 当然,曹苞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安邑那艰苦的监狱环境实在太难熬之外,还跟当时关中的一项变故有关。 那个时候,长安还是石苞手里,石遵也还没被弑杀,而石苞那个草苞,则异想天开地想率领关西豪杰,向东与石遵争皇位。 石苞的这个想法,遭到了麾下长史石光、司马曹曜等人的谏阻。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劝谏的,言辞或许刺激到了石苞,惹得那草包大怒,竟下令杀了石光、曹曜等百余人。 而曹曜,正是曹苞的叔父。这个消息传到河东之后,鉴于“人道主义”,通报与曹苞,曹苞对此哀恸不已。他自幼丧父,是叔父曹曜将他收养,感情深厚。 一 番痛哭之后,曹苞向苟政表示投降之意,想要为叔父报仇,虽然最终帮他报仇的是李闵(在邺城政变中,石苞也被李闵给杀了)。 苟政也接纳了曹苞,留在将军府当掾吏。曹苞其人,毕竟出身京兆曹氏,或许身上带有膏粱子弟的习性,但当习惯得以改变后,在人才短缺的苟氏集团依旧能够找到自己的位置,他至少识字! 此番西进,曹苞也得以随军,京兆士族的出身,总是有用的。此番,随着阴槃之役,一战而破张先,苟政觉得,他的政治攻势,可以进一步展开了。 郭将与曹苞,将代表他,前去拜访京兆及三辅士族、豪强,详细说以苟军的强大战力以及“大义之名”,表明苟政的邀揽合作之意...... 苟政认为,阴槃一役,已经将苟军的实力展现出来了,这也是最坚实可靠的叩门砖。 ...... 就在苟政于阴槃构思着下一步动向时,在几十里外的霸城,气氛迥然而异于阴槃。杜郁带人,“击退”了丁良之后,竭力地收拢溃卒,安抚军心,一直折腾到夜幕降临。 霸城,在霸水东侧,临水而建,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这里几乎属于长安近郊,渡霸水,再往西几十里,便是长安了。 城内,压抑的气氛,让灯光都显得格外黯淡。光影之下,杜郁阴沉着一张脸,与同样面色沉凝的张先,对面而坐,久久不语。 杜郁最终,也只收容了不到三千败兵,连随张先归来的几百部曲,也就三千出头......惨败如斯,让人无语。 看着闷在那里的张先,还是杜郁率先开口,叹了口气,冲侍立于堂间的一名部属吩咐道:“将此间战况,飞马报与长安!” “诺!” “杜府君!”杜郁发了话,张先也不憋着了,说道:“苟军战力强悍,又兼偷袭之利,我一时不察,为其所趁。 今遭败绩,士卒损折殆尽,军心动摇,士气低落,形势已然危险。阴槃距此,亦不过数十里,一旦贼军整顿西来,以霸城之力,恐怕难以抵挡......” 听其言,杜郁打断他,直接问道:“张将军还有何策略御敌?” 面对杜郁沉凝的目光,张先有些心虚,低声道:“不若保存实力,撤军回长安,据城坚守!” 第9章 胡酋也敢使计 “到了长安,敌军兵临城下,届时又当如何抵御?”张先方道出想法,杜郁便质问道。 显然,阴槃一战,张先是被打怕了,苟军的战斗力有些超乎其认知,志气全消,只知退败。他所说的退守长安,坚壁御敌,只是一个继续撤退的理由罢了,哪怕只能多争取三两日的时间。 而杜郁对此,自然难以认同,除却看透了张先的虚实之外,对于当前的形势,杜郁同样有较为清晰的认识。简而言之,他们没有后退的余地,如果想要击退来犯之苟军的话。 苟军破关而入,侵略三辅,已经让关中震动,若让其兵临长安,那可就真的覆水难收了。那些依附长安的关西豪杰,本就是墙头草,杜洪并没有实际约束,让他们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极难。 一旦长安被攻,三辅豪杰们,不直接倒戈相向,替苟军声援,就算他们有节操了。此番东进御敌,靠的也只是长安杜洪集团本身的实力,然而,经过张先此败,实力大损,局势已经有些难以挽回了。 另一方面,即便不提政治因素,仅从军事角度来看,霸城这边,加上长安城里,即便再强行征召一批壮丁,兵众恐怕也就一万多人,战力还很难保证。 以苟军在阴槃之战中展现出的强大,凭这点实力,如何能守长安?最关键的,长安并不是他杜氏的,军心、民心,凝聚、认同都远远不够。 因此,如欲拒敌,那么还不如就在霸城坚守,成功的可能性或许还能高些。 面对杜郁的质问,张先顾不得羞臊了,急声说道:“城池背后,就是霸水,若坚守此城,无异于背水而战。贼军至,一旦不能敌,我等可就逃...退无可退了!” 闻言,杜郁冷声道:“今尚能退至长安,到了长安,贼军又至,届时又往何处退?” 在杜郁强势的目光下,张先住嘴了。 “还是等长安回复,再作区处!”长时间的沉默,让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还是杜郁叹了口气,说道。 “张将军也不易,而今败卒震恐,人心惶惶,还请辛苦安抚一二!”杜郁又道。 见杜郁态度缓和,张先也不与其争辩,点了点头,兀自去了。 待其离开,杜郁没能再保持其风度,狠狠地骂了几声“匹夫”、“蠢材”。如果可以,杜郁真想将张先拿下斩了,以正军法。 但是,他不能,那毕竟是杜洪委任的讨贼主将,他纵然是杜洪之弟,也不好过于逾越。还得考虑张氏的影响,至少张琚在长安那边,还有些影响力。 并且当前的霸城中,收拢的那些败兵溃卒,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张氏的私兵及组建部曲。这个张先,战不过苟军,保存实力逃跑,倒是敏捷! 恶化的局面,带来巨大压力,杜郁凝思许久,却是越想越乱,他发现,面对来势汹汹的苟军,他竟没有什么对付办法,甚至没有多少信心了。 归根结底,没有足够的实力做支撑,就是想破脑袋,又有何用。最终,杜郁召来一名部将,吩咐道:“你率人,速往高陆,找到那氐酋毛受,看其动静如何,邀其领军,与我共击贼军!” 这,大抵是眼下,杜郁能够想到唯一一条具备可行性的御敌之策了。然而,把希望寄托到一氐酋身上,本身就说明了杜氏的乏术,而杜郁更有种无力感。 虽然对兄长有些不恭敬,但此时此刻,杜郁还是忍不住把“志大才疏”四个字,用在对杜洪的评价上。 杜洪所谋,寄予希望的张先,已经一败涂地,那氐酋毛受,难道真的能够依靠吗?对此,杜郁实在难以乐观起来。 ...... 或许有些出人意料,就在霸城北边,渭水之阴,一支一万多人的军队,正屯驻于河畔。夜风夹杂着河水的湿气,将营地内零落的灯火,吹得晃动不已。 这支军队,自然是被杜氏兄弟引为大援的高陆毛受军了。今日,他才率领部众,自高陆南下,渡渭河,然后也收到了阴槃之战的结果,有些溃卒,慌不择路跑偏了,被毛受的斥候所获。 得知张先惨败的消息,毛受也是震惊不已,也忍不住大骂张先无能。一夜之间,两万大军,竟为人轻松所破,这是人能干出的事? 震惊之余,对苟军的战力,毛受也深为忌惮,差点没直接领军,打道回府。不过,在消化了这个足以将关中局势彻底搅翻的消息后,毛受忍住了,终究有些不甘心。 当杜郁的联络使者北上时,正撞见毛受军,惊喜不已,毛受军既已南渡,那么霸城的危机就可以暂时得到缓解了。 此时的氐酋毛受,正于帐内,仔细地听取汇报。而汇报之人,正是当初在蒲坂时,被苟政亲自接见的十三名商贾之一,毛毗。 “......对我军主动投效,苟将军十分高兴,表示夺取长安后,必有厚报!明日,当在阴槃亲自迎接首领。”毛毗显得很高兴,向毛受禀报道。 而毛受闻之,表情也有些丰富,认真地问道:“阴槃有多少苟军,他们状况如何?” 闻问,毛毗道:“具体不 知,然能破张先军,怎样也该有不下万人!不过,我抵达阴槃时,正值饭食,但据我观察,许多苟军将士,仍在歇息,想来是激战之后,将士疲惫,需要时间休整......” “这便是了!”毛受顿时眉飞色舞,重重地一砸拳,难掩兴奋,说道:“一个河东能有多少兵马,又能有多少战卒?击败张先军,必然是全力一战,必然疲惫,这正是大好机会啊!” 听毛受这么说,毛毗愣了下,不由惊疑道:“首领有何谋算?” “自然是领军击之!”毛受理所当然答道:“苟军能偷袭张先,我自能率众突袭苟军!” “首领遣我前去阴槃,仅是为了刺探苟将军军情?”毛毗彻底回过味来了。 毛毗惊诧的表情,让毛受十分受用,只见他自得道:“那是自然?苟政何人,也不过一叛军余孽罢了,如何能让我投之? 如今,他方获大胜,必然志骄而大意,将士疲惫,兼我遣使投诚,自难察我用意。即便苟军善战,这么多不利状况,突袭之下,又如何堪挡我部众一击?” 听毛受这番解释,毛毗呆了一会儿,说道:“苟将军毕竟有晋室的册封,杜洪仅是僭称,首领竟也愿意为其效死?” 对此,毛受不由嗤笑道:“观杜洪遣将用兵,也是庸人一个。如今,杜洪已然实力大损,我若引兵破了苟军,你说关中还有谁的声势,能够胜过我们? 届时,区区一个河东算什么?长安,他杜洪占得,我毛受自然也占得!” 至此,毛受方才彻底暴露出他的野心。此番南渡,他可谓是空巢而出,高陆族部,凡是能打仗的,都带出来了,其中还包括四千多本部氐骑,这些骑兵,可是他立足高陆的根本,花费了十多年才由小变大,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投入这么大的本钱,所谋者自然不小,杜洪,可没有那么大的脸面与名声。如果说起初,毛受是迫于苟军西进的威胁,以及杜洪的重利许诺,那么随着阴槃之战的结果扩散,随着局势的重大变化,他的思路与野心也随之转变了。 连苟军都敢染指长安,他毛受同样坐拥数万之众,又处三辅腹地,如何不能? 更让毛受惊喜的是,杜郁遣人连夜来寻,毛受果断接见,并且态度坚定地表示:“杜将军相邀,来得正好!我正欲为杜公破贼!” 说着,便将他率军趁苟军疲劳无备突袭的打算告之,并请使者速归霸城,请杜郁于明日率军东进,与他一起,共击苟军。 使者对此,自是大喜不已,连忙应允,又急匆匆南归霸城去了。对他来说,此行似乎什么都没做,却取得了超乎预料的效果,“完美”地完成杜郁交待的任务。 而毛受这边,又连夜将部下的几名领军头领叫来,将他的突袭谋划告之,也画了一个名为“长安”的大饼,部将们的积极性也被调动起来了。 ...... 就在毛受于渭水南岸,自得于自己的见识与计谋,并畅想着击败苟军后的光明未来与无限风光时。数十里外的阴槃城,与毛受想象中的大意不同,苟政也为明日的接纳受降默默准备着。 苟政,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从毛毗奉命前来,出现在阴槃开始,苟政心中就起了疑心。倒不是毛毗表现地有什么大的问题,实在是毛受军出现的时机,有些凑巧了。 世上并不乏巧合之事,但出现在兵危战凶的沙场上,就值得重视与警惕。一番问对之后,苟政的防备心就更加强烈了。 别的不提,就毛受军出现的情况稍作分析,也能察觉其异,比如,如果毛受有意归顺投诚,为何要等到领军南渡渭河之后,才遣使者前来。 他的军事行动,为何不提前告知,而要鬼鬼祟祟?须知,阴槃之战,也算是苟政临时起意,而后果断施行,正常情况下,他或许还与张先在对峙鏖兵,寻求破敌之策...... 很多事情,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尤其在苟政这么个心眼子极多的人眼中,毛受之举,居心叵测。 即便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苟军大破张先之后,军威大振,毛受为其所慑,自觉难敌,因而主动投效,以谋求好处。 但是,就苟政个人的经验来看,这种可能性不大,换作是苻氐大军入关,或许还值得取信。而即便是真的,苟政也需要做些针对性的准备。 一直以来,苟政在战场上的决策与表现,从来都比较多疑,任何事务与迹象,都得分析些道道来,都下意识地去探究背后的内因与缘由。 这是他的谨慎在作祟,虽然已经发生的很多事例都表明,苟政的许多猜疑,都属多疑过虑,但苟政这个习惯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即便被一些将佐质疑。 而不管过往有多少次被证明是无用的,但这一次,在如此关键要紧的时候,苟政的多疑与谨慎,终于得之! 县堂内,已经休整了大半天,精神有所恢复的诸将,再度被召来。包括苟须,他在白日间也从新丰那边,护卫着辎重部队,赶到阴槃,只不过,苟军取得如此大胜,他却错过了决战 ,心情很是不好,郁闷二字几乎写在脸上。 “诸位可曾休息好?”看着众人,苟政的脸上,露出一点矜持的笑容。 闻问,弓蚝立刻表示道:“精神体力尽复,不知主公有何差遣?” 苟须则直接表示道:“主公,末将已然休整一日夜了,我破军营,愿为先锋,为主公攻取长安!” “苟都督押运辎重辛苦,这先锋之任,还是让我归义营来吧!”与座的贾虎,突然说道。 自投靠苟政以来,贾虎被拜为归义左营督,受到尊重,还能继续率领流民军中的老兄弟。而慢慢见识到苟政与苟军的厉害后,心下更定。 西进以来,贾虎率领部下追随,存着一个建功扬名的心,回报苟政之恩遇,也获得真正在苟氏集团立足的地位。只可惜,一路西来,苟军仗已然打了几场,但一直没贾虎的份。 此前还好,但白日阴槃一战,连罗文惠率领的归义右营都建立了不俗的功劳,他与归义左营,却只在最后的追击中,抓了点俘虏。 因而,此时的苟军将领中,除苟须之外,恐怕就属贾虎立功心切了。贾虎的主动,也成功引起了苟政的注意,多瞟了他一眼。 而苟须心中正有郁闷无处发泄,见这个贾虎也敢出头与他抢先锋的,当即斥道:“你是何人?焉敢与某相争?” 这话不免让贾虎难堪,脸色当即沉了下去,冷声道:“在下贾虎,主公委任的归义左营都督!” 贾虎竟敢呛嘴,本来还没觉得什么的苟须,顿生恼怒,正欲发作,被苟政一道咳嗽制止了。 “诸位不用心急,长安自然是我们的,但眼下还不是第一目标!”将堂间杂声压下之后,苟政方慢条斯理地说道:“夤夜召集众将,是为商议如何对付高陆氐酋毛受之事!” 此言落,众将皆讶然,在场众人中,除了苟安、丁良、罗文惠、朱晃这些有心人之外,其他人还不知毛受何人。 苟政亲自将毛受的来历讲解了一番,然后淡淡地说道:“适才,毛受遣使来见,意欲在明日上午,引兵前来,投诚归顺!我疑其居心叵测,举措有异,不得不防备......” 第10章 聚歼 约在巳时前后,春日已然高起,向渭河平原播洒着万丈光辉。阴槃县城西北侧,在离营两里的地方,一支苟军列队肃立,默默地等待着“远方来客”。 大纛之下,苟政背手而立,面部被春日烘烤的炙热,但于他平静的心态却无丝毫影响。随苟政等候于此的,只有三支部队,亲兵营、破军营以及射声营,不足三千人。 当然,这只是用来吸引“来客”注意的表象,在那些看不到地方,城门背后,城外军营,城西树林,城北土塬间,正隐伏着众多的苟军将士。 基本上除了对俘虏及辎重的必要守备,此番苟政将军中所有能战的将士,全部发动起来,严肃以待。如此全力以赴的备战,堪称西进以来军前动员最彻底的一次。 得到这样的“尊重”,毛受显然比张先还要幸运! 几骑快速奔来,打头的正是探骑营督朱晃,近前,勒马而止,朱晃大声道:“启禀主公,毛受军已至十里外,裹足不前,似在休整!” 听此报,陪同在侧苟须、苟顺都不由紧张起来,苟须请示道:“主公,是否该变阵设防?” “先不急!”苟政眉头微蹙,稍作思忖,冲朱晃吩咐道:“再探!再报!” “诺!”朱晃转马,带领几名部下去了。 未己,又一名探骑奔来,是朱晃的下属,急报道:“主公,霸城侦骑探得,敌将杜郁亲率兵马出城,正向西来......” 这则消息,终于让苟政脸色变了变,眉宇间也闪过一抹阴霾:“多少兵马?多少骑兵?” “不下五千之众,骑兵不下两千!” “瞧瞧吧!”面皮抽动了几下,苟政忽然笑了笑,打破增添了些许紧张的氛围,道:“这毛、杜两股势力,已经秘密联合起来,欲谋我军!” “这胡虏竟然如此奸猾狡诈,竟然还遣使诈降,迷惑我军!”苟顺怒道:“若非主公明智,一眼看破歹心,让其得逞,我军危矣!” “传令贾虎,让其率领归义左营西进,阻截霸城来军!”军情紧急之时,苟政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做出应对:“告诉贾虎,此战我军能否成功痛歼敌军,就看他能抵抗杜郁多久了!” “诺!” 在城西的树林,苟政埋伏的兵力最多,骁骑营、统万营以及归义左营,本是用来袭毛受军后背。如今,军情有变,多了杜郁军,只能顺势做出调整了。 “如此重任,那新降之人,可能担负?”听苟政的吩咐,苟须提醒道,言语间不乏质疑。 苟政淡淡地解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顿了下,苟政偏头凝视着苟须,语气严肃道:“一旦战起,你和苟顺能否扛住敌军冲击,才是此战获胜之关键!比起担心贾虎,我更担心你们!” 一听这话,苟须便有些气恼,应道:“主公放心!除非死,否则末将与麾下将士,绝不后退一步!” 见其赌誓的模样,嘴角稍微勾了下,没有再继续刺激。 又过了一会儿,视线远处,十几余骑卷起尘埃,快速奔来,身份也很快探明,毛受的使者毛毗。 近前,毛毗快速扫了一圈,将苟军的人数与阵型大概如何记在心里,然后,快速下马,向苟政拜道:“小人参拜将军!” “快快请起!”苟政一脸的热情,上前将之扶起来,满脸期待地问道:“不知毛首领军至何处?我已扎好营房,备好酒食,为你们接风!” 注意到苟政脸上的兴奋与喜悦,毛毗眼神躲闪了下,心中默叹,然后正色道:“首领领军正在途中,为免误会,特遣小人,前来联络!” “好!你且回复毛首领,就说苟政就在此,等他来归!”苟政哈哈一笑,道。 毛毗应了声,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愧,转身上马,便带领几名部卒,快速返回!待其走远,苟政嗤笑一声:“这氐酋,还有几分警惕性,还不放心,这是遣此人来查看试探了!” “苟须、苟顺听令!”抬眼望向北偏西方向,苟政语气肃然:“变阵防御,给我死死钉在这里!” “诺!” “郑权!” “在!” “传令各营,做好战斗准备,战斗一旦开启,立刻行动,按照既定计划包抄运动,待我信号一起,聚歼贼军!”苟政又道。 很快,一队传令兵自营中飞奔而出,分往各营,传达命令。苟政如今的亲兵营,主要分为四队,护卫、军令、军法以及玄甲。 阵前传令,便是军令队的职责。至于玄甲队,则是苟政在河东大肆“搜刮”之后,方才组建起的一支重骑,规模也就一百出头,此时也隐藏在军阵后方,也是苟政给毛受军准备的“惊喜”。 随着命令下达,破军营与射声营立刻调整阵型,后方军营中,苟安也率领中坚营将士前出,为其破军、射声二营协防。 两排几十架拒马摆上阵前,长枪兵、刀盾兵、弓弩兵,各归其位,那轻松随意欢迎队列,也很快转变为张牙舞爪的防御阵势。 从调整阵列开始,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见到视野极处,烟尘卷起,人影幢幢。毛受,终于出现了。 当毛毗回到敌营,将他在苟政这边的所见、所闻,以及苟政的回复,尽数告与毛受后,这氐酋再无疑虑,大喜道:“我计成矣!” 然后便下令全军变阵,调整为攻击队列,然后在毛毗的引导下,加速向阴槃城冲去。须知一点,毛受虽是氐酋,麾下部众也以氐人居多,但还是融合了大量赵人。 此番进兵,麾下有四千氐骑作为主力,但部队整体,仍以步军居多,在战斗战法上,自然也趋向于步骑结合。准确地讲,应该叫步骑混合,毛受军在训练与纪律上,实则还差得远。 在毛受的催促下,高陆氐军快速袭来,可以理解毛受的激动以及焦急心情。毕竟,苟政仅率两三千人,出城池与营寨迎接,这样的机会,简直是上天保佑。 若不加紧,让苟政察觉先行走掉,那可就可惜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氐酋显然也知道。 四千骑兵当先,在毛受的率领下,卷尘而来。待其抵近两里之外后,郑权居中,作为苟政的代表发号施令,令旗左右挥动两下,大声道:“阵前士卒,散!” 听令,布置在阵前的数百名士卒,迅速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分左右散开,绕行军后,重归阵列。而露出的,则是拒马、枪盾结合峥嵘阵势。 远远地,望见苟军阵前的动静,毛受被迷惑,只当是苟军察觉不对,动摇逃散,当即下令,加速冲锋追击,并让人喊出“擒拿苟政”的口号。 然而,等到近前,方才察觉不对,但已经处于高速冲锋下的骑兵队伍,如何能停得下来,甚至连变阵都困难。 然后,毛受眼睁睁看着许多自家部族儿郎,连人带马,摔在野地上,然后被踩死踩烂......却是苟政命人,临时在军中周边,挖了一些陷马坑。因为时间限制,数量与大小都不够,但面对密集冲来的骑兵,总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而那些摔马事件的发生,就是最明确的信号,军政之中,郑权又扬军旗,高声道:“射声营,引弓!” 在苟顺的带领下,麾下上千的弓弩兵(甚至有十几架大黄弩),立时奋力张弓,绷紧的弓弦,释放着危险的信号。 “放!”随着一声令下,上千支箭矢,破空而去,直袭氐骑,劲力不一,长短不一,角度不一,带来射程上的差距,但覆盖打击的面积也更广。 没有瞄准,但以氐骑的密度,这一轮下去,至少射倒了上百骑,打击可比简陋的陷马坑强多了。 一击建功,郑权面上不见欣喜,又继续挥旗,发令。上箭,引弓,瞄准,释放...... 就这么着,射声营的将士,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射击,这也是自他们成军以来,最从容不迫的一次了,不需要动脑子,也不需要看清敌人,只需要像个机器一般,看令旗,听命令,射击即可。 从齐射,到轮射,当上万支箭释放出去后,冲击的氐骑已经乱了。当然,被射倒的人,并不是太多,就三四百,第一轮过后,氐骑就开始闪躲了。 但是,在苟军箭阵的压迫之下,氐骑自己产生的混乱,造成的伤亡可就多了。前面的人,除了被射倒的,有无畏冲锋者,有惊慌逃窜者,但后边还有更多不知敌情的氐骑,继续在向前涌,混乱由此产生。 很多氐骑,没有死在苟军的陷阱与弓矢下,反而被自己人踩踏至死。而那些勇敢的、幸运的冲到苟军阵前的氐骑,在拒马与长枪阵的照顾下,死状更加凄惨。 结束混乱的方法很简单,只需死的人够多就行了......战场之上无法计算,但过了将近两刻钟后,冲锋的氐骑方才在毛受及一干部将的率领下,重新获得调整。 缓缓地退到苟军弓弩射程范围之外,而空出来的战场,尸横遍野,从苟军军阵处,一直向北延伸,鲜血将这片土地的颜色染得更加深沉。 见到这一幕,毛受的眼睛都红了,扭头狠狠地瞪着毛毗:“这是怎么回事?苟军为何早有准备?” 毛毗也惊呆了,颤着声道:“我......我也不知啊!首领,苟军早有防备,突袭之策,已然不成,还请速速撤军吧!” “你敢乱我军心!”闻之,毛受暴怒,举起弯刀,便将毛毗给砍了。 回过头,毛受满眼凶光地盯着同样在调整的苟军军阵,冷声道:“传令,全军分为两队,左右包夹,以骑射袭扰!让步军快速跟上冲阵,擒拿苟政!” 在毛受率领部族,繁衍于关西的十多年中,当然是经历过战争的,但是,像面对这样一个军阵,还是头一次。因为经验少,所以损失惨重,因为无知,所以还未真正察觉危险,但是,也不敢再以骑兵正面冲锋了...... “只要擒得苟政,胜利还是我们的!”而毛受则情绪上脑,恨恨地盯着那面在春日下招风摇曳的“苟”军大纛。 眼前的苟军,虽绝不只三两千人,但也没有多到不可敌的地步。至于其他,怒火攻心,恼羞成怒的毛受,已经全然顾不 得了。 苟军军阵这边,也快速调整着,受伤的士卒(主要为撞击伤与箭伤),被抬至军阵中央,其余军卒迅速填补阵型,屯于阵中的箭矢,也重新补上。 很快,再度恢复到那个攻守兼备的状态,并且,在鲜血与死亡的渲染下,苟军这座军政,多了一层美丽与绚烂的色彩。 苟政的确是在阵中,没有听从苟安的建议,先行撤到安全区域,而是选择与众军在一起,坐看众军破敌。 对毛受军的战斗力,苟政还没有一个数,这样的情况下,他必须全力以赴,这个军阵,他在与不在,也是两回事。 一场血腥的厮杀,才过暖场阶段,苟政站在一座草垛边,面上不见丝毫紧张,甚至还有闲情与苟安评价着适才郑权的表现:“元衡指挥若定,已有大将之姿啊!” 苟安轻笑道:“还是主公调教得好!” 军政外,毛受军已然快速活动开来,因其动向,一场隔空对射战斗,也随即展开。 “这个毛受,真是高看他一眼了!先机已失,不思止损,快速撤离,还敢与我军纠缠!”冷冷一笑,表情重新恢复严肃,苟政对苟安道:“贼军既然成全我军一场大捷,那我们也成全他们!接下来,就看你们杀敌了!” “主公放心!”苟安话不多。 又过了小两刻钟,随着毛受军步骑布置开后,上万敌军,分为三波,从北、东、西三面向苟军采取攻坚战。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苟政下令,点燃了阵中那堆草垛,随着浓烟袅袅升起,埋伏在四周的苟军将士,也随之而动,在各自将领的统率下,向毛受军围聚而来,最先出现的,正是丁良所率骁骑营。 熊熊烈火中,炽烈杀声中,又一场大胜,等待着苟政及其将士,这也堪称是苟军称霸关中真正决定性一战。 第11章 第二战场 根本不需要再通过一场军阵攻防,以消磨敌人的精神与体力,事实上,从毛受军突袭受挫,仍不甘心,意图攻阵擒拿苟政开始,就注定了其覆亡结局。 他调整步骑的那段时间,只是给埋伏的各营苟军将士,提供更充足的运动包抄时间。而等各路苟军,从四面八方向毛受军围攻而来时,毛受军立马就崩溃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坚韧不拔的精锐,这样的局面,就是换作苟军这些精兵猛将,怕也逃不脱一个溃败的结局,至多凭着足够的经验与求生意志,在突围上能有些建树,尽量减少些损失罢了。 若说实际投入到此战中的总兵力,苟军其实还不如毛受军,但当决战展开之后,毛受军便只有溃逃,苟军各部能够做的,围剿、切割、追歼。 这一仗,对苟军将士来说,打得确实相对轻松。这就是,以有心算无心,以庙算对无备,而毛受这个氐酋及其麾下部众的表现,也比苟政预设的,要差劲许多。 当然,苟政这边取得阴槃之战“二番战”的完胜之时,还有一支部曲,打得很辛苦:被遣西去,阻截霸城杜郁军的贾虎,及其所率归义左营。 在距阴槃以西十几里的地方,贾虎率领麾下一千五百卒,当道设阵,以阻杜郁。杜郁率师而来,见到严阵以待的贾虎军,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率众围攻,只欲快速破了这支苟军,然后去助攻毛受,拿下苟政。 杜郁此番东来,把杜洪调拨给他的五千兵马全带上了,可不要过于小瞧这支兵马,这是一支以杜氏族兵为基,加上一些京兆士族部曲,再结合部分羯赵遗卒,组建出来的军队。 可以说,这些才是杜氏最核心的力量,最精锐的部队,至少战斗能力,是有所保障的。因此,贾虎面对这样一支军队,又数倍于己,又没有坚垒、利器作为凭靠,想要抵抗,绝不是容易的。 而结果也的确如此,在杜郁军的全力围攻下,贾虎军虽竭力相抗,却是左支右绌,场面十分狼狈。若不是贾虎与一众老兄弟,带头与杜军死战,早就溃败了。 在持续半个多时辰的围攻之后,两军第一次脱离战斗,归义左营将士,伤亡逾三成,已然显出颓势,一副式微之象,在贾虎的指挥下,继续缩在道中,结阵相抗。 而杜郁军的损失,实则也不小,直接战死者绝不下两百。即便有所准备,贾虎军的战斗力仍有出乎意料,要知道,杜郁可是没有留力的,派上去的攻阵的士卒,可不是那些新编的丁壮。 但就是这种比拼硬实力的厮斗,竟生生让敌军扛住了,迫于伤亡及疲惫,不得不退下来,先做调整,再重新组织进攻。 后方不远处的骑兵大队中,杜郁策马立于旗纛之下,俊雅的面目上,尽是沉凝之态,目光紧紧盯着依旧高树于敌阵的“贾”字旗帜。 此一战,别的不说,杜郁算是将贾虎这个人给记住了。可以肯定的是,如非贾虎,身先士卒,激励士气,这支敌军早就败退了。 杜郁此前看得真真的,攻阵士卒,死在贾虎刃下的,不下十人,危急之时,也是贾虎亲自带人,发起反击,方才稳住阵脚,让杜郁速破当面之敌的图谋破产。 “不愧是久战百炼之卒,若苟政麾下将士,皆如眼前之军一般顽强,那关中,合该他有......”杜郁心中暗暗叹息着,却是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以免影响士气。 念及此,杜郁头微抬,视线越过贾虎军,似乎想望见十几里外的阴槃,那里战况如何?毛受可曾功成?这里怎会有一支阻截之师? 倏地,杜郁的心头,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他之所以选择围攻贾虎,除了消除后患的心理,也跟此前的探报有关:毛受军正在围攻苟政军。 这则军情,坚定了杜郁的信心,但此时细细想来,明显不对劲了...... 正自疑虑间,一名部将策马而来,请示道:“禀府君,将士已然整备完毕,是否发起攻击?” 对此,杜郁迟疑了,拧着眉,沉吟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对身边一名看起来颇为健硕的属将道:“杜戡,你率五百骑,与步军一起,围攻此敌,将此拦路贼军,给我击灭!” “诺!”族将杜戡没有犹豫,策马而去,招呼出几队骑卒,便策马往贾虎军阵后方绕去。 “传令!进攻!”杜郁则深吸一口气,肃然道。 “敌军甚是顽固,府君为何不留一师于此监视,自领大军绕行东进,何必在此与之纠缠?”身边一名僚佐,见此情形,不由发问。 杜郁沉默少许,怅然道:“敌情未明,不敢行险啊......” 在杜郁调整布置期间,归义左营这边,则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阵脚,稍微向内收缩了一下,带伤的、没带伤的,只要还能战斗的,都紧握着武器,默默团聚在一起。 阵营内,贾虎已然摘去了头盔,额上裹着一张布条,殷红的血液将之染得深沉。激战之时,左眉上方被一支流矢擦伤,若非反应快,人已被射没了。 “兄长,观其敌军动向,又将发起攻击了!”贾虎之弟贾豹 提着把铁剑,走到身边,沉声道。 闻问,贾虎偏头看了自家兄弟一眼,只见他眉头紧蹙,身上也带着几处创伤,不由问道:“你伤情如何?” “都是小伤,面前之敌,才是大事!”贾豹道。 “你有何看法,该不会劝我后退吧!”看着贾豹,贾虎笑问道。 贾豹则十分严肃地摇了摇头:“当此之时,撤退绝对是下下策,坚守尚有保全之可能,一退必成溃败,性命也操之敌手。能否保全暂且另说,任务失败,我兄弟部曲在苟将军这里,恐怕也难以立足了!” “生死关头,你竟然还有心情操心立足之事?”贾虎两眼微瞪。 贾豹精明的双目中,此时焕发着一种兴奋的神采,郑重地说道:“大兄,苟将军是有大志向的人!兵进长安,如若能成,必不失王侯之位,我们追随建功,自能获得名位。 以将军之筹谋埋伏,只要毛受军至,必为其所破!阴槃那般,勇将云集,此地,却只我一营将士,单独面对敌军,这正是扬名建功的机会! 但首先,我们需要抵挡住敌军的围攻,等待支援......” 听完贾豹这番话,贾虎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沉声道:“二郎,半年多来,我们已然经历过数次搏命,这一次,我们便搏得彻底一些。 若胜,前途富贵等着我们,若败,也就一死,死前也定要拉着敌军一起!” “愿与大兄同生共死!”贾豹立刻表示道。 “弟兄们,再坚持一时片刻,主公援军便至!”贾虎则举起手中一柄长刀嘶吼道,刀刃在春日下闪烁着的寒光,吸引着部卒们的注意。 “战!战!战!” 虽然处境艰危,但只要主将还能坚持,只要还有那么一丝希望,这些部曲士卒也就还能有坚持的理由。 在归义左营将士战意再度被调动起来之后,来自杜郁军又一轮强力的攻击,也随即展开,这一回,是步骑齐上,把骑兵派来冲阵,也可见杜军也是拼命了。 几轮箭雨齐射,又给聚集的贾虎军造成大几十的伤亡,紧跟着,外围的杜郁军将士,分三个方向,发起进攻。 战斗意志固然对作战有重大加成,但绝对的实力差距,终究不是单靠精神属性就能弥补的。在杜郁军的三路围攻下,归义左营将士,在贾氏兄弟的率领下,又抵抗了一刻多钟,终于扛不住了,阵脚被彻底冲散...... 但是,阵势虽然乱了,归义营卒固然有四散而逃的,但也有各自为战的,还有追随贾虎、贾豹兄弟,继续死战的。 当眼前呈现出一幅乱战画面时,杜郁脸上才绽开的笑容,渐渐收敛了,惊呼道:“贼将真欲死乎?” 这个问题,正坚守阵地,忙着厮杀拼命的贾虎,可没有时间回答他。 当面的战事还没收尾完成,来自阴槃的战况,也让杜郁的笑容彻底凝固了。毛受兵败,部众溃散,苟军正在追杀...... 已经顾不得去探究毛受兵败的原因与过程了,确定这个消息属实之后,杜郁第一反应便是,苟政再难阻遏了。而一个现实的问题也摆在杜郁眼前,已经穷途末路的贾虎军,是否要彻底歼灭? 这问题,杜郁并没有思量太久,迅速做出抉择,并予以落实:“传令,撤军!” 杜郁的命令,很快下达给正在加紧围攻贾虎的败兵残的杜戡等部将,众将很不能理解,费了这么大劲,付出这般多伤亡,眼看要功成,将之歼灭,这时候收手,岂不前功尽弃。 杜戡很不服气,仔细确认之后,大怒,几乎将之视为乱命,然后让传令兵回复,待他灭了贼军,再向太守请罪。然后,杜戡便再聚起一百多骑兵,打算亲自率众冲杀。 但是,伴着阵阵急促的鸣金声响起,正沉浸在厮杀中的双方都不禁“清醒”过来,一些围攻杜军开始奉命后撤,然后是更多。 如杜戡者,即便心中充满不甘,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敢再固执己见,只能大骂一声,率众撤退。 撤攻的杜军,没有过多的整顿,在杜郁的命令下,快速向西遁去了。而归义左营这边,久战皆疲,大部溃散,也没有余力追击什么的。 当眼瞧着杜郁军撤远,贾虎一下子瘫坐在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感觉不到挥舞战刀的右臂存在,靠在一具敌军的尸身上,仰头望着蔚蓝长空,感受着春日的灼热,贾虎有些陶醉....... “大兄!”贾豹撑着长剑,一瘸一拐地奔来,见贾虎这衣甲残破的模样,关切地唤道。 “这一回,我们赌赢了?”贾虎心绪略显复杂,喃喃问道。 “赌赢了!”贾豹此时,心中也生出一种酸楚不易之感,声音沙哑道。 确实是赌赢了,但代价是十分惨重的,归义左营死伤难计,杜郁军那边是全力围攻,不留余地,尤其在最后的乱战中,造成了大量杀伤。 除去极少部分逸散之卒,最后在满目猩红的战场上,贾虎兄弟只收容有不到四百人的部下,几乎人人带伤。当然,杜 郁那边也留下了不下五百具尸体。 杜郁与贾虎两军,这一攻一防的战斗强度,恐怕比阴槃城外的正面战场,还要高得多。 安排部卒,打扫着战场,杜郁退兵后,贾氏兄弟也不急了。 不管是贾虎还是贾豹,都能够猜测出杜郁退兵的理由,定然是苟政那边的战事有结果了,也必然是胜了,因而他们可以从容些。只不过,那伤痕累累、尸横遍野间的从容,难免让人悲伤。 杜郁的撤军选择,或许还是过于小心的,因为又等了好一会儿,自东面大路上,本来一支队伍,一股毛受军的溃兵,后方还有追击,“苟”字的旗帜很明显。 见状,贾虎当即率领残存的几百能战之卒,配合追军,将这股毛受败军尽数降服。追军乃是统万营的将士,右督曹髡亲自统领追击。 与贾氏兄弟会合后,见归义左营的惨烈情况,不由大受震撼,肃然起敬。当即下令麾下士卒,帮忙救助伤员,两营合军,一起将战场打扫,割下敌军头颅,将阵亡之士卒挖坑埋葬之后,方才一起领军,押着俘虏,返回阴槃。 关于战功问题,贾虎与曹髡也商量得当,斩首之功,都是归义左营的,但那上千俘虏,可就归统万营了。 当二人领军,重新回到阴槃县时,已是傍晚,夕阳西垂,暮色渐降。阴槃内外,沉浸在苟军将士的喜悦之中,各路将士陆续回归,尽是大获全胜的景象。 别的不提,仅两队骁骑营卒押着黑压压一群战马归来,就可见收获之丰了,仅那一波,目测便有大几百匹...... 第12章 长安在望 回到阴槃县的第一时间,贾虎与曹髡便受到苟政的亲自接见,一如既往的礼遇,对两营将士的表现大加赞赏,尤其贾虎与其麾下的归义左营。 阻击战的战报苛政早就收到了,对贾虎的表现是相当满意,等听他讲述完战斗的具体过程后,更予以高度肯定。 论战力,在苟氏集团下属诸军中,归义左营绝对是排不上号的,甚至不如郑隽、孟淳等军。虽然大多饱经磨难,但在装备、纪律与训练上,是极甚落后的,在被苟政收编以前,他们实则就是一干“民匪”,比北上河东之前的苟军都大大不如。 让贾虎率军去阻截杜郁军,除了战场意图之外,也存有一番考验之心,对苟政来说,这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归义右营已经在此前的战斗中展现过自己的价值了,同出一源的左营,当然不能躺着与其并列。 另一方面,右营督罗文惠可是“久经考验”的苟氏集团将士,可靠性是有一定保障的。相比之下,贾氏兄弟这新近投效的外将,需要且必要更多的观察。 归义左营在阻挡杜郁军过程中展现的战斗素养,并不足以让苟政惊讶,那(搏命)几乎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麾下也并不缺这样的人。 引起苟政重视的,是贾氏兄弟对此战的认识,显然是明白了苟政的用意,乃有那般坚韧的表现。而这种意识,显然比单纯的血勇要更可贵。 当然,想要驾驭这样的人物,也需付出更多的心力,但对苟政来说,不惧麾下智勇过人,只怕人才不够。以苟氏集团此前的人才储备,控制一个河东郡是绰绰有余,但眼下却是要进取关中,那人才缺口可就大了。 虽然苟政心中早就琢磨着要广揽关西豪右,拣其才俊为己用,但也不是毫无底线,而最根本的,还是加强自己核心力量。 贾虎、贾豹兄弟,通过这么一场战斗,在真正获得在苟氏集团立足资本的同时,也成为苟政核心力量建设计划中的一员。 死伤固然惨重,战力也十成去了八成,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并参与到下一阶段的战事,但却可直接进行重新整编,苟政当着众将的面允诺,兵源、军械,都挑好的供应。 这一点,苟政有充足的底气,经过这两次阴槃之战的胜利,苟军缴获了大量粮草、辎重、马匹牲畜,仅俘虏便抓了上万人,且大部分都是精壮。 一旦将这些战争资源消化利用完毕,那么苟氏集团的力量也将再度得到跃升,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随着庆功令的下达,阴槃城内外,再度沉浸在一片欢呼的海洋中,毛受送来了大量牛羊,以及战场上死伤的马匹,苟军将士们得以真正畅享一顿肉食。 当然,牛肉是基本不用想了,在苟政的军令中这属于“被保护动物”,得为之后的农业耕作考虑,牛可是不折不扣的重要生产资源…… “主公,丁都督回营了!”灯火通明的县堂间,苟政与众将饮宴正欢,一名亲兵队长,快步上堂,禀报道。 喧嚣声减弱了些,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堂门口,略带审视。很快,丁良趋步上堂,面上神采飞扬,向苟政行礼。 见其状,苟政出言调侃:“善长,你作战积极,怎么饮宴这般迟钝,诸将皆已归来,酒肉已然享受多时……” “只要主公记得末将,给末将留一碗酒、一块肉即可!”丁良笑应道:“前者跑了张先,今日仰赖主公威德,末将已将贼酋毛受生擒归来!” 听此报,满堂瞩目,苟政也不由上身前倾,道:“你果真擒了那氐酋?” 丁良笑眯眯道:“乱战之际,末将窥得毛受逃窜行迹,于是亲率百骑兵追击,此贼马健,确是能跑,一直到霸水之畔,末将方才勉强将其追上,若非其部从叛变内讧,或许就让其逃了……” 听丁良这番描述,苟政眉开眼笑,赞道:“若非你坚持,仍无法使贼酋成擒!” “诸位,就与我一起见见这暗施奇谋’的高陆氐酋!”笑容微敛下,苟政语气中不无嘲弄地说道:“将毛受带上来!” 毛受并不是什么奇人异士,身材气质皆无甚特殊之处,皮肤粗糙,须发灰白而凌乱,若不是一身虽然狼狈但还看得过去的锦袍,看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普通老氐奴。 但是,与苟政一照面,便将其猾黠展露无遗。只见这氐酋,一脸悲愤、满面委屈向苟政道:“我诚心来投,将军为何刀兵相向,伏杀我部众! 将军出尔反尔,难道不怕消息传开之后,让天下英雄耻笑,让关西豪杰寒心?” 毛受此言罢,堂间众将不由一愣,苟政则莞尔一笑,此贼用意可谓直白。 “如今这个世道,真是奇幻莫测,什么时候,区区一个氐酋也能代表天下英雄、关西豪杰了?”苟政一通嗤笑,然后语气转厉,冷斥道: “你这贼酋,兵败受缚,到了本将面前,还敢玩弄机心,逞口舌之利!你当本将好欺吗?” 苟政气势转变之快,让人措手不及,疾言厉色,杀气腾腾,麾下的将领们都笑意尽去,表情肃然,更遑论毛受这氐酋了。 不过,这老酋刁顽,虽慑于苟政的气势,仍不死心,兀自狡辩道:“将军何出此言?我亦晋臣,早已举义旗,闻将军西进,率众响应,收复长安。今长安未复,功业未成,将军何以横加攻伐,戕害忠臣……” “来人,将这狡诈奸猾、满口胡诌贼酋,给我拉出去砍了!”听其言,苟政心中厌恶大起,也再无兴趣见识此人奸猾之态,冷冷地打断他,厉声喝道。 言罢,两名拘押的甲士立刻执其双肩,将毛受往外拉去。毛受见状,也不敢再故作聪明了,所有的狡诈、顽固,被击得粉碎,挣扎着大呼道:“将军饶命!” 可惜,苟政不见动容,两名甲士动作越发粗鲁,毛受也更急了:“将军容禀!将军容禀!”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终于,苟政淡淡然地道。 毛受慌忙道:“我虽败于将军,然在高陆仍有数万之众,丁壮几千,在下愿归高陆,引部众前来归附!” “你不说,我一时还真就忽略了!”在毛受满怀期望的眼神下,苟政悠悠说道:“不过,何需你降,高陆之众,我自取之!让你回高陆,岂非纵豺狼归山野?” “像你这样的人,该怎么改变?无他法,只有死!”说着,苟政手一挥,道:“拖下去!” “诺!” 毛受的表情凝固了,激动之下,告饶依旧,可惜苟政已完全不加理会。很快,一颗满是血污的丑陋酋首,便被呈上。 或许是那副尊容实在倒胃口,堂间众将都已经停杯投箸,庆祝的气氛不知觉间也不如此前热烈了。 “今日战前,我早有言在先,能执氐酋者,授将军号!此时,酋首在此,也该当兑现了!”苟政则在沉吟少许后,冲众人道。 “丁良听命!” “末将在!”闻言,丁良表情间闪过一抹激动,上前拜道。 “今,以你为建节将军,仍督骁骑营,麾下马军,增扩至两千!”苟政肃声道。 “末将领命!拜谢主公!”丁良叩首道。 这项任命,在场众将,除苟安之外,大抵多有酸涩艳羡之感,要知道,到目前为止下,整个苟氏集团中,除苟政以外,一共就四名建号将军(苟雄、苟安、苟武、孙万东),毫无疑问,大伙儿都期待着能成为下一个,没曾想,竟让丁良这一胡奴抢了先。 而众人之中,酸涩感最强的,或许就是苟须了。此一仗,他与所率破军营打得很英勇,斩获立功不菲,本是“扬眉吐气”的一仗,没曾想头筹却被丁良给拔了。 但是,苟政的确有言在先,又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只能憋在心中。当然,怨艾之情在所难免,这追索敌酋,他们这些步军能与骑兵的作用相比吗? 主公还是偏心!大将军尚在时,丁良不过一马奴,何来他逞威的机会…… 众将的心理变化,纵无法悉之,但总是能窥得几分,苟政尽收眼底,没有多做表示。 安排完丁良,苟政继续做着安排:“建宁将军苟安!” 苟政还特意点出苟安的军号…… “末将在!”苟安则越发沉稳有度了,从容应道。 苟政:“高陆氐酋精干尽丧,余者不过一干弱旅、民众,择一偏师可定!你便辛苦一趟,明日率领中坚与归义右营,北上前往高陆讨之。记住,破其余部不算功,尽获其众来归,才是大功!” “诺!” 交待完,苟政站了起来,挺拔的身姿,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场面肃然。 环视一圈,苟政沉沉地道来:“诸君,自河东起兵西进以来,不过十日,我军接连斩获,已挺进三辅腹地。 昨日一战,有将士已然断言,长安必下,我尚疑之,存有谨慎之心,不敢乐观! 但今日一战,高陆氐酋为我军所破,杜郁贼军亦为所阻。再获全胜之后,我也终可断定,长安必下,我军大事必成!” 听苟政这么说,众人皆有意动,面带雀跃,神色振奋。 “众将听令!” “在!” 苟政面色肃然,振臂一挥,大声道:“今夜之后,全军就一件事,休整,扩军,然后挥戈向西! 从现在开始,全军只有三个目标:长安!长安!还是长安!” “诺!”苟政言罢,众人齐拜,声音再度趋于一致,震得县堂直颤。 第13章 兵临霸上 两次阴槃之战,对于关中形势的影响,显是重大而深远的,但对苟政与苟军,要达到实际性作用,产生决定性价值,仍需一定时间的沉淀、发酵,等此战的情况得到更广泛的传播。 在阴槃,苟政军足足休整了三日,方才下令继续向长安进军。这一次不是苟政有什么谋划企图,实在是经过长驱直入的进兵以及连番战斗之后,苟军将士亟待休息与整编。 即便,这个时候的苟政,望长安之心已是万分急切,但他必须稳住,苟军将士需要以一个更为强大、坚实的精神面貌出现在关西士民面前,以迎接占领长安之后的各项挑战。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除了整军经武,苟政也不是毫无作为,他派出了十几路使者,分往三辅郡县,宣扬其志向威德,而随着苟政军威大振,三辅郡县豪右,纵然谈不上心驰神往、望风来归,但对苟政的使者,总是以礼相待。 尤其是柳恭、曹苞二人,更说得京兆、冯翊境内十好几家豪强,表明投效之意。当然,想豪强们真正共襄盛举,恐怕还得等苟政真正入主长安之后,只不过,这样程度的暧昧,是可以接受的。 而等三月初三,苟军再度起行,向长安进军时,其兵众已达三万多人!这三万余人中,除了北路军本身各营将士,以及经过收编消化的俘虏,还有一大强援:苟雄军。 由建威将军苟雄率领的南路军,在滞后数日之后,终于也挺进渭南,与苟政会师于阴槃,赶上下长安的末班车。 虽然晚到了些时日,但苟雄在南路可不是毫无作为。这一路来,不只理所当然地将弘农郡(虽然残破已极)重新纳入苟氏名下,还不小地壮大了部队规模。 当地豪杰士民闻苟雄领军,西进长安,有三千余众,主动投奔。这显然得益于去岁苟军在弘农郡打下的“基础”,其中固然有畏惧苟军兵威者,但同样,是真有一部分人,被苟雄的豪杰意气所吸引。 因为,苟雄领军,一路西行,直到潼关时,乃受阻碍。杜洪委派的守将徐盛,是个持重之人,更有自知之明。 他心知仅靠关内的三两千弱旅,绝非成名已久的河东苟逆对手,因此,只是在向长安求援的同时,率众坚守关城,拒不出战。 甚至于,连通麟趾原的黄巷坂道,也不派人设防,连基本的军事措施都没有。至于苟雄军至关城后的一系列动作,挑衅激将也好,设计引诱也罢,徐盛就是毫无动容,只知坚守城防,甘愿做只缩头乌龟。 徐盛的做法,保守到极致,乃至于迂腐、蠢笨,不知变通,毫无军略之灵活精妙可言,但也的的确确使不愿强攻的苟雄困于潼关城下好几日。 不过,他能抵当面之敌,但苟军突破蒲坂,徇略渭河南北的消息传来后,关内的军心便又不稳了。等苟旦率军,克郑县,破华阴,直袭潼关背后之时,徐盛的“龟缩大法”,自然难以继续起作用了。 而在这个时候,徐盛又显示出他知时识物的一面,面对苟军两面夹击,徐盛主动卸甲出关,向苟雄请降,连带着关内守军及积储,一并献上,让苟雄得以兵不血刃,拿下潼关。 在代表苟氏集团接纳徐盛后,苟雄曾问他,前者抗拒甚坚,今日降者何以如此之速? 对此,徐盛很坦然地说,他率众坚守,一是为忠人之事,二则因杜洪据有长安,声势正隆,实力尚强。 然数日之间,形势大变,杜洪能让王(苟)师(军)轻松突破蒲坂,经略三辅,置自己于两面受敌的窘境,他再坚守,已无意义,也当为自己与部下寻求一个存身立命的机会。 徐盛一番话,甚是坦诚,不卑不亢下,也足显其见识,苟雄的态度也从愤怒转为欣赏。当场表示,待进长安,要将他举荐给主公苟政。 对于这份承诺,徐盛只是矜持一笑,表示感谢,但心中多少存疑。当然,他不是质疑苟雄在诓诱,只是对苟军西进的前景持谨慎态度,关西从来风大浪急,苟氏这艘船能行至何处,可有待观察。 说到底,还是对脱胎于叛贼流寇出身的苟氏集团,没有太大信心。 然而,这种疑虑,随着两次阴槃之战结果的传播,随着行至阴槃,亲眼见到苟军声势之大,徐盛的心态也随之发生巨大变化。 苟氏,或许当真能成一番事业,其他不说,就那以苟氏精悍部曲为核心构成的数万军众,就能提供足够强大的底气。 三月初四,苟军到达霸城,抵近长安近郊。 至此,在正式发兵不过半月余,长安已然在望,苟氏集团进军之速,足以让天下豪杰震惊。 而在苟军由阴槃向长安进发的过程中,长安杜洪集团这边,又是怎样一种情况呢? 只能说,一地鸡毛。 起初,在毛受兵败后,杜郁果断放弃东攻打图谋,率众西撤。本欲回霸城后,再做计较。 然而,再归霸成时,面对的却是一座空城。却是留守的张先,也关注着阴槃战事,得知战况后,没有丝毫的犹豫,率领残部,弃城而走。 对此,杜郁大骂不已。要知道,出 发之前,杜郁为加强实力,提高获胜可能,曾请张先一起发兵,争取反败为胜。结果张先不为所动,将士疲惫,军心不稳,难以再战为由拒绝了,连后继支援都不想,只欲守城。 然而,守城就守城吧,结果前方情况一变,跑得比兔子还快…… 当面对空虚的霸城时,杜郁也不得不将此前张先提出的“霸城难守”的意见重拾起来,最终也只能追着张先的屁股,向长安退去,还不忘将灞桥给捣毁了。 而方渡河,便接到杜洪的命令,让杜郁率军,退回长安,打算据城坚守。嗯,和张先的御敌策略,如出一辙。 如果说张先惨败,让杜洪警醒,不敢再小视苟军,那么毛受军覆没之后,得知消息的杜洪,就可以用震惧来形容了。 因为他蓦然发现,自己突然丧失了对抗苟军的实力与信心。与长安众僚属商讨,人心惶惶之下,也难拿出一个有见地的办法。 等杜郁回到长安后,只见到一片乱象,在深思熟虑之后,向杜洪提出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建议:以长安作礼,向苟军投降,迎其入城。 杜郁能够提出这个建议,显然对关中的局势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也是十分冷静理性提出这样一种设想。 但是,此议也将杜洪刺激到了,原想自己二弟能提出什么惊人见解、破贼良策,结果就这? 让他投降,还是像苟政这样贼首投降,真真是岂有此理,他杜氏家风门楣还要不要了? 因此,面对杜郁的逆耳忠言,杜洪断然拒绝,还将杜郁狠狠地斥责了一顿。 但气归气,现实的问题总需要解决,面对来自苟军的迫在眉睫的威胁,还是在张琚的建议下,杜洪拿出了一个勉强可行的办法。 那就是广发檄文,邀请三辅豪杰,聚兵长安,共击苟贼,同时在长安内外,大肆掊敛军辎。 一时间,长安内外动乱加剧,士民逃窜者甚众,甚至有逃到阴槃,请苟政速速进兵,驱逐“杜贼”,还民安宁。 在绝对实力与耀眼战绩的加持下,苟政进兵的“正义性”,也进一步提升。 第14章 卷甲入长安 永和六年,三月初五。 霸水向着渭河北流,不断翻动着欢快的水花,一架浮桥长卧于水波之上,仅一夜的时间,在上千名兵丁、民夫的努力下,一条过河通道便重新建立。 耀目的朝阳下,苟军将士,雄赳赳、气昂昂地顺着浮桥,过河而去。在将士、牲畜、车辆的踩踏碾压下,桥面不住晃动,看得人心悬不已。 而带动的荡漾的波纹,就仿似是此次苟氏集团于天下大局掀起的波澜。 不远处,苟政策马,临水而立,默默地注视着将士过河,检阅着即将成就他一番大事业的军队。心态再是沉稳,此时此刻,也不禁生出一种澎湃之感,一种天下大可去得的自信。 虽然经过成倍扩充后的苟军,战斗素质是有下降的,军事纪律的下滑更是明显,很多部营幢队都还处在磨合期,但在连番大胜的刺激下,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抵近长安的苟军,也毫无疑问,一跃成为当前秦雍地区,最强横的一股势力。要知道,他这三万多人,可不是三万多“众”,战斗人员的比例极高,可不是关西各郡那些号称“拥众数万”的夷夏豪强势力能够比拟的。 就是占据凉州的张氏,在当下,让他们一下子拿出三万多战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可想而知,当前的苟军声势之强了。 当此之时,远的不提,至少在三辅郡县,大量豪强士民,正密切关注着苟政的进兵。一旦长安易主,关西局势必将进入下一轮变动期,很难说清未来究竟走向何方,但对身处局中的人来说,总是有值得投注的理由了。 比起沉容如常的苟政,二兄苟雄在旁,则显得要激动多了。卷起手中马鞭,遥指渡河将士,感慨道:“元直,一年以前,我是决计想象不到,我苟氏,竟能有如此声势!先辈们黄泉有知,亦可瞑目了,你我兄弟,总算没有辜负大兄所托......” 苟雄眼神中焕发着异彩,面上更是动容,苟政也收起了那一脸严肃的表情,扭头看着他,微微动情道:“二兄且看着吧,眼下的成绩,还远远不够!眼前的霸水,就是我苟氏的龙门,越过之后,就是腾飞九天,我苟氏将有更辉煌的未来!” “那是必然!”这该是头一次,对苟政的见解与畅想,苟雄不假思索,毫无保留地选择相信。 而从苟雄那笃信的表情,也可知,当走到霸上时,苟政在苟氏集团中的威信已彻底建立并巩固起来,不是那些元从部曲、骄兵悍将所能对抗。 在穷尽一年的辛苦建设与改造后,苟军,这个新近崛起的军政集团,终于在意识与利益上,勉强与苟政趋于一致。而这,是苟政在接下来立足长安,攻略关西,最坚实可靠的依仗。 激动之余,苟雄又不免歉然地表示道:“阴槃两次战事,虽大获全胜,然悉其缘由及过程,其中险峻,仍觉后怕。如今要紧战斗,我却不在,实在于心不安! 当初,我与大兄常说你筹谋过度谨慎,却不曾想你也有如此锐意果断、奇兵行险的时候。我是既惊讶,又惊喜,又惊怕......” 见苟雄这情绪复杂的表述,苟政轻轻地笑了:“二兄,军争本是死中求生之事,其中伴随着的各种风险,我岂能不知? 我只不过,不喜欢毫无目标,毫无准备,毫无保障的冒险罢了。如论行险,去岁强渡大河、汾水相持时,比之今日,难道就稳妥无虞吗?” 苟政此言,让苟雄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思吟少许,略带怅然地道:“若大兄当初肯听你言,也不至于——” 苟雄之言,只说了一半,便沉寂下去。苟政似乎也不以为意,辄而郑重地冲苟雄道:“二兄也不需愁功业,虽然此前反复强调目标长安,众将士也随我践行此志,赴汤蹈火向西,但我心中清楚地明白一件事,拿下长安,只是第一步。 再之后,如何立足,如何抚定四方,如何讨灭不臣,如何抗拒来犯之敌......则远比攻克一座长安城,复杂、困难。 届时,二兄难道还怕无用武之地吗?”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心中也油然而生一种紧迫感,注意到自家三弟那沈重严肃的面庞,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拿不下长安也就罢了,一旦拿下,谁敢来抢,唯力战耳!” 苟雄一脸严重地表态,苟政嘴角又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手往西指,允诺道:“攻克长安之后,我自当坐镇城池,统筹协调,这征讨四方,摧陷郡县之事,还需二兄出马!” 对此,苟雄“啪”的一声抱拳:“敢不尽力?” ...... 辰时出发,到午后,长安已然遥遥在望,一路上,没有遭遇任何的抵抗,长安那边甚至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前来骚扰迟滞,苟政事前做的一系列军事安排,也基本白费了心思。 相反,从踏上霸水以西的土地后,有好几家的京兆郡望前来犒军,甚至于,不乏举众投靠的豪右、流民、贼匪,零零总总,又让苟政收获了数千丁壮。 及至长安以东十里,苟政军众,已逾四万,声势浩荡,气冲霄汉。暂驻休 整之际,探骑营朱晃来报,已刺得长安底细,情况十分乐观。 简单地讲,在广发檄文,大肆武装,表现出一副“誓与苟贼死战”的决心之后,杜洪又很快泄了气。一是三辅豪杰察其窘境,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更别提号令了; 二则因为苟军的强大声势,源源不断地传至长安,而长安的情况却日益沮蹙,军心、民心,异常混乱。 当苟政正式从霸上向长安进兵时,杜洪也很果断地认怂,与张氏兄弟,率领上万僚属、军民,急急忙忙,舍长安而走,弃城西逃...... 值得注意一点的是,杜洪之弟杜郁,力劝兄长无果之后,选择率领一部分杜氏部曲及麾下兵众两千余人,脱离杜洪。 而朱晃探得的情况是,杜郁也没有选择留在长安,而是率领部下出城向东,朝苟军而来...... 得知其情,苟军的将领们自是大喜,纷纷进言,劝其速速进兵,破杜郁,入长安!不过,这个时候的苟政,注意力已然从长安城那边转移了,视野首先投入到杜氏兄弟身上。 杜洪自不必多言,这等丧胆败家之徒,遣劲旅击之。苟政集中起三千骑卒,交由丁良、弓蚝率领,向西追歼,绝不能放其轻易走脱。 至于杜郁,苟政则暂时按兵不动,观察等待其具体动向,而苟政等来的,当然是好消息:杜郁,果真是来投降的? 苟军营地中,穿过一片刀兵阵,尽去甲刃的杜郁,独身而来,面对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苟政亲兵,显得很从容。别的不提,仅凭这份胆气,就足以让苟政另眼相看。 而见到苟政时,杜郁没有一丁点拿捏,径直拜倒:“罪将杜郁,参见明公!” 众星捧月之中,苟政审视了杜郁两眼,微微一笑,道:“你就是杜郁?杜贼之弟?胆子可着实不小,杜贼都逃了,你这个贼弟,却敢只身前来......” 对此,杜郁苦笑道:“即便逃亡,又如何能逃得过明公精兵铁骑追杀?与其他日为明公所俘,不若今日,主动前来,听候发落!” 苟政眉毛微挑:“果然不凡!难怪能在前些时日,害我那般多将士性命!” 杜郁闻言面色稍变,抬眼迎着苟政那冷冽的目光,郑重抱拳道:“罪将前者,不识大体,不知明公之威德,因而悍然犯之。 今已幡然悔悟,卸甲来降,如蒙明公不弃,愿为效劳,若明公欲治罪,亦无话说,但凭区处......” 见其表态,苟政也没有再端着,而是哈哈大笑,亲自上前扶起杜郁,道:“我得长安固喜,更喜得杜德茂......” 连杜郁都带头投降了,那么苟政入主长安的道路上,连最后一块称得上绊脚石的阻碍都没有了。 随着命令的层层下达,数万苟军,再度起行,士气高昂地向长安城开去。随着长安城垣的轮廓出现在眼帘,苟政的内心,若说毫无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途中,苟政忽然问随侍在侧的杨闿道:“汉高皇帝入咸阳时,曾与关中父老有三约,你可记得?” 闻问,杨闿甚是讶异,但迅速答道:“回主公,约法有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抵罪。” 苟政嘴角微微翘起一道弧度,吩咐道:“既如此,我亦当效此三约!” 到傍晚时分,一场不算壮观,但足有严肃的仪式过后,在数千京兆士民的见证下,长安城迎来了他新的主人。 第15章 平阳乱局 天下大局是盘棋,而关西地区在华夏这张棋盘上,从来都具备鼎足轻重的地位,它的变动也往往影响着天下局势的发展。 过去据有河东郡的时候,苟政虽然动作频繁,但始终没有进入主流视野,在旁人眼中,“苟氏贼匪”不过小打小闹,难登“大雅之堂”,甚至于,不曾真正被人看在眼中。就是这个宁北将军的名号,还是苟范历尽辛苦与折辱,方从建康朝廷那里带回的施舍。 与之相比,进兵关中,则是完全两种性质的事情。苟氏集团的大举西进,如果说在二月下旬,还只是三辅震动,那么三月初五之后,整个秦雍,整个关西地区,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势力,都为之震惊。 尤其是,杜洪、毛受兵败,苟军占领长安之后,其影响还在快速发酵。 而长安易主的消息,向四方传播扩散的速度异常迅捷,包括那些真正的大势力在内,对此无不侧目。他们既惊讶于苟政以小博大、以蛇吞象的野心与壮举,更震撼于苟军进兵之速。 半月而下长安,可是没有多少水分的,战事发展之诡异、局势变化之莫测,实在让人目不暇接。甚至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杜洪太过无能,还是苟军太过强悍。 拿下长安,未必就是多么显赫功业与成就,但与苟氏这样此前不名一文的势力结合联系到一起,就多少显出几分突兀了。 而伴随着消息的迅速传播,“苟政”这个名字,也第一次真正遍传中国大地的东西南北,进入主要推动当前这个时代进程的旗手们的视野。 事实充分证明,再没有比实力、地盘与战绩,更具宣传效益的事物了...... 河东郡,作为苟政的大本营,当主力大军尽数西调,地方上是明显有些不稳的。尤其是,为了西进,苟政对河东也是穷兵黩武,压榨的程度实际很深。 但还是那个原因,在前线高奏凯歌、屡战屡胜,再加上苟武、郭毅、陈晃等将吏的努力维持下,几乎所有的统治、管理矛盾,都能够得到暂时的压制。 等确认苟政入主长安之后,河东郡这边更是士民大悦、人心安定,那些效力于苟氏旗下的将吏,积极性与凝聚力都有大幅提升。 显然,士民百姓的耐受能力,是有很大上下空间的,其弹性系数也显然与统治强权的强度有关。 河东郡的形势,在关中大捷的带动下,重新恢复稳定,但隔壁的平阳,这片名义上同样属于苟氏旗下的地盘,情况则日益复杂、混乱了。 年初,羯赵大乱之后,苟政遣孙万东率军北上,进攻平阳王泰,成功拿下平阳城。后通过割让北部三县,苟政与并州张平那边又勉强达成了一个“互不侵犯协议”,北部局势重新缓和。 需要明确一点的是,苟政以孙万东为平阳太守,并助力支持其攻取平阳,主要目的,就在于通过此人及其部下,打造一个北方屏障,以保障河东北翼的安全,使自己在西进关中后,能够心无旁骛。 而这个目标,可以说是达成了的,孙万东的积极性得到极大的提高,他与麾下将士,也得到了更充分的利用,比之同缩在河东郡内时,此前那种纠结、矛盾的关系问题,都得到了一定缓解。 不过事物的发展从来都是在运动中的,居张、苟两股势力之间,平阳郡的局势也不可能一成不变。而直接引发其动荡的,恰恰也是苟军大举攻略关中。 攻克平阳城的一个多月间,靠着苟政的支持,以及那支还算能打的部曲,孙万东慢慢地在平阳站稳了脚跟,然后他便开启了自己的“平阳攻略”。 拿下平阳之初,孙万东便以平阳太守的名义,给郡内各县发了一道文书,要求各地接受其统治,上缴粮料绢帛...... 当然,要想收治一个地方,可不是这么容易的,孙万东的布告,于平阳那些地方豪强、坞主来说,恐怕比一个臭屁也强不了多少,自是没人理会。 于是,在确认注重于北面永安县的并州军暂无南下之意后,果断率军,征讨不臣。具体地讲,是汾西境内的临汾、北屈二县。 以孙万东部的战斗能力,拿下兵少民寡的二县,是没有多大问题的。过程很轻松,但从结果来看,并不划算,虽然从二县获得了三千余丁口,但老弱居多,而孙万东想要的粮食、布帛、军械、牲畜等军事物资,缴获微乎其微。 还是在破了几家地方堡壁之后,靠着强掳硬夺,方才勉强弥补了些许军辎,但整体而言,依旧是亏损的。当然,若算政治账的话,通过那一场军事行动,孙万东的威(凶)名算是彻底树立了。 但紧跟着,一个比政治军事问题,更加严重的问题,又摆在了孙万东的面前,那便是如何养活聚于平阳的上万军民。仅靠过去的积累,以及河东的“义援”,是远远不足的。 恰当时,丁良、弓蚝二将奉命括粮,突入汾东地区,对平阳郡东南部的濩泽、端氏二县大掠一通,收获颇丰。消息传至平阳之后,孙万东果然大怒,平阳郡可是他的地盘,丁、弓二人,这不是捅友军的刀子吗? 不过,怒则怒矣,正困 于军辎问题的孙万东,也藉此将注意力转移到平阳郡的汾东地区,并迅速采取了行动。 南北流向的汾水河段,将平阳郡分割为东西两块,汾西以平阳为核心,在持续的兵戈与动荡中,残破不堪,军民财力略尽,相比之下,汾东各县的日子虽然同样艰难,但情况总归是要好些的,尤其是襄陵、绛邑这样的大县。 出于各方面的原因,尤其是吃饭这种天底下头一桩大事,孙万东都不得不向汾东地区进兵,将那些本属于自己土地、城池、人口,纳入治下。 在二月初,苟政率众东进,接纳收编西来的秦雍流民军众时,在北边,孙万东也亲自率领数千部卒,东渡汾水,攻取各县。 在孙部将士的攻掠下,襄陵、杨县、绛邑相继为其所陷,靠着刀兵,孙万东终于获得了可以支持将士消耗的物资。需要提一点的是,孙部的军纪并不算严明,一直以来,都靠孙万东的个人统率、魅力维持,在作风建设上,更有严重短缺。 也就导致,汾东攻略的过程中,孙部将士做下了太多不得人心的事情。虽然,本质上与苟军在濩泽、端氏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苟军的目标只是干一票就走,但孙万东却始终想着要立足平阳,成就一番功业。 但他一不敬士族豪强,二也少安政恤民,对部下的军纪缺乏约束,导致奸淫掳掠之事此起彼伏,汾东诸县,民情大沮。 抢那些普通山野村民也就罢了,对郡望豪右,也是动辄伸手,一旦不从,便是攻堡破壁抄家。 当然,孙万东也是有理由的,苟将军在河东抄了柳氏,他孙太守在平阳为何不能效仿?何况,一般村野小民,能有什么油水,要养活部众,还得靠郡望贤士们“捐资捐物”。 在孙万东的强势兵锋下,汾东五县(襄陵、绛邑、杨县、濩泽、端氏)的军政,得到了勉强的统一,自然是表面上的,孙万东的统治,实则脆弱得很。 其后,分派部将兵马,留驻各县,括粮敛资,以充军用,而孙万东则带着大量缴获,返回平阳。 而后续平阳局势的剧烈变化,与河东苟军西进,时间正好契合。一是来自苟氏集团的压力明显小了,二是汾东诸县“驱孙”之心益炽。 三则是北方的并州军,又不安分了,具体来讲,是并州刺史张平那首鼠两端的脾性又发作了。 从闰月至二月,由于山东局势的剧烈动荡,张平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应对羯赵乱局上,毕竟他也算是羯赵体系下的一份子。 尤其在李闵杀石鉴,建号称帝之后,战火连天,各方群雄,刀兵相向。当然,张平对于山东浑浊的局势,能做的实在不多,只能观望。 未必没有东出太行之心,但随着二月之后,燕王慕容儁终于下令伐赵,燕军大举南下,攻略幽州,张平因山东乱局而产生的那点对河北的野望,立刻就消散了。 慕容鲜卑的威名,可是过去十多年,同石虎统治下的羯赵,硬生生扳手腕挣出来的。燕军的强大,也是广为人知的,当慕容鲜卑这头猛虎也对河北地区张牙舞爪时,张平可就不敢贸然去碰了。 一时无法东顾,回过头来,张平却蓦然发现,南边“友邻”,动静却是越来越大,竟敢发兵去取关中!野心之大,让人咋舌。 事实上,在初闻苟政大起精兵西进时,张平讶异之余,是持讥讽态度的,甚至当个笑话来看。并州麾下文武中,除却贾雍、马先之外,大部分人,都不看好苟军西进的前途。 甚至于,将此举看作是一举收取平阳、河东的良机,只要苟政兵败关西,那么南下收取二郡,将易如反掌。不过,让张平直接发兵,他又有所犹疑,万一把苟政给招回来了呢? 虽然张平对苟政,向来都是以大凌小的视角去看待,但对苟军的战斗能力,还是比较认可的,或者说忌惮。 进则有虑,而不动,坐看苟政去攻城略地,即便不那么看好,张平心头也很不是滋味。旁人也就罢了,苟政凭什么如此积极进取,同时,张平内心也忌惮甚至可以说恐惧,万一让苟政成功了呢? 恰此时,收到永安汇报,有十几家汾东豪强,联合致书太原,历数孙万东在汾东各县的倒行逆施、侵害士民,希望并州张使君,能够顾念平阳百姓,大义为先,派兵驱逐孙军,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 得知此情,张平大喜,简直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苟政或许还值得忌惮两分,那孙万东算什么东西,焉敢鼠窃一郡,逞强使威。 张平治下的并州,实力还是让他整合出了一些的,也是他四处张望、观时待动的底气。以并州军之众,又有汾东士民的邀请与配合,南下的“买卖”,明显可以做。 于是,张平果断调集兵马,准备攻取平阳。在其侄张和的请求下,他也再度给了他机会,让他率领五千牙军南下,会同驻于永安县的诸葛骧军,进取汾东诸县。 而张平的决议,并州军的动向,通过马先这条秘密战线,迅速传递,并告知与孙万东。得悉其情,孙万东又惊又怒,惊的是并州军大举来犯,怒的则是 张平出尔反尔,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孙万东其人,个性乖张,重义守诺,最恨别人不尊重他。于是,面对并州军的来犯,孙万东内心的那股倔强与骄傲被激发出来了,绝不妥协,相反要迎头痛击,他孙万东也不怕并州军。 论治政安民,孙万东乏善可陈,但谈及打仗,他脑子可活。在并州军没有抵达之前,他果断率军东进,讨伐那些居心叵测、勾结并州的奸贼。 虽然马先透露的消息中,并没有具体指出参与联络张平的豪强都有谁,但孙万东自有他的目标。而孙万东的动向,在平阳境内,事实上也瞒不住人。 他这边一动,汾东的豪右也顿时坐不住了,心知事发,不得不提前发动,聚众数千人,推举襄陵豪杰吴单为帅,夺取襄陵城,将孙万东留下的部属将吏,全部杀害,并请永安并州军,速度南下支援。 消息传至耳时,孙万东军方渡河,自是暴怒,即领军直袭襄陵。襄陵的敌军,多是汾东豪强私兵部曲,个人战斗能力与装备,并不算太差,但合为一个整体,在缺乏时间进行有效编练的情况下,战斗力反而会下降。 而孙部将士,不说全军精锐,但有战斗经验的老卒还是不少的。面对孙万东来袭,那吴单竟选择主出击,与孙万东战于襄陵城西,结果惨遭败绩,不得不退居城中,坚守待援。 孙万东亲率麾下陷阵营追击,意欲将其全歼,并趁机收复襄陵。但结果并不如意,虽斩获颇多,但仍让吴单率众逃回襄陵城。 接下来,便是连续数日的城下鏖兵,孙万东携大胜之势,强攻了几次,伤亡近千,不能克敌。守军的意志,竟出乎意料的坚定,不只是那些豪强尽力,城中的百姓也主动参与守城,抵抗孙部,实在孙万东的军队在这里,太不得人心...... 而三月初九,来自由张和亲率的并州援兵,已至杨县,距襄陵也不过离数十里了,孙军顿于城下,形势已然十分危急。 此时,苟政入主长安的消息,也传来了。悉之,孙万东表情呆了半晌,在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擂鼓聚将,通报其情,率励将士,决意死战襄陵! 第16章 不可收拾,名扬天下 孙万东其人,个性或有不少让人讨厌的地方,桀骜狷直,傲上凌下,但他领兵打仗的本事还是有的。并且,他与麾下部曲,从来都有一种敢打敢拼的气质,从来都有一股搏命的劲儿,这也是孙万东对苟政最具价值的地方。 自汧水举义以来,在汹涌而过的梁犊军中,孙万东一步步抬头,直到“潼关之变”前后,方才彻底崛起,并与苟政缔结了一种名为上下、更似同盟的关系。 而一路走来,孙万东基本上都是通过在战场的玩命拼杀,奠定自己在苟氏集团的特殊地位,历次战斗,表现还算突出,功劳、苦劳也不少,至少让苟政有了几分兑现“华阴之约”的理由。 过去有很多次,孙万东都是靠着战场上出色的判断与指挥,加上以陷阵营为核心的麾下劲旅效死,方能不断获得胜利。当然,还有一些不那么明显的原因,那就是苟政的战略指导,以及苟氏集团的军事策应与后勤支援。 而在襄陵之战中,那些曾经让孙万东无往而不利的因素,都出现了不少的差错。首先在战场形势的判断上,急火攻心的孙万东便失去了分寸,面对汹汹敌情,过于托大,对其中的凶险认知出现了严重偏差; 其次麾下最精锐陷阵营虽然在,但在平阳城那边,留下了不少的部曲老卒,随他到汾东剿贼戡乱的军队,整体战力是不足的; 最后,他的背后再没有一个为他筹谋、操心的明公,苟政尽其精锐西进后,河东这边不管是战力还是后勤,能给平阳提供的支持都很有限,当一切只能依靠自己的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是艰难的。 三月初十,在完成一场破釜沉舟式的宣兵砺士后,孙万东即率领襄陵城下五千余部众,发起进攻,就和以往一般,为激励将士战心,孙万东选择身先士卒,亲自带头猿等城墙,厮杀一线。 孙万东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在并州援军抵达之前,攻克襄陵,然后迎敌。破城,即是他克敌破局的关键。过去,靠着这一套搏命打法,他获得了许多次胜利,但这一次,显然失算了。 把陷阵营祭出的时候,往往就是孙万东拼命的时候,这几乎已经形成了一股规律。但很明显,过去的经验,未必能适用于一切战场形势。 须知,就是高顺的陷阵营“本尊”,都不是无敌于天下,而况孙万东的“高仿”。孙万东及其麾下陷阵营确实能玩命,但如今这个世道,敢于搏命的,又何曾少过? 面对孙部的赌博式进攻,城内的守兵的确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但在吴单的率领下,那些豪强部曲及士民,也同样拼死相抗。 双方从清晨战至午后,孙部阵亡了七八百人,竟不能克。事实上,当陷阵营的一波流冲击不能奏效之后,战局已然朝对孙万东不利的方向发展了。 向使在这个时候,孙万东能够果断放弃强攻,或许还能够止损,只可惜,他上头了。守军的顽抗,以及部下的伤亡,让他丧失了冷静,依旧选择逗留不去,一直拖到张和军的迫近。 于是,在前有坚城南下,后有敌援驰至,而自身体力耗损、士气滑落,如此不利情况下,孙万东吃了败绩,惨败。 比起半年前浍口之战时,张和是有成长的,至少他吸取了此前冒进的教训,变得谨慎。即便从具体情况来分析,张和的这份谨慎,并无益于战事目标,相反,可能会错过破敌良机。 在最后关头,孙万东还是选择了撤退。然而,这个时候,想走也不可能走得轻松如意了。就在孙万东南撤后,襄陵的吴单又主动出城了,率领一千余敢战之卒,追击孙万东,欲趁机破之。 面对吴单的行动,孙万东是又急又怒,亲率陷阵营为全军殿后,一通反击,再度通过野战将追兵击败。而吴单的行动虽然失利,却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严重阻挠了孙万东的撤军。 随其后,便是在探明襄陵战况、确认孙万东“南逃”之后,张和遣军来追。孙万东撤的时机既晚,麾下又基本都是步军,还舍不得大量辎重,撤兵的速度自然起不来。 而并州追兵,可有两千骑兵,两条腿的哪儿能跑过四条腿,很快就被追上。面对并州骑兵,万分焦急的孙万东,曾尝试与其正面接战,可惜他们得了军令,只是袭扰、迟滞、拖延,让孙万东无可奈何。 不得不舍弃辎重,让全军保持军阵,向南徐行,但在敌骑的骚扰下,也逐渐变得疲软,有若陷入泥潭。最终在襄陵以南三十里一个名叫犬牙沟地方,被张和率领的大队步军撵上。 到这样的地步,别说摆脱追兵了,能否全身而退成问题。而欲脱离困境,除了击败追兵,抑或有援军,基本没有第二条路。 于是,孙万东停下了南撤的步伐,率军迎敌,并主动向并州军发起进攻,而张和选择迎战。孙万东能做的,还是那两个字:拼命! 诚然,孙万东很英勇,他麾下也多有悍卒,激战之中,甚至率领陷阵营,一度动摇敌阵,打得张和节节后退。然而,在兵力、士气、体力乃至武器装备都不如对方的情况下,结果是可以想象的。 张和所率的这支并州军,可不 是在浍口被苟政突袭制胜的上党郡兵,是张平合六郡之力,方才编练出万余,此番南击便给了张和一半。其战斗力,是不容小觑的。 在并州步骑的交攻之下,孙万东军溃败了,迎来了他担任主将以来的第一场大败,也是难以重来、难以承受之惨败。 结果很惨烈,孙万东最后只在陷阵营的护卫下,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向浍水之阳的绛邑逃窜,至绛邑时,身边只剩一百多卒。 而撤退时四千余众,损折殆尽,除了少部分逃散山野,大部分在追击的过程中被杀,有数百人被并州军俘虏,也在后续被张和下令斩杀。在孙万东的困兽之斗中,他率领的并州军,死伤也着实不少,怒而杀俘。 在绛邑,会同了此前留驻于此的几百部下,方才堪堪止住败势,然而,还未及喘口气,又收到了一条噩耗:平阳失陷了。 在张和率师援助襄陵的同时,并州大将诸葛骧也领军在永安南下,直袭平阳这座孙部的大本营。孙万东率众渡河平汾东之前,以麾下第一将佐张珙率军三千留守平阳。 面对来势汹汹的诸葛骧军,张珙本欲聚拢军民,坚壁清野,以御大敌。但是,关键时候,又出了一个岔子,孙万东部将刘昌临阵叛逃了...... 刘昌,就是当初在华阴时,与孙万东上演一场“以德报怨”戏码的梁导部下。这一年来,孙万东不念旧恶,反而多有信用,终遭其反噬。 幸在张珙见机迅捷,快速聚集精兵南逃,摆脱诸葛骧追兵,奔至临汾。张珙虽然成功从平阳带出了一千多兵马,但平阳陷落,孙万东这个小集团此前好不容易积攒的民众、粮辎及军械,全部沦落于诸葛骧之手。 得知这个恶讯之后,精疲力竭、身被数创的孙万东,再也支持不住,当场吐血...... 襄陵、平阳两战,孙万东大败亏输,并州军大获其胜,尤其对张和而言,可谓扬眉吐气,一雪去岁浍口惨败的耻辱。 虽然没有直接击败苟军,让这份雪耻多了几分遗憾,但孙万东毕竟是苟氏集团下属的将军,其伤亡部众、数千军士,一朝丧尽,从大局来说对苟氏集团依旧是一个沉重打击。 而随着孙万东的惨败,平阳的形势糜烂,一发不可收拾,连带着河东的局势,也跟着紧张起来,安邑那边,压力大增,苟政入主长安的喜悦都被冲淡许多。 并且可以肯定的是,襄陵、平阳二城,绝非并州军南下的终点,来自北方的危机,正一步步向河东郡迫近。 平阳、襄陵的捷报,与苟政入主长安的消息,几乎前后脚传至晋阳,呈于张平案头。前者,自然让他大喜,平阳这个“王气之城”,终于让他拿下了,更为重要的,给予“苟军”重创,狠狠地出了一口半年前为苟政击退的恶气。 至于那份和议,与一干贼匪,岂能当真?张平当然不是心甘情愿与苟政和议的,只是迫于形势罢了,何况,当初苟政允诺上赠的解盐,除了第一个月,后面是一次比一次少,乃至停贡,这又岂能忍? 不过,当后者传来,张平的心态也有些崩乱,惊愕之余,大骂不已,尤其骂杜洪骂得最狠,他是得有多无能,才让苟政驱逐,占了长安。 与姬妾嬉闹的心情立刻就没了,就两份奏报,召集并州文武,商讨对策。这个时候,所有并州文武似乎都忘记当初对苟政西进的嘲笑了,震惊之色几乎出现在每个人脸上。 至于张平的,表情异常深峻。说是商讨,实则张平已有定议,他决定向平阳增兵,趁苟军主力不在,攻取河东,把苟政的老巢给端了,然后西渡大河,进取关中。 那是一种晦涩莫名的感觉,张平对苟政入主长安,异常警惕,心中充满了紧张感,刺激着他必须地做出应对。一个河东,还很难威胁到并州,但河东+关中,那可就大不一样了。通过此前的交通往来,隐隐看到苟政崛起之势的张平,不可能无动于衷。 另一方面,连苟政都知进取,并已获得巨大胜利,长安都拿下了,他堂堂刺史、一方州伯,又岂能落后于贼?而既有的情况说明,关中的确空虚,这也勾起了张平的野心。 眼下,山东显然是一群干豪强的乱斗场,贸然参与,恐难讨到好处。东边不亮西边亮,若能下河东,再定关中,一旦据有秦晋故地,他张平自然也能向东争霸了...... 人人都会做梦,而到张平这样的身份与势力,其梦想的蓝图,可远大极了。 于是,随着张平一声令下,又于并州六郡征召兵马,聚众两万于太原,准备南下,其动静声势,可比当初奉羯赵之命南下讨贼要大多了。 平心而论,如果让并州军这么南下,以河东郡眼下的情况,是很难抵挡的,毕竟过于空虚。不过,作为主角,苟政是有天助的。 张平于晋阳方完成动员,便又得到了一则坏消息,来自于北方。眼见中原大乱,群雄割据,塞北的拓跋鲜卑也不甘寂寞了,代王拓跋什翼健派白部、独孤二部南掠,雁门郡县告急...... 当自家后院着火之后,张平自然没有心情再去捅苟政的 屁股了,哪怕心中再是不甘,张平也只能把新动员起来的军队,派到雁门,去抵御拓跋鲜卑的入寇。 ...... 在进入三月中下旬后,苟政入主长安的消息,已然跨过太行,飞越江淮,真正遍传天下,各方势力,反应不一。 幽州,从二月南下,到三月,燕军已然基本将原羯赵之幽州诸郡纳入掌控,在击败赵幽州刺史王午、征东将军邓恒的反击之后,燕王慕容儁返回蓟城。 得知扩散而来的关西局势,慕容儁不由好奇问左右:“苟政何人?竟能下长安?” 左右皆不知,唯有内史李洪略知一二。去年,见羯赵内乱,慕容儁曾遣使凉州,邀请张重华东西夹击羯赵,使者在西去途中,打听到了一些关于苟政与河东的消息,李洪正是从使者口中得知。 听完关于苟氏集团的有限情况后,慕容儁感慨着说了句:“天下大争之势已成,草莽之中亦有英雄!” 当然,苟政的行动,还无法影响到慕容鲜卑的军事战略。在拿下幽州之后,慕容儁选择暂时班师,返回龙城,他决定再蛰伏一番,等羯赵残余势力与邺城斗得再激烈一些,消耗再大一些,而后再出手收拾。 而以襄国石祗为首的羯赵余孽,也的确一心一意,都放在扑灭冉闵这个乱臣贼子上。就是在三月,李闵复姓冉氏,大封诸子、功臣,冉魏集团正式形成。 在燕兵暂时收手之后,石祗等人,果然放松了对北面的警惕,开始酝酿着下一波“反魏联军”。至于苟政,即便占了长安,又哪管那是何人。 反倒是冉闵,听得眉头大蹙,而后骄矜地与臣下言:“朕早知苟氏有异,因而力主除之,只可惜为匹夫愚贼所误!今其势成,恐不易制!” 当然,冉闵这个时候也就逞逞口舌之能了,他的精力与重心,同样需要放在面对羯赵余孽势力的反扑上。 反应最有趣的,大概就是晋廷那边的殷浩了。这位大名士,受命北伐以来几个月了,还在准备中,人也还待在建康没挪窝...... 突闻“喜讯”,很是惊讶,然后心生怒意,这个苟政,竟敢不听指示,不攻河南,反取关西,坏他北伐筹谋大略。 但冷静下来,殷浩又很快上了一道奏表,向晋廷报喜奏捷,不管如何,收复长安都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功绩,也是他殷中军上任以来的一桩成就,就这一点,便证明他的筹谋得当...... 至于桓温,北伐之心益切,对殷浩与晋廷的阻遏,更加恼怒。 而所有势力中,还有一股比之张平反应更为激烈,那就是枋头的苻洪。 第17章 苻健西征,将军之死 枋头,这座壁于大河之阳,处四水(黄河、清水、淇水、白沟)交汇的水陆要冲、军事重镇,已越发具备一种昌盛气象了。 城壁、道路、墟市、房舍、田亩、渡头、船只,以及围绕着枋头城延展开的十数万苻氐流民集团军民部众,一切景观气势、人物情状,都诉说着当下枋头集团的强盛。 这种气象,苻氏族人称之为“王气”,尤其在苻洪称王建制之后,更是气势滔天。虽不如占据邺城的冉魏那般瞩目,吸引仇恨,但在中原河北这盘棋上,谁也不敢忽视苻氐的存在。 新营建的枋头宫内,“三秦王”苻洪忽然召集族人及麾下文武,齐聚议事。简陋但足够宽敞的正殿内,气氛略显压抑,从苻洪那严肃冰冷的表情而始。 苻洪这个老氐,虽已年逾花甲、岁至暮年,但身体甚是康健,平日自带一股豪气,称王之后,更添威严,往那一坐,气势凛然,枋头集团的臣属们,无不敬服。 见此阵仗,众人面上皆肃然,沉默了少许,方才由右司马王堕发问道:“不知大王急召臣等,有何吩咐?” 苻洪一双老眼此时格外凌厉,环视一圈,无人敢与之对视。而苻洪没有故弄玄虚,只是以一口冷冽的语气,沉沉道来:“河东苟贼西进,破杜洪,杀我氐人英豪毛受,入据长安,这则消息,想来诸位已然悉之! 为此事,孤昨夜彻夜难眠。蕞尔小贼,竟也敢称兵仗,不自量力,以小吞大!关右乃我成业之基,此前不取,只是欲荡平河洛群雄,克定中原。 而杜洪虽据长安,但徒有虚名,反是这苟政小贼,不可小觑。以其在河东之作为,可见不凡,今已窃据长安,倘令其站稳脚跟,于我大有不利。 因此,孤决议,遣师西征!” 听苻洪如此说,苻健、苻雄、苻菁等苻氏子弟,以及雷弱儿、鱼遵、梁楞、王堕、赵俱等文武,皆表示大王英明,愿听号令。 对于众人反应,苻洪自是满意,目光落在世子苻健身上,严肃道:“苻健听令!” “臣在!”苻健挺身而立,郑重拜道。 “孤与你三万兵众,西进讨伐苟贼,定鼎关中!”苻洪道。 “诺!”苻健闻之不见丝毫犹豫,拱手应下。 对于世子苻健,苻洪是相当满意的,有雄才,识大略,得人心,文武兼备,果敢坚毅,在苻洪眼里,比之那声名在外的姚襄,可强多了,是一个相当完美的接班人。 “苻菁、雷弱儿、鱼遵、梁安、赵俱从征!”苻洪又道。 被点名的几个枋头集团重臣,纷纷出列,躬身应命。 如果细数一下当前枋头集团的人才储备,绝对足以让苟政馋得流口水。以苻健为首的苻氏精英子弟们就不说了,出身于略阳的梁氏、苟氏、强氏、毛氏、吕氏等氐族豪强也不必多提,更有几乎囊括整个秦雍郡望的士族人才。 比如鱼遵,就出身冯翊鱼氏;王堕出身京兆王氏,正是杜洪、杜郁兄弟的舅舅;梁楞出身安定梁氏,与梁犊同出一源;赵俱出身天水赵氏;还有京兆的段陵、王鱼,北地的辛牢,陇西的牛夷,武威的贾玄硕等等,等等。 这些人,出身略阳的氐羌豪强,自然是枋头集团的核心基石,其余关西士族豪右,也都有一个相同的经历,乃是十多年前,被石虎东迁的那一批关西豪强士民。 平心而论,这些士族未必真心拥护苻洪,毕竟当年正是他向石虎表忠献媚,方才有“东迁之难”,方有十七年的流离之苦。 然而,他们这些人,在关西是虎是狼,到了关东就基本只能寄人篱下了。鉴于历史与地域渊源,为了生存,他们能够依靠的不过两股势力,枋头与滠头。 此前苻氐、姚羌之间一场大战,随着苻氐的大胜,声势益振,这些关西豪杰,更是一门心思追随苻洪了。毕竟,苻氐实力够强,能够保全他们,予以施展勇武之地,同时也能实现他们回家的愿望...... “大王既欲取关中以固王业之基,何不尽起大军西进,荡平不臣,徒遣世子以偏师讨之?”随着军事命令的下达,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那肃穆的氛围。 此言方落,殿中众人的目光,几乎齐刷刷投向一人。苻洪闻之,心下也略有不豫,他感受到了一抹质疑的味道。不过,待看清发声之人时,便露了然。 在殿中靠前的一方席位上,坐着一名老者,身着锦缎,头戴方巾,腰间配一把长剑,面色沉凝,气质冷峻。他叫麻秋! 前者,在引众东归邺城途中,为苻洪所破,部下被兼并,连本人也成了俘虏。当然,念其过往的资历与名声,也便于吞并消化其所率关西锐士,苻洪以其为军师将军,予以隆重待遇。 不过,麻秋毕竟是久经沙场、戎马倥偬的羯赵名将,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多少有点虎落平阳、龙游浅滩的意思,他打心底也不可能真的心甘情愿,为苻洪这么个氐酋驱使。 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前几日,为了获得苻洪的信任,消解其戒心,麻秋还主动进言,做出一副为苻氏考虑的样子 ,建议苻洪西取关右为基,而后东争天下。 对此,苻洪自是深以为然,只不过一直没有付诸于行动罢了。此番,因苟政这么个意外因素,苻洪不得不向西转移一部分注意力,采取强制措施。 但麻秋对苻洪的安排,显然不是很认可,因而出言相问。而对其疑问,苻洪只是淡淡一笑,老脸上尽是自信:“麻将军所言,孤深明其意。 然我儿智勇双全,又善驭众,三万部卒,难道还不足荡平贼兵,收取关西吗?” 说着,苻洪还看向苻健,问道:“世健,你以为如何?” 苻健自是一副坚毅的模样,拱手郑重道:“如不破苟贼,定长安,誓不还师!” 闻言,苻洪顿时发出两声大笑,愁容尽展,其余在场文武,也都对苻健的志气表示喝彩。 见状,麻秋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他在枋头集团,事实上可没有什么发言权。而接下来,苻洪又与众文武议论起河北之事...... 显然,即便因苟政之事的刺激,苻洪分心西顾,但从心里,依旧对中原抱有野心,存着平定中州的想法。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针对河北局势,枋头集团得出的结论与对策,与北面的慕容鲜卑趋于一致,也是等待石祗、冉闵这两大势力集团斗个你死我活之后,再下场收拾。 而派兵西取关中,还有一举两得之效,能够一定程度地消解冉闵的警惕与戒心,毕竟枋头距离邺城实在不远。一百里的距离,若是轻骑奔袭,完全可以做到朝发夕至。 会议结束之后,枋头城内外立刻热闹了起来,苻健带人开始动员人马,枋头集团的军事机器,也很快开动起来。 三月十三日,苻健率领三万步骑,自枋头出发,踏上他的第一次西征之路。所谓攻敌之必救,苻健的首要目标,不是其他,正是苟政的后路+老巢——河东。 苻洪亲率文武,于城西为其壮行。此番随苻健西征的兵马,精兵悍将甚多,为了支持世子,也为了关中,苻洪还是拿出了大量家底,因而,苻健军容之盛,也是世间少见。 送行的队伍中,麻秋默然望着蒲健军开拔的盛况,面上若有所思,一双老眼中隐隐涌动着什么,直到将目光投向众星捧月处的苻洪,方才恢复平静。 苻洪那老氐,兀自踌躇满志,野心勃勃! 随着枋头集团的大举动兵,滚滚西进,对河东郡来说,一场更大的危机也汹汹袭来,而当前的河东,事实上已经笼罩在一抹化不开的阴霾之下。 平阳郡,浍水之阳,绛邑。 自孙万东兵败襄陵,南逃至此后,局势就很是混乱,人心惶惶,军众逃散,一派末日来临前的景象。也只有在真正受挫的时候,方更能显示出一个人、一支队伍的素质。 在绛邑,孙万东发现,除了残余的陷阵营将士依旧忠心耿耿追随,他甚至不能有效约束控制其余部下,当然其中有很多是他第一次征讨汾东时新征召的兵卒。 关键时刻,若非陈晃奉令率领中垒营北渡入城,绛邑的局面早就失控。作为同乡好友,曾经并肩作战,相互扶持,但在苟氏集团内部,一年多年,二人却有些渐行渐远了。 孙万东是建义将军、平阳太守,陈晃只是一个中垒营督,名头好听,说到底也就一“千夫长”罢了。 论地位,论名气,论实力,二者早已不能相提并论。孙万东曾是这么想的,当然,在苟政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而再见陈晃,竟然这样的局面与光景,孙万东是惭愧万分,几乎羞于见面。而陈晃,则顾不得去安慰孙万东了,径自整顿队伍,打探敌情,组织防御。 襄陵之败,实则也让坐镇安邑的苟武措手不及。在并州军南下之际,他也做了相应准备,调动兵马粮械,以备作战。 苟武原想,并州军的行动不算绝密,已经提前示警的情况下,以孙万东的经验以及部下战力,纵然难以克敌制胜,坚壁防御,拖延时间,总还是可以的。 但怎么也预料不到,他败得那般彻底,那般迅速。当然,苟武顾不得郁闷,在平阳崩盘,局面危蹙的情势下,不得不改变原本的计划与节奏。 陈晃驻扎于闻喜,本就用作协调与孙部关系、监测支持平阳的作用,他也是在这种背景之下,率领中垒营将士,渡河北上,驰援绛邑。 到三月十二日的时候,绛邑的局面终于勉强恢复稳定,当然,稳定地控制在陈晃的手里,他自然而然地将绛邑一线御备并州军的主导权抓在手中。 十三日,在休整庆功两日之后,张和又迫不及待地率军自襄陵南下,其众已逾七千,气势汹汹,直指绛邑,欲将苟军赶下河去。 不过,探得敌情的陈晃,第一时间却还顾不得思考如何御敌,一个让他更加意外的状况发生了,孙万东不行了......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比起冲锋陷阵,孙万东实则更善于临阵指挥、把握战机,但他部下的战法,却往往是猛打猛冲。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兵凶 战危,处顺境之时,尚可保全,而似襄陵之战那种逆势,在密集的冲锋战斗中,受伤是难免的,而那一战,孙万东身受创伤九处,腹部中了一枪,更是重伤。 此前,逃至绛邑,已是勉力支持,闻平阳失陷,刘昌背叛,精神更遭冲击。到陈晃北上之后,方得休养的时间,然而,伤没养好,反而恶化了,乃至垂危...... 闻讯之后,陈晃匆匆前往探视,见到的孙万东,不再有此前孙将军的威风凛凛,已近弥留,只吊着一口气,想做些交待。 “万东兄!” 陈晃的呼唤声,让孙万东有了短暂清醒,睁开的双眼中布满血丝,狰狞可怖,望着陈晃,喘着粗重的气息,道:“文明兄,我将死矣!” “万东勿出此言,还请安心养伤,北面之敌,我自拒之!”见知交好友这般光景,陈晃心头也很不是滋味,出言安慰道。 而孙万东,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有三事相托! 我自领兵以来,战场上薄有成就,最自豪者,不过陷阵一营。陷阵将士,忠勇无畏,因我之故,无辜受累,损伤惨重,我死之后,望兄代我向明公进言,务必重建陷阵营,打造一支真正的陷阵之士。 今我死于异域,乃自引其咎,怨不得旁人。请以马革裹我尸身,埋于青山幽谷,他日若有机会还乡,父母亲人若在,万望说与其听,来世再报恩德......” 说到这儿的时候,孙万东嘴里已经包不住血沫了,“嗬嗬”两声,又探手紧紧抓住陈晃手臂,含糊着说道:“苟将军是能成就大事的人!异日王霸一方时,还请焚香以告......” 言罢,咽气。 屋内,哀伤氛围渐起,陈晃蹲于榻边,望着孙万东那不再动弹的躯体,那狰狞的面孔,瞪大的双眼,勾起他内心无限的唏嘘。 良久,陈晃探手,助其闭目,而后起身,郑重拱手拜道:“兄之所托,必竭力而为!” 呜咽的抽泣声,在耳边响起,却是孙万东的几名下属。不管如何,孙万东对下属,还是重恩尽义的,因此还是不缺为他哭丧的人。 “按照你们将军的吩咐,将其遗体处理好!”看着他们,陈晃深吸一口气,肃然道:“而后,带着你们的部下,随我御敌,为你们将军报仇!” 第18章 苟氏英杰 中垒营将士与随军民夫,再加孙万东残部以及三日间陆续收容来归的散卒,在绛邑防御之事上,陈晃可调用人手,勉强突破2300人。 当然,其中真正能够依靠的,只有1300中坚营卒,以及那不到两百的陷阵营残兵与原绛邑守卒,至于其他人,不管是溃卒还是民夫,能够提供些后勤支援就不错了,不能期盼他们承担地 在安排城防之余,陈晃还做了两件事。 第一,命人紧急赶制了几面白旗、白幡,竖于绛邑城头,同时以孙万东遗命告孙部将士,以激士气。不管如何,孙万东对部下还是多以恩义对待,孙部将士尤其是陷阵营卒,也多感怀之,陈晃欲以哀兵砺之。 第二件事,则是将绛邑城内的近千士民,不论男女老少,尽数赶出城去,当然一应财货悉数剥夺,充作军用。孙部在汾东的所作所为,过于粗暴,大失人心,既已丧尽民心,陈晃自然要设法消除隐患,以防其在鏖兵之时添乱。 等陈晃将绛邑城防重新整备通顺,并州军的前锋已至城外,倒黄昏时分,绛邑城北,七千余军众已然排展开来,气势汹汹,兵锋直指城垣。 张和临城观察,见城头树立的白旗、白幡,讶然而问何故。还是从投靠的绛邑士民嘴中得知,原来是孙万东死了,顿时大喜,这个苟军大将,算是变相死于他张和之手,又给他的军功章上添上一笔。 同一件事,从不同人、不同角度来看,往往能得出不同的结论,甚至有南辕北辙的差别。 就孙万东之死的影响,陈晃看到的是“哀兵可用”,并加以利用,而张和看到的,则是大将阵亡,士气必衰,破敌良机。 于是张和当即下令,安营扎寨,生火造饭,飨士卒,全军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发起进攻,将这支仍敢逗留平阳境内、阻他进取河东的苟军剪除消灭。 大胜之后的张和,又有些故态复萌了,傲慢自得,急于求成。当然,他的急躁还有一层十分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得知绛邑守军乃是陈晃之后。 去年浍口一战,张和所率上党军全军覆没,让张和印象最深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自是苟政,另一个便是率领部下坚守顽抗,拖得他筋疲力竭、阵势动摇最终为苟军主力突袭击溃的陈晃。 如今二度相逢,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仍是敌弱我强、敌寡我众,只不过由野战变为城战,张和的战意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昂。 若将陈晃击破,攻克绛邑,俘获敌将,不只再建新功,还可打进河东,直下安邑,完成前次未竟之事业。更为重要的,距离他真正雪耻,就只剩苟政了。 出于这样的考虑,张和心急火燎,似乎又可以理解了。同时,比起上一次,张和的确成长不少,即便心急建功,也不忘仔细打探敌情。 而情报来源,除了观察城防布置,便是通过那些被陈晃赶出的绛邑父老士民,虽然他们的描述语焉不详,但依旧能够做出判断,城中的苟军数量并不多,并且人心惶惶,散逃者多。 这些,可都是于己有利的战机,张和信心倍增。 张和所不知的是,在他侦探了解绛邑城防的同时,城中的陈晃也默默观察着他,并且迅速遣人,将此间情况,快南传,汇报给建武将军苟武。 明明坐拥1700余骑的马军(襄陵之战中被孙万东拼死反扑损折两百多骑),却没能及时封锁进出道路,断绝对外交通联系,这当然是张和的严重失误。 战争中,除了拼武勇、拼训练、拼装备、拼粮草,情报信息也是极其关键的一环,并且往往因为信息差,能够获得战争的主动权 而于情报搜集这方面,在苟政的高度重视下,一向是做得不错的。 或许由于人才、人手、经费的原因,苟军的情报队伍规模不大,素质也层次不齐,很多人甚至属于赶鸭子上架,但经过一年的经营,还是让苟政组建起一支在雍、并二州及太行沿线勉强堪用的情报队伍。 西征之前,苟政除了给苟武留下一支留守军政团体之外,还将并州及东面的情报系统留给他,太原的消息能够快速南传,靠的就是那支队伍。 额外提一点,苟政安插在并州的细作与间谍,有几乎一半的人,都是为马先这条线服务。半年多下来,马先已经成为苟政对并州方面最重要、最便捷也最有效的信息来源。 也正是依靠北面的消息情报,苟武方能对并州军的动向有基本了解,并在危急之时,做出针对性调整。 而相比之下,并州军对河东的了解,基本浮于表面,只粗知个大概。这其中的差异,也就勉强创造了一个以弱敌强、以寡敌众的机会。 当然,这种机会可不是直刺刺摆到面前的,需要探索,需要争取,更需冒险。毕竟不管如何,南下并州军的绝对实力,是远超河东留守兵马的。 张和军在襄陵之战后联合当地豪强,军力已攀至七千,甚至随时可以再通过那些“驱孙”的土豪动员个两三千人手。至于拿下平阳的诸葛骧军,那是实实在在的上万军马。 张和不知道的 是,在他兵临绛邑的同时,苟武也秘密率军北渡汾水,进驻到临汾县,与南撤于此的孙军余部张珙军会合。 此番苟武北上拒敌,带了1600人,除了他统率的归德营,还将安邑的城卫、衙役一并带上了,可以说,除了将军府守备的一队亲兵营士卒之外,他把手上可堪一战的兵马都带上了。 对苟武的空城而出,长史郭毅自然提出了反对,认为苟武此举太过行险,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郭毅建议,还是应以稳守安邑为主,至于兵力之不足,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从安邑周边的各大屯营征召青壮,加入守城。 郭毅的考量,自是求稳,但苟武坚决不用!他认为,河东乃是西征大军的后方,涑水盆地上还有大量未及成熟的粟、麦,这些东西对苟氏集团未来一段时间的发展极其重要,不容有失。 一旦放并州军过境,半年多的辛苦耕耘必将损毁,固然可以稳守安邑,然若田亩尽毁、庄稼无收,守住一座城池又有何用? 苟政出征前,曾与苟武有过一番深彻的交谈与叮嘱,其中明确表示,河东对苟氏集团最有价值的地方,在于粮食、人口与食盐 一旦事急,以保粮优先,若不成,则以存人为主,至于城池,并不是那么重要。有苟政这样的交待在前,苟武的思维对策自然要发散一些,至少不是郭毅能够轻松跟上的。 当然,为了说服也为安抚郭毅,苟武又表示,他率众北上拒敌,能破之固然好,若实无战机不能破,自当引师而还,届时再据城坚守,亦未为迟。 至于他北上期间,安邑的防御,则交由郭毅操持,几大屯营的动员、编练,也同时进行,以备军事...... 不管如何,河东直属于苟氏的军民部众都需要动员起来了,不得不如此,而可以想见的,原来劳心费神方梳理出来的生产经营秩序,又将陷入混乱之中,损失是必然的。 事实上,苟武知道自己北上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但这个险不得不冒。比起龟缩安邑,立足防守,被动地等待并州军来犯,他更喜欢采取主动,恰如当初率领族人摆脱羯赵朝廷追杀时那般...... 而比起当初的绝境,此一遭情况可要好太多,至少他是具备反击之力的。另一方面,敌我强弱形势明显,而战略战术目标又相对困难,要实现意图,不冒凶险、不出奇计,怎么可能。 夜幕降临,临汾城外,灯火有如散落的星辰点缀着营地,至临汾后,苟武没有选择入城,而是军于城垣之下,自入城与张珙相见,消解其戒心,也取得这支军队的指挥权。 灯火昏黄的军帐中,苟武一脸沉容,仔细地翻阅着从各方汇聚而来的情报消息,木制的小案上,摆着一张地图,不时埋头对照着,思索着...... 时间悄然流逝,过了好一会儿,苟武的表情依旧严肃,但一双眸子却已变得坚定。 “来人,去把张珙、刘异二人找来!”苟武吩咐道。 未己,一身戎装的张珙奉命前来,入帐参见。苟武看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孙部第一战将”,没有啰嗦,直接沉声问道:“不知张裨将麾下孙部将士,可还能战斗,面对并州军,可还有拔刀的勇气?” 对于武将来说,恐怕少有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质疑的人,尤其是关乎“勇气”这种堪称行伍立身之本特质的事情。 迎着苟武的目光,张珙重重一抱拳,语气不忿道:“末将丢了平阳,然与麾下弟兄无关。末将羞于见人,但麾下弟兄,无不是敢战之士,还请将军勿要见疑!” 闻言,苟政默不作声地从案上抽出一道文书,递给他,等张珙接过之后,方才严肃地说道:“绛邑那边传来消息,建义将军伤重不治,已于白日故去!” 一听此言,张珙神色大惊,满脸的不可置信,惊声道:“怎会如此?” 说着,张珙急忙翻看手中帛书,他学识不足,但理解信中之意,问题还是不大的。 “将军!”回首向东,张珙悲呼一声,右手重重地将那道帛书揉在手里,仿佛要将之捏碎。 孙万东的部下中,张珙算是最具智慧的一人了,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向苟武一摆手,镇定地问道:“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见其反应,苟武讶异之余,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喜欢。看着张珙,苟武以一口从容的语调道来:“我接到军报,并州军分两路南下,汾西诸葛骧军万余,自平阳出发,汾东张和军七千余众,自襄陵南下。 两军目标,直指临汾、绛邑。张和军快,已至绛邑城外,诸葛骧缓些,今日方才出发,眼下正在途中,估计明日也能抵达临汾......” 随着苟武描述军情,张珙的表情也变得极其严肃,仿佛有一股铺天盖地的压力向他逼来。 苟武的语调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继续说着:“并州大军压境,敌强我弱,我军已危若累卵,为今之计,不出奇计,不拼死一搏,是决计难解此危局! 我有一策,自忖极险,就是不知足下可愿与我同道?” 闻问,张珙凝眉 道:“将军欲出何计?” 苟武道:“据中垒营督陈晃言,明日张和便当率军攻城,他必率军死守待援!我观并州军虽众,两路并举,然张和急进,诸葛骧缓图,两者之间,相差至少有半日至一日的脚程。 我欲趁此间隔,集中敢战之士,先破张和,再拒诸葛骧!还请张将军回城,整备兵马,让将士枕戈待旦,明晨随我一起,东渡汾水,配合陈晃,袭取张和!” 听完苟武的筹谋,张珙先是一呆,而后认真思索少许,拱手道:“敢问将军,绛邑有我军多少兵马?” 苟武如实答道:“两千余,能够力战者,1500人左右!” 张珙深吸了一口气,道:“将军当知,即便我们所有军队加上,也不过四千余卒,张和兵众仍为我军两倍!” 苟武嘴角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容,反问道:“决定胜负的,难道只是兵马数目多少吗?你追随孙将军时,难道就没有以寡敌众而最终取胜的时候? 当此危局,只需我将士有破釜沉舟之志,敢死冲锋之勇,舍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取胜之机?” 对此,张珙沉默了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不知将军可曾想过,倘若事败,倘若不能及时击败张和,倘若诸葛骧援军赶到,那等局面,如何应对?” 苟武嘴角的笑意消散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直勾勾地盯着张珙说道:“河东局面已然危颓至此,主公远在关中,大军一时绝难以回援,能够依靠却敌的,只有当前的兵马部众。 当此之时,局面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听苟武这么说,见他一脸的认真之态,张珙在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后,方拱手拜道:“我原觉孙将军爱行险,却不曾想,苟将军用险,更胜孙将军!” “可敢一战?”苟武淡淡道。 张珙面露慨然:“将军尚且不惧凶险,末将又有何迟疑?而况,孙将军于我有袍泽之谊、提拔之恩,他不幸亡于张和贼子之手,不论如何,我也该寻机,为其复仇,以慰英灵!” 第19章 破其一路 “参见将军!”张珙去后,刘异在亲兵的引导下入帐参拜。 “刘兄,久等了吧!”看着刘异那还算俊朗的面庞,苟武轻笑道。 “应该的!”刘异赶忙表示道:“不知将军唤末将,有何吩咐?” 苟武没有直入主题,而是先问道:“刘兄近来可还适应?这段日子,我忙于公务,怠慢刘兄了,还望见谅!” “不敢当!将军身兼河东之重,军民安危系于一身,地”听苟武这么说,刘异面露感激,慨叹道:“劳将军照应,一切尚好!流亡途中,朝不保夕,如今的日子,在那时只是奢望,我等心中只有感激之情,岂有埋怨之理?” 这月余以来,以苟武为媒介,刘异以及与他同批的那些河北流民,也慢慢适应了新的环境、新的生活。 虽然依旧艰苦无比,为了供馈西征大军,所有的苟氏集团部众都在节衣缩食,但基本的稳定与秩序对这些从地狱中一路闯出的人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 而于刘异本人来说,最幸运的事,莫过于途中结识了苟武及其率领的苟氏残存族人,并一路相携习归。若非这份香火情在,他刘异如何能从几千流民中脱颖而出,成为归德营副督,那些关东流民中,可不缺像他这样出身、能力的流民帅。 因此,在对苟氏集团的适应上,刘异积极且迅速的,是首先从心理上认同,当然,这也与他享受到的尊重待遇息息相关。 刘异常山郡寒门出身,二十来岁,算得上文武双全,虽然起于微末,长时间与下层黔首贱民为伍,但对高门富贵一直满怀向往。 并且,他绝对是一个聪明人。就如眼下,从入帐之后苟武的那番关怀问候,就察觉了一些问题。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苟武这明显是对自己有所求,且绝不是一般事情。因此,在稍作沉吟后,刘异主动表示道:“将军,属下心知河东时下情势危急,倘有所命,但请直言,属下正愁没有回报将军的机会!” 听他这番表态,苟武心中自是欣慰,但面上表情却更显严肃,郑重地说道:“眼前有一项任务,十分艰巨,十分危险,我自觉也是难为人,不知.......” 刘异直接打断苟武,抱拳道:“请将军示下!” “......”苟武又将两路并州军情解释了一番,然后郑重地说道:“我欲冒死袭取绛邑的张和军,然实恐平阳之诸葛骧军威胁。我欲让你与苟英领军北上,骚扰阻截诸葛骧军,哪怕能迟滞其一时半刻,对我军行动,都有一分获利!” 帐中,除了刘异之外,还默默地站着一名壮汉,胡茬稠密,但面相很年轻,脸上横肉以及身上充盈的脂肪,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这必是一个能冲锋陷阵的勇士。 提到自己的时候,苟英还朝刘异拱手示意,他便是随着苟武西归的十几名苟氏族部之一,少数几个姓苟的...... 而刘异听此吩咐,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思忖少许,问到一个关键问题:“不知将军打算给我二人多少兵马?” 苟武很平静地答道:“两百骑!” 即便不抱什么乐观期待,但苟武的这个答案,依旧让刘异惊愕不止,甚至有些不敢置信。沉默了片刻,见苟武那一脸认真、不似说笑的表情,刘异方才苦笑道:“将军是否太高看属下了,这是以一敌五十,把我当石闵了......” “不一样!”苟武口气冷静,说道:“我不需要你破敌、败敌、退敌,只需扰敌、缠敌、疲敌,为我渡河攻歼张和军争取时间!此等任务,最适合骑兵执行,时下军中,我能抽调与你们的,只有两百精骑!” 说着,苟武又笑了:“现在,不知刘兄可还敢去?” 迎着苟武那沉静如水的眼神,刘异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深吸一口气,作揖道:“将军既有差遣,虽死无悔!” “好!”苟武当即道:“这等大事,也只有真正的英雄豪杰才能办,我也才敢委派!” “苟英!” “在!” “两百精骑,已然准备好,你随刘副都督点齐,连夜北上,诸葛骧军正当途扎寨,快马疾行,天明之前,必能赶上。 夜袭虽险,却是实现目标,最好的一个办法,一个时机,望你二人善加把握!另外,刘异是我委任的主将,你必须遵从他的判断,依照他的指令行事,此事重大,关乎全局,容不得丝毫违背与迟误!” “诺!”苟英斜了刘异一眼,翁声拜道。 苟武又看向刘异,见状,刘异吐出一口浊气,拜道:“谨遵将军之令!” 对于苟武的任务命令,若说有多少信心,显然是不足的,若说一点不怕,大概也是假话。不过,流民帅出身的豪杰,能力素质或许各有高低优劣,但饱受痛苦磨难的他们,最不缺的,大概就是拔剑搏命的勇气了。 如果说过去是为了生存,那么这一次于刘异而言,则是为了报效苟武的恩泽,更为在苟氏集团立足。这样的心态,对新归服的人来说,是很普遍的,阴槃之战的贾虎是这样,如今 的刘异也是这般。 ...... 永和六年春三月,十四日,天方蒙蒙亮时,苟武已尽起临汾三千余众,悄然北行数里,在早已勘定好的浅滩,泅水过河。 天明之后,已至东岸,而此时苟武军的相对位置,已在张和的西北侧后方,又一个时辰,在苟武的率领下悄然潜行至张和军背后。 需要提一点,对于援军,张和不是没有防备,他安排了轻骑进行巡河,但主要针对浍水沿岸,对汾水及后方,却是没有兼顾到。 通过与诸葛骧那边的军情交通,张和倒也知道临汾那里还有一支孙部残兵,但是诸葛骧正举兵南向。张和意料不到的,是苟武竟完全将汾西通道放开,转而全军全力进攻他,更想不到,苟军竟然从他的背后袭来。 距绛邑西北约七八里的地方,汾水东缘的一条深壑中,苟武军偃旗息鼓,在各级军官的约束下,静静等待着,肃杀的氛围在酝酿、积聚,直至爆发。 作为主将,苟武的心思,则全在绛邑那边,从辰时开始,张和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动地对绛邑的进攻了。 虽然兵力三倍多于陈晃,但在攻方的天然劣势下,也被抵消不少,有部下建议张和,集中主力进攻北门,其他各门采取佯攻辅助。 但张和拒绝了,他选择了一个相当托大的打法,将全军分为两波,从南北两个方向进攻,打算以此法分散陈晃守城军力,起两面夹击之效,只需有一路取得突破,城池也就拿下了。 张和想得很美好,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一点一点地,朝着他预期的方向偏离而去。 苟武这边,找了块斜坡倚着,双手环抱着一把剑,闭着眼睛,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等待着利剑出鞘的时候。于此同时,不断有斥候游走于危险边缘,将城战的情况报告给苟武。 “禀将军,并州军已越过沟渠,攀城而战,我军抵抗坚决,激战正酣!” “禀将军,敌我双方,死伤惨重,城池还在我军手中!” “禀将军,南城敌军稍退,暂时转危为安,并州军正加紧进攻北门!” “禀将军,并州军已攻上城头,正与我军争抢城楼!” “禀将军,陈都督率军反击死战,抢回北城楼,并州军这波攻势已被打退!” “......” 一波又一波的消息自西南边传来,周边氛围变得压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苟武的眉头则越皱越紧,但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眼睛也只偶尔睁一眼,给出的回复一直是两个字:再探! 直到这则汇报入耳:“禀将军,敌军已全部投入战斗,张和率亲兵抵近城下督战,敌骑也迫近城下,以骑射辅助进攻!” 苟武双眼立刻睁大了,人也直接站了起来,抬眼一看,日已西移,依旧释放着浓烈的光芒,打西北望去,很是刺眼。 没有任何犹豫,苟武严肃吩咐道:“传令各部,整备武器队伍,准备出击!” 又叫来张珙,苟武冷声道:“整备完毕,你即刻率所部出发,驰援绛邑。抵达城北之后,立刻发起进攻,直取张和后背! 记住,你只需向前进攻,直到与城中陈晃军会合。我自领军随后,南门及其他敌军,我自拒之!” “遵令!” 将士早就枕戈以待,因此,当命令下达,只用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三千多名苟军,便已经整备完毕,张珙也已率所部动身了。 从军报可知,久攻不下,张和恼了,急了,也彻底癫狂了,开始不惜一切,全力进攻城池。绛邑并不是什么坚固险峻的要塞,依这种形势,倘若守军只有陈晃,即便再坚韧,恐怕也很难抵挡住。 只可惜,苟武一直耐着性子,按捺不动,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战机。全力投入城战,连骑兵都派到城下放箭了,对苟武来说,这个状态下的张和军,最利于破袭,成功的可能性也最高。 由张和率领的这支并州军,的确集中了不少精兵勇士,战力不俗,当其尽全力而战时,也确实展现出锐不可当的气势。 苟武军还未赶至城下,便又收到消息,北城已破,并州军已入城。闻此消息,苟武没有任何迟疑,他坚决坚定地下达进军令。 苟武自然清楚地明白,城破也好,守住也罢,当此局面,没有收手的可能,他同样已处在一个绝地。 绛邑北边,张和军的后方,当苟军进攻的号角响起之时,他们方才察觉这从屁股后边袭来的敌人。在长时间的城战中,张和军阵型早就紊乱,各部多有混杂。 当张珙率部下,冲击而来时,混乱直接产生了,逃散者、抵抗者,数不胜数。战场之上,后路遭袭,永远是最危险的一种情况,也基本没有军队能在敌军都突袭到屁股眼了,还能从容地应对御敌。 张珙所部,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入敌军背心,他们战斗意志甚至坚定,就一条“为孙将军报仇”,就足以让这干孙部将士尽力效死了。 而张和军,就一块直缨刀锋的豆腐,在苟军的冲击下,支离破碎。张珙 按照苟武的吩咐,率领士卒,一门心思往城内打,直至城下,方才遇到一些有组织的抵抗,但也微弱得紧。 在后路遭袭之时,张和正于城中,亲自指挥,加紧对陈晃军残部的围攻。当敌情传来,他的脸刷得一下便白了,紧跟着脸涨得通红,差点急得闭过气去。 这种时刻,根本顾不得敌人从何处来,又有多少,只知情势很危险。而张和,按部就班打顺风仗或许还有几分能力,但临阵处理这种复杂危险的局面,也显然为难他了。 他一共下达了三道命令,其一让后方将领,就地组织部卒,结阵抵抗;其二传令南城部队,弃攻南门,绕道向北,围歼来袭敌军;第三,也是最蠢的一条,下令城中部队向城外撤退...... 第一条,不需要吩咐,已经有并州军将校在做,但效果不佳,乱兵难聚,还要面对苟武亲自率军的打击。 第二条,困于城中,他的命令一时间根本传不到南城去,想让南城的并州军察觉敌情后,自发前来支援,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与足够的决断力。 至于第三条,则直接引起了北城并州军的彻底崩溃。里面的军队想往外撤,外边的则被苟军往里赶,还有陈晃趁机率领残部从城中展开反扑进攻...... 事实上,直接被苟军斩杀的敌军并不多,反而是因为混乱引发的自相残杀、践踏,伤亡更多更重。血淋淋的事实再度证明,战场之上,混乱与无序,才是最大、最危险的敌人。 在半个多时辰的厮杀过后,绛邑城北的并州军,彻底宣告崩盘,作为主将的张和,困于城前,根本无法及时有效组织军队作战,否则,多少能够给苟军造成些威胁。 等张和踩踏着自家将士尸体,闯出绛邑城时,北城的局势已彻底崩盘了。而南城果有援军,主动前来支援,结果被乱军冲散。 当绛邑内外一锅粥的乱象消退之后,并州军已然大败。张和这一回运气很好,没有被俘虏,在一支骑兵的接应下,狼狈北逃。 留下的,是一场惨败,以及三千多具尸体,而余者,不是被俘,就是逃窜。虽有奇计突袭之利,但一番血战,苟军的伤亡也不少,尤其城内守军,死伤惨重,中垒营伤亡直接过半。 但斩获也是很可观的,俘虏1400余人,连带着张和军的大量军辎都落入苟武手中,其中,甚至还俘获了近千匹马,都是战马! 第20章 前门拒狼,后门进虎 逐渐深沉的夜色,笼罩在战争造成的疮痍上。随军民夫,以及那些当地士民,满怀忐忑与惊悚,默默地清理着战场,除了搜集散落的兵器、旗甲、粮食、皮革等军事物资之外,最主要的,还是清理尸体...... 死难的苟军将士,尸身被收容埋葬于城西挖好的一座大坑里,算是入土为安。至于并州军,则不需那般“讲究”,也图省事,就暴露于城南城北,至多集中在一起。 城里城外,城南城北,三千多具尸首,是实实在在的,夜色之下,显得狰狞而恐怖。这一仗,死的人数的确有些多,这也跟苟武的军令有关,在确认胜利、彻底将敌军击溃之前,不要俘虏...... 一切以作战胜利优先,其他任何考虑都靠后,也就导致,等苟军将士开始抓捕俘虏时,收获也不多了。 至于因此战死掉的人,只是一串数字罢了,哪怕累累尸骨摆在眼前,或许还不如他们身上的衣甲、手中武器更吸引人注意。 苟武这些人,纵不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总也见惯了生死。比起一场天灾,一场饥荒,区区几千人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几日前,孙部数千人,尤其是那些俘虏,尽为并州军所害,对于下属的孙部将士来说,这也仅是血债血偿罢了...... 并州军留下的营地内,生还的数千苟军将士,尽情享用着酒食,还有老规矩,有功者赐酒肉。苟武没有举行庆功宴,只是命人将犒军物资发放,让各部自行庆祝。 满营欢愉之中,苟武则登上一栋箭楼,拿着一罐自张和军中缴获的酒水,倚栏独饮,默默品尝着胜利的味道。 如此大胜,算是苟武的扬名之战了,尤其在这等恶劣的局面下,逆势而为,大胆用兵,获取全胜,则更显可贵。这种胜利,非名帅大将不能获取。 藉于此,苟武该是有自得之本钱的,只可惜,此时此刻,他却从心里把那点得意之情狠狠压制。实在是时局艰难,重任在肩,虽获此胜,但对于河东危局的解决,究竟能起多少效果,仍旧未知。 张和军破了,诸葛骧那边,可还有上万军队,而比起急躁少备的张和,诸葛骧为人用兵,可都要谨慎持重许多。当然,这也是他敢于在两路并州军如此抵近的情况下,还敢玩“舍一取一”的战法,简直是在刀尖上起舞。 “此时,诸葛骧应当已经收到张和兵败的消息了吧......”抬眼望向西北,苟武的目光仿佛能刺破黑夜、跨越汾水,落到数十里外的临汾城,嘴里喃喃道:“不知这位诸葛将军,又将作何举动?” 就在不久之前,苟武收到了留在临汾眼线的急报,虽然晚了半日,诸葛骧军依旧于黄昏时分,抵达临汾,已然入据城池。 刘异与苟英在何处?安危如何?自己接下来,又当如何行事? 带着类似的思考,苟武伫立良久,一直到“袭扰骑队”的归来,方才从杂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昨夜苟武给了刘异与苟英两百骑,活着回来的,也就三十余骑了,几乎人人带伤。 帐内,看着创伤数处,手臂上仍隐隐有血液渗出的刘异,苟武亲自上前,将其扶起,沉声道:“辛苦了!” 面对苟武的礼待,刘异脸色很是难看,并不是因为流血过多造成的生理反应。见其闷着脑袋,不做言语,苟武四下一扫,回过味来,眉头一凝:“苟英何在?” 闻问,刘异再度佝身,单膝拜道,语气沉重道:“苟队主失陷敌阵,力战而亡!属下有辱使命,两百骑损折过半,既未能阻敌军南下,还折了苟队主!恳请将军治罪.......” 听刘异这么说,苟武面上表情凝固了,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说些什么好。与苟政、苟雄兄弟不同,与其他苟氏族人也不同,苟英是一路随他从魏郡逃出来的,感情深厚...... 过了好一会儿,接受了这则消息后,方才双手再度将刘异搀起,扶他坐下,给他倒了碗温酒,轻声道:“将你们的遭遇,仔仔细细给我讲一遍!” 见苟武表情,刘异心情更加沉重,接过酒水,狠狠地灌了一口,抬手拂过下巴,而后缓缓将他们北上扰敌一日夜间的情况叙来。 昨夜,刘异与苟英率领两百骑北上,夜行三十余里,便抵近驻于汾水西岸的诸葛骧军营地。那时正是夜半三更,人最为困顿疲惫的时候。 这种行军途中的临时营地,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深沟坚壁,但诸葛骧的营防布置,还是很有章法。刘、苟二人,在仔细观察过敌营后,瞅准一处,没有犹豫,在夜尽天明之前,发动突袭。 两百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在敌无备之下,突入营中,引发混乱还是有的。北上之时,带足了松脂、油料等引火之物,突袭之前,刘异的命令也很清楚,只蹈营、喊杀、放火,搅乱敌营,尽量避免厮杀,尤其不能恋战。 旁的不说,能够被苟武委派来袭营的,绝对是苟军的精锐,在刘异明确的战术命令下,执行得还是很到位的。因此,在遽然袭击下,并州军左营很快就乱了起来,尤其是苟英率人,跑进了辎重营地, 放火烧了好几方草垛、粮车...... 只可惜,没能引发营啸,乱象也没有进一步扩大,不是夜袭小队不努力,实在是诸葛骧反应比较迅速。 事起之时,诸葛骧自睡梦中惊喜,察看情况后,果断下令各营军官制乱。立足中营,安抚其余未乱营地,防止乱象扩散,在此基础上,再派军进入左营与辎重营,约束乱军,剿杀苟军骑兵。 随着诸葛骧命令的一步步落实,并州军各营逐渐稳了下来,而刘异察觉其状,虽觉可惜,但也不得不带人撤离。刘异的反应也不算慢,但依旧被反应过来的并州骑兵狠狠咬了一口,加上走丢、失陷于敌营的骑卒,当时便损失了四十余骑。 刘、苟二人的袭击,虽然没有给诸葛骧军造成太多的死伤,但迟滞的目标,却还是达到了的。持续的骚乱,使其秩序大变,到白日方才重新整备完毕,但将士疲惫明显加强。 同时,苟英带人在辎重营放的那场火,也烧掉了诸葛骧一小半的粮草,这甚至比杀伤他几百士卒,作用更大。一番折腾,诸葛骧军一直到巳时左右,方才起行,继续南进。 南下途中,面对的自然是刘异与苟英的持续骚扰,两个人各领一队,轮番上阵,靠着骑兵的高机动性,与其纠缠。但他们毕竟兵少,且在白日,想要达成夜袭的效果,自然不大可能。 事实上,作为寡而弱的偷袭者,暴露在敌人面前的时候,是极其危险的。但刘异与苟英迫于艰巨的战术任务,不得不游走于危机边缘。 几次袭击下来,他们的虚实也慢慢被诸葛骧摸透了,于是在迫近临汾城十里的地方,苟英再度率人游弋其侧时,遭到了痛击。 这一回,没能顺利摆脱,相反还被诸葛骧设了个伏,将其包围。苟英也的确是个勇士,危急之时,率众死战突围,刘异也在最后关头,带人前去接应。 在付出了大量牺牲之后,二人方才会合,并协力突出包围。但在关键时刻,苟英的战马出了问题,中了一弩,一把将苟英掀翻在地,再难逃脱。 最终,苟英在又斩杀几名冲在前头的并州士卒后,淹没于敌军,而刘异只能率领残卒逃窜,但面临着并州骑兵的追歼。 虽然诸葛骧军中骑兵不多,但也逾千骑,刘异一路被撵着往南跑,又转向西边,逃了五六十里,方才勉强摆脱。但还跟在身边的,也只剩下这三十来骑了。 无奈之下,刘异率众,南渡汾水(汾水过临汾境后,汇入浍水,折而朝西流向黄河)回到河东境内,绕了一百多里地,从南边转至绛邑,得知苟武已经击破张和之后,才敢来归...... 听完刘异所述,苟武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见状,刘异再度起身拜道:“属下无能,有负将军所托......” “不!”苟武很肯定地打断刘异,看着他,唏嘘道:“本是强人所难、赴汤蹈火之使命,你们已经完成得很好,拖得诸葛骧半日时间,方才给我军创造了袭取张和的机会,否则,结果难料! 苟英之死,实属天意,阵上而亡,也是我等从军者的宿命,你也不需自责!” 听苟武这么说,刘异心下才稍稍一松。注意到他惭愧、忐忑的神情,苟武稳了稳心神,脸上挤出点勉强的笑容,再度将刘异扶起,安抚道:“辛苦功劳,悉数记录,你先下去,带领归来的勇士疗治金创,我也将赐予酒肉,以示犒劳......” “多谢将军!” “去吧!” 待刘异被亲兵引着退下之后,苟武再也忍不住哀伤了,双手握拳,眼眶中隐隐有泪滢闪动,趁着无人,低咽道:“我苟氏,又亡一族亲啊!” 这一夜,平阳与河东的局势,就仿佛进入了一种喧闹之后的平静,所有人都好似累了。苟武驻绛邑,诸葛骧军临汾,张和则逃回襄陵。 当然,左右局势的主角,也变成了苟武与诸葛骧,二者隔河、隔空相望。不过心态、状态上,却大不相同,苟武依旧绞尽脑汁,思考着接下来的局势变化,筹谋着相应对策。 而诸葛骧,则还在一种凌乱的思维之中,怎么也想不通,张和是怎么败的,苟军究竟有多少人,而他接下来又将如何行事。 但不管如何,有一点是确认的,十四日此夜,双方都没法再做更多事情了,一切唯有等到明日天明再说。 翌日一大早,或许是昨夜梦到有喜鹊在枝头鸣叫,苟武初醒,便收到了一则好消息:张和死了! 却是绛邑兵败之后,张和仅率数百骑北逃,至襄陵,惊惶甫定。回魂之后,念及惨败之情形,郁愤难释,有种被再一次打回原形的羞耻感。 自觉经此一战,大损并州精兵,有负张平所托,无颜再回太原见叔父。同时,半年之内,连遭败绩,还是惨败,即便是张平族侄,在并州集团也很难再抬头了,更别提什么功业前途了。 于是,心态彻底崩溃的张和,越想越气,一气之下,干脆直接拔剑抹了脖子...... 还有这种意外之喜!得知讯息之后,苟武的思路迅速就打开了,立刻升 帐聚将,进行军议。 苟武一共有三方面的安排,其一以张珙率领原孙部将士北上,直取襄陵,然后做出西渡,收复平阳城的姿态; 其二,给陈晃补充兵卒,让他归河东郡,绕行至汾水南岸,大造声势; 至于苟武自己,则率领剩下军队,自绛邑西进,兵临浍口,同样大张旗鼓,做出威胁诸葛骧军的动静。 显然,苟武又在行险了,在兵力本就不足的情况下,还敢如此大肆分兵。但是,这样的虚张声势,对诸葛骧这样的人来说,恰恰能起奇效。 此时的诸葛骧,正面临着下一步动向的艰难抉择,是进是退,是攻是守,是战是和,完全没有定计。当诸葛骧还在犹豫之际,巡河的并州军士,立刻将苟军的异动报告给他。 对此,诸葛骧心中的疑虑顿时加重了,原本河东留守苟军的情况还是比较清晰的,但经张和那么一般,一切再度变得模糊与浑浊,这显然会加剧其内心的担忧。 不过,警惕之余,将其吓退,则还需一定的火候,而这把火来自张珙。 张珙奉命北上,至襄陵时,已近乎一座空城,那些并州骑兵,收容张和尸体后,直接狼狈而逃,北返永安去了。留下一个尴尬的豪强首领吴单,没能逃掉,被张珙收而斩之,算是继续为孙万东报个仇。 其后,按照苟武的命令,张珙鼓噪而西,兵临汾水,在几个津头大造动静,林立的旗帜伪装出数千人的兵力规模,做出要渡河截断诸葛骧军退路的态势。 当张和自杀以及张珙军动向,陆续传至临汾时,诸葛骧再也稳不住了,没有多少犹豫,果断选择撤军。毕竟,事已不济,逗留无益,反致危险。 撤也撤得小心翼翼的,先遣骑兵北归,加强平阳那边的防御,保证后路畅通。同时安排兵马殿后,以防备汾南、汾东的苟军,他则自领中军,向北徐行。 就这样,在苟武大胆操作的“疑兵之计”下,自觉独木难支的诸葛骧,也退兵了,并州带给河东的这轮危机,也暂时宣告过去。 然而,收拢各路兵马、物资、人口,全部打包南归河东(苟武断定,一旦等诸葛骧反应过来,平阳必不可守),至闻喜,还未及喘口气,急报再来。 苻健的前锋兵马,已叩轵关! 第21章 在长安 永和六年三月二十日,距离苟政进长安,已经半个月过去了。 比起三月初五时的喧闹,如今的长安,方才勉强恢复了一丝安宁。在入主长安的这段日子里,苟政也算体会了诸般滋味,可谓五味杂陈。 风光固然有之,但更多的,还是负担与压力。苟氏集团下属的将士还好,他们正沉浸在长安当家做主的荣光之中,但作为首脑的苟政,可就有种坐在火炉上烤的灼痛感了。 入长安后,他便彻底暴露在天下人面前,任人观察、研究,任人审视、怀疑,一举一动,都不再如过去那般自由。 对苟政来说,去年克安邑,是一个极其关键的转折,通过那场北上的战略搏命,成功实现了这个由苟政主导的苟氏集团从萌芽到发展壮大的过程。 今岁进长安,显然又是另一个里程碑式的进步,苟政与苟氏集团藉此走上一段新的征程,迎来一个新的局面,开始这段历史浪潮的潮头踏浪而行。 从长安城头扬起“苟氏”的旗帜开始,苟政就已经勉强抓住了这段难得的历史机遇。而崭新的局面,也必然带来全新的挑战。 比起安邑,长安的规模与影响力,都不可同日而语,要掌控这样一座城市,其中的难度也不是同一量级。 而比起区区河东一郡,占领长安之后,苟政目标却是要收治雍、秦二州,乃至整个关西大地,这其中面临的挑战同样是艰巨的。 不过,再大的困难,再多的挑战,对苟政来说,也只是注定要面对的事情罢了。饭一口一口吃,事一件一件做,苟政从来信奉这一点,在长安的日子里,乱也好,安也好,他始终从容。 在主要矛盾与关键问题上,苟政的认识从来都是清醒的,因此,在初下长安的千头万绪里,他的工作重心,依旧放在军事问题上。 军队是根本,是一切,是苟氏集团赖以发迹崛起的基础,也是如今能够堂而皇之占据长安、威震关西的底气,因而再怎么重视军队工作也不为过。 而经过一路西进的俘获、扩编,规模空前壮大的苟军,也需要及时的调整。毕竟肉眼可见的一点,苟军的数量是上来了,但战斗力下滑严重,尤其是军纪问题。 一直以来,苟政都在加强部下的军纪,尤其在作风上的要求,在这个时代更属异类,过程很艰难,不说完全消除匪气,但在长时间坚持之下,作用还是有的。 至少,对于苟政的军政命令,麾下将士的服从性是大大提升的。每有出征作战,军纪作风更是要反复强调告诫,此番西征亦然。 进兵途中,随着连番的胜绩,苟政的威望比起之前,更有显著提高,到长安后,更达到一段高峰。而苟军将士们,对苟政的命令,也大多表示服从,包括纪律作风上的限制要求。 但这种服从性,仅针对自河东出发的将士,并不包括一路走来,那些招降纳叛的将士。这些新加入苟氏集团的将士,来源不一,成分复杂,不提战力,不提忠心,但他们的表现也很符合“兵贼不分家”的现象。 进长安后,违背军令,侵犯士民最多的,恰恰是那些降卒、义士,是那些“关西兵”。对此,苟政足足花了七日的时间,斩杀了两百多名违法乱纪的军官士卒,才把那些“匪兵”给镇压住。 当兵乱消除,那么人心自安,而比起进城时的威风赫赫,对于自己军队的严厉约束与惩戒,则是苟政带给长安、京兆乃至三辅士民最深刻的影响。 在此之前,苟政的“约法三章”,也已传遍历秦雍。对于这条,关西士民态度各异,有欣然称道的,也有嗤之以鼻的。 不过随着苟政重视军纪的名声与措施传开后,很多杂声也的确消沉不少,在辐射影响最重的长安、京兆地区,则有不少士民们,开始真正视其为“义师”。 等军纪问题得到控制之后,苟政随即开始着手对军队进行整编了,这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与诸营部将领,也达成了一致共识。 毕竟,三万多军卒,素质参差不齐,各部数量也不一,对军队指挥与战斗力的影响实在太大。此前战事紧急,没有时间,长安既下,取得阶段性胜利之后,也该着手进行整顿与编练,这是为长远计。 于是,在苟政的主导下,一场覆盖所有长安苟军的大整编,轰轰烈烈展开了。这场整编,基本上是在原来中军各营的基础上展开的,并且将苟旦、苟威、孟淳、郑隽等“外军”,一并囊括在内,进行统一规划。 而比起此前数次整编,这次规模更大,力度也同样空前。首先在编制上,有了更为明确的规定,麾下诸营,战卒限定在1500卒,分3幢9队81什。 其次对各级军官的称呼进行变更,改“主”为“长”,如此前军主、幢主、队主之类的称呼,私兵部曲,人身依附的性质,实在太过浓烈,不利于苟政实现真正的军令统一。 在当前的苟军队伍中,这种人身依附关系,也是普遍存在的,甚至可以说,整个苟军就是苟政的私兵,只不过,他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军头罢了。 当然,仅改个称呼, 显然是不够的,但这却是一个开始。可不要小看这些称呼,有些观念,正是在潜移默化之中,逐渐形成的。 在这条军队改革路上,苟政还有极其漫长的路要走,快不得,慢不得,更急不得,但必须要走。 最后,针对各营,苟政尝试进行了一定的轮换,比如,归义右营的罗文惠,调任破阵营,接替弓蚝。当然,弓蚝苟政也不会亏待他,新成立的果骑营,便由他统率。 在这次整编中,苟政简拔战马与骑士,对麾下骑兵进行了大肆扩充,还得感谢毛受、张先二人“送”的马匹,尤其是毛受,最后编练出五千多骑兵。 除了划入亲兵、探骑及其余各营运用之外,余者分入三支骑兵,骁骑、锐骑以及新成立的果骑营。而对调到果骑营,弓蚝自是欢喜。 当然,以上只是苟政对他“中军”的整顿,还有一些外军,比如苟旦、苟威部,孟淳、郑隽部,同样被要求按照编制整顿,自然不是太乐意,但苟政允诺,待整兵完成后,将安排他们到秦雍郡县进行戍守,这才勉强消解抵触心理。 经过整顿之后,在长安,苟政得战兵26000余人,其中中军就有两万出头,至于剩下的人手,则属于被淘汰的弱旅了,全部打为辅卒,编入辎重、工兵营中。 长安整编,花费了苟政大量心力,比起军队编排,如何安抚众心、协调矛盾,更加繁累。而结果,显然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为此,甚至暂时停下了继续进兵的步伐。 但是,对苟政来说,比起急于求成的攻城略地,这种夯实基础的整顿,显然更具意义。 第22章 在长安(续) 军事整编之余,苟政也没有放松政治攻势,甚至于,在暂缓军事行动的同时,反而加大了政治上的摧陷招抚,晋室这杆大旗,也正是在苟政入主长安之后,才真正开始发挥其效力。 苟政当然不会相信,凭借晋室的名号,就能够让关西夷夏欣然归附,他只是在北方士民长期饱受胡羯剥削摧残之后,顺应那种“背羯望晋”的趋势罢了。 他只是给那些关右豪杰一个接受、臣服自己的理由罢了,毕竟大伙都打着晋室的旗号,对杜洪那个矫称晋臣的贼子,都能积极响应,自己这个得到了建康册封的名正言顺的宁北将军,岂不更值得投效。 当然了,苟政的冷静与理智,也让他心里始终认识到,晋室这杆破旗,用用就得了,可别当真的,需要牢牢把握并夯实的根本,还是手中的军队。 军事大于政治,就是当前这个社会运行的准则之一。把握不住这一点,长安早晚地拱手让出去,他与苟氏族人的下场也不可能好的了。 不过,在长安的这半月间,借着晋室的旗号,苟政也的确做了不少事,而总结得来讲,还是那四个字:招降纳叛。 除了曹苞、郭将、柳恭等人,作为苟政的使者,四处拜访,招民抚士,王杨之这个朝廷正使,也终于开始发挥一些实质作用。 作为朝廷使者、苟政的代表,前往拜会三辅地区的士族郡望,详细阐说建康朝廷的令旨,替苟政招揽人才,将建康朝廷的封赏,兑换为实利。 而经过使者们的奔走,效果也是显著的,至少到三月二十日为止,长安周围五郡(京兆、冯翊、扶风、始平、北地)境内,暂时没有敢于反抗苟政的人与势力。 相反,在晋室“大义”的感召之下,在苟军的威慑之下,不断有豪强遣使携礼,前来长安,表示响应投效之意,一如当初杜洪之事。 事实上,关中当前的局势,与杜洪在时,别无二处,只是长安换了主人,从杜氏这样的阳春白雪,变成了苟氏这样的下里巴人。 而苟政在入主长安之后的一些作为,与杜洪当初做的,同样没有本质的区别。比如延揽雍州豪杰,比如全盘接收既有的军政体制与秩序,对长安及诸郡的将吏,全部留用,一如既往。 于是,雍州郡县,一大批官员将吏,又完成了一次身份的转变,从“杜氏晋臣”,变为“苟氏晋臣”。 而毫无疑问,这种转变,大多只是停留于表面的,他们名义上成为苟政的部属,而苟政对他们的统管,也只是名义上。 别的不提,对诸郡县,就政令、税务、徭役这些最基本的统治元素,都不完全具备,需要苟政一步步地梳理建立,实现真正的统治。 但不管如何,到了这一步,也基本可以宣布,苟政成功替代了此前杜洪的地位,成为雍州境内最大的一股势力。为了匡正名义,在王杨之的背书下,苟政又暂领雍州刺史、都督雍、秦二州诸军事。 虽然关中的势力分布与军政格局,仍没有一个根本性的改变,但苟政与杜洪不同,他的实力更强,意志更坚,手段也更多,也势必要打破此前的格局。 同时,由于苟军是一路向西打进关中的,在这个过程中,占领的城池、土地、人口,收降的将吏、人才,在影响力与控制力上,显然比此前的杜洪要强大。 尤其是冯翊、京兆二郡,长安以东的诸多城邑、关卡,不管兵多兵少,苟政总是有实质性掌握的,这一点就比杜洪强了太多。 至于杜洪,在率众西逃的过程中,还是被苟军的骑兵撵上,杀掠一波,丢了大量财货、牲口、将吏,最终只剩下五千来人,逃到武功县。 就是这样,杜洪仍不罢休,派人在秦、雍大地,四处联络,意欲组建一个“讨苟联盟”,他甚至派人南下,到梁州找司马勋...... 当然,已经沦落为丧家之犬的杜洪,这回可就再难有当初占据长安的望风影从了,响应寥寥,大伙可都盯着长安的苟政。 另一方面,雍州局势在苟政入主长安后的“冷却”,也跟苟政没有急于进行大规模的征讨有关。比如渭北的几路豪强,与高陆毛受齐名的黄白白犊、好畤徐磋,在杜洪西逃之后,都选择遣使向长安投诚,但也仅止于此。 从各方面的消息来看,白犊与徐磋,对苟政都甚是忌惮,而这大概率与苟政吞并高陆毛氐的行动有关。 在苟政兵进长安的同时,苟安也奉命领军,渡过渭河,袭取高陆。就如苟政预料的那般,在毛受身死、精壮尽丧的情况下,高陆剩下的毛氐部众,根本无从抵抗苟军。 而苟安也牢记苟政的交待,在击败高陆残存的氐军之后,便开始招降攻势,在苟军兵锋威胁之后,残存的三万多高陆部众(汉、氐杂聚),在一名名叫毛难的氐酋带领下,投降了苟安。 然后,除那些老弱妇孺留在高陆,遣一支兵马看护,剩下所有精壮,连人带人财货、粮食、牲畜,在苟安的驱使下南下长安。 这也是苟政的命令,他打算分两步走将高陆这股势力吞并消化,精壮聚于长安,编为行伍 ,以军法束之,以防反复。而留在高陆的人,失去最主要的武力,则只能在苟军的看押下,老老实实生产劳作,继续为苟军创造价值。 这种驾驭办法,事实上,也是效仿羯赵的政策。当初,石虎为什么动不动就从全国范围内五丁抽二、三丁抽一,除了征伐需要之外,也是通过此法,削弱北方士民抗拒的实力,强化羯赵的统治。 不得不说,这个办法,对于生产力的压制与破坏,是相当严重的,但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策略。在初入长安之后,尽可能地夯实自己基础、掌握更多的资源,是一个十分高效的巩固统治的办法。 但是,这种集中资源,尤其是集中人口的办法,也很快让苟政感到压力与苦恼了。就一个问题,长安之众,如何养活? 第23章 吃饭问题 两路苟军本身的军民力,一路上招降纳叛,吞并高陆部众,再加长安、京兆本身的士民,这些人口累积在一起,使苟氏集团直接控制的军民人口一下子突破了十万人。 这种情况,对于苟政来说,毫无疑问属于幸福的烦恼,要知道,在河东郡待了将近一年,由安邑将军府直接管理控制的军民,也就七八万,其中还进行了一定的分流。 只能说,这就是关中的底蕴了,在基础统治资源上,绝不是河东可比的,当然也没有比较的必要。 而仅从口粮角度出发,这十万人一下子被集中在一起,直接就超过了苟氏集团的负载能力,以当前苟氏集团的粮食储备,根本供养不起这么多人。 倒不是苟军当下拥有的物资储备很少,要知道,蒲坂囤积的军事物资,加上一路西来攻城略地所敛,战场缴获以及杜洪未及带走的物资(都被杜郁献给苟政了),从数量规模上来说,苟军控制的基础物资还是很可观的。 十万人,如果仅是赈济性的供给,支撑两个月,问题是不大的。然而,帐是不能这么算的,军与民是有区别的,当前仍处战时,还得考虑到一个持续性发展,得考虑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以及各方面的应急储备...... 一笔笔地扣下来,可供苟政自由调用的粮食物资,就很是微薄了,对比起十万军民,就更是杯水车薪了。在这个生产力倒退,全国范围内普遍呈物资紧缺的时代,供养一干脱产人口的难度,是超乎想象的。 当初,自河东誓师出征时,靠着半载积累,再加刮了几层地皮,方才征集起两万多脱产大军的物资储备。但那仅是作为军事作战使用,已经弄得河东郡内怨气冲天,各大屯营当牛做马,还有各部将士轮番下地劳作。 而长安的这十万军民中,至少在梳理初期,一大半都属于脱产人口,而要供应这么多人,所需要的生产经营基础,也是可以想象的庞大。 在整编过程中,苟政明显有压缩战卒数量的迹象,其中的考虑权衡,与军需供给的严峻形势,也是脱不开关系的。毕竟战卒、辅卒、民夫、流民,供给待遇当然是有区别的。 因为粮食问题,苟政在与僚属们处理相关事务时,总是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世上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 从安邑到长安,除了军事战略、发展前途之外,苟政考虑最多的,永远是如何解决军民部众的吃饭问题。只不过,在长安,他需要管十万张嘴,这显然是个大工程、大项目。 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苟政也迅速将河东那边的经验搬到长安来,首先便在长安周边,设立了十几座屯营,先将这些人口以军事化的方式组(控)织(制)起来,然后充分发挥利用其劳力,开荒也好,采摘、捕捞也好,先动起来。 随着进入春夏之交,山林河塘、土塬幽谷,大自然界,可供人类取用的资源,更加丰富旺盛,怎么着,都比去岁冬季在寒天雪地中嗷嗷挣扎要强。 另一方面,在关中,苟政能够调动的资源,也显然要更丰沃些。官府方面,苟政直接下令长安以东那些由苟军控制的城邑,调拨粮秣,向长安输送,以补短缺。 同时,关中地区,绝大部分的生产资料与生存物资,在谁的掌握里?当然是那些士族豪强,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坞堡里。 真到饿极了,不得已之下,进行一场括粮运动,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不过,在还能勉强维持下去的情况下,苟政暂时不会走出这最后一步。 而在实施解决粮食问题的措施中,另外一个问题,又随之暴露了出来。那就是在屯营之事上,又得重来一遍...... 河东的经验可以挪来用,但与之匹配的人才,却无法一次性到位。苟氏旗下,那些在屯营事务上,具备管治经验的将吏,可基本都留在了河东。 有鉴于此,苟政除了向安邑发文,要求苟武与郭毅,从河东屯营中抽调一批职吏,紧急支援长安之外,便又于军中简拔了一批有功之军官,转入屯营充当将吏,这也是军队后续整编的一种“配套”。 同时,长安不比安邑,大量的投靠及留用人员,也给了苟政相当充分的选择任用空间。于是,一些新近投靠的关西士人及官吏,也在简单筛选过后,被安排到屯营中任职...... 可以说,一切都显得乱糟糟的,但一切,在苟政的把控、苟军的威慑之下,又从无序向着有序转变。这种变化,是微妙的,但身处其间的人,多少能有些体会。 这也是苟政的风格,每到一地,其他事做得不多,但重新建立一个秩序,一个注入了他个人意志与理念的秩序,却是他习惯性做的,致力于长远。 就拿长安为例,随着苟政效仿刘邦颁布“三约”,又快刀斩乱麻地解决违法乱纪的士卒,同时又以杨闿为长安令,带领一干职吏重新将长安的行政运转起来。 一种在甲兵监视威慑下的秩序,也就重新运转起来了,或许过于严肃,少了活力,失之于压抑,但比之杜洪统治时,至少带给人一种难得的安定之感。 苟将军是个有为之人,这是许多关中有识之士在听闻苟政在长安的作为后,发出的感慨,也是让众多投效苟政的雍州士民安心的一点。 再说回口粮问题,对苟政来说,还有解决的办法。关中平原,沃野千里,虽然荒废颇多,但在兵荒马乱之际,依旧有士民百姓,辛苦劳作,耕耘稼穑。 在苟军西进的过程中,渭河南北可见识过为数不少的麦田,待到秋时,难道还怕没有“长安征服者”的一份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苟政也必将致力于政权与治权落实结合,从关西豪强士民身上收取粮税,也是应有之义,总要踏出那一步的。 当然,这些事情,都需要时间准备,看时机操作。而如欲取速效,苟政本来是还有一张牌的,那就河东的夏粮。 去岁秋冬,苟政下令在涑水盆地间大开荒,实行秋种,当时便得田二十万亩,并且种上了麦子。 即便因为粮种、气候、管理等各方面的原因,产量不会太乐观,但哪怕每亩仅产1斛麦子,届时夏粮收取西调,就足以解决燃眉之急了。 到三月下旬,距离河东夏收,也不是太远了。若是再多坚持三两个月,就又轮到收获今春种植的粮食...... 可以说,在苟政的辛苦经营下,即便到了长安,河东依旧是苟氏集团的重要力量源泉,前提是一切安稳、正常,没有外力破扰。 但这一点,早就被打破了,而河东在过去一个月间发生的动荡与危机,也让苟政心焦难已。 第24章 河东危机(补8.6) 西进之前,苟政对河东有了相当细致与周到的安排,从军事到政务,从部众到将吏,从轵关到蒲坂,从北面到东面,涉及到河东的方方面面。 可以说,在有限的条件下,苟政做到了极致的处置。然而,以有限追极限,本身就是一件奢侈、苛刻的事情。而一人智短计困,仅靠苟政自己,哪怕有郭毅等文武为其筹谋,依旧难以面面俱到,毕竟他们掌握的实力与资源实在有限。 同时,再周密的安排,也抵挡不住局势的剧烈变化,而苟政的那些布置,早已被冲击得支离破碎了。 平心而论,河东郡在苟政西征期间发生的动荡与激变,其精彩程度丝毫不逊色于苟政在关中的攻城略地。而其中的诸多变化,让苟政闻之,也不禁感到眼花缭乱。 即便事实再次证明,苟政的许多考量与顾虑,是有道理,但这并不能改变在进入三月下旬后,河东面临的危沮形势。 河东已经发生以及正在发生着的事情,有太多出乎苟政意料,也有很多从一开始就偏离了他的设想。 比如并州张平,苟政知其首鼠两端,贪婪反复,因而特地在平阳安插孙万东这颗钉子,作为缓冲抵挡,但却没料到他对自己西进的反应这般大,那么迫不及待地发兵,来抄自己后路,以致他还未入长安,后方已然告急示警了。 比如孙万东,过去的战绩,显然影响到了苟政对他的判断,或者说苟政对他的认识过于片面。这确实是个英勇敢战,可以利用的犬马爪牙,其统率指挥也的确优于大部分苟氏将领,但其性格上的执拗刚强,既是其成事之因,但在一个不恰当的时机爆发出来,后果可能就是致命的。 结果呢,孙万东难逃殒命噩运,苦心经营积攒的兵马部曲损折大半,连带着平阳失陷,河东告急,苟政在北边的防御布置彻底破产。 虽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孙万东死后,从事实上消除了苟氏集团内部的一个矛盾点,孙部残余将士,也能真正地、更好地被苟氏集团吸收、消化...... 还有苟武!苟政必须得承认,对他的任命使用,有赌的成分,除了他在率领族部求生的过程中展现出的坚韧意志与出色能力,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堂兄弟”的身份。 但显然,他在河东的表现,远超自己的预期,不只将河东的局面维持住了,还在北防崩溃,大势将倾之际,力挽狂澜,痛击敌军。 就苟武在破张和、吓退诸葛骧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见识、判断、决策与执行能力,纵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 这对苟政来说,绝对属于意外之喜,一勇之夫,苟氏旗下绝对不缺,但具备战略眼光、统筹能力的将帅之才,却是极度稀缺的。 在这方面,苟政甚至认为,苟武表现出的素质,比二兄苟雄还要高。不管如何,苟武的冒头,对苟氏集团都是一桩好事。 相比之下,反倒是来自苻健的西进,苟政的看待,出奇的冷静、理性。过去,在那不被人重视的角落里,苟政可早就将枋头集团,视作争夺关中最大的对手。 随着各种消息状况的收集了解,苟政对这一点的认识,是逐渐深刻的。毕竟,从已知各方面的情况来看,枋头集团与关中地区,都是极其匹配的一个组合,两相契合,乃成王业。 而苟氏集团,不客气地说,更似一个“破产版”的苻氐,从出身渊源,到组织成分,到人才储备,到名誉声望,都是如此。 也正因如此,苟政必须得占个先机,必须趁着苻氐逗留山东,抢先一步,占领关中,整合资源,闭关以拒。 同时,枋头集团对关中的野心,也是不加掩饰的,从苻洪自立的王号、尊号就可知了,那是直接将关中视若随时可取的囊中之物。 过去,或许因为关东可窥,中原可定,未及西顾,但当苟政抢先动手,并入据长安之后,枋头集团有任何应激反应,都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说有什么是让苟政感到诧异的,或许就是枋头集团反应之速,措施之凌厉,出动三万军众,这实在是高看他苟政了。 别看目下苟政在长安拥十万之众,但其中精锐能战者不过二三,新占领的地盘、人口,还需更多的时间去消化、稳固。若单挑苻氐也就罢了,那未必不能取胜,但国情复杂、局面撕裂的关中,恶虎豺狼何其多也,在未经一番清理之前,随时可能爆发成为苟氏集团的后患。 对苟政来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一个真正平定雍秦,整合资源的机会。但苻氐,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时间。 另外,便是苟氏集团已经具备抗拒苻氐的实力,那也是远水难济近火,兵马调动、物资转运,都需要时间,苟政也不可能在关中未定的情况下,再大遣精锐东进,那是在走回头路。 而作为直缨苻氐兵锋的河东郡,在经过与并州军一番消耗后,剩下的军力、战力、物力,也相当虚弱了,在面对苻健大军的时候,也表现的力不从心。 须知,苟武操刀对抗并州军,虎口拔牙一般击破张和军,固然展现出极其高超的水平,但在直接对阵上,双 方实力并未失衡,他只是通过兵马调动,创造了一个击败张和的良机。 如论真实实力,不说两路并州军合兵,只诸葛骧军,以其稳重、保守的打法,正面对抗,苟武也未必是其对手,当然他也不会蠢到直来直去。 等到面对苻健大军的时候,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再精妙的主意与技术,都难弥补了。而并州军犯的错误,苻氐这边没犯,苻氐这边的将帅,才干也不是诸葛骧、张和之流能够比拟的...... 于是乎,在苻氐大军的侵袭之下,河东那边很快就招架不住了,节节败退,以致数日之间,河东局面便危若累卵。 二十日,苟政初收到关于苻氐大军来袭的消息时,轵关已然告破。而事实上,苻健的前锋鱼遵,仅用了两日半,就将由苏国把守的轵关攻克。 十六日抵达轵关,二十日至东垣县,二十四日,氐骑已然彻底突破轵关陉,兵临闻喜,至此,苻氐大军已然正式寇入河东腹地! 在二十五日时,苟政又收到了一则来自苟武的急报,军报上言,苻氐大军来势汹汹,兵众锋锐,我军兵寡,多疲乏,多弱旅,难以当之。 苟武本欲率闻喜之师东进,借轵关陉之险要,立寨坚垒,控扼咽喉,以御苻军,但一不料苻健兵锋之锐、进兵之速,二则旅并州诸葛骧军,恐陷于腹背受敌、左支右绌的尴尬境地。 因而,苟武决定,收拢轵关、东垣败卒、士民,弃守闻喜,直接撤回安邑,据安邑死守。 在苟武看来,既然已经难以将虎狼之地御于国门之外,那就干脆全部放进来,或许还能使虎狼之间,还能有个忌惮与牵扯。 整个河东,勉强具备坚守防御设施条件的,只有安邑城,毕竟苟政之前组织过一次对城池防御的整修缮备。 报告中,苟武还向苟政提出,他坚守安邑,一是为河东苟军部众(各大屯营为主)西撤,争取时间。在苻健破东垣后,苟武就已经传令安邑,要求郭毅组织屯营吏们,向西流亡,以免为氐军所获。 另一方面,则请苟政适时遣精兵东进,牵制接应,寻找破敌良机。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之下,苟武仍旧不忘思考击破敌军的可能性。 同时,苟武还提到一点,为御敌寇,他不得不采取坚壁清野的办法,直接下令将涑水盆地间(以安邑、解县、猗氏为主)的夏粮提前抢收。麦子能割则割,不能割,则尽毁之,河东苟氏军民可及之粮,绝不留一麦一粒给敌寇...... 第25章 调兵遣将 苟武的这项汇报,字里列间,无不透着一种决绝与从容,而对他的建议,苟政除了认可、准允、支持之外,又还能有其他看法吗? 实在是,苟武对于河东面临的形势,以及应对处置的思路办法,已经想的相当周至,换作是他,恐怕也很难再提出什么更有见地的策略了。 长安城北,雍州刺史府。 不似杜洪,苟政入主长安之后,表现地相当克制,既没有入长乐,也没有进未央,长安小城内的宫殿,也只是派遣甲士驻守,命人收拾清理,而无其他“亵渎”行为。 至于他的霸府,则将原京兆府给占了,开府建衙,扬旗树威。而就冲他的这种行举,很多长安士民便对苟政高看一眼。 比起安邑,京兆府的格局与布置,可就要大气多了。干净敞亮的大堂间,苟政盘腿而坐,拿着河东郡的形势图,默默研究着,一直到苟雄、丁良、弓蚝、苟兴四人上堂拜见。 “参见主公!” “坐!”见到四人,苟政朝堂间两排摆开的几张席位,轻声道。 待四人落座,苟政挪动身子,改为跪坐,当他腰背挺直的时候,整个人便又恢复了平日那种坚定从容的姿态。 看向四人,苟政开门见山道:“河东的形势,想来你们也有所耳闻了,坦白地说,危若累卵,苻氐三万之众,长驱而西,苟武兵少,难以抵挡,随时有倾覆之忧。 或许再听到河东的消息,安邑已然失陷,河东尽为所掠,我们在河东辛苦一年经营积攒的土地、人口、财货,都将落入苻氐之手......” 听苟政这么说,在场年纪最轻的锐骑营督苟兴,立刻激动地表示道:“氐贼胆敢犯我郡邑,岂能容之?情势既已如此危急,主公为何不及早发兵救援?” 对此,苟政反问道:“你可知,需多少兵马,方能救河东,退氐兵?”见苟兴那副激动模样,苟政语气平静地问道。 苟兴微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但很快表示道:“总是不当见死不救,放任氐贼攻取河东!” “苟兴!”这个时候,苟雄发话了:“你不要急躁,筹谋对敌,主公自有计较!” 回过头,苟雄便问苟政道:“元直,你既召我们几人前来,想来是已有定议,有所委派,就请下命令吧!” “还是二兄知我!”闻言,苟政面上一副开慰的样子。 沉吟少许,苟政方缓缓道来:“苻氐大军此时来攻,算是打在了我们七寸之上,长安初下,三辅不稳,关中未定,一时绝难走脱! 回师河东,动兵少,则恐非苻氐对手,何况还有并州军这头恶狼在旁窥测;动兵多,则雍州之地,势难镇压,长安也恐易于人手。 如欲破苻氐大军,不全师而东,恐难功成。苻氐军队,将勇兵锐,实力雄厚,非并州兵马可比,破之也绝非易事,一旦鏖兵日久,河东打烂了,关中恐怕也难保住......” 说到这儿,苟政的表情已然格外严肃,苟雄四人面上也不见丝毫轻松之色。深吸一口气,苟政说道:“当此两难之际,河东颓势难挽,我已做好舍河东而固关右的准备。” 此言一落,不只苟兴,丁良、弓蚝都急了,弓蚝甚至直接说道:“主公,怎能舍弃河东,不少将士的家小,可都还滞留当地!” 苟雄眉头也紧蹙着,沉声道:“元直,此议是否再斟酌一番,河东经营不已,将士也难免有眷恋之情!何况,弟妹也尚在安邑,安危不可不虑!” 苟政抬手,以示安抚,道:“德长(苟武)给我来了一则军报,欲拣精壮勇士,死守安邑,阻滞氐军,为河东部属西撤争取时间!想来,眼下各大屯营,已经踏上西迁之路了......” 这显然仍不能说服几人,丁良欲开口说些什么,被苟政止住了。只见他以一口格外郑重的语气,说道:“德长为了献了一套坚壁清野、御备苻氐的策略,慷慨决绝,我仔细思来,除了支持他,别无选择!” “河东是必须要援救的,但如何援法,苻氐如何抗击之,却不能莽撞!”苟政终于说出他的打算:“我意集骁骑、锐骑、果骑三营东援,二兄为帅,丁良、弓蚝、苟兴随其出击!” 几乎是盯着几人,苟政交待道:“东出的目的,务必要记住!其一,蒲坂一定守住,这是关中门户,绝不容有失,月前我们是怎么突破西来的,正可为鉴; 其二,配合苟侍,接应西迁之军民部众,这些都是我苟氏经过考验的拥趸,但有一丝机会,也不能轻易放弃。 其三,以骑军之高机动能力,牵制苻氐大军,为安邑减轻压力。若安邑能守,则与德长军一内一外,与苻氐相持,若不能守,则尽量接应守军突围,必须把德长给我抢出来!” “诺!”听完苟政吩咐,几人立刻起身,齐声拜道。 苟政也站起来,朝带头的苟雄拱手一礼,郑重道:“二兄,东援之事,就拜托你了,临机决断,全凭自主,我只应从后,予以支持!” 此时,就仿佛在茅津强渡大河之前,苟雄再度 感受到那股托付之重。只刹那的恍惚,苟雄便恢复亲密个,也异常坚定地拜道:“元直但居长安,看我等却敌!河东,绝非氐贼恣意攻掠之所!” “拜托了!”重重地握了握苟雄的手,苟政又偏头,看向苟兴,轻笑道:“苟兴,你是我族中虎儿,也是我中军各营中最年轻的督将! 有些非议与揣测,想来你也听到过,此番,就用你手中的战刀,为自己正名吧!” “诺!”对此,苟兴那张年轻的脸绷得紧紧的,面庞间尽是肃然,朗声拜道。被苟政这么一激,眼神中已然透着一股狠劲儿。 苟兴时年也不过十七岁,但勇力非凡,善于骑射,但能够快速崛起于军中,位居锐骑营督这样的军职,除了本身的天赋与勇名之外,也得益于苟雄的提拔。 苟雄对苟兴的喜爱与看重,在族中军中,都不是什么秘密。也正因如此,军中上下,对苟兴这个“关系户”,非议并不少。 而一直以来,苟兴都还没有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成就,西进本是一个机会,只可惜苟雄那一路,过于顺利,未经大战。 此番驰援河东,对苟兴来说,难说是不是一场机遇,但在苟政的刺激下,雏虎已然摩拳擦掌、张牙舞爪了。 军情紧急,刻不容缓,作战任务与目标下达完毕之后,也无多话,苟雄带着三将,前往军营调兵做出发准备了。苟政甚至交待,兵马集中之后,可直接出发,不必再请示辞行。 苟政呢,从堂上一直走到堂前,立于屋檐下,始终望着苟雄四人的远去的身影,面色也逐渐恢复沉凝,颜色重得几欲滴水。 苟政心知,不管接下来河东之役,进展如何,结局如何,河东遭遇一场严重的兵燹与破坏,是不可避免的了。他对河东的诸多寄望,尤其是粮食与食盐,也基本可以宣告放弃了。 而没有河东那边给予的持续支持,长安这边面临的窘境,就只能依靠自身了,甚至还得倒过来,反哺河东军事。 这,显然已经影响到苟政的关中战略了,鉴于此情,苟政也不得不对整合关中的计划,进行调整。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苟政对此看得很开,但如此剧烈的变化,依旧引发他内心强烈的不适。而这种不适,带来的,是对苻氐强烈的敌视与愤恨! 氐贼,看看究竟是谁,笑到最后! 就在当日晡时,整兵完毕的苟雄,便率领四千骑,扬尘向东,驰援河东。为了充实其战力,苟政还特别将自己亲兵营中的玄甲队,划拨给苟雄。 在数次的扩充过后,这支直属于苟政的重骑,规模已经攀至两百骑,人、马、甲、械,都是精中选精,优中选优,正面对决,绝对冠绝整个苟军。 也就是西进以来,从杜洪、毛受手中缴获了大量的战马,方使苟政此番能够相对快速的调兵东进驰援河东。 当然,针对河东的危机,除了苟雄所率精骑之外,苟政少不了其他安排。 比如苟威,苟政很快也召见他,任命他为弘农太守,让他率所部以及苟须的破军营东进,镇守弘农,接应军民。河东部众的撤退,也和苟军西征一般,分南北两条路。 而一旦河东彻底沦丧,苟政就要求苟威、苟须,控制津渡,沿河布防,阻拒氐军可能的南渡行动。 对这二苟,苟政除军令之外,还有一段话交待:大兄尚在谷水之畔的长功岭,等着我们功成之后,迎他还略阳祖茔,他就在旁边看着! 还有苟旦,苟政让他率所部兼增派辅卒一千,共两千五百卒,东进巩固蒲坂的防御。苟政的命令相当严苛,让他与蒲坂共存亡,任何情况下,不许撤退,除非战尽最后一兵一卒。 苟旦接手蒲坂防御后,苟侍也得以解脱出来,被苟政委任为冯翊太守。他的任务,也同样艰巨,坐镇临晋,中转调动物资,支撑河东御敌,同时接应西迁屯营部众,暂时就安顿于冯翊境内。 从苟政的各项军队调动与军事安排来看,真到了关键时刻,他真正能无条件、无保留信任倚重的,还得是苟氏的这些族将。 即便他们之中,不少人的能力已经跟不上当下苟军的发展了,但是,除了他们,也很难让苟政相信,还有哪些人,能够死心塌地、坚定不移地为苟氏拼命,死不动摇。 当然,也不是全然不信外将,否则就不会有对丁良、弓蚝的遣派,同时,苟政还任命罗文惠为潼关守将,让他率领破阵营,进驻潼关,给关中塞防再加一道保险。 可以说,面对苻氐大军的汹汹进逼,苟政除了没有全师东向与之力战外,在防御应对上的投入一点都不少,仅长安这边的战兵,就调动了上万步骑。 所幸,苟政对长安众军的整编,已经基本完成,至少框架已经组织落实了,倒使调兵遣将,不至于陷入混乱。 苟政在对敌战略上,显然是趋于保守的,但这已经是苟政在综合关中、河东各方面情况后,采取的一种权宜之计了。 还是那个道理,就是再舍不得河东,即便心头在滴血,关中依旧重于河东,苟氏集团的经营重 心,应该也必须转移到关西这边来,这是从进入长安之后,就注定了的事情。 而随着苟军的大规模调动,让苟政愁苦的供给问题,在进一步加剧的同时,勉强平静了大半个月的关中局势,也紧跟着再度紧张起来了。 那些密切关注着长安的夷夏士望豪右,对长安苟军的动向,无不警惕,当然还有好奇与探究。而河东的军情,也不可能永远隐瞒住。 在有心人的刺探之下,苻氐挺进河东的消息,也迅速暴露了出来,并以极快的速度,向雍、秦大地传播,各方势力,闻风而动。 因为并州军南犯之事,很多关西右族都知道,苟政的后路并不稳,但怎么也比不上苻氐大军西进,带来的震动更大。 藉于此,那些居心叵测者,内心再度骚动起来。当然,心动不代表行动,更多的人还是选择暂时观望,苟氏与苻氐之间的这场角力结果。 毕竟,苟军此前的战绩可是实打实的,对关西豪右的威慑力尚强。而且,苟政虽然往河东方向派遣了不少兵马,但在留在长安的实力尤强,仍不是好惹的。 大多数势力虽然选择观望,但还是有些忍不住蠢蠢欲动的人,比如武功的杜洪,认为这是反攻的大好时机,更加积极地联络群豪。 甚至于,就在苟政眼皮子底下,有些人开始不安分了,比如,那些投降的高陆氐部,得知是苻氐遣大军西进后,他们没有直接扯旗响应,就已经算是克制的。 也正是在这种内外压力之下,苟政方意识到,有些事情,似乎又偏离他的设想的,有些事情也很难如他之愿。比如对苻氐大军,如果他的目标仅仅停留在将之拒于关西之外的话,那么届时在关西地区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就未必是他所能承受的了。 当各方面的异动,通过侦骑、细作,传至苟政案上时,蓦然回首,苟政发现,对苻氐大军,他还真不能过于保守。 也正是在这种高压之下,苟政脑子里忽然生出这样一个疑问:“麻将军,你为何还不动手?” 第26章 破碎的河东,苏国的战斗 在关中苟军开始快速向东动员之时,河东这边,在苟武的统筹之下,已经开始了针对苻氐大军的抵抗准备行动。 坚壁清野,这四个字从字面意思上看,做起来似乎很容易,然而实则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事情,绝不是把田亩庄稼毁了,把城池加固,那么简单。 拿清野来说,散布于河东各县、各种地形的田土,那些将熟未熟的夏粮,抢收多少,焚毁多少,从哪里开始,调配多少人手,多少车辆,收割麦子的处置,等等。 仅这些事情,就需要投入极大的心力,需要极其强大的统筹调度能力,以及相当强大的执行能力。还有,河东的粮田,可不止苟氏军民种的二十多万亩,各县豪强右族及其部众,同样有耕种,这部分又如何处置? 在抢收与焚毁事宜上,如何达成一个平衡,那些辛辛苦苦种植经营的部众,眼瞧着快收获了,忍能毁之? 还有西迁之令,那些才在河东,勉强安顿下来的部众百姓,岂能没有抗拒?虽然有苻氐大军的威胁,可以夸大其凶残、暴虐,以转移仇恨,但要达成目的,所采取手段的尺度如何把握也是个大问题。 因此,在战略与策略上,苟武的确很有见地,甚至在有限的时间与条件下,考虑得相当全面。但进入具体的执行落实之后,只能说,一团糟。 根本原因在于,事情是由人去做的,而河东苟军自上而下都缺乏相应的人才,其中对组织力与执行力的要求,也根本不是他们能够达到的,仅凭苟武一人,也根本无法面面俱到。 于是,苟武的坚壁清野,最终酿成的,是一场生产力大破坏,以及人口大逃亡。 其他地方且不论,安邑、猗氏、解县三地,成片成片的田亩,被直接毁于火燹,炽烈的火气,滚滚的浓烟,就是对这场烽火最直观的诠释。而苟武所期待的抢收,最终能成功装载输入安邑的,不过十之一、二。 至于部民西迁,也就大部分人都以屯营的组织形式存在,有一定的约束性,但真正动起来的时候,也无异于是一场逃难,数以万计的屯营男女,在将吏的约束率领下,向蒲坂转移。 而在这种过程中,伤亡的,走失的,不胜枚举,事实上,很多人最终能够走到蒲坂,靠的并不是河东官府的组织、引领、保护,而是他们本身的流亡求生经验...... 相比于这些,单纯的把兵马、丁壮聚集于城池,修缮加固城防,反而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当苟武坐镇安邑,听说河东爆发的乱象以及因之发生的人间惨剧的时候,他除了沉默之外,没法做出任何评说来。 不过,抵御苻氐大军的意志也更加坚定了,坚壁清野,本身就是一种死战决心的体现。河东已经付出相当惨重的损失代价,就更无轻易妥协的道理。 ...... 安邑东北十余里,一个名为雀尾坡的地方,一场苟与苻之间的战斗已然趋于结束。战斗规模不大,双方加起来,也就不到千人的样子,但场面却甚是激烈。 观战场形势,这是一场苟军对氐骑的伏击战,而最终的结果是,寡不敌众之下,几十名氐骑血战突围,向东北方向逃去。 雀尾坡上,“苏”字旗迎风飘着,旗帜下,苏国将染血长刀倒转插进脚下的黄土里,紧抿着唇,死死地盯着扬尘逃去的残余氐骑。 “传令,快速打扫战场,将战马、甲胄、兵械收容起来,向安邑撤退!”很快便收回目光,苏国恢复如常,冲身边一名部属吩咐道。 “诺!” 在“清野”一事上,最终要落实,还得靠军队,为此,苟武派出了数支半军半民的千人队,奔赴周边,收粮、毁麦,苏国正是其中一支。 这两日间,各路苟军,可以说是不分日夜,而苏国负责的区域,乃是安邑东北方向的几万亩田地。这显然是件危险的事情,因为距苻氐的兵锋最近。 而在往安邑城输送了两波共计三千余斛新麦后,在进行第三次行动的时候,为苻军的前锋探骑侦得。此前,苏国正率众押运着他所能抢得的最后一批新麦回城。 大概是在此前数度与氐军的交手中得出了经验,苏国的斥候撒得比较远,提前侦得氐骑的到来。在发觉这支氐骑只有三百来人之后,苏国临机决断,进行一场伏击战,给张狂的氐军一个教训。 作为河东本地人,带兵时间又长,对安邑附近的地理形势,苏国是相当熟悉,果断将伏击地点选在了雀尾坡。这是比邻河东官道,形势狭长逼仄的一个坡道,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那么地适合伏兵,但那是当时情况下,最合适的选择了。 近百车麦子,成为了最好的麦子,留下一半,焚之,分出五百部下,押着剩下的几十辆车,向雀尾坡转进,苏国自己,则引剩余数百兵马,提到赶到,做埋伏准备。 蒸腾上升的烟火气,就是显眼的信号,氐骑察之,迅速挺进,然后顺着大队车马走过的痕迹,很快就赶上了作为诱饵的粮车队伍。 之后,很是自然地转进到雀尾坡。追击的氐骑,显然是在此前的战斗中里打出了骄 气,根本不虞其他,只欲将这一小股苟军歼灭建功,然后一股脑儿地钻入了苏国设置的埋伏圈。 无数战例证明,当骑兵丧失了其机动性之后,也意味着丧失了最主要的战斗能力。而这三百氐骑,在伏击的情况下,还要面对苏国部居高临下的弓箭、落石打击,以及四面围堵的长枪阵。 能够派为前哨的氐骑,自然是精锐,一个个剽悍敢战,即便在中伏的危机下,依旧凶性难抑,悍然反抗,给苏国部造成了不小伤亡。 不过,在苏国精密的指挥之下,氐骑的反抗,终成困兽之斗,最终强行冲上坡头,突出围困,狼狈逃去。未能全歼,固然可惜,不过对苏国来说,已经足够了,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前者,苻氐大军抵至轵关,苏国自是惊骇无比。别看当时苏国有两千守军,但真正精锐能战的,不过两三百,剩下的,都只是一干新派发武器武装起来的流民。 当然,这个时代的流民,比起普通的农民,战斗能力可要强悍得多,然而,在此之前,苟政已经将那几波秦雍、山东流民中的精壮几乎挑干净了,剩下的素质堪忧。 从编练到成军,也就月余的时间,以当下的训练频次与强度,轵关守军的战斗力,又能有几分保障呢? 相比之下,真正能够依靠的,还得是轵关的险峻地势。然而,也需要知晓一点,轵关陉再险,也是一条历史悠久的通道,可供大军通行的太行孔道。 其最狭窄处,宽度不过两三丈,但关卡的设置,可不是依着最狭窄的地方来,关城堡寨的设立,是有一定余地,否则敌人固然寸步难行,守军能够投入的力量同样不多。 而轵关的位置,正在轵关陉口,直当河内。鱼遵是个有才干的将军,被苻健派作先锋的,自然也是部曲精锐,用半日的功夫,便试出了守军的成色。 于是,从十七日清晨开始,鱼遵指挥部下,向轵关发起了数次猛攻,在持续的进攻下,轵关的军心很快动摇了。苏国自有抵抗之决心,但奈何麾下困于智勇,最终于十八日午后,为轵关击破,彼时,苻健亲率的大队兵马,才刚赶到。 苏国向西败退,抵达轵关的苻健,对鱼遵大加赞赏的同时,另遣苻菁率军三千,沿着轵关陉,向西追击。苻菁也是苻氏英杰,军事才干或许不如苻健、苻雄这两个伯叔,但骁勇善战,也是个很能打的人。 面对氐军的追击,苏国并不是一味败退,撤退过程中,几度收容败兵,组织人手,沿山道隘口进行抵抗,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有轵关关城作为防御屏障时,尚且不能挡住苻军,何况是这种溃败途中的顽抗呢?而论勇武,论作战,苻菁还要强过鱼遵,率领的又是生力军,苏国哪里是他的对手。 于是,苏国数次设阻,数次被苻菁击败,但他表现得也相当坚韧,再加上对地形的熟悉,也使他总能摆脱氐军。就是在这种节节败退的纠缠之中,苏国硬是拖延了氐军一日的进程。 而趁着这段时间,后方东垣县那边,县长王卓,已然率先开启了紧急动员准备。在此前的一个多月中,他又配合着轵关方向,收容了几千山东流民,一并安置在县里。 面对苻氐之来,轵关告破,他立刻采取了紧急措施,集中了一千多县兵丁壮,又将府库中的钱粮财货,悉数分与百姓,纵其入深山,躲避兵灾,直接把东垣县城的资源清空。 然后,派人毁田烧稼的同时,又亲自带人东进,接应苏国。二人合兵后,王卓直接把兵壮交给苏国,由其指挥。 而苏国,则直接放弃了东垣城,继续率众西撤,依山据道,层层设阻,为苟武那边的援兵争取时间。但在苻菁强打猛冲之下,仍然步步见绌,氐军攻击越发坚决,苏国的抗拒则越显无力,在东垣西面的一次山道战斗中,县长王卓也被冲散,失落山野...... 最后,还是接到了苟武的撤退令,苏国方才率领剩下的几百卒众,彻底退出轵关陉,依着命令撤往安邑。 那个时候,苏国就是想继续坚持,也没法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那般顽强,他率领的那些兵众,在连番打击下,心气早就没了,撤退途中,投降者难以计数。 苏国在轵关陉的一路抗击,整个过程都显得十分无力,虽则连遭败绩,损兵折将,但也不是没有一点积极之处,至少给后方的应对准备,争取了不少时间。 经他那么一番纠缠,苻建大军多花了至少一日半的时间,方才彻底走出轵关陉,鉴于兵疲,苻健还不得不下令休整。 而这争取得到的时间,对苟武的防御准备,意义极大,并且,也被苟武看在眼中。因此,等苏国率领残部撤至安邑的时候,得到了苟武的高度认可。 情势危急,正当用人之际,军心动荡,人心惶惶之下,苏国这种不屈不挠敢于同苻氐力战的将领,更值得大力表扬。 因此,苟武直接给苏国补足人马,除了精壮之外,还有不下四百经历过绛邑之战的老卒,这大抵是他复出以来,所率军众最精锐的一批了。 而苟武的重视与信任,极大抚 慰了苏国那颗郁闷的心,让抗氐作战之心,越发坚定了。苟武本欲让他在安邑休整,但苏国主动请求,参与清野。 此番,雀尾坡之战,虽未竟全功,但斩首两百余级,基本都是真正的“氐卒”,还缴获了不少战马,这是自与氐军交战以来,苏国取得真正意义上的一次胜利,功劳是实实在在的。 不说彻底扬眉吐气,心中的耻辱感与郁闷感,总是减轻不少的。但心情,绝不可能有丝毫的放松,氐骑前哨已至安邑境内,那苻氐的大军还远吗? 因而,取胜之后,苏国不敢有丝毫大意,更不敢长久逗留,很快,便与部下,带领缴获,加快脚步,向安邑而去。 那批新麦,苏国本是做好全部毁损的准备的,但击溃氐骑后,也得以将剩下几十车,一并带回,虽然总共还不到千斛...... 等苏国回到安邑,将战报、敌情向苟武汇报之后,苟武的反应很冷静,只是下令,各门紧闭,诸将到岗,众兵到位。 其他事情或许搞得一团糟,但在安邑城防,在苟武亲自把控的军事工作上,做得还是相当到位的。城内八千军卒丁壮,在苟武的统率下,已然做好了充分准备,与安邑城一道,迎接来自苻健大军的叩问。 永和六年三月二十六日,苻健大军,兵临安邑! 第27章 血战安邑 在六七百年的岁月沉淀与历史变迁中,时下的安邑,自然不如作为魏国都邑时的庞大与壮观。如今的安邑,基本沿袭自秦汉,承载着郡治的功能作用,城垣周围一圈,也就十五里(晋制小里,大概6500米)的样子。 但是缩小的规模,对于城池的防御来说,却未必是坏事,甚至可以说更有利于军事安排与调度。大而难守,算是一条基本规律了,那涉及到更多的防御任务,更多军事资源的调配,对各级将士,尤其是主将统筹调度的能力要求也更高。 而由苟武把守的安邑城,各方面的御备条件,则是相当可观的。安邑的城墙,是有加固加高的,八千守军之中,其中半数都是有战斗经验的,余者也多为精壮,并有屯营兵的训练素质。 将校之中,也算人才济济,陈晃、张珙、苏国,包括已经被苟武提拔暂督归德营的刘异,都算是比较优秀的将领了,同时还有一批从战火中淬炼而出的中下级军官。 因此,至少在军队素质上,安邑苟军与苻氐大军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距,只是困于众寡悬殊罢了,但这一点靠着城池防御,也能抹除一大部分。 城中积攒的粮草,长了不敢保证,但供守城将士两月之用,那是绰绰有余,通过连续的抢收,苟武还是往安邑城内输增了上万斛新麦。 同时,安邑城也被苟政清空了,原来的数士民,全部被苟武赶出城去,让他们西奔逃亡。包括苟政的后宅,夫人郭蕙、姬妾赵草儿,以及苟恒、苟荻兄妹,还有其他一些苟军将领的家眷,也都被苟武提前安排人护往长安。 多提一事,苟武原本打算把苟政的老丈人郭毅也送走的,不过郭毅却拒绝了,只让其长子郭铣带着家人西撤。而郭毅自己,则选择与次子郭铉留下,誓与苟武共抗氐军。 如果要说郭毅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死心塌地追随效忠苟政,大概就是进长安之后。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与观察,以苟政、苟氏集团表现出的潜力,也足够郭毅放手下注了。 当然,郭毅愿意留下,也正因他看得清楚,这是一个真正融入苟氏集团,被其他苟氏将校接受的机会,而非单纯依靠那点姻亲关系。 另一方面,苟武展现出的能力与才干,以及他在安邑做的一系列军事准备,都给了郭毅相当强大的信心。就苟武这架势,不说击败苻健,挡他一阵子,等待苟政那边的援济,把握还是不小的。 苟武在安邑城,可以说就是轻装上阵,他可以毫无负担,专心致志地与苻健掰手腕。而经过苟武这么一番打造,安邑城防呈现出来气象,那股峥嵘之势,也不由让人侧目。 苻健是个政治、军事双全的统帅,他在兵临安邑后,第一时间便亲自带人察看城防,两圈下来,原本的自信从容,变得格外阴沉。 回营之后,私下以一种近乎惊骇的语气,冲左右道:“敌顽壁坚,不知我多少部卒,将亡于城下!” 显然,哪怕只走马观花般一番视察,苻健对安邑城防也产生了深重的忌惮,甚至做好了牺牲惨重的准备。 而如何对待安邑这块拦路石,苻健并没有更多处置选择。氐军在兵力上虽然有绝对优势,但优势还没大到可以无视一切,肆意决策,运用自如。 至少,在安邑苟军威胁明晃晃摆在眼前的情况下,氐军无法越过此城向大河挺进,至于分兵,更是削弱兵力,增加风险的事情。 因此,即便明知这是一块硬骨头,苻健也不得不削尖了爪牙去啃,当然这是建立在他要夺河东、取关中的战略目标前提下。 二十八日,在苻健的指挥下,氐军正式发起了对安邑城的进攻。很多事情,都是耳闻目睹,不如躬亲实践。也正是与安邑城防一番碰撞之后,才知道这块骨头到底有多硬。 首先,光安邑城外的那道壕沟,想要渡过,便非易事,战前,苟武特地安排人手,对几个便于发起进攻的位段,进行加宽加深。 当然针对这个问题,苻健也有应对办法,使人背板负土,以填沟壑,更直接点讲,用人命去填。用的自然也不是氐军士卒,而是一路西来,强掳裹挟的民壮。 虽然安邑是重点攻略目标,但苻健的军事安排,绝不止于此。苟武在河东的坚壁清野行动,让苻健是有些恼怒的,他原本做好了就地取粮,以资军用的准备,毕竟自枋头西征也是几百里的路途,军需补给若全靠山东供给,压力还是有些大。 然苟武那么一番“自我毁灭”的措施,一时间也让苻健的筹谋落了空,甚至于,从轵关打到闻喜,补给缴获都没有多少。 针对这个问题,苻健也做了两方面的安排,其一以苻菁为主将,率领三千氐骑向西追击,看能否从西部县境与那些流亡士民手中,掠得一些粮食。 其二,自然将目标放在河东境内那些豪右身上了,可不是所有河东士民,都配合苟武的坚壁清野号召,也不是所有人都选择西迁,尤其是那些地头蛇。 但这一回,河东的豪强们可没法作壁上观,至少当氐军对他们有所求的时候,除非他们甘与为敌,要么就只能满足 要求。 然后,在氐军的威胁之下,有的人见苻氐势大选择支持投效,有的人则坚壁以拒。 氐军此来,于苟氏集团而言,是一次严峻的考验,对河东士民来说,也是一次筛选。人心如何,向不向苟,经过这么一场严重危机之后,也基本能看个大概了。 而支持氐军的豪强,自然得出人、出粮,于是,加上此前俘获、掳掠,苻健一共在安邑城下,集中了四千多名民夫,全部用于“炮灰”工作,填壕沟与冲城,没人逃得掉。 二十八日的进攻,算是一场试探,所驱使的,都是那些俘虏、民夫,而面对这些“民”,城上苟军没有丝毫手软,弓弩、长枪、滚石、檑木,尽情招呼。 而这第一日的进攻,自然以失败告终,对双方来说,都获得了一个可接受的结果。 氐军这边,在主攻的北城,填平了几处壕沟,打通途径,让氐军兵马与攻城器械能够靠近城脚,同时对守军的实力、体力、器械,也是一种消耗,尤其是箭矢这样的远程打击武器。 守方这边,则取得了一个开门红,从苟武口中说出,便是成功打退敌军进攻,尽可能地安抚军心、提振士气。 至于代价嘛,则是上千民夫的伤亡,他们很多人,在被驱逐着冲向安邑城墙的时候,都只是一群没有护具的活靶子,给城上弓弩手练习箭术,杀伤率极高...... 二十九日,才算是氐军真正发起进攻,因为苻健开始动用军队了,或许仍抱有一份保守与试探,并没有太多精锐。在照例驱使民夫冲城铺路之后,氐军部众,紧随其后,发起冲城。 这些军卒,带给苟军的压力,可就不一样了。苻健对安邑的进攻方式,可以说中规中矩,选择经典围三缺一的打法,北城主攻,东西二门佯攻。 而在氐军准备的大部分重型武器(攻城锤、云梯),也大部分都投入在北门,使守城的苏国压力极大,再不能像对待那些民夫一般肆意绞杀,相反,还要面对氐军弓弩矢的打击与攀城攻击。 苟武对苏国的使用很大胆,可谓顶着众人质疑的目光,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一个败军之将。而苏国感这份信重,也以一份相当耀眼的战绩,回报苟武。 不只打退了的北城氐军的进攻,还杀伤了七百余名敌卒,而自身伤亡,不到三百。当然,城内的防御物资,进一步消耗,比如打击面最广的弓箭,在两日的消耗后,只剩下万余支。 须知,由于物资尤其是军事物资的匮乏,战前城内弓、弩矢加起来,也就不到四万支,供千余名弓弩手消耗。 苻健对于攻城的安排,显然是有计划、有节奏的,到了第三日,他方才真正露出獠牙。他调集了三千精锐步卒,由鱼遵指挥,作为主力,发起对北城的攻击。 显然,到了这个地步,苻健才真正开始发力了,并且一上来就是全力以赴。弓弩队、盾牌阵齐上,以为策应,攻城步卒后边,又布置了一支督战队。 苻健掷下严令,诸军敢于退至督战队前者,斩,而督战队所处位置,也在城头苟军弓弩的射程之内。 当苻健这第三板斧砍出来的时候,其强度绝非前两日可比,带给守军的压力也完全没有可比性。即便城头箭如雨下,也仅是稍抑其势,剽悍的氐军精锐,在鱼遵的指挥下,悍不畏死、源源不断地攀城进攻,展现着相当强大的攻击力。 也就是苏国此前积累了大量对氐作战经验,深知氐军的强悍,面对的又是鱼遵这个老对手,同时,麾下士卒的成色也有了很大提升。 综合各方面的因素,依托着城墙之利,苏国成功抵挡住了氐军数次冲锋,造成大量杀伤。但在苻健的死命令下,氐军的攻势却没有任何放缓,反而一波比一波强。 在鱼遵的指挥下,三千锐卒,被分为六股,一波一波,轮番向顺着云梯、步梯,猿城而上。一波溃散,一波紧跟着顶上,不给城头丝毫喘息之机。 而城上,苏国也是类似的布置,但城上空间有限,兵力配备有数,在氐军凶悍的冲击下,自是摇摇欲坠。即便苏国亲冒矢石,坐镇指挥,但在氐军前赴后继的如潮攻势下,终究难免陷入颓势。 毕竟,苟武派给他的兵马,一共只有两千人,连战之下,疲惫、紧张、战损,各种负面情况都开始显现。鱼遵的损失虽然同样大,但后方还有苻健的把控补充。 当北城弓矢、滚石、檑木耗尽,沿北城一线,只要有攻城步梯、云梯搭载的地方,便有两军短兵相接,对于守军来说,也意味着最艰难的时刻到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安邑北城头的杀声依旧炽烈,双方的战斗也趋于白热化,城头不断有尸体坠落,城上城下都在流血,整个城池都仿佛在哭泣...... 除了北城,东西二城同样有氐军的进攻,但强度比之北面,显然要弱很多,陈晃、张珙二人抵挡地也游刃有余。 随着战局的发展,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北城了,显然,这里的战斗将决定胜负,决定安邑的归属,决定河东的未来。 在氐军强大的攻 势下,即便苏国玩命抵抗,也愈加艰难,颓势明显,他不止一次向苟武求援,但苟武始终按捺着。 苟武在军力的布置上,也是有讲究了,北门两千,东西两门各一千五,南门一千,剩下两千人作为机动后援以及补给保障。 当然,在北门数度告急的情况下,苟武还是给他派了一千援兵,毕竟在苟军顽强的抵御下,苻健都把攻城的氐军整个换了一批。 但是,不论如何危急,只要苏国还能坚持,他就始终没有动用手中剩下一千后备的意思。甚至于,他宁肯从始终没有战斗的南门,抽调了三百卒到北城支援。 而苏国呢,对此只能咬着牙坚持,一次一次地组织部卒,将登上城的敌卒赶下去。 一直到申时左右,在苏国已经不堪抵抗,苟武又从陈晃把守的东城抽调了五百卒支援北城后,来自苻健的变招,或者说杀招,终于来了。 先是南门的刘异示警,说氐军有异动,至少三千的氐军向南门逼来,沉寂了三日南门,也爆发战斗了。到此时,苻健的意图可谓明显。 对于苟武来说,他等的或许也正是这一点,他一直按捺防备的,也正是声东击西。他指挥作战,本就突出一个机变,怎能不有所防备呢? 主攻变佯攻这种事情,对兵力雄厚的氐军来说,操作起来没有任何难度。不过,就在苟武准备把后备力量压上,全力救援空虚的南门时,苟武忽地灵光一闪,再度生生按捺住了,最终,只让郭毅带领城内仅剩的两百多差役、民夫,前往协助刘异守城。 就一条,南城是三日来,唯一个没有发生战斗地方,也就意味着,城防设施完好,突袭的敌军再多,就那条壕沟,不费时间将其填平,便难通过。 费这个功夫的时间,他的突袭之效,又起在哪里呢?考虑到此节,苟武生生忍住了。 大约在南城示警两刻钟之后,东城陈晃紧急报告,氐军突然增兵,加大攻击,攻势迅猛,抵挡艰难,请求支援。 这一回,苟武没有任何犹豫,下令其余三门坚守,自己则亲自率领后备军,东援陈晃。而此时,陈晃在东城面对的,是由苻健兄子苻黄眉率领的三千氐族本部精锐。 第28章 盖有天助 对苻氐这样的势力来说,不管招揽了多少关西豪右,不管吸收了多少夷夏人才,其组织核心,其统治根本,其发展基础,都是以关西氐豪为核心的氐族士民。 从政治到军事,皆是如此,因而在当前这个阶段,枋头集团下属虽有大量战力不俗的汉人武装,比如鱼遵、段纯等部 然若说战斗能力最强,毫无疑问是那些集中了大量优秀氐人人才与精锐氐卒的本部氐军,他们享受最优厚的待遇,处在最高等的地位,使用着最精良的武器装备。 苻健真正的杀招,显然就是这样一支“纯氐”精锐,还是由苻黄眉这样器略英奇的苻氏后起之秀率领。 苻氐能够起势,与其雄厚的人才积累有着莫大的关系,除了大量依附的氐夏士民之外,苻氏家族本身,亦是英才辈出,自苻洪以下三代,不只人丁兴旺,而且成材率极高。 苻健、苻雄这两兄弟自不必多提,皆具雄才,第三代中,如苻菁兄弟者,已经在氐军中充当中坚量,苻黄眉年纪虽要轻一些,但其军事才干已经脱颖而出,而遑论苻健、苻雄膝下那些如龙如虎的子孙(最有名的,大概就是苻生、苻坚了)。 在九州华夏的各大势力之中,能够强过苻氏家族的,或许只有辽东的慕容鲜卑了,就是与苻氐齐名的姚羌,事实上都要逊色不少。 当苻黄眉率领的氐族精锐,向东城发动猛烈进攻时,也意味着这场安邑攻防战决战的展开,以及苻健必胜的决心与信心。 苻健的谋略,以及氐军凶悍,的确不可小觑,骤然攻袭之下,也的确给东城苟军防御造成了过载的压力,一度使其濒于崩溃。 但是,苻健还是小瞧了两个人,或者说在敌情把握上,有些关键信息的不对称,造成了决策失误。首先自是苟武,出道不久的他,还没有到引起苻健忌惮的地步。 然后便是陈晃,从去岁追随苟政开始,陈晃除了在谋略见识上的才干之外,战场上最突出的,不是作战有多凶猛,而是善于防守,他所率领的军众,有着一股子远超其他部队的坚韧,不论野战还是城战。 进攻另说,但这防御指挥能力,放眼整个苟军,恐怕也找不出比陈晃更优秀的了,当初整编其部时赐号“中垒”,可不是没来由的。 陈晃还有相当丰富的经验,从去年的浍口之战,到不久前的绛邑之战,陈晃都是靠着出色的、坚韧的防守,顶住了敌众压力,最终等来占据扭转的机会,获取最终胜利。 此番,苟武没有选择陈晃作为主力防守,除了对苏国的用人策略之外,还因为在绛邑之战中,中垒营损伤有些大,远未恢复。 对苻健来说,他哪怕选择西城的张珙作为突破口,或许都能增加几分胜算,但好巧不巧,偏偏选择了东城。氐军最锋利的矛,撞上苟军最坚硬的盾,显然不可能起到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效果。 虽然,在氐卒强势而凶猛的攻击下,东城处处告急,一度陷入溃败,但在陈晃的调度指挥下,还是顽强的顶住了,至少支持到了苟武援兵的到来。 而在苟、陈合兵相抗之下,在东城上,双方将士爆发了一场自安邑攻防开始以来最激烈的厮杀。苻健把最精锐的氐卒投入战场,苟武则将所有最后的力量压上,而这样一场博弈,是刀兵的对抗,更是意志的比拼。 到最后,拼的就是双方的忍耐能力,对鲜血的耐受,对死亡的抗拒,就看谁先顶不住。在这方面,苟军这边的负担,要小上一些,不是这些苟军将士意志有多强,只不过苟武一直在宣传,长安的援兵正在路上,同时,城破之后必为氐贼所害...... 而氐军这边,当太阳西垂,被远方的山塬遮挡一半,但伤亡的数字不断攀升,战死的比例不断提高,氐军这边,率先放弃了。 夕阳西下,密集响起在安邑各门外的鸣金声,就是这篇战争乐章的休止符。随着氐军像潮水一般退去,各城的苟军将士也终得片刻喘息之机,但依旧不敢放松,生怕氐军杀个回马枪,即便可能性不大。 东城这边,虽然前后血战不过一个时辰,但惨烈程度与血腥程度丝毫不弱于北面的主战场。随着氐军退远,并且明显还营之后,城上残存的士卒们,纷纷瘫倒,席地而坐,既是缓解高度紧张的神经,或许还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双方士卒纠缠交结的尸堆中,苟武抚着血色弥漫的土城垣,神色漠然地望着撤去的氐军,面上、身上染上的血污,就像是一道道勋彩,比天边的云霞还要艳丽。 良久,陈晃一瘸一拐地撑着一根断裂的枪杆,走至苟武身边,难掩激动:“将军,其余三城来报,氐军已然全面弃功还营,城池守下了!” 闻报,苟武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扭头看向陈晃,脖子竟觉发僵,缓了缓,方才道:“传令,打扫战场,疗治伤员,让郭长史安排人造饭,让将士们饱餐一顿! 各城安排士卒,加强警戒,不得大意,以防敌袭。让各城统计伤亡,一个时辰后,于将军府议事!” “诺!” 所谓打扫战场,大抵就是将城上 自己人的尸体收容,敌军的尸体,尽数抛诸城下,然后捡拾能用之兵器,至多用清水,将各城墙上的血迹稍作清洗...... 但是,不论如何清理,弥漫在安邑城垣上空的血腥味道,始终挥之不去,尤其是北、东两门。而当夜,守城的苟军将士们,也基本以血腥作为香料,进食充饥。 夜深人静的时候,苟武召集众将,于将军府内进行着战后总结。从场面来看,击退了氐军,守住了城池,值得欣喜,但看过程与结果,却实在难以笑得出来。 三日的攻防博弈下来,尤其是今日一场血战,损失相当严重,伤亡过半,而实际战力的损失,比起场面上来看,还要严重。 可以说,到今夜为止,安邑守军已然趋于极限了,说他们是强弩之末,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守军的整体素质,远不如城外氐军,能够坚持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苟武等人,穷智尽力的结果了。 安邑城池虽然坚利,但并不是什么要塞、险隘,双方绝对实力的差距也很悬殊,绝非久守之所。到这个程度,苟武心里也清楚,如果战事还按这个节奏发展下去,他是绝对抵挡不住的。 在这样的局面下,智谋与指挥的作用,实则也是有限的,而苟武能够依靠的,也只剩下长安的援军了。他能走的,也只有一条路:坚守待援。 不过,苟武还是做了两手准备,让诸将把麾下还能战的锐卒都集中使用,一旦事有不济,安邑该弃还得弃...... 同时,对城内防御布置,进行了一次换防,北、东二城,分别交由张珙、刘异二人把守,他们部下,保存相对完整。而氐军的下一轮进攻,大概率还是从北、东二门发起,这是由战场条件决定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经过白日一场血战,氐军想要重新组织起来如此高强度的进攻,也不是容易的。毕竟,氐军氐卒也是人,不是铁打的。 守方的伤亡都那般严重,作为攻方,氐军的死伤,可一点都不小。抛开那些民夫不算,三日的攻防下来,氐军伤亡,便有五千余人了。 仅今日,在安邑城上下直接战死的氐卒,便有近三千。而东门进攻的氐族精兵,足足死了八百多人,足以让苻健心头滴血,这也是他选择鸣金收兵的原因之一。 此番随着苻健西征,虽有三万之众,但真正堪战之卒,也就两万出头,能打硬仗、苦仗的,则还要折半。而经此一仗的损失,对氐军实际战力的损失,同样比纸面上呈现的要严重。 而这样的攻城强度下,依旧没能攻克安邑,这对氐军士气的打击,显然是不可能小的,不花些时间,重整旗鼓,恢复士气,贸然再进行攻城,是不智行为。 和城中的苟军一样,城外的氐军,状况也是不佳,尤其在战损报告初步出炉之后,更是压抑,一个个脸色极为难看。 而氐军将领们,如苻黄眉者,还忍不住向苻健抱怨,说若再坚持一阵,或许就可攻克安邑。如今一退,此消彼长,相当于给了苟军缓和的时间,再想拿下,恐怕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对于军心士气的变化,苻黄眉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因有此虑。对此,苻健也只能尽量从容耐心地解释,他几番筹谋,调动防御,发起致命一击,守军仍能顽抗,且士气不消,显然是早有准备的。 在当时那种局面下,一味的坚持,只是徒增伤亡罢了。他选择收兵,只是暂避其锋芒,待守军这股士气泄掉之后,再发起进攻,自可摧枯拉朽。 因此,苻健决定,暂时停止进攻,整顿兵马,抚慰士卒,恢复士气,同时从河东各县,搜掠军事物资。待得个几日,一举克城。 在私下里,苻健则将苻洛、苻黄眉等苻氏子弟叫来,解释道:“城中守将,是个能人,竟能看破我的筹谋,不易对付! 形势至此,定不能执著蛮干,白日已伤亡我上千族部儿郎,不当再扩大损失,否则何以制诸军,驭赵人?尔等各还还本营,恤部卒,抚士心。 安邑贼军,吾另设谋破之!” 苻健对于局势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假使给他几日休整的时间,恢复补充之后,再以大兵凌城,苟武能够守住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另一方面,经过白日一战,苻健战略战术,都不得不有所转变了,至少对苟军的重视等级,进一步上升了。 须知,苟军精锐,大部分都随苟政西征关中了,留在河东的,实力恐怕不足苟军十一。但就是这样一支守军,在经过与并州军一番力战后,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能量,表现得如此难缠,就不得不让苻健多些思量了。 安邑尚且如此,遑论蒲坂,遑论长安? 如果说,苻健最初的目标,是速下安邑,然后卷甲西进,渡蒲坂,略冯翊,下长安。那么,经过轵关之后,所遭遇的这一系列抵抗,都让苻健警醒了。 虽然一时间很难接受,但仅凭他这三万步骑,在苟军已然有备的情况下,想要完成攻略长安、鼎定关中的战略目标,恐怕不会如预想般的顺利。 因而,胃口不能一次 太大,战法也需要调整...... 苻健的确是个优秀的统帅,通谋略,辨形势,也能根据形势之变化,调整策略,而非一味求成。 在这一夜,苻健躺在行军榻上,辗转反侧,脑子里除了如何克安邑,更多的,反而是如何在接下来击败苟军。包括后勤问题,苟军的援军问题,都有细致的思考。 甚至于,苻健都做好了,进行一场长期鏖兵的打算。比起氐军,恐怕苟军更希望速战速决,毕竟他们在关西的底蕴太浅,名望太低,一旦相持日久,关中必然生变。 同时,枋头集团在关西地区的号召力,也不是苟军能够相提并论的,凭借着老苻洪几十年的积累,没有变故,也能帮他搞出些动乱来...... 如果能给苻健更多的时间,能让他从容不迫地设计图谋,苟氏集团还真就十分危险,苟政最缺的就是整合关中的时间,如何能够在苻健的精心筹谋针对下,平稳度过呢。 但是,上天给苻健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天大的玩笑,一个突如其来,一个措不及防。 就在三十日晚,临近子夜时分,在苻健昏昏沉沉,将眠未眠之时,一个满身狼狈,面色焦急的苻氏族人,自东面而来,求见苻健。 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苻健的瞌睡给惊没了:“大王为麻秋所谋,已故,枋头大乱,王叔(苻安)与辅国将军(苻雄)请世子速速回师,主持大局!” 等苻健听完关于枋头老巢变故的具体情况时,更是惨嚎一声,差点闭过气去。 第29章 人该是要懂得取舍的,若一味贪大求全,既要又要,最终的结果,往往是两头落空。苻洪算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既把关中视作应有的王业之基,又对扫荡河洛群雄、平定中原抱有勃勃野心。 结果,二事无一竟成,反以一种意外的、憋屈的乃至滑稽的方式,误了卿卿性命,带着他的王霸梦想,魂断枋头,也结束了他的枭雄一生。 重点在于,如今这个世道,有了苟政这个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因一时贪恋与犹豫造成的后果,产生对整个苻氏与枋头集团的恶劣影响,将是难以量计的。 苻氏子孙,想要消除影响,收拾局面,重新撑起苻氐的大旗,其困难指数也是成倍的增长。 历史上的“麻秋之乱”,虽只寥寥数笔,不知细情,难窥其貌。但有一点明确,麻秋与苻洪只是极限一换一,他迅速被苻健收斩,并没有对枋头集团造成更加严重的损失与破坏,至少枋头没有乱,苻健得以相对平顺地接手,遵照遗命,进行战略调整。 但这一回,情况显然发生了巨大变化,苟政在关西掀起的一阵风,吹到枋头,在麻秋这个“放大器”的作用下,便形成了一场风暴。 苻洪死了,枋头乱了,苻氐集团自去岁以来蓬勃发展上升的势头,也被彻底打断。 说到麻秋,这绝对是一个具备“传奇性”的人物,在后人视角中,他最为人熟知的,大概就是干掉苻洪这个“苻秦王朝”的奠基人,同时作为慕容恪、谢艾这两个当世杰出统帅的背景板,还都是成名战。 但是,在当前这个时代,可没有多少谁敢因为那些失败的经历而小觑他。一个南征北战、杀人如麻、驰骋沙场几十年的将军,一个能止小儿啼哭的“麻胡”,岂是好相与的。 即便从后人的视角,看看麻秋那几场“著名”败绩,看看他的对手是哪些人吧,慕容恪、谢艾,包括三个月前将其击败、吞并的苻洪,可都是一个历史时期的重量级角色。 而苻洪,犯的最大的错误,或许就在于过于自信,对枋头集团所处的局势过于乐观,自觉能够收服抑或压服麻秋,引为己用,结果一时不察,遭其反噬。 降而复叛,在如今这个时代,可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很多时候甚至没有任何来由。 于麻秋而言,很难细说他究竟是在怎样一种心态下,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对枋头集团犯下这样一场严重的“罪行”。 或许是在枋头待得过于不如意,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部众被吞并,权力被剥夺,对大丈夫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或许是内心野心与不甘在驱动,要知道,二十年前他麻秋就已经是大将,他为将帅之时,除了石勒、石虎,又有谁敢藐视、驱使他?苻洪也不过一氐酋,没那个资格! 或许,还有其他原因...... 但不管如何,麻秋就是干了,选择了一个相当良好的时机,趁着苻健率领大军在外,而苻洪无备,然后让他干成了! 事发之前,枋头的一切情况都显得很寻常,麻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然后变乱突然爆发了了。 二十七日,麻秋特地在自己的住所设筵宴请苻洪,态度十分谦卑。许是此前麻秋表现出来的臣服,尤其是“关中之议”,让苻洪失了戒心,毕竟在自己的老巢,也不虞其他,带着一队甲士,前往赴宴。 宴上的氛围,也是其乐融融的,两个老头畅论天地,共同展望推演天下大局之变化。就在相谈甚欢之际,麻秋以鸩毒加害...... 可能是麻秋的鸩毒质量不过关,又或者是苻洪比较耐毒,竟然没有将他直接毒死,于是图穷匕见之下,麻秋不得不以刀斧击之。 他在府中,也埋伏了几十名刀斧手,不过,苻洪的亲兵实在精悍,在他们的拼死护卫下,带着毒发昏迷的苻洪闯出麻府,回到枋头宫。 变乱骤起,或许除了麻秋及其同党之外,枋头这边,没有任何人有心理准备。回宫的苻洪,已至弥留,顾不得其他,强撑着等到苻安、苻雄的到来。 对二人,苻洪只来得及交待两件事:其一,立刻召还苻健,继位为主,稳定大局;其二,苻氏的未来在关西,关东不可久留,速还! 至于麻秋,虽为其所害,苻洪则顾不上了,或许打心里,仍没有将其危害重视起来,在枋头城中,他还能翻天不成? 但是,麻秋作乱,可不只他一人,依旧那百士家兵部曲,在城外,他还有援应! 当初东归之时,为苻氐所破,麻秋及其麾下有两万多关西军为其所俘,其中部分精兵,被打散拆分,并入枋头集团的部曲中。 但仍有几支,保持着原本的编制基础,遣送苻氏将领统率。麻秋的麾下,骄兵悍将同样不少,作为新降,他们在枋头集团,自然是受到排挤、打压的对象,自不如意,而对于一干丘八来说,最习惯的当然是用手中的刀兵,争取一份“快意”。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麻秋使心腹,秘密联络了两名旧将,约定举事。没能将苻洪留在府中干掉,是麻秋的一大失误,但 他反应也算快,趁着苻洪逃回王宫的同时,也趁着消息还未传开,带人伪装成苻洪亲兵,假传王命,闯出城去。 出城之后,麻秋直奔军营,找到约定的旧部,说以苻洪已死的喜讯,召集军众,将苻洪安插的军官,全部斩杀,然后起兵,向枋头城进击。 在这个过程中,麻秋还遣人,前去联络其他旧部,要趁隙举事,一举夺取枋头,反吞苻氏部曲。而这个时候,枋头城内,已经有所动荡了,苻洪被害的消息,终于传开了...... 综麻秋的行动,只能说破绽百出,甚至可以说是一场激情犯罪,但古往今来,有太多历史事件,都是在一些不经意的、突然的情况下爆发的,很多甚至直接影响到历史进程。 在一个特殊的局势情况下,再粗糙简陋的计划,也有成功的可能性。 有一点麻秋看得很准,那就是苻洪这个人,对于付氏与枋头集团的重要性,当他被害的消息传开后,枋头内外都跟着乱了。 大部分人都显得措手不及,反应不过来,带出的行动也各有不同,这种局面下,有麻秋这支叛军,目标明确地进行裹挟造反,岂能不乱。 不过,在乱事爆发之际,还是付安、苻雄二人,秉承苻洪遗命,采取了有效措施,牢牢稳住枋头城,方使危机没有到彻底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是,枋头之乱,却没能避免...... 第30章 枋头之乱(续) 当枋头城没法速下之时,也基本可以宣告麻秋举事的失败了,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苻安与苻雄在守备枋头城的同时,也着手于对麻秋乱军的扑平,二苻分遣使者,前往城外诸军部,说以麻秋造反之事,假王令,要求氐军各部,控制部卒,稳定军心,等候命令。 另一方面,在二苻的命令下,那些氐族军队,则紧急动员起来。当枋头城的威胁得到控制,苻雄则迅速率众出城,与来援的各路氐众会合,指挥进行对叛军的扑灭。 在变故陡发,乱象纷呈的时候,苻安与苻雄很好地把局面撑起来了,各项决策措施,迅捷有效,考虑也甚是得当。 只不过,他们在调度应对之时,麻秋也在求变。在趁隙袭取枋头城失败之后,他也察觉到了危险,因而果断撤围,转而进攻其他苻氐军队,并遣众在流民众中冲锋烧杀,又使人大肆传播“苻洪已死”的消息,以及散布“麻秋造反,尽诛贼部”的谣言,进一步裹挟其旧部乃至关西士民...... 总之,麻秋就做一件事,让枋头乱起来! 发展建设,或许非他麻秋所长,但杀人放火搞破坏,他可太熟悉,也太擅长了。同时,事起仓促,又是在夜间,黑暗与流言笼罩下的枋头,也很难维持平日里由苻洪把控的那种平稳状态。 而麻秋的一系列举措中,最有效,也最致命的,大抵就是传播“尽诛贼部”的流言,这很好地将“叛乱群体”规模扩大化了。 旁人其不论,就麻秋那些旧部们,真让他们追随麻秋,在枋头作乱,恐怕大部分人都会心存犹豫。但在这种特殊的时机与局势下,苻氐族部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剑,逼得他们反抗。 大乱起时,枋头集团的将领们,反应也是各不相同,有些人直接领军去平叛,有些人遵从“王令”安抚军心、维持军队,还有人,则听信了流言,真对军民之中那些麻秋旧部进行清除,然后引发了麻秋旧部的普遍性反抗...... 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情,是不难猜测了。乃至于,有些脑子抽抽的氐族将领,将矛头对准那些“汉族”士民,采取控制、打击乃至绞杀措施。 于是乎,枋头的乱象,从单纯的麻秋之乱,向夏夷冲突发展,一发不可收拾,枋头的军民们,开始了一轮难以遏制的自相残杀。 麻秋乱军、氐族部众、关西豪右、枋头流民,这些群体,在同一时刻、同一局面下,都不得不拿起武器,捍卫自己的立场与利益。 事实证明,哪怕是枋头集团这样相对成熟的军政势力集团,其内部,也绝不是统一的、齐心的,很多矛盾与分化,只是被掩盖了而已。 虽然汉胡融合乃是大势所趋,但胡汉矛盾依旧是这个时代的主要矛盾,在北方尤其显著,靠着羯赵尤其是石虎时期的残暴统治,使羯与“汉”的矛盾格外突出,但“氐汉之别”,也同样存在。 因此,身为氐酋的苻氏家族,又怎么可能真正化夷夏士民为一体,引天下人才为己用呢?说到底,也不过是时势所致,比起毫无下限的羯胡,氐胡要“宽仁”一些罢了。 而这些被蓬勃发展势头所掩盖的矛盾,在二十七日被麻秋给生生激发出来了,黑夜,不只能遮蔽人的双眼,更能蒙蔽人的心智。 不过,对枋头集团来说,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氐族军民没有大乱,即便有所骚动,也被一干氐族豪强将校安抚住了。 同时,还有一批苻氏精英子弟,临危不乱,率众弹压乱局。至于那些汉族士民,虽不乏趁机裹乱者,但大部分人,在犹豫之后,还是选择带头,戡定骚乱,平复人心。 有识者的心中明白,枋头集团若垮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而麻秋在枋头点的这把火,也彻底将苻氐激怒了,苻雄率领苻氏子弟以及数千氐族精锐,对麻秋穷追猛打。 而麻秋显然不是苻雄的对手,不过在夜色与混乱的掩护下,麻秋还是成功逃脱了,率领一千多旧部,向北逃往安阳县去了。 没有麻秋乱军这个动乱之源,枋头的乱象方才得到有效遏制,在苻氐精英,以及关西豪强的弹压之下,混乱逐渐消除,但真正安定下来,一直拖到翌日天明。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辉降临在枋头时,照出的是满目的疮痍,笼罩在枋头上空的烟火气,来源不是平日里的晨炊,而倒塌的建筑,燃烧的废墟。 苻洪在枋头,苦心经营了十多年,麻秋一把火,至少毁了小半,而比起财货的损失,军队、士民的伤亡,显然是更加严重与深刻的。 在二十七日夜乱之中,连同麻秋乱军在内,枋头死了上万人,对拢共不过二十万人口的枋头集团来说,怎么看都是一次重创。 如果说普通的流民命不值钱的话,那些氐军,那些氐族将士,那些苻氏精英,足以让枋头流泪了。而死难的军民中,直接被麻秋叛军攻杀的,占比实则很少,更多的,是在混乱之中自相残杀、践踏而死。 乃至于,苻侯、苻苌这样的嫡系苻氏族人,也死在麻秋的手里。苻侯,乃是 苻洪的弟弟,苻苌,则是苻健的长子。 尤其是苻苌,年不足双十,却已有乃父之风,深受苻洪、苻健的喜爱。乱局之中,苻苌临危不惧,尽显大将风采,率领家将扈从,跟随苻雄,痛击麻秋,凭他的身份,极大的鼓舞了氐族将士。 只可惜,天不假年,苻苌冲得太猛,身陷乱军,虽奋勇杀敌,被一流矢射落马下,最终为麻秋叛军众乱刀砍死...... 不过,连苻洪这个当家人物都亡了,其他人众的死,难免显得微不足道。面对着一地鸡毛的情况,作为氏族之长的苻安再度站出来,与苻雄一道,控制兵马,安抚士众,派人搜索收拢那些逃散的部民。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通知苻健,率师东还。 第31章 其意难平 显然,麻秋之乱之于枋头集团,是一个重大转折。苻洪既死,元气亦丧,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的中州地区,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而更尴尬的情况,当此关键时刻,作为继承人的苻健,却还领军在外,远水难济近火。苻安、苻雄虽然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但要他们完全掌握大局,负责整个苻氏与枋头集团的前途,却是为难了,不是能力与威望,而在于名分。 当然,趁着苻健在外,苻雄完全可以借机上位,也可以做得“名正言顺”,但那必然造成苻氏家族与枋头集团的分裂。 但苻安与苻雄,都是有见识的人,既有苻洪遗命在先,又有一份对家族事业、前途存亡的热忱,他们的选择自要遵循义理。 至于苻健,在得知的枋头发生的剧变之后,惊怒之余,也大感疑虑,一时间脑子都有些发蒙,毕竟前一刻他还在费心劳神地筹谋西进击苟战略,转眼面对的便是老巢的支离破碎、一地鸡毛,这思路要迅速扭转过来,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即便脑袋一时有些混沌,但从听闻噩耗之后,苻健心里已然清楚,他的此次西征,到此为止了。功败垂成固然可惜,但孰轻孰重,苻健还是拎得清楚的。 在花了小半刻钟后,苻健终于将枋头剧变的噩耗彻底接收消化了,对当前的形势也有更清晰认识后,开始筹谋下一步举措了。 而摆在他面前,最要紧的只有一个问题,撤军!关键在于,如何撤军,如何安全平稳地撤退,这既要防备苟军,还要保证己方军队的平稳。 所幸,苻健收到消息还算迅速,在噩耗彻底传播开前,他还有可作调整的时间与空间。 在冷静下来后的第一道命令,苻健便遣心腹飞马西去,寻找苻菁军传令,要求苻菁放弃西徇,快速领军回撤!在撤退事宜上,苻菁所率那三千骑,有大用。 随后,苻健又悄无声息地将各部将领召集起来,在众将疑惑的目光中,直接下达军令,明晨,全军开拔,向闻喜县撤退,要求个将,安抚众心,约束己部。 这道命令的下达,直接在苻健的军帐中炸了锅,在场诸将,不论夷夏,尽数不解,乃至不满,几乎群起反对。包括鱼遵这样的士族将领,也很明确地指出,此举不妥,就差斥其为乱命了。 显然,即便苻健作为世子,被苻洪明确的枋头集团接班人,但下属的文武将士,也不是对他言听计从的。苻氏的当家人,还是苻洪,因而敢于提出质疑的人,并不少。 尤其是,苻健明显有些“朝令夕改”,前者还冷静从容地表示要困城、破贼,这方至夤夜,便发生如此重大的转变,若不说出个道道来,自难被人接受认可。 而见众情如此,苻健更加不敢将实情相告了,才受挫城下,伤亡惨重,士气减弱,若是枋头的剧变传开,只怕军心都要动摇了。 尤其正在敌城之下,若发生点什么意外变故,实在过于危险,苻健不敢赌。不过,在众将相逼之下,苻健也不得不有所解释,以将士苦战、伤亡惨重、亟待需休整为由,他打算先行撤到闻喜休整...... 这个理由,当然没有太大说服力,甚至明显有违兵家常识常态。但是众人再提出反对时,苻健也将其强硬狠决的一面展现出来了,当场拔出佩剑,斩去案角,恶狠狠表态道:“我意已决,明日撤至闻喜休整,敢违军令者,斩!” 苻健表露出的态度异常坚决,观其架势,那是真要杀人,不论何人!对此,便是众人再有异议,也不敢再多劝了,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通过这种近乎“一意孤行”的拍板后,苻健确定了后撤事宜,即便这种决定,过于不合时宜。而这样的方式,对于军心士气,同样具备不可避免的恶劣影响,但比之将实情相告,苻健只能在两害相权之中,取其轻者。 夏四月朔,进完早食之后,安邑城下的苻氐大军,便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再度动了起来,进行着撤退准备。 对于撤军命令,全军上下,人情咸怨,毕竟他们才经血战,伤亡尚未抚平,体力也未恢复,便被当作牛马一般驱使。 不过,在如山的军令之下,所有苻氐将士,也只能忍耐着愤忿与疲惫,进行撤离工作。为此,苻健特地从亲兵之中,挑选组织了几支监察队,分往诸军监督。 当然,在感军心不稳之际,苻健又使人广告众军,再度强调,此行是欲至闻喜休整,并允诺,到闻喜之后,大犒三军,这才勉强将军心安抚住。 或许将校军官队伍中,对苻健的撤军命令有诸多意见,但中下级走卒,却未必如此,安邑的血战,可是历历在目,能够脱离那个血肉磨坊,未尝不是好事。 在一场手忙脚乱之中,当日巳时过后,在苻健的安排之下,苻氐大军便正式踏上了北行的路途,比之进军之时,效率还要高。 而对苻氐大军的异样,城内的苟军早就被惊动了,收到汇报的苟武,急等北城,向外张望察看。苟武也是有些紧张的,若是苻健不按常理出牌,还要继续进攻,那今日,他就得做好突围的打算了。 在紧张观察半个多时辰之后,苟武方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心中有所猜测,但不确定,直到苻氐大军正式拔营...... 面对氐军这突然的异动,苟武自是百思不得其解,若要采取什么措施,比如趁机追杀什么的,也就想想了。 一则,城中苟军实力已经遭到大幅度削弱;二则敌情不明,苟武也担心是不是苻健在耍什么阴谋,诱他出击;三则,在准备撤军的过程中,苻健让苻黄眉率领那支氐军精锐,于城前监视,也作为殿后之军,让苟武不敢妄动。 但不论如何,在确认苻氐大军后撤之后,苟武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安邑的危机至此算是解除一大半了。但放松之余,苟武又不禁思考,氐军那边,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 苻健这边,一直到午后,才正式起行,与苻黄眉一道,率领氐族劲旅。在动身之时,苻健勒马回望,凝视安邑城良久,疲惫的面容间,流露出一抹愤忿,心中则暗暗叹息: “今日一撤,不知何日再度西来? 误此良机,卷土来之际,不知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击败苟贼!” 带着这两个问题,苻健愤忿满怀,郁郁而去。其中的滋味,他只有在今后,慢慢体味,并且随着时间的沉淀,再思今日,只会越发苦涩...... 第32章 首鼠两端 当日晚,苻健军至闻喜,宿营。 闻喜,被苻健作为进兵的一个军辎转运枢纽,南下安邑之前,留有三千兵马驻守,保护后勤,转运粮料。苻健领军返回闻喜时,正有一支运粮队,押运着千余斛军粮,穿过狭长的轵关陉,输送至于此。 同时,闻喜驻军,还需防备一股敌友不明的军队——来自平阳方向的并州军。 在苻氐大军西进,苟武进行战略收缩之时,此前被苟武以一番眼花缭乱的疑兵之计吓退的诸葛骧,也顺势卷土重来,再度领兵南下,进驻临汾。 当然,诸葛骧军南下,除了后知后觉发现被苟武戏弄的恼怒之外,还有来自太原张平的指令。 虽困于代国的突然南寇,张平不得不把主要精力、兵力,放到并州北部郡县,抵御拓跋鲜卑掳掠,但对南边的局势,一点都没放松。 贾雍等人曾谏言,让张从南边调兵北援,以保土安民。当时不管是汾东的张和军,还是汾西的诸葛骧,所部将士都算是并州军中比较能打的了,尤其是张和所率并州牙门军。 但是,张平固执己见,没有听从,他对河东乃至对关中,始终抱有一份野心与期待。而苟武用一场完胜,告诉张平,他的期待是多么不切实际。 当得知张和再度惨败之时,张平自是怒不可遏,他费了多少心思,耗了多少钱粮,方打造出一支牙门精兵,结果就这么被张和葬送了一半。 不过,张和自尽的消息紧跟着北传之后,张平的愤怒之情方有所缓解。不管如何,就都是他的子侄,张氏亲戚之中,在军政上出彩拔尖的实在不多,有能力统兵出征的,就更是凤毛麟角,张和已经算是佼佼者了,就这么丧于襄陵,实在可惜。 愤怒也好,伤感也罢,襄陵惨败之后,平阳之局势于张平而言,又陷入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张和之败亡,等于断了南路并州军一足,即便诸葛骧仍有万军,想要进取,也必定艰难。 在张平为此瞻前顾后、踟躇犹疑之际,形势再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苻健率大军西征,直落轵关,下东垣,克闻喜。 得知消息后的张平,惊怒交加,就是没有喜。无他,都是从羯赵体制中走出来的军阀势力,张平对苻洪的威名以及枋头集团的实力,是有相当了解的。 在一定的时候,并不是你占据了多少地盘,就代表实力有多强,比如张平,虽坐拥并州六郡之地,但在苻氐面前,却很难生出太多自信来。相反,张平的心里满满全是忌惮。 当苻氐这只猛虎突然西向,参与到关西的争夺上来,张平也不得不真正紧张起来。比起苟军,氐军显然威胁更大,实力更强,张平不得不考虑,倘若河东为苻氐所克,那威胁的不只是关中的苟军,同时他的并州也就直面氐军兵锋了。 所谓所谓细思极恐,张平的首鼠两端,在这种局面下暴露地淋漓尽致。在苻氐这头恶虎更大的威胁下,一方面,他后悔于同苟军撕破脸皮,以至于有心遣使长安说和,化敌为友,协助苟政一同抵御氐军。 另一方面,驱使于对苟政的强烈不满与愤恨,同时对河东、关中仍旧抱有一丝期待,冀望能够趁“苟苻交战”之隙讨得些好处,最好二者相争,他并州渔翁得利...... 在这种极端矛盾乃至滑稽的心理之下,张平最终做出的决策,也相当可笑。在三月二十二日的时候,张平给驻军平阳的诸葛骧去了一道命令,要求他领军南下,乘隙而攻,择机而战。 这道不清不楚的命令,让诸葛骧也差点心态爆炸,简直就是给他出了一道开放式的难题,不过,自主权也相当大。 而张平尚且瞻前顾后,何况诸葛骧呢,让他与兵雄势大的氐军交战,就更加不敢了。引军南下临汾之后,便裹足不前,甚至于为了避免引起苻健的误会,诸葛骧还特地遣使携礼物与粮肉南下,至闻喜军中向苻健表示“诚意”。 使者倒是将诸葛骧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或者说在苟与苻两方势力之间,他的立场站位很坚定,自是追随强者。 诸葛骧表示,并州张使君与苟逆之间,怨结已深,堪为血仇,今苻将军率大兵讨贼,他领兵南来,只愿共襄盛举,别无恶意,希望苻将军不要误会。 对诸葛骧的礼物,苻健照单全收,对其意图,苻健直接让使者回复,说如欲助战,请诸葛将军领兵南渡汾水,他在闻喜等着,合兵之后,共击苟贼。 收到回信后,诸葛骧没有丝毫犹豫,当即遣兵,于汾河北岸巡视,尤其是几处适渡滩头,更是加强防备...... 诸葛骧的心虚与畏缩,展露无疑,得悉之后,苻健哂笑,直言并州之师不足为虑,除了在闻喜留下偏师监视之外,别无动作,自己则尽主力精锐西进安邑...... 只可惜,安邑受挫,枋头生变,匆匆东归,再经闻喜之时,苻健已然彻底没了当日的自信与得意。甚至于,他需要真正考虑起并州军的威胁来,万一诸葛骧脑子发热,渡河来捋虎须呢?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至闻喜,苻健依前诺,犒赏三军,将军中及闻 喜所储所有酒肉全部拿出来,让将士共享,如此一来,因为撤军而引发的怨气、动摇,方有所缓解。 也是在局面与军心稍微稳定之后,苻健方才再度召集众将,以一口严肃而沉重的语气,向众人通报麻秋之变与枋头之乱。 他不得不如此,毕竟他不可能率领一干心存犹豫不服的将领,安安稳稳地再走几百里地回军。他指挥的,毕竟是两三万将士,不是傀儡。 而消息曝出,众将无不色变,苻健那不合寻常的行为也就有了解释。释疑的同时,军中将领,悲愤交加,当场拔刀,立誓与麻秋不共戴天者,数不胜数。 那些苻氏子弟,尤其是苻黄眉这种血脉至亲,更是涕泗横流,哀恸不已。须知,在苻氏家族与枋头集团,苻洪拥有的那种权威与威望,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包括世子苻健。 同样的,当得知后方变故之后,对撤军之议,再无人反对,甚至大多数人归心似箭,如苻氏子弟,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飞回枋头,为苻洪奔丧报仇。 更多的,则是惦念着枋头的亲人、部曲及财产,虽然苻健只是简单描述,但听起来,麻秋这么一乱,对他们造成的损伤,恐怕也不会小。 关乎切身利益,没人敢不上心。 而苻健对众人的要求,也是简单而明确,严守消息,安抚兵心,控制军队,回师枋头,诸部如有走漏风声者,先斩其将! 第33章 枋头还在流泪 四月初二,苻健加快了撤军的步伐,他遣苻黄眉为将,率锐卒三千开道,为大军扫平回师路途。 在苻健率大军出轵关陉,攻略河东腹地的同时,于其来路间,并不安宁。太行、王屋山脉间的山民百姓,固然不敢侵犯氐军,但总免不了骨头硬的。 比如苟政委任的东垣县长王卓,前者,与苏国一起,在山间阻截过程中,被苻菁领军击溃,走失山野,差点连命都丢掉。 所幸有几名忠心的仆卒,拼死护卫,方得保全。后来,王卓在王屋山中纠集了一干躲避兵乱的东垣百姓及秦雍流民,人不多,得众仅数百丁壮。 不过,这些丁壮,尤其是那些秦雍流民,此前都受过王卓的恩惠(至少没有虐待),又被氐军破坏了原本的生计,因而当王卓牵头,大多愿意附从。 而王卓率领这几百丁壮,没干其他事,专门活跃于东垣境内,骚扰苻氐大军的后路,顺着轵关陉向河东郡输送军需的氐军后勤部卒,实在太显眼了。 当然,即便是氐军的后勤部队,其组织、训练及战斗经验,也不是王卓那几百临时聚拢起的“民匪”可比,因而斩获并不多,甚至几次为氐军所击败。 所幸,王卓是土生土长的东垣豪杰出身,对当地的道路、地理情况十分了解,战不过氐军,但逃命的却没有太大问题。 不是所有氐军都有为将之勇、之智,氐军的后勤部队,对王卓的骚扰不胜其烦,但应对起来甚是乏术。十来日下来,虽然实际损失不多,但军需供馈效率,却是大大降低,也引得苻健大怒,连连诘难负责大军后勤转运供馈的梁安。 在势如破竹时,对于背后的骚扰可以浑不在意,视其为隔靴搔痒,无碍大局。但当踏上撤军之途时,那不被在意的细节,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派出苻黄眉,也足见苻健的决心,要知道,苻黄眉不只有勇力,更兼智能,往往能够承担一些艰巨的任务。 苻黄眉领军先行后,苻健也紧随之,率大军及辎重缓行,然后,未出闻喜境,便又收到了一则坏消息,还是来自于枋头。 枋头的危机加重了! 简单地讲,是继麻秋之乱后,一头更加强悍的暴虎,紧跟着对处于混乱、虚弱中的枋头露出了獠牙,邺城的冉闵动手了! 很难说清麻秋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态,或许他真的并非胡虏,而是一个“晋人”,在冉闵将他几乎效力了一辈子的羯赵推翻后,竟然选择与之合作。 岁初之时,受冉闵之命,杀军中羯士,赶逐王朗,本人也是在率师回邺城途中,被苻洪所获。几个月后,在枋头举乱失利的情况下,他再度想起了冉闵。 二十七日夜间,麻秋为苻雄所破,狼狈逃至安阳,很快就遣使往邺城,说以枋头之变的内情,并恳邀魏帝冉闵遣王师南下,攻灭苻氏。 而此时的冉闵在做什么呢?他正面临着称帝以来的第一次危机。 却是在前不久,羯赵新兴王石祗在襄国称帝了,正式名正言顺地扛起羯赵的大旗。石祗称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封群臣,主要是那些羯赵的耆老宿臣,尤其是那些被冉闵在邺城的狠辣作为冲击到的六夷军阀。 包括滠头的姚羌内,众多据州郡拥兵马者,都表示响应,一时间,石祗声势大振,几近湮灭的羯赵,也有回光返照之兆。 紧跟着,石祗便开始广布檄文,试图组建起新一轮的“反闵联盟”,包括枋头集团这边,哪怕早已自立,仍旧收到了石祗的封赏,虽然苻洪弃之如弊履。 面对石祗为首的羯赵残余势力的压力,冉闵虽然自信,也难免感到压力,他同样在积极备战。没曾想,北边的石祗还没发作,南面的枋头率领出乱子了。 冉闵与苻氐之间,可是老冤家了,当初石虎杀苻洪那几个才干卓著的儿子,背后未尝就不是冉闵进言的效果。 而十几年的恩怨交结,发展到如今,一直没有爆发出来,只是双方互有忌惮,没有找到一击致命的机会罢了。麻秋送来的,对冉闵来说,就是一道意外惊喜。 自掌权邺城以来,冉闵便觉坐上了一个火炉子,屁股下边烤着,四面都是敌人,称帝之后,更是举世皆敌,石氏余孽猖獗,他正欲举兵讨之。 原本该是要对石祗这个“僭越称尊”的伪帝动手,但枋头这边一出事,冉闵就忍不住调转兵锋。已经准备好的兵马钱粮,拿谁都是开刀。 左右,苻氐与他冉闵,也不可能化敌为友的,而苻洪这个老氐,聚众十数万,屯于枋头,对邺城来说,始终是个腹心之患。 过去是没机会,不敢妄动,如今天赐良机,岂能不把握住。 在战机的把握以及决策上,冉闵从来是敏锐与果决的,因此,当确认枋头之变属实,连带苻洪被害,苻健大军还远在西征途中..... 这一系列的有利战机,都让冉闵再难按捺住他的战意。于是,就在三十日,冉闵动手了,留太子冉胤守邺城,他亲自率领五万戎卒南下,意欲踏平枋头,消灭苻氏。 原本是用不着冉闵亲自出手 的,毕竟哪有当君主的,日常性亲征。但冉闵也没其他办法,冉魏集团中,能独立领军的将帅之才,实在不多,即便有,能得他信任的,也实在不多。 比如李农,这个去年协助冉闵掌权的最大功臣,在冉闵“修成正果”之后,终于因为过高的名望,被冉闵灭了门。而冉闵,从杀李农开始,也一步步暴露出他狭隘、忌刻的一面,渐失“汉族士民”之心,他本人朝着“癫狂”快速迈进。 当然,在永和六年春夏之交,占据邺城的冉魏集团,至少看起来依旧强横,为人所瞩目。毕竟,明面上石祗纠集那么多羯赵残余势力,也仅仅呈现与之相持抗衡的局面罢了。 而冉闵亲自领兵南下,给枋头集团带来的,几乎是灭顶的威胁。当此危局,苻安、苻雄紧急收拢兵马部众,设防于枋头,同时急遣使者西进,向苻健求援。 事实上,以苻洪经营十六七年的底蕴,即便苻健率大军在外,又经麻秋之乱,枋头剩下的实力,依旧是可观的,临时组织起几万兵卒(战力姑且不论),没有太大问题。 但是,那得苻洪来做,而枋头此时所处的局面,根本容不得乐观,因而即便苻雄拥有出色的统帅之才,也只能和苻安一起,坚壁防守。 苻雄倒是想领兵出击,将冉闵拒于“国门”之外,但被苻安劝阻了,实在是军心士气,难以提供信心。 而保守的代价,则是枋头部民,为冉闵攻略掠,流散各方,毕竟,枋头城的规模,可容纳不了太多军民。当眼睁睁看着家族多年积累,为魏军侵掠、破坏,苻雄等人是睚眦欲裂。 而苻健在回师途中,再听闻这样的消息,更是怒火攻心,比之听闻麻秋之乱、苻洪被害,更加愤怒、紧张。 如果说,之前苻健靠着过硬的心理素质,还能稳住的话,当冉闵对苻氐来上这么一手时,他也不禁“道心”紊乱了。 第34章 苻菁兵败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正当苻健为枋头危机而焦心不已时,又一则坏讯,接踵而来:苻菁兵败! 前者,苻健兵围安邑,察苟武“坚壁清野”之细情,遣苻菁率师西掠,追歼那些逃亡的苟氏部属、屯民。 前文提过,所谓西迁,真实呈现的状态,就是一场大逃难,数以万计的河东士民、屯民,携老扶幼,向西流离。自安邑以西至蒲坂,道途之间,总能看到那些凄零、惊惶与狼狈的身影。 流落飘零之人,有如豕犬,为人所捕杀猎获。苻菁领兵而西,沿途追索,那些走的慢的,缀于后的,基本都为其所斩获,死伤甚多。 苟军的流民部中,并不乏血气之勇的将吏,氐骑掠杀之下,奋起抵抗者有很多,但多为苻菁斩杀。二十八日的时候,苻菁甚至率众渡过涑水,轻取岸北的解县城,作为宿营、休整以及屯置战获物资之所。 在解县,有苟军一二百部卒驻守,面对氐军,根本不敢抵御,仓皇弃城而走,被苻菁追斩大半,因天晚方才收刀。而西进的势如破竹,恣意驰骋,极大助涨了苻菁的骄气。 只不过,在对河东军政情报的了解上,苻氐这边功课显然做得不足,至少苻菁并不清楚,解县的军政重心早就转移到柳氏堡了,县城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短短数日的时间,苟军根本不可能将河东郡县官财民产搬空,苻菁若是掉头东进,拿下柳氏堡,缴获只会更多。正因敌情消息的缺失,拿下解县后的苻菁,一门心思全部扑在西面的蒲坂上。 蒲坂渡的重要性,不需赘言,哪怕仅从地图上考虑,也能看出其重要性,尤其是军事价值。作为秦、晋交通最重要的孔道,虽然临出发前苻健没有特别交待,但苻菁早将其作为西略行动中最主要的军事目标看待。 更何况,根据其探骑汇报,大量的河东苟军部属已然汇聚于蒲坂。而事实上,苟军在河东积攒了将近一年的人口、财货,大部分也都滞留渡口,包括苟政为西征而囤聚的粮草军械,在有关中粮料补充之后,仍未彻底转运干净...... 这,可就更加具备进攻价值了。二十九日,在解县休整一日后,苻菁即率众继续向西挺进,兵锋直指蒲坂渡。 那时蒲坂渡的情况,与苻菁斥候所探,相差倒也不远,正常情况下,别说三千氐骑,只需一千精骑,便足以将之闹得天翻地覆了。 毕竟聚集蒲坂的,基本以屯民众为主,其混乱程度与抵抗能力,是完全无法给氐军造成威胁的。唯独一点,是氐骑没有刺探到的,早在二十六日,由苟雄率领的四千苟军骑兵,已然抵至蒲坂。 苟雄军至后,用了一日时间,方将所有军卒、战马以及武器东渡,休息整兵的同时,也按照苟政的命令,协助苟侍对蒲坂部卒民西渡。 但比之更为重要的,是对河东战情的侦察把握,安邑那边的敌情自不用多说,很快就通过苟军的情报线送达。 而比起苟武那边的围困危机,苻菁这路兵马的行动,则迅速进入苟雄的视野。 虽然苟政给苟雄军的预设目标并不高,但苟雄及麾下将领们,可不想碌碌无为,仅作为一个“护卫队”存在,四千余铁骑集中使用,自苟氏集团成军立业以来,就不曾有过。 因而,在苻菁锐意西进,攻杀俘掠之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已然相当清晰地暴露在苟军眼中,并迅速为苟雄谋划。 针对苻菁军,苟雄并无意玩弄什么机谋技巧,就利用苻菁的骄狂急进,突出一个出其不意、以有备击无备。为了不引起苻菁警惕,苟雄直接将全军囚隐起来,以严厉军法约束。 而为涨其骄心,慢其防备,在苻菁军至蒲坂城东后,苟雄又派了苟侍麾下的辅卒,出城与战,摆出螳臂当车的愚蠢姿态。 千余辅卒,战力本就孱弱,又野战迎敌,根本挡不住氐骑,被苻菁率军,只一个冲锋便溃散了,然后追亡逐北,一路冲杀到蒲坂城关之下。 当然,也就到此为止了,在苻菁只粗略一观蒲坂城垣的轮廓,还未仔细观察城防情况的时候,洞开的城门中,突出一千多由苟雄亲自率领的苟骑。 三十日,在安邑攻防进入高潮之时,在蒲坂,来自苟军对苻氐最凌厉的反击,也展开了...... 苟雄所率四千余骑,可不全是精锐,高素质的骑兵哪里是那么容易就练成的,只能说,是有四千多有战争经验并且会骑马的健卒,配以战马、骑具,武装成骑卒罢了。 不过,苟雄率领的这一千多骑兵就不同了,这绝对是苟骑中的精英,由成军最早的骁骑营以及苟政亲兵营的玄甲队组成,是蒲坂苟军最强悍的突击力量,当然也承担着战场上的主要作战任务。 在苟雄的设计下,蒲坂城东爆发的实则是一场遭遇战,一场正面交锋,只不过,苟骑这边已以逸待劳,而氐军远途西来,又经过一番消耗,最重要的是,前几日的轻松作战,让他们将骄意怠...... 但有一点十分明确,那就是在这种简单的谋划中,想要实现战术意图,最终靠的 ,还是军队作战实力与意志的比拼。 在这方面,两军之间,并没有质的差距,但战场形势,从一开始就不利于氐骑。首先苻菁便遭到了苟雄、丁良二人的迎头痛击,尤其是玄甲队,是其成军以来,第一次真正释放自己的战力。 重骑的魅力,在旷野之上的骑兵会战之中,显露无遗,再配合着作战经验已经相当丰富的骁骑营将士,发挥出的威力则就更加强劲。 即便以氐骑的凶悍,也难以抵挡,靠着因追击拉长的战线,方才勉强消除其冲击,但由苻菁亲率的先头部队,依旧被苟骑冲散了。 伴随着的,则是苟兴率领的锐骑营,弓蚝率领果骑营,自南北两面的截击。氐军的基本素质是在线的,作战意志也相当坚定,苻菁更是英勇,毫无怯懦表现。 在苻菁的率领下,氐骑发起了相当英勇的抗击,尤其在双方部队展开,形成乱战混战之后,很多氐骑更是自发地聚集一起,抗击苟军的围攻。 但氐骑的英勇,也只不过为这一场惨痛的失败,增添一抹悲壮罢了。在苟军三面围攻之下,也只堪堪抵挡了半个时辰,即彻底败退。 当然,这与苻菁的主动撤退不无关系。苻菁此人,或许有骄横狂妄的一面,但其军事才干还是十分突出的。虽然难以接受,但他清楚地认识到,战局于氐军的不利。 为了及时止损,为了避免全军覆没的结局,苻菁不敢再盲目地坚持下去,不得不下达撤退命令。这一撤,自然是一场彻底的崩盘。 西来之时有多狂躁,东去之时就有多狼狈,最终,在苟军的追杀之下,苻菁逃了五十余里,方才摆脱苟军大队骑兵的追击,而那时,他身边仅跟着不到五百的残兵败将了。 至于剩下的两千多氐骑,或死或伤或俘,即便还有不少人流散山野民间,以苻氐如今面临的局势,也很难再把这些骑卒重新聚拢起来了。 这一败,对氐军来说,自是伤筋动骨。别看苻氐是胡部,但他们的“汉化”程度实则是很高,尤其是生产经营上,基本已经丧失了游牧属性,早就成为半耕半牧的势力。 这也意味着,苻氐麾下的骑兵实则并不多,当然这也与石虎时期的“马政”有关,全国各地的马匹,实则大部分都被羯赵强征至军中,掌握在羯赵朝手中。 苻洪也是通过梁犊之乱时,趁机扩张,一年下来,也就将麾下骑卒,扩充至万人左右,限制他们的,依旧是马源。而苻健此次西征,就带走了一大半。 也可想而知,苻菁这三千骑,被苟军击败之后,对苻氐的打击。除了骑兵这种战略战术部队的损伤,更重要的,是那些将士,大部分可都是氐卒。 安邑东城激战之时,死了八百氐卒,就让苻健惊魂痛心,而况苻菁这等惨败。如何面对苻健,乃至苻洪,是苻菁东逃之时,最为忧心惭愧的。 以一种十分狼狈、落寞的姿态,苻菁率领残部东奔,不过,那个时候,苻健已经收到枋头惊变,下令撤军了。至于苻健的使者,没有找到苻菁,却落入了苟军游骑手中。 因此,等苻菁领军退至安邑城之时,见到的除了城垣上下那疮痍之景之外,只有残留在城池周围那些残破空荡的营垒。 面对这种情况,苻菁傻了眼,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他没有任何选择,唯有继续带人逃亡。城内的苟军,背后的苟骑,可都是威胁。 就这么着,一直到四月二日,苻菁逃至闻喜,才终于得知苻健大军的消息。此时,苻菁残部已是筋疲力竭,但是人人热泪盈眶,这可谓是劫后余生,也终于勉强从那种被遗弃的失落之感中摆脱出来。 而苻菁,在收拾心情之后,肉袒负荆,怀着一种异常沉重的心情,前往拜见苻健。 不知是否为错觉,看到这个只比他大了不到十岁的叔父,苻菁头一次生出畏惧之感。除了对兵败难以释怀的羞耻心理之外,也跟苻健此时的状态有关。 三十多岁的年纪,鬓角已然平添了几缕白发,深沉的眼神,严肃的面容,无不让苻健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满怀羞耻与忐忑,苻菁向苻健跪倒,详细叙说了惨败的经历过程。而苻健,只是默默听着,于他而言,难道还有比枋头危机更坏的消息吗? 审视着苻菁上身暴露出来的伤口,大部分都在身前,有几处,还往包扎处渗着鲜血,殷红极了,至少证明,这个侄儿没有畏战怯敌,他是一路拼杀着回来的。 军帐中,苻菁恳切地向苻健请罪,有些出乎他意料,造成了如此重大损失,苻健却没有多少责怪他的意思,而是亲自起身,用一双有力的双手,将他扶起,说道:“吾侄无战败之罪,我却有失谋之过,终是小觑了贼军,以致败兵折将!” 苻健如此态度,让苻菁感动不已,固执地请求苻健问罪。对此,苻健则以一种哀伤的语气,将撤军的原因,讲给他听。 听到枋头惊变的消息,苻菁也有如晴天霹雳,那张凌厉的面庞间,顿时浮出无限悲戚,用力地咬破嘴唇,双目通红,怒吼道:“麻秋奸贼,我必杀汝!” 看着情绪激动的苻菁,苻健探手,抚在他健硕的肩膀上,盯着他的眼睛,悲痛道:“为先王报仇,是必然之事,然当此之时,保住我苻氏基业,才是告慰先王最好的办法!否则,枋头若失,黄泉之下,我等有何颜面见之!” “时下,枋头危急,亟待我军回师救援,如何完好带领大军东归,才是首要之事!”苻健郑重地说道:“苟军之中有能人,你我接连受挫,此番撤军,即便一时难以察觉内情,早晚能够反应过来。 若安邑、蒲坂两路苟军会合,难保其不会追击,撤军之要,关乎枋头全局,关乎我苻氏未来,不可不防,不可不慎! 此时危局,我能够相信的,只有我苻氏子弟!子侄之中,论英勇果决,锐意敢战,无出汝之右者!若为蒲坂之败而感到羞耻,便该知耻而后勇,率军为我大军殿后,力拒追师,保障我军顺利东归!” 一股压力扑面而来,此时此刻,不论是苻健郑重其事的语气态度,还是苻氐所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都让苻菁心头生出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因蒲坂之败而破损的斗志也再度熊熊燃烧起来。 迎着苻健的目光,苻菁以一种决绝的语气,长身拜道:“敢请三千兵,除却身死魂消,定不使贼军一兵一卒,惊扰大军后撤!” 对此,苻健没有丝毫犹豫,应道:“兵马即刻准备好,只是你伤势可还能力战?” 苻菁慨然道:“肌肤之痛,怎抵内心仇怒!” 第35章 追击 同样是在四月初二,在料理完安邑以西的军事问题后,苟雄正式率军,抵达安邑。数千骑兵,携战胜之威,风光无限。 当然,随行的苟骑人数规模,已然跌落四千,将氐骑打残,可不是没有代价的,在骑战的基础战斗素养上,半数都属于临时组建的苟骑,实际上并不如氐军。 也就是利用了氐军的骄慢,以及人多,再兼苟雄、弓蚝、苟兴这些将领的勇猛冲击,方才取得奇效,大获全胜。蒲坂之战,也是苟军自成军以来,少有以众制寡的战役。 而此时的安邑城,正处在缓慢的复苏之中,而苟武经手最主要的事情,便是救治伤员,以及处理遍布城池上下的敌我双方尸体。 已然入夏,天气只会越来越炎热,有些尸体已开始腐败,若不加处置,早晚地生出疫病来。自古以来,伴随着战争,都有大量疾疫产生,而疫病与饥荒带来的伤亡,远超战争本身。 同时,清理尸体,疏通沟渠,整葺城墙,也是重新加固城防的重要措施。别看苻氐大军退了,但经历过那等严重危机后,苟武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也就是苟雄领军东来,方使苟武那高度紧绷的神经有所放松。而在苟武率领一干将吏,出城迎接时,在护城的沟渠中,那些清淤除障的身影依旧忙碌中,密集的蝇虫围打捞上来的尸体转悠,整个城池都是臭气熏天的。 目睹这一切,再注意到苟武那满带疲惫的沉容,苟雄面露欣慰地感慨道:“德长,此番辛苦了,此战打出了我苟氏男儿的志气与风采,当初以你留守河东,大概是元直最正确的决定了!” “实在愧不敢当!”面对苟雄的夸奖,苟武摇着头,苦笑道:“损兵折将,丢城失地,军民财产损失无算,实在有负主公所托......” 如果仅从军事的角度看待苟武之守河东,那么给予再高的评价也不过分,毕竟他在有限的资源条件下,通过筹谋、调度以及坚守,取得相当显著的成效。 政治上也再度打了一个翻身仗,给苟氏集团彻底正名,先取长安,再拒苻氐,这世上就没几股势力有这个能力,但苟氏集团做到了,这足以让他们的软实力得到进一步提升。 但若是算经济账,那真是亏到姥姥家了,军民死伤巨大,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苟政辛辛苦苦在河东建立的那套生产经营秩序,被彻底破坏掉了,支离破碎。 而苟政一直冀望的,以河东之力,援应长安,帮助苟政坐稳长安,经略关中,彻底落空。甚至于,他还得反过来,调度人力、物资,支持河东的重建。 这对苟氏集团来说,又将是一笔雪上加霜般的负担。倒不是关中的资源不够,只不过,想要消化吸收,引为己用,需要足够的时间......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是经过河东这一系列的仗,终于给苟政争取了一段足够宽松的时间与空间,去收治整合关中,这其中的意义与价值同样巨大。 而苟雄领军从蒲坂一路东行,亲眼见识到了河东郡县的残破景象,对苟武所言,自然也有所感触。见其状,出言宽慰道: “德长不用自责,前退张军,后拒苻氐,这等危局之下,做到如此地步,天下英豪能有几人?若是以此而责怪,岂不显得苛责? 何况,在闻听苻氐大军西进之后,元直在长安,亦是坐立难安,他甚至已然做好全盘放弃河东,退守蒲坂的准备! 你或许不知,我领军东援,元直所遣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从氐军手中抢出来......” 事实上,对自己在河东作为,苟武也是有个评价,纵然不算最好,至少竭尽全力,也并不觉得苟政就会以此责怪自己。 不过,在听苟雄这样一番话,仍旧不免感动,回身向西方长长一拜,以示感谢。 “不论如何,此役之后,德长你也算扬名了,再不是无名之辈!”而比起苟武自身,对苟氏出现如此英雄帅才,苟雄更加高兴,言语中掩饰不住欢喜。 苟武又向苟雄谢道:“还有赖二兄领军解救!终究还是高估了麾下,小觑了氐军实力,三十日一场苦战之后,我已是强弩之末,难堪与战。 若非二兄领军击败氐骑,吓退了苻健,安邑已下,我与剩下将士,尽为氐军所俘了......” “德长此言却是高看我了!”说到这儿,苟雄脸色变得严肃,堂正的面容间浮现出少许疑思,道:“苻氐退兵,只怕不是我这支援兵之故! 东进之时,斥候捕获了一名苻健使者,据其所言,他是寻找苻菁,传令退兵的,根本不虞蒲坂之败! 因此,虽不知其撤军之具体缘由,但其后方必生变故!” “而且是重大变故!”苟武接话道:“否则以苻健统军之能,敌军战力之强,即便蒲坂偏师之利,也不至于在那等要紧时刻,突然撤军!” 说到这儿,苟武的一部分不解算是解除了,但伴随着的是更深的疑惑,沉吟少许,以一种不确定的口气道:“莫非是枋头出事了?” 对此,苟雄哪里能给出 一个准确的答案,但很快笑道:“不论是何缘由,早晚可知!眼下最重要的是,氐军一撤,河东危机宣告解除,长安与元直那边的顾虑,将大大减轻,我军可以放心经营关中了!” “二兄所言甚是!”苟武笑了:“还请二兄城内叙话,关于氐军,我正有议相商!” 在安邑前前后后也待了将近一年时间,入城之时,细致地看了看城中的情况,到处都是战争的痕迹。战事紧急之时,氐军城外毁墙,苟军则在城内拆屋,以充当防御工具....... 对此,苟雄忍不住再度发出感慨:“这一仗打得艰难,安邑城能守住,实在不易啊!” 闻言,苟武认真地答道:“安邑城池虽然坚利,但毕孤处平原,四面无险,一旦为敌军大举寇入,显然难以承受大军围攻。 要固关中,河东不容有失,要守河东,安邑城防打造得再坚实,也不足以承载整个河东的安危,一旦受困,早晚必为所破。 因此,还当另寻要害之所,打造坚壁固垒,支撑河东军事防御......” 听苟武这么一番分析,苟雄先是一愣,忍不住偏头打量着他,那仔细的模样,看得苟武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发问。 苟雄言语间不免唏嘘,叹道:“你这番思忖总结的表现,倒是极像元直......” 因为大撤离,将军府内已然有些空荡荡的,除了守备的甲士,别无此前将吏们出入的身影,不过苟雄与一干将吏的到来,倒是让府内人气立时充盈不少。 虽然军民付出的代价不小,但怎么讲,苟军都是在面对强大氐军的过程中,获取了胜利。因此,当苟雄、苟武率领两路人马部将齐聚一堂时,气氛相当热烈。 而苟武想同苟雄商议之事,自然是要将眼前的胜果,继续扩大。如果仅是安邑残余之师,苟武恐怕不会生出太多的心思,但有苟雄率领的数千苟骑,那可操作性便大多了...... 因此,在堂间,与众将饮酒吃肉之时,苟武也直接向苟雄表示:“苻氐大军虽撤,但河东所受惨重损失,却是难以挽回,我们是决计不能使其从容后撤的! 此番苻氐,突然起大军来袭,显然是受主公攻略关西之影响!有这一次,那便有第二次,而河东郡,两面皆敌,想要抗住下一轮大军图谋,只会更加艰难。 我军与张氏、苻氏之间,经过这连番厮杀,仇怨深结,再难化开,因此,当竭力削弱其实力,眼下正是一个好机会!” 闻弦歌而知雅意,苟武这一开口,苟雄便明其意图,抿了口酒,说道:“德长之意,我军该出击追杀?须知穷寇莫追,然苻氐之师,实力尚存,不当以败寇对待,欲遏归师,其中危险,恐怕不小!” 对此,苟武拧着眉头思忖片刻,舒出一口气,道:“然纵其从容东归,我这心头,总是不甘!” 显然,别看苟武面上冷静从容,但对氐军也是打心里充斥着愤恨,同时明明战机在前,若不把握住,岂不可惜。 正欲劝说之际,一名军吏上堂汇报,有信使自南面来,言有急事汇报。信使打弘农郡方向来,属于苟政安插在山东的情报系统的一员。 他带来的,当然是枋头之乱情况。从乱情发生,刺探了解,再到向西传递,经过层层环节,虽晚了两日(苻氐大军是情报消息传递的严重阻碍),但还是清楚地传至河东苟氏集团高层的耳中。 就与苻健大军的高级将领一样,苟氏将校们在听闻发生在枋头的剧变之后,对氐军撤退的不解也有了充分释疑。伴随着的,则是难抑的兴奋与强烈的战意。 苟雄在诧异之余,不免咋舌:“苻洪那老氐,也算一名震北方的枭雄,怎能在自己的巢穴,为麻秋这一降将所陷,连性命都被害掉!” 说着,苟雄不禁重重地拍了下大腿:“哎呀!元直还是太保守了,若兵力足够,或可将苻健大军也留下!” 苟武则隐去了所有的负面情绪,严肃地分析道:“苻健虽然撤得果断,但一受挫于安邑城下,二败于蒲坂,损失也同样不浅,三则来回奔波,其部已成疲兵! 眼下其军方退至闻喜,我料其必不敢将枋头之变告与三军,此时追击,虽失先机,然必有斩获!轵关陉,可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 二兄,如此战机,绝不可放过!” 苟雄亦非常人,此时此刻,他又有什么迟疑的呢?深吸一口气,在一干将校的目光聚焦处,重重地拍了下堂案,大声道:“我意已决,出兵追击氐贼!弓蚝、苟兴听令!” “末将在!”闻声,弓、苟二人顿时精神大振,起身拜道。 “你二人率果骑、锐骑二营,即刻出击,尾追氐贼后军,择机而战!”苟雄吩咐道:“我自整兵,为你二人后援!” “诺!” 弓蚝、苟兴欲去,却被苟武叫住了,略微迟疑地看了眼苟雄,还是开口提醒了一句:“轵关陉路遥道险,不利大军快速通行,尔等骑兵脚程迅速,必能追上。 因而追击之时,勿急勿躁,作战目标,以迟滞氐 军为主。氐军战力不俗,将校之中,亦不乏智勇之将,尤应防备其埋伏! 待我与建威将军领军援至,氐军必破!” 该是苟武在河东之役中出色的表现,因而面对其叮嘱,弓蚝与苟兴并没有丝毫不满怠慢,郑重应命。当然,苟武的身份,也是很关键的一个因素,毕竟经此一战后,苟武的地位俨然会迅速抬升,成为苟氏集团中仅次于苟政、苟雄的三号人物。 弓蚝、苟兴二人领命而去,苟雄再看向苟武,沉声问道:“安邑城中,可用于追击之将士,有多少人?” 苟武只略一思索,谨慎地说道:“远途追击,勉强能凑出千二百卒!” 闻答,苟雄不由露出伤神的模样,凝眉道:“如此,即便你我合军,兵力也过于薄弱了!再向关西调兵,只怕也来不及......” 对于军力这种实实在在做不得假的问题,苟武一时也无法,毕竟他再有智慧,没办法撒豆成兵。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便得到了一定解决,兵力来源于三个方面。一是弘农的王堃军,当初苟雄率领南路军走潼关道西进时,曾留王堃部驻守弘农县,警戒大河沿线,他的麾下尚有一千多卒,战力或许稍次,但可用。 二是苟政派到弘农的苟威、苟须二军,苟须动作快,已然率领破阵营东出潼关,进驻陕县,这股强力战力,能救大急。 还有一支队伍,则大出苟雄意料了,却是此前让苟政念念不忘的薛氏家主薛强,自汾阴率领两千多豪强武装来到安邑,说是要协助义师抵抗氐贼。 薛强的具体考量,暂且不表,但有他这两千素质不低、装备不差的豪强武装加入,苟雄在继弓蚝、苟兴二将之后,用了三日时间,重新组织起六千余军,东进追击。 总计八千余步骑,已足够氐军喝一壶了! 第36章 尾声 显而易见的是,苟军在对氐军追击事宜上投入的军力与实力,甚至比苻氐大军汹汹西进之时,还要强大。 苟雄、苟武领军追敌,也显然是要在氐军身上狠狠地咬上一口,并且,随着枋头那边的消息进一步传来,二苟的胃口越来越大。 当得知枋头正遭遇冉魏进攻之时,苟雄与苟武自是欢喜莫名,并迅速将这则消息通报全军,士气更盛。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群真正的丧家之犬,已不能简单地用“归师”、“穷寇”来形容。氐军可也不是什么有信仰的军队,只需将消息散播开,其军心必然动摇,在苟军追击下,就是直接溃败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当追击战真正展开之后,苟雄与苟武很快就意识到,在追歼战斗上,反而是他们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尤其是思想准备。 苟雄与苟武组织军马,从安邑出发之时,是抱着大破氐军去的,毕竟机会难得。然而,氐军的应对,交战的过程,以及最终的结果,都大出其意料。 关键在于,当致命危机的阴影笼罩在整个枋头集团头顶时,苻健表现得太过镇定,一举一动,都不失从容,同时当真正的危险降临时,也足够狠辣。 从闻喜县开始,苻健撤得更加坚决了,从踏入轵关陉开始,他下令全军,除必要的武器、牲畜、粮料之外,其余辎重、车辆、财货,全部丢弃,甚至就散落在山道间,用以拖延苟军追击。 当然,那个时候,苻健已经确认苟军发兵追击了。 而氐军快速的撤退,是伴随着“三苻”尽力效死的,苻黄眉领军在前开路,苻健自领大军踵其后,至于苻菁则以一份决绝的态度,率师殿后。 苻健派给苻菁,大半还是氐族士兵,便是那些“夏人”,也都是久经驯化,对苻氏相当忠诚的士卒。可以说,在损失已然相当惨重的情况下,苻健依旧将军中所剩不多的精锐,交给苻菁。 撤军之难,之险,无需赘言,而苻健也深刻地明白,殿后之师,非精锐不可为之。也正是苻菁所率氐军劲旅,给苟军的追击,造成了巨大的麻烦与阻碍。 论军事才干,苻菁的确是苻氏家族中的佼佼者,蒲坂的惨败,让他将所有的骄傲与浮躁都摒弃了,枋头的危机,更使他从思想上做好了一切最坏打算。 而一个豁出一切的主将,搭配上一支足够精良的军队,再辅以地利,爆发出的能量,也同样超乎人想象。 事实上,苟武对氐军撤退的判断,是相当准确的,大军想要通过漫长的轵关陉,绝非三两日可成。即便苻健在进入轵关陉山道后,选择了轻装简行,曲折起伏的山路,依旧没法快速通行,这的确给苟军提供充足的追击时间。 但同样的,绵长险峻的山道,对双方也都是公平的,当初苻氐大军西进时,苏国是怎么在山道间一路与氐军纠缠,此番撤军时,苻菁就是如何与追击的苟军周旋。 首先是弓蚝、苟兴二将,率领骑兵追袭,不两日,即告失利。 四月初三,二人即率领锐骑、果骑二营至闻喜东北方向的轵关陉西口,很是轻易地便将苻菁留下看守西口的小股守军击溃。 在稍作了解敌情后,即率军闯入轵关陉,踵迹而追。山道间,二人追击了十数里,冲破了苻菁三波阻截,方才撵上其大队。 然后,在追击事宜上,弓蚝与苟兴产生了分歧。苟兴年轻气盛,急于建功,打算继续追赶,将苻菁军击破。但弓蚝却在上头之余,想起了临行前苟武的交待。 须知,弓蚝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打仗绝不仅凭一勇,这是一个临阵具备敏锐判断的大将,这一点在过去的数次战斗中,都有所体现,只不过他个人武力的强悍太过耀眼,把他其他为将素质给遮掩了。 比如在与苻菁军纠缠的过程中,弓蚝便慢慢发觉了不对劲,苻菁连续几次,都只以小股部队,拒狭隘处抵挡,作战甚是坚决,但拖得一时半刻,便果断撤走。 弓蚝认为,氐军必有图谋,为防其设伏,当暂停追击,整兵侦察之后,再行进兵。但苟兴却不以为然,他觉得氐军的表现,正是军心士气丧落的体现,正该加紧追杀,一举破之。 二人争执不下,弓蚝不得不拿苟武的交待来压苟兴,倒是起了些作用,但苟兴依旧坚定地表示,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咬住苻氐大军。 若因些许迹象,便迟疑不进,放走了氐军,同样无法交待。为策万全,苟兴建议,他自率锐骑营继续追击,弓蚝可押后。 如此,能咬上氐军大队固然好,若果有埋伏,弓蚝也可率军作为后援接应,总之,不能瞻前顾后,错过了战机。 苟兴的考虑,还算得体吧,然而,弓蚝可比苟兴老辣多了,一眼便看出,这小子分明是怕自己与他争功,乃有此议。 不过,即便心中不敢苟同,弓蚝也不好再阻止苟兴。当然,苟兴的考虑,也未必没有一丁点道理,只不过,若在战场上,仅只考虑有利的一方面,那距离危险也就不远了。 于是,弓、苟二人,各率其部,兵分两路。而苟兴犯的 ,是战场之上,一个经典错误,急功冒进。此番东援,苟政那番激励之言,对他效果很大,但是,这种激将之法,若是作用过头了,也是坏事。 蒲坂之战,苟兴率领锐骑营,连续冲杀,斩获氐骑数百,功劳固然不小,但比起充当主力中坚的骁骑营,可就差远了。而苟雄派弓、苟二人作为追击前锋,显然也是结合了蒲坂战况,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当然,如果只是单纯看其决策以及结果,由此评断,那也是有失公允的,结合苟、氐两军所面临的形势的话,苟兴的急进,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苟兴唯一疏忽的,是对追击形势的过于乐观,以及小瞧了苻菁这个败军之将。而骄傲与疏忽,就是战场上最大的敌人,然后一头扎入了苻菁精心设计的埋伏圈。 在山区间作战,最值得警惕,大概就是埋伏了,苟兴对此,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在追击过程中,每遇狭谷、窄道,他都会先遣小股部队侦探一番,确认安全之后,方才快速通行。 但是,苻菁用兵智慧的一面展现出来了,他反其道而行之,选择设伏的地方,恰恰是处宽敞、平坦的山谷,山道宽到足以供驷车通行,两侧山体也相当平缓。 面对这样的地势,苟兴自然难以生出防备来,当杀声爆发,箭矢、滚石纷纷落下,追击的锐骑营顿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趁其乱,苻菁又亲率蒲坂所余五百氐骑,向苟军发起冲击,苟兴很快就被击败了。临敌之际,苟兴虽然依旧英勇,身先士卒,抵抗氐军,但于败局却无丝毫挽回作用。 苻菁的布置也很有意思,或者说目标明确,他并没有截其后路,而是选择迫其溃退,然后趁机率众绞杀。在苟兴败退之际,斩杀甚多,消灭苟军有生力量,显然才是苻菁主要目标。 苻菁也并不久战,仅追杀数里地,便行收兵,彼时,弓蚝部的援兵已然赶至。而苟兴最后虽然没有全军覆没,但锐骑营也遭遇了成军以来最惨重的一次损失,在苻菁的伏杀追击中,战死六百余人...... 苻菁用一场伏击,狠狠地给苟军敲响了警钟,这支殿后之师,不好惹! 到四月初七,苻菁依旧与苟军在东垣以东的山岭间鏖战,双方已然一路纠缠两百余里了。不过,他的处境也日益艰难。这其中,除了由苟雄、苟武所率追击主力赶上来之外,也跟士气的不断滑落有关。 苻菁的作战意志是相当坚决的,但麾下将士可没有那么顽强的精神,尤其在与苟军的作战中,伤亡渐大,精神体力消耗严重,与苻健中军的距离也越拉越远,这士气是难免不受动摇的。 再加上,随着苟武带人上来,接管追击作战指挥,迅速便展开攻心之计,他将俘虏的一部氐卒放还,刻意将苻洪被害、枋头大乱、冉魏南下的消息,泄露与氐军。 而这些消息带来的威力,可比杀伤千八百人,可大得多。对于这种情况,即便苻菁坚定地辟谣,甚至把后面苟军放回的俘虏直接斩杀,以慑人心,但效果并不佳,再面对苟军追击时,抵抗也就越发孱弱。 军心浮动,岂能拒敌。 同时,在苟军连续的追袭之下,苻菁军也异常疲惫。尤其在苟军突破苻菁准备的几道山隘后,就更加局促了。苟军的战力不俗,可以轮番上阵,袭扰,氐军却难得休息。 在后续的作战中,苻菁也仅能据一些死数丈乃至更窄宽度的山道,设栅防守,但既没时间,也没有足够设施资源,效果有限。 到最后,苻菁只是带人,坚持着,直到苻健遣人告之,大军已出轵关,让苻菁勿再与苟军纠缠,速速东撤。这让苻菁大喜,他实在坚持不住了。 然而,这个时候,他就是想撤,也很困难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随着与苻菁军在轵关陉间的纠缠,始终难以突破防御,苟军这边的作战目标,也渐渐发生了改变。 在苟武的建议下,他们将作战目标,从苻健大军身上,转移到了苻菁身上。苻菁军之顽强,给苟军造成的麻烦是事实,轵关陉对双方的限制,也是事实。 眼瞧苻健大军已远去,难以制止,将苻菁这股顽敌留下,也是一件极具价值的事情。不管苻菁本人,还是其所率殿后之师,显然都是苻氏家族、枋头集团的精华,若能歼灭,同样是对苻氐的重创。 苟武是不打呆仗的,在轵关陉间与苻菁纠缠时,他也默默准备着杀招。 轵关陉虽是连接太行东西的第一条干道,但连绵山脉之间,可不只这一条路,只不过其余路径更加偏狭难走,更难为大军通行罢了。 苟武利用的,正是山间小径,靠着部分河东军卒对地形的了解,遣苏国率部,另辟小径,绕至苻菁的背后。而苏国对这片地界,已是相当熟悉,所率军卒也有不少东垣当地人,其中大部分还都追随他阻截氐军。 当初,苻菁率军西进时,苏国沿途设阻,抵挡得可十分艰难,最终狼狈退走。如今,局面翻了个儿,苻菁做着同样的事,但苏国最终却能致其末路。 距离轵关以西约三十里,在苟军两路夹击之下,苻菁被迫率领数 百残部,转入一处幽谷间,而数倍的苟军,则趁机围攻上去,彻底把去路堵死。 到此时,氐军余众,几乎人人面露绝望之色,眼神中除了灰败,已然看不到一丝一毫抵御的意志。一些军士,已经放下武器,解开服甲,瘫坐在地,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 对于这些,苻菁难得地没有发怒、责难,这些将士,能够陪他坚持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的。在苻菁的诓骗、威吓之下,一步步随其走向如今的死地,能不被射暗箭,苻菁就该感谢他们了。 散布的军众间,苻菁一身狼狈,嘴唇煞白,眼窝深陷,死死望着不远处,那些正在调整队形,准备发起进攻的苟军。 “薛”字的旗号,很是清晰,苻菁试着搜索,但并不能对号入座,这究竟是苟军麾下哪一个将领。在连番的战斗中,苟军的那些将领,多多少少让苻菁记住一些。 此时此景,苻菁知道,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至此绝境,就是困兽之斗,也无力做了。不过,苻菁面色虽然苍白,但情绪看起来,却还算平静。 “尔等,自求活命吧!”将仅剩的几名军官召到身边,苻菁沉声吩咐了一句。 然后回首,望了望在山风下吹拂的属于他扬武将军的旗帜,提起刀,动作迅疾地把脖子一抹,鲜血喷溅,将旗帜染红了一角。 而部属们,见到这一幕,都愣了下,然后方悲戚地唤道:“将军!” 第37章 卷终 苻菁固然不如苻洪、苻健父子那般声名在外,但他的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标准的苻氐精英,在前后长达二十余日的交战中,他也成功吸引了苟氏将士一大波仇恨。 因此,苻菁的死,实在大快苟军将士之心,尤其对参与追击的各部来说。而苻菁,也是这一次河东苟苻之战,苻氐留下级别最高的将领,也是苻健西征一系列惨重损失的重要标志。 甚至于,为了苻菁的首级,苟军这边还起了一个小小的争端。大抵是苻菁所部一路的阻截纠缠,给苟军将士留下了过深的顽强印象,以致于对剩下的那几百卒,都做好了再拼杀一场的准备。 这种胜局已定情况下的战斗,再添死伤可就不划算了,因而处围困前线的苟须,果断“让”出主攻位置,将薛强推上前去,意图让他先消耗一波。 而薛强也没拒绝,当决定投靠苟氏之后,在没有遇到更大变故以前,心志还是相当坚定的。即便苟须推他及部曲做“炮灰”的意图很明显,也没多说什么,他正需要一些过硬的表现,以获得苟氏高层的认可,以融入苟氏这个新兴的军事集团。 苟须算盘打得叮当响,却没想到,在最后时刻,苻菁不打了,自刎而死,所部残余,也直接投降,让薛强白捡了一便宜。 这样的结果,苟须哪里能够接受,当即向薛强讨要苻菁首级,意欲霸占斩将之功,这可是一项大功。 然而,薛强的部曲对这种霸道行为,又岂能容忍,坚决反抗,争执期间,差点爆发刀兵冲突,还是薛强主动退让一步,将苻菁首级拱手相让,方才勉强化解争端。 但是,薛强部曲的怨言却没法平复,这不是薛强个人威望就能解决的事情,实在是苟须的行为过于霸道,透着一股排外的意思。 这件事情,当然传到苟雄、苟武的耳朵里,苟武对此不便发表看法,苟氏族人之中,亦有区分,这在发展到目前阶段的苟氏集团内部,越发明显。 苟武虽然归来不久,但通过在河东的这一系列战事,俨然将成为苟氏集团中的一座新山头。但是,对苟须这些苟氏宿将,却还没法制约,也不便贸然干预。 因此,在争功事件的处置上,还得看苟雄。而苟雄的处置,也很干脆,将二人叫到一起,把苟须狠狠地责骂一顿,令其道歉,又对薛强表示安抚,算是将此事揭过。 在此事上,苟雄当然对苟须的做法表示不满,将士争功是难免的事,但绝不该是如此争法!薛强是又一批主动投效的地方豪强,正需接纳安抚,以恢复河东的稳定,以及苟军实力,何况,苟政可不只一次表现出对薛强的重视,哪怕冲这一点,也该予以一定尊重...... 当然,平心而论,苟雄对薛强并不是太感冒!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苻健撤军之后,方才率众来归,这种迟疑观望的做法,实在难以让苟雄心中痛快,也很难让人相信,他真的能与苟军一条心。 这大概就是这些豪右的生存之道了,下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定程度上,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不同时机的选择,也往往意味着要付出不同程度的代价。 比如薛强,他选择苟氏集团抗住枋头集团这一波冲击后,主动投效,苟氏一样热情欢迎,但想要融入苟氏集团,真正被接纳,恐怕还有一段路要走。 苟雄算是一个心胸相当坦荡阔达的豪杰了,虽然责骂了苟须一顿,但实际上,还是轻轻放下。在解决掉苻菁残兵之后,苟须便又被委以重任,与弓蚝一起率军为前锋,向轵关挺进。 苻健那边,撤得虽然迅速果决,但让他完全放弃苻菁与殿后的氐军精锐,也没那么容易。因此,在走出轵关陉后,他特意留下苻重、苻洛二将,率众两千暂驻轵关,接应苻菁。 苻重、苻洛二人,则是苻菁的亲兄弟,他们在轵关苦苦等候,望眼欲穿,然最终等来的,却是苻菁全军覆没的噩耗。 更让二人目眦欲裂的,大概是的苟须领军之来,特地把苻菁的首级也带着,用一竹竿挂着开路,是欲震慑氐军,打击其士气。 而这个做法,直接将苻重、苻洛二人刺激到了,得悉其情之后,悲痛暴怒的二人,直接领军出关,迎头攻击苟须。 双方在轵关以西的阔道间力战一场,互有损伤,而苻重、苻洛二人,靠着一股哀兵之势,在付出几百伤亡后,最终将苻菁的首级给抢了回去。 二苻没有在轵关逗留,而是带着兄长的首级东出,追赶已经撤到河内郡境内的苻健大军。而苻健在收到苻菁死难的消息后,哀痛不已,大哭不止,含泪与左右悲呼道:“天何无情,折我苻氏大将!不报此仇,何以为人?” 苻健这番姿态,固然有表演收覆的成分,但心疼也真心疼,实在是损失太大了。也是全军撤到河内郡后,苻健方才真正得暇,总结此次西征得失。 对苟军的创伤与河东郡的破坏自不在苻健考量里,但自己军队的伤亡,惨重到让他眼里流泪、心头滴血。 自枋头出发时,苻健三万步骑大军,一路西进,连收降、俘获、强征在内,其军众曾一度突破 四万。但最终随苻健成功撤出河东的,只有两万出头的部众了,其中还有不少轻伤卒。 人数看起来倒也不算太少,然而若分析其中的组成,就可知苻健为何表现出那种“再丧考妣”的状态了。 留在河东郡的氐军部众之中,绝大部分都是战卒,是枋头集团中的精锐,更为关键的,从安邑、蒲坂到殿后之战,以及其他小股战斗中,那些真正氐族出身的氐军,直接阵亡便超过四千。 这样的损失,绝不是枋头集团能够轻易承受的,元气大损、伤筋断骨是一定的了。可以说,在苻健这剩下的两万多部卒中,“苻氐”的主导地位都遭到动摇了。 而其中,还具备战力的军卒,也就一半了,堪做大用、能担重任的精锐军旅就更少了。以至于,率领这样一支军队回枋头救援,苻健都信心不足了...... 永和六年,四月初九,在失陷二十余日后,苟军的旗帜,再度从轵关关楼上树起,高高飘扬。不过,苟军至此,也已到极限了。 “可惜了,穷追急赶,还是未竟全功,让氐军逃了!”关城之上,苟武望向东方,略带唏嘘地感慨道。 两人驻足眺望,听其言,苟雄摇头道:“此番斩获,已经够多,苻健能退,是其命不该绝,有何可惜?何况,他们撤出河东就安稳了吗?枋头那边可还有冉魏相攻! 即便苻氐最终能够击退魏军,也必定损失惨重,非短时间内可恢复,苻氐对我军的威胁,可以暂时宣告解除了!接下来,我军可以放心攻取关中,平定雍秦,彻底奠定基业了!” “氐军虽退,但汾水北岸,并州军的威胁,可还没有解除!”苟武一边颔首,一边指出。 闻之,苟雄笑了,道:“德长莫不欺我不知河东军情?诸葛骧军若能有作为,早就渡河南下了,以眼前之局势,只需把你建武将军的旗帜插到汾水南岸,诸葛骧便不敢南顾!” “二兄此言,可高看我了!”苟武也笑应道。 轻松的语气也说明,苟武的确没将诸葛骧的威胁放在心上,不是他骄傲了,只是有苻氐大军的下场在前,以并州军的瞻前顾后,是很难有作为的。 “退了氐军,河东也几乎被打烂了.......”吁了口气,苟武又苦笑道:“这副局面,我却是不知该如何收拾了!” 苟雄沉吟了下,也只能摊摊手:“这等事情,还是让元直去头疼吧!打烂一个河东,却争取了一段宽松的发展机遇,代价虽高,却依旧是值得的!” 就如苟雄、苟武议论的那般,从四月初九开始,苟氏集团将迎来一个相对宽松的外部环境。山东地区,因枋头之乱引发了中州群雄新一轮激斗,难以西顾。 并州方向,在相持一段时间后,张平勉强打退了拓跋鲜卑的这轮入侵,但在鲜卑骑兵的抄掠下,损失不匪,等他回首南望,再度看待苟氏集团时,却已不敢再贸然动作了,给诸葛骧的军令,也只是让他稳守平阳,以御苟军。 至此,苟政也得以真正将精力,用在解决苟氏集团面临的主要矛盾上:关中! 需要交代一下山东的这一轮乱局,可以说,基本是围绕着枋头而展开的。 从四月初三开始,在扫平枋头外围的苻氐势力之后,冉闵总御大军,发起对枋头城的进攻。冉闵是很能打的,其麾下也有不少精锐将士,但那是在野战,在攻城战事之上,他实则也乏术得很。 而枋头城,经过苻氐十数年的经营,不说固若金汤,其防御力也是足够坚实的。城内,又有苻雄这样的良将主持军事,守得是密不透风。 因此,只攻了三日,在巨大的伤亡之下,冉闵不得不放弃强攻,转为困城。不过,冉闵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攻灭苻氏、解除邺城周围最大的一股势力威胁,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 于是,在困城阶段,冉闵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加紧了军事动员筹备,一副不破枋头、誓不罢休的样子。 一方面,冉闵从邺城及那些响应他的州郡继续抽调兵马,让魏国朝廷筹措粮械,源源不断向枋头军前输送。另一方面,又在邺城及枋头周边,大肆捕捉丁壮。 一番操作下来,到四月中旬之后,冉闵已在枋头城下,聚集了十几万军众。即便,这所谓十几万大军中,真正具备战力的,只有三两万从邺城南下的精兵,但声势足够唬人。 同时,当拥有足够多的炮灰之后,枋头城的压力,也与日俱增,毕竟,蚁多犹能压死大象。而到这个程度,仅靠枋头集团,显然已经不是冉闵的对手。 而在冉闵朝枋头集中军民力的同时,苻健这边,也没有闲着。即便已经心急如焚,他依旧强忍着慌张,十分从容地处理着苻氐近二十年来遭遇最严重的危机。 从大方向上讲,他一共做了两件事。 其一,苻健在领军东归至汲郡时,便停下了脚步,驻军于清水以东的小城凡城,他心知,若是贸贸然率领一干士气衰弱,战力未复的军队去枋头,怕是枋头之围难解,他自身反而会陷入危险。 因此,苻健驻凡城之时 ,仅将麾下仅剩下的三两千骑,派去袭扰牵制,同时派人于河内、汲郡、荥阳三地内,征集粮草丁壮,以求恢复实力,安抚军心,为解枋头之危做准备。 在这个过程中,他除了冀望苻雄能够守住枋头之外,在军事上,暂时没有其他办法。 其二,也是破局的关键,苻健四处遣人,联合冉魏周边的那些势力,共击冉闵。比如张贺度、张沈、刘国、段勤、杨群等势力,而这些人,大多响应了苻健的邀请,比如张贺度、刘国、段勤,发兵更是积极。 当然,这些人绝非对苻氐讲道义,只是不敢放任冉闵攻破枋头罢了。他们与冉魏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了,而占据邺城的冉魏所呈现出的声势,已经足够让人忌惮,更难想象,若是让他击破枋头、吞并苻氐部众后,其气焰会何等嚣张,那对所有人都是巨大威胁。 因此,在苻健的积极联络下,一个“反魏联盟”,迅速组建而成,羯赵军阀们,各自领兵,也向枋头聚集而来。到四月二十三日,围绕着枋头,冉魏与反魏联盟已聚众近三十万,大战一触即发。 需要提一句,自羯赵破灭,冉魏兴起之后,在对待冉魏的事宜上,枋头集团一直都是独立自主的,对其他势力,根本不搭理,甚至还与姚羌有过那一场大战。 但这一回,苻氐算是真正放下身段,做起符合羯赵余孽势力身份的事情来。 而枋头之战,也将彻底引爆中州乱局...... (本卷完) 第1章 收拾心情,重新上路 四月十三日,关于河东战役以及河东郡现状的一系列详细汇报,终于呈至苟政的案头。 雍州刺史府堂间,几乎一字一句阅读完苟雄、苟武的联合汇报后,苟政那沉凝了一个月的面庞上,终于绽开了笑容,环视一圈,冲左右道:“氐贼已退,我事成矣!” 即便再陈旧没落,长安依旧是天下有数的大城,而入主一个多月后,苟氏集团下属的职吏队伍,也随之充实扩大不少。当然,能居府堂议事的,都是有一定地位的文武。 此时堂间,除苟安、苟范、郑权、杨闿这些心腹下属之外,还多了几张新面孔,比如杜郁、徐盛、曹苞,还有柳恭。 当初,苟军兵临霸水,长安在望,杜洪率众弃城而走,而杜郁选择与其兄分道扬镳,率领部曲归顺。虽然杜郁的投降,并不影响苟军进长安,但从客观上讲,对苟政还是有一定功劳的。 至少,让苟军省了些麻烦,减少了进长安的伤亡与阻碍,同时使长安完整地交到苟军手里,保住了许多杜洪下令焚毁的建筑、物资及籍档。 就冲着这些表现,哪怕杜郁乃是杜洪之弟,苟政也给予了相当程度的尊重。入长安之后,杜郁则显得更识时务,他所部将士,除了亲兵扈从,剩下吏卒,如数交给苟政处理,而这种“坦荡”的举措,或得了苟政的好感,任其为左司马,参赞军政。 同时,杜郁毕竟出身京兆望族,他的投诚,也显然起到了表率作用,对其他京兆乃至雍州郡望,也有巨大安抚效果。在苟政新接纳的关西职吏中,有不少都是受杜郁影响的。 徐盛,便是杜洪委派的潼关守将,投诚苟雄西进与苟政会合之后,苟雄自无毁诺的道理,将之举荐给苟政。 而苟政对此人,本就存有好奇之心,一番交谈之后,发现此人确实很有见识,允文允武,还当过美阳令,于是果断将之收入幕府,任为从事中郎,并且有实职差事,与杨闿一道,处置长安民政事务。 至于曹苞,虽然过去才能、德行普通,像个乐子人,但进关中之后,便表现得十分积极,帮助苟政招降纳叛,三辅地区,有好几个县都是曹苞帮苟政说服,献上降表。 同时,曹苞还从京兆曹氏,动员了几名族人,一并投靠苟政。就冲曹苞这份表现,苟政也有所回报,任其为刺史府典客。 入长安后,还是有一些三辅豪杰主动来投,对于这些人,苟政基本照单全收,但如何任用却要加以区分。苟政将这份差事交给了苟范,曹苞则负责对这些人的“后勤”工作。 相比之下,苟政最看重的,还得是柳恭!虽然他身上也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但从蒲坂渡口开始,有过一些深入的交流,柳恭也数次表达臣服之意,苟政方放下心头的那点芥蒂,正式接纳他。 一个多月间,柳恭作为苟政的使者,奔走雍州郡县,替他招抚士民,成效显著。最大的功绩,便是说得北地太守辛谌来投。 辛谌,出身北地辛氏,杜洪据长安时,也在北地起事,率领士民,驱逐羯赵将吏,占领泥阳,被杜洪委任为北地太守。 柳恭与辛谌之间,是没有什么交情的,但依旧携三两僮仆,前往泥阳,说得辛谌来归,让苟政的势力,在长安三辅之外,又点亮了一个郡。 还有一点,辛谌与苻氐麾下从事辛牢,盖出同族,还是堂兄弟。 可以大胆地做个预测,只要苟政能够真正在长安扎根下来,随着他对关中统治的整合加强,吸收关西士民人才增多,那么早晚有一日,苟氏集团与枋头集团下属,是会有很大一部分重合的。 毕竟,苻氐下属的关系士族郡望,覆盖面可实在不小。当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两股势力之间的矛盾,将更加激烈,当然那限于苟氏与苻氏之间,同时两股势力也将具备融合的可能,前提是苟与苻,二存一...... 而有说服北地郡的功绩,再兼西进以来的苦劳,苟政也终于尽弃前嫌,名正言顺地接纳他,任其为典农,代表刺史府,负责渭河屯田的组织联络事宜。 河东柳氏,有过辉煌,也有衰落,后者更与苟政有直接关系。作为柳氏的话事人,不可否认柳恭的才干,这是个治事经验十分丰富的士人,深谙统治之道。 入长安之后,柳恭对如何收治关中,就准确地提了三点建议:军、粮、名,每一条都说在苟政心坎。 而随着这新一批士人的加入,苟氏集团的草台班子,也越来越像个样子了。 堂间,苟政将河东的军报传示众人,在“恭喜主公”的道贺声中,苟政那起伏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相比之下,反是僚佐们,激动难已,尤其如杜郁、徐盛这种新降之人,更是目露异彩。 以他们的见识当然清楚,苻氐大军被击退了,河东危机得到解除,等苟政回首西顾,以苟军在关中的实力,单拎出来,又有谁是他的对手。 长安,苟政能够坐稳了!这是杜郁、徐盛等人,心头难以遏制的念头。 同时又难免感慨,苟氏的运道,的确太好,好到让人惊奇。十几万梁犊叛军余孽, 就他们这几千人活下来了,不只活下来了,还能逆势而起,发展壮大到如今的地步,连长安都占了。 当苻氐大军来袭,明明局势已经十分凶险,关西那些雌伏的势力,都在蠢蠢欲动了,苻氐居然自己出问题了。这样的运道,难道不是天助之? 事实就是,比起战场上的胜利,这种神奇与天运的加成,更能征服人心! 当初在茅津之时,面对羯赵的围剿大军,将士不安,就是苟政大胆拿石虎之死以惑众,效果显著。 此番,也是一样,从得知枋头之乱的消息之后,苟政便使人大肆传播这则喜讯,雍州至少长安士民的焦虑、猜疑、动乱,立刻消除了一大半。 “元衡,你使人将河东大捷的消息,抄送各地,布告士民,这等喜事,该让关西军民,一起高兴!”苟政偏头,冲苟范吩咐道。 “诺!”苟范应声,笑容满面。 “衡平,山东那边的情况,继续盯着,任何变故,都要及时汇报!”苟政又看向侍立于侧的郑权,严肃道:“既然冉闵这头恶虎都动手了,不在苻氐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岂能松口,只盼他咬得狠些!” 郑权应命。苟安居下首座,闻此言,不免幸灾乐祸道:“苻氐贪心不足,袭击河东,欲抄我后路,险些坏主公大事。如今先有麻秋之乱,后有冉闵南侵,这难道不是报应?” 闻之,苟政也笑了笑:“我现在感兴趣的,是苻健回师后,如何对付冉魏!” 河东之战的战果中,最让苟政喜悦的,大抵就是对苻氐精锐的严重消耗,对其有生力量的大规模杀伤了。苟政可是带着苟军一路发展崛起的,当然明白,苻健在河东之战中,究竟损失了些什么。 可以说,经此一战,他对苻氏与枋头集团的忌惮,少了一大半,至少短时间是这样的。只可惜,河东毁于战火,怎么想,怎么心疼,但都不妨碍对参战的苟军将士们予以崇高的认可与嘉奖,尤其是苟武! “此番能退氐军,固有枋头生乱的原因,但河东将士英勇奋战之功,亦不容抹杀!传令褒奖,善加抚恤犒劳将士,另外将功劳拟定,上报长安,今后当另做酬功犒赏!” 苟政这话是对杨闿说的,郭毅不在,杨闿倒成了苟政麾下最重要的文吏了,帮他处置了繁务琐事。 交待完毕,苟政重重地吸了口气,腰杆也挺直了,他这番姿态,吸引了所有人目光,众人也都下意识肃穆起来。 看着众人,苟政郑重地道:“诸位,苻氐受此重挫,短时间内绝难恢复,再对我军造成威胁。接下来,我们可以安心地招抚士民,经略关西了!” ...... 可以说,四月剩下所有的日子中,苟政依旧采取稳妥办法,守在长安,经营长安,并未大力推进关西攻略。并且,他相当一部分精力都放在河东战役的善后事宜上了。 河东一役,军事上虽然取得了耀眼的成绩,但从苟政的视角看来,苟军与氐军之间,实则是两败俱伤。打烂的河东,短时间内,非但不能成为他的助力,支持他经略关西,反而成为了一个负担。 苟政寄予厚望的夏收,基本宣告破灭,困扰他的粮食危机,非但难以得到缓解,反而更加严重了。满目疮痍的河东,也需要重新收拾,这些都需要投人物力。 而西迁的那些屯、流民,也需要重新安置,平白多出几万张需要救济的嘴,其中的物资压力,让苟政想想都头疼。 不过,情况再严峻,还能比苻氐大军侵攻时困难吗?苟政能做的,只能是从从容容的,一步步解决,而越发强大且名声已经足够响亮的苟军,也给了苟政足够的底气。 对河东的善后安排,不外乎军民二事。军事上,苟政依旧留苟武驻守,凭他在此战中表现出的素质,以及打出来的赫赫威名,已经足够震慑周遭势力,保证一个安全的内外部环境。 在此基础上,重新恢复河东郡的生产经营秩序,则成为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夏收虽然毁了,但秋收还有希望,河东的民与田,也需要人收拾整顿。 这个任务,苟政大胆起用了两个人,东垣县长王卓,以及柳璩。王卓在河东战役前后中展现出的政务及组织能力,相当出色,尤其是组织难民,袭扰氐军后路,深深地打动了苟政。 虽然在苻健撤军过程中,他为苻黄眉设计埋伏,所率之众覆没,本人也几乎丢掉性命,但瑕不掩瑜,已经很好打通了他在苟氏集团的上升之路。 而得知王卓的表现后,苟政也予以丰厚的回报,直接擢其为河东太守,全权负责河东民事。这可不是名义上的,既给权,还给人,逃到蒲坂的河东士民,除了苟军将士家属之外,没渡河者,全部交给王卓统管,足足有两万多丁口。 苟政给王卓的委任状中,就提出了一点要求,让他对那些丁口,善加组织,重建家园,恢复生产,养活他们。除了支援一部分口粮、工具、牲畜之外,再无其他支持,待秋收之后,他还要从河东调粮..... 苟政的要求,可谓苛刻,但王卓毫不犹豫应下了,不 管怎么样,先把权力地位拿到手再说,否则,那么积极、拼命是为了什么。 至于柳璩,用他的原因则更简单了,一直以来,他表现得都比柳恭这个弟弟识趣,柳恭都能接纳,何况其兄。 同时,河东此役损失惨重,但多是苟军直接管辖的军民、土地、财产,河东境内残余的豪右虽也受到影响,但程度较轻。 河东郡要恢复,仅靠苟军自身怎么行,这些郡内豪右,也得跟着出力才行。只不过,河东已经被苟政视为真正的治地了,管理方式方法上,也得注意了,因而,如何动员河东的本土势力,苟政交给柳璩来做,给他的职位是河东长史。 军事、民事之外,以当下的惨淡情况,河东对苟政最大的价值,也进一步凸显出来了:解盐! 随着夏季的到来,南风大起,越过吴山进入涑水盆地,又到采掘解盐的时节来了。而河东盐事,苟政一直都是独立管理的,战事结束之后,此前委任的盐监苟材,便在第一时间奉令带领下属的盐工,入场制盐。 解盐,将是苟政解决粮食危机的一大利器,这可是硬通货,能够换取的物资,可太多了。去年还只拥有一个河东,如今,长安在握,势力辐射的范围之内,能够交易利用的资源,只会更多。 而关中这边虽然也经历了战事,但广袤的渭河平原上,其产出绝非河东一隅可比,关键只在于,如何发掘利用! 第2章 治事 “参见主公!”苟范奉命而来。 “免礼!”苟政看向苟范,面态温和道:“元衡,就差你了,入座吧!” “谢主公!” 连苟政在内,于堂间议事的只有五个人,并且都姓苟,苟安、苟起、苟顺,还有今日午前才从冯翊郡赶到的苟侍。 说起苟侍,进入关中之后,他便一直坐镇临晋,为苟军做后勤工作,居中调度,保障后路,河东危急时,又接收安排西迁的河东屯、流民。 再加上苟政委派的冯翊太守之职,苟氏还得考虑冯翊郡县政务的事情,尤其是丁粮税役的征取。可以说,伴随着苟氏集团这轮大扩张,下属文武将吏中,恐怕没有比苟侍更加忙碌的。 这还是苟侍第一次到达长安城内,进城之后,还不及仔细感受这大都气象,便被苟政召至刺史府,赐了一顿饭! 比起平日,堂间进行的,更像是一场苟氏家族的内部会议,但讨论的,俨然都是事关苟氏集团发展的重大问题。 “临晋那边的情况,你继续讲!”待苟范落座,苟政又朝苟侍,伸手示意道。 苟侍略作沉吟,而后继续汇报:“禀主公,西征以来,临晋所储军粮,已大部输送长安,加上渡河后缴获、占领、征收,前后转运粟、麦总计六万余斛。 另,末将依主公之令,留下约九千斛麦,用作蒲坂守军供馈,及西迁河东流民安置......” “可还足用?”苟政微微颔首,问道。 对此,苟侍不免苦笑道:“怎会足用?莫说九千斛,便是九万斛,也不敢谈足用。尤其是,又多了西迁之几万张嘴,不过毕竟是主粮,辅以其他果蔬杂产,勉强可以活命......” 苟侍说得勉强,也可知临晋的流民户状况,也相当勉强。不过,世道本就艰难,那些逃难丁口,至少还有苟军的组织安置,还有一个集体可以依靠。 “渡河之民有多少人?”苟政面上倒无多少异样,紧跟着问道。 “约计三万余口,依照屯营编制,暂且安置在临晋周遭!”苟侍道:“眼下,临晋已全然在我军掌控,安置这些人,也是绰绰有余。唯一的困难,仍是粮资不足!” 言谈间,苟侍那素显敦厚的面庞上,已经流露出少许苦相。见状,苟政却笑了笑,道:“眼下从长安到安邑,情况都不甚妙,军民处境之艰难,我也心知肚明。只是,苦难日子,总会过去,只需坚持一段时间,再难,还能难过去年我们北上河东之时吗?” “主公所言甚是!”苟安也面露慨然,附和着道:“再难,难道还能比得上当初谪贬凉州途中的苦痛吗” 在场的苟氏族人,可都是有“谪迁”资历的,都是一路跟着苟氏兄弟从刀山火海中闯过来,从修罗炼狱中走出来的,都是经历过磨难的。 眼下这点困难,实在不算什么。何况,受苦的又不是他们,物资再匮乏,他们这些苟氏族人、集团高层,还能短了吃食不成。 因此,在他们面前,苟政也省得装模作样,只是冷静淡定地就事论事,安排处置罢了。 稍作沉吟,苟政有了考虑,抬眼看向苟范,道:“元衡!” “在!”苟范赶忙应道。 苟政:“前者出使建康,带回晋使与册封诏书,西征以来,也是兢兢业业,奔波劳苦,我一直没有犒赏,心中不免歉然!” 听苟政这么说,苟范自然表示谦虚,说他言重了。苟政则摆摆手,轻笑着道:“陟罚臧否,赏功罚罪,乃是我一贯提倡的,若是有功不赏,何以服众之心啊?” 说着,苟政便将他的回报道出:“我意以你为冯翊太守,前往临晋,治政、安民!” 在苟范惊讶的目光中,苟政语气平稳地交待道:“适才你也听到,就任之后,首要之务,便是将那三万余口迁民安顿抚定,就地屯垦。 另外,我军如今虽然占领长安,取得对雍州的统治,但我等需知,这份统治到目前为止,仅是个名义罢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将这份名义更进一步,化为实质,建立真正属于我苟氏的统治。” 苟政这番话,显然不只是说给苟范听的,在场其他几名苟氏族人听了,也都不禁心潮澎湃,面露激动之色。 扫视一圈,目光又落在苟范身上,苟政道:“冯翊郡不比其他郡县,这是连接关中与河东的桥梁与通道,必须真正掌握在我们手中,以支撑我们对关中、河东的统治。 你到任之后,安民是其一,置政是其二!后者,关键在于,将羯赵崩溃的统治秩序重新建立起来。” 见苟范有些茫然,苟政又换了个说法,道:“简单地讲,就是让冯翊各县的官吏、士民、豪右,接受并遵从我苟氏的规矩,进长安时的那三约,到目前为止,可还未深入人心! 攻其心,安其人,立其制,统治乃成!” 随着苟政这番解释,苟范的目光逐渐清明了,琢磨几许,提出一个问题:“若冯翊士民,不肯遵从我们的规矩,当如何处置?” “这就要看具 体是何行径,是何情况了!若是不服规制,不听管治,我军将士手中的刀枪,可不是摆设!至于勾结不臣、背反造乱,自当严厉剪除......”说到这儿,苟政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拧得很紧。 思忖了好一会儿,方抬眼,以一种异常郑重的口吻,说道:“元衡,仅靠三章约法,是很难真正将关中规治的!然眼下长安初下,雍秦未定,短时间内,我们没法也很难出台一份完善的法制,以治理三秦士民。 因此,关于冯翊的治理,我也没法给你一套准确的办法,具体如何做,需要靠你自己! 当然,无规矩不成方圆,治政驭民之事,可以借鉴羯赵之法,再是残暴苛虐,也在这片地界存在了二十年,我们需要做的,是废除那些苛暴之政,先安人心! 事有轻重缓急,于我军而言,当前急务不是其他,就是在消除诸般苛政、暴虐与混乱之后,建立起我苟氏的秩序基础。” 顿了顿,苟政又深吸一口气,冲苟范道:“元衡,我以你掌冯翊,给的是统治全权,甚至可以说,全郡士民的生计、生杀大权,都将操持在你手中。 治理政务,驾驭士民,其中的分寸,更多只有靠你自己把握!我军将士,会是你最坚实的支撑,但是,希望你谨慎行之! 我只看结果,也只以结果赏罚评定!” 苟政在堂间的这番论调,给几名苟氏族人,多少带来了些震动乃至震撼。一时间,各人情绪都有些复杂,喜悦之余,更有沉重。 而苟范,则从重任交托的喜悦中缓和过来,朝苟政长身而拜,郑重道:“谨记主公教诲!” “下去之后,收拾收拾,即去临晋上任吧!”苟政道。 “诺!”苟范应了句,想到了什么,又道:“主公,我去冯翊之后,招贤馆之事,便难以兼顾了!” “我自会差人接管!”苟政道。 入长安之后,为倡久留之志,也为表求贤之心,哪怕条件困难,苟政依旧在长安北城选了处楼阁,挂上招贤馆的牌子,以延揽关西才俊,并拨下粮帛,交由苟范操持此事。 而一个多月以来,还是有些收获的,有几十名关系豪杰、士人,或因好奇,或因邀请,前来长安。到长安之后,选择直接投效苟政麾下的并不多,更多的,选择进入招贤馆,赚取一份吃喝的同时,也继续观察观望。 “还有一事......”苟范欲言又止。 苟政眉头一蹙:“有事直言即可!” 苟范道:“那些不辞而别的士人,又重回招贤馆了,不敢擅自安排,正欲请主公示下!” 闻之,苟政反应过来了,忍不住嗤笑两声,对众人道:“自古以来,贤才如美人,举止留香。这些人,自己臭气熏天也就罢了,这是把我的招贤馆,也当成粪坑了?” 苟政的比喻,还是有些形象的,听得苟安几人直乐,笑声几乎把房梁都震动了。如苟起者,更是忍不住抱怨道:“主公用钱粮去供养那些朝秦暮楚的狗屁贤才,实在浪费,还不如赏赐给有功将士们......” 却是前者在河东危机,苟氏集团面对枋头集团的冲击之时,招贤馆内的“豪杰贤士”,绝大多数都选择不辞而别。其中原因,不言而喻。 这也不算什么,别说他们还没有正式投效苟政,就是有个主臣名分,苟政也不至于奢求他们就迅速对自己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但是,出现这种情形,总是难以让人心头痛快的。如今,苻氐大军退了,苟政眼瞧着能够坐住长安了,一些人又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回来的,有多少人?”苟政问。 苟范道:“暂时只有七人!” “当时一共走了多少人?” “二十七人!” “此事我来处置!”苟政又哂笑两声,摆手道。 “诺!” “主公......”出声的乃是苟侍,迎着苟政被吸引过来的目光,略显“羞涩”地问道:“元衡去冯翊,那我如何安排?” 须知,在针对苻氐大军入寇之事上,苟政进行了一些人事安排,其中苟侍便被表以冯翊太守,操持临晋军政事。 如今,苟政把苟范安排去了,苟侍要个说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同时,苟侍在苟军将校中,虽以“宽厚”著称,在苟氏族人更有“长者”之名,但他实则也是骄兵悍将的一员,这表达起意愿来,也是直接得很。 看苟侍那副模样,目光中带着紧张与希冀,苟政笑了笑,道:“怎能忘了我军的大管家?我表你为建平将军,兼我将军府右司马,仍然负责辎重营,操持我长安众军粮料补给之事!” “谢主公!”闻之,苟侍顿时大喜。 这将军的名头,他又如何不渴求呢?要知道,自建军以来,苟政对麾下众军进行了数次编排,营督、副将之类职位,安排了许多,但实名将军可一向不轻与。 而但凡被他授予将军名号的,都是苟氏集团真正的核心将领,而苟侍不像苟雄、苟武 、苟安等人,才干实在普通,乃至平庸,只能费心操持军辎之事,而无战场上的显著战功。 所幸,苟政没有忘记他的功苦劳,从今日开始,他将正式跻身苟氏集团核心高层的行列。随着在关中的立足,苟军的盘子会越来越大,对于下属的文武将佐来说,这种地位的体现也会越来越重要,并且奠基越早越高越好...... 当然了,苟政将苟侍从冯翊那边调回来,改派苟范去,除了酬功之外,还有一层很重要的因素。那便是,随着苟军的发展壮大,苟侍的能力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就拿他操持已久的后勤事宜来说吧,无战事的时候尚可,能够按部就班、不慌不忙地调度落实,但在战争时期,管理数万军众的供给,面对数百里的转运任务,他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 在苟政率军于关中长驱直入、连战连捷之时,在后方,苟侍的粮料供应,实则相当混乱,浪费严重。若不是战缴获丰足,纯靠苟侍操持后勤,那问题会被持续放大。 当然,若单把原因归咎在苟侍个人身上,多少有失公允,但他在面对复杂形势下的复杂任务时,的确有些力不从心。 而把河东迁徙屯民的安置任务,以及冯翊郡的治理,也交给苟侍的时候,就显著超过其能力范畴了,待在长安,都能听到冯翊那边的乱象...... 因此,做出适当的调整,也是必要的。而不管如何,苟侍足够忠心,并且是苟侍族部中比较早支持苟政的,就冲这两点,苟政也不会亏待他。 堂间,苟安等人,都向苟侍道贺,如苟顺、苟起者,更是满目艳羡,动力十足。 苟政嘴角也衔着笑意,眨眼间,已然琢磨着,得给苟侍找个帮手,或者,将苟军的后勤供给制度,进行更合理、完善的优化。 而不论哪一项,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人才难得,建立一套规矩制度,就更加不易...... 第3章 毛氐之乱 “主公,那些高陆氐贼如何处置,你还未示下!”安排完苟范、苟侍,苟安也汇报起他这边的事务。 闻之,苟政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抬眼问道:“人都甄别出来了?” 坐在另外一边的苟起,主动禀道:“末将已奉命,将氐人与其他胡夏之民区分开来,仍拘于霸口!” “有多少氐民?” 苟起道:“平乱之后,高陆之众,已不足两万,其中氐人约计六千余人!” 前者,在河东苟军与苻氐鏖战之时,关中这边可一点都不平静,各方势力闻风而动,虽然都普遍性地选择观望,但总免不了趁机兴风作浪的。 包括一些原羯赵的将军大臣,都趁势而起,割据自立。比如羯赵的西中郎将王擢,便起兵于襄武,同样打着晋室的旗号,影响力遍及陇西、南安二郡。 还有赵抚军将军石宁,此人在年初冉闵改赵国号之时,便与一干耆老从邺城出奔襄国,后被石祗任命为凉州刺史,西进招揽关西豪杰,共讨当时还叫“石闵”的冉闵。 当然,此时关西的局面,羯赵大势已去,雍秦郡县或陷入无政府状态,或为关西的夷夏豪强士望所据,别说统合豪右东向讨贼了,能否立足都是一个问题。 不过石宁还有些本事,抑或是羯赵还有那么一些微弱的声望,还真让石宁在天水、略阳站住了,招揽了一干氐、羌豪强,也趁机占领了上邽城...... 如王擢、石宁者,乃至于其他尚未臣服讨平的秦雍豪强、军阀,要么鞭长莫及,要么无力讨伐,可以充耳不闻,暂作不知。 但还有在苟政眼皮子底下阴谋活动的,就不能不采取果断措施了。比如逃到美阳的杜洪,此番趁机起浪,积极联络三辅豪杰,组建“反苟联盟”。 此事让苟政深恨之,不过出于现实条件考虑,他仍旧需要按捺。然而,那些高陆降众趁机造反,那就不能容忍了。 前者,阴槃大败氐酋毛受之后,苟政遣苟安率军北渡渭河,袭高陆,大获全胜,俘高陆氐夏丁口三万众而归,安置于长安以北、渭河以南。 对高陆之众,苟政当然存有消化吸收、吃干抹净的打算,只不过初入长安,千头万绪,苟政的精力一时难以分散罢了。 因而,只能采取一些临时性措施,将其置于河畔,遣师监视。同时,又让那些胡酋、土豪,代为安抚。 这样的安排,当然是有问题的,让那些土豪酋长继续代领其众,就是最大的问题。只不过,这是招夷抚众过程中的必要妥协。 如果没有外力干扰,在苟军的兵威震慑之下,还是能够将其压制住的。但偏偏,出了苻健西征这档子事,那可是氐人势力啊。 当初,苻洪曾放言,关西氐人,皆是他家家奴。此言或显狂妄,但也不是毫无根据,至少苻氐在关西氐人中的威望,不是其他家土豪能够比拟的。 此一情节,在苻氐东迁十多年之后,并没有多少减弱,且不提苻洪在羯赵政权中享受的待遇,掌握的威权,此期间对滞留关西之氐部,苻氏在暗中可没少维系。 因此,如今苻氏对关西氐部的影响力,纵然不似东迁之前强大,但也绝不可小觑,尤其在羯赵崩溃的大局下,在强势的枋头集团影响加成之下。 于是乎,当苻健西征并成功打入河东的消息,快速向关西郡县扩散传播后,在关西氐人群体中造成的震动与影响,是可以想见的。 而新征服的高陆氐部,在这要紧时刻,选择了悍然发动叛乱。 虽然苟氏集团发源于略阳土豪,崛起于高力、关西叛乱,壮大成势于河东。因此,即便苟军西征时打着晋室北伐以及西归回家的口号,但对于关西的土著势力来说,依旧属于“外寇入侵”。 苟军的强势西进,并赶跑杜洪,占据长安,就是赤裸裸的侵略,在打破原本斗争形势的同时,也誓必侵害到关西士望豪强们的利益。 当然,这种侵害,在造成实际损失之前,是有限度的,因而绝大多数关西地方势力,迫于苟军的强势,还能忍耐观望。 但对杜洪、毛受这两股势力来说就不一样了,已经发生直接的攸关生存利益的冲突。毛受更是兵败身死,连带着经营十数年的族部,也被吞下。 但被吞下的高陆氐部,显然是不可能的真正服气的,面上的臣服,不过是刀架到脖子上,迫于生存形势下的无奈妥协罢了,尤其是那些氐豪。 须知,在对高陆氐部的处置中,苟军可抢掠了不少财货,又将他们强行从生产生活多时的高陆南迁,被迫到渭南,而生计显然是无法得到保障的。 因此,苟军的一系列安排,对高陆氐部来说,无异于是苛法暴政,怨恨之心日益深重。而负责看押监视的苟军将士,也是没有手段的,并伴有不时的欺压凌辱。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者之间的矛盾是越发尖锐的,连长安都乏粮,何况他们,饥饿也普遍性地发生在高陆氐部之中。怨声载道之下,不少人选择脱逃,偷偷渡河,返回高陆去。 对这些逃民, 监押将吏的手段也是粗暴酷烈的,军卒出动,大肆捕杀,以慑余众,死者数百...... 在多方因素下,高陆氐部与苟军之间矛盾,在短时间内已经到激化的地步。但是,不管是那些氐酋、土豪,还是普通部民,慑于苟军兵威,都不敢贸然动作,苟军将吏是真敢杀人,也舍得杀人的。 而苻氐大举西征的消息,对其他人的作用或许仅停留于震动,对高陆氐部则是巨大的激励了。于是,降服不过一月的高陆氐部,再度叛乱了。 领头的,恰恰还是当初率众投降的氐酋毛难。氐部的叛乱,也是仓促而粗糙的,并没有经过什么周密的计划,只是毛难联合其余酋长、土豪,聚众数千,袭击管理的苟军将吏,然后打出“迎苻军,回高陆”的旗号。 负责监管高陆氐部的苟军将吏,属于苟安的麾下,根本没料到,这些孱弱的氐胡还敢反抗,为其所破,以致乱事扩大。 不过,高陆这支氐部,其精锐骨干早就在阴槃被苟军打垮了,剩下的,不说全是老弱病残,实力也的确是十分孱弱的,并且缺乏武器。 而对于这些人,苟政可不是毫无防备,将之从高陆南迁渭南,就是为了就近监视控制,以防反复。因此,对其复叛,虽然恼怒,但闻讯之后,苟政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调兵扑灭。 虽然军力被河东战事牵扯了不少,但在长安,苟军可还有不少精兵强将。于是,中坚、先登、射声、统万四营将士迅速在苟政的命令下集结起来,由苟安率领下,前往平叛。 而结果是注定的,整个过程,并没有经历多少波澜,在苟军将士的冲击下,叛部迅速被击溃,斩杀两千余级,被赶进渭河淹死的,就有上千,还有好几千人因被战乱波及而死亡...... 这一场平叛结束,几乎可以宣告,“高陆毛氐”这股势力,彻底灰飞烟灭了,余者再不敢抗拒,在苟军的兵威下瑟瑟发抖,卑微乞降。 这场动乱,死伤近万,对苟军的统治显然是有影响的。不过,这份影响是利是弊,却也需区分开来看。 苟政在听闻之后,反应相当平静,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场叛乱来得甚至可以说及时。至少,苟军将士用铁与血,向关西士民发起最严厉的警告,而渭河边的尸横遍野,也很好地震慑住了那些躁动的人心。 虽然,苟政与苟军“仁义”的面纱,被直接扯了下来,但是,苟政也没有那么天真,认为仅靠仁义与妥协,就能征服关西士民...... 在对河东军政进行善后的同时,高陆氐众那烂摊子,苟政同样在进行处置。说起来或许有些冷酷,但死掉那大几千众,对长安而言,反是好事。 既清除了一批叛乱分子,又消灭了几千张嘴的饥荒,一举两得。粮食不够,那就消灭人,这个世道,就是这么残酷...... 在善后处置上,剩下的高陆氐众,就显得“配合”多了,堪称甘为鱼肉,任其宰割。当然,就是想反抗,也没有能力了。 而苟政下达的最主要的一道命令,便是将氐人与其他胡夏部民分开来。有一点需要明确,那就是高陆毛氐,是以氐族部民为核心,糅合了其他关系胡夏士民百姓,形成了一股势力。 之前是暂时难以顾及周全,因而只能一体对待。但经此一乱后,苟政也不得不将消化日程提前,而对降众加分化、剥离,是第一步要做的事情。 杀了那么多人,影响是恶劣的,于是,苟政开始寻求把主要矛盾集中在苟军与氐人,乃至毛氐之间,而不是扩大打击面,使矛盾扩大化。 而事实上,从毛受阴槃兵败身死,全军覆没之后,毛氐在氐部中的影响就已经开始滑落了,经过这场平叛,也可以宣告彻底瓦解了。 如今,氐人的甄别工作,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如何处置,则摆在了苟政面前。 微垂着眼睑,手指轻敲在堂案,琢磨良久,苟政少有地以一种疑问的语气,问苟安、苟起道:“你们认为,该如何处置这些氐人?” “这有何难?”苟起直接开口道:“一并格杀了,也就是了!这些氐人,与其他胡部不同,与我军已然结下了生死大仇。 几乎每一家、每一户,都有男人,死在我军手里,岂能再寄希望,他们会臣服,即便表面归顺,主公又可能安心?” 听苟起这么说,苟政不由讶然地打量了他两眼,轻笑道:“士别三日,不曾想,连苟起也能说出这等见地的话来......” 苟安也笑了笑,道:“苟起所言,的确有理,这些毛氐余众,与我们的确仇恨已深,不是能够轻易化解的!” “所以,你也同意,将这三千氐众,全部杀掉?”苟政敛起笑容,沉声道。 对此,苟安眉头紧皱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平和地说道:“主公,恕末将直言,舍此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解决办法。” 稍作犹豫,苟安又以一种谨慎的口吻,补了一句:“末将心知主公求仁,然而,以当前的局势,容不得心慈手软,关西夷夏之民,正需震慑,否则这样的叛乱,早晚还 有!” “子平将军所言甚是!”苟起又开口了:“对一干作乱的贼匪,讲什么仁义?我们杀的是仇敌,有何可虑?石虎那暴君杀了那么多人,生前又有谁敢反对他,多少英雄豪杰,还得臣服于他脚下.......” “拿我与石虎相比,那可真是愧不敢当!”听苟起说话又没了边际,苟政轻斥了句。 “你们以为如何?”苟政又问苟侍、苟起。 对此,苟侍态度鲜明地支持杀,而苟范在思吟几许后,迟疑地说了句:“关西地界,氐部甚多,只恐此次杀戮一开,氐人再难臣服了!” “这段时间以来,死在我军手中的氐贼,何止上万,还怕这几千?”苟起不以为意地驳斥道。 “战场上厮杀,与战场下屠杀,岂能一概而同?”苟范道。 听苟范这么说,苟起恼了,心中对他被委以冯翊太守之职本就又羡又妒,言语中带着强烈的情绪,质问道:“你能保证这些氐人,今后再不反叛,再不勾结乱贼,那些氐人少年长成之后,不向我军报仇?” 对此,苟范一时讷言。 苟政则适时地敲了敲台案,制止争论,又思索一阵,抬指道:“妇女留下,押至长安,届时分与有功将士。至于余众,身高过车轮者,皆斩!” “此事,仍旧由你负责吧!记住,做得干净些、迅速些!”苟政的眼神中,不带丝毫感情,盯着苟起。 “诺!”而对这种任务,苟起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干脆地应下。甚至于,心中还考虑着,先挑几个女人...... “今后,对关中氐部,我们得提高警惕,多加防备,不可松懈......”临了,苟政又不禁轻叹道。 事实上,如果仅以高陆毛氐余部来说,如此处置,并无什么不妥。但是,就如苟起所顾虑的,苟政所考量的,却是整个关西的氐部情况。 虽然没有具体统计,但眼下的关西州县中,仍旧遍布氐人,多了未必,但二三十万,总归是有的。而这些人,早已扎下根来,很多氐部汉化程度也很深,在关西的军政生态中,已然开始占据重要份量,是是绕不过去的。 对毛氐可以行此狠决手段,但总不能对所有氐人,都采取屠杀手段吧。苟政不得不考虑,此事传开后,对关西氐人造成的恶劣影响。 氐人如此,羌人呢,鲜卑人呢?苟政可没法,像冉闵那样,在关西也掀起一场“灭胡”行动吧。那种自取灭亡的做法,苟政可不会学,同时,除了邀名之外,对苟氏的统治,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但是,苟安、苟起的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与高陆毛氐之间几乎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有些事情,在特殊情况下,是不得不做绝的。 第4章 骄纵、矛盾 “高陆毛氐余众又当如何处置?”大概是见苟政那一脸的凝沉,苟安黝黑的面庞上,也露出少许的谨慎,继续请示道。 “毛氐若不复存在,就把他们再迁回高陆,放归田宅,还其旧产,复其劳作!”苟政在考虑几许之后,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意以柳恭为高陆都尉,北上治理这些夏夷百姓!” 一听此言,苟起面露惊色,道:“主公用柳恭参赞军务也就罢了,怎能授予实权,如此重任相托,这可是两万多丁口啊!” “有何不可?”苟政淡淡地反问道。 苟起道:“那柳恭可是顽贼,当初聚众谋乱,与我军作对,害我将士死伤,主公难道忘记了?河东用柳璩,高陆用柳恭,难道我等将士,浴血奋战,是为了柳氏兄弟的富贵吗?” “啪”的一声响动,众人再抬头时,只见苟政一手正狠狠按在案面上。而苟起,则凛然不惧,一副秉忠直言的样子。 见其状,苟政眼神中的森然之意渐渐退去,脸上强行堆起一丝笑容,问道:“依你之见,我该把这件事委派给谁?不若让你全权管理?” 闻言,苟起双目发亮,是一点也不客气,道:“只要主公信任,末将愿当此职!” 见他这副当仁不让的模样,苟政一口气被堵在胸口,缓了会儿,憋出这样一句话:“据察,今春高陆士民于当地多有播种,率民北归之后,将农桑重新收拾起来。秋收之后,向长安输送两万斛粮!” 苟起自信拜道:“诺!” “有一点,你给我记住了,此番毛氐之乱,固然有氐贼怀有贰心、仇恨我军之故,然监管将吏,滥施刑罚,肆意凌虐,也是重要原因。 我希望,接下来看到的,是高陆局势恢复,士民安定,而不是再起动乱。如果再出现大乱,我先问你的罪!” 注意到苟政那严厉的眼神,苟起心下微惊,但很快昂首道:“主公放心!” 如此一来,苟政算是将高陆之众的所有事宜,都交给苟起来善后,然而,能否得其“善”,苟政却很难生出些信心来。 毕竟,苟起此人,除了勉强具备点武勇,能冲锋打仗,实在看不出有其他治事的能力。若不是他姓苟,若不是他是苟氏老人,二兄苟雄的心腹,就他这种作风与个性,苟政又岂能容之? 不过,要不是靠着在苟氏的身份与资历,苟起也未必敢如此骄狂,口无遮拦,伸手要权,更是不知收敛。 当然,比起在新安之时,苟起等人,对苟政的态度可已经好太多了,至少蹬鼻子上脸的情况几乎没有。此时的情况,他只是“诚恳”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正经”地提出自己的诉求罢了...... 至于,由此引发的苟政对他们的观感如何,苟起还真不是那么在意。他们可是苟氏族人,可是这支军队的奠基者,没有他们的支持和拥护,苟政这个主公又岂能坐得安稳。 苟起此时脑中更多的考虑,只有一点,那就是得以和苟威、苟旦那些老弟兄一样,成为坐领一方的“大将”了。至于苟政提出的那两点要求,嘴上虽然答应着,但心里可未必真当回事...... “从辎重营以及河东西迁屯营中,抽调二十名职吏,陪同苟起赴任,协助其管束高陆降众!”显然,苟政并不能真正放心,还是忍不住加一道保险,冲苟侍吩咐着。 “诺!” “散议!” 其他人退下,独独苟安被留了下来,堂间的气氛迅速变得安静。苟安在座,看着苟政那沉凝依旧的表情,不由劝道:“苟起一向如此,主公切莫与之置气!” 闻言,苟政抬眼看向苟安,沉声问道:“你可知道,适才他针对柳氏兄弟的言论,若是在军中传播开来,会造成怎样的恶劣影响?携军自重,其心可诛!” 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苟安赶忙道:“主公言重了!苟起只一匹夫,至多有些贪吝,绝无其他心思!” 苟政冷笑两声,反问道:“你怎知他别无机心?” 对此,苟安张了张嘴,低声道:“苟起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柳恭确有其才,然而骤然之间,如此重用,也的确难为将士所接受......” “若非如此,你觉得我会轻易改变主意,让苟起去高陆?”苟政冷冷道。 沉吟少许,苟政又不禁怅然道:“子平,你们这些做将军的或许不知,但我却切实地感受到,人才之不足,尤其是治政安民之人才。 我们现在才占据长安,兵压三辅,将来是要拿下雍秦全境,乃至整个关西的,这难道是仅靠苟起之流,能够做到的吗? 若不善加吸收海内人才,引为己用?别说宏图大志,能否立足关西,都成问题! 我难道不知柳恭的问题?他至少随军一路打到长安,为我军做出了实际贡献,不用他,难道用那些才投效的关西士族?倘若族中军中,有合适的人选,我又岂能弃之不用? 苟起,让他治军尚需谨慎,遑论安民理政......” 也就是苟安了,换作其他人,是万难听 苟政说出如此一番肺腑之言。而苟氏集团中,苟安是少数能够理解、体谅苟政的人。 见其郁郁之像,苟安正欲劝慰,忽地警醒,问道:“既然苟起并非其才,主公为何把高陆之众交给他管治?” 面对这个问题,苟政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适才的话,苟起似乎听得清清楚楚,你难道没有听明白?何况,此举,也省得有人抱怨,我重外人,疏族亲......” 听苟政如此说,苟安脸色变幻几许,黯然一叹。此时此刻,即便他依旧难以窥明苟政的机心,但对苟起的高陆之任,已然不看好了。 “此事就说到这儿吧!”苟政深吸一口气,换了个心情,看向苟安,神情变得郑重;“有个重任,还需你肩起来!” 见状,苟安当即严肃拜道:“请主公吩咐!” “你率领中坚、归义左营,进驻槐里!”苟政交待道:“西进之后,有两件事需要注意。其一把始平郡掌控在手中,进一步巩固长安安全;其二,杜洪在美阳,近来很是猖獗,早晚需平之,你做好监视,同时对西面州郡那些各据一方的势力,加强御备!” “诺!”苟安郑重地拜道。 苟安已经感受到,在关东的威胁解除之后,苟政要开始着手对关中的收取了,他进据始平,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就像当初坐镇蒲坂一般,为王前驱! “徐盛对长安近郊士民百姓编制已初具成效,你西进之时,带三千户,一同前往!”苟政又交待道:“把人就安置在槐里,充作军辅,就食于始平!也算是给长安再减轻些压力,眼下之供给,实在不易!” 事实上,不管是苟政把河东屯民安置在冯翊,还是让高陆余众返城,抑或是让苟安带领新编民户西进始平,都存有分流之心。 前者,还有河东夏粮可作期待,他当然可以尽可能地将军民裹聚在长安,集中实力。但河东战役后,情况已然发生巨变,河东的支持在短时间内基本不用抱希望了,长安这边自然而然需要做出调整。 对军民分流,就食各郡,只是其中一项措施。同时,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长安的大局基本在握,轻易不会被推翻,苟政也的确要为攻略整个关中做准备了。 时间不能拖得太久,以防其他变故,苟政认为,随着杜洪与他先后占据长安,难免把周遭势力对关中的野心激发出来...... 稳妥是迫于形势的一种手段,但该做出改变的时候,苟政也从不拖泥带水。甚至于,向雍州挺进的时间表,苟政都已经做好了,就等着二兄苟雄率领东援精锐返回长安。 在告退之前,苟安又主动向苟政提出一个请求,他认为自己一人,初入始平,难以把军政事务尽数操持得当,为免误事,向苟政讨要一个助手:从事柳恭。 在苟氏家族中,苟安显然是苟政最亲近的一个人,他也从来贴心。对于他的请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苟政以柳恭为始平内史,协助苟安,处置民政事务...... “去把朱晃叫来!”苟安退下后,苟政琢磨几许,对郑权吩咐道。 未己,探骑营督朱晃奉命来见,进入长安之后,苟政也进一步明确朱晃及探骑营将士的职能任务,负责苟军对各方势力军情的刺探。 而这段时间,朱晃一直在默默推进对关中郡县的人手布控。不过,苟政此番叫他来,却不是过问关西探骑的布置,而是直接交待道:“多加派些人手,盯紧关东局势之变化,尤其是枋头战况,一旦有结果,要第一时间,传至长安!” “诺!”苟政如此严肃,朱晃自不敢怠慢,干脆地应道。 天下大局是一盘棋,局势之发展,从来不是割裂的,而是相互影响,伴随着变化而变化。苟政进军关中,自然有封关锁道、闭塞自营的意图,但他也不会简单地认为,如此便可高枕无忧,从容经略关西了。 关东局势若有大变,关东岂能独善其身。眼下的关东,就是一个斗兽场般的乱局,包括冉魏在内的羯赵残余势力们,就像一群蛊虫一般拼杀、撕咬、吞噬着,只等到最强大的一只蛊虫诞生。 当然,苟政能够早早地做下判断,眼下在中原河北逞凶的那些军阀们,没有一个能支持到最后,最终全盘通杀的,乃是慕容鲜卑,这是苟政这只蝴蝶都难以煽变的大势。 而这个过程,难说能够持续多久,因此,在慕容鲜卑扫平河洛、平定关东之前,苟政在关中是不能有任何放松的,否则一旦露出破绽,引来一头更加强悍的猛兽的窥视,那就不妙了。 甚至于,苟政需要根据关东的局势变化,而随时调整对关中的攻取战略。而比起历史上的苻氐,要做到同样程度,苟氏集团面临的困难显然要更大,无他,底蕴严重不足。 唯一的优势在于,有苟政这个洞察先机的主公,以及多出了近半年的时间。 而在四月的关东,其局势变化的关键在哪里?枋头!所有势力关注的焦点在哪里?还是枋头! 随着冉魏集团以及反魏联盟,围绕着枋头调 兵遣将,局面越搞越大,一场可以说关乎关东局势后续发展的大战,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这样的战事,注定是吸引各方势力关注的,包括苟政。只不过,于苟政而言,他并不在意此战谁胜谁负,难道身处关东的盘子里,还有谁能逃脱燕国的虎口吗? 而苟政此番之所召来朱晃,特地交待一番,只因为,苻氐在那里! 以当下关西的民族分布情况,氐人势力是不容忽视的一个群体,欲安关西,必定氐人,要么将之彻底收服,要么将之彻底夷灭。 当然实现后者的可能性基本不大,那不是单单一个氐人的问题,很可能是涉及整个关西胡部的大命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今日堂议,再度引发了苟政对这方面的思考。 在苟政心中,始终存在着驱胡部为己用的想法,从设立统万营就可窥其心思,胡部之中,当然也包括氐人。这是能够勉强把问题解决,或者说缓解的一条可行性办法。 而要实现这个意图,枋头的苻氐,也成为了一个避不开的话题。看看此番因苻健西征而引发毛氐叛乱的情形吧,苻氐在关西氐人的影响力,足以让任何一个关西统治者忌惮。 只要苻氐存在,苟政永远不可能真正收服氐人,并放心任用之。而关西氐人,也与苻氐麾下那大批的关西士族、秦雍流民的存在一样,成为两股势力之间最根本的矛盾。 因此,河东之战结下的血仇,实则并不算什么,这种存在于两股势力基因里、关乎生存的根本性的矛盾,将使双方进入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一点,苟政已经有所意识,并有所准备,只是难知,苻氐那边是否如此......同理可得,姚羌也是如此,在秦雍地界,羌人同样不少。 当然,这个时候的苻氐,正忙着与冉闵鏖战。姚羌那边,同样在石祗的策动之下,将矛头对准冉魏! 第5章 施恩、养子、献捷 已微带一丝灼烤的夏日笼罩着关中大地,随着季节变化,长安士民的衣衫也明显单薄了一些,当然这种情况主要针对有一定地位、财产的士民。 这年头寻常百姓,一年四季大抵就那么一套衣裳,冬日实草,夏季挽衫,除此之外,很难看到其他明显变化。 鉴于此,苟政在前不久,做了一件极得人心的事情。他下令将一路战场缴获以及中军将士汰换下的衣裳,清洗之后,分发与长安、京兆及冯翊郡县的黔首贫民。 前前后后,共散发衣裤四万余件,其中虽然有许多破衣烂衫,但对于底层百姓来说,依旧是一份不错的恩泽,于苟政则属于一种惠而不费的手段。 毕竟,入长安之后,苟政便将一路积攒的绢、布拿出,下令征集仆妇,赶制衣裳,先行给长安苟军战卒配发夏衣。换装之后,苟军的军容形制则进一步趋于统一。 而汰换下来的旧衣,完好且成色较新者保留,作为军衣储备,剩下的则被苟政“大方”地拿来施恩于民了。再加上苟政持续性地对长安附近流难民发放救济粮的行为,更使苟政获得了不小的民心与声望。 这么多年了,苦苦挣扎于这水深火热世间的人们,只见得征税掠粮,恨不能将他们连骨头带肉吞噬的匪军酷吏,何曾见过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官吏与军队,这是传说中王师义军才有的行为。 虽然,苟政安排的救济粮食,每人每日不到一晋斤粟(只200多克),老弱妇孺更少,但依旧很好地收获了一波人心。 到五月份之后,随着人口清减与分离,就长安郊外,需要苟军救济的百姓人数,已经下降到两万余口,每日需要直接投入救济的粮食,也只需300斛左右,这对苟军来说,已经不算太的压力。 并且,随着对这些民户的屯田编制,男女劳动力的价值得到开发恢复,救济上的压力,进一步减轻。也得益于苟军的“仁政”,这些民户大多乐于接受苟军将吏的组织安排,在苟军的率领下,进行生产经营活动。 作为苟氏集团的首脑,苟政的名声也开始进一步得到宣扬,他带给关中士民的印象,也逐渐深刻。 受其恩惠的贫民黔首,眼睛自带滤镜,习惯性地忽视那些依旧存在的压迫与剥削。而处于中上层的豪右、官宦,对苟政的这一番作为,则是另外一种感受。 在那些有识之士眼中,看到的是苟政成大事的器量,不管是效仿汉高帝的约法三章,进长安的一系列安民抚士举措,无比显示着苟政与一般军阀的不同。 甚至于,苟政展现出的气度,远比出身大族的杜洪要更加宏阔,两者的作为就更加没有可比性了。同样入主长安的两个月里,苟政做的事,取得的成绩,十倍于杜洪。 而在“传统”的“仁道”之外,对高陆氐族的狠辣处置,也让人心寒魂惊,嘴上仁义,手上动作可毫不手软。 于那些对这个世道认识程度较深的才士来说,苟政已经具备成就大事的资质了,因此,也是从五月开始,苟政设置在长安北城的招贤馆,开始有一些真正的人才投效了,比如安定人程宪,赵琨、赵焕父子等等。 可以说,在兵入长安两个月后,伴随着苟政一系列招抚政策措施,苟氏集团算是在关中真正站稳脚跟了。 当然,这份稳定是有一个前提的,那便是没有外患入侵,以及苟军保持着一贯的强大。在短时间内,苟政与苟军依旧是不能失败的,至少不能大败,他更需要不断的胜利,来浇筑苟氏统治关中的基础。 五月初一,刺史府内苑,堂间,居于内宅的一干主仆,齐聚一堂。夫人郭蕙一行,早在四月十九日,便在亲兵的护卫下,成功抵达长安。 随着内眷的充实,苟政的刺史府,更增几分完整度,原本空荡荡的内府,也多了些人气。虽然有些玄乎,但那的确是一种能带给人安宁的感觉。 夏日如火,照在庭院间,屋檐阴影难及处一片光亮,十分刺眼。顺着光线,堂间望去,里边正呈现出一种严肃的氛围。 苟政当中居主座,头发盘起,以一木簪扎着,身着一件粗制的麻衣,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朴素。在物资匮乏的情况下,躬行节俭,是苟政入长安后便坚定坚持的,甚至将之作为政策发布管辖的官府、军队,同时大力裁减冗费,禁止浪费,给长时间笼罩在昏暗浑浊中的关中注入了一缕清风。 不过,穿着虽然简陋,但并不影响苟政的威严,唇周修饰过的短须,更给他增加一缕内敛。 大概是到长安后经过苟政的滋润,郭蕙显得更加艳丽了,容光四射,虽然面容间时而显现一些掩饰不住的稚嫩,但看得出来,这个将满十八正岁的女子,正努力地朝着一个大家主母的身份转变。 当然,作为士族出身的郭蕙,在此事上,很是适应。相比之下,坐在侧席的少妇赵草儿,则显得局促许多。 事实上,原本连侍妾都不算的赵草儿,是没有资格列席的。不过,早在安邑之时,在郭蕙的操持下,她便正式被纳入府中,成为苟政的姬妾,只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 怀孕四个月的赵草儿,小腹已然微微拱起,形成一道明显的弧度,那依旧年轻的秀容间,再度绽放着感人的母性的光辉。 这个年不足二十五的青年少妇,即将拥有她第三个孩子了。而此时内堂进行着的仪式,则与她另外两个孩子有关。 堂间,两个小小的身影,卑微的站着,对眼前的场景有些懵懂。不过,在侍女的引导下,还是很顺利地完成了敬拜仪式。 苟政与郭蕙接过茶碗,啜饮一口。置碗于案上,目光落在兄妹俩身上,继承了母亲在容貌上的基因,二人至少在长相上,还带有可怜、可爱的气质。 比起妹妹的无知与羞怯,已经快六岁的哥哥,虽然同样懵懂,但对一些世事已经有所认识。至少,他知道,眼前坐在堂案后的这个男人,已经是他们母子三人的依靠...... “从今以后,你就唤作苟昌了!”盯着局促的男童,苟政语气严肃地说道。 “诺!”男孩拜道:“谢大人!” “你叫苟芮!”苟政又看向女童。 在苟政的眼神下,小女孩差点没哭出来,不过在兄长的带领下,还是绷着张小脸,朝苟政磕了三个头,谢恩。 若功利地看待,男孩的价值,显然要高过女孩,也更值得被期待。因此,当苟政再度将目光转向苟昌身上时,以一种郑重的口吻交待道: “做我苟政的儿子,日后当常怀忠孝之心,而后勤习文武艺,以期将来有所作为,报效国家!” “诺!”对苟政此言,小小年纪的苟昌当然无法有太过深刻的理解,但是,他母亲教的好,面对苟政,凡事磕头应诺即可...... 经过这样一场简单但还算正式的仪式,苟政算是得到了一子、一女了,旁边的赵草儿,见到这副场面,满眼泪滢,再望向苟政的目光中,除了敬畏之外,更添几分感激。 礼成之后,苟政即吩咐赵草儿,领着一双儿女回宅所去。当然不免多两句交待,毕竟赵草儿的肚子里,可怀着他的血脉。在苟氏集团逐渐走向强大的过程中,子嗣的问题,显然也是十分重要的。 身边,见这里那母子三人小心离去的背影,郭蕙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原本,他对赵氏母子,是并不放在心上的,甚至可以尽量展现主母的宽容大度。 但在这一刻,她心头的自信忽地蒙上了一层阴影,毕竟今后在这府中,她面对的或许就是母子四人了,那样的“人多势众”,未必不会给自己带来威胁。 郭蕙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也该有个孩子,必须是儿子,方可巩固自己的地位。再抬头时,看向苟政的目光中,下意识地带上了一抹期待乃至渴望。 她嫁给苟政,也还不到半年,之前苟政不是困于政事,就是奔波于战场,如今进了长安,应可稳定下来,获得更多“耕耘受种”的机会了...... 苟政一时间倒也没法察觉到郭蕙心态的急转变化,他只是平和地交待道:“这内宅之事,一如既往,还请夫人打理!” 这句话,对郭蕙来说,当然是一种最好不过的安慰。心下稍宽的同时,郭蕙起身,盈盈下拜,娇容间露出明媚的笑容,恭敬地应道:“郎君可安心治理军政,内宅之事,我自当尽力,使无扰于郎君!” 实事求是地讲,迎着郭蕙那双带有秋波的双眸,苟政是有种食指大动的感觉,这种大家闺秀,总是容易勾起他潜藏心底的蹂躏欲与破坏欲。 哪怕正值白日,苟政也少有的生出一股要播种的冲动,只可惜,来自郑权的汇报,打断了苟政的淫思。 建威将军苟雄,已率领东援主力以及数百苻氐军俘虏凯旋,已过霸水,正向长安抵近。 苟雄领军归来,苟政表以再高的重视也不为过,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注定的是,他与苟武给苟氏集团争取了一个难得的战略空间。 而苟雄军的归来,也将进一步提升苟政的威望以及苟军的威慑力,对苟氏集团在长安的巩固,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因此,苟政直接下令,麾下所有文武出城,摆开阵势,列于东郊,迎候凯旋大军,借机好好鼓舞士气,振奋人心。 约在未时过后,苟雄率领的献捷大军,终于到达长安东郊,面对的是当道肃立、翘首以盼的长安军民。 东援之初,苟雄率有三骑营及玄甲队四千余骑,此时归来,却有近万人的队伍。队伍中,除了骑兵之外,还包括破军、中垒,以及薛强所率河东义勇。 在河东方向面对的威胁大大减轻之后,苟政再度开始向关中集中精干力量,这边正是用武之地。而经过河东战场锤炼的几营步骑,也应当在关中的下一步攻略中,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 鼓角争鸣中,见隔着几丈远便下马的苟雄等将,苟政脸上堆满了笑容,快步迎上去。 “参见主公!”苟政如此礼待,众将也给面子,齐声拜道。 “二兄免礼!”亲自扶起苟雄,又朝丁良、弓蚝、陈晃等将领示意道:“诸位免礼!” “月余不见,诸君让我甚是想 念啊!”苟政嘴角敛不住笑意,哈哈笑道。 “多谢主公!” 苟雄招呼一名亲兵上前,接过一面带血的旗帜,呈与苟政。苟政接过,好奇道:“这是何物?” 苟雄解释道:“此为苻氐贼将苻菁的军旗,特代表将士,献与主公!” 说着,苟雄不免露出可惜的表情,感慨道:“只可惜,苻健那贼首跑得太快,走脱了其中军,未能获全功,否则,枋头苻氏或许已不复存在!” “二兄不必耿耿于怀!”闻之,苟政当即表示道:“此番能退苻健,并给氐贼造成重大杀伤,已是大功。 我河东兵马实力有缺,准备亦有不足,能取得如今的战果,已是难得,岂能苛责。何况,苻菁的威名,我是早有闻之,能斩获之,已是意外之喜......”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面上露出少许异样,略显尴尬,如果说东援的战斗,整体上呈现出一种光辉亮彩,蒲坂一战更是胜得酣畅淋漓。 那么在追击之时,与苻菁所部的纠缠,则是辉煌中的一抹晦色,毕竟战斗过程有些难看,结果虽全歼了苻菁军,但付出了更多的伤亡,乃至最后还把苻菁的人头给丢了。 战报苟政早就获悉了,因此对苟雄的尴尬来源,能够理解。因此,苟政没有在这等场合就此事深入,而是郑重地接过那面敌旗,然后爽朗一笑,拉着苟雄的手,往自己车驾上拖,与众人道: “城中已然摆好酒宴,营中亦已备好犒资,今夜,当为将士庆功!” “谢主公!” 第6章 资源、斗殴 回城,归府,引苟雄入内院,让郭蕙、赵氏等以亲礼拜见。看着苟政内宅的这番气象,尤其是那几个孩子(苟恒、苟昌、苟荻、苟芮),苟雄显得十分感慨。 一双虎目之中,甚至带有几分感动,对苟政道:“此时此景,真是有如梦幻,有这些男郎、女郎,我苟氏后继有人了!” 见其状,苟政轻笑一声,微带调侃道:“想要苟氏开枝散叶,发展壮大,还需你我兄弟继续努力,二兄得闲时,也该多多耕耘才是! 我们想要扎根长安,稳定雍秦,与关西士族郡望合作汇流,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二兄如今尚未娶妻,依我看,可以从关西右族中,选一秀外慧中、知书达理的良配,聘为正妻!” 听苟政提出这么一条意见,苟雄当即摇头道:“不妥?” 苟政道:“有何不妥?难道我家兄长,我三军主将,在身份上还辱没了彼等?” 苟雄说道:“关中尚未平定,基业尚未巩固,此时谈此家事,为时尚早!何况,将士之中,独身未婚者众,身为将帅,若急于娶妻纳妾,充实家室,恐怕引起不满,军心动荡!” 听苟雄如此考虑,苟政朝郭蕙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其率内眷退下让,而后对苟雄道:“二兄此言无理!行军打仗,建功立业,与娶妻生子,可没有冲突,完全可以二事并举,如今我们的处境,远非河东可比,一丝娶亲的空隙总是有的。 至于将士,麾下数万人众,难道要等着所有人都成婚成家之后,再考虑娶亲生子吗?那样我苟氏家门,何日方能壮大? 身为将帅,作战指挥,要敢为人先,这娶妻纳妾,也要做三军表率!也不瞒二兄,待时局稍微稳定,这关西大族的名门淑女,我也会挑选几个合适的,纳入府中,联姻合作......” 苟政早就发现了,这个二兄,是有些道德洁癖的,尤其对苟氏家人以及麾下部曲,从来以义气为先。这固然让他族中、军中拥有巨大威望,许多将士,甘为犬马,尽力效死,但也容易把自己给装起来,连娶妻纳妾生子都显得这般犹豫。 因此,但苟政如此舍下面子,说出这样一番那言论,露出这样一副嘴脸,甚至拿苟氏血脉延续来说事,苟雄也不好再端着了,最终只能翁声道:“那便听元直安排吧!”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哪里能没点想法念头,军旅苦累之余,还是需要温柔乡进行一定的调节的。在安邑时,苟雄没拒绝侍妾,到了长安,当然也不会拒绝苟政给他张罗正妻。 不过,他们苟氏兄弟要从关西大族中挑女人,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苟政说了那么多,本能欲望与传宗接代,实则并不是主要的。 关键在于,政治联姻赋予了这件事特殊性质,在联姻对象的选择上,也不可能简单随意,不加斟酌。 “不过,二兄所虑,也很有道理,我们娶妻纳妾,却也该顾及将士们的感受!”苟政在沉吟少许后,又说道:“前者高陆毛氐叛乱,为我军荡平,所获氐夏妇女三千余人,已被苟起送达长安。 再加上西征以来俘获,以及救济的流民妇,共得妇女七千余人,我正有以这些妇女犒赏有功将士之意。同时,也算是给这些女人一个新的栖身依靠。 今夜庆功之后,我便命人操作此事,配与单身将士。西进以来,所历战事,诸部各营将士功劳,也该有个正式的定论了,届时还需二兄,主持评定!” “此事可行,能够安抚不少将士!”苟雄颔首,表示认可。 从苟政此议便可以看出,虽然苟军与苟氏集团正在一步步发展壮大,几乎一天一个样,进入长安后,正在完成“由贼向官”的重大蜕变。 但在实际治理军务的过程中,很是方面的事情,依旧难免带有“匪气”,在抚军励士的事宜上,依旧是“抢钱、抢粮、抢女人”那一套。 粮食,暂时属于集中管理,统一供给,这是苟政掌握军队最有力的手段之一。 钱财,在一路的征伐过程中,许多将士,也的确积累了一定的财货,为此苟政还专门于中军下属设立了军产营,以保管将士缴获、犒赏及其他财产。 当然前提是能活下来,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有数以千计的苟军将士,因其死难,又暂无亲人可传,导致其生前所拥财货,直接被“充公”。 这件事做得很隐晦,俨然有喝兵血的嫌疑,但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不过,“长安”也是个关键的转折点,从此开始,能够给将士们提供一个真正稳定的后方,苟政也开始依照最初的登记进行兑换。 伤的,残的,以及那些死难将士的家人,在经过军产营甄别确认之后,一概发还,对这种情况,苟政的态度也是坚定的,绝无克扣。 而仅在将士财产事宜上,需要投入的人物力,就不是小数,并且由于缺乏相关的管理、处置人才,很多情况都需要苟政亲自辨别,亲力亲为。 在军队事务的管理上,苟政一直致力于正规化,但这个过程注定是漫长而艰难的,困难绝不止于军令、军法的强化,在这些辅助配套事务上,也需要 投入相当的人物力资源,进行制度与管理建设。 占领长安的好处,在这些事情上,也逐渐开始显现出来,苟政从长安官府以及京兆郡县衙门,强行抽调了一批旧吏,充入军中、府中,承担相关事务性工作。 先别管忠心信任问题,也不论事情处理得如何,先把军政架子撑起来,已经形成的事务机制运转起来。 而在这些事务的管理上,苟政还缺一个统筹性的人物,杨闿是不够的,他的资历、威望、地位远远不足,因而,他才在河东战事结束后,急召郭毅这个老丈人,西赴长安,统筹安排军务杂事。 当然,连杨闿都得了个长安令,郭毅的待遇自然更加优厚,除原将军府的职事之外,还被任命为京兆太守,这个位置就是专门留给他的。 至于女人,在战火频仍、朝不保夕的情况下,最直观,最能调动将士情绪,最能激励士心的手段了。并且,屡试不爽。 去年,北渡大河之初,在大阳县整备时分过一次,攻取安邑之后又分过一次,前两次都在安抚军心、调动将士积极性、士气上,起到了显著作用。 但前两次的规模,都只是小打小闹,长安这一次,苟政显然要把场面搞大,可以想见,造成的轰动与影响,也会更大。 说到这儿,苟政的兴致显然起来了,又提出一事:“将军难免阵上亡,这数月以来,连番战斗,阵亡将士,数以千计,产生了不少遗孀。 这些女人,有些甚至已经怀有身孕,如今世道尚未澄清,失去了依靠,生计必然艰难凄苦。我亦将这些将士遗孀聚集起来,发放抚恤,妥善安置奉养。 然一直由将军府供养,长久之下,恐怕也难以坚持。因此,我欲从军中,再挑选合适将士配之,重组军户家庭,既安将士之心,对这些遗孀、遗腹子也能形成照料,还能告慰死难将士在天之灵.......” 苟政又提出的这条办法,听到前半部分,苟雄还是十分支持的神色,但听完之后,他的表情变化了。蹙着眉头,沉声道:“元直,许配将士遗孀之议,该再斟酌一二!” 迎着苟政疑惑的眼神,苟雄舒了口气,说道:“将士前脚为你、为苟氏效死拼杀,殒命沙场,你后脚便欲令其遗孀改嫁,此事一出,让活着的将士,作何感想?” 此言落,苟政面色一紧,陷入思索。一直以来,苟政除了苦心孤诣地谋划苟氏集团的发展大略,便是殚精竭虑地将苟氏集团下属军民的能量激发出来,尽可能发挥上下所有的人价值,以应对各方面的挑战。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隐藏在他所谓仁义表象下的本质。乃至于,很多时候,苟政已经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切人与事物,都当作实现生存与发展的工具,不知觉间,每个人在他心中都不免贴上了一个价值标签...... 在对将士遗孀的安排上,苟政考虑的,自然是如何将其效用发挥最大,改嫁与其他将士,自然是一举两得乃至数得的事。 但是,长时间陷入这样的思维,也让苟政忽视了一些现实问题,比如,苟军将士们的思想。 在苟政思索间,苟雄又说道:“即便可怜那些妇人,要给他们一个归宿,也不必如此操之过急,拖得一些时日,过个两三年,再安排这些遗孀改嫁,是否更合适?” 苟雄此言,算是彻底点醒了苟政,回过神来,看着一脸肃重的二兄,苟政拱手拜道:“二兄所言有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了! 遗孀改嫁之议,暂且搁置,容后再说,将士为我效忠,连性命都丢了,将他们的遗孀、遗子供养个两三年,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苟政又向苟雄表示感谢:“若无二兄进言,我险些酿成大错,伤害我将士感情。我亦凡人,为政治军,难免出错,今后再有类似之事,还望二兄多加劝阻改正!” “元直言重了,这本是应该的!” “是极!你我兄弟之间,本该如此......” 苟政这番表态,惺惺作态固有,但也基本发乎肺腑,在人才稀缺的现实映照下,他打心底渴望旁人的劝谏、辅助、匡正。 同时,这件事也的确给苟政提了个醒。将士可以驱之为牛马,但你不能真把他们当成没有感情的工具,可以任劳任怨地供你使用。 即便事实就是如此,吃相也不能太难看,至少表面上要尽量照顾到他们的情绪,这才是一个合格统治者该有的襟怀与手段。 “主公!”兄弟俩交谈间,郑权出现在堂前,小心行礼。 闻声,抬眼望了望天色,暮色已降,府中也已点起了零星的灯火,自前庭府堂间隐约传来些动静,想来庆功宴上定是一派热闹的场景。 苟政伸手向苟雄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二兄,时候也差不多了,你我这便赴宴吧,可别让将领们久等了!” “元直为主,当先请!”苟雄应道。 “主公!”郑权又唤了一声,暗淡灯光打照的面庞上,有一丝为难。 见状,苟政直接问道:“出了何事?” 郑权拱手,沉声道:“苟须、弓蚝二将,在堂间打起来了!” 一听此言,苟政两眼顿时眯了起来,问:“怎么回事?” 郑权道:“似是因座次问题,苟须不满弓蚝席位,在其上座,与之发生冲突,由口角之争,演变为动手......” 听完原因,苟政表情有些精彩,苟雄则当场发怒:“这个苟须,好大的胆子!” “二兄莫急!”苟政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除了一点浅笑,面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道:“先去看看这二人战况如何吧!” 说着,苟政迈开腿向正堂走去,郑权立刻跟上,苟雄落后了一步,望着廊下苟政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流露出少许忧虑。 此时的刺史府正堂,的确很热闹,吵嚷喧嚣不断,但要说有多乱,倒也不至于,场间就那两道斗殴的身影,干翻了两张食案,酒水、菜肴撒了一地。 围观的苟军文武们,态度可谓形形色色,有默然视之的,有起哄叫好的,还有面露焦急、疾声劝阻的,但真正敢于伸手劝架的,几乎没有。 实在是弓蚝太过强悍,上前劝架的人,都直接被掀翻了。至于挑起衅端的苟须,他的确算是个勇士,有以一敌二、敌三之能,但面对弓蚝,实在力不从心。 场面几乎是一边倒,只两三合的功夫,苟须便被按在地上暴揍了,苟政赶到的这段时间里,苟须不知挨了多少记老拳,到最后,只能蜷着身子,捂着脑袋,被动抗揍。 眼见弓蚝拳脚不止,怕事情闹大,准备地讲怕苟须直接被打死了的苟侍,赶忙招呼着丁良、苟顺、曹髡等将领,上前拦住。 当然了,弓蚝显然也没真想把苟须打死,也不敢,顺势下坡,住了手。缓缓站起来的苟须,大抵是念及自己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情形,有些恼羞成怒,拔出腰间佩刀,便朝弓蚝砍去。 见此景,弓蚝面上怒色爆闪,连躲两刀,又被逼得翻滚而过,终于也拔出了腰间长刀,“当”的一声交击,在弓蚝没有留力的情况下,苟须手中的刀差点就脱手了。 而见两人动起了刀子,再没人敢起哄了,当然劝架的也都撤了,以免伤及池鱼...... “我与二兄未到,诸君便已经庆祝开了?”眼瞧着二人要拼杀到一起,苟政冷冰冰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了。 第7章 庆功 不知觉间,在堂侧出口处,已然矗立着三道人影,苟雄沉凝,郑权严肃,唯有苟政,面色平和,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堂间持刀对峙的二将。 在场文武,有二十多名,见到苟政,都反应过来,齐声拜道:“拜见主(明)公!” 弓蚝与苟须见状,上涌的怒气终于有所消退,此时睽睽众目中多了苟政与苟雄的目光,二人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还不弃刀!”苟雄怒喝道。 苟雄的斥声,恰如一道惊雷,彻底让二人醒了神,立刻把手中刀其弃于面前。弓蚝当先拜道,诚恳地道:“末将无状,搅扰宴堂,请主公治罪!” 苟须也慌忙跪下,埋着头,发肿的面部一抽一抽的,低着声音,气势弱极了:“请主公治罪!” 殿中文武,实则就是一个大杂烩,新老亲疏都有,但此时几乎所有人,都默不作声,观察着苟政,好奇他会如何处置此事。 苟须与弓蚝二人,此番闹得可实在太不像话了,尤其是苟须,启衅的是他,率先动手的也是他,被暴揍的还是他,苟政如何处置,将直接影响到集团内部的人心变化。 在众人目光下,苟政缓缓迈步,走到表情已经有些忐忑的二将面前,扫了眼周边的狼藉,问:“你二人这是吃了多少酒,醉成这副模样!” 这话,把弓、苟二人给问愣了,堂间其他文武,也多有迷惑。不过,此时的苟氏集团下属,还是有一些聪明人的,比如长史、京兆太守郭毅,便十分机敏地出列表示: “弓、苟二位将军,许是饮酒过度,英雄相惜,一时兴起,给众将表演武艺,以助气氛......” “是吗?”苟政抬眼,环视一圈。 冷淡目光所过之处,众皆肃然,苟侍、丁良见机,也赶忙说道:“此二人酒后失态,主公该当予以惩戒!” 这个话头,其余将佐僚属,也都变得灵光起来,纷纷发言。似乎苟顺者,甚至表示,弓苟二人,“偷”吃酒水,无礼傲上,要重重惩罚...... 在众人的表态下,苟政慢慢弯腰,拾起丢在地上的两柄战刀,一把一把,对准二人腰间的刀鞘,回插进去。 直身,慢条斯理地对众人吩咐道:“从今以后,凡事上堂,议事也好,饮宴也罢,都不许再携带兵刃,登堂入室之前,把你们的刀剑,寄存于门前卫士处!” “诺!”在这样的氛围下,没有任何人敢于提出反对,于是,一条规矩再次在苟氏集团内部形成。 苟政拍了拍手,再俯视着弓、苟二人,朝身侧使了个眼色,吩咐道:“郑权,你带这二人,到堂前去醒醒酒。他们撒起泼来,拆了我的府堂倒是小事,若是扫了众人庆功的兴致,那才是大事!” “诺!”郑权应命,招呼着二人往堂外去,此时的二人,也相当配合,丝毫不见此前的骄横与暴力。 负责操持此次宴会的杨闿,则赶忙吩咐几名仆役,将狼藉打扫干净,并重新上两席酒食。很快,堂间的氛围再度恢复了些轻松热闹,但经过适才的插曲,所有人心中,都难免生出些异样。 看起来最正常的,反而是苟政,他的表情最是从容自然。待众人落座,苟政端着一个满酒的碗起身,伴着些酒水洒落,苟政发言道: “诸位,河东一役,力挫枋头氐贼对我关右图谋,大涨我军士气,扬我将士威风。 若推首功,自是以建武将军苟武为首的河东留守将士,他们作为脊梁承担着河东的安危。今日功勋将士虽未齐聚,但这第一碗酒,当敬留守河东、浴血奋战、誓死不退的英雄们......” 说这话时,很多人都不由把目光投向陈晃,他算是河东留守将士的代表了。一向谨慎内敛的他,听苟政这番讲话,心中也不免生出少许涟漪。 从潼关追随苟政开始,到如今已经一年多了,陈晃的表现,不说鞠躬尽瘁,总也称得上兢兢业业,竭尽所能。 但到如今,已经数度为苟军出生入死了,他仍旧难以清晰地形容他对苟政的感观,他甚至不知自己算不算忠诚。 不过,眼见苟政一步步走到长安、入主长安,亲眼看着他一步步把苟军带到如今的高度,陈晃心中更加确定且坚信一点,苟将军还是值得追随的...... 一碗饮罢,不管陈晃心绪之复杂,苟政继续发表着他的致辞:“这第二碗酒,自然该敬东进驰援的将士们,他们英勇无畏,痛击贼寇,斩将夺旗,振我军威,为我军争取了至少半年战略时机,让我们可以集中精力、更加从容经略关西!” “这第三碗酒,该敬为御敌寇,破家舍财、多有牺牲的河东士民、义勇,苟政能有今日,多赖麾下军民之鼎力支持,在此拜谢......” 三段话,三碗酒,随着苟政这一番表演结束,堂间被带偏的气氛,终于被扭转回庆功宴该有的样子了。 夜幕下的长安城,并没有万家灯火,城池各处,只有零星的灯火在闪耀,而刺史府堂间的灯火辉煌,则是最瞩目的地方,与城外同样进行犒军的苟军大营,交相辉 映。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苟政则端着酒碗,对主要几名有功将领,一个一个敬过去,苟雄、丁良、陈晃..... 与宴文武中,有好几名新加入的关西才士,如杜郁、徐盛、郭将者,大多在苟氏集团下属露过脸。而人群之中,还有一张“单纯”的新面孔,也是苟政感谢的第三类人,河东义勇首领——薛强。 薛强的年纪绝对不超过三十岁,样貌端正,英姿勃发,自带一股鹤立鸡群、迥然众人的气质。不过,从率义勇投效以来,薛强表现出的,始终是一种不卑不亢、内敛从容的态度。 及至随军西来,登上这宴堂,喧闹也好,肃穆也罢,他只是冷静而平和的观察着、思索着,苟政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他尽收眼底。 “薛先生可是让苟政久等啊!”沉默独饮期间,苟政不知觉间走到了薛强面前,声音中都附带有明显的笑意。 抬眼,便见到面色泛红、神采飞扬的苟政,正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着自己,虽然面态温和,但多少给薛强带来了一丝压迫感。 见状,薛强立刻起身,拜道:“不才薛强,拜见明公!还望明公,恕在下迟来之过!” 闻言,苟政顿时哈哈一笑,道:“薛先生言重了!先生之来,就有如凤凰栖梧桐,我只有高兴的道理!” “明公过誉,在下惭愧!”薛强表示道。 第8章 大才(补昨日) “去岁我引军北上河东之时,便听闻薛先生之大名,河东豪杰才干能出先生之右者,凤毛麟角。我对先生,是渴慕已久,今日一见,气度果非常人。 先生能在危难之际,率义士来归,共谋大业,是苟政之幸,感激莫名。我与先生神交已久,然今日之后,能与先生畅谈天下,纵论兴亡,足慰平生......” 苟政兴致勃勃一番输出,语气神态都格外丰富,尽情地展现着他对薛强的敬重以及率众来归的喜悦......就是边上将佐,闻之,都不由侧目,这薛强有何能,竟得苟政如此看重。 而苟政如此给脸,薛强也不好再端着,俊伟的面容间,露出感动之色,郑重拜道:“明公之仁义英明、雄才远略,在下也向往已久。 不瞒明公,早在去岁冬收到明公第一封信时,在下便已为明公之诚、之义、之智、之略所感动,当时便有奔赴效劳之意。 只是,世道昏昏,在下困于眼界,困于私志,心怀犹疑,以致坐守堡壁,虚度半载。此番来归,若蒙明公不弃,甘效犬马!” “先生请起!”听薛强这么说,苟政哎呀一声,面上更喜,将他扶起,宽慰道:“先生能来,便是对我最大的鼓励!有先生这样的贤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若是熟悉苟政的人,就该知道,类似的话,苟政已经不只说过一次了。同样的“配方”,针对不同的对象,薛强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第二个。 “先生且暂坐,尽情畅饮!款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待另觅时间,定备薄酒,为先生接风洗尘,届时再与先生谈天说地!” 苟政又在作了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开,去敬其他文武了。薛强则伫立了一会儿,方才重新落座,在周边人异样的审视目光下,斟酒自饮,眼神之中,则满带思索。 苟政与薛强这二者,显然都是不错的演员,年纪不大,但已见功底。他们的对话,甚得“良臣遇明主”之妙,不说尽是虚情假意,至少没有呈现出来的那么相得益彰。 当然,重点在于,三言两语间,二人都将自己的态度表明了,属于聪明人之间的畅通交流...... 苟政没有那么自大,认为初来乍到的薛强,就会对自己心悦臣服,河东之役后期的表现,只是一份粗浅的投名状罢了。 而薛强这样胸怀大志、腹有韬略的大才,也没那么容易投身贡献。在待时观望既久之后,最终选择投效苟政,当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石虎死后,石氏内乱,羯赵分崩离析,诸侯并起,华夏大地自南而北,再次掀起一阵乱世狂潮。上至王侯将相,下及蝼蚁贱民,无不卷入其中。 真正的英雄,懂得顺势而为,而想要在这新一轮的大变局、大洗牌中脱颖而出,实现自己志向、价值抑或野心,是需要审慎判断,而后果决行动的。 作为一个声名不浅的壮志多才之士,薛强显然具备这样的素质。若依照正常的历史轨迹,薛强的目光,要么落在羯赵的遗产“继承者”们身上,要么在慕容鲜卑、凉州张氏以及晋朝正朔这样并雄于世的大势力身上。 然而,在苟政这个x因素带来的乱流冲击下,不足两年的时间里,北方局势已经发生了历史性的改变。这个时代的人们,对此当然没法有直观、深刻的感受,都直接受苟政影响的士民,规模与范围却是越来越广。 而薛强不论作为一个个体,还是一方豪强首领,他都不得不将目光放在河东,放在苟政与苟氏集团身上。没办法,一颗崭新的太阳,缓缓从家门口升起,即便是“幼阳”,也足够夺目、炽热。 如果可以,薛强当然愿意再多等一些时间,多观望一段局势,然后从容抉择。但是,北方局势尤其山西局势的发展过于快速、剧烈,让人目不暇接,短短三个月间,可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薛强志略远大,虽居堡壁,但从不曾放松对军国大事、天下大局的关注,也很难在纷繁的局势变化中,不动凡心,尤其在山西、在河东,那更是牵涉到切身利益的。 而薛强的一系列心态变化,是有一道明显的分水岭的,那便是,苟政率军挺进关中。在此之前,薛强尚能安居汾阴堡,默默观望局势,甚至可以淡定地对苟政、苟军做出他的分析评价。 在此之后,山西局面变化之剧,就让他眼花缭乱了,那一系列的战争,牵扯到各方势力,复杂到以薛强之见识,都有些跟不上了。 很难想象,三个月前,尚在河东,与并州反复拉扯的苟政,三个月后,已能堂而皇之地坐领长安城,睥睨关西。这件事情,对薛强的触动,显然是重大的。 促使薛强选择苟政的原因,自然是多样的,但总结来说,大概有三个。其一,当然是从去岁夏苟政入主安邑开始,对苟政、苟军长达半年多的观察,虽然很多事情只能看个表面大概,但也让薛强对苟政有了相当的了解,这一点十分重要。 其二,自是苟政西征,连败杜洪与高陆毛氐,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半月而入长安,苟军的强大、犀利,让人侧目,苟氏集团 所呈现的那股蓬勃上升的气势,也难以让有识者忽视。 其三,大抵就是河东苟军,接连挫败并州与枋头集团的图谋,苟武等苟军将士在面对强敌时展现出的英勇、谋略与坚韧且不提,更重要的,是苟军向所有人证明了,他们有巩固其胜利果实的能力与实力...... 君择臣,臣亦择君。经过长达一年的蛰伏观望,对苟政及苟军,薛强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一个仁义其外、霸道其内、英明睿智且志图远大的主公,一支快速崛起但饱受战阵考验的精锐劲旅,再加上一片可以成就大事的地盘。 相比于这三者,苟政持续的书信追求,以及他略阳“汉族”豪强的出身,虽然同样是加分项,但并不能成为左右其选择的主要因素。 而当这三者兼备之时,薛强怎能不动心,甚至不敢再有所慢待了。毕竟,当苻氐大军在河东遭受挫败之后,短时间内,很难有势力对苟军形成挑战了(颠覆性威胁),一旦苟氏集团的雪球越滚越大,那薛氏投靠的价值可就将大大降低了。 薛强显然也是个老辣的“生意人”,在看准商机之后,便在一个最恰当的时候,果断投身。这个时机,对薛氏来说,是不早不晚。 当然,薛强也并非没有其他选择,但是,要重新找到一个值得投身的势力,又岂是容易的。 鲜卑太远,石氏、冉闵俱是冢中枯骨,苻氐、姚羌困于中州,至于天下正朔的司马晋室,偏安已久,让北方士民寒心泯志是他们最拿手的。 至于近邻的并州张平,拥有一州六郡之地,但薛强实在看不上,就从去岁冬季的汾水相持开始,首鼠两端、见利惜身,连当时实力尚孱弱的苟军都制服不了,何谈大业。 如此一来,在永和六年的初夏,放眼四周,值得薛强投效的,竟然只剩下苟政了...... 另外,薛强也算是亲眼看着苟政,如何一步步将苟氏集团发展壮大到如今,在他的心里,也未尝没有一份寄托与期待! 第9章 PUA 闻名不如见面,这句话用来形容薛强见苟政的心情,大抵再合适不过了。就方才堂间变故,以及与苟政之间的一番简短交流,带给薛强的印象,显是极其深刻的。 比起通过当初那几封书信文字感知的苟政形象,今日苟政在堂间的表现,让薛强对他的认识,要更加清晰了。 对自己,苟政依旧热情、尊重、礼遇,但是在那张激动欣喜的面容下,薛强也隐隐能够感觉到一颗自信、宁静乃至淡泊的心。 而这,也让薛强心中生出一些小心。 薛强虽然腹有军国韬略,见识犀利敏锐,但他又岂能窥尽人心?尤其是苟政这样的“人主”。他当然也很难知道,在过去的一年间,苟政又经历了怎样的成长,心态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过去的一年,对苟政来说,是一个“充电”的过程,在他身上,发生了自内而外的全方位的蜕变,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枭雄,一个器量眼界冠绝当世的明主。 经过这样变化的苟政,他展露出的气质,自然与当初截然不同,自信从容,睥睨天下! 若换作是一年前,薛强便能率众来归,那他面对的将是苟政更加优渥、深厚礼遇。看看当初,苟政是如何延揽郭毅,又如何对待他的,就可知一二了,至于眼下....... 只能说,薛强在观望时机、待价而沽,苟政这边,心里同样有方秤。似薛强这样的豪杰才俊,他的态度与表现,同样是有价值衡量的。 来得越早,份量越重!连一个本该湮没于历史的孙万东,都能在苟氏集团中获得那样的待遇与地位,遑论名声在外的薛强。 而薛强选择投效的时机,苟政同样能比较平静地看待并接受!但是,能力归能力,但在如今的苟政眼里,并非排在第一位的,绝非一切。 从朝不保夕的微贱之身,一步步走到现在,一路的经历、磨练,都让苟政清楚地认识到,他依靠的是什么,擅长的是什么,根本是什么,目标是什么。 可以假仁义,但绝不能真愚蠢,他爱才、重才,但绝不迷信人才,尤其不迷信名士!从汧水举义时起,在苟氏族人以及苟军之中,涌现出的人才,实在并不少,或许没有经天纬地的大才,但足够在苟氏集团内部发挥作用,如苟雄、苟武者,更是举足轻重的作用。 因此,薛强来投,固然可喜,但若没有进一步的价值展现,想真正获取苟政的信任,想在“关西苟军”中立足,可不会那么容易。 这一点,对薛强背后的那条大鱼——王猛,是相同的。只不过,比起薛强这样的右族豪强,出身寒微的王猛,一旦出现,将更容易被苟政所接受、信任、重视...... 府堂间的庆功宴,持续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方才宣告结束。在几乎不限量供应之下,文武将校,尽情畅饮,最终能站着离开的,不足一半,大部分人都是搀着、抬着离席。 苟政的照顾是全方位的,城中有宅者,交给亲兵送还府邸,无宅者,或送往宾馆,或留宿刺史府,待后续安排房宅。 偌大的长安城,给这些文武将校寻摸一栋宅院,并不是什么难事,此事显然也被苟政视为收买人心的重要措施。当然,能够留宿刺史府的,也就陈晃、薛强少数几人。 待喧嚣过后,看着宴堂间的一片狼藉,尤其是大大小小几十罐酒坛,苟政的眉头下意识地蹙了起来,这得费多少粮食。从此时起,关于限、禁酒令的念头,就开始在苟政的脑海中打转了。 夜深宴罢,功臣将校们可以去歇息,苟政却停不下来,他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堂间那场斗殴,虽然定了个“酒后失态”,但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这么结束了的。 庭院深深,蝉鸣阵阵,叫得人头脑发蒙,心情烦躁。苟政书房外,一动不动有如雕塑般跪着三道人影,一个个垂头耷脑,默不作声。 除了弓蚝与苟须之外,还有一人,锐骑营都督苟兴,原因虽然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的,请苟政治罪。 书房内,同样是三道人影,除了苟政以及与他形影不离的郑权外,便是主簿、长安令杨闿。此时,他正一脸惭愧,对苟政道:“主公,属下安排不周,致两位将军结怨殴斗,还请主公责罚!” “罚你什么?”苟政瞥了他一眼。 察觉苟政语气不善,杨闿面色微滞,正欲继续告罪,却又闻苟政恢复了从容,平和地说道:“依功劳定座次,是我的意思,出了岔子,与杨主簿何干?你也不必为此事忧心挂怀,时辰不早了,回去早点歇息吧!” 听苟政这么说,杨闿这才松了口气,躬身拜道:“谢主公!属下告退!” 待杨闿退下后,苟政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望了望廊前灯火阑珊下的三道人影,扭头对郑权吩咐道:“先把弓蚝叫进来!” 很快,弓蚝走了进来,一直到跨入房间为止,都是气势汹汹的,但等入内,那铁塔般的身躯立时又微微佝了下来,蹑步趋前,拜倒:“参见主公!” “弓都督今日堂间,大展武勇,可是威风得紧呐!”看着弓蚝,苟政讥诮着说道。 弓蚝自然感受到,有些难堪,情绪一起,直起身来,抱拳道:“主公明鉴,实乃苟须无端寻衅,辱人太甚,末将被迫反击!” “你是否觉得自己占理,便可趁机泄怒,打击报复?”见其满腔愠怒、愤忿不平的样子,苟政淡淡地问道。 对此,弓蚝眉头轻皱,眼神中流露出少许异样。见状,苟政继续冷声道:“苟须寻衅滋事,我自会严惩,但你的问题,我又当如何对待?” 闻言,弓蚝再也忍不住,重重地一抱拳,道:“主公若归咎于末将,末将不服!” 万人敌的猛将,此时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委屈。只可惜,苟政没有丝毫动容,只盯了他一眼,道:“以你弓蚝的勇武,苟须岂是你对手,岂能与你纠缠那般久?以你弓蚝的无双膂力,苟须又能扛住几记硬拳?你与苟须的那点冲突,至于闹翻庆功宴?” 弓蚝可不是单纯的莽夫,苟政所指之意,他显然领会到了,脸色变了变,气势慢慢弱了下来,但言语间依旧带有愤慨:“主公,斗殴之罪,但凭主公区处!然苟须欺人太甚,当其时,末将绝难忍耐,若有下一次,末将仍要教训他,若主公要护短,末将也无他话!” “什么屁话!”苟政终于恼了,重重地砸了下书案,怒道:“何来短?何为长?在你弓蚝心中,我苟政莫非是耽于私情、昏聩徇私之主?连是非曲直都分不清楚?” 见苟政这副气急的模样,弓蚝呆了下,粗粝的面容上露出少许后悔的表情,道:“末将绝无此意,请主公恕罪!” 而苟政在稍微平复心情之后,沉声说道:“幼长,你扪心自问,自你效力麾下以来,苟某人对你如何?何曾分过亲疏贵贱?” 听苟政这么说,弓蚝更露汗颜之色,拜道:“主公息怒,末将知错了!” 见状,苟政怅然地道:“幼长是当世猛将,一身血勇,万人难当,岂能受辱,这点道理,难道我会不知? 然而,作为一营都督,作为我麾下数一数二的大将,难道连基本的场合都分不清楚?你们把庆功宴堂,当作私斗场,置我于何地,让文武僚属、三军将士听了,又当作何感想?” “请主公治罪!”弓蚝再拜。 见状,苟政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幼长,我若仅把你当作一厮杀汉来使用,那么今日之事,自可视作一匹夫鲁莽,不与计较; 然你若有心成为三军主将,那么仅刚勇血气,是远远不够的,你的性情,还需磨练收敛,越是要紧时刻,越是如此。 否则他日领军出征,被敌人稍一刺激,便不管不顾,届时损害的,可就不是我苟政的颜面这点小事,而是关乎将士生死存亡的大事!” “主公教诲,末将铭记在心!”弓蚝的思绪显然已经被苟政彻底带过来了,此时此刻,除了惭愧认罪,再无他念,再度请求道:“恳请主公责罚!” 而苟政看着弓蚝,叹息道:“你的功劳,三军上下,少有人及。此番,我本欲表你为虎威将军,然出了这事,你让我如何是好啊!” 苟政这么说,弓蚝面色微变,抬眼,正注意到苟政那可惜的表情,惭然拜道:“末将昏妄莽撞,岂敢奢望将军之号?” “为慑三军,以儆效尤,此番就委屈幼长了!”苟政这才道出机心:“降职半级,以果骑副都之职,仍领果骑营,今后若再立殊功,我自当复你功名!” “谢主公!” 第10章 发展矛盾、处置 弓蚝心情复杂地告退了,很快,苟须入内,纳头便拜:“末将知罪,请主公责罚!” 比起完好无损的弓蚝,苟须可就要狼狈多了,面部间的青肿连夜色都掩饰不住,看起来有些恐怖,更有些令人生厌。 观其状,听其言,苟政惊奇地问道:“你竟也能知罪?” 苟政语气中的讥诮,让苟须涨红了脸,沉声应道:“但凭主公问罪降惩,末将绝无怨言!” “呵呵!”见其一副慨然之态,苟政冷笑两声,道:“听起来,你怨气还不小嘛!” “末将不敢!” “不敢?还有你苟都督不敢做的事?”苟政暴起,怒斥道:“战阵之上抢功劳,公堂之上争座次,还当众斗殴,还动起了刀子! 你想干什么?你要乱我军心,要挑起内外争斗,要掀翻我苟政的统帅,还是要打断我苟氏百年难遇之发展机遇?” 苟政一番疾言厉色的诘问,话说得格外重,听在苟须耳中,则感到从里到外的慌张。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点“小事”,在苟政这般性质竟然如此严重恶劣。 没法再坚持,伏下身体,以头触地,语气激动而恳切:“主公,末将万无此意啊!” “打还打不过!丢人现眼!”苟政继续骂道:“你以为你丢的是自己的脸?不!你打的是我苟政的脸,丢的是我苟氏的威风!” 在苟政这一通责骂下,苟须已经从脸红到耳根了,既羞且恼还悔,不敢争辩,只是叩头道:“主公!治罪吧!” 深呼吸几次,慢慢平复气息,盯着苟须,苟政淡淡说道:“你觉得,我该如何治你?” 苟须一咬牙,决然道:“就是砍下末将脑袋,亦无他话!” “哼——”闻之,苟政当即冷哼一声,嗤笑道:“你出此言,是看准了我不会杀你,或者认为我不敢杀你?” “末将不敢!”苟须一张肿脸绷得紧紧的,此时此刻,面上的疼痛都被忽视了,他也是真紧张了。 堂间,苟须稽首在地,不敢起身,而苟政漠然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不带丝毫动摇。 良久之后,苟政方才收回目光,冷幽幽地说道:“贬为步卒,从明日开始,你就到刺史府衙门前,站岗放哨!” 听到苟政这样的安排,苟须面色剧变,显然,被一撸到底的结果,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对苟须这样的骄兵悍将来说,可以认骂、认抽、认打,这都不是什么问题,然若落了他们的面子,有所抗拒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在这个关口,注意到苟政那阴沉冷冽的眼神,苟须心头纵有千般不屈,也不敢争辩了。他们或许骄横跋扈,但并不意味着傻...... 最终,在苟政压迫感十足的审视下,苟须拜道:“多谢主公宽仁!” “若有下一次,就再无宽纵的道理!”苟政又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道:“若想功名,有能耐自去战场上争取,战场下羡慕嫉妒恨,横加猜忌打击,算什么本事! 记住,不要坏了我姓苟的名头,如若不然,废了你的族籍,滚出苟氏!” “诺!”苟须顿时哆嗦了下,慌忙应道。 对苟须这些苟氏族将来说,纵有千种良言,万般善语,纵然态度如何的真诚,都不如一句赤裸裸的威胁顶用!而苟政这最后一句,更是致命般的威胁。 若是有朝一日,被开除族籍,赶出苟氏,那是怎样一种下场,苟须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想想就害怕。他们这些人,能够在苟氏集团内人五人六、呼风唤雨,最大的依仗,不就是一个“苟”字吗? “滚下去!”苟政冷冷道。 目睹着苟须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苟政的脸色却显得了更加阴沉,中烧的怒火与自我的情绪控制产生的冲突,让他的气息都有些打颤。 闭目凝神许久,方才缓和下来,夜色仿佛给苟政的眼神笼上了一层阴霾,他暗暗地骂了句,无声,但观其口型,绝不是什么好话! 如苟须者,他的言行举止、所作所为,显然不是为了反对苟政。时至今时日,若仍反对苟政为主,认为苟政不配统帅他们,即便姓苟,也必为苟政所清除。 苟须代表的,实则是族内、军内的一个群体,一种声音,一股排外的情绪。这部分人,俨然以“老苟部”为主,他们是苟军发展崛起的基础,至今依旧是苟军的骨干力量,是苟政统率整个军政集团最重要的支撑。 而这个群体,不说全部,但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比例,在苟军发展壮大到苟氏集团的这个过程中,越来越保守,也越来越排斥外将。 根本原因在于,大量外来势力的加入,以及苟政对他们的吸收任用,大大侵害了“老苟部”的利益,尤其是在苟氏集团内部的话语权。 须知,强渡茅津之前,苟氏族人族将在苟军之中,要占据绝对的话语权,苟政能够依靠、相信的,只有那些老部曲。 但时隔一年之后,在苟氏集团麾下,那些文臣且不说,仅看军队,河东的、山东的、关西的,乃至众多胡 部,苟政吸收了太多人才,手里能打的牌也多了...... 这样情状与态势,对苟氏集团的发展来说,自然是有利的。通过兼容并蓄,苟氏集团迅速壮大了队伍,增强了实力。 没有在河东将近一年的经营积累、扩充发展,仅凭那些老苟部,想要入主长安、攻略关中,简直痴人说梦。 这种明显对集团上下所有人都有利的事情,却未必所有人都能理解,都能接受。顾全大局这种事情,想要让所有人都认识、理解并践行,本身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事情。 苟氏集团的发展,对苟须等族部来说,本身也是大有裨益的,深层次的事物不说,就他们统率的兵马、使用的兵器、享受的后勤等等,就是极其显著的体现。 矛盾在于,苟氏集团发展壮大的过程中,总免不了根不上的人,在发展红利的分割与享受上,老苟部占有的份额、享有的话语权,不再绝对,甚至在不断呈现下滑的趋势。 这种情况,这部分人认识或许不清,但从生物本能,也能感受到威胁。事实上,苟须、苟起这样的核心将领,之所以屡屡作妖,未尝不是对这种危机的抗拒反应。 而如苟起、苟须这样的武夫,难道还能期待他们有什么高级的、厉害的政治手段吗?他们表达诉求的方式,从来是简单的、直接的,乃至愚蠢的。 当前苟氏集团下属的那些“外人”,有份量的人中,丁良虽然起家卑贱,但还算“老苟部”出身;郭毅是苟政的老丈人,文臣之首;孙万东在平阳战死了,人死债消,不好针对;陈晃比较低调、谦逊,追随苟政也久,深受信重。 数来数去,就一个弓蚝,他苟须作为苟军第一个营督时,不过上党军中一低级什伍,然而投效不过半年的时间,飞速崛起,不只成为与自己同等级的将佐,还隐隐有“苟军第一勇将”的威名。 有那么一段时间,苟须是有“苟氏第一猛士”之称的,苟雄以下,属他最能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弓蚝的快速崛起,显然直接动摇了苟须的声望。 尤其是攻取长安之后,全军上下,凡是提起勇将,首推弓蚝,乃至于归义左营的营督贾虎,他给人的勇猛印象,都要比苟须深刻得多。 而苟须在苟氏集团讨生活,除了“苟”字当头,最主要的依仗就是敢打敢拼、英勇无畏。外将的崛起,对苟须来说,不只关乎名声,更关乎“生存”,他就像是一个领地被入侵的野兽,不断向外敌展露自己的爪牙,表现自己的攻击性。 追歼苻菁之时与薛强部争功,算是欺生成功了,此番在庆功宴上大耍气性,弓蚝却不惯着。结果嘛,被弓蚝按在地上摩擦,颜面扫地,威风丧尽。 到了苟政这儿,还面临着一撸到底的重惩。可以预见的,这个惩罚措施传开后,少不了同情、求情者,毕竟太过严厉,尤其是有弓蚝做对比。 然而,苟政不得不为,不只是因为苟须的行为触犯到了苟政的权威,更因为此事在苟氏集团内部造成的严重的恶劣影响。 苟须之举,几乎把苟姓与外姓将领之间的矛盾直接给挑破了,大大影响了苟氏集团的内部团结。 过去三个月,苟氏集团的势力经历了一个有如吹气球般的膨胀,对新附之众,正需仔细安抚消化,将之整合转变为真正的实力。 在这种稳定大于一切的局面下,苟须突然玩这么一手,自曝其短,扰乱人心,没有直接将之宰了,就已经是苟政从苟氏那孱弱的家族势力出发考虑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对苟须及其代表的那批顽固排外的老族部,必须加以打击,严以警告,这也是做给所有人看的。 此风不可涨,这种行为也必须严厉遏制,这是影响整个军政集团发展壮大根本的问题,容不得大意。 在迈向未来的路途中,苟政在用人方面,当然不可能完全依照“能者上、庸者下”的理念来,对作为基本盘的苟氏家族,是难免多些宽容与扶持的。 但这显然也是有限度的,能力、见识跟不上的,苟政能够接受,再怎么样能够与其一个前途,然若是要逆势而为的,即便苟政宽纵,最终也将被时代浪潮所淹没、淘汰...... 苟须告退之时,很是落寞,经过这样的“羞辱”与打击,很难说,他能否挺过来。 当然,如果他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他在苟氏族中、军中的资历,未来仍有他一席之地,若是就此沉沦,苟政也不会过多可惜。 平心而论,对于苟氏族人,苟政已经格外宽忍了。但凡苟氏集团中,能多出几个如苟武、苟安、苟范这样才干、性情的人才,也不可能容苟须、苟起者如此跋扈。 然而,苟氏家族,就这几根钉,即便资质、禀赋有限,该用还得用,这也是时代的选择。 而思及苟氏的这干族人们,苟起贪暴吝啬;苟旦性狂妄而狡猾;苟须够忠义且以武力见长,但实在短于谋略;苟威倒是有些驭兵之能,但小心思极重...... 这四人,是从新安整军时,便基本确认了地位的四名将领。而 这,已经是当时除苟政、苟雄、苟安之外,能力比较突出的四个人。 若非后续发掘出了苟顺、苟范,苟氏的人才,会显得更加稀薄、惨淡。即便如此,看着也甚是可怜...... 在这样的情况下,苟政在重视吸收外族人才的同时,也很注意对苟氏人才的培养发掘,最典型的,大概就是苟兴了,若没有苟政的首肯,即便苟雄再喜爱,他又岂能以区区十七岁之年龄,就成为一营主将,还是锐骑营这样的主力军。 夜色昏沉,书房外跪着的,也只剩一道身影了。随着郑权宣见,苟兴深吸一口气,拖着酸疼肿麻的双膝,缓缓入内拜见,几乎以一种摔倒的姿势,趴在苟政面前。 比起苟须,对苟兴的态度显然要好转许多。看着这个苟氏族中的后起之秀,苟政忍不住道:“你就非要这个时候,来凑热闹?” 闻言,苟兴稽颡道:“败军之将,羞于见人,恳请主公降责!” 他这一副羞愧的模样,苟政却是气不打一处来,责道:“不就小败一场吗?值得你这般耿耿萦怀,难以开解?苻菁乃是苻氐大将,你败于他之手,何足为奇? 知耻而后勇,今后善加当心,也就罢了,到我面前惺惺作态,意欲何为,想要博取我的同情与安慰吗?” 苟政一番责骂,让苟兴羞赧的同时,心情竟也缓解许多,恳切道:“若非末将一意孤行,岂能连累众军死伤!” “身为将士,上了战场,所有人都需要接受马革裹尸的宿命!”苟政俯视着苟兴,以一种平静的口吻道:“你自疚于冒险追击,殊不知,若非你大胆出击,与苻菁纠缠,他或许早已撤远,岂有之后全歼的战果?” “身为将军,统兵作战,战阵之上,每一道决策,每一个选择,都是在冒险!一个优秀的将军,需要做到的,是如何让自己的判断更加正确,所有冒险牺牲更有价值!”苟政沉声道。 教育了一番,见苟兴仍趴在那儿,微昂着脑袋,面露思索,苟政又道:“大好男儿,在此做妇女之态,矫情造作,丢不丢人!还不起来?” 闻言,苟兴这才挣扎着起身,杵在那儿,有些无所适从。 见状,苟政没好气道:“回去吧,你不困顿,我还要睡觉!” “主公不惩罚于我?”苟兴似乎有些不满意。 苟政盯了他一眼,悠悠道:“蒲坂建功,追击败绩,一功一过,勉强相抵,如此你可心安?” 苟兴沉默了。 “若真有心,便好好提升自己的能力,把锐骑营的战力重新恢复,日后战场上建功,一雪前耻,而不是到我这里求安慰......”苟政淡淡地道。 闻言,苟兴长吸一口气,再度朝苟政跪倒,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去了...... 第11章 纵论 夜尽天明,在晨曦初露于东方之际,苟政按时按点自睡梦中醒来,惊醒! 他做了一个复杂而漫长的梦,梦中他直面千军万马,苻旗、姚旗、燕旗、晋旗等让人眼花缭乱的旌旗甲仗,纷至沓来,让他疲于奔命,直到兵临城下,四面楚歌...... 所幸,只是一个梦,掀开盖在胸前的薄衿,缓缓坐起,深呼吸几口气,脑中的昏沉方才稍有缓解。回过神,双目慢慢的适应昏暗的环境,四下一扫,停留在同榻之侧。 夫人郭蕙不出意料在身边,睡得正熟,已至仲夏,天气渐热,穿着自是清凉,横陈玉体隐约可见,侧偏的秀容间微带一丝细汗,几缕发丝粘在上边,红唇略张,鼻息之间甚至有一丝微鼾,极其自然地释放着一股诱惑的气息。 深夜一番激战,郭蕙显是累了,苟政当然更累,不过毕竟是年轻的躯体,精力旺盛,见其睡姿,难免觉醒,不过苟政以其强大的自制力将晨起的亢奋压制下去...... 郭蕙嫁过来,是带有两名婢女的,都是青春年华,也被动成为苟政的侍女。如今也成为府内的女管事了,除了伺候在郭蕙身边,在郭蕙无力承欢之时,也承担着帮苟政泄欲的职责。 此番早起,鉴于身上的汗渍,也是在两名侍女伺候下,洗净污浊,换上一身干净的麻衣,仔细享受一番万恶的剥削阶级生活,方才动身去前邸。 苟政的躬行节俭,显然是有选择进行的,至少在饮食起居上,他没有过于苛刻自己。他是一方之主,身系麾下文武、三军将士的前途富贵,他的时间可宝贵着,岂能耽搁在这些小事小节上。 常服麻衣,有一点极为关键的原因,这能够最直观地展现出他的节俭...... 夏季天色亮得就是快,很是迅速地,堂间灯烛散发的光芒便被阳光所盖过。食案后,苟政打量着自己的早餐,一碗粟粥,一个脑袋大的馒头,以及一锅肉糜。 凑近嗅了嗅,闻着诱人的香气,苟政问侍者:“这是什么肉?” 侍者答道:“回主公,这是都督苟顺带人打的一头鹿,特献与主公享用!” “苟顺这狩猎的本事,依旧不俗啊!”苟政笑了笑。 射声营督苟顺,恰如其名,大概是苟氏将校中性情最温和的了,除了一手不错的骑射技艺外,并没有其他突出的才能、素质。 大抵也是知道自己才干平庸,因此苟顺一向低调,兢兢业业,安安分分,当他的牛马。如此,虽没有在军中获得多少声望,但与内外将领的关系都处得不错,也很会讨苟政欢心。 苟氏的中高级将领中,若真要找一个对苟政俯首帖耳、逆来顺受的人,并非推心置腹的苟安,而是苟顺无疑。 “夫人那边,记得照顾到!”苟政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品尝,不禁有些感慨,即便是他,也难得享用这等细脍,吩咐道:“还有,留宿府中的将领们,也送去一份!” “诺!” “通知曹苞,让他准备准备,稍后我将前往招贤馆视察!”进食完毕,苟政立刻恢复了精力充沛的模样,招来通事程宪,吩咐道。 程宪,出身安定程氏,是这段时间投靠苟政的关西士人中,比较出名的一个。不只是因为家世,更因其秉正,虽初入麾下,却从来敢于进言,被苟政拜为通事之职,留在身边。 雍州刺史府门前,车马仪驾已然准备好,郑权率领着一小队亲卫护卫在前后,等待出发。很快,在一名亲卫的引导下,薛强脚步匆匆赶来,至车辆前躬身一礼:“拜见明公!” 闻声,窗帘被掀开,露出苟政半张脸。看着薛强,微笑道:“薛先生请上车叙话!” 薛强略感讶然,再拜:“谢明公!” 随着薛强上车,自车内传出一声“出发”,队伍终于缓缓起行,顺着那并不平整的坊间道路,往城北而去。 上车之后,薛强再度向苟政致歉,表示让明公等待,于心不安。对此,苟政自然是一笑而过。 比昨夜宴间,薛强换了一身儒袍,虽然素朴,但很显气质,儒雅、随和,从容、淡定。而在苟政眼中,薛强表现最突出的一点,大抵便是自信了,而这也让苟政得出一个十分基础的结论:此人不易收服! 凭什么如此自信!作为一个同样自信的人,苟政心中不免打上一个问号。自薛强入长安以来,短短一日夜间,苟政已经给足了面子,包括邀其同乘车驾,但是这份礼遇,可不是没有代价的。 如今这个时代,言过其实的人就有如泥沙一般多,包括这个薛强,盛名之下,其实未必可副。当然,就他此前的表现来看,肚子里大抵还是有些货的,只不过在苟政这儿,管你是谁,都需要考察一番。 “薛先生寝食可好?”苟政一张嘴,依旧是一番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 “府上照顾甚周,明公如此厚遇,在下感激不已,竟不知该如何回报!”薛强露出点矜持的笑容,拜谢道。 笑了笑,苟政表情慢慢变得严肃,目光灼灼地盯着薛强,说道:“先生大才,闻名山西,苟政 早有请教之心,今日终可亲耳聆听方略,喜不自禁啊!” 如果此时苟政的表情能够再激动些,说服力或许会更强。而薛强闻言,在谦虚地表示“不敢”的同时,神情也变得郑重,他也心知,这就是苟政的考校了。 他在苟氏集团的起步如何,就看这场“面试”的结果了。 “先生以为当今天下形势如何,今后又当如何发展?”苟政按照正常打开方式,问了个宏观方向的问题。 于此,薛强潜居堡壁之时,是有所研究的。因而,他显得很是从容,在略加斟酌后,沉声道:“依在下浅见,能决定天下局势走向的,大抵只有三股势力!” 闻之,苟政立刻来了兴趣,屁股朝薛强挪近了些,道:“还请先生细说!” 薛强侃侃道来:“其一,辽东之燕国!羯赵侵覆,石氏灭亡,群雄割据,然恕在下直言,最终成中原霸业者,舍燕国再无其他! 今冉魏崛起,河洛夏人,争相依附;石氏余孽,实力犹强,拥兵数万者,便有十余家。两者之间,相互攻杀,几乎不死不休。 我听说趁中原大乱,燕王慕容儁已然率军,攻取了幽州,州郡甫定,便引师还都,而非趁势南下,何者?不过欲使石祗、冉闵攻杀更烈,死伤更众,以期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慕容鲜卑立国,已历三代,人才汇聚,士民依附,兵强马壮。石虎在时,倾九州之力,也难以平之,而况如今分崩离析之羯赵。 以在下看来,冉闵、石祗者,不过冢中枯骨,纵得一时之势,也难以长久。一旦燕军再度大举南下,眼下的河北群雄,势难抵挡,必为所擒,冀、青之地,必为慕容氏所有!” “慕容氏的强大,世所共知,然若就此给中原局势下定论,还为时尚早吧!”听薛强如此推崇燕国的实力,苟政故作不认同,说道:“石氏子孙,蛇鼠一窝,羯赵耆老,亦多庸才。然冉魏、苻氐、姚羌之流,可也非易与之辈!” 听苟政这么说,薛强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道:“冉、苻、姚确是一代豪强,然其三者合力,也未必是燕国对手,而况相互侵攻之急? 明公其坐观枋头之战,不论结果如何,死伤必重,河北群雄,是经不起几次如此大战的。燕国益强,河北益弱,此为大势......” “先生可不要忘记,南方还有朝廷!”苟政又提醒道。 “这便是在所言第二股决定天下局势的势力了!”薛强含笑道:“晋室虽远避江东,然仍为天下正朔,享大义。然,其可偏安东南,却也困于东南!” “何解?”苟政一副求教的模样。 薛强道:“主少国疑,干弱枝强,晋廷陷于内斗尚且不及,如何能够扛起兴复北方的大旗?” 苟政道:“朝廷已然下诏,发兵北伐!” 薛强:“朝廷若真有北伐之志,早该用平蜀之桓公,而非褚裒、殷浩之流!” 感受到薛强语气中那淡淡的不屑,苟政嘴角也稍微勾了一下,道:“殷中军可是天下名士,声震朝野,他已然全权主持北伐事宜。就连我这个宁北将军,都是他所赐,我军西进关西,也是奉其指令而行!” 薛强实则一直关注着苟政的表情,听其言,不由轻笑道:“清谈阔论之徒,朝廷竟视其为拯救苍生的大贤,殷浩北伐,也必将贻笑天下!” 对殷浩,苟政没有再做评价,而是沉声道:“若朝廷最终以桓温为帅,进行北伐呢?此公才干卓著,手握强兵,亦有北伐之志,难道他也不是燕军对手?” 薛强道:“桓公有其能,亦有其力,然耽于内忧,待其取代殷浩,摆平晋廷掣肘,只怕北方局势已定了......” “先生长居河东,怎对朝廷状况,如此了解?”见薛强这副自信的模样,苟政忍不住问道。 薛强摇头叹道:“在下只是知道些皮毛浮面罢了,实在是晋廷几十年之风云变化,早为人所知,几十年来,也从无根本改变。在下居堡壁,有更多时间思考罢了......” 这大概是薛强第一次真正表露出情绪来,慨叹、可惜。见状,苟政提了口气,目光把他盯得更紧了:“不知先生所说第三股势力,又是哪方?” 闻问,薛强面色绷紧,以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道:“自然是明公!” “哦?”苟政故作惊疑,摆手苦笑道:“先生真是口出惊人,苟政何德何能,得以左右天下大局?自梁大将军举义师为羯赵扑灭后,我所求者,不过给麾下族部讨一条生路,求一个栖身之所。 得朝廷恩赐,意满愿足。此番西进,亦是受殷将军指令,待朝廷遣师北来,自当以城贡献......” 苟政这一番话,听起来情真意切,然而几乎没有一句是实在的。而薛强何人,岂能为其所惑,只是定定看他表演,然后恭拜道:“明公鉴之,薛某不敢自诩经世之才,然对时局论断,偶亦能得一二。既然率众投效明公,自深信其能,绝无保留!” “得蒙先生如此高看,是苟政的荣幸!”听其回答,苟政稍作沉默, 语气已然渐渐发生变化了:“然而,如今我军虽据长安,但实际仅拥河东、冯翊、京兆、始平四郡之地,地少民稀兵寡......” 薛强看着苟政,轻笑道:“明公欺在下不明时局吗?自明公举兵,逐杜洪,灭毛氐,入长安,其势已成。眼下,放眼关西,还有谁是明公对手? 目前虽只四郡之地,待明公举兵,扫平雍、秦不臣,克定关中,届时东出,以争河洛,这天下大局,岂不为明公所左右?” 说到这儿,苟政的神情也变得端重起来,但并不接这话。 见状,薛强又道:“关西本为王霸之基,此天所以赐明公,而明公见机而取之,是为上天所钟,大事必成! 原本,能阻明公者,只有苻氐,然枋头接连大乱,其势断沮,今后必将长困于中州之乱。而明公只需遣师闭关塞道,便可御关东之师,而倾力平定关中!” “雍秦郡县,多为豪强右族所据!” “明公举大义,兴义师,大军所过,谁能不服?” “石宁在天水,王擢在陇西!” “此皆石氏余孽,如何抵挡堂堂之师?” “梁州有司马勋,武都有仇池,凉州有张氏!” “彼等若有定关中之能,关中早定矣!” 问对到这儿,苟政停下了,薛强也不再开言,车内沉寂了,车外只有车轮碾过道路的声响。良久,苟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看着薛强,淡淡道:“最后一个问题,既然认定燕国最终平定关东,为何不追随胜利者?我闻燕王慕容儁,也是爱才之人,以先生之才情见识,必受重用!” 对此,薛强拱手,郑重道:“燕军虽强,终是鲜卑胡虏,明公虽发于微末,却是我秦晋豪杰!”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苟政也抬手,郑重回礼:“先生大才,今知之矣!” 第12章 进策、招贤 苟政对薛强的赞赏,绝对是发自肺腑的。薛强的论调,若从苟政的视角来看,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一些大而泛之的推演罢了,甚至于苟政所知所解要比他详细、全面也准确得多。 然而,苟政是站在“历史”的高度来俯瞰天下大局,而薛强却是身处其中的局中人,犹能对局势的推演发展,做到如此精到,乃至精准的程度。 这实在不得不让苟政感到惊奇,试着代入其中,苟政自觉能够看到的,或许只是一片浑浊。天下愚人何其多!有些时局,哪怕明明白白摆在他们面前,或许都看不清楚。 河北的局势,对真正富于才略、见识广远的人来说,看到最终的结局,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燕国的强大天下皆知。 然而,薛强对东晋北伐的判断,也有如此“脱俗”见地,就值得苟政郑重相待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此时,苟政的心中感慨着。这的确是个胸怀军国韬略,能够看破浮表,直析事物本质的经世之才,苟政暗暗评价道。 经过这样一番问对,苟政确定,此人可为谋主! 欣喜获此大才的同时,又不免疑惑,这样的识略与出身,正常情况下,该大有作为才是。在历史上的名声,怎会那样“小”,史载寥寥,甚至需要假王猛之口来宣扬。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历史“误会”,苟政暗暗思量着,而念及此人言辞之间对夷夏大防的强烈情绪,似乎又有了个答案...... 收回思绪,苟政看着薛强,态度愈发和善了,道:“得先生臂助,是苟政之幸,愿拜为军咨祭酒,万望屈就!” 而薛强,也给了一个经典回答:“固所愿,不敢请耳!” “不瞒先生,去年梁大将军举义东征失败,我聚集义师残部,冒死北渡大河,正是看中了河东之利,欲取之为存身之基,观望局势!” 此时,苟政方才道出心机,一脸沉静地对薛强叙说道:“及石虎亡,羯赵崩,关西乱,我据河东,对内抚聚士民,对外力拒张平,殚精竭虑,扩充实力,所谋者,正欲取关西为霸业之基!” 对苟政所言,薛强面上并无多少诧异之色,相反,若苟政没有这个见识、决断与野心,可就要权衡一下率众投效之事了。 因此,薛强只是静静听着,他心知,苟政必有下文。 而此时的苟政,眼神很深邃,面态很沉静,问薛强道:“而今,长安已下,三辅郡县已定大半,然关西豪杰,观望者众,归附者少,是何原因?” 迎着苟政的目光,薛强斟酌了下,拱手道:“恕属下直言,明公当前最大的短处,大抵就是出身及名望了!” 说这话时,薛强停下观察了下苟政,见他面无异状,反而露出认真表情,这才继续道:“明公这一年多,在关西闯出了偌大名声,然而真正为秦雍士民所熟知,恐怕还是占领长安之后。 眼下,关西豪杰只知明公兵强,赶逐杜洪。杜洪京兆豪右,据长安不过两月,却不知明公能在长安待多久,存此疑虑,岂能群起呼应,踊跃相投?” “出身乃父母所赐,无可更改,关西豪杰若以出身论英雄,那这等见识,也非我所求之才!”苟政摆摆手,淡定地说道:“但这声望问题,该如何解决?” 薛强道:“我在河东,亦闻明公在长安之作为!不论是效汉高帝约法三章,抑或是出衣食援济苦难,都是得人心之义举。仁义之施,若能长久坚持,以恩信抚纳士民,何惧威望不能肃立? 另外,晋室虽然偏安江东已久,然关西豪杰右族,几十年饱受胡羯苛暴虐待,人心望晋者犹众。明公受封于朝廷,以北伐名义进取关中,实是一步好棋。 眼下关中各方势力,得朝廷正式册封者,唯明公一人,这项优势,该继续善加利用才是......” 说到这儿,薛强顿了下,建议道:“明公收复长安已有两月之久,不知可曾遣使南下建康报喜奏捷?若能使朝廷以雍秦郡县赐封,更可名正言顺,抚纳关西士民!” “此事,我稍后即行安排!”苟政只稍作思忖,便表示道。 再看薛强时,又提出一点:“使者我将派,至于结果如何,却实难抱有希望!先生或许不知,去岁我遣族人南下建康表忠诚,所遭蔑视,令人愤慨至极。 为何,还是先生那句话,我苟政出身平平,往上三代,也不过略阳一小小土豪,何能与那些名门望族相类?因而,只有被视若敝履......” 口出此言时,苟政也默默注意着薛强的反应,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表示出对晋室的愤怒、不满乃至蔑视! 而薛强倒无异状,只是平淡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明公当知,遣使建康,未必一定要朝廷将关西相封,哪怕天子吝啬,但只需有一个正式的名义,对明公便大有裨益。 例如,明公既擎晋旗,三辅豪杰应之者,多因此故。梁州刺史司马勋近在咫尺,他若举兵北来,届时明公当如何自处? 若得朝廷的册封,对梁州是一道约束,而明公,也可于短时间内,立 于不败之地......” 听薛强如此说,苟政这才微微颔首,紧跟着又道:“若靠晋室大义,便能坐稳长安,招抚士民,那杜洪早就平定关中了,何来今日长安之苟政? 因此,晋室的旗号可以打,但还需一些更为实际的策略与作为!” 闻言,薛强当即建议道:“时下,正是向雍秦进军的大好时机,待得二州郡县,悉为明公所有,再从容施政,降恩于民,何愁豪强不臣,士民不附?” “我正欲发兵,全取雍秦,请问先生有何方略?”苟政问。 薛强侃侃而谈:“明公可先破杜洪,制其余部,控制扶风郡。再循渭北,渭北夷夏杂聚,豪强林立,需剿抚并用,恩威齐施。 待长安四围威胁悉告解除之后,再向秦州进军。届时,只需击破石宁、王擢,雍、秦二州,便归明公所有,而明公可回略阳祭告祖灵了......” “此策甚合我意!”在听完薛强的策略后,苟政这么表示道。 随着二人交流的展开,车驾内的氛围,愈加融洽了。显然,苟政对薛强的见识、能略,十分欣赏,而薛强对苟政展现出的睿智果决,也同样满意。 或许下定论还太早,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主臣二人,皆得之! 畅谈间,车驾慢慢停了下来,很快郑权来报:“禀主公,招贤馆已至!” 招贤馆,设在长安城北,平朔门内,之所以选择此处,是因为苟政要让前来长安投效的才士,在第一时间,便入住安顿,以示重才迎贤之意。 此时的招贤馆,实则简陋得紧,除了一张显眼的牌匾之外,只有平房十数间,毕竟是临时拿来冲数抵用的,不过,苟政已经给杨闿下达命令了,让他征集工匠、民夫,在平朔门内真正兴建起一座崭新的招贤馆来。 下车的同时,苟政将此招贤馆的由来对薛强解释了一下,闻之,薛强自是开口恭维:“明公入长安,妇女无所幸,财货无所取,唯致力求才,爱才举能之心,令人钦佩!” “参见明公!”招贤馆前,典客曹苞,已经率领几名僚吏,等候着。 苟范被派到冯翊郡主持大局之后,曹苞顺势,被苟政安排负责招贤馆之事。 冲几人扬了扬手,示意免礼,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把薛强介绍给他们:“薛强,薛威明,昨日宴间,尔或许见过!不过,从今日起,他便是我的军咨祭酒了!” “见过薛祭酒!”闻言,曹苞立时带人,向薛强行礼。 薛强见状,也同时回礼,而苟政这种从细节处体现出的尊重,难免让他心头泛起些涟漪。 而曹苞,则忍不住多打量了薛强两眼,对其气质风度无感,然心头总是生出一丝酸酸的感觉。人比人,气死人,想他曹苞,苟且偷生,忍辱负重,受了多少苦,出了多少力,才为苟政所接纳,拜为典客。 这姓薛的,何德何能,无功无劳,一来便被拜为祭酒,并且俨然为明公所倚重。这种差距,实在很难让人心平气和地接受,尤其是,这厮还与那匹夫苏国一样,同出于河东...... “那几名复来之人,现在何处?”苟政问道。 曹苞醒过神,赶忙禀道:“依照明公吩咐,已在馆内等候!” “状态如何?” 曹苞蔑笑道:“患得患失,难以自安,一直渴望得到明公接见。今明公亲自履足,人人喜出望外!” “那就去见见吧!”苟政抬手,示意其引路。 “明公请!” 进馆的同时,苟政又对薛强解释道:“先生不知,前者我设招贤馆时,曾有数十名关西士人前来,入住待见。不过,苻氐大军忽然西来,寇入河东,形势危急。 消息传来之后,这些才士,有如鸟兽散,大半不辞而别,余者也多不愿出仕......有意思的是,氐军为我河东之师退拒后,又有十来名才士厚颜复来,仍被安置在馆内,不过一直被冷落着。” “鉴于此,这段时间下来,又走了一些,敢于留下的,只剩三人了!”说到这儿,苟政偏头,语气玩味地问薛强:“威明先生以为,对这三人,我当如何处置,方才合适?” 闻问,薛强若有所思,然后轻松笑道:“以愚见,明公心中已有定议!” 苟政笑笑,不作答。 馆内,陋室间,三名寒士,已然郑重以待,他们的衣着很是普通,但神情格外肃穆,三人都清楚,这大概是他们进入苟氏集团最后的机会了。 “拜见明公!”苟政入内,堂而皇之地坐到那张主案后,三人则迅速拜倒。 苟政淡定地审视着三人,目光仿佛带着巨大的压力,让三人有些抬不起头来。过了一会儿,苟政语气不带感情地说道:“都介绍介绍自己吧,来历及所长!” 闻言,馆内的气氛更加严肃了,当然于这三名寒士而言,更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最先回过神的,是那名年稍长者,只见他出列道:“在下苏铭,始平人,曾为县吏,久事刀笔。” 有人开头,从 者的压力就小很多了,其言落,年轻一些的长脸士子出列,也拜道:“学生李绪,北地人,略通算术!” 剩下一名样貌清秀者,恭谨地道:“学生陈焕,京兆人,善治文章!” “当初为何而走,前者又为何而来?旁人受冷落而走,尔等又为何坚守至今?”审量着三人,苟政淡淡道。 对三人而言,这自是“要命”的问题,面色皆有动容,互视一眼,还是年长的苏铭主动出列道:“明公容禀,不敢讳言。前者实为我等愚昧浅薄,心志不坚,为流言所惑,认为明公必败,因而辞之。 此番复来,亦因河东之捷报,明公之仁义,幡然醒悟。既复归来,其心已定,即便不为明公所容,也要当面求黜,而不愿犹疑自去......” “你这番话,倒也实诚!”苟政这么说道,又问其他二人:“你们也是作此考虑?” “回明公,正是!”二人赶忙道。 言罢,堂间陷入了突然的沉寂,在三人紧张到汗流浃背之时,苟政终于悠然而叹:“苻氐大军侵逼河东之时,莫说尔等,就是我麾下,心存犹疑者,亦有不少。 对他们,尚不能苛求,如何强求尔等新附之臣?前事不提,尔等能够重来,并含羞坚持至今,可见心志已定,我又岂有不接纳的道理?” 说着,苟政便对一旁的曹苞吩咐道:“你先带他们下去,稍后引他们去京兆府见郭长史,让他对这三人,量才任用!” “诺!” “谢明公!”三名寒士闻言,俱大喜,赶忙拜道。 说着,曹苞便招呼着三人出去。出堂之后,那苏铭便向曹苞拜道:“多谢曹典客指点!” 显然,他方才的回答,是有曹苞这个“高人”指点的。而曹苞,只淡淡然地应道:“我的任务,便是为明公招揽才士,你们三人,还算有些才器!日后,若能有所成就,勿忘今日之缘即可......” “一定!” “应该!” “......” 第13章 故人 “如此处置,威明以为如何?”馆内,苟政瞧向薛强问道。 从“先生”到“威明先生”,再到“威明”,苟政对薛强的称呼在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内,完成了跨越式的转变。不过,薛强比起苟政,也大不了几岁,如此称呼倒也没那么唐突。 而薛强对苟政的亲切,也没任何不适,微笑着答其问:“明公襟怀广阔,不拘小节,此三人,必当悉心竭力以报!” 苟政以一副坦诚的语气道:“实在是创业之初,人才匮乏,西进之后,更是如此,军政内外,亟需填补。因此,这三人能迷途而返,我自不当以前隙拒之门外,若是换个时候,我可就未必像今日这般大度了!” 闻言,薛强沉默了下,最后憋出这样一句话:“明公,非常人也!” “自古以来,欲谋大事,必先收人才,此为颠扑不破之道理!”揭过此事,苟政忽地正色道:“我欲以关中为基,成就一番伟业,亦当效此法,先聚四方才士为己用,尤其是济世安民之贤才! 能得威明大才,已是喜出望外,然苟政性贪,犹嫌不足。欲求拨乱济时、安邦定国之贤能,不知山西之地,可有与威明相比者?” 迎着苟政满怀期待的目光,薛强想了想,拱手道:“明公所求经世佐时大才,故友北海王猛王景略,是其人也!” 提到王猛,苟政自是精神倍增,眼神都亮了,但依旧克制着,问道:“其才比之威明如何?” 薛强道:“十倍于我!” “我不信!”对此,苟政眉毛一挑,顿时说道:“威明此言过也!” “绝非在下故作谦辞!”薛强严肃道:“王景略乃不世出之才,既得兵略之妙,又兼儒法之严,更具治国之能,是百年一遇之王佐大能!” 听他这么说,苟政又问道:“果如此,我当备厚礼,亲往延请之,不知王先生现居何处?” 薛强摇了摇头,说道:“王景略才高志大,行踪亦缥缈难定,或许隐居于深山,或躬耕于田亩,或治学于村墅,抑或就在长安市井,默默关注着明公......” 不只王猛行踪不定,薛强的回答也有些飘忽,苟政拧眉道:“既为威明故友,难道就无联系办法?” “属下与王景略,亦是经年未见,近来时局崩摧,天下大乱,交通断绝,更无联系!”薛强道。 闻言,苟政不免失望,怅然地说道:“明知大才在野,却难觅之,这是要让我寝食难安啊!” 见苟政如此重视王猛,薛强不免诧异,很难辨别,他这种态度,究竟是为王猛才干所吸引,还是因自己的举荐而做安抚。 不过,看苟政那郁闷的模样,薛强想了想,又道:“明公,王景略一时难寻,但还有一大才,或可聘之!” “快请讲!”苟政依旧表示兴趣,示意道。 “西河任群,持重而谨慎,素有贤名,是治事达务之才,据我所知,任群时下正居西河......”薛强道。 “哦?”对任群当然不似王猛那般重视了,不过,在稍作思忖过后,苟政唤来郑权,吩咐道:“两件事!其一,将西河贤士任群的情况发往河东,传令建武将军苟武,让他秘遣人北上,力邀任群西来! 其二,让郭长史给我所辖诸郡县传令,一旦发现北海人王猛,必须以礼相待,不许怠慢,并即刻上报,我当亲迎之......” 一旁,听着苟政如此吩咐,对他的雷厉风行,薛强又有了一层认识。同时,真诚地发出一句慨叹:“明公爱才重才如此,何愁明珠遗野,何虑大事不成?” “那便借威明吉言了!”苟政笑道。 当薛强把王猛、任群祭出,苟政方才罢休,也算勉强变现了薛强投效之后的第一波福利...... 未己,曹苞复入,苟政审视了这个给自己当了大半年俘虏的降臣,头次以一种认可的语气说道:“留下的这三人,看起来尚可,此事你办得不错!” 曹苞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拜谢夸奖。 “近来招贤馆内,可有什么能才贤士来投?趁此机会,我一并接见了!”苟政说道。 苟政建立招贤馆,有一条极其重要的原则,那就是一应来投才士,都需要苟政亲自接见,观其言行,察其才情之后,再行安排。 这当然是苟政给自己找的一件苦差事,效率很低,并且很累,但苟政一直坚持着。这种模式,未来必定会改,毕竟若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直面堂堂苟将军,那不仅自己累,还有失上位者的威严。 但在当前这种时刻,亲力亲为也好,惺惺作态也罢,苟政需要将他重才、爱才且如饥似渴的态度给展现出来。并且,过去一段时间的工作,也是卓有成效的。 程宪、赵琨、赵焕等二十余名关西才士,在经过苟政亲自接见考察后,都被安排职事,很好地将苟氏集团下属的军政架构充实。 前不久,又得到了一个名叫韦逞的贤才,这是个老夫子,长于经学礼仪,被拜为博士,安排到童子营教“文化课”。 当然,比起韦逞,其母宋氏更具传奇性,家传渊源,精习《周官》,乱世之中,其夫早丧,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亲自教学,把韦逞培养出来。 而在历史上,曾被苻坚征召,传道授业其家学,后封为宣文君,号称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博士。 苟政的眼光纵然跨越千古,但对这些也不是尽然知晓,不过对于韦逞,他依旧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作为一个正经势力,麾下怎能没有一些儒生博士为其鼓吹呐喊了,何况如欲统制军民,这思想的武器也是需要利用起来的...... 此时,苟政又问起招贤状况,曹苞心下念头一转,拱手道:“禀明公,昨日自东方来了两人,自称义军遗勇,其中一人还说与明公旧识,未及辨认查证,因而未做引荐。” “当初梁犊兵败,十数万义军,散落各方,虽说大部为羯赵屠灭,但有些许残余,却也属正常!”苟政明显来了兴致,问道:“不过,到今日,仍有义军兄弟来投,还自称我的旧识,倘此事为真,岂非喜事?” “二人名唤什么?” “李俭、赵思,自称原义军右军将军朱广下属。”曹苞答道。 闻言,苟政蹙着眉头思索一阵,面上忽露恍然,道:“快请!” 注意着苟政反应,曹苞心道果然,还真是梁犊余孽,不是招摇撞骗者。不过,曹苞一时却没动作。 见他不动,苟政问:“还有何事?” 曹苞躬身一礼,陪着点小心道来:“属下斗胆直言,明公目下所率,是朝廷册封的北伐王师,名正言顺,为顺应人心,与那些盗匪贼寇之流,还当有所区别才是!” 此言落,苟政忍不住瞪大眼睛,仔细打量了曹苞两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紧跟着,他那张始终平和的面庞,垮了下来,沉吟少许,阴恻恻地道:“这,就是你想说的?” 曹苞可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见苟政表情不对,心中顿时一个咯噔:判断失策了! 正欲解释什么,却见苟政呵呵笑了两声:“曹典客,在尔等眼中,我军将士,都是一干上不得台面的逆贼草寇?” “明公,属下绝无此意!” “那你出此言,是何居心?”苟政怒斥道:“梁将军率众举义,是反抗暴羯的英雄,我义军之中,多少仁人志士,为拯救夏民于水深火热,而牺牲陨落,岂容尔等肆意污蔑、打压? 我们这支军队,就是从你嘴里的流寇草贼转变而来,这无可讳言!你知道,现在我军中,有多少义军老人?你的这番话,若是他们知道了,他们会作何想法,你又会是何等下场?” 面对苟政疾言厉色,曹苞的脸色刷得白了,两腿一软,便跪倒谢罪:“属下失言,恳请明公饶恕!” 见他一脸惶恐,苟政压制住怒气,斥道:“去把人请过来!” 闻言,曹苞自是如蒙大赦,连连应诺,转身退去。 斥退了曹苞,但苟政的表情却没有多少改善,阴沉着脸,恼火依旧。抬眼,又看着薛强,眼神深处隐藏着些许怀疑的涟漪:“威明以为,此人所言如何?” 大概是苟政的态度倾向过于明显,薛强也相当谨慎,在思吟一会儿后,答非所问:“明公,在下听闻,去岁梁将军举义席卷关右,过境之时,为蓄军资,多有侵犯,雍州士民为之破产灭家者,不在少数,众情咸怨...... 此节此情,明公也不可不虑,因而曹典客所言,却也不是毫无道理,只是如此,难免伤害义军将士感情,有辱其哀荣!” 苟政当即道:“我也不讳言,举事之初,义军龙蛇混杂,良莠不齐,其中鸡鸣狗盗、祸害士民者,的确不少。然,羯赵治下,为其苛政虐法,别说毁家破产,被逼上绝路,魂消人亡者,又何曾少过。 与羯赵暴政之大恶相比,义军之小恶,又何足为道?” 或许苟政也知道,自己这等说辞,略显勉强,因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我军已然脱胎换骨,至于当初给关中士民造成的伤害,只能慢慢施恩,加以弥补了!” 苟政如此说,薛强又岂会与之争辩,只是附和着。 曹苞此番进言,或许只是看苟政从安邑到长安,始终都在坚持招揽士族豪右,那完全是一副急于拥抱右族的模样。 曹苞以此判断,苟政打算也应该与过去为贼的生涯切割,倒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惊奇的事情。甚至于,曹苞或许只是想通过这个进言,讨好苟政,并扮演好一个在关西右族中的“急先锋”角色。 只不过,他失算了,苟政的反应有些强烈了。曹苞对苟政的了解,显然停留在一个粗疏浮表的层次,他还不知道,苟政的那些态度与做派,只是为达成目的而采取的手段罢了...... 相反,曹苞的进言,给苟政狠狠地敲响了一个警钟。或许,不,应该就是,在绝大多数关西郡望右族眼中,苟政及其麾下身上的“贼寇”标签,是没那么容易就真洗掉的。 表面臣服,但打心里,未必真正认同。而要消除这种误会抑 或说偏见,自然需要苟政做出进一步的积极的改变。 比如,主动与过去说再见;比如主动分享权力及利益,与关西士望共治关中;比如,晋旗还得举得高高的,大义的口号还需喊得更响亮...... 当然,眼下提这些还早,毕竟关中尚未完全平定,只是以苟政的眼界,以及对这些事务的敏感,他仿佛已经预见到,在长久的未来,他与关中豪右之间的分歧与矛盾。 有些事情,苟政可以毫无底线的妥协,但有些事情,那是坚决不肯的,尤其在涉及到“自主权”的原则问题上...... 或许,该提前做些准备了,这个时候,苟政的脑子里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想法。打着东晋的旗号,在羯赵崩溃之际,对进取关中,的确获得了不小的政治优势,起到了极好的效果。 但与此同时,苟政也已经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大义”名号,即便虚如空中楼阁,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自己的负担,若不加警惕,甚至会受其害。 而要怎样防备这些必然存在的隐患呢? 苟政心头,实则也是有数的,打铁还自身硬,得罗织、任用、培养那些真正的自己人,并且,不能够忘本! 关于梁犊举义,或许也该予以一个肯定的结论与说法了,去弊留利,讳恶扬善,并加以宣传。 为梁犊正名,对于“一脉相承”的苟军来说,也是有利的。而如何正名呢?当然得大力宣扬羯赵的凶残与暴虐,乃至,晋室的无能与昏乱也该有所体现...... 在苟政沉思期间,两道人影在曹苞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见到苟政,齐声拜道:“小人李俭(赵思),拜见将军!” 回过神,看着二人,目光落在面部轮廓分明的李俭身上,大喜道:“李兄,果然是你!” 第14章 往事 在梁犊义军其他部队中,李俭算是唯一一个真正与苟政有香火情的弟兄了。当时,鉴于义军内部纷乱,以及梁犊并吞诸部的趋势,为了保住苟氏部众,苟政暗中筹谋着与右军朱广合作。 而作为朱广的同乡与亲信,李俭便成为苟朱两部之间沟通联系的桥梁,在后续的作战以及梁犊义军内部的牵扯中,两部也多有合作。 乃至于梁犊兵败荥阳,苟胜、苟雄兄弟率众西逃,面对成皋李农军的截击,也是苟朱两部协力齐心,一起突破堵截,避免全军覆亡之危。 当然,苟政自不至于把两部的“守望相助”看作是自己居中联络协调的功劳,但在东进途中,一直到潼关为止,他与李俭之间的关系,却是越发亲近的。 苟政以“仁义”、“厚道”示人,而李俭出身寒微,也没什么文化,但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以及足够清醒的头脑、敏锐的判断。 这样的人,整个梁犊起义大军都没几个,因而抱着“见贤思齐”的态度,在苟政的经营下,二人颇有“英雄相惜”之感。 若不是后来潼关分兵,苟政留下为苟氏谋求后路,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还能更进一步...... 时隔仅一年多,当初的交往就仿似是一个极其久远的故事,曾经的那份情谊,保质期显然也没有这么长。苟政心机深,脸皮厚,能做出大喜之态,至于李俭,再面对苟政时,则显得拘谨许多。 面对苟政的热情,李俭那坚毅的面庞间,闪过一抹愕然,短暂的恍惚之后,拜应道:“将军降阶之礼,小人实不敢受之,恳请将军回座!” 闻言,苟政顿时露出不悦之色,道:“李兄这是何意?你我既有义军之情,更有故友之谊,今日再见,俱是劫后余生,合该喜庆,又何必拘此俗礼!” 说着,苟政便躬腰把着李俭双臂,强行将之扶起。论膂力强壮,苟政哪里是李俭的对手,但这个时候,李俭却很轻易地便被搀起来了。 再起身时,面对着苟政那平和的目光、和煦的笑容,李俭不由唏嘘,面上露出明显的感动之色,说道:“将军今日已为三军之主,地位尊崇,名声隆重,小人仍为草莽,岂敢因过去之交,而妄自尊大?” 这大概就是在梁犊义军时期,苟政能与李俭谈得来的缘故了,此人的见识认知,或许没有那么高深宏远,但很有自知之明,能认清现实,也能把握分寸...... 说着,李俭退后一步,郑重拜道:“荥阳兵败后,我等有如丧家之犬,飘零江湖,无所依附,任人凌辱。今闻将军兴兵于河东,千里来投,不求荣华,若将军顾念义军之谊,予以接纳,必竭力效忠!” “哈哈!李兄说此言,却是在疑我了!”苟政笑道。 闻言,李俭有些急于解释:“小人不敢!” 伸手打断他,苟政正色道:“当初我等于汧水,起义师,抗暴羯,拯黎民,结下了生死情谊。如今,还活着的义军弟兄,已经不多了,旁人我都当善加抚纳安置,遑论李兄?” 听苟政这么说,李俭彻底松了口气,双目不由泛红,感动地再拜。 而比起李俭,他身旁一直拜倒的汉子,则要更加忐忑,虽垂着头,但一直竖着耳朵,仔细倾听,心情也是五味杂陈。 苟政当然不会忽视这么一个大活人,偏头一视,微微笑道:“赵兄也来了!” 比起“李兄”,“赵兄”二字,可就多少带有一丝玩味了。而闻声,赵思便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纳头便拜:“小人赵思,拜见将军!” 这赵思,与苟政之间自然也有一段渊源。当初,作为东宫高力谪戍凉州,途经雍城时,被羯赵雍州刺史张茂下令掠夺牛马牲畜,这赵思便是张茂麾下的一名军官,带人到苟氏部曲中掠马,与苟政有个碰面。 当时,丁良因护马,还差点被此人抽死,苟政对此事,至今记忆犹新。汧水举事之后,张茂麾下的雍州士兵,除掉被杀的,大多被裹挟收编。 而赵思运气却不错,不只在汧水起义中活下来了,还成功进入朱广部,在后续对赵军的作战中,还立下了不少军功,等到梁犊席卷洛阳时,已经是右军裨将,朱广部下的一员悍将...... 念及此,总是难免让人唏嘘,因而看着赵思的时候,苟政也是唏嘘几多,笑道:“赵兄请起,你我也算故交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此时的赵思,显得有些敏感,听苟政这么说,咬咬唇,突然直起身来,重重抱拳,肃然陈说道:“小人心知当初得罪了将军,若将军仍以为恨,便杀我头;若将军不念旧恶,那么小人愿誓死效忠!” 听赵思突然来这样一番表态,苟政愣了下,而后俯视着他那张紧绷着脸,不由呵呵笑道:“赵将军此言,却是小看苟政了!” 说着,在赵思惊诧的目光中,苟政佝身,也亲自将他扶起,而后认真道:“且不提将军乃我义军大将,就冲此番来意,我又岂能因一些微不足道的恩怨,而罔顾义理,将如此义士拒之门外?” 听苟政这么说,赵思不由大喜,激动地谢道:“ 多谢明公!” 过去的一年多来,苟政这边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而李俭、赵思的经历,显然也不普通,看二人面相便可知了。面上尘埃能够洗净,但那种饱经磨砺的气质,却是化不开的。 李、赵二人的脸上,俨然一副有故事的样子,因此,引二人落座之后,苟政便问李俭道:“荥阳兵败之后,我义军大部为羯赵歼灭,十不存一。 我继承兄业,率部北渡河东之后,也曾派人打听,希望能揽收一些义军弟兄,然收获寥寥,不知李兄这一年多来,是何境遇?” 闻问,李俭便露出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但面对苟政的探询,自不敢隐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略作沉吟,李俭道来:“当初苟龙骧与朱将军率义军残部退至洛阳,与颉独鹿微合兵,然三位将军很快因下一步动向产生分歧,不知将军可知?” “有所耳闻!”谈及大兄的时候,苟政的表情,总是难免多一抹严肃与哀伤,沉着声音道。 见状,李俭继续说道:“朱将军不肯据守洛阳,也不肯随苟龙骧退往潼关,因而率部南撤,欲投靠晋室。然而,南下之后,未过伊水,便为蒲雄所率的赵军追上。 结果,伊水一战,我军难敌氐军步骑,朱将军战死,部众四散溃逃,我与赵思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率领三百余人,逃入熊耳山中避祸,赖赵军未深追,我等方侥幸得生! 兵败之后,我等一时无处可去,只能于周遭为匪,勉力谋生。然仅靠抢掠,军资不足,麾下又是一些残部,人心不齐,部众很快便维系不下去。 勉力支撑三个月后,麾下已不足百人,不得已之下,我与赵思商量,率众向南,前往投奔晋军。当时,适逢石虎驾崩,中原动荡,伊、洛之地,也有不少士民南奔,我们便混入其中,一路逃到鲁阳。” “鲁阳!在何处?”苟政问道。 李俭道:“鲁阳在南阳郡北部,当时自中原南逃的赵民,有上万人聚集于此乞活!” “后来呢?”苟政追问,随着李俭的叙述,对他们的经历,却是越发感兴趣了:“既已到南阳,为何又千里迢迢,西来关中,又怎会只剩你们二人?” 提及此,李俭与赵思便一脸怒容,二人对视一眼,由赵思回答道:“禀明公,我等到南阳后,自觉实力薄弱,恐为晋军小视,因而从流民中组织起来数百人后,我与李将军一起到宛城,求见太守桓澹。 然而,我们在太守衙外等待了三日,那桓澹也不予接见。后来,终于见到一个叫赵亿的督护,表明投效之意......” 听赵思说到这儿,苟政立刻联想到去年苟范使建康之事,不由哂笑道:“想来,南阳晋军并未接纳尔等吧!” “明公所言甚是!”赵思愤慨着应道:“我等表明义军身份,他们却视我等为贼寇,甚是鄙视。不但无接纳之意,反而大加奚落。 那赵亿奉太守桓澹之命,将我二人赶出宛城,还要求我们返回鲁阳,不从,他便率军驱逐。无奈之下,我们只能从宛城北返鲁阳......” “那太守桓澹何人?可是龙亢桓氏?与荆州刺史桓温是何关系?”苟政一连三问。当然,以桓温以及桓氏在如今东晋的权势声望,也值得这份重视。 对此,赵思摇摇头,说道:“这却不知,毕竟,我二人连桓澹的面都没见到。都姓桓,想来应是同族之人。” “继续!”苟政点了点头,伸手示意道。 深吸了一口气,李俭接着话头说下去:“我二人返回鲁阳后,念及桓澹与赵亿的侮慢,甚觉屈辱,麾下数百部众,亦需活命,因而一怒之下,率众举事。” 闻言,苟政表情不免有些精彩,指出:“南阳毕竟是晋军抵御赵军的前沿,恐怕不是你们这些溃兵流民能够动摇的。” “正是!”李俭有些尴尬地说道:“然桓澹之流的蔑视与侮辱,也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起初,我二人率众冲击鲁阳城,可惜守城晋军有警,我等缺乏武器装备,体力亦弱,为其击败。 受挫之后,我们不敢再冲击城池,抑或与晋军正面交锋,改为在南阳北部劫掠。到去岁冬季时,北方流民,欲乞活者,多加入我军,很快就有三千多名部众,也抢到了不少物资,虽然死了不少人,却也勉强度过寒冬!” “你们声势闹得这般大,那太守桓澹,总该重视了吧!”苟政道。 李俭颔首,答道:“见我们没有被冻死,开春之后,桓澹便遣麾下赵弘,率军讨伐我等。赵弘那厮甚是狂傲,丝毫不将我等放在眼里。 于是,我与赵思考虑对策,决定采取诱敌、埋伏之策,给晋军一个教训。赵思率几百人主动接战,败退,赵弘果然不加思索,率晋军北追,陷入埋伏。 在滍水之南,我们大破赵弘,虽然因为实力不足,没能将其全歼,却也斩获了近千晋卒,缴获了大量军甲、粮秣。之后,我们顺势回军,再攻鲁阳,将县城拿下!” 说着,二人面上都不禁露出回味的表情,显然那一仗他们打得很痛快,狠狠地出 了一口恶气。 心情略作平复,赵思很快道出转折来:“拿下鲁阳之后,周遭的流民,前来投奔的人更多了,数日之间,竟有上万人,愿意追随我们乞活。 我自不愿意接纳那些老弱病残,但李俭认为,我们能够依靠的,只有那些流民。同时,只有人多势众,才能与桓澹相抗。 只不过,之后我们面对的,就不再是桓澹军了!” 此时,赵思的眼中,有不甘,有畏惧,叹息道:“却是荆州刺史桓温,此时派了一个名将邓遐的将军北上,得知晋军之败,以及我们占了鲁阳,引军三千来攻。 那邓遐甚是勇猛,麾下也多是装备精良的精锐,我们装备短缺,战力孱弱,粮秣更不足,根本不是其对手。据城而守,连一个时辰都没坚持到,便为其所破。 无奈之下,我与李将军只能逃跑,那些流民众大多投降。我二人最终,只率得三十余名部下走脱,北奔至汝水流域,方才得安。 然,又遭部下出卖,若非我与李将军警惕,见机快速抽身脱逃,恐怕人头已被送到晋军营中请赏了......后来,我们又在汝、颍之间盘桓许久,得知明公在河东、关中的大作为,这才动心西向,前来相投!” 至此,李、赵二人,算是将他们过去一年多的经历交待清楚了,也算完成了初步“政审”。而他们那还算丰富的经历,也引起了苟政的诸多思考。 思吟许久后,突然问道:“仅凭你二人,率领一干流民,在边界闹出点声势,只怕还不至于让桓温亲自出手,派麾下精兵北上讨伐吧!” 第15章 远虑 “明公,我二人在汝、颍之间游荡之时曾探得,晋军在攻破鲁阳之后,便于南阳郡各县,征召军卒,囤聚粮饷,打造兵械......”在短暂的思考后,李俭缓缓说出这样一条信息。 闻之,苟政眉毛不由上挑,心思微动,扭头看向薛强,问道:“威明,此事你怎么看?” 随着李、赵二人的讲述,薛强听得也异常专注,他的识略从哪里来,正是善于把握这些从各方面听取的消息情报,并加以总结。 李、赵二人对自己“南阳之行”的描绘虽然笼统,普通人或许也就听个热闹,但对苟政以及薛强这样长于思虑审度的人来说,却能从一些细微之处,捕捉到常人难知的重要信息。 比如此时,迎着苟政问询的目光,薛强在思忖几许后,以一种认真的口吻答道:“明公,桓公北伐之志甚坚啊!这显然是在为进兵做准备!” 苟政微微颔首,他也是这般看的。正自思量间,薛强又不禁感慨着说道:“向使桓公领军出襄樊,殷浩引兵出淮南,纵然无法一举荡平北方,收复中原,还都洛阳,想来是不成问题的。” 如果仅从军事角度来看,薛强的判断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当前的北方,决定其局势落点的,除了燕国这头猛虎什么时候放开顾忌南下之外,就看河北的“赵魏争霸”什么时候出结果。 而眼下的中原诸州,可谓一盘散沙,诸州各郡长官各自为政,依各自立场依附冉魏、羯赵,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乱成一锅粥。 最常见到的,便是中原州郡百姓流民南徙归附,抑或是赵魏将军郡守向晋室请降来归。在这种局面下,至少在中原地区,北方政权是无法像去年石遵还在时,组织起对晋军的抵抗。 从司马睿称帝开始,荆州靠着地利与经济基础,始终是东晋最强大的一个地方军阀派系,依托于此而建立的荆州军,虽然常年动摇并威胁着司马氏的江山,但同样也是建康朝廷最重要的支柱之一。 若没有荆州在长江上游的巩固与支持,建康朝廷在江东是玩不转的。而荆州军到了桓温执掌时期,至少在战斗力上,迎来了其巅峰时期,在桓温这等枭雄的整合调教下,直属于他的上游精兵可是真正的虎狼之师,从平定川蜀之后,彻底蜕变而来。 再谈下游的晋军,虽然那些建康朝廷能够直接控制的军事力量,早在王敦、苏峻之乱中被消耗殆尽。但江东并非无人,那些世家大族中,故弄玄虚者虽多,但也有一些真正的能才,世家门阀靠着雄厚经济基础掌握的私兵武装,其中精悍者同样不少。 比如西中郎将、豫州刺史谢尚,他在历阳统兵多年,麾下将士,即便不如荆州兵精锐,总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足可用在北伐大业上。 因此,倘若上、下游晋军能够合力北上,两路进军,不说摧枯拉朽,也绝不是眼下中原诸州能够抵抗的。对东晋来说,当下就是一个极其难得的北伐战略良机。 然而,晋军拥有天时与地利,就是缺乏最重要的人和,北方局势已经烂得无以复加了,来自晋廷内部的利益纷争,也使北伐大业始终处于一种挣扎与拉扯之中。 而薛强,显然并不是一个见解片面的人,在感慨之余,又轻轻叹息道:“可惜啊!” 苟政当然知道他在叹息什么,于是也轻轻笑道:“可惜桓、殷二者难以共存,可惜建康朝廷也担心,倘若真让桓温北伐成功,届时封无可封! 桓公这等强人枭雄,岂能听从殷中军驱使,而殷中军掌权,又岂能任桓公参与北伐,万一真的北伐成功了呢?” 听苟政如此调侃,薛强不由笑了,一旁的通事程宪则不由蹙着眉头,发言道:“倘如明公所言,难道殷中军还不愿北伐功成?” “那倒也不至于!”苟政语带讥诮:“以我观来,于殷中军而言,压制桓公统帅的荆州军队,显然要排在北伐之前。北伐如欲功成,也当由他殷中军指挥的朝廷禁兵建立才是......” 听苟政如此说,程宪愣了下,忍不住鄙夷道:“如此嫌隙猜忌,岂能功成?” “这就是少见多怪了!”苟政瞥了眼程宪,幽幽道:“历数晋室南渡三十多年以来,这不是他们一贯延续的传统吗?” “门阀峙立,轮流执政,内耗无穷,北伐大业,何曾可期,正朔荣光,只是空中楼阁罢了......”苟政评价道。 程宪呆了下,而后面露失望,摇头道:“真是枉费殷中军那般大的声名!” 苟政嘴角扯了扯,道:“天下让殷浩之流来拯救,苍生岂能有望?此公,甚至不如褚裒,去岁晋兵北伐,虽有代陂惨败,至少发兵了? 至于殷浩,几个月来,我苟政都坐居长安了,也不知此公眼下有没有踏出建康?” 这大抵是苟政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表示对殷浩这个“伯乐”与“恩主”的鄙视与不屑。 对此,在场有识者,也多摇头,表示叹息。似程宪、曹苞这些关中右族出身者,失望之情,更是溢于言表,而苟政则默默记在心中。 甚至于,此时此刻,他也更希望殷浩能够再多掌权一些时间,这对于他来说,也是有利的。 不只因为从表面上来看,他勉强属于“殷派”,更因为,倘若眼下让桓温北伐,中原诸州固然难挡,他在关西,也将面临巨大威胁。 倘若桓温如历史上那般把目标也放在关西,那种局面,不敢想象...... 思虑间,一直表现沉着的薛强,又悠悠说道:“殷中军主持北伐近半载,坐视北方崩乱,而无存功建树,足见其乏术短略。 以殷中军之能,怕难以长久压制桓公,而以桓公之才略势力,终有北伐之日,只是不知,具体时间罢了!但桓公,显然在秘密筹备着了!” 闻言,程宪等人面色各异,而苟政表情则紧紧地拧巴在一起,沉吟良久,抬头郑重地问薛强道:“威明所言,我甚是认同! 然,依你之见,桓公发兵北伐之际,其兵锋所向何处?” 这个问题,让薛强仔细思谋了一会儿,几度抬头、垂首,最终说道:“自江陵发兵北上,直取洛阳,而后荡平河南诸州......” “比起适才车驾上,威明这个结论,似乎有些犹豫!”苟政轻笑道。 薛强头一次露出无奈的表情,应道:“在下只能因情势发展而有所判断,又岂能尽知世事,妄下判断!” 苟政吸了口气,又问道:“我军当如何自处?” 薛强闷了一会儿,给出四个字:“随机应变!” 看来,这“晋旗”还远不能随便更易抛弃啊! 默默地,苟政在心头暗暗感慨着!入长安后,即便一直保持着一个相对冷静、谦虚、谨慎的态度,但苟政的心态,除了爆棚的自信之外,也难免有些得意。 随着那些因晋廷号召而投效的关西豪右人才加多,苟政也在思考,如何对待东晋,实事求是地讲,不只一次动过摆脱晋廷的念头。 毕竟,除了一个名义,东晋朝廷没有给他提供任何帮助,相反,因为这个“大义”的缘故,很可能造成迅速膨胀的苟氏集团内部的分化乃至分裂、背叛。 在这方面,苟政一向是警惕十足的! 然而,经过李、赵二人的一番叙谈,成功让苟政警醒了,桓温这头猛虎只是在南阳露出了一点尖利的爪牙,就已经让他感受到一股彻寒的威胁。 不敢想象,倘若桓温同历史上那般,选择先行北伐关中,那他如何抵挡,一定程度上,他会比“苻秦”抵抗得还要困难。 无他,同为“汉族”,能够死心塌地追随苟政同堂堂朝廷北伐军对抗的苟军,恐怕不会太多。在同文同种之间,正朔大义的威力,是不容小觑的。 而桓温,会不会把关中作为其北伐目标呢?这固然得看到时候的局势发展,但绝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假如苟政也在关中自立的话...... 对桓温来说,北伐除了是功名大业,更重要是养望蓄势,籍此压制东晋朝廷内部的反对势力,以朝更进一步的功业迈进。 因此,北伐成功的建树很重要,至于讨伐谁,绝没有固定对象。 原本,苟政是没有作相关考量的,更不会在关中尚未平定的当下,去考虑远在江陵的桓温的军事威胁,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 但是,有些远虑,也不得不考虑,不得不郑重对待。李俭、赵思的投靠,则带给他更多的思考,而他得出的结论则是:还得继续装孙子! 至少,别让桓温把他北伐的第一目标,放在自己身上,那可实在难顶! 而对苟政来说,恐怕从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更希望殷浩能够掌握北伐大权,越久越好。他需要时间,平定雍秦,整合关中,以御窥伺。 过去,他一直把防备的对象,放在北方的那些豪强身上,尤其是苻氐,那更是深惮之。如今看来,也不能忽视桓温的威胁,而能勉强压制或者牵绊桓温这头猛虎的,只有建康朝廷了...... 有鉴于此,在接下来的对话中,苟政对殷浩的称呼,又回到了恭恭敬敬的尊称——殷公、殷中军。 “主公!”郑权的步入,打破了有些沉凝的气氛。 “何事?” 苟政看着郑权,目光中带着疑问,正常情况下,郑权是不会如此莽撞进来,直接打断。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郑权禀道:“潼关来人,罗都督上报,有朝廷使者,北来长安宣诏!” “哦?”闻之,苟政讶然,冲左右道:“也是够巧,我们正在谈论朝廷北伐,这朝廷使者便来了!” 说着,又对薛强道:“威明,你前者还在提醒我,要向建康派出使者觐拜,如今,还是让我们先听听朝廷有何意旨吧!” “可知使者何人?” “司徒主簿谢攸!” “莫非出身陈郡谢氏?”苟政嘴里嘀咕道。 对东晋的了解,苟政自然难谈深彻,尤其是那些关系复杂、盘根错节的士族势力。但是,王庾桓谢这主导东晋政权的四大家族,还 是有一定认识的。 因而,身临其境时,在这方面,也相当敏感。 回过神来,苟政收拾心情,看向沉默已久的李俭、赵思二人,道:“二位来归,我欣喜不已,正该设宴款待,为你们接风洗尘,招贤馆就不必住了,先随我回刺史府。至于对你们的安排,容后自有区处,但且安心!” “多谢明公!”这是再一次得到苟政的明确允诺了,二人喜应道。 当夜,苟政果如其言,在刺史府堂间,举行了一场夜宴,款待李、赵二人。为表重视,苟政还特地将苟雄、丁良、陈晃等义军的老兄弟拉来作陪。 宴间,不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丁良与赵思之间。当初的恩怨,赵思记得,苟政记得,作为“当事人”的丁良,更是深深地铭刻在心中。 原本以为此人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何曾想,其命硬乃至于斯,不只活下来了,还能成为主公苟政的座上宾。对此,丁良的心情,自是格外复杂。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而哪怕如丁良这种心思深沉、懂得忍耐的人,在见到赵思的时候,都忍不住想拔刀相向。 当然了,他的腰间没有佩刀,苟须与弓蚝的下场就在不远,他也不敢再在刺史府威严的大堂间放肆。 但是,仅靠眼神,就足以让赵思感到不安了!他原本都把丁良给忘记了,毕竟一个贱奴罢了,但怎么也没预料到,当初那个孱弱不堪的马奴,竟成为苟政麾下的将领了,而且地位明显不低。 这,在苟政麾下待着,还能得好? 对于投效之事,赵思心头不无后悔,甚至对李俭产生埋怨之情,就是此人建议来投苟政。他倒是与苟政称兄道弟,自己呢,竟面临着如此“风险”。 赵思当然不怕丁良个人,他忌惮的,是苟政以及苟军。而作为苟氏集团的重要将领,丁良若是想对付自己,以他眼下的处境,结局恐怕不会好。 大概是看出了赵思的彷徨与犹疑,苟政在宴间,特地让丁良去给他敬酒。对此,丁良虽然心头愤恨,但对苟政的吩咐,可不敢违背,也只能凝着一张死人脸的表情,上前敬酒。 即便赵思连连道歉,丁良也没有丝毫动容,最后逼得赵思喝了一大坛子“谢罪酒”,给他喝吐了,方才罢休...... 第16章 使者、夏粮 永和六年(350年)五月初十,长安东郊,辙痕凌乱的官道上,一支车队缓缓驶来。悬空的烈日,肆意烘烤着大地,置身其中的随从及护卫们,无不一副难耐之状,埋头赶路,就差把舌头伸出来散热了。 居中的车驾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歪歪扭扭地行驶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轴毂之间发出阵阵夸张的刺耳的声响,给人一种随时可能散架的感觉,这辆由潼关守将罗文惠提供的马车,显然不能让人满意。 不过,对晋使谢攸来说,再怎么折腾,也比骑马要舒服。所幸的是,长安在望,遥遥数千里长途,总算有个终点了。 及至近郊,行人车马渐渐加多,散布于城周的墟市间,也有了些人气,这些景象与动静,都让躲在车驾内的谢攸,不时探出脑袋观察。 当然,谢攸眼里看到的,依旧是萧条与落败,不过,比起在关东的经历,长安周遭呈现出的气象,多少还有那么几分宁定。 四月初的时候,谢攸便奉命出使,西奔关中,代表朝廷抚慰收复长安的苟军。一路上晓行夜宿,小心翼翼,穿过混乱的中原州郡,所见所闻,尽是浑浊与昏暗,天灾人祸不断,百万黎元悉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亟待王师救援。 进入伊洛地区之后,更显残破,十室九空,村野无人,成片成片的无人区造成的死寂,让谢攸有种行走在空空地狱的感觉。 洛阳旧都,只敢远远眺望两眼,不及细看,只记住城头耷在立杆上的“魏”旗,便匆匆西归。一直进入弘农境内,方才重回人间。 弘农的破落,比之河南好不到哪儿去,一年半的功夫,被战火烧了一遍又一遍,剩下一片白地。最大的区别,或许就是苟军的重新入驻,使其重回一种军事管制下的秩序。 苟威坐镇弘农,部下当然远远谈不上秋毫无犯,但对地方士民侵掠与伤害,还是有一定克制的,毕竟来自长安的训训令与诫条,也不敢公然违背。 同时,从去岁春开始,到三个月前进击关中,苟军也陆陆续续地也吸收了不少弘农士民,这批将士人数虽不多,但也是连接苟氏集团与弘农郡的一条纽带。 再加上,苟政还记得当初对山民的“耕食之诺”,命人以其名,探访山野,广布山民,邀其出山,归田劳作。为此,苟政特地在粮储拮据的情况下,派遣一批粮种、耕牛、农具,作为安置弘农山民之用。 效果未必尽如人意,毕竟弘农乱了这么久,谁也说不准到苟政这里就到此为止了,因而,即便苟政公布的告文满怀诚意,那些避祸于山野的百姓,大多犹疑不定。 最终选择出山的,也不过两千人,其中很大一部分,正是当初与苟政对话的老农那批人...... 诚然,弘农想要真正得到恢复,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还需要一个极其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但由苟政领衔的苟氏集团,带给弘农士民的,却是一种改变的开始。 这些,自然不是走马观花般的谢攸所能看到的,随着长安的临近,这惨淡的光景,带给他的不是震撼与怜悯,而一丝莫名的自得。 胡羯侵掠下的北方,果真残破,不堪入目,相比之下,建康的繁荣富庶、名士风流,可就异常难得了。 这天下正朔,还在建康,也难怪,亿兆士民心向晋室,如苟政这种出身寒贱的土豪草莽,在有所成就后,所思所想,便是向建康献忠输诚。 等完成此番出使,回朝之后,朝廷也该重重奖赏一番才是,否则这一路的辛苦岂不白白承受了。另一方面,有躬身北行的经历,今后高谈阔论时,也当更有谈资,更具说服力,也许在北方、北伐问题上,他也能成为一个“专家”了...... 谢攸毕竟属于上品士族,又岂能知悉人间疾苦,即便耳闻目睹,又如何肯低下头,真真切切地看看脚下的芸芸众生。 昏昏沉沉间,仆侍自车驾外禀,长安到了。对这辛苦旅途的耐心已经快消磨干净的谢攸,立时来了精神,掀开车帘,探头而出,然刚刚站起,一阵头晕眼昏袭来,差点没摔下车去。 好不容易缓过来,耀目的阳光,灼烧的热量,对这自然世界的体会也更加深刻了。谢攸年纪也就三十岁上下的样子,长相白净,气度儒雅,看起来就不怎么接地气。 红润的气色,俨然是炎热与颠簸造成的,站在车辕上,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长安城垣,谢攸疲惫的面庞上露出一点伤怀的表情,语气中仿佛有无限感慨:“抬眼见日,更见长安......” 霸城门前,殷浩此前委派北使的从事中郎王杨之,正奉苟政的命令等候。显是等久了,王杨之有些百无聊赖的,躲在城门的阴影下纳凉。 受人提醒,方出门迎接,正听到谢攸的慨叹。若是在建康,他或许也会发声,与之附和,不就装模作样,谁不会? 快步迎上前去,拱手拜道:“兄台,可是让在下好等!” 谢攸打量了王杨之两眼,并不认识,面露不愉,斥道:“你是何人,敢与天使称兄道弟?” 闻言,王杨之顿时涨红了脸,愠色 道:“在下王杨之!” 谁还不是个朝廷使者!谢攸这才恍然,下车来见,略作观察,见他冠冕齐整,揖手回应道:“怠慢之处,还望见谅。中郎前者奉殷中军之命北使,久不还朝,人以为失陷于乱局,没曾想,竟在长安,这是何故?” 闻问,王杨之念及滞留苟军,被苟政当牛马役使的这段“艰苦”时光,摇了摇头,重重地叹道:“一言难尽啊!” “兄台还请先随我入城,苟将军正于府中等候!”王杨之道。 “苟将军......”谢攸呢喃了一句,似乎在咀嚼王杨之恭敬语气中透露的特殊意味。 稍作思索,谢攸好奇问道:“想来王中郎在苟政这边居处已久,不知此人如何?” 对此,王杨之瞟了谢攸一眼,道:“能崛起于微末,并率师收复长安,自非常人?具细如何,兄台与见之后,自有体会!” 谢攸点点头,又很快皱起眉头:“我为朝廷天使,携诏而来,竟然不亲自出城迎接,看来此人,甚是骄横啊!” 王杨之自是深以为然,不过,在注意到谢攸那矜持的语气神态之后,心中却也不免暗暗做出判断,不管此人来意如何,恐怕都难完成使命了。 苟政岂是任人拿捏的主,朝廷的诏制对这等军头,又能有多少震慑力、约束力?对于这个问题,王杨之深有感触。 以至于,王杨之在心中暗暗鄙夷谢攸,朝廷怎会派这样一个棒槌北上?当然,人总是难以自知的,而王杨之不知道的是,他几个月前初至河东时的表现,比这谢攸,好不到哪儿去。 只不过,如今的王杨之,经过苟政的“折磨”与锤炼,少了许多浮躁。 二人乘马,并辔而行,穿过坊间道路,往城北的刺史府衙门而去。沿途,观察着长安城内委顿光景的同时,谢攸仍不忘向王杨之探听着苟军的情况。 比如,其麾下的军力如何,战力如何,粮械可曾充足...... 对这些,王杨之回答不免敷衍,但在注意到谢攸询问时眼中闪过的异样时,他也不由心中一动。 在苟政这里,王杨之早就待腻了,早就想着要回建康,他想念江南的鱼米丰足,想念家中的歌姬美妾,想念那些吴侬软语...... 每每梦回,都是在惬意无比的温柔乡里,等醒过来时,面对的却是惨淡、凄凉的现实。条件艰苦也就罢了,还要受苟政这个武夫的肆意驱使,堂堂衣冠,岂能受此折辱? 谢攸的到来,则让王杨之看到了解脱的希望,看到了另外一种解决困境的可能。这么长时间,即便王杨之再迂,也反应过来苟政强留自己的原因了,就是看重自己“朝廷正使”的身份,希望藉此招抚关西士望,安定民心。 虽然这种作用,很能满足人的虚荣心,但苟政的“役用”方式,以及关西清贫艰苦的条件,都让王杨之难以忍受。 而谢攸,显然是可以替代自己在苟政这里作用的。论身份,谢氏也是南渡大族,论官品,司徒主簿可比他这个从事中郎要高的多。 司徒,可是大名鼎鼎的蔡谟,何充之后,受命与会稽王司马昱一同秉政的辅臣,虽然蔡谟故弄玄虚,三年不曾奉诏任事理政。 同时,王杨之当初北上,虽有诏命,本质上是受殷浩之命,而谢攸之来,则属于建康朝廷为酬苟政进取关中之功。两者之间,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 综上所述,谢攸比起王杨之,能够带给苟政更多大义上的好处。念及此,王杨之看向谢攸的目光中,也多了些欢喜,那是在看一个代罪受难的替身...... 刺史府堂内,下属的几名重要僚属齐聚一堂,长史郭毅、主簿杨闿、司马苟侍等俱在,在这些心腹臣僚之外,还有曹苞、杜郁、郭将、赵琨、韦逞等关西士人。 威严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慑人之意,在杜郁等人多停留了片刻,而后强势地吩咐道: “夏粮之议,就此确定。凡京兆、冯翊、始平三郡之民,每丁纳谷一斛,口半斛,七月之前,夏粮征收之事,要全部完成。辎重营遣吏卒,配合官府将此税粮之政,坚决、彻底推行下去!” “诺!”郭毅等人齐拜。 不过,对于这道括粮令,每个人表情都不轻松。一则时间紧张,要在五十日内,将三郡夏粮征收完毕,对并不算熟悉郡务民情的苟氏官属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二则,如何具体落实,才是个大难题,且不提三郡士民是否会抗拒,仅辖下丁口数量,就没有一个确切的数据,连续的变乱之下,羯赵官府留下的人口籍档,基本只剩下一丝微弱的参考价值了。 因此,可以想见的,在具体的操作落实上,征粮不可能如苟政所言“丁一口半”那么简单。而在这方面,苟政也是有所考量的。 事实上,堂间所议,只是一个基本的征粮标准,用以宣告三郡士民,他苟政的“轻徭薄税”。至少,他不像羯赵那般,每一次征税,都要把大量士民百姓逼上绝路。 而真正有关夏粮征收的决定,在在苟政与郭毅 、杨闿等人的秘密商讨中。苟政划了两条线,一条是七月之前,要在三郡征收夏谷十万斛,第二条则是征收对象仅限于各郡“旧民”,那些被苟政新组织起来的屯营百姓不在其列。 至于把麾下的关西士族叫来讨论粮税,其用意也是昭然若揭,想要完成征粮任务,这些士族豪强们,是不可能不出血的,这是一份提前的通知,也是一份警告。 而这些豪右的应对选择呢?大抵是不敢拒绝乃至反抗的,且不说缴税纳粮,天经地义,就苟氏集团下属那么多军民要养,若把他们饿狠了,逼急了,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就像苟政所虑的,这些关西士族,从心里鄙视苟军的来历,但同样也深深地忌惮着他们的“匪性”,否则为何连曹苞者都能急于表现出对苟军的“改造”意图。 “诸君都是关西士望,人所共仰,征粮之事,还请代为宣播,广告士民,协助官府,完成夏入!此为治安之策,而匪掊敛之政,还望悉之!” 当苟政说出这么一番话时,曹苞、杜郁、郭将等人,自是恭声应承,这也是一种必要的妥协。 可以确定的是,随着苟氏集团展开夏粮征收工作,必然会在三郡之内引发混乱,甚至动摇那才将将平稳下来的统治。 普通黔首不算,他们是纳粮的主体,换谁统治他们都得被剥削,相比之下,苟政之粮政,可谓仁道了。但那些新近臣服的士族豪强群体中,总免不了耽于私利、不识时务者,对这些,苟政从做下决议开始,就做好了应对准备,不外乎刀兵罢了...... 对苟政来说,此番夏粮工作,进展与过程或许会很糙、很乱,但却是不得不为之事。除了填补日益紧张的粮食需求,为下一步平定雍秦也必须做更多军事准备,军粮就是重中之重。 然而,这些仍属次要,对苟氏集团来说,此事真正的意义在于,这是对建立属于苟政对关中统治的一次尝试与推进,税收对于一个政权的意义,再明确不过了。 第17章 平东将军、洛州刺史、荥阳侯 雍州刺史府堂,一场堪称庄严的接诏仪式结束了。 苟政缓缓起身,从谢攸手里接过帛书,面无表情地回到堂案后,将之轻轻地丢在案上。随意的动作,令人侧目。 一众文武陆续起身,各自落座,为适才的宣诏内容,众人面色各异。众僚属将佐,大多为来自建康的褒奖感到高兴,但总有少数人,表情沉重,面有疑思。 谢攸所宣之诏,提炼出来大概是两方面的内容。其一,自是些惠而不费的溢美之词,对苟政挺进关中、收复长安的成绩表示喜悦与认可,勉励其再接再厉,再创新功; 其二,比起虚伪的褒奖,稍微实际那么一点,朝廷以收复长安之功,给苟政加官进爵,擢为平东将军、洛州刺史,加开府,封荥阳侯。 前者不必多谈,几无意义,而后者则明显展露出一些深长意味,怎么想怎么别扭,怎么想怎么难以接受。 对当前的苟政来说,他的确需要一个名义,要一个名实皆具,而非这样一种割裂、矛盾的结果,不管建康朝廷的用意如何,此时的苟政,心中分外不满。 而这种不满的情绪,他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表情趋于冷淡,连眼神都显得锐利了许多,看得谢攸不禁有些心惊肉跳。 不知觉间,堂间站着的,只剩下谢攸这个朝廷使者,就连王杨之都有一个座位,这让谢攸尴尬之余,也大感愤慨。 果然鄙夫,骄横愚顽,毫不知礼节,竟敢如此慢待天使,奉诏竟也不谢恩......当然,心中愤恨,面上则保持着高门的倨傲,名士的风度,苟政审视的目光下,嘴角温润的笑容,竟也有那么一丝谦卑。 良久,苟政从那种深沉自我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堂间压抑的气氛也随之一改,看着孤零零候立在堂间的谢攸,也不请他落座,苟政问道:“我有三个问题,还望来使解惑!” “将军请说!”闻之,谢攸立刻应道。 “其一,朝廷此番恩旨,出于何人之手?” 对此,谢攸稍微犹豫了一下,应道:“闻将军建功于关内,朝廷上下皆喜,关于酬赏,乃会稽王与中军将军商讨拟定。” “其二,朝廷奖掖如此之重,可有其他指示?”苟政语气中隐隐带有几分讥讽。 谢攸似无察觉,眉宇间反而露出一抹振奋,拱手道:“殷中军北伐在即,盼将军率关右豪杰,并力东出,荡平河洛,如此天下可定,将军亦可功成名就,垂闻青史!” 好大一张饼,好蠢一个人!苟政心中哂笑,偏头瞥了眼座席间的王杨之,发现此君的表情也有些古怪,显然,谢攸之言,也让王杨之回想起了自己当初北上的使命。 只不过,王杨之早就不抱希望了,一心想着回江南的他,甚至早就遗忘了。而再闻类似的论调,王杨之甚至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同时心中暗暗感慨,殷公太过想当然了,苟政者,枭雄也,岂能为其驱策,受其指令? 这种念头,在王杨之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以至于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对苟政已多有敬畏,反是对殷浩的崇拜之情,越发淡薄了...... 满带讥诮之意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神情漠然,苟政以一种格外认真的口吻问谢攸道:“其三,朝廷以我为洛州刺史,又欲让我率关西豪杰东出配合北伐,那关中诸事,可有定论?” 苟政此时的眼神很是深邃,就仿佛能把人吞噬,而谢攸面对这个问题,也显得十分郑重,犹豫片刻,迟疑地答道:“临行之时,朝廷并无交待,此事重大,非在下所能揣测妄断!” “呵呵......”苟政突兀的笑声,打破了堂间沉凝的氛围,笑声也逐渐放肆,良久乃止。 “贵使一路辛苦了,先去宾馆歇息,我等还要仔细筹议,如何遵行朝廷意旨!”苟政摆摆手,冲郑权吩咐道:“请天使去宾馆,好生伺候着!” “诺!” 谢攸自然不乐意,他还想与苟政好好聊聊军国大事,但面对走近身前的郑权那生硬的表情与动作,话到喉头,又咽了下去。 苟政绝非晋室忠良,朝廷意旨,殷中军之谋,怕是一厢情愿了。不满地退下堂去,但思及会面以来的种种待遇,谢攸心中默默地做出这样的判断,只能说,很准确。 如果说一开始,在场文武还多有为苟政感到喜悦的,等他三个问题道出之后,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而谢攸一离堂,最先开火的,就是苟雄,只见他怒道:“我军在关中建功,朝廷的犒赏却在洛州,这显是不愿把关中交给主公,吝啬至此,当我将士好欺吗?” 丁良紧跟着附和道:“洛州残破,四战之地,如何能与关中相比?我官民将士,皆在长安,俱以关西为家,岂能舍家而东就! 朝廷罔顾此情,执意驱策我军东出,简直视我等为牛马,随意役使......” 丁良言罢,弓蚝也拍案而起,大声道:“关中未定,何以东出?以关东之纷乱,岂是我军能够贸然涉足的?朝廷一味考虑北伐事,却欲陷我军于危险,岂能听之任之?” “北伐?”陈晃冷笑两声:“朝廷已经北伐一年之久,可曾见晋兵于淮北?那殷中军,口号震天,实无一点行动,反欲驱使我军为其牺牲,简直可笑!可恨!” “如此统帅,怎能成事?如此朝廷,如何值得效忠?”苟侍阴阴地说道。 一时间,整个府堂间,尽是对殷浩以及晋廷的口诛笔伐,话是越说越过分,越来也不加收敛。 当然,发言的多是苟军的旧将们,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如杜郁、徐盛、郭将、程宪、赵琨等关西士人,他们多神色凝重,处在这大堂间,都略显不自在。 面对众将群情汹涌,说话越发没有边际,苟政并没有制止,毕竟,他们抱怨乃至谩骂的,又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 在观察片刻后,苟政显得更加平静了,比起来自建康朝廷的恶心事,心腹将佐们的忠心一致,则足以快慰其心。 随着苟政抬手,府堂间的喧嚣,终于宣告终止,在众人目光下,苟政看向面上有明显变化的程宪身上:“程通事,我观你欲言又止,有何见解,但请直言,说来让大伙儿听听,不必藏着掖着!” 闻声,程宪一时没有接话,而是沉思,凝重的表情使其面庞更加冷峻。在苟政的注视下,程宪起身,斟酌少许,拜道:“明公,恕属下直言,既欲求朝廷大义,以招抚人心,对朝廷还当有所敬重!朝廷犒赏,或有值得商榷之处,然终是朝廷一份心意......” “程宪,你出此言,是何居心?”其言未已,苟顺也急于表明态度一般,怒斥道。 程宪面露羞愤,不由回怼苟顺:“我奉明公之命,秉正直言,苟都督欲塞我口,还是欲违明公之令?” 苟顺傻了眼,他只是顺势而为,哪里想到程宪这厮如此上纲上线,顿时一急,想要解释,但其口拙,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急得抓耳挠腮,扭头冲苟政道:“末将绝无此意!” 见苟顺窘迫,苟政抬手以示安抚,然后直勾勾地盯着程宪。迎着苟政那几乎要将自己看透的眼神,程宪则显然很坦诚,苟政心中顿生疑窦。 也正出于心中之疑,苟政没有就此深究下去,而是偏头问神情始终表现淡然的薛强,道:“朝廷如此诏制,薛祭酒以为如何?” 大概是早就做好被问询的准备了,薛强从容地拱手答道:“明公,朝廷所赐,纵为虚名,也不妨受之!至于东出之事,待平定关中,巩固根基之后,再作商讨即可!” 显然,苟氏部将们在意的那点虚名,在薛强这里,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然,作为名声在外的河东豪杰,薛强自难体会苟军将领这些起于微末者,那种“暴发户”的心理,有些情况,可敏感者。 而苟政,在沉静地琢磨片刻之后,方抬眼,环视一圈,冲众人幽幽说道:“杜洪在扶风国,上蹿下跳,毫不安分,执意与我军作对! 此前,我们初入长安,形势不稳,对其有所放纵。如今,诸事已初具条理,也该解决这个祸患了!” “建威将军苟雄听令!”苟政声调陡然转高。 苟雄闻声一振,立刻起身拜道:“末将在!” “着你率一万步骑,会同始平之军,西进讨灭杜洪!”苟政严肃道。 听此令,苟雄心头憋着的一口气,也顿时得到释放,整个人精神状态拔至最高,朗声道:“诺!” “诸君,平定关中的口号,我也喊了几个月了,从入主长安便开始!”深吸一口气,苟政又郑重而严肃地说道:“我们可不能学那殷中军,犹豫不决,裹足不前,眼下,是我们向雍秦进军,平定整个关中的时候了,望诸君与我,协力同心,共肇大业!” “诺!”众文武以一阵齐声,结束了这场弥漫着紧张与矛盾的堂议。 “参见明公!”傍晚时分,庭院黯淡,程宪擦着朦胧的夜色,受命前来拜见。 苟政正于书案后读书,昏黄的灯光映照下,他的面庞显得有些黑沉。抬眼,瞄了下程宪,放下书卷,伸手道:“免礼!” “谢明公!”程宪拜道。 “我就不绕弯子了!”平静地审视着程宪,苟政开门见山道:“白日堂间,群情汹涌,发泄不满,声讨朝廷不公! 关西士人,多沉默不语,唯有先生,敢于逆势直言,所为者何?总不至于,是对朝廷忠心耿耿吧......” 闻问,程宪沉吟少许,抬眼之时,又露出了那种坦诚的目光,稳稳地答道:“禀明公,朝廷诏制,其意甚明,的确罔顾我军所处境况,甚为不妥。将军们的不满与愤怒,是可以理解的!” 对此回答,苟政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些,示意他继续说。 程宪:“然而,将军们可以怒不可遏,口出怨言,但明公为人主,三军之帅,却不能因怒谋事,否则,必然影响关西大局!” 顿了下,程宪又道:“明公眼下虽拥强军据长安,但根基终究不稳,当此之时,仍需朝廷大义,以统士众,以凝人心! 因此,即便朝廷偶有不公,该当忍耐,还应忍耐。在下 所虑者,是明公因朝廷鄙视薄待,兴一时之怒,而误大事......” 听程宪道出这样一番话,苟政不由发怔,似乎有些意外,程宪这初降之人,竟会如此真心为自己谋虑。 一抹笑容,不自觉在嘴角洋溢,苟政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叹道:“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见苟政这种反应,程宪反而一副肃重的样子,再拜道:“还望明公,稍忍一时之愤,以顾大局。待关中平定,谁制之?” 苟政呵呵一笑,忽的身体前倾,一手撑在案上,侧视着程宪,悠悠问道:“一杆晋旗高举,关西夷夏响应,有朝一日,倘不容于朝廷,关西士民,人心何向?” 程宪是个聪明人,能够理解苟政此言何意,在经过一阵认真的思考过后,郑重拜道:“待明公泽被关西之日,何虑人心不附?关西士民眼下心向晋室,非晋室有德,只是一时之间,别无选择罢了!” “呵呵!”苟政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然后冲程宪道:“有先生相助,我得其人也!” 说着,苟政郑重地向程宪交待道:“我有一事相托!烦请先生南下,代我出使建康,向朝廷陈说。若能替我讨得关雍、秦之任,自是最好,若然不成,也当竭力维系与朝廷关系!” “诺!”程宪拜道。 比起苟政委托之重,更让程宪欢喜的,大概是他对自己建言的认可与接受...... 待程宪告退后,苟政的脸色迅疾地阴沉下来,取出朝廷的册封诏书,直接架到案上的灯烛上。 焰火吞噬布帛,迅速化为一团灰烬,苟政的眼神冷淡极了,冷声道:“莫说一个洛州刺史、荥阳侯,就是封我一个关东王,又有何意义?” 第18章 牛刀杀鸡 永和六年五月十二日,建威将军苟雄,并建义将军丁良,弓蚝、苟兴、苟涛(苟雄部将,继苟起为先登营督)、卜洋、曹髡等将,率骁骑、锐骑、先登及统万左右二营计万余胡汉步骑,向西挺进,兵锋所向,直指占据扶风郡东部的杜洪军。 战火重启,勉强平静了两个月的关中局势立时被打破,雍秦大地的历史,在苟政及其统率的苟氏集团的推动下,再一次加速驶向未来。 在苟雄率军自长安出发的同时,驻守在始平郡的建宁将军苟安,亦率军作为前锋先行进军,兵发武功。苟安所部计五千余众,除中坚、归义(左)二营三千精锐外,另有两千辅卒、民夫,从军作战。 而得知苟军西犯,一直叫嚣着要讨伐苟政,收复长安的杜洪,气焰顿时回落了,匆忙之间联络援兵,组织御备。探得苟安军动向,即以张先率军一万,东进逆战。 在长安的时候,杜洪麾下不说勇将如云,但在众多关西右族的支持下,手中还是有些可用之人的。但等弃长安而走,逃到武功县,他能依靠的,却只剩下张先之流的将领了。 在扶风待了两个多月,或许杜洪仍未想明白,他舍弃的,不只是长安,还有一系列他所掌握的优势资源。而妄图串组织联军,击败苟政,重回长安,只是一种妄想罢了,至于他那些串联关西地方格局势力的动作,则显出一种愚拙的“可爱”...... 阴槃之战的惨败,是导致关西局势大变的直接因素,作为主将的张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鉴于此,杜洪对其甚是嫌恶,但事到临头,他还得用此人。 无他,长安时期的“杜军”,算是雍州士族的一次联合,作为盟主的杜洪尚能掌握很大一部分话语权。那么西“撤”至扶风之后,便退化成为了“杜张”割据势力。 直接力量严重损失,尤其是兄弟杜郁的脱离,让杜洪十分虚弱,而张琚、张先这两兄弟,虽然势力同样损失巨大,却牢牢把握着过半的兵权,杜洪亦难形成有力制约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想要抵挡苟军,杜洪也只能捏着鼻子任用张先。而张氏兄弟呢,对抵挡苟军,也未必有多少信心,但是为了把军队掌握在手中,硬着头皮也得上。 而杜、张选择主动发兵迎敌,做出这等决策的依据,或许仅在苟安那数千兵了。若是能够将这支苟军前锋击败,或许还有与接踵而来的苟军大部队对抗的可能。 落魄至厮,即便杜洪再愚妄,也不认为,仅靠自身掌握的力量,就能够抵挡苟军了。他的应对考量,或许显得一厢情愿,但这也是无奈之下的无奈选择。 当此之时,杜洪就像是一个在沙漠中断水的旅人,哪怕给他一瓶鸩毒,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而杜洪能够期待的,只有他的“盟友”们了。 过去的两个月间,尤其在苟政被河东战事牵扯了大部分精力的时候,杜洪在扶风可是做了不少事。除了将郿县、美阳等地掌握在手中,便是积极联络各方,共同对付苟政。 成果自然是有一些的,苟军以小博大、占领长安,在震动关西的同时,也激发了更多军阀、豪强的野心。两个月间,虽然明面上少有直接反对苟军的势力,但在暗地里,不服、不满,乃至怀有取代之心的关西豪强实则并不少。 杜洪广遣使者联络,还是获得了不少关西豪强、军阀们的允诺,虽然大部分人,只是做骑墙两面。包括好畤的徐磋,黄白的白犊,这两股势力是起事较早的,当初在杜洪占领长安之时,便举旗响应了。 但是,把希望寄托在所谓的“盟友”身上,则大概率是注定了失望结局的。至少,在直面苟军大举西进这第一波攻势之初,遍布雍秦那些大大小小的军阀势力,是基本不可能给杜洪提供什么有力帮助的。 而张先领军出武功接战,奉的实则是其兄张琚的命令,而战术目标,并非击败苟军,而是保存实力,并见机把从属于杜洪的最后一支兵马,也给吞并了...... 张琚能快速崛起,带领张氏成为杜洪集团内部仅次于杜氏的势力,其见识能力自难以庸碌形容,然其短视起来的时候,也是很难看到下限的。 利欲熏心,能够看破利益二字的人,实在稀少。 而在张琚如此“作战思想”的指导下,张先的出战又岂能讨得了好。双方接战于武功县东北的中亭,中亭所处,乃渭河、漆水、郑国渠三水交汇之地,双方从东西两个方向隔漆水对峙。 张先虽然人众,但从气势上比之苟安军弱的不是一星半点,也根本不敢真的与苟军短兵相接,只是领军,临水设防,拒止苟军西度。 相持仅一日,率先发起进攻的,却是苟安军。苟安采取的,还是经典战法,自率主力,与张先军正面相持,另遣贾虎率归义左营,寻漆水上游浅滩涉渡,迂回数十里,绕袭敌后。 而张先对这套,根本没有丝毫防备,他将自己所有的精力与能力,都集中在正面的河防上了,也的确打造出了一个了可观的防线。 然其防御能力,多针对河对岸的苟军,可战之卒也摆在一线,存着一 个半渡而击的心思,对来自侧后方的敌军袭击,就没法兼顾了。 当然,以寡敌众,还敢采取这等进攻策略,不只大胆,而且冒险。不过,苟安敢于如此行险,可不是一味的狂妄与托大,也是有过衡量与判断的。 首先自然是苟军本身的素质,中坚营就不必多说了,这是由苟安一手组建,并一路打出来的队伍,在苟军的编制中,是一支有历史、有经验的队伍,战力非凡,由苟安亲自指挥,更能充分发挥其战力。 至于贾虎所率归义左营,则是在阴槃之战中,打出了军魂,证明了忠诚与价值,在后续的重建扩充中,苟政提供了大量精卒,在贾虎这员猛将的率领下,更是如狼似虎。 同时,贾虎正是武功人,其麾下还有不少从武功县走出来的老弟兄,充当中低级军官,对他们来说,此番进军,也是一场“衣锦还乡”的行动,士气格外高昂。 当下的苟军,尤其是那些经过精心编练、武装的中军将士,其战斗力或许离这个时代军队战力的天花板还有距离,但至少在关西地界,具备一种有我无敌、战无不胜的气势。 这股气势,是在苟政率领下,从茅津北渡开始,通过一系列胜利养成的,一直到挺进关中,连获全胜,方才彻底练就。 凭着这股气势,在适合局面下,结合恰当的战略战术,几乎可以无往而不利,强弱众寡,并不是将军决策、士卒冲锋的唯一考量。 这股势头,在没有遭遇重大挫折之前,或许将一直持续下去,这也是苟氏集团昂扬向上发展的表征之一...... 而作为对手的张先军,则相形见绌了,杜洪集团那些以豪右私兵部曲组建的精锐,早在阴槃之战以及弃长安后的追击之战中,损折泰半。 剩下的,即便还保有一定装备、训练,士气也比较低落,人心不齐,两个月都没有缓过劲儿来。至于重新扩充的兵马,只是从扶风东部地区征召的一群流民、壮丁罢了,连武装都不完备,遑论训练,遑论战力。 苟安在派驻始平的这段日子里,同样也没少做功课,对“杜张”军队的底细,摸得也差不多了。若没有这些,即便苟安敢打敢拼,也未必甘冒如此奇险。 就这么的,当贾虎率麾下精兵,迂回至张先军侧后,并果断发起进攻时,张先军一时竟无从抵挡。张先已经竭力反应调整,意图将这支偷袭的小股敌军歼灭,但忧心无力。 那些新征入伍的民夫,迅速被冲散,紧跟着蔓延到张先全军,归义左营一千五百将士,在贾虎、贾豹兄弟俩的率领下,将漆水西畔的上万敌军阵脚给搅得大乱。 而张先布置的河防,几乎没有起到作用,随着苟安这边也率军,发起渡河作战,其军溃兵败,也在情理之中了。 当然,张先兵败之速,苟军获胜之易,也与张先的指挥选择有直接关系。临败之际,他又选择了弃军,以其他军卒作为屏障,自己则将张氏部曲集中起来,快速脱离战场,往武功撤去了。 贾虎察觉其行动,率军追击,但乱战之中,兵卒难聚,因为兵少,虽有斩获,但最终还是让其脱逃了。等两支苟军合兵,将战局彻底控制,张先所部早就跑得没影了。 无奈之下,苟安只能下令,收编俘虏,打扫战场,只不过,比起阴槃之战时,这一次的缴获,实在不多。敌军,也穷得可怜了,或许也跟张先军背靠武功,“主场”作战有关...... 十三日,苟安破张先于漆水,十四日,即兵临武功,而此时,由苟雄所率的苟军主力部,才刚过始平。 至于武功县内,别说拒防苟军了,因张先的再次惨败,杜、张之间的矛盾迅速激化,差点直接爆炸。怒火中烧的杜洪,要治张先的怯战败军之罪,而张氏兄弟怎么可能接受。 双方一度剑拔弩张,到这样的地步,仍处在内讧边缘,若非苟军兵临城下,战开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意外的事情。 十四日,长安,刺史府衙。 虽然建康朝廷没有如愿将苟政想要的名分赐予,但在关中,苟政依旧以“雍州刺史”的身份发号施令,并且还给自己多加了一个头衔“都督雍秦二州诸军事”。 一时怨愤之后,苟政恢复了他的冷静,心态重新归于平稳,那些被刺痛的自尊,被他深深埋藏于心底,等待着报复的一日。 而从发兵西进开始,苟政除了把精力继续放在对夏粮征收的把控上,其工作重心,也迅速转移到战事上,这是奠定关中大局根本之根本。 因此,当漆水之战的详细战报,发回长安之后,苟政喜不自禁,将之布告全城,并发传三辅郡县,继续提振士气,激励人心。 当此之时,再没有比战场上的胜利,更能凝聚人心、巩固统治、夯实根基了。为此,苟政不只与长安的将佐、僚属们共庆,晚餐之时,还忍不住与夫人郭蕙分享。 暮色笼罩的厅堂间,郭蕙落落大方地坐在食案后,嘴角带着矜持的笑容,目光温柔地看着苟政,听他开怀地讲解着漆水之战的的结果与影响。 “恭喜郎君!”郭蕙适时地 表示祝贺,道:“前方奏捷,你也可稍安其心,得以入眠了!” 这几日间,苟政就没睡过好觉,军争无小事,这是苟政始终秉持的观点,也从不敢大意,因此,从发兵之后,他理政治事,寝食之间,精神都始终高度紧绷着。 作为枕边人,郭蕙自能察觉,此番见其神情放松,也从心中为其感到高兴。 “关中一日不定,我一日难得安眠啊!”怀着一个不错的心情,苟政表示道。 当兴奋劲儿下来,苟政又长舒一口气,感慨道:“子平能如此轻易击败张先军,却是大出我意料,看来,我对杜洪,仍然过于重视了。” 拿起一张饼,裹了裹,苟政注视着,道:“既发大兵,若仅把目标放在杜张身上,可就太浪费了。这胃口,不妨大一些......” 言罢,便一口将那张饼吞下,用力咀嚼着。 “主公,朱晃求见!”才入腹中,郑权出现在堂前,躬身行礼。 “何事?”苟政神色一动。 “言关东急报!” 苟政闻声而起,拿起巾帕擦了擦嘴,置于案上,同夫人郭蕙交待两句,随着郑权而去。 望着苟政匆匆而去的背影,郭蕙玉容不由一暗,她这段时间,一心想着苟政给自己播种,好早续嫡嗣,但今夜,趁苟政心情好的期待,显然落空了。 至于苟政,当然顾不得男女之事,去正堂途中,又随口问了声:“杜郁这几日在做什么?可有异状?” 郑权禀道,语气中带有少许玩味:“据眼线汇报,杜参军这段时间,抱病在府中,一不出门,二谢绝访客,一心在府中养病!” “呵呵!”苟政笑了,道:“这杜德茂,果真是个聪明人!” 稍作思吟,苟政便交待道:“人先不要撤回来,继续盯着,不过不许贸然打扰,让他养病则可!” “诺!” 不论如何,杜郁都是杜洪亲弟,又是苟氏集团下属杜氏的掌门人,兵发杜洪,该有的忌讳与防备,还是要有的。而杜郁在这方面的谨慎与聪明,也甚合苟政之意。 第19章 枋头大战 堂庑下,朱晃那精悍的身影伫立着,见到快步而来的苟政,立刻躬身行礼。 “可是枋头有消息了?”苟政气势十足,沉声问道。 朱晃颔首,沉声应道:“正是!” “结果如何?”苟政表情微肃,语气中带有一抹兴奋与期待,盯着朱晃追问。 “禀主公,适才关东探骑传来急报,枋头大战,冉魏大胜,赵军大败,张贺度、刘国、段勤、杨群败走,张沈、靳豚被魏军追斩,赵军死者数万......”朱晃平复心绪,尽量稳着语速禀来。 苟政闻之,脸也仿佛打开了,很是感慨,念头一转,又道:“苻氐呢?” 显然,甭管冉闵与那些羯赵耆老遗少如何打生打死,苟政真正关注的,只有与他具备直接利益冲突的枋头集团。 朱晃应道:“据闻,各路赵军连败之际,氐酋苻健率军猛攻枋头城外魏军寨垒,苻雄则引城中之军突围,二人会师杀败围城魏军,在冉闵回师之前,引众西逃,眼下正于汲县,重整旗鼓,聚拢溃散部众......” 这样的答案,自然可喜,毕竟经过冉魏这么一场祸乱,苻氐算是雪上加霜,再受重创。或许是贪欲不足,幸灾乐祸之余,又不免可惜,怎么就让苻氏兄弟成功脱逃了呢? “走,入堂叙话,把探报给我,你也再详细说说!”苟政脸上还是绽露笑容,亲切地拍了拍朱晃肩膀,招呼道。 “诺!” 事实上,距离枋头大战出结果,已经十余日过去了,早早五月初四的时候,随着冉闵追斩赵将靳豚成功,苻氏兄弟突围西逃,这场规模宏大、波及广泛的“魏赵”战役,就宣告结束了。 只不过,战争将枋头周边的局面彻底搅浑,交通线一度断绝,苟政投入在关东的情报力量也实在薄弱,耗费了不少时间,方才把大致情况打听清楚,有些消息甚至是从冉魏的“官方通报”了解。 等消息传至长安,自然是严重滞后的,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对苟政来说,枋头大战的结果真实、属实,最为重要,这是他对关东局势变化做出判断与应对决策的重要前提。 起初,麻秋鸩苻洪,乱枋头,事败,北遁安阳,请援于邺城。冉闵应麻秋之请,见机南下,率戎卒五万,南掠枋头,兵临城下,苻氐老巢告急。 恰逢苻健西征之军,断尾东归,连受挫折,苻氐军队,士气大衰,军心动荡,人心思异。如此情况下,苻健自觉仅仅凭苻氐之力,绝难是魏军对手,因此并未急于东归救援,至汲郡后,军于凡城整军,遣轻骑东进袭扰,同时广发英雄帖,召河北石赵旧臣,共讨冉闵。 苻健对羯赵耆老们当然不似乃父,有多强的号召力,但对其邀请,河北的羯胡群雄,响应者甚众,近者有段勤、刘国、张沈,远者如张贺度、靳豚、杨群等,悉数举兵,从四面八方向枋头进兵。 打冉闵这个弑君篡位、倒反天罡的逆贼,这些羯赵地方军阀们是分外积极的。 而冉闵,是个相当硬气且自负的人,宁肯直中去,绝无曲中求,他对那些响应石祗、与他作对的羯赵遗老,早有剪除之心。 然而,那些将军、刺史,各据一方,想要逐一讨平,却是费时费力,难得有个机会,齐聚一起,正可一并歼灭。 冉闵这份心态与气势,不管是自负其力也好,或为激励士气也罢,他不只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面对汹汹而来的羯赵联军,冉闵在四月下旬,重新征召了十万大军(战斗力当然是有水分的),聚于枋头。 并于四月二十三日开始,再度发起对枋头城的猛攻,这一回,比起之前,冉闵可没有留手,俘获的降兵、枋头周边的流、难民,成千上万地被魏军逼迫着,堆到枋头城的攻防上。 人潮战术,尤其是不顾牺牲、用人命去堆的战术,总归是有用的,魏军急攻数日,一连昼夜,不曾罢休,枋头城也一度濒临告破。 即便以苻雄之指挥将才,城中氐军之精锐,也差点被咬死,危急时刻,还是苻健领军东进,军于淇水西岸,魏军攻势乃止。 而随着苻健兵至的消息传开,其余各路赵军,也随之再进一步,向枋头战场开进。显然,各路联军对付冉闵的目标是一致的,但从形式上看,这就是一次救援枋头的战役,让各路赵军为苻氐火中取栗,各怀心思的羯赵军阀们,自是不为。 这种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各怀鬼胎的情况,对魏军来说,是一项极其难得的优势,也是获胜之机。 眼瞧着各路援军,就像凝聚成一条扼脖套索向己方袭来,冉闵这边也果断改变方略,继续攻城自不可取,面对群狼,他还没有托大到这个地步。 中书监卢谌建议冉闵,援兵势大,而王师顿兵坚城,久攻不下,士气受挫。诸敌远道,人心不齐,当固垒沉下,挫其锐气之后,再寻机破敌。 对卢谌这个“老古董”的建议,冉闵根本不听,果锐强悍如他,怎肯坐以待敌,被动接战。打老了仗的他,也很敏锐地找到了战机,并果断把握住了。 各路赵军,或强 或弱,或众或寡,或先或后,这是天赐他逐个击破的机会。当然,这个时期的冉闵,还勉强听得进建议,决定主动发兵破援的同时,在枋头城下,也留下了相当兵马。 冉闵留车骑将军胡睦、平南将军高崇、征虏将军吕护等文武将臣,率八万余卒民,继续围困枋头城,固垒加栅,摆出防御姿态。 又以前将军苏彦、射声校尉张艾率锐士一万,军淇水东岸,监视苻健军。可以说,冉闵将其大部分兵力,都用来对付氐军了,对苻氏兄弟他还是相当重视。 但在破敌之策上,冉闵还是选择先拣软柿子捏。做好枋头城前的军事安排后,冉闵亲自率领三万魏军精锐,自枋头发,迎战其他赵军...... 夏四月二十八日,枋头大战进入决战阶段,来自冉闵的对羯赵联军的犀利反击,正式展开了。 冉闵率军,东北循白沟而进,首先进攻的,便是才从黎阳西渡的段勤军。段勤,段氏鲜卑猛将段末柸之子,作为流落中原的段氏鲜卑一脉,段勤麾下还是有些鲜卑老卒的,然而面对冉闵急袭,仅半日便被击破。 段勤大败,被阵斩五千余人,全军溃散,段勤数万之众,仅率数千残兵脱逃,连老巢黎阳也不敢回,径直南渡,蹿到河南去投占据陈留的段龛去了。段龛,段氏鲜卑首领段兰之子。 大破段勤后,冉闵没有选择穷追猛打,斩尽杀绝,而是重新聚拢兵马,整编恢复,其后调头北上,于内黄县南、黄池以西,截住自繁阳领军西来的镇南将军刘国。 刘国从梁犊举义开始,便活跃在羯赵的军政坛上,至少从一年多来的表象看来,他为石赵社稷,算是尽心竭力了。面对魏军的进攻,他也没有怯逃,而是率军死战。 当然,死战的结果就是,差点殁于阵中。刘国军比之段勤军,好不到哪儿去,在冉魏精兵强大的攻势之下,败退往内黄据守(刘国西进之后,先把内黄攻克,以为进兵基地)。 恰此时,抚军将军张沈,率部下两万余众,赶来助战,二者一内一外,互为犄角,共抗魏军。然而,冉闵的强悍,再度体现出来。 留少数兵马,监视刘国败军,冉闵自率主力,直袭张沈。而张沈,哪里预料得到,冉闵竟然如此疯狂,不管不顾,而论野战,又哪里是魏军的对手。 于是,在内黄西北,张沈军被打了个支离破碎,全军覆没,连张沈本人,也被魏军将校斩获。反是刘国,见势不妙,又留下三千多具尸体,东逃回繁阳去了。 三日之间,冉闵亲率魏军,分别于白沟、内黄,大破三路赵军,皆获全胜,也基本奠定了这场“魏赵战争”的最终走向。 而段勤、刘国、张沈三路兵马惨败之后,其余南来的赵军,可谓闻之色变,望而却步。当其时,张贺度、杨群、靳豚三将,已聚兵五万余众,从东面绕过精兵把守的邺城,向内黄西北、邺城东南的长乐县挺进。 闻败讯之后,立刻裹足顿步,不敢再南下了。但这个时候,你不来,我自去,仅在内黄休整了一日,冉闵便再起大军,渡洹水北上长乐。 面对冉闵的强势进击,张贺度等人即便心怯,也不得不强行鼓足勇气接战,但这种勉强,反应到战场上,便是一场惨败。 魏军五日之间,奔袭数百里,连战数场,虽然将士都十分疲惫,但连番胜利的刺激下,士气依旧高昂。又兼冉闵亲自统率指挥,逢战必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冲杀在前。 于是,在长乐县北,魏军再度获得了一场大胜,张贺度等人根本扛不住魏军的冲击,尤其是冉闵亲率的上万中军劲旅,更是所向摧陷,无所不破。 长乐之战,张贺度、杨群仅率少许残部狼狈北逃,靳豚被冉闵亲手斩下脑袋,在魏军的追杀之中,赵军死三万余人...... 前前后后,死在魏军手中的赵卒,六万余众,而冉闵五日三战,击破赵军十三万之多。 至此,由枋头之乱引发的“魏赵战争”,进入收尾阶段。响应苻健檄文的羯赵势力,当然不只这六支,但他们却是最主要的参与者(离枋头相对较近,直接参与其中)。 “六军”败亡,余下的小鱼小虾们,自然不敢与冉闵作对,甚至各个“屏气凝神”,生怕把魏军的兵锋引来。 在取得辉煌胜利的同时,魏军的损失也不轻,伤亡近万,尤其那些冉闵赖以生存的禁兵精锐,冲锋陷阵的过程中,死伤尤重。 不过,冉闵最大的损失,还在南边的枋头,这个引发这场大战的导火索。魏军的动向,被苻健尽收眼底,在其率军出击之后,并未妄动,仍于淇水与苏彦、张艾相持,但默默做着准备。 一直等到冉闵远至内黄了,苻健也终于动手了。五月初二,苻健亲率两万敌氐部精兵,强渡淇水,渡河之前,他与苻氏子弟及诸将慷慨言道:“若不破魏军,俱死于枋头!” 沉默数日的氐军,一出手就是石破天惊,一往无前,强渡淇水之后,才反应过来的苏彦、张艾二人急率军迎战,但很快就被苻黄眉等苻氏子弟兵击败,退往水畔城周的寨垒。 苻健不肯罢休,径直率军攻寨,由此引发了枋头西寨魏军的溃乱。城周魏军虽众,但可战之精兵,实在不多,而那些普通部众乃至壮丁,又哪里扛得住氐军的冲击。 最后,手忙脚乱之下,胡睦等人最后竟然只能放弃西寨,收拢兵马,据守其他寨垒。城外战起,城中的苻雄、苻安,也趁机率兵出城冲杀。 苻健东渡,的确是有趁虚破魏军的打算,但魏军在城外大筑堡垒,还是起到了作用,极大阻碍了氐军的后续进展。 虽斩获颇多,但眼见伤亡加多,虑冉闵之回师,不敢久攻,最后,苻健只能含着泪,与苻雄聚拢两部氐军,向西撤去。胡睦等魏将,靠着固垒,好不容易挡住了氐军的进攻,早已惊骇莫名,损失惨重之下,更不敢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氐军从容西渡...... 等冉闵率领大胜之师,重新南下枋头时,见到的是一座空空如也的枋头城,以及数以万计的死伤。枋头城的失利,对冉闵来说,就像闪耀王冠上的一道明显污痕。 这让心高气傲的冉闵十分愤怒,他已经相当重视苻氐了,为此留下了那么多人,结果五个打一个,又有坚垒依托,还能被打成这副惨像。 这样的结局,固然有诸多客观因素,但依旧难为冉闵接受,于是,暴怒之下的冉闵,直接把作为主将的车骑将军砍了,以慑三军,又传命回邺城,夷其满门...... 冉闵皇冠上的血色,更加鲜艳深沉了,这其中包括魏军将士自己的鲜血。 杀掉胡睦之后,冉闵犹不解气,探得苻健兵动向后,不顾劝阻,决定起大军西追,定要将苻氐这路祸害彻底消灭,方息其心头之恨。 不过,这项足以让苟政叫好的决策,没能成行。邺城来警,羯赵皇帝石祗遣丞相石琨,率军十万,已过邯郸,逼向邺城。 考虑到人困马乏,以及邺城的安危,不得已之下,冉闵只能暂时放过苻氐,留师驻守枋头后,率军北返邺城。 至此,枋头大战宣告结束,河北又迎来一个新的局面。 第20章 冉魏崛起 府堂间,两名仆侍动作轻敏地将即将燃尽的灯烛更换,小心翼翼退下。 苟政在听完朱晃关于枋头之战的详细汇报后,沉吟良久,抬首时面上尽是唏嘘之态:“此战之后,天下何人不识冉闵?” 曾经,作为石虎的好义孙,羯赵忠臣大将,冉闵在羯赵军中,早就闯出了偌大的声名,然而真正威震北方的,还得从石氏内乱,从他趁势崛起开始。 到冉魏建立之后,冉闵也成为主宰华夏这片土地有数的“豪强”之一。世人皆知冉闵神勇难敌、当世无匹,然他的武力究竟有多强大,却始终没个定数。 年初之时,石琨、张举、王朗合兵七万攻邺,冉闵千骑破之,那堪称是其个人武力的巅峰表现,让人望而生畏。 然而,在真正贤能有识者的眼中,那只是匹夫之勇,并且众寡悬殊存疑,同时那场大捷只是保住了冉闵在邺城的篡权成果,对整个北方格局的影响还不明显。 但此一次枋头之战结果,造成的影响就远不止于此了。冉闵之名,藉此将真正响彻南北,凡华夏苍穹之下,肉食者恐怕难有不知其名者。 同时,通过三场战役,冉闵不只证明了他个人武力的强大,也向世人宣誓了他冉魏大军的强横。 从白沟、内黄到长乐,三场战役,三场大胜,胜得干净利落,赢得风光漂亮。比起个人武力的表演,这种“集体”的强大,则更容易引发有心者的警惕与忌惮。 比如燕王慕容儁,在得知枋头之战的结果后,是一日数惊,难以自安,甚至于平定中原的志向与信心都受到了影响。 还是在与辅国将军慕容恪一番交谈之后,方才稍安其心。不管是否出于安慰,慕容恪对冉闵的评价依旧,匹夫之勇罢了,擒之不难,他能获枋头之胜,不是魏军有多强大,而赵军问题太多,赵将心思各异...... 比如还在建康“预备北伐”的殷大名士,得悉战况之后,立马熄了即刻进军的打算,原因很简单,北军依旧强悍,中原不易收复也,还当等这些羯赵余孽内耗到底,再作区处? 有此一事,北方那些殷殷盼望王师北伐的士民们,又不知要等多长时间了。同为南方柱石巨擘,桓温看到的则是北方进一步撕裂、混乱、虚弱的本质,急于发兵,然而耽于东晋内部的反对、压制力量,只能愤忿难抑,继续等待,寻觅时机。 至于苟政,他同样为冉闵的战绩感到震惊,比起冉闵在关东干下的大事,他从河东到关中,一系列战事也只能说是小打小闹了。 杜洪之流,比之那些羯赵耆老宿臣,弱的可是不止一筹。不过,苟政却不能表现出太多的赞叹之情,毕竟冉闵可是他的杀兄仇人。 因此,唏嘘之余,又故作激愤地骂道:“苍天无眼,竟让此贼逞威,冉贼强横,我何日方能取其首级,于兄长陵前告祭啊......” 一番“动情”表演过后,苟政心中又真切地骂道:“冉闵啊冉闵,你光盯着张贺度、刘国等打,张沈、靳豚之流也值得你动刀?苻氐才是祸患呐!” 苟政对冉闵没能将苻氐消灭,甚至有种耿耿于怀的感觉,即便不能擒斩苻健、苻雄兄弟,将之彻底击溃也好了,那么他就可以从容接受枋头集团中那些关西士族、豪强力量了。 至于眼下的结果,苟政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与苻氐之间,只怕还免不了一番激斗。 这几乎是注定的,不只是因河东之战结下的生死仇怨,更是因为生存空间而导致的根本利益之争。苻洪在时,苻氐或许还有一丝平定中州的可能。 苻洪既死于非命,枋头集团又连遭重创,关东斗兽场更非苻氐所能久留。当然,放眼四围,倒也不是没有可供生存的去路,只不过有些前途,一眼便望得到尽头...... 唯有关中,是最契合苻氐的王业之基,而比起关东群雄,苟氏集团总是显得浅薄弱势几分,看起来要更好欺负一些,即便苻氐集团损失惨重,依旧有能力去拼上一拼。 这一场枋头大战,总结来说,冉闵毫无疑问是最大的获益者,三战三捷,彻底奠定了在关东的霸主地位。 关东的形势,由此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过去那种冉闵一力抵群雄,冉魏时刻面临羯赵军阀合围群攻的局面也将一去不复返。 这是属于冉闵的“英雄式”辉煌,冉魏也由此而兴,不管底蕴、后劲如何,比起“冢中枯骨”一般的石赵,诞生不足半年的冉魏政权,此时就如一轮初升的大日,冉冉升起,睥睨关东。 毕竟,随着冉闵大量启用北方士族,充斥着“汉族”力量的冉魏政权,名义上代表着北方赵人的利益,其拥趸本就不少。 然一直以来,首鼠两端者甚多,毕竟冉魏的处境,可一直不太好,面对着羯赵群雄的围攻,时刻有倾覆之危。 但此战之后,情况大大不同了,其生存空间大大增强,大河南北,跨州连郡,曾经那些左右逢源的“汉族”势力,纷纷倒向冉闵,冉闵的诏令,第一次能真正出邺...... 战场上的辉煌胜利,带来的 积极效果往往是显著的,冉魏勃兴之势既成,冉闵也成为北方“士民”眼中第一等的雄主。 此涨彼跌,相比于冉魏,石赵自是日落西山,行将就木。张贺度、刘国等人,单个拎出来,或许都不算太过强大,但他们也的确是末期石赵的中流砥柱。 随着他们的破灭,不只使石赵从战略上失去了对冉魏的压制围攻优势,直接军力、实力的损失也是惨重的。自此而后,魏赵之间,攻守之势易也...... 可以想见的是,接下来的河北,将是魏强赵弱、魏攻赵守的格局了。 而枋头大战中的另一个主角苻氐,则在苻健的英明领导,氐军的坚决作战下,得到了及时止损的结果。只不过,这份结果,苦涩极了。 作为十数年巢穴的枋头,落到了冉魏手中,即便从重围之中,将留守部卒解救出来,但在连番打击之下,苻氐集团的实力也大大折损,比之苻洪全盛时期,十去六七。 苻氏子弟,氐卒精锐,效力士族,附庸民众,散溃者难计其数,须知,退到汲郡的苻氐,连军带民,扶老携幼,总计也就不到五万。 巅峰时期的枋头集团,军民可有近二十万,而损失的部分,要么于兵燹中逃散,要么于战争中死难,即便苻健能够重新聚拢起一部分,也难恢复如初了。 尤其是那些精英力量的损失,几乎是不可逆的,用元气大伤来形容苻氐集团的状态,都显得不够力度。甚至于,从表象上看,苻氐如今的状况,还不如河东时期的苟军,虽然很多事情,并不能仅从表面来看。 而从巅峰到谷地的滑落,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如今这个世道,光怪陆离的事情太多了,兴亡之事也相当频繁,绝无定数可言...... 相比于冉、苻两股势力,看起来最为惨淡的,无疑是石赵了。说起张贺度、刘国、段勤等石赵军阀,如果他们能预先知道这场战争会是这样的走向,是绝不可肯趟这汪浑水的。 但是,世上意料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对刘国等人来说,最大的一个想不到就是,冉闵围着枋头,忍着处肘腋间的苻健军的威胁,却把矛头指向他们这些人。 枋头一场大战,决定性的战役战场却在上百里外的内黄、长乐,世上岂有这等战法,这是怎样自负昏头的狂徒才能做出的决策。 归根结底,冉闵不是正常人,于是羯赵群雄,为苻氐挡了刀...... “所有深入险地,冒险打探消息的探骑,都辛苦了,一应将士,悉赏,皆重赏!”堂内,苟政在思忖良久之后,恢复平日的从容,对朱晃吩咐道。 “谢主公!”朱晃微喜,拜应道。 苟政则就关东最新形势,继续做着交待:“关东的情况,加强盯视,有任何异状及形势变化,即刻来报!尤其是冉魏与苻氐,这两方皆是仇敌,势必不能放松。 此番消息传递,延时甚久,关东纷乱,交通难续,是其实情,但还需设法克服,要经营出一条稳定交通线路,以供关东军情,及时西传长安。 所需钱粮、人手,直接从将军府支取!明白了吗?” “诺!”随着苟政语气加重,朱晃也不由肃然,躬身肃拜道。 “衡平!”苟政又唤道郑权。 郑权:“在!” “传令河东苟武,让他小心戒备,当心苻氐,以防氐贼卷土重来......”苟政道。 “诺!” 夜深了,刺史府内,一片寂静,苟政顾不得对他满怀期待的郭娘子,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关东的形势,已经发展在一条高速的、激烈的、变化的轨道上。 这无疑让苟政心中造成了紧迫感,平定雍秦,整合关西,夯实根基,这桩大事,再不能温温吞吞、安安稳稳地推进了。 一味的求稳,追求准备充分、妥当,到最后,很可能错过关键的时机。此时此刻,苟政也有点怕,别等他雍州还未收复,关东便已平定了。 今日崛起之冉魏,没准明日便轰然倒塌了,这并非没有可能! 自己必须得改变思路了,没有永远正确的策略,只有当其时、适其势的决策,有些急于求成,有时候也是顺势之举。为了大局考虑,有些隐患与问题,在一定限度之内,也是可以容忍的。 经过苟政的重新思考,也基本奠定了接下来苟军攻取雍秦的策略。大抵不过,囫囵吞枣,狂飙急进,先把地盘占了再说,而后慢慢消化...... 这一夜,苟政注定是睡不着的,活跃的思维,让他精神格外清醒。起身信步闲庭,不知觉间,便漫步至东院之内。 点点微光自一间房中散发出,映在窗棂上的,是一道读书的影子,苟政回过神来,面带笑容,立刻走近前去。眼下刺史府中,只住着唯一的外客,祭酒薛强。 苟政此前发表了这样一番言论:我得薛威明,如鱼得水,延居于府,以便时时请教。这一点,很刘皇叔,也将薛强在苟氏集团中的地位,一下子凸显出来了,毕竟上上下下,能得苟政如此特殊对待的,除了建威将军 苟雄之外,就属这初来乍到的薛强的。 苟雄是亲兄弟,苟氏集团的原始股东,地位摆在那里,没人敢不服。但薛强就不一样了,得到苟政如此亲近,几乎堪比子房、孔明,苟氏的文武臣僚们,难免拿着放大镜看薛强。 质疑与非议之中,薛强却安如泰山,似乎并不为外物所影响,每日照常“上班”,苟政这边有咨询,有问必答。除了给随他西来的部曲,讨要了一批粮械待遇之外,再无任何要求,也无主动进策。 薛强的这种表现与做法,对旁人来说,或许就是高深的表现,完全一副高人的模样。但平心而论,在苟政看来,却多少有些矜持,是疏远,以及并非真心归附的体现。 一般的人才,苟政可以不当回事,但以薛强的见识、韬略与才情,却由不得他不重视。毕竟,薛强是苟氏集团发展至今,唯一一个可以同苟政在战略大局上进行深入探讨的人。 如果可以,苟政甚至愿意引为知己,这自然只是一厢情愿。不过,苟政从未把他这种不愉乃至不满表现出来,态度上对薛强更加尊重,行为上也更显呵护,那些讳言的情绪,则深深埋藏在心底。 薛强的警觉性还是很高的,当苟政出现在门前时,他立刻便察觉到了,跣足出迎:“拜见明公!” “免礼!” “明公请!” “......” 房内落座,薛强拱手问道:“不知明公夤夜来访,所谓何事?” “确有一事!”看着薛强,苟政嘴角衔着春风般的笑容:“才收到探报......” 苟政仔仔细细将他从朱晃那里得到的枋头战报,给薛强转述了一遍,说得其表情直拧。讲完之后,苟政理了理袖子,语带玩味地问道: “枋头大战之后,冉魏崛起之势不可避免,犹如日中天,河北群雄,难缨其锋,即便燕兵南下,也未必是其对手。威明如今,仍觉得,燕国会是关东争霸,最后的胜利者吗?” 第21章 物极则反、招抚之策 略显难得,苟政竟然把薛强问住了,并不能如平日里那般,敏捷从容地表达看法与见解。显然,冉闵在面对羯赵联军时取得的辉煌胜利,对任何闻之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冲击。 即便冷静、坚定如薛强,其对时局的认识判断也难免不受影响。只不过,震撼的表情一闪而过,小小的斟酌过后,薛强迎着苟政注视的目光,拱着手,不答反问: “明公可知,冉魏麾下,公资几何?仓廪可足?民可得安?人可得食?” 薛强当然不是在问苟政,而是在指出,冉魏政权的短板与隐患,这些情况并不是一场几场胜利所能改善抑或掩盖的。 苟政能够领会之意,却不免反驳道:“威明对冉魏的要求,是否太高了?如你所述几条,当今天下,又有几股势力能够做到? 别人不谈,就说关中,就说我苟政。过去几个月,我常因资需不足,军民供馈难继,而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威明所拟每一条,都足以让苟政汗颜无地!” “创业之初,百业萧条,处境艰难,资储不足,这是难以避免的事情!”薛强看着苟政那忧叹之状,侃侃而谈:“然明公已据天时,正该全取雍秦以固地利,而后休养生息以定人和,此等前途与机遇,却非四战之冉魏,所能具备! 关东群雄,羯赵旧臣,俱是如此,国难安,民难食,地荒芜,人流离,岂是兴国之势?而燕国已历三代数十载经营积攒,军强国富,民所依附,秩序井然,绝非离乱、残破之中州,所能抗拒! 因此,冉闵虽勇,然一人之力,终究有限,魏军虽强,亦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所谓物极则反,致至则危,冉魏之势,必难持久......” 对薛强的分析与见解,苟政还是相当认可的,即便不站在历史的高度,就凭着目下苟政对关东情势那一星半点的了解,他也不看好冉闵。 在天下人为冉闵的空前大捷而震撼的同时,只怕很少有人关注到,目前的河北,尤其是冀州地区,那曾经作为羯赵崛起的繁盛之地,已是一片凋敝。 生产废弛,流民如潮,饿殍遍野,浮尸千里,战乱给冀州社会秩序与生产秩序带来的破坏,正在逐渐加重,而无半点缓解。 关东州郡之间,大片大片的田亩抛荒,大量士民,弃耕而走,流离江湖,艰苦求生,流民群中,易子相食的情况,比比皆是。 而时至如今,冉闵能够控制的地盘,也就邺城及周边地区,同时也是战火荼毒的重灾区,自进入永和六年以来,冉闵治下,就再没有一种可称稳定、可堪黎民忍受的、基本的生产经营秩序了。 此次枋头大战,冉闵大胜,几乎打掉了羯赵军阀的半壁,但剧烈的战争,对当地生产经营活动是进一步的破坏,迫使更多士民逃离...... 一直以来,维系冉魏政权的,乃是冉闵及魏军强横的武力,以及大量北方赵人的支持,但这些在时间的推移下,只会越来越弱。 冉魏,与其说是一个政权,不如说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军阀势力,并且,快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邺城的资需来源,越发匮乏,那些受冉闵委派,抑或名义上依附冉魏的地方势力,实则也难给邺城提供真正有价值的支持...... 这种局面下,冉魏的未来,一点就望得见边际! 沉吟少许,苟政一种探讨的语气,说道:“我听闻,冉魏建立,赵人士民,依附者众,其中不乏治政之才,有识之士,这些问题,难道他们看不出来,并建议冉闵,加以改善解决?” 闻言,薛强微微一笑,自信依旧:“这就需要冉闵先行讨灭仇雠,平定河北,绝外敌之扰,而后偃武修文,与民休息...... 且不提冉魏能否有安民治政之才,即便他想养息生产,积蓄国力,襄国石祗也不会坐视,双方生死大仇,注定二者只遗其一之后,方有暇谈论其他! 即便冉闵能够讨灭羯赵残余,慕容鲜卑又岂会无动于衷,一旦赵魏之间实力失衡,燕王必有行动......” “依威明之见,冉闵最后岂非只有末路穷途?”苟政幽幽问道。 “不然!出路还是有的!”薛强淡定地道:“若冉闵肯率中原州郡,归身晋朝,援引晋兵北上,亦不失公侯之爵,封疆之任?” “威明此言说笑了!”苟政摇头笑了:“即便没有此次枋头之捷,冉闵又岂是甘居人下之人?” 薛强的表情依旧淡淡然的,一番交谈,他不只是在向苟政陈述其见解,也是在加深完善自己的分析与判断。 “也罢,关东之论,就暂止于此吧!时下,那不是我军能够参与进去的!”摆了摆手,苟政长舒一口气,语气沉重地道:“说到底,于我而言,平定雍、秦才是第一位的!并且,当从速为之!” 注意到苟政定定的眼神,薛强揖手道:“明公英明!” “说说西进的战事吧!”苟政道:“苟安败张先军于漆水,敌众折损甚多,眼下,杜洪率残部据守武功,苟安已兵临城下,用不了两日时,二兄也当领军赶到。 以敌我实力形势判断,破武功,擒杜洪,并非难事,问题在于克敌擒贼的时间。武功城,经过杜张打造,还是有些坚实的,威明可有计策,速破之,我军不能在杜洪身上,耽搁太长时间......” 对此,薛强只稍作思考,提议道:“明公为何不尝试招降杜洪?” “此贼甚是顽固,岂肯投诚。何况,其自负出身,前者侮慢我军甚过,我亦恨之。”苟政摇头道。 薛强:“此一时,彼一时!杜郁在明公麾下,或可使其去信一封,若能劝其来归,既可速定杜、张,安扶风,对杜郁及杜氏,乃至其他关西右族,也是一种安抚,望明公鉴之!” 闻言,苟政眉头紧紧皱起,疑虑之情,尽着于面上。沉吟良久,苟政抬眼,以一种坚决的口吻对薛强道:“关西右夷夏豪强、高门右族,皆可招安,唯有杜洪,不可与和!” 见状,薛强略表讶然,怔了一会儿,又抬手道:“若明公不愿饶恕杜洪,那么张琚、张先兄弟,或可招之!” 闻言,苟政神色缓和,真正考虑此建议来,轻笑道:“我曾听闻,杜洪据长安时,自诩京兆大族,对麾下士族,多有鄙薄,即便身为司马之张琚,亦屡受其慢待......” 说着,目光一扫,落在房间薛强的书案上,苟政抬指吩咐道:“烦请威明替我拟书一封,就说我领军西进,只欲诛顽抗不臣之贼逆杜洪,与旁人无干。 张氏为冯翊大族,若肯反正,执系杜贼来献,一切罪责,既往不咎,还可保全部众,我亦当以州郡之任回报...... 大意如此,威明稍加润色即可!” “诺!” 薛强应命,起身步至案后,摊开一道空白书简,略作思考准备,即拾笔下文。很快,一封书信落成,薛强摊开信简,吹了吹墨迹,执送苟政:“在下拙于文采,还请明公斧正!” “威明谦虚了!论文采,我肚中更是半点墨水也无!”苟政笑呵呵道,接过只随便扫了两眼,便唤人道:“郑权!” “末将在!” “飞马持此信,发往武功军前,让苟安设法,将此信递往城中,交与张氏兄弟!”苟政吩咐道。 “诺!” “慢!”薛强主动喊停,迎着苟政投过来询问的目光,薛强拱手道:“明公,不论如何,仍可请杜郁书文一封,一并送往军前,递与杜洪劝降。 如此,明公总是仁至义尽。杜德茂,士族精英,文武之才,若得其真心效用,必有助于明公安定雍秦......” 苟政立刻明白了薛强的意思,面露了然,扭头冲郑权道:“可曾听明白?连夜去请杜司马,让他手书一封劝降信,然后一起送至军前,交与苟安处置!” “诺!”郑权应道。 “记住,一定要交待清楚,两封信,别给我弄混了!” “末将明白!” “郑都督年轻英武,真是聪敏干练之才啊!”望着郑权离去的背影,薛强不由感慨道。 瞥了他一眼,苟政笑道:“这是我的中卫大将,早晚能成为我军中流砥柱!” “今夜与威明一番畅谈,我所获匪浅,多谢指教!”苟政抬眼望了望屋外,夜愈发深沉了,连蝉鸣都几乎消除了,回过身来,道:“时辰不早了,威明便早些休息吧,保重身体!” “多谢明公关怀!”见苟政起身欲去,薛强也起身相送。 临出门前,薛强又主动拜道:“在下有一请,还望明公准允!” 苟政不免讶然,伸手道:“威明请讲!” 薛强道:“不知长安城中,可有多余宅院,供在下居住?” 闻之,苟政眉头一挑,轻笑道:“长安虽则陈旧,然以其大,选出一栋宅邸,还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威明何出此请,难道这刺史府中,住的不习惯,还是仆侍有所慢待,抑或是我照顾不周?” 薛强表示道:“明公之关照,可谓无微不至,在下也感激尽。然而,寄居府内,上下内外,皆有不便,非长久之计! 另外,在下有心将汾阴堡内家人,接到长安......” 听薛强这么一说,苟政神情舒展开来,盯着薛强仔细打量几眼,笑容从他脸上缓缓绽开,哈哈道:“威明所言有理!还请稍待,明日我即差人,替你选定府邸,定要挑一处离刺史府近的......” “多谢明公!”薛强再度拜谢。 回院途中,念及薛强最后的表态,苟政不由失笑。这个薛强,的确是个心思重、顾虑多的人,不过,此番能够如此主动表态,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薛强讨要宅邸,并表明要将家人从河东接到长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像当初郭毅自闻喜投安邑时,把子女、族部带上,是同样的道理。 而能让薛强这样的人,做出如此坚定的表态,也足慰苟政之心。心中因薛强孤高矜持而产生别扭,都减弱许多...... 一路思索着回到内院,思绪所在,也尽是武功的战事。结合薛强的建 言策略,苟政心思一动,决定打个补丁,招来一名亲信侍者,命其把郑权找回。 一直到后半夜,郑权才拿着从杜郁那里要来的“劝降信”回府,呈与苟政。简单浏览两眼,遣词造句很谨慎,并无异样。 而苟政在两封劝降信外,又加了一条,给苟安的:招降策略之要,在于使张氏兄弟杀杜洪,如不成,可代为杀之!总之,绝计不肯留下杜洪性命! ...... 十六日,距长安以西数百里外的武功城,建威将军苟雄已然率西征苟军主力,兵临城下,与苟安合兵。前趋下寨,虽未围城,但骑兵游弋其外,随时监控着城中情况,也随时可以出击。 几乎凝成实质的压力,向武功城扑来,而城中的情况,比起苟政所预计的,还要乐观一些,当然,这是针对苟军而言。 到这个地步,士气低落,将无战心,兵无战意。而面对大兵压境,杜洪却兀自坚持着,并且将所有的兵马,都派上城头坚守,并不断向城中军民宣告,只需坚守些许时日,援军必至。 而杜洪期待的援兵是谁?好畤徐磋,梁州司马勋,而此前,司马勋那边明确给过杜洪回复,他将亲率大军北上...... 梁州晋军,竟成为杜洪唯一救命的稻草与希望了。 当然,时至如今,杜洪的倔强与坚持,除了他廉价的京兆大族的尊严之外,更重要的因素,恐怕还在于一点:所有人都可降,唯有他杜洪不可降,降也不能降苟贼! 因而,当收到来自杜郁手书的劝降信后,杜洪是大怒不已,不顾部下失望的眼神,怒斥道:“他背弃宗族,投靠苟贼不算,还要我缴械投降,向苟贼投诚! 吾宁死不为!传令下去,城中军民,悉上城头防御,坚守待援!” 边上,见杜洪仍进行着可笑的表演,默不作声的张琚,深沉的眼神中,已然焕发着异样色彩...... 第22章 欲行非常之事 帘幕垂摆,小扇轻摇,香烟袅袅,身下是精编凉席,身前是婀娜婢女,案上更有一壶热茶...... 即便身处如此危急、窘迫的境地,如张琚这等肉食者,其生活仪式与排场,依旧不曾有根本性的改变。当然,比起在冯翊张氏堡内时,此堂间的场面,已经算将就了。 而念及冯翊乡土,念及那所经营数以十年计的张氏堡壁,张琚又难免忧怀,可曾被苟军占领,财货可曾保全,滞留的族裔处境如何,那些田地、牲畜,以及依附的农民是否依旧忠实、驯服...... 每每想起这些,张琚就后悔不迭,对士族豪右来说,脱离了族地,亦如浮萍一般,漂泊无依。对乡土的眷恋,他们可比普通黔首要重得多,毕作为肉食者,那是他们身份、地位、权力、利益的来历之所。 若非心中始终存着一份野心,一个带领张氏更上层楼的展望,张琚早就改弦更张了。但随着时局变化,日暮穷途,杜洪这条路径已是越走越窄,张琚心里也早生异志。 “大兄,信中所言何事?”堂下,张先也在,没有落座,一双牛眼直勾勾地盯着张琚或者说他手中的那道书简,略显紧张地问道。 闻言,张琚坐起身来,挥手屏退两名伺候的婢女,而后看向张先,语气淡然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苟政来信,意欲劝降,要我执杜洪并武功献诚......” 听到是这样的内容,张先紧绷的神情立刻舒缓许多,整个人,由内而外感到一种放松,一种莫名的喜悦与释然。 “不知大兄,作何抉择?”张先脸上写满了期待。 瞥了眼张先,张琚将书信往前一递,示其阅读,嘴上颇为冷淡地说道:“欲邀我降,言有厚报,劝降书上却未写明酬劳!” 显然,对苟政于信上的允诺,张琚并不满意,他自觉手中还有些议价的筹码...... 相比之下,张先倒显得识时务多了,或者说他的心气早就被苟军打没了,阅完信简之后,立刻道:“苟将军许大兄以州郡之任,又同意保留部曲,待遇甚厚啊!” “糊涂!”闻言,张琚眉头顿时一拧,斥道:“州郡之任,摊开来讲,州与郡之间,差别悬殊亦大!麾下部曲,是张氏扈从,是靠着我张氏名声,辛苦积攒所得,本应保留,还值当拿出来说?储备苟政暗怀夺我部众之心!” 听张琚这么说,张先眉头也不由蹙起,惊疑不定的问道:“大兄难道不欲归顺,要给杜洪陪葬?” “你似乎急于投降?”张琚打量了张先两眼,略带不满道。 张先默然少许,而后低声道:“小弟只知,战无可战,战无好果,战则必败.....” “归顺乃我等出路,然如何归顺,却有讲究,不妨派人出城,与其洽谈!”收回目光,张琚嘴角努起一个倨傲的弧度,吩咐道:“告诉苟军,若肯以秦州刺史相赐,我自当率众举事,执杜洪以献!” 张琚言罢,张先直接呆了,明显被张琚的胃口惊到了,抽了口气,忍不住提醒道:“大兄,此等要求,苟军岂能同意?苟将军进据长安,也不过自称雍州刺史,你这是欲与苟将军并列啊! 即便苟将军舍得,他的下属们,又岂能甘愿?此事,也非场外苟氏将校所能应允!此举,只会激怒苟军将士,还望大兄三思啊!” “难得吾弟,竟有这等见解!”见张先一脸急色,张琚笑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出现在他面庞上:“你所言的确有理,然苟政在占据明显胜势的情况,依旧愿意来信劝降,甚至愿意接纳杜洪,足见其速定雍秦之志,其心甚切。 眼下,我们与苟政之间,就仿是在做买卖,杜洪匹夫拒绝投诚,则更加凸显我们的价值。彼既有所求,我们自该卖个好价钱,又何必着急?” “大兄!” 听张琚如此妄想,张先不免焦急,然张琚根本不听其劝,而是固执地要求道:“且派人出城,告之苟将,他们若是做不了主,自可向苟政请示,左右长安据此,也非遥不可及的距离!” “大兄,你这是在玩火啊!”张先激动道。 “放肆!”闻之,张琚顿时怒斥一句,见他不动作,恼火道:“阴槃大败,漆水再败,向使这两仗,你有一场能够获胜,我等又何至于此?” 所谓恶语伤人,哪怕是亲兄弟间也是如此,张琚言落,张先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咬着唇,面带羞怒之色。 大概也觉言语过重了,张琚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语重心长地道:“若不谈好价钱,便举事归顺,届时莫说关中,就是苟政帐下,又岂有我张氏的位置?” 张先做着最后的努力,劝道:“大兄,这终究并非货殖交易啊!此举,若恶了苟军将士,今后又如何安生?若被拒绝,你又当如何,岂非自绝后路?” “倘若此,那就向苟政证明我们的价值!”张琚想了想,冷声道:“城中可战兵民,犹有七千,粮草亦足,挡住苟军十天半月,拖到梁州大军至,想来是不成问题。 若到那个时候,降与不降,可就另 说......” “我族部的生死存亡,岂能寄托在司马勋身上?”张先眉头紧蹙,已有扭曲之感。 对此,张琚呵呵一笑,解释道:“你道杜洪为何敢坚持防守?那是他收到消息,梁州刺史司马勋应其请,已率精兵数万,自南郑出发北上。 倘非如此,他早就弃城而走了,长安舍得,难道区区武功舍不得?” 闻讯,张先微怔,但见张琚那一脸从容,眼神中甚至流露出少许猾黠,叹了口气,然后拜道:“诺!” “这就对了!”张琚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说道:“我们与杜洪不同,不论是降苟政,抑或归顺司马勋,总是有前途的,该当善用己恃,因势利导,否则终将碌碌泯然! 可笑那杜洪,竟然还做着称王称霸的美梦,殊不知,不论是苟政,抑或司马勋,等他们成事,关中又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一番“教诲”过后,张琚又忽地感慨道:“倒是那杜德茂见识深远,行动果决,早早地便投效苟政。杜氏若有复兴之日,恐怕还在此人身上......” “与苟军联络之事,依我的吩咐,先行安排下去!”回过神,张琚又吩咐道。 “诺!” “杜洪匹夫,狂妄自傲,屡次辱我,必使其自偿恶果......”临出门前,张先犹能听到背后张琚恨悠悠的怨言。 待出堂走得一段距离,张先转身回望,隐约看见,堂间两名侍女,已然又伺候在张琚身前。此时,张先那张凸着两块横肉的脸上,表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注目良久,心中暗暗叹道:“大兄,你常道杜洪狂傲,但你的自矜与傲慢,又何曾下于那匹夫?” 扛得住失败打击的人,其成长是相当快的,至少于张先来说,在连番的失败,以及危沮的形势逼迫下,他第一次觉醒了对兄长的抗拒,而不是像过去那般,俯首帖耳,指哪儿打哪...... “司马勋若能指望,去岁他早就进长安,何需等到今日?”念及与张琚的一番商量所得,张先在心中暗暗鄙夷着:“妄想挟援军以自重,只怕援兵未至,城池已破!” 武功城内的杜、张将校中,只怕没有比张先,对苟军的认识更为深刻的了。鉴于此,张先心中的紧迫感更重了,绝不能任大兄自矜自为,否则必有祸患加身! 或可行非常之事!很突兀地,这样的念头出现在张先的脑海中。 ...... 比起武功城内的人心惶惶,各怀鬼胎,城外的苟军,则是另外一种光景,军心凝聚,整齐有序。尤其是城东的中军大营,更是禁制森严,苟军这支一路打出来的军队,在苟政呕心沥血的浇灌与滋养下,已经越发具备强兵的素质及风采。 连营之间,除了蛙声蝉鸣,一片寂静。零星的灯火,将中军帅帐照得明亮,苟雄那魁梧的身影映在帐体间,英伟的面庞间尽显沉容,盯着悬于身前的一张关西郡县细图,仔细研究着。 这张图,是苟政在接收了长安之后,从小城宫室内翻找出来的,年份已经相当久远,竟是前赵刘曜时期所制,但却是当前苟军所拥有最细的一份舆图。 这么多年过去了,城池、交通情况,必有谬误,但依旧极具价值。此番苟雄出征,苟政则依依不舍地将此图交给苟雄,以便其进军,苟雄也相当珍视。 兵临城下,胜势在握,面对已成困兽的杜、张,苟雄显然格外从容。此时,他镇静的眼神中,映照着的却是武功乃至扶风郡外的疆界。 苟政进一步的指令,已然传至军前,杜、张之流,已非其主要考虑对象,快速拿下整个雍秦,才是战略级目标。 隔着两百多里,苟雄都能感受到苟政的那种急切心理,不过,对于速定雍秦,他实则也呈认同意见。而他思忖着的,只是在拿下武功,平定杜、张之后的动向,是北方将渭北地区彻底拿下,还是西进打石宁、王擢之流,平定陇西地区...... 苟政虽未明言,但他的倾向,苟雄还是知晓的。在此事上,苟雄则有些犹豫,心中自是倾向于西进,不为其他,只因略阳就在扶风西面。游子还乡,多少年了,这是父兄的遗愿,也是几乎整个苟氏族人的夙愿。 不过,从战略大局考虑,先徇渭北,克定雍州,进一步巩固长安及三辅安全,是更为稳妥的办法。直接往西,战线难免拉长,一旦渭北有事,形势恐怕就难于掌控了。 渭北夷夏杂处,豪强军阀林立,是当前关中最为混乱的地方了。虽然当下,那些分布于渭北郡县间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们,都曾向长安表示归顺。 但显然,只是流于表面,毫无信任与凝聚力可言,这显然不是苟政想要的。即便再心切,进步的次序,还是不能乱...... 在苟雄的目光流连于渭北郡县,以及它们分别代表的诸豪强势力时,苟安那矮壮结实的身影出现在帐前,拱手拜道:“参见二将军!” “子平来了!”苟雄回过神,含笑应道:“可是城中有回信了?” 苟安颔首。 “情况如何?”苟雄虎目微睁,仿佛冒着精光。 苟安黝黑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古怪之色,道:“给答复的,乃是张先!据其信使所言,杜洪焚毁信简,怒骂主公,誓死不降。而其兄张琚,也甚是顽固,不愿轻易投诚。” “哦?这却有些出人意料了,听此口吻,这张先与其兄,似乎并非同心同德啊!”苟雄有些惊异。 苟安语气中带有一抹感慨,道:“的确如此!张先的使者说,他不愿与杜洪、张琚,顽抗主公,若主公肯接纳,他愿率亲兵,杀杜洪,挟其兄,开城献降!” 闻言,苟雄回到帅案,缓缓坐了下来,微微思考过后,说道:“元直要的,是挑动杜张内斗,不战而屈人之兵。如 如今,这攻心之策,显然已初具成效。至于所许条件,究竟是张琚得之,抑或张先,则无足轻重了!” “既如此,当如何回复张先?”苟安问道。 苟雄抬眼,冷笑两声,道:“答复张先,杀杜洪,以武功军民来降,待归长安,必不毁诺!” “诺!” 夜更深沉了,厚重的云层将武功城牢牢罩住,只零星的月光能够透进城内,浓重的墨色,几乎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城东城厢内,张先一身戎装,手执长剑,已然等候多时了。直到心腹归来,两眼爆睁,急声问道:“可曾见到苟军主帅,事情如何?” 亲兵顾不得喘口气,将从苟军大营那边得来的回答复述了一遍。 闻之,张先神情微松,站起身来,旋即转肃,扭头喝道:“来人!” 房门推开,四名将校走了来,恭听命令,这些都是张先的心腹将佐。看着四人,张先肃声道:“集中兵马,半个时辰后出发,擒杀杜洪,开城献降!” “诺!” “举事之后,你带一队人,前往府邸,保护司马!”张先又对那名使者吩咐道。 言落,倏地,张先脑中又忽然生出一个难以遏制的恶念:我何不趁机,行非常之事? 张氏,未必得听张琚的! 第23章 夜变 月黑,风不高,但依旧是个极好的杀人天,利于办大事。 并不宽敞的县城街道间,张先下属最忠心的部卒们,聚成队列,在零星几根火把的照耀下,快步沿街而行。黑压压一片,部卒个个神情严峻,行进间比肩继踵的摩擦声甚是杂乱,几乎响彻整条街道。 欲成大事,不消人多,只要五百精兵足矣。张氏麾下,是有一些堪称精锐的兵卒了,他们一向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使用着最好的装备。 参与张先行动的五百人,则是久经他统率、训练的部属,虽然在历次战斗中损折走失不少的,但还是保留了一部分。 如果说张琚的底气是张氏的话,那么张先的底气就是这些部属,也是他敢于做大事的最大倚仗。当然连遭败绩之下,士气已经很低落。 不过,在张先召集部众,并告以行动目标之后,士气便立刻得到恢复,散乱的军心也重新凝聚起来。对部卒们来说,今夜干完这一票,明晨天亮了,他们也就解脱了。 这个时代,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将相,还是苦苦挣扎的贩夫走卒,对失败的耐受度都是很低的。对杜、张下属的将士们来说,也早已厌倦了频繁的失败、溃退与逃亡。 如果说张先也很聪明,那么他聪明在于将兵败的罪过推出去,把部卒们的怨气往杜洪身上引导。事实上,效果很不错,张先虽然屡战屡败,但至少还带领他们与苟军作战,拼杀过,努力过。 杜洪等首领呢?仅仅是坐在高堂之中,指手画脚,发号施令,他们享受着钟鸣鼎食、美酒佳人,将士们在前线拼命拼输了,反而被诿过指责...... 谁肯甘心服气? 愤怒的力量是可怕的,只需善加利用引导,便能产生巨大的破坏力。而张先,在得到城外苟军的保证之后,果断将军中弥漫已久的怒火,给引燃了,并且首先烧向杜洪,他被张先视为“败乱之贼”。 沿长街而西,不到片刻,经过一道曲折,武功县衙便进入眼帘,杜洪的将军府,便设在其间。深夜的衙门前,挂着几盏灯笼提供照明,杜洪对自身的安危还是很重视的,平日的时候,衙署内外,常备着五百亲兵,那也是他最忠实可靠的力量。 不过,随着苟军兵临城下,为表拒敌之心,杜洪将大部分亲兵,都派上城驻守了,以致衙署空虚。 昏暗的灯火下,只有几名甲士在值哨,并且很快察觉了,自黑夜中传出的动静实在太明显了。 “有状况!”值哨的军卒发出警告,然后朝张先众来处怒喝一声:“来者何人?” 答复他的,是愈加密集且逼近的脚步声,而伴着一阵密集的破空响,数十支羽箭以凌厉之势袭来,根本反应不及,几名哨卒立刻被射倒。 身着的皮甲,显然无法防护来自近距离弓弩的射击,强劲的力道,足以将人射穿。几个呼吸的功夫,张先等众的身影彻底暴露出来,但黑暗之中,也只见得幢幢人头。 张先满身戎甲,一马当先,就像过去在冯翊打猎那般,冲锋在前。衙前军卒,还喘气的被补了刀,闻声之后出门查看的守门军官,被张先眼疾手快,一刀给砍了脖子。 抢开大门,门后的守卫,也被张先带头杀散,至此,县衙大门彻底洞开,于张先而言,完成“战场起义”最大的阻碍搬开了。 冷峻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县衙内的花木、房舍,张先深吸一口气,高举的长刀在灯火的映照下,闪着寒光。用力往前一举,张先怒喝道:“杀!” 言落,便带头冲锋入衙,身后部卒也一齐涌入,分往衙中各处,逢人便砍,见人便杀。 在事前,对此次行动目标,张先也有很清晰的交待,总结来说,就一字两条:杀杜洪,杀光衙内所有反抗之人! 武功县衙,地方不大,五百部卒,足以将各院填满,很快自前庭至后堂,到处都是杀声,到处都是惨叫。而张先目标明确,领着一队亲兵,直接奔向杜洪所居之室。 连砍几名仆侍,至杜洪寝居外头,正听到杜洪惊惧的询问:“何人造反?” “张先杀贼!”闻之,张先哈哈大笑两声,招呼着部卒:“杜贼未走,上!” 一左一右两名悍卒跃出,上前一脚踹开房门,伴着一声惨叫,却是前来汇报的仆从先被斩了。而张先步入房间时,见到的是像小鸡一般被拎出的杜洪,还有一名衣衫不整的妙龄女子,那是杜洪最疼爱的姬妾。 其中一名士卒,将那姬妾也一把拽出,伴着一声尖叫,睡装清凉的美人,顿时暴露不少诱人的春光,即便黑夜之中也晃得人眼前一亮。 然而,那士卒显是一莽夫,又或者杀红了眼,受不得其尖锐,一刀就给砍了。无情的钢刀,砍在娇嫩的玉颈上,鲜血飞溅,香消玉殒,张先连喊住手都来不及。 “谁让你杀她的?”张先怒责亲兵。 亲兵委屈道:“将军有令在先,所有人等,一概格杀!” 张先瞪了亲兵一眼,却没再斥责,看着已没了声息的美人,可惜道:“多好的女人啊!就这么被你这匹夫 杀!” 即便不自己享用,拿来献给苟军主将,也是一份厚礼,一种诚意啊! 杜洪姬妾甚多,但尤以被杀之女,身段婀娜,艳名在外,毕竟平日里杜洪很喜欢带出去炫耀,给下属们欣赏,张先也是有贪占之心的,但一个没交待清楚......可惜了! “多好的女人啊!”回过身,心头小小的郁闷立刻消散了,看着惶恐不安的杜洪,张先又感慨道:“竟为这等犬豕之徒享有!” 看着面带血迹,状若恶鬼的张先,杜洪颤声道:“张......张先,因何造反?我,待你兄弟不薄啊!” “不薄?前几日,你不是还要治我的死罪吗?”张先冷笑道。 “误会!误会!”杜洪道。 “没有误会!匹夫,纳命吧!”张先抬起刀。 “别——” 然后是一声惨叫,杜洪即行殒命,带着他对宏图霸业的妄想...... 不管如何,在羯赵末年的北方舞台上,杜洪也还算是个人物,他的经历与建树固然无可称道者,但也足以留名史册哥了。 倘若将来苟政成就大业,他们作为创业之初一个主要对手,一个上升的台阶,还是值得被拿出来说道的。能够做好一个历史级别的背景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屋内,张先又补了一刀,将杜洪的脑袋揪下来,血糊糊的也不管,就往腰间一别,招呼着左右,往外走去,道:“立刻派人,告之各门守军,杜贼已死,我愿率三军投效苟军,保全性命。有不从者,从者可杀之!” “诺!” “将军,府中人众,还要杀完吗?”适才杀美人的那名亲兵,又小心地问道。 闻言,两眼一眯,张先表情变得阴狠,冷冷道:“斩草除根,杜洪的妻妾子女、亲兵仆从,一个不留,全部解决!” 随着张先一声令下,县衙内的杀戮又多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杜洪随军带着的家眷、亲兵、仆人,一个一个被张先的兵卒揪出来砍杀。 足足上百人,无一活口,县衙上下,除了圈厩里的牲畜,几无幸存者。相比于县衙的混乱,反是县城内,在短暂的轰动与混乱后,迅速恢复平静。 当杜洪被杀的消息传开后,骚动是难免的,然而,愿意为杜洪报仇的实在不多,不是没有,而是被各部军官自发地镇压了。 到这个关头,解脱与活命,是属于三军的意志,没人牵头,或许还能多坚持一段时间,一旦有人行动起来,那是从者如云。 这是属于军队的意志,张琚是看明白了的,因此他并不把杜洪放在眼里,他有自信能轻易把三军招揽到自己这边,乃至于想和苟军讨价还价。 而这一点,也被张先从大兄那里学会了,并抢先利用。 城中的混乱,也让城外的苟军将士没能睡个好觉,苟雄、苟安知道细情,倒也不至于慌张,但为免出现什么意外,还是做着相应调度的防备。 就这么着,城内熬着,城外也同样不轻松,直到喧声消沉,波澜不兴。等张先再派使者出城,正大光明地出城来见,苟雄也撤去了高度军备。 约摸在拂晓时分,在把各城将校联合,达成投降共识,并初步掌握城中这大几千军全部指挥权后,张先终于得空,回到张府。 事起之时,张先便命心腹,带领一支亲兵,前往“保护”。此事,对张先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要知道,张府内的护卫,一直以来,本就是他在安排。 等张先回府之时,张府仍旧严密戒严着,府中上下,全部被禁制,以防乱兵侵扰。这条理由是说得过去的,但当作为族长的张琚都被控制起来的时候,情况显然就有些特殊了。 晨曦初露,武功城内的夜色被东方的微光渐渐冲散,也将张府内的异样气氛暴露出来了...... “将军!” “大兄何在?” “在房内,甚怒!”心腹小声答道。 闻之,张先嘴角稍微翘了翘,摸了摸肚子,道:“去给我准备点吃食!” “诺!” 门被推开,人影一闪,又被合上,张先那还算壮实的身躯出现在张琚眼帘。斑驳的铁甲上,满带着凝干的血迹,像是个百战勇士。 “大兄!”张先躬身一礼。 这一夜,对张琚来说,也是一个不眠夜,双目布满血丝,形象全无,更没了平日里那种自信与从容。突发的变乱,显然也在他意料之外,更让他愤怒的,还是来自张先的背叛。 没错,就是背叛!多少年了,张先对他唯命是从,张琚也习惯了,如今,竟敢背着他做下这么大的动作,还敢以下犯上,软禁自己! 打量张先两眼,张琚实在忍不住从心头涌上来的情绪,怒道:“你真是办了好大一桩事啊!” “大兄息怒!容我解释!”或许是长久以来的威压在起作用,张先条件反射般地拜道:“小弟此举,也是不得已!” 见其反应,张琚心下稍安,旋即怒不可遏,冲张先发 泄道:“解释什么?何需解释?你好大的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 私自动兵,贸然举事,还敢软禁于我,你想干什么?造反?你可知,稍有不慎,我张氏都将被你连累,灭族......” 面对张琚疾风骤雨一般的训斥,张先脸上的谦卑与恭敬渐渐消失了,躬着的腰也直起来了,双目更是直视着张琚,沉着声音打断他:“大兄,杜洪已死,众军在握,城外苟军业已联络好,此事已成!” 闻言,张琚面色一滞,但更大的羞愤涌上心头,诘问道:“鼠目寸光,误我大事!你就这般急于投降?你有胆量举兵作乱,就没有勇气与苟军对抗一段时间?” 张先深吸一口气,也拔高了声音:“大兄!你太自负了!苟军岂是好惹的?苟政岂能小觑?依你的策略,只会把张氏带入深渊,此事,该听我的!” “听你的?张氏,还轮不到你做主!”张琚恨恨道。 “今后就是了!”张先紧跟着脱口而出。 闻之,张琚终于从怒火中勉强脱离出来,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张先:“你想做甚?你还想夺我之权?” 见其状,张先面皮抽动几许,那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摊开双手,淡定道:“有何不可?大兄自负谋略见识,但没有我与族部拼死护卫打拼,又岂有今日?” “你敢!”见张先来真,张琚暴怒而起,通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张先:“你要自觉于祖宗家法吗?你以为你能服众?” 听张琚这么说,张先表情顿时恢复了阴沉,扭曲的表情,搭配着面上的污迹,显得更加森然。在纠结许久之后,张先抬眼,漠然道: “大兄所言甚是,我没有大兄治家十数年的威望,是难以服众的!只要大兄在......” 张先语气不带丝毫感情,而听此言,张琚顿时色变,忍不住后退两步,惊呼道:“你还想做甚?” “既已做到这一步,小弟又何不更进一步?”张先的右手已经按在了腰刀刀柄上,并缓缓开拔:“苟政在意的,只是武功城,他的许诺也只是应在张氏族长身上,而不会管族长是你张琚,还是我张先!” “你要弑——” 没有给张琚把话说完的机会,张先的刀也更快了,只不过这回斩在自己兄长的脖子上。 然而,杀兄容易,如何收尾呢?只能推到“杜氏余孽”身上了...... 第24章 收降、有警 在天色大亮之后,武功城内再起波澜,张先派出亲兵,于城内大索“杜贼余孽”,折腾得鸡飞狗跳,捕捉获“刺客”十余人。 张先下令,将所捕之人悉数斩杀,替兄报仇,再之后,方怀着悲痛的丧兄之情,向城外的苟军表示,可以献降了。 而这比起拂晓时分使者出城与苟雄约定的时,晚了足足半个多时辰,因为这个迟误,引发了苟雄的怀疑与不满。于是在具体的受降上,苟雄提出了更为苛刻的要求。 张先被要求,率领武功城内守军,解去甲胄,留下长枪弓弩,只携带短兵器出城驻扎。 苟雄的要求,在张先眼中相当过分,很不受尊重,但从受降的角度来讲,又算不得什么了。而即便心中颇不愉快,张先也只能按照苟雄的意志处置。 不只是因为苟雄的强势,更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张先也没有退路,来自苟军的接纳,就是他掌控张氏家族的一个强力支撑。 另一方面,若是张先胆敢出什么幺蛾子,都不用苟军多做什么,只需再使一道攻心计,杜张的部下们鼓噪起来,把张先斩杀,而后投降,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张先,没有选择。 至于前途命运,只能搏一把苟军能够守信用了,而这一点,又不得不提苟政一直营造的“仁义”人设了,随着地盘的扩张、实力的增强、声望的增加,到了关键时刻,也开始成为相关利益者采取决策、措施的重要因素. 随着守军撤出城外,对张先的识趣苟雄这才有所满意,而后遣部将苟涛,率先登营入驻武功城,待确认再难有其他反复之后,方才让张先率领几十名杜洪僚属到大营参见。 当初杜洪自长安西逃时,所率上万人众中,除了军队之外,还有一批下属官吏,这些人中,有投效的三辅士族,也有杜洪接收的原羯赵僚属,可说是羯赵时期关西中上层建筑及统治精英。 对这些人,苟政特地交待过,要尽可能地生擒俘虏。苟政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将这些人收编,引为己用。人才问题,一直是苟政面临的迫切问题之一,尤其是熟悉统治规则、能够实处其事的干吏。 自己培养,终究是需要时间的,那是着眼于未来,而当下,招降纳叛是苟氏集团壮大实力最主要的手段之一。 或许这些个人,存在方方面面的问题,比如忠诚、德行、能力什么的。然而,对当下亟需壮大完善的苟氏集团来说,这些反而不是主要的。 苟政的根基不在这些降臣身上,而苟氏集团对他们的需求,也仅仅是充实集团的职能,让这个新生的军政集团能够顺畅地运转起来,把握大好时机,更好地茁壮成长。 同时,随着杜洪被杀,他的旧部与下属们,可选择余地也不多了。 倘若能够被苟政接受,即便不感恩戴德,在新的集团、新的势力下,在苟政建立对关中的统治之事上,发挥一些积极有效的作用,还是可做期待的。 即便有些因为杜洪之死而产生的微不足道的恨怨,也能完美的转移到张氏身上,与苟政无关。苟将军,是欲广纳群贤以成大事的英雄明主...... 长安的治事总结,加上关东形势的剧烈变化,以及身边文武的探讨建议,都让苟政定下了在关中的发展基调。那就是:先发展,然后再解决快速扩张带来的问题。 而如何快速扩张呢?无外乎两件事,攻城略地,招降纳叛! 傍晚时分,苟军大营,炊烟袅袅,人声鼎沸,却是苟雄以杜洪败亡而犒赏三军,全军将士,俱是欢颜。 原本还算宽敞的帅帐,添置食案后,二十几名将校就几乎将之塞满,不过如此也好,显得更热闹。苟军将士们,推杯换盏,开怀痛饮,尽情享用着从城内缴获的物资,铜臭味与酒水味交织,氛围更加热烈。 “建威将军之名,末将早有闻之,今日一见,果真气势非凡,实为我关西豪杰之楷模。”张先同几名降将,也在宴上,借着气氛,端酒起身拜道:“能与将军共事,实乃末将荣幸!日后,还望将军多多关照......” 张先一番“甜言蜜语”,自当不得真,但其讨好之意,却是实实在在的。只不过,他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对他的恭维苟雄并不感冒,甚至只是给了一个相当冷淡的眼神,然后与其他几名降将喝酒。 这下,张先一下子被“凸显”出来了,尴尬地举着酒碗,呆在那儿,本人脸色更是变得有些难看。还是苟安见状,哈哈一笑,起身与张先碰了一杯,这才稍微缓解了气氛中的异样。 而接下来酒宴上的热烈,自与张先无关了,他眉头始终凝起,不时抬眼看看苟雄,心中充满了阴霾。苟雄对他的嫌恶,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这可大出张先意料,也让他甚是忧虑,乃至恐惧。须知,苟雄可是苟政的亲兄,苟氏集团无可争议的二号人物,被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不喜,处境堪忧啊。 关键在于,张先有些想不明白,除了此番受降,他与苟雄从来没有交际,与苟军的两次交战,也与苟雄无关,究竟是哪里触犯了他,实在 百思难得其解。 在一众武将之中,还有三名文吏,领头的,便是始平内史柳恭。此番苟军西进,他在始平,也组织起一批民夫及物资,做后勤支援,辎需供应,料理甚是得当。 与众将的开怀畅饮不同,柳恭矜持而淡定,只是浅饮几口,然后安居其座,默默地观察着帐中情形,思量的目光,也不时落在苟雄身上。 这的确是个豪杰,襟怀坦荡,嫉恶如仇,但总难免义气任事。张先毕竟是降军之首,即便再怎么鄙夷,也不必如此挂在脸上,这可不利于安统战,至少不利于安张氏部曲之心。 另一方面,这犒军之事,怎能由苟雄私自决定呢?苟雄虽是主帅,但苟军的主公,却还在长安。这样的行为,若是换个忌刻的主,是难免引发不满的。 由此,柳恭又不免产生其他联想,他在苟氏集团内部,也待了几个月了,对苟军内部,尤其是苟氏家族内部,也有了些粗略的认识。 在柳恭看来,苟氏家族的内部问题不小,不在于那些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而是苟雄的存在,明显威胁着苟政的地位。 苟雄,不只在族中有拥趸,在军中也有相当高的声望,他的人格魅力,远在苟政之上。而苟政对此,似乎没有丝毫警惕与防备,仍付与仅次于自己的重权。 照如此趋势发展下去,苟氏集团是很难不出问题的...... 柳恭倒不是在为苟政忧心,他只是据自己的观察与认识,做出自己的判断罢了。倘若有什么值得忧心的,那便是,随着他与兄长被接纳,柳氏的子弟们也开始为苟军效力,双方也不断绑定在一起。 经历去年“破壁之祸”之后的柳氏,重新开始恢复了,而发展的上限,与苟氏集团的未来有着密切关系。柳恭可以不在意苟氏集团的未来,但不能不在乎柳氏,让柳氏复兴昌盛,也成为他的执念。 而在短期之内,柳恭是不希望苟氏集团出问题的,因为就当前的形势而言,苟氏集团发展得越好,对柳氏也是有利的。 一个新生的势力,在其蓬勃发展、快速壮大之初,参与其中的人,总是能够获得巨大好处的...... 不过,柳恭有对苟政、苟雄两兄弟关系的思虑,但他也就心中想想,是不会带出任何贸然言行的。疏不间亲的道理,柳恭还是明白了,至少当前苟氏兄弟之间呈现出的,可是一片兄友弟恭、同心协力。 在柳恭做着深远的思考的同时,另外一边,想不明白的张先,心头则逐渐为阴霾所填满。忧虑之色,溢于颜面,几度抬眼,忽地脑筋一转,再度起身,凑近帅案,向苟雄拜道:“将军!” “你的安置,待主公命令来,自有结果,且先安抚好部卒,不必如此急切!”看了张先一眼,苟雄淡淡道。 对此,张先摇摇头,而后郑重道:“末将并非为个人前途,而是有一则紧急军情相告!” 闻言,苟雄眉头微微皱起,板着脸道:“讲!” 张先:“据末将所知,杜洪之所以敢于顽抗苟将军,是因为有强援将至!” “强援!”在军情大事上,苟雄不敢掉以轻心,又问道:“哪方援军?” “梁州刺史司马勋,已率精兵三万,自南郑北上......” 言落,色变,苟雄虎目一紧,语气显得急切了些,接连问道:“当真?何日出发?走哪条道?军至何处?” 张先明显被问住了,摇头道:“末将原以杜洪只是虚张声势,以迷惑众军,为其效命。然昨日方知,司马勋遣人告之,梁州晋军北上支援,让杜洪坚守待援,确系其事,然具体进兵情况,实在不知。” “为何不早报!”苟雄不免愠怒,盯着张先。 一股凌厉之势扑面而来,张先小心应道:“昨夜城中举义,诸事紊乱,末将忙于归顺,一时疏忽了,还望将军恕罪!” 深深地看了张先一眼,苟雄遽然起身,突兀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帐内的喧嚣都有所压抑。环视一圈,苟雄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诸位弟兄,但请痛饮欢庆,我另有事少陪!” 言罢,便往帐外去,临了还冲苟安招了招手。 帅帐旁的小帐中,狭窄昏暗的空间内,关西舆图被挂起,苟雄沉凝的目光,定定地盯着关中平原的南边,在那重峦叠嶂、起伏险峻的秦岭山麓间。 而在上边,几条曲折的线条,将进入秦岭的几条通道,粗略地标注出来。 身边,只有苟安一人,沉吟少许后,苟雄发话问道:“子平,你觉得,倘若梁州晋军北上,他会走哪条道?” 闻问,苟安答道:“从图上看,倘为救杜洪,当走骆谷道,从速宜便!” “立刻派出斥候,沿秦岭山道,向南刺探,务要打探清楚晋军动向,骆谷、褒斜,哪怕陈仓道,都要派人!”苟雄吩咐道。 “诺!”苟安应道。 “梁州晋军当真北上?”顿了下,苟安说道。 “大军调动,一旦有警,岂易瞒人?”苟雄道:“一探可知 的事情,谅那张先,也不敢以此重大军情相欺!” 苟安颔首,而后深吸一口气,道:“便是晋军北上,因何要助杜洪,对付我军?我们,可是受建康朝廷赐封的,同属晋臣啊!” 闻之,苟雄冷笑道:“子平,你何时变得如此质朴了?建康朝廷对我军的态度如何,你又不是不知,晋廷如此,遑论拥兵一方的司马勋? 比起关中,所谓的同僚,又算得了什么?” 听苟雄这么说,苟安叹了口气,道:“不知二将军打算如何应对此事?” “晋军来势汹汹,欲谋关中,还能如何应对?”苟雄理所当然道。 “此事......”略作犹豫,苟安拱手道:“二将军,此事还当速报长安,请主公定夺才是!” “这是自然!”苟雄肯定地应道,但是,转过头来,上下打量苟安两眼,疑问道:“子平,你的态度可有些不对,你平日的果敢无畏呢?听语气,你似乎很忌惮与晋军作战!” 闻问,苟安与苟雄对视着,轻摇头道:“我非忌惮晋军!” “那是为何?”苟雄凝视着苟安。 苟安也不露怯,只是定定地道:“主公以晋廷大义,招抚关西士民,凝聚人心。此番,倘与司马勋交战,不论胜败,必陷主公于尴尬境地。我担心的,只是此事,会误了主公收取雍秦的大略......” 听苟安这么说,苟雄呆了下,神色渐渐缓和,转过身去,又盯了一会儿地图,沉声道:“先把敌情探明再说吧!” 微微停顿,苟雄又悠悠叹道:“此事,的确不是我能自作主张的,立刻飞马报与长安!” 第25章 坚决 永和六年,夏五月十九日,长安,雍州刺史府。 虽然捏着鼻子接受了东晋朝廷的赐封,但苟政此次并没有对此事大加宣传,对外仍以“雍州刺史”的名义进行军政活动。 堂间,苟政一脸沉容,端坐于堂案后,两眼微眯,就像是在养神修心一般。直到左司马杜郁进入堂中,苟政方才睁开双目。 “属下参见明公!”杜郁习惯性地观察了苟政一眼,心中顿生警惕,近前,不卑不亢地行礼道。 “德茂来了!免礼!坐!”苟政语气平和,但表情实在失之严厉,让人不敢大意。 “谢明公!”杜郁稳定思绪,落座后即问道:“不知明公,唤属下所谓何事?” 自投效苟政的这两个月来,杜郁一直被虚以高位,苟政将军府的左司马,一旦付以实权,那便是排行前列的要员了。 而平日里,杜郁虽然也有好几次受邀参与刺史府的“军政扩大会议”,但发言权少,决策权更无,不过这还算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没有任何怨言,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苟政对杜郁,实则也还算关照,越是重视,考验的过程才必不可少。因此,为了避免杜郁过于寒心生异,平日里也多有关注,偶尔也召至府中,慰问一番,以示关怀。 若是平日里,或许杜郁会认为,苟政又要做一番收买人心的姿态了。不过此次,杜郁心中却有所预感,恐怕与自家那大兄杜洪有关了,那封劝降信也去了三日之久,接受抑或拒绝,早该有结果了。 耽于如此考虑,杜郁在言行上,自然显得有些谨慎,乃至拘束。而不管结果如何,今日一场会面,或许奠定的就是他京兆杜氏未来前途的基调了。 看着杜郁,苟政没有任何废话,从案上拿起一卷竹简,示意侍候在侧的郑权递给他,然后说道:“武功战事有结果了,这是战报细情,德茂可看看!” 闻之,杜郁心道果然,略作迟疑过后,在苟政凝视的眼神下,起身接过,低头翻阅起来。 注意着杜郁阅览间沉凝的表情变化,苟政以一种遗憾的语气道:“我欲化干戈为玉帛,然令兄抗拒之志甚坚,殁于张先之手,却也是出乎我意料的......” 听苟政这么说,杜郁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意味,放下文简,望向苟政,怅然道:“明公已是仁至义尽,无以复加。 实在是家兄,志大才疏,既无识人之能,又无用人之智,更无自知之明,逆势而为,与明公为敌。落到如今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杜郁这番话,总能让人听出几分真心,因此,苟政的表情缓和了些,吁出一口气,赞叹道:“杜德茂,真深明大义之俊杰!” 对此,杜郁只是拱拱手以示感谢,然后叹道:“只可惜,我那些侄儿女,以及诸多族亲,也受株连,为张先所害......” 听杜郁这么说,苟政平静的眼神中滑过一丝异样,看来这杜、张二族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并且直接便是血海深仇 不过,苟政却没有点破,甚至打心里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关西士族之间,还是多些矛盾才好,原本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张先,苟政还没想好如何处置。 但看杜郁这个态度,他暗暗决定,此人得留着。别的不说,就冲他把杜洪全家干掉,就值得嘉奖,这是苟政也想做的。 只不过,一段时间的了解下来,苟政很是看重杜郁本身的德行才干以及他身后的老牌关西大族杜氏,因此在如何杀杜洪之事上,有所顾忌。 而张先,完美解决了苟政的烦恼,并且干得相当漂亮,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这个人,战场上不能打,这杀人放火,却还算一把好手! 些许念头,一闪而逝,再看杜郁时,苟政又恢复了严肃,说道:“今日召德茂来,我另有事请教!” 闻言,杜郁也从难抑的伤感中摆脱出来,深吸一口气,抱拳应道:“不敢!明公请讲!” 苟政的双目中有一抹隐晦的凌厉,稍作斟酌过后,沉声说道:“不知梁州刺史司马勋其人,德茂了解多少?” 杜郁略显讶然,他以为苟政会以关西之事相询,怎么突然谈到梁州、司马勋。带着这丝讶异,杜郁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拱手道:“禀明公,对司马勋,属下只是闻其名,而难知其底细,只知他乃晋室宗室,二十年前自关西南逃,年轻时以勇武知名......” “就这些?”苟政眉头微蹙,也不知是不满,还是失望。 杜郁道:“不知为不知,在下不敢揣测妄言。敢问明公,可是南面梁州方向,有异动?” “德茂猜出来了?” 杜郁拱手:“此事并不难猜想!明公既发此问,必有缘由。何况,去岁关西大乱,司马勋便率军北上,逼近长安,与赵军鏖对多时。 此人对关中,素有野心,今明公入据长安,他难以安坐南郑,发兵北来,亦属常事!” 苟政点点头,给了个肯定的回答:“前方收降武功之后,得到一则消息,言司马勋已率率精兵三 万北上,正是受你兄长所请,意欲图谋我关中!” 闻言,杜郁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而苟政看着他,幽幽说道:“我听闻,去岁司马勋北上之时,雍州境内,响应他的豪强士族,达数万人,不知杜氏可在其中?” 对此,杜郁毫不犹豫,却也答非所问:“禀明公,去岁关西豪右,举事响应,乃为反抗羯赵暴政侵袭!只可惜,司司马勋实力不继,面对赵军精锐,进退失据,乃至怯而撤军,大失关中人望......” 听他的回答,苟政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说道:“那么今日,司马勋重整旗鼓,卷土重来,不知德茂以为,关西豪右,又当作何反应?” 杜郁的回答,依旧干脆,并直指要害:“去岁司马勋军盛之时,兵锋一度直指长安,那时关西地方豪强,也多结壁自保,至多趁机括财略地,少有直接参与晋军与赵军激战者。 而待司马勋兵退之后,那些举旗响应晋军的豪强,多受麻秋、王朗等赵将的清算报复,死者数万,损失惨重。关西豪豪强,是受过教训的!” 微微颔首,思量几许,苟政又轻轻地问道:“我自提兵西来,高擎晋旗,以正朔大义,抚揽士民,两个月间,过程虽有如破冰,但也初具成效,应者逐渐加多。 而今,司马勋举兵北来,同为王师义旅,他与建康的关系,可比我军要亲近牢靠,且更加名正言顺。若两军对垒,不知关西豪右,会站在哪一方?” 隐约能够感受到苟政言语间的忌惮之意,杜郁也稍加思量,郑重地应道:“明公,恕在下直言,若双方交战,短时间内,关西豪右,必是两不相帮。士族豪右,自有其生存之道!” “也包括杜氏?”苟政目光一下子变得攻击性十足。 杜郁心下一凛,重重地抱拳道:“若蒙明公不弃,愿率部从,与明公并力作战,共抗梁州兵马!” “这可是逆乱之举!”苟政调侃道。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此为古今之理!”杜郁表示道:“何况,以在下看来,司马勋徒有虚名,是假豪杰,明公文韬武略,实乃真豪杰!司马勋,绝非明公对手!” “承蒙赞誉,只是眼下,我实在愧不敢当啊!”苟政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讥讽:“三万精兵,听着便够唬人!” “哈哈......”杜郁突然笑了两声。 苟政则配合着投以好奇的目光:“德茂因何发笑?” 杜郁道:“明公,恕在下直言,司马勋或有三万众,但三万精兵,绝无可能!” “为何?” 杜郁:“在下虽对司马勋知晓不深,但对梁州的情况,却有些了解。梁益二州,久处于成汉李氏治下,司马勋虽受梁州刺史多年,然徒有虚名,直到三年前桓征西平蜀收复梁益二州,司马勋率军进驻汉中之后,这个刺史方才名实俱备。 然梁州诸郡,失落于李氏之手多年,短短三两年内,岂是能司马勋能够抚定人心,调用其力?我在京兆,从不知司马勋有安民治安之举,其凶狠暴行,倒常有耳闻。 内部尚不安稳,不能统合其军民力,则急于对外用兵,这是去岁司马勋功败垂成的主要原因。倘其有精兵三万,去岁长安便已被攻克了! 时隔一年,在下也并不认为梁州人心已聚,其实有缺,其力不殆,这也是在下相信,明公能够击败司马勋的原因!” “然而,我入主长安,方两月!比之司马勋,岂不更加困难?”苟政道。 杜郁简洁有力地回道:“明公拥强兵,已在长安!” “同时!”在苟政的注视下,杜郁又进言道:“在下认为,论兵势,明公远强于司马勋,然若对垒,务求速战,迟则生变!” “我却是要多谢德茂的这份信任了,听君一席话,我是信心倍增啊!”第一次,苟政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色,看着杜郁,淡定的语气中饱含坚定:“还请德茂回去整备,明日随我西进!” 闻言,杜郁起身,满脸肃重地拜道:“诺!” 从得知司马勋军的动向后,苟政便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而对此事态度,苟政是毫无疑问的坚决,坚决要打回去! 如果可以,苟政当然希望“晋”这面旗帜,能够再用久一些,多发挥其一些功用。然而,这是有一个基本前提的,那就是于他的根本利益无损。 而此时苟政的根本利益在哪里,在苟氏集团,在关中沃野,在雍秦郡县。一旦这个前提被打破,或者只是受到威胁,那么什么皇庭正朔、大义名分,于他而言,都是狗屁。 何况,倘若真让司马勋拿下关中,将己方消灭。苟政可以断定,建康朝廷绝不会为自己做主,相反,以其尿性只会高兴地给司马勋封赏,嘉奖他收复长安。 而苟政及其部属,又将从义军勋劳,再度被打为贼匪之流了。对东晋朝廷的节操,苟政不抱任何期待,苟氏只是一略阳不知名土豪罢了,不是什么高门大族,还不配被江左的门阀正眼看待...... 因此,一旦司马勋领军北上,面对的只有来自 苟政与苟军坚决、彻底的打击,而绝没有丝毫的妥协与犹疑。 而苟政的这种心态,恐怕是很多苟军下属们,都难以理解的,就连苟安,都不免为此事犹疑。只能说,苟政此前的表演太到位了,连麾下的文武将士都晃到了。 从汧水一路走来的见识与经历,让苟政朝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功利进化,一切决策与行动,都是有一套利益关系逻辑可以解释的。 利益的驱动力量是极强的,对苟政来说,也往往能带来更为果决与凌厉的行动,这是很多心腹下属都看不明白的。 于是,在稍晚的刺史府堂议上,面对郭毅、杨闿、郑权、陈晃、苟须、苟顺这些苟氏集团核心文武,苟政明确提出率军西进拒敌时,一干人等都难免露出诧异。 不过,司马勋北上,侵犯的同样是蒸蒸日上的苟氏集团的利益,对于这些部属来说,选择抗击也不会有任何的犹疑。 他们讨论的,也只是如何对付司马勋的问题,主要在军政安排,毕竟苟政决定亲征。这一点引发了一点小小的争议,郭毅认为,苟政应该坐镇长安,以安人心。 此议显然与苟政所思有冲突,而郭毅是没法真左右苟政决策的,尤其是其态度坚决后。 “苟须,这半个多月岗哨站下来,感触如何?”大方向定后,苟政突然问还穿着兵卒服饰的苟须。 能够列席这等关键的会议,对失落了半月的苟须来讲,无疑是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此时闻问,苟须立刻起身,跪拜在堂间,坚定道:“末将已明前罪,深为愧疚,不敢再犯。恳请主公降恩,准我领军,为主公冲杀,擒拿司马勋!” 观其态,苟政淡淡一笑:“我若不允呢?” “咚咚咚!”苟须连磕三个响头,磕得头昏脑涨,额冒血迹了,兀自倔强拜请道:“我宁愿磕死在堂间!” 第26章 出征安排、苟马鏖兵 如果可以,苟政当然打算再多熬苟须一阵,不过事起突然,正当用人之际,苟氏的这干将领们,不管有多少毛病,该用还得用,尤其在苟政打算亲征的情况下。 当然,如今的苟军,对战将的需求并不像过去那么饥渴,不是非要苟须不可。只不过,就苟政一直以来的观察看,苟须是属于可改造、乃至可挽救的类型。 虽偶有跋扈乖张之态,但忠勇难得,在苟氏将校中,他实则是比较独的,与苟起、苟旦之流,也有所区别。而苟政考虑的,是在什么样的时机,起复苟须。 司马勋率梁州大军北上,直趋关内,给立足未稳的苟军带来严重冲击,甚至直接影响到苟政全取雍秦的大计。当此危急之秋,苟须也算是赶上了。 审视了苟须两眼,苟政摆手道:“复你副督之职,暂领归义右营,随我西进!” “多谢主公!”苟须下意识地拜谢道,话音方落,从晕头转向中反应过来,惊诧道:“归义右营!” “你有意见?”苟政问道。 “末将不敢!”迎着苟政的眼神,苟须赶忙表示道,顿了下,又乞求一般:“主公,能否让末将回破军营......” “怎么?瞧不上?”苟政冷冷道:“我告诉你,论纪律严明、作风优良,经罗文惠调教的归义右营,远胜于破军营!” “末将绝无此意!”苟须解释道:“只是,破军营从成军之日开始末将就在,对将士兵情更熟悉些,利于指挥作战......” 只瞥了苟须一眼,苟政冷淡道:“只有归义右营,要么去上任,要么继续门前站岗,自己选!” 这就是没得选了,苟须心里明白,只得叩头谢道:“诺!” 虽然多少有些不甘心,但比起在衙门前当个小卒站岗,一营主将的位置,吸引力还是要更强的。 只是可惜,那支从组建开始便一直由他统率的破军营,这全军中数一数二的精锐,不知要落在何人手里了。归义右营,论战斗力,怎么可能比得上苟军第一营的破军营...... “衡平,我知你素有带兵之志,统兵之才,一直在我身边随侍,有些屈才了!从今日起,你便是破军营都督!”苟政接下来的安排解了苟须的惑: “我出征之后,你即率破军营,入驻长安小城,仔细查漏补缺,巩固城防!我府上家眷,也一并转移入小城,暂作安顿!” 长安城内要论安全性,还得是小城,毕竟小城当初本就是应战争需要而建设。建成之后,也往往是长安守备最后的堡垒。 此前沽名钓誉,不肯入小城,不肯犯宫室,如今,情况紧急,苟政也不得不做些更安全、充分的准备。 而听到苟政的安排,郑权自是喜上眉梢,待看了眼苟须,方才露出一副谦慎的样子,道:“多谢主公器重,托付如此重任。只是,末将职卑位低,德行浅薄,恐......” “你何时也学会这种酸不溜秋的谦伪之辞了?”不待其说完,苟政便驳斥道,眼神在堂间一扫,淡淡道:“我的亲兵营督,还当不得一军主将?” “自然当得!”建平将军苟侍当即出言附和道:“郑兄弟忠勇双全,护卫得力,破军营交到他手里,是得其将也!” “多谢主公!末将奉命!”在苟政平静的目光下,郑权慨然拜道。 一旁,苟须见状,不免黯然,他有所预感,破军营自己是永远回不去了。郑权可不是旁人,虽非苟氏族人,但也是“老人”出身,既受苟政信重,又得苟雄欢喜,个人能力也相当出众。 除非苟政改弦更张,否则短时间内,郑权这个破军营督将会坐得稳稳的。另一方面,以破军营戍长安小城,苟政显然有在亲兵营之外,另外再打造一支近卫军的心思,当然要全军最精锐的部卒...... 没管苟须的心理活动,苟政转眼便严肃地对郭毅交托道:“我出征之后,长安之事,悉数拜托妇翁了!” 郭毅也是一脸肃然,起身躬身长拜:“鞠躬尽瘁而已!” “苟侍、陈晃!”苟政又唤道。 “末将在!”二人立刻起身。 “我不在的时间,你二人当悉心竭力,协助长史,把守长安!” “诺!” “文明!”特地点出陈晃,苟政在沉吟少许之后,嘴角扬起笑容,道:“自潼关一路走来,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上马治军,下马安民,可谓劳苦功高,我一直心怀感激。今日,我拜你为振武将军!” “多谢主公!”闻言,陈晃那张沉稳的脸上,不免绽开笑容,感激地拜道。 过去,苟政给麾下奖励授将,总会假模假样地说向朝廷上表,但这一次,显然有变化了。“拜”与“表”,一字之差,但映射出的内涵可深,这是在封赏苟氏集团自己的将军! 另一方面,把陈晃抬上将军之位,除了表功酬劳之外,也有让其身份与职分相衬的意思,怎么也得与苟侍相当,这关系到苟政对长安留守军政权力的平衡。 紧跟着,他以一口 更加郑重的语气,对郭毅、苟侍、陈晃三人交待道:“我西进之后,长安城内外诸军,如无你们三人联名署令,一兵一卒,不得调动。 敢有擅动者,以叛乱论处,绝无姑息,非常之时,必以严刑峻法,此议当晓谕三军,勿犯我法!” “诺!” “郭毅主政,苟侍、杨闿负责我前线大军辎需调度,陈晃主军!”苟政又起身,向几人拜道:“一切,拜托诸位了!” 几人哪敢受此大礼,皆起身回拜,一个个言辞慷慨地表示,会精诚团结,共度时艰,保长安稳定。 略作思量,苟政又特意对郭毅交待道:“三郡夏粮之征收,仍要推进,不过,手段上,可以灵活一些。一切,以稳定为主......” “诺!” 苟政说这话时,脸色凝沉,显然并不怎么乐意。然而,此一时,彼一时,随着外部的军事威胁笼罩在头上,对内事务,做出相应妥协是必须的。 自古以来,征粮征税,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稍有不慎,便可能掀起民乱,不管是乱贼,还是假民乱。而苟氏集团对关中统治,离走上正轨都还有不小距离,更加不能大意了。 夏粮征收,与兵进雍秦,是苟政全取关中最重要的两步战略。前者不说建立税收体系,但至少先与地方士民达成一种税务契约,有了开头,才有下一步。后者,则是一种扎篱笆、圈地盘的行为。 两者,都对苟政统治关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但偏偏在这种关键时刻,司马勋这匹夫北上来捣乱了。 思及此,苟政心头更加恼怒,这种被强行打破既定节奏与计划的感觉,实在很难心平气和地接受。此时,苟政在心中,暗骂不已。 回过神,苟政又瞅向虽列堂席,但一直缄默不已的薛强(当然,也跟苟政没有询问有关),道:“威明之见识韬略,于我制敌有大用,此番便率所部义勇,一同随军!” “诺!”薛强起身,从容拜道。 夏五月二十,为御晋梁州刺史司马勋入寇,苟政自长安率师出发,西进迎敌。此番随苟政出征的,除却亲兵、探骑营各一部、归义右营之外,另有杜郁、薛强所部及部分辅卒,全部人马加起来,足有上万人。 显然,为了对付司马勋,苟政不说不遗余力,但大部分的精兵强将,也全部用上了,誓要击破之。二十三日,苟政军至扶风国郿县。 从得知消息、做出决策到进兵的这段时间里,更多关于梁州晋军的消息传来了。首先,司马勋的确发兵北上了,并且规模不小,三万大军,恐为实数。 其次,司马勋并没有如苟雄、苟安猜测的那般走骆谷道,而是舍近求远,走西边的褒斜道。既然舍近求远,其中自有近途之弊,远途之利。 也是在派出斥候仔细侦探过后,方才得知,骆谷道虽近,但道路是几条秦岭谷道之中,最为险峻难走的一条,并且久未修葺,闭塞甚多,沿途多绝道。因此,近则近矣,却不利于大军通行,除非花费大量人物力进行重新开辟疏通。 相较之下,褒斜道虽要绕些距离,但路相对容易走,并且还有褒、斜二水可以利用,汉中的谷粮可以通过二水转运,直达渭水,有利于军辎输,自汉中北伐关中,后勤永远难以抹平的问题。 当然,如果换作苟政领军,他定会走子午道,直袭长安,褒斜道这边,至多遣一路偏师策应。不过,司马勋弃子午道不走,也是有原因的。 去岁,他已经尝试过了,结果让人印象深刻,除了拔了几座戍堡,杀伤一些赵军将士之外,无功而返,空耗钱粮。如今,换一条思路,也是可以理解的,何况,还有杜洪的配合。 而由于苟军将侦探主要方向放在了骆谷道,等褒斜道那边有军情传来时,晋军前锋早已越过太白山岭,出斜谷口,兵锋直指郿县。 为此,苟雄不得不放弃借信息差,设伏偷袭晋军,抑或据谷隘防御的打算,而是果断率领大军,向西进驻郿县。 在苟政抵达之前的三日间,双方的候骑,已然在河谷平原间,展开了各种纠缠与厮斗。苟雄遣弓蚝、苟兴二将,率兵前往偷袭,却为其前锋军所拒。 能够被司马勋派作前锋的晋军,显然是精锐,面对苟军的骑兵突袭,并没过于慌乱,领军的将领也很镇定,从容指挥,结阵相抗。 面对结成军阵,且装备精良的晋军,弓蚝与苟兴哪里敢用骑兵硬冲,对方又是有后援的,无从下嘴,一番僵持过后,无奈后撤。 当然,不能硬敌,弓蚝与苟兴迅速改变战法,借着骑兵的机动能力,一连昼夜,骚扰晋军,采取疲敌之计。不过,这种战法,对并不冒进的晋军前锋来说,作用也就聊胜于无了。 等到晋兵后续兵马,源源不断地自斜谷开出,与之会合后,弓、苟那两支骑兵,袭扰作用则更小了。反是迫于随军粮尽,只坚持了两日,便退回郿县。 当苟政领军赶到郿县时,司马勋那边,也已率军,驻于渭河之阴,距郿县城不过三十里。 同样的,苟军这边的应对,也打 乱了司马勋的计划。他最初的打算,也是趁苟军与杜洪作战时,突然杀出,攻其不备,先击败苟雄大军,斩断苟政一臂膀,而后再借着晋廷大义,邀揽关西豪杰,共击苟政,争夺关中。 然而,他没想到,苟军竟然早有准备,同时来自弓蚝与苟兴的骑兵袭扰,也让司马勋颇为忌惮。去年,就是因为忌惮王朗所率赵军铁骑的厉害,司马勋最终选择撤兵回汉中。 更为重要的,苟军的实力,对司马勋来说,有些模糊,而武功那边的战况,经过周折,也终于传到司马勋耳中。 得悉之后,司马勋也恼怒不已,大骂杜洪无能。他是受杜洪所请,结果领军到了,盟友却没了,有这样的猪队友,岂能成事。 倒不是司马勋有多么地看重杜洪,只不过,倘若杜洪能够作为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武功,牵扯苟军力量,对他经略关中来说,是有莫大好处的。 然而,杜洪的败亡速度,远超司马勋想象,也就让梁州晋军陷入了少许的尴尬,不得不单独面对苟军。 不过,司马勋倒也没有因此感到沮丧,如今的关中,是“猴子称大王”的局面,司马勋对他梁州大军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 只不过,在没有搞清敌情之时,必要的谨慎,也是应该的。于是,军于渭阴之后,司马勋并没有冒进,而是坚壁固垒,持续向关中转运粮草、军械,一副要打持久战的样子。 也就是苟雄兵进郿县后,派军袭扰晋军的同时,强行将扶风东部的夏粮给抢收了,倒使晋军没法就地取粮,至少以郿县为中心的扶风东部地区,做到了坚壁清野,晋军的粮饷,主要还得从汉中供应。 另一方面,司马勋是费尽心思,想要搞清楚苟军的情况,尤其是军事实力,同时积极遣使,联络关中豪杰。整个关中大地,也因此陷入新一轮的动荡之中,遍布雍秦的豪强、军阀们,又一次面临着一个选择: 苟或马! 第27章 运筹 军至郿县,被苟雄等将校迎入城中,苟政并没有直接察问敌情,升堂的第一件事情,乃是接见张先为首的武功降将。 对张先等人,苟政表现出不小的热情,以示接纳之意,让一干降将受宠若惊,尤其是张先,一脸感激之色,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虽然来自苟雄的嫌恶依旧是一种隐患,但作为势力之主的苟政的肯定与接纳,也勉强能够冲淡忧心。而为酬“反正”之功,苟政依前诺,封张先为天水太守,仍领其众,其余杜、张部属,悉数保留原职,经苟雄推荐,苟政还提拔了两名裨将。 这段时间,在御备梁州晋军、抢收夏粮的同时,苟雄还着手对降军进行了一次简单整编。受降之时,张先代表整个降军,但在受降之后的处置上,可就由不得他了。 武功降卒,零零总总加起来,有近七千人,经过苟雄整顿,裁汰了一部分老弱,暂时编入地方及辎重部队,留下五千卒,被苟雄暂编为三营,呼为武功1-3营。 其中,张先的1营便占了将近一半,精卒老兵也更多,余者另编为两营。经过苟雄这番整顿,张先全领武功降卒的意图落了空,并且丝毫不敢反对,只能任由苟军对降卒进行拆解、消化。 对苟雄的整编计划与结果,苟政这边给了相当高的认可,很符合他的心意,这甚至给苟政提供了一个军制建设上的思路。 如今苟军的建设,重点在于中军,在于将麾下的精兵猛将集中管理,不管是组织军事,还是组织生产。但是,中军的人数与实力,已经相当强大,大到以眼下苟氏集团所控资源不能完全支撑的地步。 而中军能够承担集团的大部分军事职能,但不可能完全覆盖,随着地盘的扩张,关于地方部队的建设,迟早会提上日程。 像此前苟军的膨胀那般,把所有的俘虏、降卒,都编入中军,是不大可取了。在加强中军精干力量培养的同时,诸如辅卒、屯田兵、地方兵、戍卒的建设,早已在苟政的脑海中盘旋了。 日后,对降卒以及地方部队的建设方面,苟雄此番对武功降卒的整编,参考价值是相当大的。 当然,就郿县鏖兵的情况来看,整编降卒,更多的目的在于加强控制,在没法迅速消化吸收的情况下尽可能降低管理成本,利于作战。 否则,这数千降卒若乱,对苟军来说,要付出更多的成本去戡乱制暴,用来对付晋军的力量,将不可不免减弱,这是该极力避免的。 而苟政到来后,则强化了这一点,经过他的封赏,张先等降将,不说彻底归心,总是能安心不少的。于苟政而言,对敌之际,正该统合所有力量,以获取最终胜利,这是主要矛盾,武功的三营降卒,哪怕当炮灰,也是能起到不小作用的...... 随着苟政率军入驻郿县,加上降卒,苟军用于对付晋军的兵力,也突破了三万之众,并且,其中六成以上,都是打出来的精锐步骑。 晋军的虚实,于苟政而言暂时不得而知,但己方的力量,他清清楚楚,这也是他必胜信心之来源。而倘若司马勋知晓苟军的实际情况,也不知他还有没有勇气,与苟政在关中鏖兵。 在完成与前线将士会面,发表了一番演讲,并着重表明抗击司马勋之意志,统一将领们作战思想之后,苟政方才单独与苟雄会面,兄弟俩之间,也需要就军事准备与安排碰个头、通个气。 “我听闻二兄对张先颇为厌恶,适才堂间,我见二兄表现,也的确做不得假......”寒暄两句,苟政便就张先之事,问微微绷着脸的苟雄。 苟雄显然没有遮掩的意思,对此,很是干脆地承认道:“不错!” 在苟政的目光下,苟雄面露鄙夷,道:“此人投诚,有功于我军,本该予以奖掖。然观其行事作风,却实在难以忍视! 举事杀杜洪,可赞其行动果决有力,然灭其满门,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却足见其狠辣。即便此事可以理解,趁机篡张氏之权,也可看作恶汉野心之行径,那么弑兄之罪,是怎么也无法洗刷的! 此人心狠手辣,歹毒至极,虽然投降,但绝不可与信,否则,早晚必受其害!” 别看张先将他在武功城内的举动做了些“修饰”,但真相如何,至少对苟雄、苟安来说,是一眼便窥破。而苟雄最不能容忍,显然是“弑兄”之举,这几乎是在挑战他所在意的“道德底线”。 对此,苟政也能理解,苟氏三兄弟之间的关系,向来深厚,而大兄苟胜的殁亡,则一直是苟雄心中的伤痛与遗憾,一直耿耿于怀。 因而,他对张先的厌恶,也同样可以理解。此时,见他愤慨之状,苟政也不由颔首,态度鲜明地表示道:“二兄所言甚是,如张先者,确有蛇蝎之心,豺狼之性,不可不防!” 顿了下,苟政又幽幽一叹:“然而,我以信义为立身之本,既允其事,事成之后,自不能毁诺!何况大敌当前,张先及其部属,还有用处!至于将来,还是暂观后效吧......” “若非顾全大局,我又岂能容之?”苟雄道。 “二兄深明大义!”闻言,苟政立刻拱手恭维道。 “不提此人了,败兴致!”苟雄摆摆手,看向苟政,认真地问道:“对梁州晋军,你有何对策?” “豺狼都闯到我们的地盘了,除了打,没有其他好说的!”苟政淡淡道:“前者给二兄的信中,我应当说得很明白!” 闻言,苟雄露出了笑容,说道:“军中有不少将校,担心你顾忌建康朝廷,影响对敌作战!” “军中此类顾忌情绪,很多吗?”苟政蹙眉问道。 “多少有一些,就连子平,也担心坏了你的大义名声!”苟雄道。 “糊涂!”苟政当即斥责一声,略作思忖,又面露古怪看着苟雄,道:“难道我这个朝廷忠良,装得很像吗?” 闻问,苟雄这么说道:“平日里在诸文武面前,提的的确不少。” “别人知我心,难道二兄还不知?”迎着苟雄注视的目光,苟政苦笑道:“看来,这面具是不能久戴的,戴久了摘下来也费劲! 不过,与梁州战端一开,这面皮距离撕破,也差不多了。若丢了关中,无异于失去我将士存身中之本,与之相比,我要那晋室大义,又有何用? 早点弃了这面‘晋旗’也好,省得连殷浩这种三流货色,也敢隔着几千里对我指手画脚,视为牛马恣意安排!” “元直这番话,该让将士们知晓,如此军心可安!”苟雄道。 苟政颔首道:“上下同欲者胜,此事我会着手安排!” “只是今后.......罢了,今后之事,今后再说!人,总得靠自己!”苟政面上仍然带有少许纠结,但迅速收敛起,问苟雄道:“眼下,一切以破晋军优先,这几日试探下来,司马勋那边是什么情况?” 闻问,苟雄一脸肃然,走到将案边,拿出一道布帛,摊开挂在帐中的架子上,示意苟政察看,说道:“司马勋那老贼,驻于郿西之后,便在扎营固垒,转运粮械,厉兵秣马。 我原以为他是跋山涉水,长途行军,军力疲敝,暂做休整。然而,这两日观察试探下来,我发现晋军是在深沟高垒,沿斜水转运北上的船只、车辆,几无断绝,晋军全然一副久战之象。 这是我军斥候,自晋军大营刺探所得营垒布防草图,虽不全面,但防御惊人,强攻绝不可取......” 伴着苟雄的讲解,苟政看着那片联营图示,眉头渐渐凝起来,思吟许久,方才说道:“司马勋竟想同我们打持久战?他凭什么! 自汉中转运粮械至关中,遥遥五六百里,跋山涉水,他何来的底气,梁州有那么多人物财力供其挥霍,纵然有,他又能够尽情调用?” “他必定有所依恃!”苟政语气异常笃定。 苟政忽地抬首,对外唤道:“来人,把探骑营督朱晃叫来!” 帐中,兄弟俩研究着军情,直到朱晃帐外拜见。命其入内,苟政直接交待着,道:“把探骑营给我全部撒开,从渭北诸郡,到秦州地界,给我仔细打听各郡县那些豪强势力。 此事紧急,不得放过任何风吹草动,但有异状,即刻来报!” 从苟政交待的口吻,便可知此事重大了,朱晃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应了声“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转身便去安排了。 而听苟政安排,苟雄也慢慢反应过来了,道:“元直还是担心关中境内那些士族豪强?”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司马勋还有什么其他对付我们的致命手段!此事,不得不防!”苟政沉声道:“我若是他,也必定广发檄文,邀请关中豪强,围攻于我!” “倘若是那样,我军的处境,恐怕不妙!”苟雄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面上忧色顿显:“莫非这就是司马勋的盘算,意欲以此拖死我们?” 苟政又仔细琢磨了下,感慨着说道:“不论如何,我们得为这种情况,做好应对准备!战争,以正合,以奇胜,很多时候,往往不是敌军大举攻袭带来的威胁大,危险往往在战场之外的地方......” 苟雄颔首。 “我西来之时,不管是杜德茂,还是薛威明,都建议我,对付司马勋,要力求急战、速战,久则生变!”轻轻地舒出一口气,苟政幽幽说道: “对此,我深以为然。我能看到晋军之短,其远道而来,辎重转运不便,然而其背靠梁州,再困难,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相较之下,反而是关中,几经动乱,满目疮痍,四分五裂,我军又立足未稳。与之相比,我军反而是拖不得的。 否则,一旦战事旷日持久,且不提我们的军资能否供应充分,关西的那些地方豪强,对我们兵威的畏惧,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步步减弱...... 届时局势,于我们也只会越发不利,时间利敌,不利我啊!” 听完苟政的慨叹,苟雄也不禁深吸一口气,凝着声线道:“我军若急于去攻,以晋军之深沟固垒,如何能够轻易攻取,强行为之,必定损失惨重,形势稍有变化,便是败亡结局... ...” 依此推演,苟雄惊声道:“难道那司马老贼,竟有如此算计?” 见状,苟政却摇摇头,道:“未必,然而眼下呈现的局面,却有朝那个方向发展的趋势。” “关西豪强的反应,还是后话,但我夏粮征收,已经受到影响了!我与众僚粗略估算了一下,以我郿县三万余众,加后勤辅卒、民壮,眼下能够供应上的军需,只能坚持二十日,二十日之后,我军或许不战自溃。即便小斛分粮,也就月余时间......”苟政语调低沉地道来。 “二十日内,必须击破司马勋!”听苟政这么说,苟雄色变,紧跟着以一种坚决的语气说道。 见二兄那坚毅的眼神、严肃的面庞,苟政却突然笑了,凝重的气氛也因这笑声被打破。似乎,每到艰难之时,苟政就越发从容,冷静,也更加坚定与疯狂。 “如二兄所言,说到底,破局的关键,还在战场上击破司马勋!”苟政道。 “若司马勋深沟高垒坚守,坐等我形势不利,如何破之?”苟雄表情几乎拧到扭曲。 “眼下这些,只是我们的推演与猜测,时间尚有,二兄也不必过于忧虑!”苟政平静地说道:“那司马勋也未必真有如此智略,否则,关中早就收复了!” “前几日试探交锋下来,梁州晋军战力如何?”苟政突然问道,这一点十分重要。 苟雄:“就交手结果来看,至少有两支劲旅,装备精良,作战从容,弓蚝与苟兴的骑兵都没能讨到便宜!至于其他,暂不知晓,但以我观测,晋军精锐之师,也就万人左右!” “这可不能靠猜啊!”苟政叹道。 “是否,遣兵前往挑战,再做试探?”苟雄道。 “正有此意!”苟政。 “哪个营合适?”苟雄问道。 “暂编武功三营!”苟政悠悠道:“我想,此时的张先及降卒,该是乐于表现的。” “初降之兵,人心不齐,战力不济,不堪大用!”苟雄顿了下,又蔑言道:“何况,这个张先,可是个长败将军!” 闻言,苟政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就是败了,于我军而言,也无甚大影响嘛!或许,还能有意外的作用呢?” “元直,你已有对策?”见苟政这模样,苟雄忍不住道。 “尚不成熟!”苟政转脸,又对帐外喊道:“来人,去把薛祭酒、杜司马找来!” “如何破司马勋,我们还需仔细筹谋一二才是......” 第28章 破局之法 5月24日,郿县,苟军大营,苟政亲自下军营,检视营防,视察战备,慰劳将士。 平日里,苟政已经是个相当勤奋的人了,值此攸关生死前途的大战,更加不辞劳苦,躬亲视事,凡是有利于胜算的事情,他都饱怀热情地做。 而在巡阅过程中,苟政也对将士们做着思想工作,将晋军讨伐、朝廷背义之事,进行了充分的夸大修饰,极力挑动着上下将士的不满情绪。 与中上级的将领们达成共识,比起想象中要容易得多,这些北方将领,不管是出身还是所处社会环境,都让他们不可能对晋廷抱有什么忠心可言。 之所以能够在北方形成一种“人心望晋”的风向,只是胡羯长期野蛮压榨下以及石赵统治崩溃后的带来的一种思潮罢了。 在比烂的世界,晋朝虽然烂,但至少还是拥有为天下士民所共识的正朔大义,还有广袤南国州郡作为抵御北方势力的后盾,其核心统治阶级依旧具备可观的掌控力...... 但是,当这种“望晋”的思想与各派势力现实利益有冲突时,那么北人对南朝的殷切背后的虚弱也将暴露无遗。不管是苟氏集团也好,还是其他打着晋旗的形形色色的势力也罢。 没有好处,谁搭理你,要是带来害处,举刀兵相抗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苟氏集团内部的“向晋”之风,本质上,只是因为苟政这个首脑提倡,下属的文武将校们追随从众罢了,喊喊口号罢了,身上又不会掉一块肉。 包括从安邑到长安期间,那些因为受晋廷大义感召而投靠的豪强右族、寒门人才,在经过观察判断苟政能够成事之后,曾经那个“名义”的价值也就体现了,即便舍弃并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比起已经有一定地位与权力的中高级将校,反而是底层的士卒要显得麻木些,对他们来说,忠诚二字是极其冷淡与陌生的,不管为谁效力,他们总是卖命牺牲的那批人。 他们之所以愿意追随苟政,当然不是因为忠诚,而苟政比起其他吃人军阀相对多几分的“仁义”,以及始终维持的物资补给供馈,再加上跟着苟政能打胜仗,并且一直在胜利。 不过,对底层的士卒,苟政同样有共情的办法,并且办法简单粗暴,他直接命下属及各营将校在士卒中传播,晋军此来,不只要抢夺长安,将他们这些将士奴役虐待,整个关中的土地、财货、女人,也都将任其予取予求...... 虽然没有赤裸裸地明言,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这些东西本该是他们享有的。因此,为了关中的土地、财货、女人,将士们,拼命战斗吧!这一仗,不能输! 傍晚时分,与归义左营将士同吃同食结束的苟政,返回郿县城。方出军营,建宁将军苟安前来禀报:“主公,张先回来了!” “打了这么久!损失如何?”苟政的语气中竟然带有一抹诧异,略显诧异。 苟安道:“在晋军强袭之下,损失过半,不过,据接应的苟兴言,张先这一仗,打得甚是勇敢,不过贷于实力,非晋军精锐之敌,因而败退,损兵折将......” “走!随我去迎一迎!”闻言,苟政只是稍所沉吟,招呼着亲兵马队,绕城而西。 今日清晨,张先便奉苟政之令,率暂编武功三营出击,前往渭阴晋军大营挑战。对于这种明显有败无胜的战斗,张先自然打心底不愿意,但作为新降之军,他们是没有话语权的,甚至没有人权,需要通过卖命地展现忠诚。 因此,张先等人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他当然可以领军再反叛苟政,但那样就意义不明了,最浅白的一点,舍弃连续击败他们证明了强大实力的苟军,去投毫不知根底的司马勋,这绝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选择。 而张先,在基本的形势认知与判断上,对于利害的分析,还算是正常的。同时,如今的苟军,不管怎么样都代表着关中的利益,降军将士的亲友故人中,给苟政效力的,也有不少,这种地域、人情上的关系,不是梁州晋军能够轻易替代的。 再加上,苟政也有明言,在作战目标上没有过高的要求,只是作为前哨试探,同时还有苟兴率锐骑营策应,张先等人这才安心领军开赴晋军。 张先军的动向,也很快为晋军的斥候探得,初时司马勋还有些犹疑不定,认为苟军有诈。但后来得到确认,郿县的苟军大部队并没有动,出击的只是一支几千人的偏师,那时,张先军已然缓缓迫近。 于是,司马勋果断派出八千步骑迎敌,司马勋麾下有两支晋兵最为精锐,一支自是他的牙门亲兵,一支则是他驻武当时编练多年的精卒,两者堪称是司马勋统治整个梁州的基石,是他权力、威势的主要来源,也是他勃勃野心最有力的支撑。 迎击的晋兵,便以“武当军”为核心。于此同时,司马勋又在晋军大营内整备兵马,在安排好营防的同时,做好大出兵的准备,以策万全。 战争从来都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意外因素,而每一个意外因素出现的时候,都可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但是,有些战斗的胜 利,也的确可以从纸面实力,便做出判断。 比如张先与晋军的这场试探仗,结果是一目了然的,有价值的地方在于过程,在于交战时,张先军呈现出了此前与苟军交战不一样的面貌。 面对晋军精锐的袭击,张先表现得很英勇,他的麾下也相当顽强,虽然迅速落入下风,但并没有一触而溃,硬是与晋军纠缠了一个半时辰,方才在巨大的伤亡下,向东败退。 也就是苟兴率锐骑营及时接应,杀退了一波晋军的追击,否则张先能否全身而归都要另说。而造成张先前后表现反差的原因,或许还是压力与处境,如今的张先,毕竟是张氏之主,在家族生存与发展的事业上,需要他拼命争取...... 苟军的城西大营外,当苟政再见张先时,看到的是其狼狈的身影,以及随其败归的两千多降卒将士,士气更加低落了。 需要提一嘴,苟政昨日才提拔的两名武功营督,都战死了,皆在晋军的追击中被杀。比起张先,他们逃命的功夫,实在太差了...... “败军之将,请明公责罚!”面对苟政的亲迎,张先一脸汗颜,埋头参拜道。 见状,苟政上前两步便将之扶起:“张将军请起!” 张先也是会演戏的,又或者真的感到羞愧难耐,单膝跪在那儿,硬是不肯起,最终还是被苟政强行托起。 看着张先,苟政说道:“将军不必如此,此战之败,非将军之过,而是我筹谋之失,勿要内疚!何况,此战虽败,却打出了将士的精气神,我听说将军与部下作战甚是英勇,我是既感动,又惭愧!” 听苟政这么说,张先方才松了口气,面带感激地说道:“多谢明公!” “将军作战辛苦,还请率军回营休整,我命人备好粮肉,犒劳将士!” “诸位将士辛苦了!还请放心,今日之败,只是为了赢取他日更大的胜利。苟政在此允诺,将来定然为死难的弟兄报仇,还请将士们共同监督......” 经过苟政这一番亲近的表演,拜卒们的士气虽然不可能回复得太快,但军心俨然安定不少。夕阳西下,默默地注视着败军还营,苟政心中感慨着,这暂编没几日的武功营,又要经过一轮大整编了。 念头生生灭灭,正欲回城,斥候急报,一支晋骑,正在向大营袭来。闻之,苟政眉头顿时蹙起,当即下令,打探敌情,同时示警各营。 伴着天边鲜艳的火烧云,一支千人规模的晋骑,扬尘而来,并且大胆前驱。为了这千余晋骑,整个郿县城内外的苟军都被惊动了,号角声起,动静贼大,给人一种手忙脚乱的情景。 这支晋骑,自然是战胜张先的那支晋军精锐,携胜之势,奉命前来探营,这也是自晋军挺进关中后,距离苟军大营最近的一次。 感受着苟军营内的骚动与混乱,领头的晋将不免得意,当然不敢直接冲击敌营,因而只是试探着先在城西大营外游弋,观察动静,同时做好了随时撤退的打算。 然而,透过寨垒,能够听到苟军营内的喧嚣,看到忙碌以至失措的身影,但始终未见苟军有什么有力的措施。相反,营前的防御,垒上的守备,倒是明显加强不少。 这样的状况,也增强了晋将的自信,胆子更大,率军从南边绕过,至城南,到东营,再过城北,围着郿县城整个绕了一圈,所见都是一般的景象,嘈杂、纷乱、彷徨。 重回城西苟营时,似乎已然做好防备了,喧闹声小了许多,然而这距离得知晋骑来袭,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了。察之,晋将率人,逼近营垒,放了一波箭后,方才在苟营零星的弓弩反击下,扬长而去...... 城西苟营之内,望着晋骑远去的背影,苟兴一脸的不甘,几度抬头瞧向苟政,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主公,区区千骑晋军,我率锐骑营便可破之,岂容其猖狂?” “区区千骑,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吗?”感受到年轻族将的愤怒情绪,苟政轻轻一笑,道:“格局不妨放大一些,怎么也要把整个梁州晋军套进去,才值得我们出重拳!” 听苟政这么说,苟兴微怔,不过看着苟政那从容的表情,愤慨瓦解,心绪也不禁平复下来。耳边又传来苟政的教诲:“这段时间作战,你表现不错,成长迅速,不过,堪为大将,仍需戒骄戒躁,战场是最好的课堂,要沉下心来,仔细学习体会......” “诺!” 天边的云彩,已然失去了最浓厚与绚丽的颜色,晋骑也已走远,连烟尘都渐渐散去,苟政又冲身边的军令队长吩咐道:“传令各营,停止鼓噪,安抚将士,稳固营防,准备就食!” 大概是留念远方的云彩,暮色笼罩下,只剩几道稀薄的霞光,苟政注目西望良久,方才转身上马,回城。这一次,终于没有意外插曲来打扰了。 途中,穿过道道营盘,苟政的眼神中尽是深沉,心中则在默默筹思,今日之事,该是送了司马勋一个惊喜吧...... 司马勋,你可一定要得意啊! 在明晰己方的形势之后,苟军的 作战目标已经相当明确。于苟军而言,对迅速战胜梁州晋军,有着相当迫切的需求,若采取主动出击,面对晋军的深沟高垒,强攻自不可取。 那么,给苟军的选择余地,也就不多了。而破局办法,实则也并不难想,难的只是如何使用、落实...... 在经过与苟雄、薛强、杜郁的仔细筹谋之后,苟政这边也得出破司马勋的基本战术办法:示敌以弱,赚其来攻! 更直接一点的说法,就是要将司马勋从渭阴大营的龟壳中调出来,寻求野外歼敌的机会。而要做到这一点,显然并不那么容易,但从确认战术目标之后,苟军这边的一切行动,都是围绕着这个目标而展开。 而今日,不管是张先的兵败也好,抑或是面对晋骑探营的狼狈露怯也好,都是苟政开始下饵的行为。效果未必如预期,但在连续的叠加之后,总是能有所得的。 苟政的自信来源于,他并不相信司马勋是一个谨慎持重、能忍大谋的人,这其中既有来自他记忆深处的反馈,也有杜郁见解的佐证...... 当夜,郿县城中,苟政夜宿处,苟政招来丁良、弓蚝、苟兴三将,看着他们,十分干脆地下令道:“从明日开始,骁骑、锐骑、果骑三营,全军出动,你三人给我轮番冲击晋军粮道。 记住,骚扰为主,毁粮为次,只需给其来路施压即可。注意伤亡,宁肯放弃行动,也不要为晋军所趁!” 闻此命令,丁良三人互视一眼,皆面露兴奋,在苟政注视的目光下,齐声拜道:“诺!” 三人退下,苟政居案,埋头沉思许久,又抬首冲侍从吩咐道:“立刻遣人去长安,把那晋使谢攸给我拘来!” 第29章 利用、变数 “进去!” 随着亲兵大力的推搡,谢攸一个踉跄,跨入堂间,差点被门槛绊倒。而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苟政面前的谢攸,自然难以保持什么天使威严、名士风度了。 堂内,狼狈的身影站住,谢攸习惯性地理了理被弄乱的衣衽,抬眼看着苟政,怒气冲冲地道:“苟将军,你的部下实在太无礼了,竟敢对朝廷天使,动武使粗!” “这难道是苟将军的待客之道?将军难道要自绝于大晋朝廷?” 见其发作的模样,苟政的表情显然很冷淡,朝押着谢攸进堂的两名甲士摆了摆手,二人退下之后,方才看着谢攸,冷幽幽地道:“是又如何?” 谢攸显然是带有点小心思的,摆出这个质问的派头,未必真是因为甲士的无礼拘传,只不过想先从气势上震慑住苟政罢了。 谢攸又不傻,耳朵也没有完全闭塞,苟军与梁州晋军对战的消息,已经逐渐在整个雍秦地界传开了。而出现这种情况,最尴尬的,显然是逗留长安的建康使者了,尤其是谢攸,他比王杨之还要尴尬,毕竟他才代表建康朝廷对苟政进行册封不久...... 同时,从长安被拘到郿县的过程与待遇,也可知苟军这边的态度变化,这也让谢攸相当忐忑。他不管苟马交战的结果,但因为司马勋的擅自北伐,把自己的性命搭配进去了,可就太冤了。 西来的途中,谢攸也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没能想出一个靠谱的答案,因为他最大的靠山变得不靠谱了。 而在苟政面前的表现,只是试探其态度的一种手段罢了,大抵也是他观察得来的苟政对建康朝廷的“向往”,给了他一些错觉。 而试探的结果,显然是会让其失望的,苟政的态度相当很冷淡,朝押着谢攸进堂的两名甲士摆了摆手,二人退下之后,方才看着谢攸,冷冷道:“是又如何?” 这句话反问,就像一盆冷水一般朝谢攸头上浇了下来,便是在这盛夏,心头也不禁泛起寒意。 沉吟少许过后,谢攸以一种严肃的口吻问道:“将军难道打算背离朝廷,辜负天子厚恩?” 一听这话,苟政笑了,笑得很大声,声音中充满了讥讽,良久方才平复下来,幽幽道:“恩从何来?” 不待谢攸接话,苟政便诘问道:“贵使不必装聋作哑,我且问你,司马勋率领梁州晋军无故伐我,朝廷又意欲何为? 莫非,前者封赏,只是欲消除我戒心,为梁州大军北上袭我,创造机会?倘真如此,朝廷机心何其毒也,若非为我将士所觉,恐怕还就为其所趁了!” 面对苟政如此质问,谢攸面色凝重,急切地解释道:“将军明鉴,朝廷绝无此意!朝廷重用将军之心,也绝无作伪!” “那司马勋大军作何解释?” 谢攸道:“其中或有误会......” “误会!”苟政做出一副暴怒的样子,瞪着锐利的眼神,紧跟着追问道:“梁州数万之众,就屯在城西三十里外,我麾下数千将士,亡于其手! 倘若这是误会,那么这个误会,也未免太大了!” 听其言,观其态,谢攸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看起来,是苟政在司马勋手中吃了大亏,难怪他会如此暴躁与激动。 “朝廷,应该给我一个说法吧!”苟政声音回落了一下,沉沉道来:“贵使觉得呢?” 闻言,谢攸的眼神深处闪过一抹了然,梁州大军压境,对方压力显然很大。然而,了解这些,并不有助于解决他当下面临的窘境,他人还在苟政手里了...... 思忖少许,谢攸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苟将军,距离在下出建康,已有近两月,这段时间朝廷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请恕在下不知。 同时,汉中与建康亦相隔数千里,梁州刺史掌握军政大权,有自专之能,出现变故也非朝廷短时间内所能知悉,制止。 将军若要说法,请恕在下无能!” 谢攸冷静的口吻中,仍然暗含一丝紧张,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而苟政接下来的回答,彻底让他安心了:“若非明白其中的道理,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与我对话?欺我刀不利乎?” 谢攸面上凛然,语气倒也沉稳:“将军言重了!” 而苟政,则深吸一口气,严肃地对谢攸道:“你是朝廷使者,我也不为难你!不过,当此急局,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将军请吩咐!”谢攸心思微动,立刻表示道。 苟政道:“你去一趟晋军大营,告诉司马勋。同为晋臣,为免伤双方和气,若肯退兵,到此为止发生的事情,我可既往不咎,看作是误会。 若执意要战,我亦有数万将士,背后更有数十万关中士民支持,绝不怵他!此” 听完苟政的要求,谢攸心里默默称之“请求”,他的心情也彻底放松下来,再看苟政时,便看出一种色厉内荏的味道了...... 谢攸的矜持似乎是与神俱来的,处置无忧之后,下巴又微微昂了起来,道: “这是应该的!若能调解纠纷,说和两军,避免一场刀兵,也是在下一项功德!” “好!”闻言,苟政面露喜色,当即朝外喊道:“来人,备马,备快马!” 回过头来,苟政道:“烦劳贵使辛苦,这便出发了!” 苟政如此急切,谢攸则越发从容:“将军放心,我必定竭尽全力,说动梁州大军退兵!” “谢先生,我的话,务必帮我带到梁州军大营!”苟政亲自把谢攸送出衙门,看着他上马,又严肃道。 “将军放心!” 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苟政,谢攸扬起马鞭,抽在马臀,伴着清脆的蹄踏声,在两名苟军斥候的引导下,往城西而去。 只不过,在转身之际,夹杂在健马的嘶鸣中,有一道微弱的带着轻蔑的冷哼。而待谢攸走远,苟政面上的丰富表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认真与深沉。 永和六年,5月27日,带着苟政的“期待”,谢攸飞马驰至晋军的渭阴大营。毕竟是朝廷的使者,身份摆在那里,得知谢攸之来后,司马勋倒也没有过于怠慢,于中军帅帐设宴款待,一干梁州心腹僚佐作陪。 头戴武弁,身着紫锦,腰镶鸣玉,司马勋一出场,便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贵气。谢攸虽为朝廷使者,但对司马勋这样的实权军阀来说,能设宴款待,已经算给面子了。 觥筹交错的宴间,司马勋瞥着明明饥肠辘辘,却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羊肉的谢攸,故作疑问道:“朝廷天使,怎会在此?” 谢攸放下手中割肉的刀子,回道:“奉天子之命,北上册封平东将军苟政,犒其收复长安之功!” “区区一个草寇!怎值朝廷如此重视,还特地遣使!”司马勋不悦道,言语间充满对苟政的蔑视。 在司马勋这样“真正”的晋臣面前,谢攸的从容都显得自然了些,笑应道:“关中父老,数十载不见王师,能复长安,也算祥瑞之兆,是我大晋复兴之势,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问。” “那等草莽野寇,怎懂朝廷恩典,天下大义!”司马勋冷冷道。 闻之,谢攸也不禁感慨道:“使君所言甚是,彼等不通礼仪,难晓大义,非我大晋之臣也!此番,就连我这个赐恩之使,都差点失陷于苟军之中!” “哦?”司马勋来了兴趣,笑吟吟问道:“却是何故?” 谢攸也不遮掩,将他到长安之后,在苟政那边受到的“冷落”,以及苟晋交战后,被拘传、折辱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遍,当然,添些油、加些醋是免不了的。 “朝廷一番苦心,尽付流水,还委屈了天使!”司马勋“愤慨”着说道。 见其状,谢攸啃了口肉,也故作好奇问道:“使君此番率军北来,却是为何,可是朝廷另有令命?” 对此,司马勋老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呵呵一笑掩饰过,说道:“我受京兆大族杜氏之邀,北上攻略关中,收复长安,不料长安已为苟贼占据,更不料朝廷竟有招抚之心......” 闻之,谢攸心下了然,不出所料,司马勋是擅自行动,恐怕是想效仿当年桓温平蜀,捞取不世之功。须知,川蜀比之关中,在政治上可弱太多了。 至于司马勋所说那两个“不料”,只是装傻充愣罢了,当然,谢攸并无戳穿之意,反正他也左右不了司马勋的决策,这是上升到朝廷高层的问题。 “使君此举,若是能早两个月,便好了!”念及此,谢攸叹息道。 司马勋语气中则带着点淡淡的自信:“眼下,也未为晚也!” “下官此来,实是受苟政所迫,给使君带句话!” 谢攸收拾心情,又将苟政的传话不遗一字,告之司马勋。而司马勋闻之,顿时哈哈大笑:“这苟政小贼,却是露怯了! 让他侥幸占了长安也就罢了,没有自知之明,敢与我大军相抗,那便成全他!” “使君不肯讲和退军?”谢攸眉头一扬。 对此,司马勋没接话,其下属的行军司马便说道:“如今我军,占尽优势,为何要讲和?至于退军,此番北上,汉中府库,几乎为之一空,难道要白白浪费?” “可是,我听闻郿县苟军,犹有数万之众!”谢攸凝眉道。 “徒有其表!不堪一击!”司马勋淡淡地给出评价,傲慢二字几乎要从其脸上蹦出来:“那苟政小儿,连阵脚都扎不稳,就胆敢与我在郿县相持,却不知死期将至!” “这是为何?”见司马勋那仿佛要溢出的自信,谢攸好奇道:“若事关军情机密,请恕在下多嘴!” 司马勋摆摆手,一副大方的样子:“却也非绝密!雍、秦境内,我已收到十几家地方豪强,他们都表示,愿意起兵,助我消灭苟军。 用不了几日,雍州各郡,都将乱起,后方不宁,苟政小儿,在郿县岂能坐得住?届时,拖延则死,若动,那我军大破贼军的战机也就来临了......” 听司马勋这么说,谢攸面露恍然,也是在这一刻,他对苟政的“急切”,有了更 深的理解。 念及苟政的委托,谢攸道:“对于此事,苟政似乎已有察觉!” “不妨事?”另外一边,司马勋委任的长史,轻笑道:“此为阳谋,使君此番领军北上,是欲携大势而进,如泰山压卵,却非苟贼所能相抗!” 看起来,司马勋这段时间的表现,似乎就是出自此人的手笔。 而见这主臣及帐中晋将自信满满的模样,司马勋脸上的傲慢甚至让人感到不适,谢攸的心头,却莫名地生出淡淡隐忧。 谢攸当然没有为苟政说话的意思,埋头仔细想了想,然后向司马勋道:“使君,我是自长安而来,以之下愚见,苟军之中虽草莽甚多,但多精悍,那苟政也是个有手段的人,不可小觑。还请使君,不要大意了!” 听此言,帐中的笑声顿止,司马勋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冷地注视了谢攸一眼,方才重新露出一点不咸不淡的笑容:“多谢提醒!兵凶战危,还是我大营安全,贵使且暂驻,待我破了苟贼,收复长安,正可替我奉表回建康奏捷、报喜!” 谢攸默然,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身不由己”,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了。如今这么个世道,兵强才是硬道理,至于朝廷,更似一张遮羞布。 在晋军中军大帐内一派欢声笑语时,郿县这边苟政的决策群体,则依旧保持着严肃、认真与庄重。 烛火释放着光芒,将黑夜刺破,县堂间,苟政放下来自朱晃的军报,眉头紧蹙,冲左右道:“不出所料,总是有人按捺不住的。 然而,不曾想到的,率先发难的,竟是徐磋。朱晃急报,徐磋已自好畤率军南下,有袭我后方之意!” 好畤,地处扶风郡渭北地区东部,距离郿县东北,也不到两百里。那是个很小的县城,但却是豪强徐磋扯旗聚众之所,他是与被苟政消灭的高陆毛氐并称的渭北豪杰,麾下足有数万之众。 “有多少人!”闻讯,在场众将皆色变,苟雄更是急问道。 “不下两万!” “司马勋未出,却引来了徐磋,如何是好?”苟雄沉声道。 一边,提出此议的薛强、杜郁二人,皆神情凝重,尤其是杜郁,他可是信誓旦旦地说,在苟马交战没有结果之前,关中豪右,即便有异动,也不会大动。 但徐磋这么一动,带给苟军的威胁可就大了,郿县的鏖兵形势,立刻改变,眼瞧着于苟军不利起来。 第30章 盛宴 会议场上严肃以至压抑的氛围,被苟政一阵轻笑打破:“我准备了一席酒菜,却来了两波客人,这场宴会,确实该想想该如何进行下去了!” 见苟政那泰然自若的表情,苟雄不由凝眉,道:“元直,这等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 “不笑,总不至让我哭吧!”苟政笑得更灿烂了,语气旋即转得严肃:“我观诸君面色皆苦,大可不至于此。 出现徐磋这么个异数,于我军固然不利,却也还未至不可收拾的地步。今时之形势,纵然再艰难,比之新安、陕县、安邑之时,何如?” 苟政此言落,苟雄、苟安面上焦色顿时隐去,薛强、杜郁者,精神也不由一振。军情形势虽有变化,却远不到让他们这些人乱了方寸的地步。 见众人反应,苟政这才以一种认真的口吻,问杜郁道:“德茂,关西夷夏杂聚,豪强众多,尤以渭北为甚。当初我领军西进时,曾听闻渭北有‘三杰’,高陆毛受、黄白白犊、好畤徐磋。 毛受野心勃勃,与我为敌,虽被我军所灭,然其氐众,确有不少能战之士,实力不俗。徐磋此前虽遣使献城,不过虚以委蛇,我耽于关西大局,对其情形了解不深,只知其亦拥众数万,不知其实力如何?” 闻问,杜郁调整了下心态,拱手答来:“禀明公,就在下所知,好畤城小兵弱,地瘠民贫,徐磋虽然与毛受、白犊并称,只是举事早,从众多,如论实力,自无法与毛氐、白羌相比,更非明公麾下虎师锐士之对手。 其拥兵两万而来,精锐敢战之卒,必定不多。并且,在下料定,徐磋仅是做南下态势,在明公与晋军决出胜负之前,绝不敢贸然参与到战事上。” “话虽如此,然两万人,即便是乌合之众,摆陈侧后,我军又如何能够专心对付司马勋?”苟雄问道。 “明公,既然徐磋已然领军南下,那么此前筹谋必须因势顺时做出改变,必须将司马勋与徐磋放到一起考虑应对办法!”这个时候,薛强也开口了。 苟政即看向他,问道:“威明有何计略?” 薛强还是那副从容的模样,不过谨慎地斟酌之后,缓缓说起一事:“前者,明公领军西进,留建武将军驻守河东。当时,并州大军南下,两路齐进,破襄陵,取平阳,兵临绛邑。 我当时在河东,有幸见识建武将军之智勇与胆略,集中军力,破其一路,疑兵大出,慑退诸葛骧,使河东郡县无扰于并州军......” 薛强绘声绘色地把两个多月前苟武在河东抵御并州军的情形叙说了一遍,而后说道:“今日,战场虽不同,但形势是类似的,明公或可效建武将军之故事!” 闻言,苟政浅浅一笑,道:“若依威明所见,那我也只能集中精锐,北上先破徐磋了!” “明公英明!”薛强道。 “主公,司马勋三万余众,正在城西虎视眈眈,我们却把兵力用去对付徐磋,此举,是否太托大了!”苟安审慎地看待这个建议。 一旁,杜郁的态度也很谨慎,说道:“建武将军当初行险,却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此战,关乎关中大局,是否再斟酌一二!” “我与诸位,不正在筹谋斟酌吗?”听杜郁所言,苟政道:“二兄什么看法?” 闻问,苟雄态度也坚定极了,语气严肃地道:“眼下我军的形势,已经很清楚了,留给我们的选择并不多,时间也不充裕,拖不得,等不得,想要破局,唯有主动出击!” “我赞同薛祭酒的建议,先破徐磋,再回军对付司马勋!”苟雄郑重地道:“不过,徐磋远,司马勋近,郿县城寨,必须做好防御,以防司马勋来攻。北袭之师,需遣精锐,宜速破敌,以免晋军闻讯援应!” “二兄所言,甚合我心!”苟雄言罢,苟政也跟着表明他的态度:“我们明确一点,这一仗,我们没有退路可言,必须胜,速胜,基于此,有些险是必须要冒的! 这段时间,我与诸君,仔细筹谋,煞费苦心,所求者,乃为调动晋军,以避开其深沟高垒,正面对敌,我军有绝对的实力与信心,战而胜之。 然目前看来,收效甚微,至今,司马老贼仍然安居其营,不动如山!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徐磋此来,虽然给我军造成威胁,但同时,也可能是打破当前僵持局面的一颗棋子。 司马勋军若因此被调动起来,那便是我军破敌制胜的契机!” 苟政这么说,几人皆颔首不已,苟雄则直接请命:“我愿领军,北上破徐磋!” “骁骑、锐骑、果骑三营全部撤回来,会同先登(苟涛)、归义左营(贾虎)、统万左右营(卜洋、曹髡),北上出击!”苟政一边思忖着,一边吩咐着。 听此安排,苟雄脸色微变,疑虑道:“如此,郿县大营的实力,是否薄弱了,倘若司马勋来攻,如何抵御?” 若依苟政的安排,那么苟军这边的精兵强将,可就大部分都派出去了,而留在郿县大营的,至少在苟雄眼中,具备战力且值得信任的,大概就只有苟安统率的中 坚营以及苟须新领归义右营了,这由不得他不担忧。 毕竟,倘若苟政这边的留守大军被击破了,那纵然他击破了徐磋,那意义也不大了。苟政这边,不仅是主帅所在,更是苟军粮械屯集之所...... “既要破敌,便当全力以赴,容不得丝毫侥幸与保留!”面对苟雄的疑虑,苟政却更加从容了,眼神之中只有如钢铁一般的坚定,以一种深沉的语气说来: “郿县这边,我犹有近两万之众,依托营寨,足堪防御。司马勋若引兵而来,这不正是我们所期待的吗?”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起身,郑重地拜道:“既如此,我无他话,唯竭尽全力破敌!” 苟政拱手回礼:“二兄且放心去,待你凯旋,便是你我兄弟,共破司马勋,彻底奠定关西大局之时!” “二将军,我等必定誓死护从主公!”此时,苟安那黝黑的面庞上,也尽是坚定。 “舍近求远,以外线作战,找寻内线制胜之机,这件事,前不久冉闵在枋头也做过。没曾想,此事过去不足一月,就要在郿县重演了!”苟政说道。 “明公,在下愿手书一封,劝说徐磋,若其迷途知返,事态或许仍有转机!”这个时候,杜郁起身,拱手道。 此议一出,其余四个人眉头都皱了起来,苟雄更是直接表达不满,道:“杜司马,决策既定,你又提出这等建议,是何道理?” 苟政蹙起的眉头,缓缓放开,看着杜郁,也以一种平和但明显带有拒绝的口吻道:“德茂,徐磋此类,既然动兵,便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动,我意必破徐磋,这劝说之事,就不必要了!” 顿了下,苟政凌厉的眼神望向堂外,就仿佛能看破当前关中郡县间的纷扰与震荡一般,冷幽幽地说道:“何况,关西豪杰,三心二意者,又岂独徐磋一人?合该用此人头颅,给关西豪强们一个警告!” 听其言,迎着苟政的目光,杜郁不由面露凛然,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不敢再言语了。 而薛强,却意外地申援,对苟政道:“明公,在下认为,让杜司马去一封信,也未尝不可!” 苟政眉头紧紧皱起,这一回,他是真有些不满了,但念是薛强,也不发作,只是冷静地看着他,要个说法。 薛强镇定地吐出两个字:“惑敌!” 这个解释一出,苟政会意,眉眼顿时舒展开来,手一指,冲杜郁温和道:“那便烦劳德茂给那徐磋写一封信,言辞要恳切一些,以关中大局劝之。就说,若能及时悔悟,助我破司马老贼,我便以扶风郡守委任......” “诺!”听苟政这么说,杜郁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薛强与苟政的意图,他顿时便明白了。 这位明公,心计何其深也,这样一封真假难辨的信送到手,徐磋难保不受迷惑,却实难知晓,信的背后,就是刀光剑影,无限杀机。 当然,杜郁也不至于对徐磋表现出什么同情,要知道,他连兄长杜洪之殇,都能尽量平和地接受,何况一个徐磋。 念及杜洪,杜郁脑子中忽生一念,半月之前,他给兄长去了一封信,结果兄长死,武功破,但愿此番,也是一个“吉兆”。若能破徐磋,他也不失一个谋算之功...... 在杜郁暗自思吟之际,苟政这边,又以一种轻松的语调,感慨道:“郿县设的这场宴席,却是越发热闹了,就让我们,把它办成一场盛宴吧。 徐磋,就是一道开胃菜!” ...... 永和六年,5月28日,在聚集起上万苟军精锐步骑后,建威将军苟雄,自郿县率军,秘密出发北上,目标直指,正在向郿县东北方向的美阳县进兵的徐磋军。 准确来讲,苟军此次的行动,应该叫迅速,至少对和苟军接触了半个月的晋军来说,他们的异动,很快就被察觉了。 毕竟,过去的几日间,数千苟骑轮番袭扰着晋军的粮道,让司马勋投入了大量人物力,进行防备、抵抗,这突然一撤,自能察觉其异。 另一方面,晋军的候骑,虽然在渭河南北遭到苟军斥候的截杀,但对郿县的情况也不是一无所得,至少上万步骑的调动,是很难做得天衣无缝的,尤其对手正在眼皮子底下。 对苟军的异动,司马勋这边,也相当重视,并且很快分析出了苟军北上的意图。无他,徐磋秘遣使者至晋营,说以领军南下配合作战之事。 同时,徐磋还向司马勋提出请求,希望他能领军夹攻,双方共击苟贼!对此,司马勋来劲儿了,以他的耐心,能在郿县与苟军对峙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他的蠢蠢欲动,却被麾下的僚佐给制止了。他们意见很明确,这段时间,在苟骑的骚扰下,物资损毁不少,士气滑落,天气炎热,更使军心浮动。 当然,以上只是次要的,更为主要的原因是,僚佐们认为,一个徐磋还无法奠定必胜之局。同时徐磋军的行动,也不知是何结果,还当确认其进兵状况后,再做行动。 碍于司马勋那蠢蠢欲动之心,晋军 大营这边,秣马厉兵,摩拳擦掌,做好进兵的准备,也是应该的。一旦有喜讯传来,便发兵东进,击破苟政...... 晋军这边,说白了,就是干大事而惜身,与司马勋主臣的犹疑不同,苟军这边,从决策定下之后,自上而下,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坚决。 苟政在郿县,对城守营防,做了一次调整,近两万军卒,加上数千民夫,顶着烈日的酷辣,在郿县城内外做着新一轮的土木工程。 修缮城防,加固营垒,深挖壕沟,布置拒马,囤造军械,总之所有能提升防御的办法,都在苟政的统筹安排下进行着。 虽然,未必就确认司马勋会率军来攻,但在准备上,苟政不敢有任何掉以轻心,这是他对战争的尊重。哪怕此举,付出了大量军民的精神、体力,以及加速着苟军本就困难的各项军辎储备。 与之相对的,苟雄军这边,也同样坚决。他率七营上万步骑北上,为求轻装简行,下令每名士卒只随身携带三日干粮,下定了决心,要在三日之内,击破徐磋。 当然,苟雄作战也非无脑之人,做出如此大胆的决策,也跟徐磋军的行动尽在掌握。从徐磋发兵之始,探骑营督朱晃便把扶风境内的探骑,悉数安排在好畤方向,着重监视徐磋军进展。 总的来说,杜郁对徐磋的判断并没有出错,此人同样犹豫着,进军速度格外缓慢,日行仅二三十里,与其说是在打仗,不如说是武装游行。 走了足足四日多,方至漆水东岸,到了这儿,也不敢贸然渡河,而是就地临水驻扎,徐磋也同样等待着。 而徐磋的军众,的确有两万人,但其素质,明显层次不齐,大量士众,面带菜色,有气无力,是肉眼可见的孱弱。 装备也相当简陋,别说甲胄了,就是正常的刀枪,都没能配齐。而这样一支军队,竟敢参与到苟马之间的大战来。 唯一醒目一些的,大抵是徐磋随军,携带有不少粮车、牛羊,都是他半年多在好畤及周遭地区,费心搜刮的。 当这些军情消息,陆续传入进击的苟雄耳中时,他只觉得,若是不击破徐磋,那么他不只对不起苟政与麾下将士,更对不起徐磋...... 第31章 一锅烩、乌龟动 永和六年,夏六月初一,美阳县东南,漆水河畔。 天初放亮,趁着炎夏还未释放威力,在渭北密布的谷壑掩护下,苟雄军全军将士,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涉渡行动。地处浅滩河段,水至深处方及腰,因而苟雄选择冒险泅渡。 当然,这种选择,也跟军情紧迫以及全军轻装而行有关。 成队的将士,将衣甲、武器、口粮绑在一块儿,赤条条下河,互相搀扶着,抵御着河流的冲击,向东岸游去。水浅流缓,但其中蕴藏的危险一点也不少,便是众人相互扶持,时不时的依旧有士卒被冲走,或被暗流吞噬...... 对于这部分士卒,只有少数幸运的人,能被及时救起,但显然,大部分失陷河水中的士卒,都不具备这种幸运。 如果说步卒的渡河,还算彬彬有礼的话,那么骑渡河的场面,则显得粗蛮暴力了,数以千计的骑卒,驱策着战马,踏浪劈波而去。 东岸,已经成功渡河的将士,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归建列队。整个渡河行动,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宣告结束。 时间不断推移,朝阳自东方露出了大半个身子,漆水河东岸,上万苟军将士,已然整备完毕。苟政不断强化的军纪建设,以及堪称严酷的军法约束,使这支精锐齐聚的苟军,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随着苟雄一声令下,上万步骑,开始向北开拔,在探骑的引导下,朝着目标快速挺进,留下一地的狼藉。这等时刻,若是苟政,自是要进行一番讲演,以激励士气。 但统兵的是苟雄,完全不一样的作风,他以一种强悍的气势,以及必胜的姿态,带动着各营将士。临出发前,更下令将除了武器、甲胄之外,所有零碎的物什,包括口粮,全部丢弃。 只在苟军将士中,层层传达一件事,此去必破贼军,如不利,他与众将士俱死。在这样的劝训下,上下将士无不肃然,所过之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肃杀的氛围,而这股气势随着目的地临近,也渐渐攀至巅峰。 就在距离苟军渡河处不到十里的漆水河上游,徐磋军正驻扎在那儿,两万余众,军于一处台塬上。地势并不高,一面临河,一面绝壁,但东、南两面都有一道长而缓的斜坡,可供上下通行。 虽然不知道徐磋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扎营,但这显然降低了苟军的攻坚难度。统军作战,如今的苟雄也算经验丰富了,单独领军为帅,都有好几次。 在苟雄的安排调度下,各营将士,迅速活动到位。夏日已然高悬,军中仅剩的一面鼓被架起,随着鼓声大作,苟军各部正式发起进攻。 即便再迟钝,苟军如此大规模的动静,也早为敌军所察觉了。不过,察觉是一回事,反应又是另外一回事,当苟军的战鼓擂鸣之时,作为主将的徐磋才刚刚收到敌袭的消息。 等苟军的铁骑,沿着平缓的斜坡,冲上台塬,直袭敌营寨墙下时,惊骇不已的徐磋,才刚刚下达戒备抵御的军令。主帅尚且一派惊慌,也可想而知,其下属的部众是何等手忙脚乱。 真正形成了抵御能力的,只有营前一支部曲,不过他们的反抗能力,仅限于放几支箭,把拒马搬到军前设阻,然而这两者,并没能有效遏制苟军。 当弓蚝率领果骑营,率先突入徐营之后,骁骑、锐骑将士,也在丁良、苟兴的率领下,鱼贯而入,肆虐于徐军各营之中。 事实上,仅靠这三营四千余骑,便足以将整个徐军大营,搅得天翻地覆了。而踵骑兵而后进的步军各营,亦如虎入群羊,将徐军部卒自发形成的抵抗,彻底撕碎。 徐军这边,自主将徐磋以下,包括最底层的士卒部众,都没有想过,隔着两百里,苟军竟能神兵天降。甚至于,他们就没想过,真的要和苟军交战,即便要打仗,也不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以这样的方式展开。 然而,战争从来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徐磋或许只是想趁苟马交战,南下讨些便宜,但火中取栗者,最终引火烧身,也是常有的事。 徐军虽营于高坡,但自主将以下,将士的思想都已滑坡,如此面对苟军的急袭,岂能不败。相比之下,苟军这边,则是众志成城,一心破敌。 在快速的扩张之中,苟军吸收了大量将士,这么多人,要形成思想上的统一,显然是不容易的。然而,作为一支一路打出来,打到长安,如今要打下整个雍秦的军队,这本身就是一个统一思想的过程。 至少在这场关中大战中,苟军将士属于背靠苟氏集团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本能有一种为自身利益而战的动力,都期待着扫平雍秦之后,能够拥有自己的土地、财产与女人。 上下同欲者胜,这也是苟政经营苟氏集团的“法宝”之一。 而即便仅把视角放在这场“破徐之战”上,苟军将士作战意志之坚决,恐怕也远超敌军想象。除了苟雄的营造破釜沉舟的决胜气势,也跟各个将领有关。 参与突袭的这些苟军将领们,几乎每个人都有破敌建功的迫切需求。 弓蚝始终惦记着“戴罪立功”,把 苟政允诺的“虎威将军”名号正式要到手;苟兴对河东追击苻氐之败,始终引为耻辱,心中一直憋着股气,要一雪前耻;丁良则因锐骑、果骑营的不断崛起,要维护骁骑营这“第一骑营”的声势,以及他苟政心腹大将的地位; 归义左营的贾虎兄弟,正渴望着富贵前途的上升;统万左右营的卜洋、曹髡,则认准了苟政是成事之人...... 将为兵之胆,当参与进攻的苟军将领们,展现出这等意志时,麾下的兵士们,在他们的带动下,也爆发出撕碎一切的能量。 换作任何一支军队,处在徐军这种形势下,恐怕都很难轻松扛过,何况是这样一支乌合之众。 徐磋军的抵抗,只坚持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彻底宣告破灭,剩下的只是歼灭与屠杀。真正给苟军造成了点阻碍的,便是徐磋牙军,有三千多人,装备、训练都还不错,但在苟军群狼般的噬咬下,最终被吃干抹净。 而徐军所处的位置,则让他们连逃都没法逃,西面河水,北面绝壁,都是死路。而东、南两面则是苟军来路,要闯过苟军的截杀,还不如直接投降。 当然,投降也的确是大部分徐军部卒的选择...... 徐军营地正对着的一处高坡上,苟雄顶着艳阳的烘烤,一双虎目紧紧地盯着战斗的展开,随时把握着战场形势的变化。 随着徐军的溃败,苟雄心知,这场胜利已经基本收入囊中了,严肃的面容间,也终于绽开放松的笑容,感慨道: “主公还是高看徐磋了,贼军戒备之稀疏,战力之孱弱,远超此前想象。早知如此,何需我上万步骑来袭,只需三营骑兵,足可破之!” “大局已定,传令各营,可以收捕俘虏了!”苟雄面色恢复肃然,下令道。 注意到自土塬上逃散出的徐军部卒,苟雄又马鞭遥指,对驻马身边的先登营都督苟涛道:“先登营出击,追剿那些逃散贼军,务要走了一人,以贼酋混入其中逃脱!” “诺!”早已跃跃欲试的苟涛,大声应命,策马下塬安排去了。 先登营之于苟雄,就像破军营之于苟政,从组建之初,便浸润着苟雄的心血,这也是苟氏家族最忠诚、核心的力量之一,战力强大。 不过,在这样一场战斗中,被苟雄用作全军的预备队,没能捞上仗打,作为营督的苟涛相当郁闷。如今,虽然只能喝点友军吃不下的“残羹冷炙”,也算没有白来。 在正午到来之前,塬上战斗也基本结束,当苟军停止杀戮,开始收降时,大部分的徐军部众都选择缴械、跪地,投降乞活。 虽然还有一些残余需要追剿,但至此也可以正式宣布,苟军获得了这场对好畤叛军的胜利,全胜。鉴于徐磋驻军所选的“好地势”,其所率两万部众,伤亡、俘虏略尽,几无走脱。 就连徐磋,也在后续的追歼中,被先登营所斩获。这厮果然混入散兵,想趁乱逃走,结果被作战分外积极的先登营将士赶上,连其子一道,被斩杀。 夏日炎炎,徐军的营盘、帐寮,成为了苟军将士休息避暑的上佳地点,其所携军辎,也基本为苟军所获。在将士饱餐之际,苟雄也迅速将战事经过与结果书写成文,连同徐磋父子首级,遣飞马驰传郿县。 于苟军而言,徐磋军只是小节,无关关中大局,真正能够决定未来归属的,还得是郿县战况的走向。不过,徐磋的败亡,至少给苟马大战排除了一个就近的干扰项。 ...... 六月初二,郿县的苟军防御加急工程,已然宣告完毕,苟政安处其间,巡军抚士,不见一丝慌乱。但怡然从容之下,内心像有把火一般在灼烧着。 一者,他对苟雄军的实力有着足够的自信,但战争没有绝对胜利之说,在没有确切战果传来之前,是很难真正放下担忧的; 二者,渭南晋军竟然还不上套,如果说苟雄出发之时,苟政担心的只是晋军全力来攻,抵御困难的话,那么眼见司马勋依旧没有动兵的迹象,苟政担心的就是,他真选择长期缩首龟壳了。 司马勋真要与自己在这里耗下去?大夏天的,他不觉得热?晋军有鏖战久持的能力?梁州有这个实力支撑如此消耗? 基于这些考量,苟政对司马勋始终秉持着一种判断,一种期待,然而司马勋的坚持不动,总是难免给苟政造成干扰,难免怀疑是否有哪里思谋不对,哪里考虑不周。 此时的苟政,就像一支开屏的孔雀,做了各种努力,想要把司马勋这只“母孔雀”吸引来,然而有些白费了工夫,司马勋就是不为动容。 以至于,慢慢地苟政已经开始考虑起,倘若司马勋铁了心在郿县这里与自己对抗,该采取怎样的办法。他可不是真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尤其在如今事业有成的情况下。 不管如何,当苟雄破徐磋的捷报,传至郿县时,苟政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少了一小半。至少,他暂时可以专心地对付司马勋了。 县堂内,只苟政、苟安、薛强、杜郁四人在座,来自美阳的捷报固然让人喜悦,但 堂间的气氛,却显得更加严肃了。 “司马勋那边,仍旧没有动静?”苟政看着苟安。 苟安颔首,应道:“晋军此前有所动作,但至今,犹未有发兵迹象,只是遣送斥候、游骑,四处刺探,与我军候骑厮杀!” “司马老贼,他也真是忍得!”闻之,苟政眉头都已经懒得皱了,只是感慨道:“我们欲诱其出战,但他们好似看破了此谋一般,竟是丝毫不为所动。为之奈何啊!” 见苟政目光投向自己,薛强想了想,应道:“明公,以在下之见,司马勋并非不为所动,否则何以候骑四出,只是在等待北边的战果罢了。” “倘若此,二兄今获全胜,徐磋败亡,他更不会动了!”苟政略显伤神。 “未必!”薛强轻摇头,定定地说道。 见其嘴角的浅笑,苟政眉头上挑:“威明有何策略,但请直言!” 薛强抬手道:“明公,晋军的斥候打探范围终究是有限,对战况把握也绝难与明公相比。漆水那边战果,三两日内,只怕还没法彻底传开,这其中,或可筹谋一二!” 耍阴谋诡计,苟政还是相当在行的,薛强这么一提醒,脑子里顿时涌现出好几个想法,最终选定其一,眼神都亮了。 扭头,直接对苟安道:“子平,立刻回复二兄,让他遣骑兵,隔绝漆水东西的消息,而后率军,打着徐磋军的旗号,向郿县还师!还有,接下来除必要监视之外,对晋军斥候,可以放松打击了!” “诺!”苟安应道。 “我还需要一支败军!”苟政又道。 薛强起身,拜道:“在下愿率河东义勇效劳!” “越狼狈越好!” 随着苟政的吩咐,一条赚司马勋出兵的计策,渐渐成型了。 “明公,晋军那边,或可主动联系!”杜郁也适时地提出建议。 “......” “我需要一个死士!”随着杜郁献策,四名贴身甲士,被召进堂中,苟政以一种托付的口吻,说道:“伪装成徐磋使者,前往晋军大营......” 六月初四,在苟政的多方筹谋之下,司马勋终于按捺不住,从他的龟壳中,出动了。 第32章 决胜之前 平心而论,苟政留守郿县大营的实力是有些薄弱的,零零总总的作战部队加起来,也有近两万人,若是把征召的民夫算上,还要更多。 但这,仅限于人数,至于实际战力,很难给出一个确切的数值。然而,到了关键时刻,真正值得依靠的力量,却只有亲兵营、中坚营以及归义右营三营不到五千卒。 至于余者,具备战力的,恐怕只有薛强的河东义勇、杜郁的京兆部属,以及张先所部武功营降卒了,再剩下的,大抵只能充当辅助以及炮灰了,是没法承担重要作战任务的。 即便薛、杜、张三部,虽然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但对他们的部属,在苟政这里也是存疑的。毕竟,他们经受的考验还不够,不管是忠诚考验还是战力考验,包括薛强、杜郁所部在内。 从六月初四开始正式展开的郿县攻防战,便是对苟氏集团以及这些半途加入的豪强右族的一次考验,通过了万事大吉,不过,则从头再来。 而留守部属的组成,显然影响了苟政对郿县防御的布置。亲兵、中坚、归义三营核心力量,及大半的军需器械,屯守于城中,城外则设下了两座营垒。 城南临渭设一水陆连营,作为郿县城防御的直接延伸。控制水上来敌,压缩晋军及船辎登陆空间,苟政尤为重视,以薛强、张先所部为主力驻守,屯有五千人。 在城西北五六里,一处坡林相接处,新开辟了一座营垒,规模不大,但胜在坚实。屯十日之粮械,饮水取用亦便利,由杜郁率部下,配以辅卒民壮,计四千余众,这是经典的“掎角之势”布置。 借渭河平原之利,自晋军大营至郿县,可朝发夕至,三万余众,倾巢而出,水陆齐进,首尾二十余里。当晋军前锋与苟须所率归义右营(苟政遣苟须率众出城作战,挫其锐气)在郿县西展开前哨战时,梁州晋军犹有辎重部队,自大营发。 晋军之“盛”,以至于厮!司马勋之志气,也益加骄狂! 不过,午后发生在郿县西的那场遭遇战,却给司马勋浇了头凉水,在苟须不足两千卒的冲击下,只半个多时辰,晋军前锋竟然被打得阵脚大乱,若非后续支援赶到,而苟须又碍于苟政命令,及时收兵,晋兵损失会更大。 当司马勋下达进军令,倾巢而出之后,梁州晋军的此次北伐前途,便已然笼罩着一层阴霾,而那一场规模不大、死伤不多的战斗,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 不过,作为晋军主帅的司马勋可看不到这些,他只是为此感到愤怒,有种好心情被打扰的羞恼感,毕竟自出军之后,他便沉浸在破郿县、杀苟政、入长安的畅想之中。 结果,五千前锋,还是麾下精卒,竟被一战而破,损军威,伤士气,岂能不怒,不恼?事实证明,司马勋此前结寨坐守,并不是他为人有多谨慎、作风有多稳重,那只是他自以为得计,暂时按捺罢了。 因此,面对前锋为苟军挫败之后,司马勋满脑子想的,只是要趁势进军,击破苟军,把丢失的面子重新找回来。至于,苟军在战斗中表现出的“异样”,却不是他能轻易察觉的了。 晋军前锋,可是司马勋当初带入梁州的老部队,战力强悍,此前也不是没和苟军交过手,尤其是对张先部,轻松取胜。 出现这样大的前后反差,若说司马勋心中一点也不打鼓,也不现实。只不过,经过他与僚属们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前锋将士们轻敌了,而苟贼派出了他最精悍的部卒,尤其是那支重骑(苟政把亲兵营的玄甲队也派出战),更是头一次出现在晋军的视野。 如此突然袭击下,一时应对不及,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司马勋只是将这场小败,看作是击破苟政前的一点小挫折,只需收拾兵马,重振士气,加以防备,便无大碍。 至于败军之责,自是轻飘飘地揭过,又不是梁州当地的那些军队。对“自己人”,司马勋还是相对宽容的,毕竟还指着那些将士卖命。 苟须这边,打了晋军一闷棍后,与出战将士带着五百余级的斩首之功,凯旋回城,得到了苟政的亲自迎接,大加褒奖。将此战结果,通报诸军各营,提振士气。 苟须那张保持了一个多月的苦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这一仗,他打得甚是英勇,就像一头出柙的猛虎,疯狂地撕咬着晋军。 而结果,也算扬眉吐气,这也算是他苟须“归来”的最有力的宣告。 与晋军那边,小挫之后的忙乱调整不同,郿县苟军各部,在苟政的命令下,严备以待,从容拒敌。在苟军这边,苟政已经做好了极其充分的准备,从思想,到军事。 对于这一仗,苟政是按照此次“苟马大战”的决战来对待的,是决定关中归属的一场战役。而从司马勋率大军出击后,对准备充足的苟军来说,战役的走向也基本就确定了。 只要司马勋出来了,就别想再轻松退回去!这是临战之前,苟政召开军事会议进行作战安排时,对部将们斩钉截铁的一句话。 六月初四夜,司马勋军于郿县以西十里,翌日,方才整备兵马,正式抵至郿 县城下。这一次,苟政没有再派兵进行骚扰、迟滞,只是做出一副龟缩防守的阵势。 而率军抵至郿县城后,司马勋很快就发现,情况与他预计的有些出入。苟军在城内外的布防有所调整,这是早已探得的,然而,城里城外,苟军营垒呈现出的气势,却是有些惊人。 旌旗林立,戒备森严,井然有序,气势凛然,可不像是才遭败绩,局势危沮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结合前事,就是一个棒槌,也知要多个心眼了。司马勋亦然,忍着心头的嘀咕,他还是组织军队,发起了进攻,总是需要尝试一下的。 依着苟军的布置,直接攻城,司马勋倒也还没狂妄到那个地步,他选择先将苟军布置在城外的犄角、羽翼剪除,而第一目标,毫无疑问放在城南苟营。 ...... 日已西暮,渭水之滨,苟军与晋军之间的厮杀,仍在持续,激烈的刀击声、凌厉的箭矢破空响、双方将士的喊杀与哀嚎,在渭河平原的上空,交织成一曲磅礴的战争之歌。 一板一眼地战斗,哪怕是攻坚,晋军还是有几把刷子了。为了破城南苟军连营,司马勋前后调集了上万部卒,投入进攻。 此前囤积、打造的攻坚重械,也一并用在城南苟营,势要将这座碍事的敌营连根拔起,为后续攻城,消除危险,创造空间。 在司马勋强势的命令与严苛军法之下,攻寨的晋军将士,还是相当卖力,也爆发出了强大的攻击力,逼得薛强放弃了三座营盘,把兵力器械,集中到滨河营寨中坚守,方才挡住。 这的确是对薛强的一次考验,甚至有些艰难。由他所率的河东义勇,其中有半数实则是他从汾阴薛氏堡中带出的薛氏部曲,杂以河东当地的一些义勇、农民。 从汾阴到安邑,再到长安,这支义勇,经过薛强不断的调教训练,纪律与战力是有显著提升的。尤其是那些薛氏部卒,更堪称悍勇,到长安后,随着薛强为苟政所勇,军械服甲上也有了提升。 但是,人数毕竟不足,作战经验上,除了追击苻菁之战外,也再无更多了。面对晋军的强大进攻,若非薛强指挥有方,及时调整,未必能坚持半日。 防守,总是被动的。而在平原上,缺乏工具与材料的情况下,想要真正打造出一个固若金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晋军的威胁,主要有两点,一是那些战斗素质还可观的精兵,二则是司马勋花了大力气打造的器械了。比如床子弩,粗长尖利的弩箭,一旦发出,擦着便伤,撞着便死,一箭能给人身上穿个血窟窿,比起伤亡,对士气上的打击,反而更大。 本是一场带着试探性质的攻防战,但在司马勋大量的投入,以及薛强顽强的指挥之下,硬是逐渐演变成一场血腥的鏖兵。 对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的薛强部曲来说,这样的考验,显然有些残酷了,也有些超出承受能力。薛强的确有能力,允文允武,临阵指挥,也丝毫不怯场,但是,绝对的实力差距,可不是那么容易抹平的。 所幸,还有张先所部,提供策应支持。但是,张先所率“武功营”,在经过归降、整编、败绩、再整编这一系列变动之后,所遗战斗力,能有几分,本身就是要打个问号的。 而在晋军强硬的进攻中,没有被打得溃散,就已经是张先尽力了。因而,在临近傍晚时分,薛强只能选择与张先合兵,剩下不足三千残兵。一个白日的交锋,两部直接死伤两千余众。 晋军,虽然通过渭河转运军械辎重,但还没有想着通过水上进攻。于是薛、张二人选择退守渭河边上那座孤零零的营盘,靠着渭水的天然屏障防御。 即便如此,也是险象环生。 当然,苟政把薛强、张先二部安排在南营,有因时因地制宜的军事考量,也有借机消耗晋军的意思,但根本原因,还在于掌握战场主动。 苟政是个很不喜欢被动防守的人,因此,在城头眼瞧司马勋的攻寨力度越加越大,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任由晋军拔除城外的钉子。何况,南营守卒就是死干净了,薛强也不能出事...... 于是,苟政再度派出苟须,由其率两千精卒出城,从侧后进攻,给薛、张部缓解防御压力。另外一边,杜郁也趁机率军,从西北方向,袭扰司马勋后路,分散其注意力。 如此三方合力,方使晋军攻破苟军南营的图谋没有得逞,非但如此,随着苟军这边的积极策应,司马勋的主意反倒不定。 一方面,想对做困兽之斗的薛、张加紧进攻,将这支顽敌残部彻底消灭;一方面,有些异想天开地把出城袭扰的苟须军,看做是破城的契机,若能击败之,追逐掩进,或许能趁机破城;另一方面,对袭后的杜郁军又颇感忧虑...... 主帅如此迟疑,带动到战场上,晋军的表现,便多少显得矛盾了。什么都要,又什么都不坚决,也就是晋军的规模在那里,方能暂时掌控场面。 而最终给这一场激烈交锋划上休止符的,不是其他,正是西斜的落日,以及逐渐暗淡的天色。 夏风吹拂着渭河的水汽,带来丝丝凉意,在这炎夏,吹拂在面上,绝对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伴随着密集的鸣金声,围绕着郿县城南营的攻防,终于彻底落下帷幕,司马勋带着一种郁闷乃至愤怒的心情,收兵还营。 苟须在经过数次冲杀后,带着七百多人的伤亡,在城头守军的接应下,退入城中;杜郁更加灵活,在与晋军经过一番隔靴搔痒般的纠缠后,也迅速摆脱,退回西北营寨;而把守南营的薛、张二部将士,也终于得到真正的喘息之机。 大抵是白日的交锋过于激烈,苟军的强大抵抗意志,己方的严重伤亡,都超乎了司马勋的意料。回营后的司马勋,十分恼火,心头堵得慌,在把军务简单交待给下属后,便令随侍拿来酒水,痛饮...... 几碗酒水下肚之后,郁闷愁情,方有所缓解。明日,重整旗鼓,定要将南营拔除,杀光那些苟贼,司马勋在心头暗暗发狠。 并且,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后,他收到了一则消息,一则“喜讯”,“好畤徐磋”已然率军南下助战,距离郿县只有一日的脚程了。 司马勋,郁闷尽去。 南营内,薛强一身戎甲,神色严峻,巡视着麾下部曲。这一仗,河东义勇损失很大,部卒间的景象就有如破败的营栅一般凄凉。 夜间,除了恼人的虫鸣之外,就属于无法得到救治的伤兵的哀吟最为清晰。巡视过程中,让薛强听到了一些很不好的言论,对苟政的怨言,白日的激战过于惨烈,很多部卒难以接受,认为苟政不把他们当人,陷他们于死地。 薛、张二部皆有,对于这些言论,薛强少有地发了脾气,与张先一起,严厉训斥弹压。他并不责怪这些部卒的愚昧,只是担心他们因此,在将来丢了前途与性命...... 同时,这一夜,薛强都难以入眠,几度抬眼,望向郿县城以及更北方。若计划不能成行,就南营守军的状态,很难再坚持一场血战了。 而在郿县城内,灯火通明的堂间,苟政则把苟安、苟须等留守将校召集到一起,做着交待。 苟政,根本没打算与司马勋在此多做纠缠,明日便是决战,而城前的布置,本身就是一道包围圈...... 第33章 晋军的覆灭 一场血战,不只把薛、张二部打得几乎崩溃,于晋军亦然。司马勋统率的梁州晋军,也并不是能承受高强度作战的军队,尤其不具备持久性。 那些随司马勋入梁州的晋军,即便心生不满,尚能团结在司马勋身边,他们毕竟属于“外军”。但作为此次“北伐军”主体的梁州将士,怨气则是怎么都压抑不住的了。 一座平地上无险可守的营寨,攻起来都这般费劲,死伤惨重,打那看起来就坚固,有如一头噬的人猛兽的郿县城,岂不要死更多人! 不管是那些心思各异的梁州军将校,还是下属的普通士卒,让他们打顺风仗尚可,一旦遭遇挫折,其抗压能力绝对是不如苟军的。 两军之间,从统帅、组织到经历,都有巨大差距。 梁州军将领,大多出身于梁州本地豪强右族,很多甚至就是原成汉的臣僚,桓温平蜀之后,晋军复来,兵势雄大,大多只能选择屈从。 对这部分梁州的统治阶级来说,北伐关中,如果顺利,或许能够获得一些好处,但比起这种期待与展望,还是如何应付司马勋的盘剥与搜刮,要实际的多。 就如此次北进,司马勋调动了那么多兵马、辎需,包括供应后勤的劳力与民役,可谓空乏汉中军民力,支撑这一切的,可都是梁州的民脂民膏。 至于底层的梁州士卒,他们固然习惯于当牛做马,但也要分时候,当前,正是天气炎热的季节,更是夏收的关键时刻。这种时候,只要家里有点地,地里种着粮食的,就没有不挂念田亩与家人的...... 这等矛盾是产生在根子上的,如果一切顺遂,或许还能压制,一旦遭遇挫折,那么晋军内部的撕裂与分离很快就会暴露出来。 事实上,即便没有苟政阻截,以梁州的军政状况,即便侥幸打下了关中,也绝对守不住。关中的夷夏豪右,也不是一群吃干饭的良善之辈。 而司马勋,显然也不是一个德才兼备、能略出众的统帅,他既不能从根子上协调梁州内部的利益分配,缓和矛盾,在矛盾爆发之时,也缺乏手段排解抑或压制。 比如六月初五夜的郿县城外,晋军各部之间,军心士气萎靡之象已是肉眼可见,各种怨言也相当普遍,司马勋满脑子想的,依旧是如何驱使部卒,击破苟军,挽回颜面,建立功勋。 对于麾下僚臣将佐劝谏,也全然听不进,反责进言者以怯敌畏战之罪。让司马勋这样高高在上的贵族军阀俯下脑袋去关怀士卒、体恤军心,本也是为难人。 因此,初六日晨,天未彻底放亮,晋营各部将士,便被唤起,组织列队,整备军械,做好下一轮进攻的准备。司马勋下了死命令,今日两路并举,要将郿县城外的两座营寨都攻克,彻底扫平攻城的障碍。 令传全军,一片哗然,以至于难得一顿敞开供应的早餐,都显得不那么香了。带着抗拒,晋军将士以一种别扭的姿态,还是缓慢地动了起来。 司马勋对军队的控制,倒也没有脆弱到那个份儿上,否则他也无法组织起如此规模的一支军队,跋山涉水数百里来攻。何况,晋军还占有明面上的优势与主动,他们属于进攻的一方。 当然,晋军酝酿的这次进攻,很快就宣布破产了。方过辰时,几骑自西面急奔而来,从紧促的马蹄声中便可听出其焦切,就仿佛屁股后边有什么恐怖的事物在追赶一般。 领头的军校,径入营中,嘴里则高呼着“紧急军情”,直奔帅帐,最后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到达司马勋面前。 帐内,司马勋正踌躇满志地给各部将校下达军令,分配任务,对军校的莽撞无礼,甚至恼怒,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擅闯帅帐,干扰军议,犯我军法,该当何罪!” 此时,司马勋还有心情耍他的派头,抖他的威风。而军校为其所慑,哭丧着脸,几乎哀嚎道:“禀使君,大营,大营遭到袭击!” “什,什么!”司马勋闻之语塞,两个呼吸之后,遽然而起,两眼瞪得老大,恶狠狠地盯着报信的军校:“大胆贼子,尔敢谎报军情!” 帐内的晋军将领们,不论亲疏,闻此讯,都不由侧目! “小人万万不敢啊!”军官急声道:“一个多时辰前,忽有敌军,突袭大营,守军奋力作战,难以抵御,已为敌军攻入营垒。小人奉命,拼死杀出,前来报信......” “何来的敌军!”司马勋暴怒道。 事实上,在场的人都清楚,这名军校是不可能谎报军情的,这是取死之道。而观司马勋之态,显然有些失措。 “还请使君快快发兵解救,迟之晚矣!大营若失,我三军尽为苟军所虏!” 晋军内部,还是有明白人的,眼下,哪里是纠结敌军何来的时候,发兵救援才是要紧之事。晋军的渭南大营,囤积着全军的作战物资,这两日间通过水陆转运到郿县前线的只是一小部分。 大营若失,万事皆休,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任何一支军队,在断了给养的情况下,面临的都只有败亡之途。 此事,事 关晋军全军的生死安危,因此众人虽因这突发状况感到惊骇与担忧,但至少在闻听噩耗的初期,这些晋军将领勉强达成了一致...... 而司马勋,则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急声道:“对,对,大营不容有失!快,立刻集合兵马,回师救援!” “使君,军情紧急,需以精锐,火速援之!” “郿县苟军,不得不防,阵前当稳守防御,免为贼军所趁!” “消息若传开,军心必然动摇,当先封锁消息!” “......” 平日里,梁州的这些将佐们,大多显得漫不经心、不温不火的,少有为司马勋谋划,尽力支持其北伐的,真到要命的时刻,这潜力反而被逼出来了。 经过一番“同心同德”的群策群力,郿县城外的晋军,很快便有了实际行动。司马勋集中锐卒五千余人,还把军中唯一的一支骑兵,一起派出,回师救援。 晋军高层们的认识与判断,倒也还算准确,其行动也堪称迅速、果断,但是着急忙慌,往往是会出问题的...... 袭击晋军大营的,不需多说,乃至北击徐磋归来的苟雄军。与司马勋获悉的“军情”不同,打着徐磋军旗号南下的,只是少部分苟军杂以一干俘虏、降兵。 而苟雄则亲自率领北击的中军精锐步骑,绕了一大圈,早在初五午后,便活动到晋军背后,隐伏于渭南。一直到今晨,暴起发难。 由于晋军主力,都被司马勋带到郿县城前线作战了,留守大营只有少部分晋军战卒,以及几千人的民夫。且不论战斗与与警惕性如何,就这些兵民,根本无法填补庞大的晋军营垒的防御。 当初,司马勋建立渭南大营,可是按照其数万兵马的规模来营建的,而这样一座深沟高垒、气势峥嵘,让苟政了解后都倍感头疼的营盘,却被苟雄一击而下。 所谓趁虚而入,就是这个道理,当司马勋惊闻噩耗,焦急调派兵马,回师救援的同时,晋军的渭南大营,已经彻底告破,而司马勋费心劳力从汉中转运而来的大量辎需,也全部落入苟军之手。 当援兵急归,迫近大营之时,他们很快便发现,为时已晚!甚至于,他们本身的安全,都成了一个问题。 苟雄这边早有准备,骁骑、锐骑、果骑三营苟骑,正被他埋伏在必经之路。当丁良、弓蚝、苟兴三人率军杀出之时,晋军援兵虽然人多势众,但因大营失守、敌情不明,再加伏击的震慑,根本无心久战,急匆匆地赶来,又慌张张地退去...... 对援应的晋军,苟骑并没有穷追猛打,只是在斩获了两千来人后,便收兵还营。左右,晋军是跑不掉了! 午后,当败军陆续退回郿县城西的晋军军营时,全军震动,到这个地步,所谓封锁消息,也就是一个笑话了。大营被敌军袭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晋军中扩散开来。 哪怕是最普通、最愚昧的士卒,都意识得到,他们的处境危险了。补给断绝,他们可能被饿死,而蓦然回首,他们已经处在敌军的包围之中。 一时间,晋军全军,骚动不已,将士抱怨谩骂之声不绝,对此,司马勋终于不敢再以严厉军法控制了,这个时候,他知道军心不可欺了。 而晋军将士之所以没有闹出大乱子,或有将校们的安抚,或许因为绝望的那一刻还没有彻底到来,又或者闹翻了也不知何去何从...... 这样的局面下,苟军这边,则不断拱着火。苟政派出骑兵,大胆袭扰晋营,宣告招降,进一步打击着晋军士气、乱其军心。 面对张牙舞爪、肆无忌惮的苟骑,恼羞成怒的司马勋,下令出击,但苟骑迅速撤离,连交战的机会都不给。出击的晋军灰溜溜归来,使司马勋更像一个无能狂怒的小丑,任人耻笑,晋军越加混乱。 到初六傍晚,各路苟军的联系已经重新打通,各种消息朝坐镇郿县、统筹全局的苟政这里汇聚而来...... 郿县西城,苟政已经在城楼待了半日了,时不时,便登城远眺。从城上望去,只能隐隐望到点晋营的边缘,隔得甚远,但晋营内的混乱气息,却仿佛活跃在鼻间,只需轻轻嗅一下,便能清晰感觉到。 “主公,诸军各营皆已做好出击准备,只待你一声令下,便可发动进攻,摧毁晋军......”苟安这段时间,基本成为苟政身边的“参谋长”了,此时,语气中也带着些迫不及待。 黝黑的面庞上,挂着轻松的笑容,苟政偏头看了看他,倒是一副淡定的样子。说他装模作样也没有太大问题,只不过,当苟雄袭取晋军渭南大营的消息传来后,苟政便彻底放下心来了,那无疑锁死了梁州晋军的最后一条生路。 “天色已晚,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传令诸军,做好防备,以免晋军拼命!”从容地吩咐道。 “诺!”苟安应了声,又不免叹道:“我只是担心夜长梦多,出现其他意外!” “子平,你平日里还算沉稳,怎么如今,这般急躁?”苟政打量了苟安两眼。 苟安苦 笑道:“不瞒主公,只要晋军一日不被击破,末将就难以心安!” 听他这么说,苟政笑了笑,悠悠说道:“子平,从战争开始之后,我便急于破敌。挖空心思,数度筹谋,兼将士效死,司马勋配合,方有当下之局面,可谓胜券在握。但越到这种时刻,反倒不能焦急,急则易乱,此为为将之大忌!” “当然,以晋军眼下的状况,也无需我们着急,该着急的,是司马勋才是!再拖一日,或许用不着我们出手,晋军便不战自溃了!”苟政终于露出了一副得意的嘴脸,右手抬起,轻轻一握,说道: “如今,梁州晋军就是摆在我们餐盘上的一道菜,就等着我们尽情享用!趁着还有时间,今夜好生睡一觉吧,明日,你还要率中坚营出战......” 听苟政这么说,苟安重重地舒出一口气,表示是自己着急了。 “不过,万事仍不能大意!”笑容一敛,苟政又严肃地交待道:“让探骑与斥候都辛苦一些,给我盯紧了晋营动向,以防有变!” “诺!” 此时,晋营的周边,布满了苟军的眼线,但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苟军的眼睛。情报消息,算是此番苟马大战,苟政不惜代价争取到手中的。 夜幕悄然降临,墨色将整片天地覆盖,就仿佛将晋军最后的希望湮灭了一般。而当夜,果然出现了一个意外,司马勋并没有等死,他做出了一个相当果断的决定。 趁着夜深人静,司马勋将全军所有骑兵聚集起来,以偷袭苟军之名,潜出军营,然后果断逃跑。司马勋的行动,并没有瞒过苟军的眼线,但骑兵的脚程较快,而司马勋又一心逃跑。 当时,苟骑正游弋于晋营周围,得悉之后,丁良、弓蚝立刻率军追击,虽然咬上了,但在一番摸黑的混战之后,还是走了司马勋...... 司马勋走了,但留下的两万多晋军,可走不脱,尽成弃子。 永和六年,六月初七,随着各路苟军齐聚,发起总攻,晋军覆没,苟政收降两万四千余人,梁州刺史司马勋,最终仅率数百骑,逃回汉中。 第34章 称王之议 就像战前苟政反复同他的将领与部卒们强调的,此次郿县之战的结果,决定的是整个雍秦的归属,影响的是整个关西地区的局势走向。 当苟政在面对司马勋统帅的梁州晋军,取得了一场堪称完胜的胜利之后,整个关西,至少在接下来不短的一段时间内,将没有任何势力可以挑战他,包括凉州张氏。 只不过,苟政这个始终自我标榜的“大晋忠臣”,通过对晋军的一场战争,来奠定这种格局与地位,多少显得有些魔幻,但这就是当前的世道。 而取得如此一场辉煌的酣畅淋漓的大捷之后,一场盛大的庆功活动,是不可避免的。从初八到初九夜,苟政下令,于郿县城内外的苟军驻地、营垒间,进行了一日两夜的犒军活动。 从这一刻开始,苟政便打心里感谢司马勋,包括早就已经臭掉的好畤徐磋,正因为他们不辞辛苦,送来的大量粮食、物资,包括酒肉,让苟政能够相对大方地、富余地进行赏兵劳军。 郿县城内外,各部苟军将士的欢呼与庆祝声背后,有这些敌人的一份沉甸甸的贡献。 密集的灯烛将县堂照得透亮,苟军的高级将校们齐聚一堂,放肆高呼,开怀痛饮,苟政“解了禁”,让大伙儿尽兴而归。 对这些将领来说,自没什么好客气的,就像松了紧箍咒一般,肆意、纵情,也正是这种犒军的喜悦时刻,才能放下一些平日里的顾忌。 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很高兴,这一仗,或多或少,几乎所有人都捞到了战功。 当然,目前的苟军,在对军功的评定上,还没有一套严密的、完善的制度体系,但都不妨碍他们的兴奋,战前苟政同样把期待给他们拉满了,别的且不说,就晋军渭南大营缴获的那些物资、军械、财货,就足以让人眼馋了。 评定功劳,分配战利品,是一件复杂且麻烦的事,稍微不慎,就可能引发对公平的不满。但同样的,这也是权力的一种体现,只是操作的人需要足够的能力与权威,而如今的苟政,显然已经充分具备了。 因此,在苟军发迹以来由苟政制定的那套粗浅的战功评价及战利品分配规则的基础上,苟政打算借此机会,进行更全面、细致的升级完善。 此战之后,苟军向关中深处进军,全面掌控雍秦,已经是一件不可阻挡的事情了。而制度建设,是一个军政集团走向成熟的标志,在这方面,苟政有很多想法。 当然,参与庆功的将领们,他们自不会考虑那么深入与细致,他们只知道自己立了功,需要得到奖赏与犒劳,而苟政会允诺兑现,就已经足够了。 而在堂间,从叫嚣声音的大小,便可大致判断出,此战诸将的功劳大小了。苟须算是扬眉吐气,他在晋军的僵持之中,表现得很是果敢与勇猛,连续作战,功勋颇著,一个月前在长安刺史府堂间被弓蚝暴打而丢失的颜面,算是在战场上挽回了。 至于弓蚝,以其骁勇善战,追逐斩获甚多,得到了苟政的特殊待遇。此君也是喝高了,在苟政敬酒之时,竟大胆与之勾肩搭背,在众将起哄之下,硬是让苟政多喝了一酒,方才罢休。 对此,苟政显得很宽容,只是哈哈大笑,融入其间。满堂的笑语中,战前笼罩在苟军将士们头上的阴云,随着这场战役的落幕,也彻底消散了。 这一仗,打出的是真正属于苟氏集团,或者说苟氏政权真正的一条通天之途,虽然碍于各种低调谨慎的考量,在苟政心里,这一仗来得有些早了...... 但显然,如今苟政是想低调也不可能了,抑或说,从他西进关中、入主长安之后,就不可能再像当初在河东的时候那样,猥琐发育,积蓄实力。 再者,河东时期又何曾真正消停安定过,并州、羯赵,张平、冉闵,何曾给他心无旁骛的机会,还不是一路打拼,方才勉强挣得一丝发展的空间。 这一仗,倒也把苟政打醒了,把他从快钻到“利用晋朝大义”的牛角尖中给打了出来,把他的思想给打正了。 火热的气氛中,还有比苟须、弓蚝更上头的,或者也不能单纯用上头形容。只见如潮喧声中,张先突然站了出来,走至堂间,高声道:“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张先这样的举动,可谓瞩目了,堂间的将校们,很多都下意识地转向,但看清人,不少人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这是什么场合,容得你一个新降的败军之将发言。 不过,在苟政都好奇地投以关注之后,喧嚷声也慢慢低了下来,足够保证张先的话能够传入在场每名将校的耳中。 张先则对旁人异样的目光似无所觉,昂着脑袋,目光灼灼望着苟政,用力抱拳,中气十足地道:“明公,此番与司马勋一战,我军大胜,等同于与晋室决裂,今后建康朝廷,必不相容。 无故伐我,无罪加诛,这等朝廷,如何值得投效?在下认为,明公今后再擎晋旗,称晋臣,已然不合时宜,也不利于明公统驭关中。 在下斗胆,请明公上尊号,建王制,以安三军之心,以成王霸之业!” 张先这一 番话,可谓掷地有声,其言罢,满堂俱寂。看着振振有辞、一脸慷慨之色的张先,堂间将校,表情各异,很多人都面露恍然,心思也紧跟着活泛起来:首倡拥立,我怎么没想到,让这厮抢了先! 于是,短暂的诡异的安静过后,爆发更炽烈的有如热潮一般的讨论,而舆情所向,基本都是对张先的提议表示认可与支持,甚至投以相当高的热情。 而他们的表态,则更加直接、利落,苟须、苟涛、丁良、弓蚝、苟兴等将相继发言,最终堂间众将单膝着地,齐声汇成一句话:“请主公称王!” 其中,苟涛的发言在这股议潮中最具备代表性:将士们奋勇作战、浴血杀敌,渴望封赏久矣,主公若称王,正可名正言顺! 如匈奴将领曹髡,在这种氛围下,则显得更加肆无忌惮,扯高嗓子道:“主公英明睿智,今兵强马壮,关西士民,无不慑服,莫说称王,就是称帝也是应该的......” 面对一众将校的叩请,注意到他们逐渐热切、期待的眼神,即便内敛能忍如苟政,他的心中也难免产生剧烈的波动。 在立足当世,并一步步建立起一个初具规模的军政集团后,成就帝王大业,当然是苟政隐藏于内心的野望与追求。但是,真到这一步,被部将们所拥护之时,感觉却是全然不一样的。 那可是称王啊!是一种成就,一种地位,一种权力,最直观、最具体、最强力的体现。即便苟政是深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理论洗礼之人,在称王的诱惑面前,依旧很难不动道心。 当然,在心脏不争气地跳动了几下后,苟政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在众人几乎冒着星彩的目光下,走到案边,慢条斯理地倒上一碗酒,端至胸前,道: “诸位对苟政的拥戴,我感激涕零,不敢忘怀!不过,苟政何德何能,岂能僭称王号,那岂非沐猴而冠,贻笑大方? 何况,今夜之宴,乃为犒劳诸位,就不要用这等俗事,影响庆祝了。来,诸位请起,我谨以此酒,再敬诸位,以酬功劳!” 说完,苟政豪气地一饮而尽。 见其状,闻其言,劝进的将领们哪里肯干,丁良在思忖之后,拜道:“主公应时顺势称王,正是双喜临门!” “丁将军所言甚是!”立刻有人出言支持。 而一直没有表态的苟雄,此时也主动开口了,说道:“元直,我知你谦虚,既然众将盛情推戴,就不要再推辞了,以免伤将士之心......” 作为集团二号人物的苟雄,他发话的作用,可抵得上十个丁良。其言落,众将更加积极了,眼见下一轮全进热潮又将爆发,苟政胸膛一挺,颤着手指着众人,一副气急的样子: “尔等欲置我于炉上耶?” 言罢,拂袖而去,初八夜的这场庆功宴,以一种意外的方式,提前终结了。 苟政离开了,堂间的将领们则陷入了尴尬,面面相觑,在苟雄带领下,大伙也不跪着了,陆续起身,议论声很快又填充满堂内空间。 “主公这是怎么了,称王有什么不对吗?” “众人如此拥戴,主公却不领情,这是何故?” “......” “薛祭酒,元直引你为心腹,视你为知己,出入幕从,无所不谈。你说说看,元直这是何意,难道他当真不想称王?”迫于堂间议论,苟雄专门把始终未表一言的薛强拉到堂外,严肃地问道。 闻问,薛强看着苟氏的二号人物,轻笑着反问道:“二将军认为,明公该不该称王?” 苟雄摇了摇头,顿足少许,方道:“我不知道,但凭感觉,眼下不是时机!” 闻言,薛强立刻说道:“二将军所言甚是,时机不对!以当前的形势发展下去,明公早晚必定称王,但绝不是现在!” “明公正是清楚此点,方不惜以离席,制止称王之议!”薛强有神的双目中,露出一抹感慨之色,当然,对苟政的选择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随着对苟政“考察”的深入,又扛过了从西进以来到司马勋入侵的一系列考验,薛强越发认为苟政能够成事,效力之心也益加坚定。 这种情况下,薛强当然不希望,苟政为那突如其来的“众意”所裹挟,不加细致考量,贸贸然称王。 薛强本该对苟政有信心的,然而,那毕竟是“帝王之号”,其中蕴藏的魔力与诱惑,绝非常人所能理解与抵抗的。苟政若非开了“天眼”,或许早就沉浸在众人的推戴,迷失在将士的欢呼声中了...... 宴堂间,众将三三两两,各自议论着散去,但也有些留下的人,比如挑起“称王之议”的张先。坐在席位间,慢悠悠地吃着酒,啃着肉,淡定极了。 直到一道阴沉的声音打扰了他的动作与心情:“张太守真是好见识!好一番煌煌大言!” 如果不是语气中带着明显讥讽的话,那么这两句褒奖,张先是乐于接受的。抬眼,望着站在自己面前,挡着投到席位光线的杜郁,张先眉头一凝:“我虽器识浅薄,然既投效明公 ,自当竭忠尽力,敢于发言。不知杜司马,为何缄默不言啊,难道心怀贰志?” 显然,杜张之间的交谈是不可能温和平顺的,见张先言语间隐射,杜郁冷声道:“弑兄篡权、天良丧尽之人,也敢妄谈忠诚,岂不可笑!” 人都是有尾巴的,张先显然被踩到了,因此他的反应很激动,目光冷冽,杀气腾腾地看着杜郁:“匹夫,焉敢污蔑于我!” 见其失态的模样,杜郁笑得更加可恶了:“是非曲直,天道昭昭,你可自欺,难道还能瞒过明公的慧眼吗?” 杜郁此言,让张先脸色急变,不过完成“杀兄证道”的张先,心态与城府已非当初可比。深吸两下,被杜郁挑起的怒气便被压制下来了,抬首,直视着杜郁,淡淡道:“你挡住我的视线了!” 说完,便又低头,从容不迫地继续享用酒食。见其状,杜郁眉头凝起,眼神中露出一抹惊疑,而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哼!”同样的,张先也回之一道冷哼。 张先的好心情,显然被杜郁破坏了,他的讥讽也的确戳中了张先的痛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初杀张琚时,刀挥动得的确利落,但这善后之事,也的确头疼。 甚至,已然成为他人生最大的一个污点,影响声望与前途,比起“常败将军”,“弑兄”显然是一道张先希望永远埋葬的黑历史。 对于此事,张先未必没有意识,只不过,他能做的、可选择的,实在不多。而讨好苟政,就是他选择的一条“出路”。 此番,率先劝进,也未尝没有这其中的原因。于张先而言,他并不在意苟政是否真的称王,他只希望苟政看到他的“忠诚”与价值。 而在这方面的努力,似乎并没有白费,适才苟政拂袖离开之前,可与张先有一段接近三秒的目光对视。张先觉得,只要日后苟政功业有成,称王称霸之时,总该能想起今日宴间他张某人的“首倡王业”。 至于杜郁的挑动与刺激,只会促使张先,更加积极、仔细地为苟政尽忠...... 而杜郁,大抵是看不惯张先的作为,以免其得逞,离席之后,主动找到苟政,郑重而严肃地劝谏,不宜称王! 第35章 夏夜漫谈 “元直!” “主(明)公!” 县衙内院,简单而严整的花苑里,苟雄、苟安、薛强三人乘着夜色,奉命而来,见到坐于石亭间,小酌慢饮的苟政,一齐行礼。 “此间没有外人,无需多礼,坐!”苟政面上的酒意并未散去,冲三人发出的笑容,比起平日也更显真诚、自然。 亭间两方客案,除陪同在座的杜郁外,剩下三席正是为苟雄三人准备的。见三人落座,苟政面上露出一抹唏嘘,眼下军中,能够为苟政提供参谋、共商大事的,只有这四人了。 “庆功宴间没有尽兴,案上有酒食,你们可自取用,不必拘束!”看着四人,苟政微笑道,为这场夜谈打下了一个相对轻松的氛围与基调。 “元直,召我们前来,有何事且直言吧!”苟雄带头表示不客气,先闷了一口酒,然后拿起餐刀割肉,嘴上问道。 苟政也不卖关子,指着安坐食案后,一脸谦恭的杜郁,道:“适才宴间,众情汹汹,纷纷劝进。而杜德茂找到我,劝阻我时下不宜称王。 此事发生突然,在我意料之外,但既然被提出来,也不可等闲视之。毕竟此事不只是我个人荣辱,亦关乎全军将吏乃至整个关中士民的前途命运。 我心中亦迟疑不决,想听听你们的看法!威明,对此你一直不曾表态,眼下没有旁人,你也无需有所顾忌,有何想法,请畅所欲言......” 至少到目前为止,薛强是唯一一个表明态度的“重臣”了,迎着苟政的灼灼目光,薛强没有直接回答,而看了眼杜郁,问道:“不知德茂兄是何高论?” “威明兄面前,岂敢称高论!”与薛强坐在一块儿的杜郁,立刻侧过身,谦虚地表示道。 见杜郁的作态,苟政笑了笑,直接冲薛强转述道:“杜德茂认为,我自起兵入关西来,虽兵锋强劲,连战连捷,然也耽于战事,三月以来,无月不战,战则迁延扩大,以致生产废弛,民不得安,谷不得蓄。 此番大破司马勋,军威益振,然于关中,根基犹浅,当务之急,乃定雍秦,聚贤才,治军政,劝农桑,而非为一虚名而患得患失。” 说着,苟政赞叹的语气中略带一丝调侃,道:“杜德茂识略惊人啊,称王建制,在他眼里,徒为虚名,不足为道......” 听苟政这么说,杜郁可没法坐得安然了,赶忙表示道:“在下只是认为,眼下非明公称王之最好时机,明公欲成王霸之业,当行王者之道。 待关山既固,经纶重构,众望所归,民富兵强,明公之功业,又岂只一王号相称?届时明公上尊号,加王冕,方为顺天应时,无往不利!” 杜郁的话,说得实则也略显空虚,但意思很明确,眼下的苟政不是不能称王,只是凭他目前的功劳与威望,还不配。当然,对于这一点,苟政认识还算清楚,捏着鼻子也还算认可。 “杜司马之见,可谓秉忠直言!”这个时候,薛强终于开口了,略显矜持:“珠玉在前,实无需在下赘言,以免贻笑大方!” 这话一出,苟政眉头当即蹙起,正欲发作,但见薛强又以一种谦怀的语气说来:“当着明公与诸位将军之面,在下便厚颜略作补充!” “恭听高见!”苟政直接忽略那些场面话,直直地看着薛强。 迎着苟政目光,薛强这才缓缓道来:“根基不固,人心不附,关中不治,固然不利于明公称王,然以在下愚见,明公眼下称王,最大之弊端在于,将彻底自绝于晋室......” 一听此言,苟雄率先表示不愉,冷笑道:“难道薛祭酒认为,经此一战,我们与建康朝廷还有缓和之余地?” 苟政伸手止住二兄,面露认真之色,倾听下文。薛强见状,侃侃道来:“郿县一战,明公割据自强之志,可谓昭也,晋室既不敢再小觑,也不敢再信任。 明公若仍甘为晋臣,遣使解释,此一战或许还可视作是司马勋擅自出兵,方伯之间的龃龉,尚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明公若称王,则叛晋自立之心,大白于天下,必然招致晋室排斥与打击,乃至于作为晋军北伐之目标!” “何以见得?”苟政眉毛一挑,道:“待我定雍秦,闭四塞,纵晋军北伐,能奈我何?” 闻言,薛强上身挺得更直了,郑重拜道:“明公,恕在下直言,如欲定雍秦,收人心,引关西士民为己用,非数年乃至十年时间不可成。 在此之前,明公需要潜心修政,养民生息,巩固根基,这需要使关中尽可能勿扰于外事兵戈。因此,统一军政,韬光养晦,积蓄实力,兼并关西,以窥天下,才是明公当为之事,窃不可图一虚名,而耽误大好发展时机......” 对于薛强的论调,苟政自是打心里认同,但面上仍旧发出疑问:“威明何以笃定,我若称王,晋军将伐我?” 对此,薛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明公可知,三年前张重华继父位为凉州之主时,晋使赴凉州,以何官爵封赏?” 苟政摇头:“未 曾关注!” 薛强道:“在长安之时,在下曾与谢攸、王杨之这两名晋使交谈过,从他们嘴里得知,朝廷授张重华侍中、大都督、督陇右、关中诸军事、大将军、凉州刺史、西平公。” 苟政顿时笑了:“这一长串的虚衔,怕都抵不过一个凉王爵!” 薛强也笑应道:“明公所言甚是,张重华也是作此反应,遣亲信问使者俞归,张氏世代为晋忠臣,坐镇西陲,力保凉州不为胡羯所陷,封赏却不如慕容鲜卑,何以褒劝忠臣!” “使者如何回答?”苟政问。 薛强道:“那俞归引经据典,追溯古礼旧事,言朝廷爵张氏以上公,任以方伯,已是荣宠之极,非鲜卑夷狄可比?张重华继世而为王,若帅河右之众,东平胡羯修复陵庙,迎天子返洛,将何以加之?” 听到这儿,苟政若有所思,最后冷冷道:“使者所言,不过是一些说客之辞,然归根结底,还是晋室不愿封张氏为王!” “不错!”薛强接话道:“慕容鲜卑虽然日益强盛,然终属夷狄,朝廷却宁与其王爵,何以如此轻凉州而厚鲜卑? 自晋末以来,张氏据凉州,抚纳中原士民,雄据西陲,已历五代数十载,以其功德,所处险远,封王亦无可厚非,朝廷因何如此吝啬? 华夷之辨也!” 薛强有点滔滔不绝了:“若封张氏为王,以其出身、威望,便可名正言顺,号令北方,凝聚士民之心,这毫无疑问,是对晋室大义的侵害与削弱。 自衣冠南渡以来,晋室日益衰落,门阀崛起,其对北方的影响,大抵也仅剩华夏之正朔大义了,岂可轻与下人?从身份血统而言,明公亦是华夏英杰,一旦势成,同样可以吸引北方夏人支持。 张氏尚且如此,明公自比张氏如何? 三十年前,张寔、张茂僭称凉王之时,建康朝廷新立,君臣内耗不断,无力北伐,对凉州更是鞭长莫及,只能充耳不闻。 然如今,晋室倚恃江东,跨荆连益,西有周抚,中有桓温,东有殷浩,其北伐之势已成。于北方而言,西起关中,东至青徐,其兵锋所向,皆在其打击范围之内。 这等情况下,明公若称王于关内,岂非吸引晋军来攻? 桓温在荆州,自南阳出兵讨伐,并非难事?明公若叛晋,力主对明公行招抚之策的殷浩,也必然深恨......” 薛强叙说完毕,也觉口干舌燥,拿起案上一碗酒,吞入腹中。而苟政,则在思吟几许后,释然地舒出一口气,问苟雄、苟安:“二兄、子平,听完威明这番话,你们以为如何?” 苟雄严肃地道:“避实务虚之事,宁肯不为!” 而在堂间劝进颇为积极的苟安,此时连连摇头,感慨道:“既然得不偿失,这虚名,不要也罢!” “只是......”犹豫了下,苟安又道:“主公若不称王,将以何名义统领关中,名不正,言不顺,如何使人信服?难道如薛祭酒所言,继续称臣晋室,可不要自作多情了! 何况,将士们此番如此盛情推戴,主公若不答应,恐怕他们不会罢休.......” 闻言,薛强淡淡一笑,道:“称王不合时宜,不妨先称公,以都督雍、秦二州诸军事、征西将军的名义,统治关中。” “建康那边如何解决?”苟政问道。 薛强道:“明公或可将司马勋与朝廷区别看待!此战之后,朝廷对明公严加戒备与嫌恶,是必然的事,但若欲惩治主公,也非一时半刻之事。 因而,趁朝廷迟疑难决之时,主动遣使,认低做小,以郿县之事,先向朝廷告状,以司马勋擅启衅端,无故伐我,明公被迫反击......” “我们打了胜仗,却要卑躬屈膝,继续向建康称臣?”苟安语气略冲,一旁的苟雄眉头也几乎锁死。 “这番姿态,自不是为获取朝廷的信任与谅解,而是尽可能为明公消除威胁,争取平定雍秦、整治关中的时间!”薛强嘴里解释着,眼睛却紧紧盯着苟政:“明公欲成大事,当忍常人所不能忍!” “至于众多将士,以明公之能望手段,想来必有化解办法......”薛强又道。 薛强言罢,亭间安静了好一会儿,几乎所有人都在回味、思索,终于,杜郁忍不住发出一句深切的感慨:“薛威明大才,郁远不及也!” 苟政也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事,就依威明所言吧!正好,那谢攸为二兄所获,一事不烦二主,就让他返回建康,替我上表陈情!” “我观此人,冠冕堂皇,故弄玄虚,不足与信!”苟雄蔑言道。 “却也不需其如何尽力,难道我对晋室还有什么期待不成?”苟政淡定地说道:“只不过就如威明所言,尽量不把晋军北伐之兵锋吸引到关中罢了! 何况,谢攸此来,本负使命,在此事上,他本该与我们是站在一起的。如今,司马勋惨败,我们做出和解臣服姿态,却也给那些可能支持我们的建康权贵,一个说得过去的理 由,一个能下的台阶!” “明公真是天资聪慧!”听苟政之言,薛强有些发自内心地赞扬道。 “倘若这一切努力都告白费,倘若朝廷不肯宽纵,晋军最终仍来伐我,又当如何?”苟雄沉声道。 对此,苟政的态度相当干脆:“还能如何?打!倘有下一次,等我们再击败晋军,届时我若为王,又有何人不服,何人能阻?” 话谈到这个份儿上,苟政的称王之议,算是有一个明确的结论了。 “将领们那边,还请二兄与子平,多做安抚,称王之议,暂且搁置!”看着苟雄与苟安,苟政交待道:“另外,可以告知众将,待此次战事结束,我军平定雍秦,我将于长安,为西进以来,所有有功将士,论功策勋行赏!” “诺!”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如人,必须三思而行啊!”吩咐完,苟政又忍不住怅然道。 苟政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在亭间踱了几步,感慨着对四人道:“德茂与威明进言,着眼点不同,却有共通之处,而这,也是最打动我的! 诚然,自西进以来,可谓无月不战,每一战则是大战、苦战,如此,莫说定雍秦,收民心了,连我军将士部众,也多疲敝不堪。 若非我们总归是最后的胜利者,只怕苟政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战争耽搁了我们太多时间了,我们绝不能长久陷入战争的泥潭,否则,我们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称王称帝的冉魏罢了......” 说起来,苟氏集团与冉魏之间,实则有些相像的,都是崛起迅速,其兴勃焉,也都吃着“汉人”复兴的福利。只不过,两个军政集团的领导,明显有着天悬地殊的差别。 冉闵刚愎自用,残忍好杀,反复无常,虽以强兵镇世,但一味以猛,满脑子打打打,杀杀杀,看起来就不太像能长久的样子。 相比之下,苟政就要显得猥琐多了,也虚伪多了,但他对自己的处境始终有一个相对清晰的认识,对局势的发展也有一个相当准确的判断,始终有一个发展生产、建立规章制度的追求。 而这些,反而是一个势力集团,能够长久走下去的根本。 提起冉魏,苟政忽然扭头,问薛强:“冉闵称帝已有数月,若依威明之论,晋军若要北伐,当首伐冉魏才是!” 薛强道:“按理说,当是如此,只不过眼下冉魏军势尚强,局面究竟如何发展,还有待观察。因此,若晋廷能够把目光都集中在关东,对于明公是最有利的......” 第36章 影响深远 郿县大战的影响是深刻而广泛的,对苟氏集团来说,他们将更坚定、更自信地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走向独立自主的未来。 不管是苟氏集团内部,还是整个关中,苟政的声名与权威,进一步得到巩固与加强,而一个强力的统帅与领袖,对于一个势力发展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 原本浑浊的关西局势,经此一战后,也逐渐走向明朗,借着杀司马勋这只鸡,足以对关中州郡间的“猴子们”,形成威慑。 而苟政一直渴望的一个安定以供休养发展的外部环境,在此战果的震慑下,也能勉强形成,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的。 放眼关中四邻,来自川蜀方面的威胁算是解除了,丧失了直接干预力量的晋军,也基本可以宣告暂时退出关中霸权的争夺。 尤其司马勋,三五年之内,他绝对无法再度组织起来同样规模的军队北伐,即便强行为之,军队的成色、战力以及对关中的威胁如何,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甚至于,此番梁州晋军损失如此之惨重,尤其是那些自武当随他收取汉中的晋兵,也几乎覆没,回到南郑的司马勋,能否继续掌握梁州局势,也是个大问题。 说不准,他就被梁州当地那些饱受其欺凌掊敛的豪强右族给推翻了,这一点,参考益州这两三年的状况,就可知了。 闭塞的交通地理,让梁益的地方豪强,羌氐蛮夷,乃至李氏余孽,都是叛服不定。在核心力量几乎被摧毁的情况下,司马勋在梁州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好过。 但站在苟政这边的立场,却反而希望司马勋能够继续在梁州待下去,毕竟司马勋作为一个对手而言,还是相当可爱的。倘若东晋换个强人来,那对关中的威胁,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苟政忌惮的不是别人,正是桓温,梁、益二州可都在其都督之下,而桓元子麾下可不缺乏精兵猛将,在他暗中筹备北伐期间,若有机会,想来也不会忽视汉中这块战略要地...... 鉴于此,在带给司马勋以空前惨痛的失败之后,苟政大抵是最希望他能顺利扛过此次打击的人了,真心实意。 至于如部分将领进言那般,乘大胜之势,沿晋军来路,遣师快速南下,直袭南郑,攻取汉中......这个建议,都不用薛强、杜郁等人劝阻,苟政自己都给否了。 渭北、陇西事务尚未理顺,遣军动兵是难免的事,这种时候,岂能再开辟一条战线?何为主,何为次,苟政心中是一直有根准绳的,当此之时,没有哪里能比关中更重要,没有哪件事比彻底收服雍、秦更重要。 对司马勋苟政有必胜的决心与不得不胜的理由,但郿县这一仗,本属一场意外,事前并不在苟政的计划考量之内。而就苟政一直以来的习惯,那便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在他的认知里,那样只会增加失败的风险。 以汉中眼下的情况,或许只需派个几千上万人,就能攻取南郑,然而攻克之后呢?只怕立时就会招致桓温不加犹豫、不需请示的讨贼平叛了...... 不管是直接从荆州调兵,还是让周抚从益州派兵,纵然苟政不怕,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进行这样一场错误的鏖战,苟政所不为,因此,只能避免做出一个错误的急功近利的决策。 ...... 至于关东地区,河北群雄,在那一锅乱炖出结果之前,对苟政是很难产生什么实质威胁的;并州的张平,这是“老朋友”了,当初苟政立足河东之时,其几度张牙舞爪,尚不能动摇,遑论今时。 而苟政一直深为忌惮、视作最大威胁的苻氐,在连遭打击之后,实力只余三四,苻健至今仍在收拢旧部、招揽流民,在其恢复元气之前,怕也是不敢妄动的。 何况,由于“历史”的缘故,苟政对苻氐的警惕之心,可以说深重到病态的地步! 至于关西的夷夏势力,都不需讨论,不论是谁,只要不臣服,本就该苟政摆平...... 因此,到六月中旬,在苟政入主长安三个多月之后,他终于率领部众,拼出了一个战略发展空间。而他要做的,便是着手在关中建立真正属于苟氏的政权。 唯一可惜的,就是在没有利用充分的情况下,一直高举的那面“晋旗”,就得开始舍弃了。 当然,仔细说来,或许也没有那么可惜,以苟氏集团如今的发展态势,那面光鲜的号称“大义”的旗帜,对其实际作用有多少,也已存疑了。 因郿县之战,苟政这边,与苟雄、薛强等人数度聚会,为苟氏集团与关中大局未来的发展,做筹谋准备。苟政的态度,已经相当重视,但他对此战影响的判断,依旧显得不足,尤其对东晋那边的判断。 实事求是,苟政目前对天下局势的影响力依旧是相当有限的,尤其是在东晋那边,不管他在关中发出多么高亢有力的声音,对东晋来说,也不足为道。 然而,作为苟氏集团与晋军第一次直接的剧烈冲突,当其与东晋内部的斗争局势结合起来的时候,苟政那微薄的影响力便可像经过放大器一般, 成倍地增长。 在“苟马大战”的后续上,桓温便起到了助推作用。当司马勋偷鸡不成蚀把米,惨败而归的消息向整个南国扩散之后,桓温见机,果断发难了。 桓温上书建康,言二事。一则为郿县之战,王师颜面扫地,大晋威名尽丧,不过桓温倒没过度苛责司马勋,而是将矛头指向苟政,斥其为叛贼贰逆,而如此叛逆却连降封赏,视为忠良,荒谬失察,简直有眼无珠; 二则攻讦殷浩,自掌军主持北伐以来,动作迟缓,毫无作为,靡费钱粮,虚耗国力,大伤南北盼望北伐之仁人志士之心,大损国朝正朔之望。 凡此两点,矛头所向,直指殷浩,在东晋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 桓温把苟政打为仇雠叛逆,倒不是真有多愤恨,只不过挥舞着政治武器,打击政敌殷浩,藉以争夺北伐的主导权罢了。 当然,郿县之战的结果传开后,桓温除了对司马勋表示鄙视之外,对苟政也第一次真正关注起来,渐生忌惮。 但桓温的突然发难,兴风作浪,也再度于东晋内部掀起了一场政治风波。对其图谋,不管是辅政的司马昱,还是王谢等世家,都很清楚,因此在桓温的逼迫下,他们的选择也一如既往,坚决支持殷浩,继续压制桓温。 只不过,桓元子也不是好相与的,更不适合强压。因而,对其抛出来的两个问题,必须得有所回应,在这方面,也着实让建康与殷浩为难了好一阵子。 关中之事,即便朝廷再厌恶苟政,也是鞭长莫及,毕竟连中原都未收复,何谈关右。建康朝廷对苟政的“骄横跋扈”,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反制办法。 因此,殷浩下令,把千里迢迢自长安赶到建康的苟政使者程宪给下了大狱,以表明朝廷嫉恶如仇的态度,程宪为此差点丢了命。 还是后来,谢攸出使归来,带回了苟政的陈情表与谢罪书,而亲历了“苟马大战”的谢攸,为免自己出使无功,也替苟政说了两句话,这才给了建康朝廷一个台阶下。 程宪得以被放出狱,连同朝廷新遣使,西赴长安,为苟政与司马勋之间的“误会”做调解...... 如果关中的问题,还可以暂时和稀泥的话,那么来自桓温对“北伐无功”的攻讦,则没那么好应付了。总不能,真在这个时候出兵吧。 建康朝廷为何敢于支持殷浩,压制桓温,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拥有中枢大义,以及在长江下游掌握着一定的军事实力。 同时,殷浩的北伐虽然没有什么进展,却也还未宣告失败。对殷浩来说,我不北伐,自然没有失败的风险,没有失败,便可安居建康,掌握大权,继续压制桓温。 倘若真出兵了,一旦有个差错,褚裒北伐之殷鉴不远,殷浩可不想像褚裒那样,落个郁郁而终的凄凉结局。 何况,即便他殷大名士不惜个人荣辱,若是因此丧失了压制桓温的力量,破坏了朝廷内部的政治平衡,这才是要命的大事。 桓元子野心可大着,不得不防,也绝不能轻易给其松绑解缚。这,或许也是殷浩在北方日益纷乱之际,仍旧保持着“预备北伐”姿态的原因。 但显然,这种局面,殷浩是不可能长期保持下去的。首先北伐是民意,是政治正确,态度上是不能打折扣的;其次,屁股后面有桓温这等强权人物催逼,也没法安安心心当鸵鸟。 关键在于,一旦出击,那局面可就不可控了...... 凭借着巨大的名气,殷浩可以从一隐士白身,一跃成为东晋首屈一指的权势人物,然而,若没有掌握手中权力的能力与手腕,是会被烫伤的。 从永和六年秋开始,在内外的压力之下,殷浩在预备北伐半年之后,终于开始进行北伐进军的“可行性”论断了。而由殷浩主导的北伐,真正进入到落实阶段之后,这个大名士头上耀眼的光环、身上华丽的外衣,将一层层被剥下来,直到暴露虚有其表、败絮其中的本质。 桓温,或许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 东晋那边引起的反响,终究是后话,暂不细表,视线重新放回关中,郿县,苟军。 从六月初十开始,苟政下令全军在郿县,进行为期半月的休整,连续的鏖战,又处盛夏,骄阳似火,三军将士都需要时间休息,各营也许重新补充兵员,恢复编制。 与此同时,苟政则满怀热情,亲自参与到对此次西进战果的整理、消化上来。杜洪、徐磋、司马勋这三股势力的败北,尤其后者,给苟政带来的战争红利,是极其丰硕的。 从战后统计来看,徐磋、司马勋二部,给苟政提供了差不多四万人的俘虏,其中除掉一部分老弱,剩下的可都是青壮。 人口之宝贵,苟政认识得可太清楚了。俘虏的四万人众,不管是为兵,还是务农,都是极具价值的壮劳力,尤其是那些有过作战经验的老卒。 因此,苟政对这些俘虏,有了相当细致甄别。大体可以分为三类,那些中高级军官、及豪强,首先剔出来,单独拘押处置;拣其中最精炼之卒 五千人,分散充入中军各营,为下一步战略做准备; 次之者,新编两营“扶风营”,调入旧部军官,作为扶风郡的地方守卒;晋军寇入关中后,强行征发的几千民壮,则配以粮粟,发还其家; 余者,则悉数编为屯营,就地于渭北屯垦。为了恢复生产,苟政又特地任命柳恭为扶风郡守,在此次西征过程中,柳恭表现忠实敬业、能干得法,进一步得到苟政的认可。 一直以来,苟政都在为粮食给养问题而头疼,此番一下子新增了数万之众,还多为能干饭的壮劳力,供养压力自然呈指数上升。 不过,来自徐磋与司马勋的“贡献”,起了大作用,让苟政能够相对平顺地度过这个难关。别的不说,就苟军在晋军渭南大营缴获的物资,苟安与薛强、柳恭三人,带着人足足耗费了三日时间,方才勉强清点、分类清楚。 最终得粮十余万斛,战马上千匹,其余各类牲畜四千余头,器械、旗甲等数万件......仅凭缴获,就足以在保证俘虏基础口粮的同时,支撑苟军两个月作战之需。 而放眼整个苟氏集团的粮食缺口,在此战之后,也迅速得到缓解。随着“郿县大捷”向长安及三辅传播开来,苟政于五月初制定的三郡夏粮征收计划,也从委顿乃至停滞,重新开动起来。 不论是那些地方豪强右族,还是普通黔首,面对苟军吏卒的征粮队,纷纷上缴,至于由于税粮制度的不完善而导致征收过程中的不公与暴力矛盾,都被很好地压制下来。 北地郡本不在此次征收之列,但太守辛谌,也主动派人,押运了一万五千斛夏粮,到长安,作为夏税上贡......还有一些地方豪右,也主动进献粮食、牲口、布匹等物资,作为犒军之资。 再没有比胜利更具说服力、影响力的事情了,苟马大战之后,至少雍州境内的豪强士民们,在如何选择上,再没有短期疑虑了,苟政又迎来了一波“受降潮”。 包括扶风、新平、安定在内的郡县,纷纷遣使向苟政输诚,比起初入长安之时,这一次可有诚意多。 不是遣要员,就是携厚礼,比如与毛受、徐磋并称的黄白羌酋白犊,就遣其子白朗,押运一批物资向苟政表示臣服,并为质子...... 第179章 向雍秦进军 第179章向雍秦进军 永和六年夏六月既望,廊县苟军大营,中军师帐内,在召集全军将校文武, 宣布完苟军下一步战略动向之后,苟政赌誓一般对他的部属们道: “全取雍丶秦之后,定要花个一两年,好好练兵屯田,休养生息!” 事实上,到这个地步,苟政的战略意图,对部属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此前也已经讨论多时,并且在内部已经达成相当充分的共识。\t*i^a\n*l,a,i.s,k/.?c.o?m¢ 于是,这场军议,并没有什么异议与争论,仅是把众将聚在一起,做军事安排,同时继续给他们画饼 苟政也算一个画饼大师了,而对苟氏集团的将军们而言,最近的一张饼,就是彻底平定关中之后,来自苟政的策功茂实。 也正因如此,对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众将相当积极,这毕竟是他们短时间内继续积累资历丶捞取战功与缴获的机会。而苟政最后关于平定关中后续的发言, 则加重了那些没有被安排军事行动的将领的遗撼。 在持续向雍丶秦二州挺进的事业上,苟政总计动兵两万五千人。于吞并杜丶 徐丶司马三路人马之后,一度膨胀到六万馀卒的廊县苟军来说,动兵规模可就不算多了。 当然了,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军队的战力也不能仅着眼于人数,动用的两万五千卒中,固然有新编降军,但大头依旧是一路打拼丶扩张而成的苟军精锐。 在进兵方略上,则兵分两路,一路以建宁将军苟安为主将,领军五千,自县北上,收取新平丶安定二郡,以期彻底控制渭北;另外一路,自是以二兄建威将军苟雄为帅,统兵两万,西进秦州。 显然,苟政这回是将胃口彻底长大了,意欲一举荡平雍丶秦,全取关中,实现他筹谋已久的关中战略。椰县大战的胜利,进一步提升了苟政与苟军将士的信心,也给苟军的行动提供了更多的便利。 相比于渭北,苟政此番也终于将重心,放在更为偏远的秦州了。渭北土豪众多,形势混乱,但随着毛氏丶徐磋相继被吞并,白犊投降,馀者大多已经表明请降,收取的难度反而不算高了。 而秦州方向,却有几根硬骨头,天水的石宁,陇西的王擢,既是羯赵馀孽, 在几年前石虎伐凉之时,都参与其中,苟政入主长安的这几个月间,在秦州招兵买马,也积蓄了不小的实力。!w.6¨1+p`.¢c.o′m¨ 另一方面,苟政也不得不考虑,随着苟军向秦州进兵,凉州张氏丶仇池杨氏这两股势力,会不会也参与进来。 对此,苟政不敢大意,司马勋的突然北上,已经很说明了一部分问题。放眼天下大局,他苟政或许还只是个边缘人物,但在关西,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整个西北局势的变动。 为了预防类似梁州普军北上这样的“突发事件”,苟政不得不加强苟雄军的实力,除了锐骑丶先登这些他根基深厚的老部队外,还把弓蛀这样的猛将也调与其听用:: 军议结束之后,苟政又特地将苟雄丶苟安留了下来,拜托道:“二兄,子平,我们的事业,便拜托二位了,我在长安,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苟政如此郑重其事,苟雄丶苟安也不敢轻慢,皆肃然应道:“主公放心!” “主公!”表态完,苟安又有些迟疑地说道:“二将军领军去秦州,尚有石宁丶王擢之流,可以去消灭丶攻取。但末将北上,去打谁呢?安定丶新平二郡, 皆已遣使,表示臣服: 》” 见苟安了一会儿,竟在纠结此事,注意到他略显茫然的眼神,苟政不由笑了:“你难道还怕北上之后,没有事情做吗?我们要统治关中,军事攻取,永远只是第一步,是最基础的一件事情!” “还请主公示教!”苟安望着苟政,立刻请道。 见其状,苟政叹了口气,自起兵发迹以来,作为苟政最心腹的苟氏将领,苟子平的成长是极其迅速且显著的,苟政屡屡让他独自领兵,担当先锋重任,可不单纯因为彼此之间的亲密关系。 但显然,苟安的视野还需要继续打开,得从单纯的军事思维扭转过来。然而,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思维,何其之难,此时让苟政进行一番说教,一时间都不知从何处谈起。 沉吟几许,苟政看着苟安道:“子平,你要知道,到目前为止,渭北诸郡, 只有冯翊,真正在我们掌控,但范围也相当有限。 其馀各郡,虽然请降,但我们并没有形成实际的控制。过去我们坐视这种情况,是因为我们初入关西,立足未稳,不得不将重心放在长安及其周边, > 如今,形势大不一样了,我们态度与策略,也要相应做出改变。遣使,上一道降书,送一些礼物,就叫臣服了吗?” 听苟政这么说,苟安若有所思,渐露恍然,最后干脆嘿嘿一笑,抱拳道:“主公的道理,自是英明正确的。·0.0\小/说.网′ _无!错^内.容.不过,末将愚鲁,您还是降下具体指示, 让末将去做吧::: 》 说这话时,苟安那黑的面庞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憨厚,眼神中反而透着点精明。见其状,苟政不由笑骂一句:“苟子平竟也不老实了!” 不过,在思吟片刻之后,苟政还是沉稳着声音,缓缓道来:“我给你定几个目标吧!北上之后,那些敢于反抗不臣的夷夏土豪,自当讨灭,我军威不能堕: 渭北局势乱了太久,新平丶安定也相对僻远,地方的盗贼,要尽快着手清理剿灭,以恢复基本治安;另外,我听闻匈奴丶鲜卑等部,多有部族趁乱南下,于北塞肆虐,要加以防御。 以上,是军事方面的事务!” 顿声,见苟安认真地记着,似乎在背,苟政忍不住道:“现在仔细听,我稍后给你写下来了!” “谢主公!”苟安一拍额头,笑道。 “至于其他!”苟政继续交待道:“民政之事,非你所长,暂且不要过多干预,我回长安之后,将着手制定整个关中的休养政策,配合好长安的政令即可; 那些旧有的官员丶职吏,除掉那些有大恶于士民百姓的,馀者都可留用。郡县的官吏,我要一份名单,以存盘建制! 地方上士族丶豪杰,愿意与我们合作的,要以礼相待,有贤名丶能才者,直接向长安举荐。 要善于俯听民情,为民解忧,你也是见识过世道艰难丶民生疾苦的,有些事情费不了多少事,却能很好地收买人心,自己把握。 我姑且给你列下这几条,徜若能够一一落实,安定丶新平的情况,就只会好,不会差”苟政道。 闻言,苟安做回味状,退后两步,十分严肃地佝身长拜:“多谢主公!” “元直,你可不能厚此薄彼,秦州方向,有何交待,也一并说说吧!”这个时候,苟雄语调轻松地开口了。 扭头看着二兄,他脸上的豪迈之气此时极具感染力,苟政也笑道:“秦州不比渭北,恰如子平适才所言,还是先把石宁丶王擢之流讨平,实现各郡军事控制之后,再谈其他。 至于西征之事,有二兄出马,我可放心,我自当于后方,为二兄筹措军械粮米,供馈辐需!” 虽然一副“全部委托二兄,我很放心”的样子,但在思吟少许后,苟政依旧忍不住提醒道:“我就多一句嘴吧!陇西诸郡,交杂着凉州丶仇池丶羯赵馀孽丶 夷夏土豪等势力,情势复杂。 欲定陇西,自是军事为主,但若一味用兵,诉诸于武力,只怕事倍功半。因此,要善加招抚统合当地士民丶豪杰,先清除石宁丶王擢这样的羯赵馀孽,再拒止张氏丶杨氏之扰,内平不臣作乱之夷狄土豪。 总之一句话,多交朋友,少树敌人,聚众友而讨寡敌,自可战无不胜!此事,正是二兄所长! 另,略阳可是我们故乡,如今我们率军归来,也算衣锦还乡了。正可趁机拉拢略阳豪杰,争取当地父老的支持,那样在秦州,我军后盾将更足,几可立于不败之地!” 随着苟政的交待,苟雄是连连点头,最后忍不住感慨道:“我费心筹谋的, 只是如何击败石宁丶王擢,然听元直这一席话,何愁石丶王不灭,秦州不定!” “还有一事,军中新编的那些降卒,我全部调给你们,要趁此机会,尽量融合消化!”苟政又严肃地对苟雄丶苟安道。 对此,苟雄眉头微凝,道:“这两日,我巡营时发现,渭北降卒尚且稳定, 但那些梁州降卒,思乡心切,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归心的。 并且,补充入各营的梁州士卒,多受排斥与欺压,更使其离心 闻言,苟政沉默着了几步,他当然明白,这种情况是不可避免的,不管是苟军将士还是新编降卒,都不是数据,不是npc,哪里是短短数日的功夫,就能收服的,就更别提发挥其战力了。 何况,就在月前,双方还打生打死的。琢磨了一会儿,苟政抬眼,指示道:“二兄,西进兵力,做一个调整,苟须丶卜洋所部撤下来,我新给你三千梁降卒!” “这可损失我两大战力啊!”苟雄眉头当即皱起,瞪着苟政,听其解释。 苟政道:“通告所有随军西征的梁州降卒,凡作战能斩敌卒一人者,战后可给钱粮,放其回家!为 免其质疑,此事当以我苟政人格与名誉担保,告知众人, 绝无虚言!” 听苟政出这么个政策,苟雄先是一愣,旋即叹道:“徜若此,何愁降卒不卖力!” 显然,此策一出,能够相当程度地缓解梁州降众思归之心,让他们安安稳稳地为苟政当牛做马。或许会有那么一些幸运儿,在西进途中,斩获敌首,从而被放还。 但这比起两万多的梁州籍降众来说,绝对是极小部分,就是这极小部分,也为苟政贡献了足够价值。另一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有能力的人,若是在苟军中冒头,获得功劳丶战获与地位,也未必就死惦记着回家了,尤其是占据大部分的无产者们:: 总之,苟政绝对不亏!对于此策背后的思量,苟雄当然无法在一时之间想清楚,但凭感觉也知其中的厉(利)害之处,因而感叹。 在苟政于帅帐对苟雄丶苟安做完最后的交待之后,探骑营将朱晃前来拜见, 收到探骑消息,陈仓以东,有一支队伍,正沿渭水向东而来,目的不明。 此事,难免引发苟政的好奇,时下他军威大振,正是无敌于关中(至少雍州)的时候,想来应该不会有谁,胆敢这样来授虎须。 那么来人的身份与目的,就有探究的价值了。也是在完成下一步战略安排之后,苟政心情舒畅,兴致勃勃吩咐朱晃,探明情况。 很快,来者的情况便被打听明白了。西来的队伍,仅仅两百馀人,胡汉杂聚,但看起来都是悍勇之士,并且在其首领的凝聚下颇为团结。 而重点在于,这股人马来自略阳郡,据其首领连英杰说,他们听闻“苟公”在郡县,特地前来投效。 前者,苟政还提到略阳老家对苟军的意义与价值,后者这家乡便有人来投奔,苟政是倍感欣喜。当即遣人,前往迎接,对其首领连英杰,更表示要亲自接见。 苟政的这种欣喜姿态,固然有作秀的成分,但至少有一半是发乎真心的。 一直以来,苟政在兼容并蓄,发展壮大苟军的同时,对于苟氏的基本盘,也是在倾心打造。只不过,苟氏人才实在匮乏,潜力有限,入长安后,发展瓶颈就更加显著了。 于是,慢慢地,苟政把心思放在略阳老家了,毕竟除了家族,还有家乡嘛! 而家乡,可就不受限于血统丶氏族之别了。 苟氏再小,也是地地道道的略阳土豪,而略阳可是出人才的地方,别的不说,就氏魔下的那些略阳精英,苟政在心中可一直惦记着。 有鉴于此,六月十七日,苟政召集部分高级将领,亲自于郡县城中,宴请来投的略阳氏豪连英杰。 第180章 豪杰归附 第180章豪杰归附 “临渭人氏连英杰,拜见苟将军!”县堂内,迎着苟政那有如明星般闪亮的审视目光,氏豪连英杰,抱拳道。£?e鸿?特[小{说:网= ]**无÷错ˉ?|内)§容§] 连英杰是一个西北大汉,面貌粗犷,体态雄阔,那虎背熊腰,看着便给人一种力量感。祖上移居略阳多年,是临渭当地的一个小土豪,家族规模比苟氏还要不如,到其父时,也不过数十家族部。 直到连英杰少承家业,靠着一身过硬的本事,爽快的为人,渐渐在临渭当地闯出了些名声。他为人仗义大方,不拘小节,风风火火,有不少乡人受过他的恩惠。 尤其是近几年,整个关西的局势都混乱不堪,就和许多地方豪杰的作为一般,连英杰也聚集起了一支队伍,保境安民,卫护乡人。 他长于骑射,擅使马,曾单人匹马,打退了几十名马匪,连杀七人,而自身毫发无伤。乱世出英雄,连英杰就是时代浪潮席卷的略阳当地,一个年纪轻轻,但已颇具声名的豪杰之士。 前者,司马勋进兵关中,广邀关西豪杰,共讨苟政,同样有使者前往略阳招揽,略阳当地也的确有不少势力响应。当然,大部分都只是凑个热闹,有实际动作的并不多。 与那些尤疑不定的豪强不同,连英杰是明确表示,应该支持苟将军抗敌的人,无他,这是我略阳乡人也!等苟政于县大破司马勋的消息西传之后,群情震撼之馀,也有不少人,夸赞连英杰有见识,名声益加响亮。 于是,当连英杰提出,要组织豪杰义勇,东去投奔苟政之时,获得了不少人的响应,这也是随他而来那些胡汉部曲的来源。连英杰虽是个氏人,但靠着这几年出色的表现,他在略阳汉胡各族部众间的声望,都不低。 这些情况,连英杰早通过朱晃之嘴,传入苟政耳中了。鉴于这份胆识与热情,苟政自是心生好感,不惜纤尊降贵,亲自下堂,将连英杰扶起,笑吟吟地介绍与众人:“此为略阳英豪,亦我乡人也!” 而苟政如此礼贤下士,连英杰那张下巴布满胡茬的大脸上,也不禁露出欣喜的神色,说道:“某闻将军之名久矣,今日始见尊容,几无憾也!” “如此谬赞,不敢当!”苟政哈哈一笑,手一指,道:“请坐!来人,上酒!” “谢将军!”连英杰并不客气,走到堂间陪坐的弓蚝身边,一屁股坐下,端起侍者倒满的酒,一饮而尽。 在这夏日,有口清凉的酒水,也是一种享受,连英杰脸上,肉眼可见地绽放出畅快的表情,指着空碗,对侍者道:“一碗怎够,倒满!” 这,可就略显无礼了,侍者面带不愉,抬眼向苟政投以请示的目光,待得到肯定的回应后,这才倒上。,?·比@奇o?中~文ˉ网¥t- ;?免2£费¨@阅*?读?¥ 又是一口干完,嘴也不擦,重重地把碗拍在案上,连英杰两眼直放光,大声道:“不够,不够!再倒!” 于是,连英杰就这么连干三碗酒水之后,方才露出满意的表情,甚至当着众人的面,痛快地打了个响隔,惹得一干苟军的高层将领们颇为不愉,就连丁良心中也暗暗鄙视:这蛮子,焉敢如此放肆! 而连英杰,则似无所觉,就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见其状,苟政脸上并无不满之色,相反观察此人的目光中带上了更多的探究,说道:“我仅以薄酒招待,礼数不周,还望见谅。若嫌酒水不足,还有!” 对此,连英杰大大咧咧地说道:“酒水尚可,只可惜有酒无肉,不甚痛快!” “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胡儿放肆!”苟须也在场,忍不住出言斥道。要知道,他都很久没有,也不敢再在苟政面前如此恣意随性了,这蛮子凭什么! 闻斥,连英杰眉头微皱,道:“某受苟将军招待,干汝何事,如此噪! 这语气,简直比弓蚝还要狂,苟须哪里忍得了,当即便要发作,被苟政一声唤名止住了。冲侍者招了招手,扭头看着连英杰,道:“赐肉!连英雄可尽情享用!” 很快,一盘子烤好的羊排被端了上来,虽然没有加热,但连英杰也不嫌弃, 说了声谢谢,便开始啃了起来。 肉香味渐渐在堂间弥漫了起来,连英杰吃得甚香,但堂间的将领们心情可就不甚美了,包括一向喜欢结交豪杰壮士的苟雄,都看得直皱眉,这蛮子,忒无礼! 但苟政却仍旧一副宽和的姿态,连英杰一边吃,他这一边问:“我与父兄漂泊在外十数年,未尝有一日,不思乡土,今日得见乡人,实是五味杂陈,也不知略阳如今,是怎样一派光景?” 听苟政这么说,连英杰停下了啃肉的动作,说道:“渭水依旧,人情依旧, 当然,混乱依旧 p> , “怎么说?”苟政问。 连英杰说道:“当今天下大乱,盗贼蜂起,乱兵肆虐,略阳亦天日之下,又岂是人间乐土!” 这蛮子,竟也能出口成章,苟政心中暗暗嘀咕着,嘴上道:“壮士所言甚是,苟政此番率军西归,却是要还关中父老,一片安宁!” 闻言,连英杰抬起头,直视着苟政,问道:“将军既破普军,又定扶风,略阳已近在尺,为何却步,竟不愿西行,见见家乡父老?” 这话可真有些意味深长,而苟政听了,对此人的兴趣更加浓厚了,动动上身,稍微调整了下姿势,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岂不闻近乡情怯,我兄弟族部多年未归,也不知眼下家乡人心向背如何?是否欢迎我这个漂泊游子?” 闻问,连英杰应道:“将军威名,早已远传,略阳父老,无不为将军之举, 感到振奋欣喜。纨??鰰颤 嶵歆璋结耕薪哙将军若肯西归,众人不单食壶浆,以迎将军,难道还要抗拒吗?” “既如此,我军可放心西进了!”苟政感慨一句,然后扭头对苟雄道:“二兄,有略阳父老如此热心支持,何愁秦州不平,大事不成!” “所言甚是!”苟雄颌首,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 听到二人的对话,连英杰则有些好奇地张望了下。见其疑惑之态,苟政轻笑道:“我昨日便已下达进军令,我二兄建威将军苟雄,将代表我率军,西进讨平秦州乱贼,过略阳时,自当祭拜祖莹!” 连英杰沉默了,坐在那儿,对着盘间剩下的狼借发呆。望着几根被啃得干干净净的羊排骨,苟政又亲切地问道:“肉食可足?” 闻问,连英杰起身,当堂拜倒,表情郑重,语气恳切:“将军真英雄也!愿为将军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恳请将军接纳!” 观其诚恳的模样,端正的姿态,苟政暗道果然,这斯,粗鲁其表,心思却也细腻,颇有心机的样子。此前作态,分明就是在一步步试探苟政的胸襟与器量, 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开明大度丶仁义礼贤。 显然,从结果来看,连英杰对苟政很满意,因而纳头便拜。而苟政呢,看破此事,倒也不因其心机而产生什么不满,这点度量,他还是有的。 而连英杰,也通过此举,给了苟政一个相当深刻的印象,或许有些桀骜与峥,然而苟政魔下这样的人还少吗?而但凡有点才能的人,谁没有特点与个性 “壮士既为略阳豪杰,又盛情而来,苟政岂有不接纳的道理!快快请起!”对连英杰的臣服,苟政自是一副欣然之态。 而连英杰,起身之后,便向苟政提出了一个意外之问:“某虽不才,但自认有几分勇力,亦能召聚壮士,既投将军,不知将军授我何职?” 这话,可就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了,让苟政一度怀疑,此人方才表现出的聪明心机就是一场错觉。一路走来,苟政也接纳了不少人才,但还没有一个,就这么直刺刺地要官,还是那么目光诚恳,理所当然。 苟政有种新鲜感,但他的部属们可就再也忍不了了,只见弓蛀起身,向苟政道:“此人既然自负勇力,末将正好手痒,愿与其比试一番!” 苟政并不能让他的将军们,也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宽容气度,见堂间几名将领,多有不悦之色,而他也想试试连英杰的成色,于是偏头,笑问道:“可敢试试拳脚?” 连英杰自无怯色,相反,还打量了弓蚝几眼,问道:“你是何人?” 听其口气,似乎在怀疑自己是否配与之交手一般,弓蚝是真恼怒了。而苟政,则赶忙开口道:“此为我军第一猛将,虎威将军弓蚝,弓幼长!” 还没有正式的封赏,但苟政此番算是明确了对弓蛀的封赏了,并且那“第一猛将”的称号,也让弓蚝的心情好转几分。 闻言,连英杰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冲弓蚝拱了拱手,朝堂外一指:“请将军赐教!” 弓蚝冷哼一声,径往外去,在苟政的带领下,苟雄等人也跟上,或多或少, 都露出兴致,对他们来说,这也算是一件趣事。 县堂前的庭院间,弓蚝去了甲胄,摘了头盔,露出他强健的体魄。这两者之间,仅从体型上,就已经能看出些差距了。 连英杰已经算是强壮了,一举一动间的悍,是做不得假的,与之相比,弓蚝则要明显大那么一圈,自追随苟政之后,身上又挂了不少肉,对武将来说,身上的肉就是强大武力的像征。 二人没有多话,很快就动起手来,虽是拳脚相向,嗨声吐啸不断,但并没有什么华丽的招式,也没有你来我往的“配合”,相反,场面显得普通而难看,双方那里纠缠丶角力,只是偶 尔瞅准机会,给上几拳,端上几脚。 连英杰的确是有点功夫的,虽然很快从场面上就被弓蚝压制住了,实在是力有不殆,但那毕竟是弓蚝啊!很快,在察觉力量上不是对手后,连英杰就开始避免正面硬碰硬,改为游动走避,适时反击。 然而,弓蚝体态虽然雄壮,但敏捷可一点不差,不管连英杰如何变招,总是摆脱不了弓蚝的压制,小半刻钟之后,便只有被动防守了。 在场众将中,看着连英杰被弓蛀压着打的场面,最有发言权的,大抵就是苟须了 这场比武,毫无疑问,以弓蚝的胜利而告终,但连英杰同样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天下如弓蚝这般勇力者能有几人,而连英杰赤手空拳,硬生生扛了一刻钟,似乎十分耐揍,并且瞅准时机还给了弓蚝两记老拳。 要知道,在兵凶战危的厮杀场上,面对着流矢乱箭丶长枪短刃,弓蚝都很少受伤,但此次,硬是让连英杰砸中了两记面门,嘴角都变得乌青。 当然,连英杰看起来要更加惨淡,眼角肿了,鼻子破了,嘴也歪了,狼狈之极。但是,被打得再惨,都没哀嚎过,也没开口讨饶,还是苟政发声,方才叫停弓蚝的拳击发泄: “幼长,你这可有失待客之道!”苟政看着在那里甩手努嘴的弓蚝,责道。 弓蚝吐了口血沫子,应道:“末将以拳脚待客,也是一番盛情,只不过拳脚无眼,下手重了些!” 而连英杰,则喘着粗气,缓了一会儿,让苟政担心是不是被揍得脑震荡了, 正欲发问,只见连英杰向弓蚝拜道:“将军力惊人,某非对手!” 又朝向苟政,连英杰脸上看不出丝毫惭愧与羞臊,疼痛之下,瓮声瓮气道:“拳脚某认输了,但某的武艺都在马上,手段都在一柄马上 , “取兵器丶战马,再战!”弓蚝何人,当即说道。 “好了!”还是苟政出言制止,审视了连英杰一会儿,问弓蚝道:“幼长, 你们交过手了,最有发言权。以你之见,连英杰当授何军职? ?? 闻问,弓蚝斜了连英杰一眼,考虑了下,以一种中肯的语气说来:“此人言语虽然狂妄,但颇具武勇,纯以勇力论,军中将校,恐怕也少有其对手,不失为一员勇将! 但带兵打仗,可不是单靠武力就行的,倘其马上功夫,如其所言,或可暂授一骑队队长之职,毕竟新来,贸然予以高职,恐将士不服!” “那便授与队长之职,随他而来的略阳骑士,都编入果骑营,在你魔下听用!”苟政当场拍板,语气坚决。 当苟政那淡淡的带着威力的目光投来,连英杰此时没有任何的尤豫,忍着脸上的剧痛,正色拜道:“若在弓将军魔下,在下愿从!” “来人,带连队长下去治伤!”苟政微微一笑,招呼着一名亲兵,轻声吩咐着。 “谢将军!” 第181章 凯旋,新气象 第181章凯旋,新气象 永和六年夏6月18日,西丶北两路苟军自廊县出发,向广的雍秦大地迈进完成关中战略的最后一步。微趣小税 首发苟政则亲自带人,为建威将军苟雄送行,一直抵达雍城。 雍城,是一个标志性的地点,这里既是“梁犊大起义”起点,也是苟氏兄弟命运转折的地方,城里城外能找到不少当初揭竿而起的记忆。 时隔一年半载,再临宝地,轻抚着老旧的城垣上残留的斑驳,苟政也不免曦嘘。立雍城西,眺望略阳郡,苟政心中也生出一抹难得的惆怅与忧伤。 当然,以主人的身份,踩着脚下坚实的地盘,徜祥在兄弟三人旧日的时光中,那种感触也是分外复杂的。 在雍城,苟政除了对扶风西部官吏丶旧将丶豪右进行招抚之外,还特地接见了一批略阳士民。连英杰的投奔,给略阳,乃至整个秦州各地的郡望豪强打了个样。 紧随其后,诸多势力,也遣人携带礼物,代表着各地的士民百姓,东向求见苟政。其中自然以略阳“父老”为主,但天水丶陇西乃至南安都有人来。 这些人前来的目的,除了献礼输诚之外,便是向苟政提出请求,希望他能发义兵,平石丶王,以拯秦州百姓于水深火热。 却是那二人自起兵割据以来,为蓄军资,对秦州士民,多有掠夺丶侵犯,至于略阳郡,更是饱受石宁侵犯,略阳当地士民虽然深恶之,群起反抗,但迫于其兵多势大,损失惨重::: 得悉这些情况,苟政自是怒不可遏丶痛心疾首,当着众多秦州“士民代表”的面,郑重其事地下达进军令,必将讨平群贼丶保境安民,还秦州士民一份太平。 于是,苟军进取秦州,更多了一份正义,他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应各郡夷夏百姓所请,为民请命,师出有名.. 显然,发生在郡县的这一幕“军民鱼水”的场面,有诸多虚伪之处,甚至就是虚假。这其中,有相当多苟政授意下的刻意安排。 但也不全是假象,至少秦州士民的确对苟军有欢迎之意,聪明人都看得到, 苟军西进是大势所趋,难以抵挡的,作为一个已经笼罩着胜利光环的征服者,又是“家乡人”,大伙当然得热情些, 至于他们细数的王丶石之流的罪状,实则算不了什么,一个名义罢了。ez晓税蛧 首发举个例子,当初苟政在河东之时,对当地士民的搜刮,剖析来看,一点也不轻,只不过河东有盐利填补,只不过苟政抗住了来自外部的压力。 此番,若苟军西进不成功,或者象当初并州军寇河东郡那般受挫,那么秦州的士民百姓们,可就未必如今日这般热情期待了。 因而,在苟雄领军继续出发之前,苟政又用力地抓着苟雄的手,动情地说道:“二兄,家乡士民如此盛情,于我等而言,既是荣荣耀,更是鞭策。此番西进,务必成功,不要姑负这份期待与信任.. 苟雄的心中当然没有苟政那么多弯弯绕,自是以一种严肃坚定的语气,敬拜应诺。 雍城算是苟政此番西行最后一站了,21日,在送别了苟雄的西征军后,他踏上了返程。不能亲临略阳,看望乡人,接受“乡亲”们的欢呼,固然有些可惜, 但是长安那边,更需要他。 距离增兵县,对抗司马勋,已经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作为新下之首府,苟政这个首脑长期不在,总是不利于安定人心的。 虽然廓县大捷,已经把长安发生动乱的可能性削弱至最低,但久离首府,苟政自己心头也不放心。于是,在安排好下一步战略,也勉强对此次战场缴获进行消化吸收之后,苟政归心愈切了。 在返回前,苟政还做了两项安排,其一,以归义左营督将贾虎之弟贾豹为陈仓镇将,领军两千,驻守陈仓,把好这个关中腹部的战略重镇。 陈仓地势之要害,已经无需赘言,而选贾豹为将,显然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贾氏兄弟部曲中,贾虎的光芒显然要盖过所有人,其勇略在西进之后的几次作战中,已经广为军中所知,并且从阴之战开始,便越发受到苟政的重视。 但比起贾虎,苟政对其弟贾豹的见识谋断,也同样欣赏,这是一个人不如其名的人物,并不粗鲁,更不骄狂,但心思细腻,且是个狼角色。 贾虎在战场上常胜,屡立战功,其中少不了贾豹的辅佐。对贾氏兄弟来说, 自是不可避免要分开了,但贾虎比贾豹本人还要高兴。 在他看来,贾氏兴起有望,能否彻底脱离寒贱,成为士族高门,就看他们兄弟接下来的努力表现了。贾豹能够为苟政所看重,提拔重任,对家族的富贵与事业,自是有利的。 此前随苟安驻扎槐里,他们也曾衣锦还乡,那种在 右族与乡人面前出息了的满足感,是对他们最大的激励。¨7~8*x,s\w?.+c,o*m, 除了在陈仓安排驻军之外,于斜口,在旧有的堡垒基础上,扩建起一座戌堡,留兵驻守,监视褒斜道。显然,对汉中方向的来师威胁,苟政的警剔并没有消除,始终戒备着。 由此,也引发了苟政对秦岭一线关口丶谷道成防进行整顿重建的决定,此前重心全在立足长安与关中,没法顾及这么多,以致司马勋能够轻松出斜谷,寇渭北。 如今,雍州已下,也将着手梳理诸郡军政,对涉及安全的警戒戍防问题,也该给予高度重视。 6月26日,顶着夏日的烘烤,苟政终于回到了他忠诚的长安。 作为凯旋的征服者,苟政受到了长安士民的夹道迎候丶热情欢迎。在那一张张洋溢着崇拜与喜悦的面庞上,很难想象,就在半月以前,长安还是一座人心惶惶丶流言四起的城市。 就苟政的秘密情报所知,在与司马勋对峙的半个月间,长安一点也不消停, 从那些臣服苟氏的官吏,到城里的士族,城外的豪强,以及那些普通黔首,无不关心着县的战况,无不暗暗准备着徜若苟政被击败,他们将以怎样的热情与姿态,欢迎真正的王师到来 城中的流言,不论怎么禁止,都无孔不入一般,总能找到传播的渠道。逼得留守的郭毅丶苟侍与陈晃,不得不加强管控,一度禁止除基本生活需要外的一切活动,从禁行为开始禁思想。 比起城里的流言,城外则是真正的纷扰了,从京兆到冯翊,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些匪盗之徒,祸害地方,侵扰百姓,甚至不乏公开打出“欢迎王师丶讨伐苟贼”旗号的人。 就连有军事组织的渭南屯营,也发生了不少纷扰与混乱,那些曾经受到苟政恩惠的流难民,在一种盲从的心理下,对苟政表示担忧与失望,甚至有嫌弃他吝蔷的,当初的派粮丶赠衣,场面看起来的确寒酸,粥难立筷,衣裳破烂..., 所幸,那支由苟政以高纪律丶严军法组建的军队没有乱,他信任的那些将领,还依旧忠实于自己的职责。而军队不乱,那么长安的所有纷扰就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最大的波澜,或许是黄白的羌酋白犊,组织部众,有南下的趋势。所幸,在真正的危机形成前,一场酣畅利落的大捷传来了,笼罩在长安上空的阴云顿时散去。 一切不和谐的景象全部匿迹,所有的嘈杂与喧闹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热情的赞歌与兴奋的喝彩。 胜利是治愈一切弊病的良药,胜利者不受非难,胜利者带来忠诚,胜利者值得一切鲜花丶掌声与欢呼.就象苟政回长安时,他所经历的一切一般。 城中连官员将吏士兵一起,也就五六万人,除了必要值守,几乎全城出动。 这样的阵仗,固然被苟政嘴上责以劳师动众,但身体则本能的享受着这一切,就象是宣示主权一般,昂首挺胸,策马入城。 苟政入主长安之后,一直在致力于恢复治安,重建秩序,但工作做了许多, 但是效果实则一直不是太让人满意。 到苟政出征以前,长安城内,虽然恢复了一些人口,但箫条与冷清,依旧是主旋律,市面上很难看到可以用“繁荣”来形容的场景。 而县之战,或许就是一针强心剂,刺激的是“市场信心”。苟政击败的不只是司马勋,更是那些聚集在苟政与苟氏集团身上的审视丶怀疑的目光,他让人相信,苟政统治下的长安的秩序,是一种可持续的稳定,他拥有这个实力,也证明了这个实力。 信心,是一种玄妙而特殊的东西。 因此,当苟政重归长安之时,看到的自是一派全新的气象。在治安秩序的基础上,行政丶生活与贸易秩序也得到进一步恢复,最直观的体现,大概就是市场的重开了。 以郭毅为首的长安行政职吏,显然还是做了不少工作与努力的,曾经士民间的交易活动几乎停止,如今已经有了极大的复苏。 长安的士民百姓,已经能够正常出行与交易,以各取所需。长安市内,能够看到的商品种类,已经不少了,当然,基本以粮米油布,柴火丶牲口,毛皮,盐巴等生产生活所需品为主。 苟军的军事胜利是基础,持续恢复的治安秩序是保障,而夏收带来的粮米以及伴之的各种物资,则显著丰富了长安的市场,你甚至能在长安街市上看到些应季黄瓜丶枇杷丶桃子等水果。 如果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这种市场气象,还很初级,规模尚小,制度不完善,管理很混乱。哪怕从交易本身来讲,交易方式也很原始落后,以货易货是常态,暂时充当货币功能的,除了各色丶各类丶各制的绢帛之外,便是食盐了。 随着夏季到来丶南 风大起,河东那边,盐监苟材,已然带领屯民及盐工,进行新一季的解盐采掘生产,并且在仲夏之时,已经投入到长安市场。 哪怕到了长安,解盐依旧是苟氏集团最重要的财源之一,甚至可以把之一给去掉。 对军政之间,仍在实行配给制的苟氏集团来说,恢复的长安市面,总能给人一种新鲜感。虽然一切仍是百废待兴的样子,但在那些带有菜色的面庞上,已能看到许久不曾出现过的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对于普天之下绝大多数苦苦挣扎的黎民黔首来说,最为贵重的,或许不是一粥一米丶一丝一缕的救济,而是一份安稳的保障。 夹缝中尚能挣扎求生的他们,哪怕只得一息安稳的环境,也能创造出成倍的生产力。 长安小城,落索门内新挂牌不久的“征西将军府”内,归来的苟政大马金刀,坐在更加宽明亮丶威严大气的府堂间,迎接众多僚属将臣的参拜。 一番寒喧与讲演是免不了的,在肯定了留守文武的忠实与坚贞,也让众人仔细看过自己之后,便迅速结束了会面。一路的风尘仆仆,苟政也相当乏累,需要休息。 不过,作为长史丶京兆太守兼岳父,郭毅还是得到了特殊照顾,被专门留下来,做翁婿之间亲密谈话。 “幸得妇翁抚民坚守,供馈无缺,我方能大破司马勋,保住关中!”苟政向郭毅表示认可与感激。 对此,郭毅自是谦虚,说道:“若非主公英明统帅,取得严县大捷,我等便是费尽心机,恐怕也难抚定人心,震慑宵小!” “长安之治,总是妇翁的功劳,比起出征之前,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长安!”苟政嘴角泛着笑意,感慨道。 郭毅仍不敢居功,表示道:“全赖主公威德,以及众僚辅助!” 说着,郭毅面带复杂地道:“郡县战后,关中得保,雍秦归于主公,主公亦可腾出手来,放心理政安民了。” “这也正是我此前求而不得的!关中的休养和恢复,还需要更多的人才,全部的士民参与进来!”苟政正色道。 在一番略带矜持与试探的交谈之后,郭毅看着一脸疲态的苟政,少有地放松道:“老夫知主公疲惫,但还请先去看看郭蕙 7 闻言,苟政并没有被冒犯之感,反而露出了笑容,只因为,他早就收到消息,夫人郭娘子有孕了,如无意外,在明年春,他就将有自己的嫡子女了。 第182章 收获的季节 第182章收获的季节 七月对于苟政来说,是一个丰收的时节。`1.5\1′x_s.w\.,c,o~m? 首先作为关中主体丶内核丶腹地的雍州全境,悉为苟政所属,各地官长丶军伐丶豪强丶右族,纷纷投诚,无不降附, 自渭南至渭北诸郡,苟军实现了基本的军事控制,各个郡治丶大城丶要塞都有苟军驻守,而其他地方,所谓的控制或许还很薄弱,但至少竖起了苟军的旗帜。 自起兵以来,就一直困扰苟政以及苟军的粮食问题,在这个初秋,得到了基本的解决,至少对苟氏集团的文武将吏来说。 夏五月初时,苟政曾下令,对苟军控制的京兆丶冯翊丶始平三郡国进行夏粮征收,并制定了一个相当粗陋的征收办法,以及六月底结束夏税收取的限期。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苟军这一场粗暴的在关中郡县创建税收统治的行动尝试,必然伴随着各种混乱丶反抗与暴戾。但三战三捷,大破晋军之后,苟军的夏粮征收行动,从整体上显得很顺利。 由于战事的缘故,在回长安之后,苟政顺势应情将夏粮征收的期限放宽至七月,然而到七月二十日的时候,对雍州治下各地的税粮收取就基本完成。 并且,没有了局限于初拟定的三郡国,包括北地以及新归顺的扶风丶新平丶 安定各地,也都有向长安纳粮。在八月初对夏税入库的检点中,前前后后,雍州各郡国共向长安输送了14万3000馀斛粟丶麦等谷物,除了粮税之外,还有没有纳入计画的2000多匹绢帛。 对于八百里关中沃野来说,这样的税收水平是相当低下的,然而若结合这些年关西的局势,以及苟军所面临的处境,那么这十几万斛粮,就显得相当难得了。 想要从那些右族豪强丶夷夏军阀手中括粮,要达成相当苛刻前提条件的,至少得在军事上形成绝对威。随着这批粮布入库,加之苟军战场上的丰厚缴获, 以及已经在沿渭水丶郑国渠铺布开的苟军屯营,足以支撑苟氏集团在关中各项军政活动到入冬。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随着入秋,凉风渐起,草叶晕黄,秋收也开始提上日程。幸赖今年关中没有大灾,而苟政入主长安后,雍州的秩序是处于一种向好的恢复趋势的。 这些因素,在时间的加持以及关中士民的辛勤下,迎来的是一场可以预期的数年未见的丰收。白马书院 无错内容夏粮已是如此,那么在有更强权威丶更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秋粮的征收想来也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这些,也将成为苟政立足关中真正强大的底气,经过这半年的努力,苟氏集团这棵大树,其根须触角正更深更广地向关中的土地扎入丶固结,更多更充分地汲取营养,拙壮成长,开枝散叶:::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当苟政的屁股在长安越坐越稳之时,秦州方向的攻略也取得了重大突破。 由苟雄率领的西征军,在进入略阳郡后,不出意外地受到了当地夷夏士民的热切欢迎,在当地豪右的组织下,各族部民自备武器丶马匹往投者,数以千计。 苟雄从中挑选精卒三千,编为略阳丶临渭两个营,从征作战。在临渭只休整了三日,留兵戍守之后,苟雄即率大军向沿着渭河上游继续进发,目标直指天水。 有略阳父老的支持后,苟雄全军,已然突破两万七千之众(兵丁)。而随着苟军的大举西进,整个秦州,乃至整个西陆,都为之大震。 而作为直面苟雄大军的天水石宁,所承受的压力自然最大。不过,石宁并没有坐以待毙,甚至于他早就着手于苟军西进的御防准备。 在苟雄初入略阳郡时,石宁已然聚集起两万馀众,几乎把天水境内所有兵卒丶丁壮都裹挟起来,又遣牙门军四下搜掠,将民间所有可用于军事行动的器械丶牲口丶粮食丶车辆都充作军用。 天水郡因此,人情咸怨,逃亡无数,就连石宁的部属们(有许多天水当地豪强),都极力劝阻他,说如此穷兵武,涸泽而渔,未御苟军,而人心尽丧。 但石宁怎么可能会听,在他看来,如果不能集中全部军民力,根本无法对付苟军。与其放任那些士民百姓去投苟军,不如全部裹挟起来。 只要击败了苟军,有的是时间与机会慢慢收拾,若不能退苟军,要那些民心又有何用?石宁,这个羯赵遗老,显然从思想到行动,都已经彻彻底底地“军阀化”,并且带着浓烈的“石虎遗风”。 而显然,通过这等手段组织起来的军队,其凝聚力与战斗力,是要大打折扣的,也根本无法作为依靠。对于这种弊端,石宁未必没有察觉,只不过两杯毒酒,他选择毒性小一些丶缓一些的那杯。 鉴于此,也受此前杜洪的失败 教训,石宁并没有将其拒于“国门”之外的妄想,甚至连分兵驻守,抑或遣小股部队骚扰迟滞的动作都没有,而是把所有军卒丶民壮都集中在冀城,打造器械,夯实城防。¤,小{?-说?宅?? 3追!~最>u3新2~?章`3节? 于是,苟雄领军得以长驱直入,轻松通过几为空城的上郢丶新阳二县,七月初二的时候,苟雄军便兵临冀县这座坐落于渭水之阴的城市。 冀县,本就是陇西大城,在西陲这边底子相当不错,又经石宁不惜血本的修丶加固,倒也有几分固若金汤的气象,也的确给苟雄造成了一定的麻烦。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而论兵力,苟雄军并不比石宁多多少,当然双方之间的士气与战斗力差距是相当悬殊的, 但是,这种差距,被石宁通过缩守冀城,极大地抹平了。若是野战,凭苟军一路打出来的精兵猛将,再来一倍敌人,也敢亮剑并战而胜之。 然若用苟军的精兵们去攻城,苟雄在让贾虎率部进行试探一番之后,果断放弃了。苟雄是个爱兵如子的人,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可不愿让部卒白白死在坚城之下。 石宁用军民血肉加筑的冀城,也的确高大坚固。当然再坚固的堡垒,以苟军的实力,若肯多付出些牺牲,未必就不能把冀县强攻。 但是,仗不是这么打的,面对坚城强打硬拼,也不符合战争规则,更有违当前的秦州大局。于是,苟雄果断变攻城为困城,扎营于城下,遣精锐步骑切断交通,隔绝冀城与外部一切联系,并遣使劝降. 苟雄的这一系列操作,对冀城内的守军士气,自然有一定的打击效果,但还不到破城的地步。究其原因,在于石宁除了冀县这座坚城依靠之外,他还有后手。 石宁深知,哪怕把魔下及天水所有的兵卒丶丁壮都集中起来,也不是苟军的对手,困守城中,也未必能长久坚持。在这种局面下,他把希望寄托在外援上了。 外援何来,大抵也就三处了,一陇西,二仇池,三凉州。 在过去的半年间,石宁与陇西的王擢之间,实则是争斗不休,毕竟一山不容二虎,秦州地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两个人都有全据秦州自立之心,冲突是难免的。 尤其是在对南安郡(陇西与天水之间)的争夺上,双方更是交手了好几次, 因王丶石之战而死的军民,超过方人。 对于有夙愿的王擢,石宁只派人给他强调了一个道理,唇亡齿寒。当年,石虎伐凉之时,王擢丶石宁都曾于军前效力,当苟军大举西进时,两者之间又从打生打死,到合力抗敌了。 而王擢虽然依旧厌恶石宁,却也的确被其说动了,当苟雄兵临冀县城,王擢也亲自领军一万,进驻南安中陶。 或许是出于对苟军的忌惮,又或许是忙于接收石宁固守冀城留下的势力真空,王擢军至中陶之后,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从西面对苟雄形成威,一副要根据冀城战况决定的样子。 仇池方面,石宁与之,也有纠缠,趁着羯赵崩溃的大好时机,武都的仇池公杨初也是野心勃勃,并且有一番作为,至少他彻底恢复了仇池国在西汉水流域的地盘。 并且,趁秦州纷乱之际,数次领兵出祁山,经略天水,但仇池国小力弱,而杨初虽有野心,但其志不坚,竟被石宁给阻挡住了,始终不能得逞。 为了说动杨初,石宁则大方地许诺,若能击败苟军,当与仇池公共分略阳, 于是,杨初动心了,遣其弟杨俊为主将,率步骑七千,再出祁山,驻始昌,威胁苟军侧翼。 至于凉州方面,石宁的使者则多费了些口舌,向已于去岁称凉王的张重华表示,苟贼有并吞关西之野心,若陷秦州,凉州永不得安了;而石宁虽然不才,但只要在天水一日,便能为凉王阻止苟贼一日:, 石宁的这套说辞对张重华来说,杀伤力实在不强。一者,此时的张重华,已经走上耽于享乐丶荒废政事的不归路;二者,当年连气焰滔天的石虎他尚能成功抵御,若讨论苟政能对凉州造成多大威胁,就象是在说笑一般,若真事有不济, 顶多再把谢艾从张掖召回来便是 张重华颓废,但他的臣属中还是有一些清醒人的。比如别驾索遐,便进言: 即便大王不畏惧苟军的威胁,也不该放任其攻城略地。有石宁丶王擢之流在秦州与苟军作战,将其兵锋隔绝在凉州之外,对大王及凉州官民总归是好事,这才说动了张重华。 而出于一种很难为常人理解的大意抑或傲慢心理,张重华仅仅派出一个名叫张的凉州边缘将领,率步骑五千渡河,出金城郡,驻于榆中。 也或许是凉州军的行动,方使王擢不敢倾力东向,没准他也担心,凉州对他进行背刺 ,趁机攻他的陇西。 在苟雄屯兵冀城下十日之后,石宁的三路援应格局已然形成,只不过从场面上看来,相当凌乱,远则迟缓,近则尤疑。 但不可否认的是,挤在西陲的众多夷夏势力中,最主要的几股大势力,都或主动丶或被动地参与进来。有意思的是,除了石宁之外,其他四股势力,都曾受东普封赏抑或打着普旗。 一场与东晋实质上没有什么干系的“普臣内战”,一场“五国大战”眼瞅着就要爆发,并且从形势上对苟军有些不利。 毕竟苟雄内则顿兵于坚城难下,外则有几路援军从侧翼威胁,然而这一场“大战”,其过程与结果,则并不精彩,甚至显得平淡。 面对气势汹汹的“反苟联军”,苟雄与诸将商讨分析所得结论,不足为惧。 盖因彼等虽众,但离心背德,且毫无协同可言,真正具备威胁的,只有王擢军。 既然如此,那便给了苟雄各个击破的机会。而苟雄的第一目标,瞅准了屯兵于冀城南面始昌境内的杨俊军。只因为,三路援军中,只有仇池军,能够威胁到苟军的后路,影响粮道安全。 对苟雄来说,若敌军势大,事难周济,他自可应时后撤,从容整备,卷土重来。但这有个前提,后路安全,粮秣无忧。 出于这方面的考量,苟雄使出了他最擅长的丶甚至已经形成一种作战模式的战法,坚壁冀城之下的同时,他将苟兴丶苟涛丶贾虎三营精锐集中起来,奔袭始昌。 始昌一战,是苟军与仇池第一次正式交手,苟兴等将则让杨氏深刻地体会到这支靠着战场厮杀成就的雄师锐旅的强大。 在苟军将士风雷烈火般的攻势下,根本不料有此一招,也根本想不到苟雄竟会将目标放在自己身上的杨俊,惨败而归,七千步骑,逃回武都的不足一半。 在落实三路援军的破局之法后,关于如何破冀城,苟雄在一番仔细的思量后,终于跳出了固有思维,将苟政临行前的叮嘱想了起来。 凡战,遇坚城,硬碰硬绝对是下策。而再坚固的堡垒,从内部总是更加容易突破的。于是,苟雄加强了对冀县的劝降攻势,一方面不断派人喊话丶发劝降书,一方面,又营造其外援已断的氛围,斩获仇池援军,对城中守军的士气,就是一个巨大打击。 须知,石宁聚在城中的一干乌合之众,在其苛政酷法之下,本就矛盾重重, 卒怨主将,将则不能信卒,能够坚持,只是因为石宁的暴力监视,以及苟雄并未施加更大的压力。 但是,随着冀县困城既久,而苟雄又从天水境内邀请一些父老丶郡望,到冀县城下不断劝降时,城中守卒军心大动,一场基于内部矛盾以及恶劣形势的战场起义爆发了。 永和六年秋七月二十二日,在困守二十日后,石宁为部下所诛,献降,苟雄兵不血刃,获冀城。 第183章 战略调整,名副其实 第183章战略调整,名副其实 石宁伏诛,冀城既下,算是彻底稳住了苟军在秦州的阵脚,轻易不可能被赶走了,原本有些混乱乃至危险的局面立刻变得清淅起来。?求?书′帮/ ¨首?发- 而一直到石宁被杀,他们盟友们,还在观望待进,哪怕距离最近的王擢,离着冀城都还有上百里的路程,将眼神助攻做到极致。至于凉州的张,就没出过金城郡。 当“冀城之战”终了之后,三路“友军”的反应也相当真实。仇池国那边, 杨初来不及回味失败的苦果,为防苟军来攻,急忙增兵杨俊,在祁山一线布防。 张重华那边,也不敢真的掉以轻心,得知消息之后,便遣将军宋修,领兵八千,增兵大夏郡,于河西设防。同时,遣使东渡,前往陇西,招揽王擢,意欲与之携手抗苟。 至于王擢,他的压力显然是最大的,他面临着苟军初入秦州时石宁的处境, 直缨苟军兵锋,在胜利加成之下,更显凌厉。 不过,若论军事才干,王擢显然是要优于石宁的,他掌握的陇西兵卒中,也不乏精兵。因此,石宁的失败虽令其震动,但远未至畏惧的事情。 相反,事已至此,王擢反而放下了所有负担一般,全力做起御敌准备来。一方面,王擢积极于中陶丶道一线布置军事防御,屯兵一万五千馀人,规模虽然仅石宁一半,但其中能战之卒,可远超石宁。 另一方面,王擢又积极遣使连络,做“外交”上努力,深请一个左右逢源。 在与凉州方向勾兑,答应张重华招揽以合作抗苟的同时,同时还向冀城派出使者: 王擢的使者向苟雄道贺剿除石宁这个羯赵残匪馀孽的同时,也表示,他没有同苟将军作对的意思,只想守护陇西一片安宁。若得允,王擢甘为从属,为苟将军戌守西境,永不敢东扰,同时年年必有贡献,云云。 说起来,在石虎时期,王擢虽不如麻秋那般“威名显赫”,但也算一员老将丶宿臣了,资历深厚,他当将军时,苟政丶苟雄兄弟还在大兄苟胜的羽翼下当着不名一文的下级军官。 如今,迫于形势变化,能够如此主动伏低做小,不矜于颜面,也算是难得的枭雄器量了。而其所有的准备,事实上只为一件事,割据陇西,当个土皇帝。`j^i`n*j′i*a¢n-g/w?x-c¨.,c`o~m\ 如果从一种历史的高度来看待他这种心理与考虑,或许显得短浅丶狭隘乃至愚蠢,但在这等乱世,此邦兴,彼国灭,与其上别人的船,不若靠自己。 在王擢积极备战丶纵横阖之时,苟雄却没有急于西进。一者,西征以来, 也有一个月,大战固然没有,但将士的辛苦却一点不少,需要一定时间休整; 二者,近三万军民的消耗,还是相当庞大的,就地因粮,根本无法支撑,扶风乃至长安的粮械供馈虽然不绝,但几百上千里的路程,运输补充,也需要时间; 三者,则是天水的状况,实在堪忧,石宁为御苟军穷兵武,这后遗症也全让接收天水郡的苟军来承担了。降服的三万冀城守军中,苟雄只挑拣了五千人, 作为战卒,馀者皆需要安置。 而一旦涉及到军事之外的事务,对苟雄来说就没法轻松,当然他是有办法的,一则向苟政请援,二则通过与天水当地豪强的合作,安抚土民。 降卒事未了,难民的问题又摆在了面前,面对那些来投的受石宁迫害的天水当地百姓。得知他们是冲着自己名头过来的,苟雄是既感动,又头疼,还不得不管。 诸多因素之下,苟雄不得不暂时按捺住进兵的冲动,也是在见识了天水的凋,以及秦州的人情风貌之后,苟雄方真正认识到。欲平秦州,绝不是单纯的军事征服就行的。 自普末以来,胡羯横行,传统的北方的地方组织形态丶土民生存状态都被彻底打破,甚至可以说,在持续的战争丶疾疫丶灾害侵袭下,在空前黑暗丶压抑丶 混乱的社会背景下,当前的北方士民的生产生活方式,都处在一种畸形的状态中。 同在关西,如果说在雍州,在关中平原丶渭北丘陵丶秦岭山缘间,还能看到一些零星的村聚组织以及避难的自耕民,那么在秦州,作为一个贱民,徜若没有一个依靠的集体,没有一个依附的强人,是根本活不下去的,这一点不论夷夏。 因此,那些散布郡县的堡壁丶部落,便是最基础的生产组织单位了,而真正能代表当地“民意”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些豪强丶堡主丶酋长丶民师。 虽然九州天下皆是如此,但秦州这种各种势力交杂的过渡地带,程度则要更深。而苟雄想要平定,首先就要摆平那些大大小小的“民意代表”,甚至于 ,占据陇西的王擢本质上也是豪强之一,只不过势力大些。?w_a~n,b!e?n`g_o^.?c/o~m* 值得一说的是,在抚纳群豪之事上,苟雄要远比苟政适合,苟政长于倚势用术,苟雄的豪放义气,则让他更善于与“豪杰们”打交道。 也是从驻守冀城之后,许多当地豪杰都前来拜见,都受到苟雄的盛情款待,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示范效应之下,整个秦州诸郡都有慕名来访者。 从其中,苟雄也从中发掘了不少人才,这些人在短时间当然不能提出包括忠诚在内的各种高要求,但他们对于苟氏集团对秦州创建统治的过程,也的确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比如,有一个名叫姜宇的青年才俊,就主动投效。那是一个长相俊美丶文武双全的俏郎君,出身天水姜氏,少孤贫,成长磨难,在岳父的财力支持下,小有名气。 年纪虽轻,学问却也不浅,并且是一个很有见识的人,石宁在冀城时,姜宇只是带着家人扈从,躲避蛰伏。等苟军一来,并占领冀城,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果断投奔自荐。 在与姜宇一番交谈过后,对这个弱冠之年的青年,十分喜欢,尤其欣赏其胆略丶见识,拜其为从事,带在身边,直接参谋秦州的军政大事。 而姜宇入幕之后,给苟雄提的第一条建议,便是答应王擢所请,罢兵言和。 在姜宇看来,王擢是一员宿将,沙场经验丰富,且已在渭河上游占据形势,布置防御,准备充分,贸然西进,胜算并不高。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苟军与凉州之间,的确需要一个缓冲地带。徜若逼迫过甚,王擢必然倒向张氏,徜若他真与凉州合流,那么对苟军的威胁就大, 想要攻克的难度也将更高。 相反,若能允其一定馀地,王擢更有可能选择在苟氏丶张氏之间左右逢源, 以保持独立,不论如何,当初羯赵征凉时,王擢作为赵将与凉军之间也是有一番惨烈厮杀的,恩怨并不浅。 至于如何收取南安丶陇西乃至金城诸郡,只需一年半载的休整,练兵积谷, 背靠关中,秦州苟军将更加强大,而王擢的发展是极其有限的。 同时,克冀城丶诛石宁的办法,也未必不能用在王擢身上,陇西的豪强们, 当然也不可能死心塌地追随王擢,他们最擅长的还是根据形势依附强者丶追逐胜利:: 对姜宇这番见解,苟雄表示高度认可,是附掌盛赞,全盘接受,并将此人, 此议以及他对秦州战略的未来计画,归纳成文,递往长安汇报。 姜宇也由此,直接打进苟军的高层,当然他事实上是被苟雄作为招抚秦州豪强的一个表率。毕竟,建威将军连姜宇这样一个年轻后生都能如此礼遇厚待,何况其他有粮丶有产丶有人的豪杰了。 在苟雄驻军冀城,镇守西陲,调整秦州攻略的同时,长安的苟政,也迎来了一次升级,来自东普的封赏,假节丶侍中丶雍州刺史丶都督雍丶秦诸军事丶略阳郡公。 七月底,在距离郡县之战过去将近两个月后,建康那边又遣使来了,代表朝廷对苟政进行册封。这一次,当然还是由殷浩主导,只不过比起前两次,显得要有诚意许多,把苟政想要的丶该封的名义头衔,给了个全。 难得朝廷放下那可笑的傲慢,正眼看人,苟政也给足了面子,派人迎接。当然,为了避免魔下那干武夫思想混乱,对于这次“诚意满满”的使者,苟政的接待很低调,只由他偕同几名高级文武参与。 以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将普廷的封赏照单全收,同时对郡县之战的“误会”再做解释,接受朝廷就“雍凉冲突”的调解,并且表示丶保证将率领关西豪杰,协助朝廷北伐,平定中原,还复旧都. 至此,苟政对关中的统治,算是有一个正当名义了,获得他此前一直希望的“名正言顺”。但显然,与梁州晋军的一场“苟马大战”,已经将苟政与晋室之间的关系揭露得很清楚了,这种心怀贰志丶若即若离,或许也更适合苟政。 有一点值得注意,普廷此番对苟政的封赏,不管是雍州刺史,还是都督雍丶 秦诸军事,此前可都是赐给洪的,只不过那老氏野心更大,自称三秦王,勃勃野心丶偕越之志将普廷的权威冲击得苍白无力。 此番,又将这头衔另赐给苟政,这其中未必没有其他机心,几个月前,苟军与氏在河东的那场厮斗,建康那边显然是有所耳闻的。 而据苟政的探报所获,健在从枋头西撤之后,一边在汲郡重整旗鼓,一边遣其叔安亲自南下建康,再度向晋廷投诚,比起乃父,态度要更加诚恳,并且得到普廷不念旧恶的宽容与封赏::: > 不管建康那边是否有挑动苟丶仇恨,以期相互制衡的自的,对氏视为仇敌的苟政来说,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基于一种蔑视的心理,苟政以一种调侃的语气问来使黄门郎丁纂:不知殷中军何日领军北上,北方义士已然等待半年多了,不知尊驾可曾过长江? 丁纂对此,显得相当尴尬,只能拿庐江太守袁真攻打归附再魏的合肥之事来化解,不管怎么样,那也算是一场胜仗,掠了些民户南下,更是在殷大名士的北伐统筹下进行的:::: 又变化了门头的略阳公府内,新添了一件秋衣的苟政,与郭毅丶薛强等僚属,做着关中雍丶秦的军政安排讨论,秦州那边,是重点方向。 经过一番商讨,长安这边,一概照准。而比起那些有理有据的建言进策,更让苟政高兴的,是苟雄能够从一贯的军事思维中调整过来,开始真正懂得如何用军事之外的手段,去达成攻略目标,这样的苟雄,才能让苟政放心将西睡的安全交给他,而非单纯因为他是自己兄长。 “程宪,你替我拟文,回复二将军,同意其请,秦州攻略,可以放缓。王擢那边,可以谈判,只要他不倒向凉州哪怕让他保持暂时的独立,也不是不可接受!”轻轻呼出一口气,苟政以一副干练的姿态,冲随晋使归来的通事程宪道。 “诺!”程宪拱手应了声,便提笔下文了。 由于在建康下了大狱,吃了苦头,差点连命都丢了,归来的程宪,对建康朝廷那干“虫”分外蔑视,甚至带有一种怨恨的心理。 回来之后,对苟政倒是显得死心塌地丶忠心耿耿了,也是因为这种变化,苟政对他的信任也提高了,让其可以真正地参与到苟政的决策圈中来, 须知,如今投效苟政的关西右族中,得到这份信任与资格的,到目前为止, 还只有杜郁丶郭将丶徐盛,后两者,仅仅具备发言权。 也可想而知,有惊无险的建康之行,对程宪也是一场难得的机遇。 “这个姜宇,姜子居,是何人?”吩咐完,嘴角泛着笑意,苟政兴致盎然地问左右道。 对此,却并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答案,倒是杜郁,提了些关于天水姜氏的事,但也相当少。 得不到更多的消息,苟政只能感慨道:“有如此青年才俊相投,总是让人喜悦的!何谓人心?这便是人心!” 第184章 第184章 如果说初入长安的苟政,还有太多不确定的丶值得观察丶怀疑乃至敌视的地方,那么入秋之后,在“苟”字大旗在长安城头飘扬了近五个月后,苟政身上来自关西士民质疑的目光已经少很多了。~餿.嗖_暁?税?惘? ·首+发· 哪怕那些野心勃勃丶潜藏岁心异志的豪强,都不敢再对苟政产生任何的小心理,也不敢完全无视来自长安的训令。对于一些地方官佐豪强来说,他们往长安输送夏粮,也抱着交“保护费”的心理。 或许少不了首鼠两端,更不乏居心回测,但在永和六年的六丶七月份间,整个雍州,更准确来讲整个苟军势力辐射范围之内,呈现出一种“群贤毕至”的场面。 选择投靠苟政的,有关西右族,有流民豪帅,有羯赵馀孽,也有胡族酋长还有一些乡野遗贤,总之函盖有关西大地的主要势力群体。 还在河东时,苟政便有总师天下豪杰之志,进长安后,更始终把集成关西丶 统率群英作为重要目标。而到此,总算真正走上了这条正确的路,也算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 仅在长安,一个月内,由苟政亲自接见并授予官职的文武人才,便达74人, 更论各郡县受苟军牧守将吏们延揽的地方才士了。 这不可避免造成一个问题,苟氏集团越发不纯粹了,其成分也越发复杂了, 各派势力丶各种阶级之间的矛盾,也在累积,而苟政以及以他为内核的苟氏家族,对整个集团的掌控力,也无疑呈下降趋势。 这些,都是快速扩张带来负面效果,也是苟氏集团与关西本地势力合流之后产生的不可避免的问题。想要达成一定的目标,总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当立足与生存的问题解决之后,苟政方才着手推动统驭群豪丶集成关西的进程,但这显然不是一而就的事情,苟政也不敢有任何急躁。 在这方面,苟政的思路大抵分为三条,军队是根本,粮食是基础,人才是未来。作为一个有着充分历史底蕴的地方,不论经历怎样的社会变迁,关中是从来不缺人才的,这是由其固有的丶特殊的人文地理条件形成的。 想要在关中创建稳固统治,避免不了与地方士民进行合作,但这必须要有所甄别,哪些是真正的人才,哪些人真正值得合作,值得信任,这是苟政“海纳百川”政策姿态下,始终在考虑的一件事情。微趣暁税惘 庚芯蕞全 另一方面,关西士人豪杰虽然招揽了不少,但从苟政心里,却始终不是太满意,他还需要一个真正志同道合丶没有利益负担丶能够在集成关西立法建制上提供帮助的人才,大才。 这一点要求,就连薛强都不能满足,他身上河东与士族的印记实在太深厚了。也因如此,薛强在投效苟政之后,建言献策丶出征谋划,即便已经立下了不少功劳,并越发融入苟氏集团,但苟政对他的信任度依旧是有限的。 一直以来,苟政从各方面都在不断地提出想法丶要求,并借此创建了不少规矩与制度。近两年下来,苟氏集团从危亡,一路发展到立足关中,壮大了十倍不止,在这个过程中,基于苟政想法丶发现而产生的条条框框究竟有多少,连他自已都不清楚的。 这其中,有些得到了很好的落实,有些则形同虚设,有些在因执行人才或执行力不足而显得问题重重,有些为了解决问题而设立的规矩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成为了问题:: 总之,到永和六年秋,在苟政取得对关中的基本统治权后,其所统师的苟氏集团,本身是有诸多混乱的,从军队发展到边防设置,从政治建设到生产发展, 从法条到税收,都显得矛盾重重。 这些情况,苟政有些看得明白,有些看得模糊,但不管是哪一种,他始终明白,问题摆在那里。但作为一个全局统筹者,苟政一方面自觉能力已经跟不上了,另一方面他的精力也实在有限。 以当前苟氏集团的发展态势与规模,远不是“河东苟氏”所能相提并论的了,发展到这个程度,他也越发迫切地需要一个能够协助他梳理内部问题丶统筹全局的经世之才了::: 永和六年,秋八月初一,长安城北平朔门内,在一干苟军文武的陪同见证下,一座崭新的招贤馆落成仪式结束了,在长安士民之间,引发了相当大的反响。 苟政入长安后,在工程建设方面,除了修大小城防,平整街道之外,征调民力最多丶耗费粮料最大的,毫无疑问就是这座薪新的礼贤馆了。 用一些长安老人的话讲,苟公修建的这座招贤馆,比宫城内的殿阁还要漂亮,比将军刺史的衙门还要大气,苟公礼贤求士之心,令人感佩。 随着建康朝廷对苟政封赏的传播,时年二十二岁的苟政,又开始被长安士民呼为 “苟公”了,取代之前的“苟将军”与“苟使君”。秒璋洁晓税旺 勉费越犊 在张灯结彩的新招贤馆前,当着魔下文武丶长安士民,苟政发表了一篇简短却热情洋溢的演说,进一步表明其求贤若渴之心,务实安民之志,愿与关西群贤众望,共存共荣. 这一幕,被苟政此前收纳的博士韦遥很好的记录了下来,并且在后来专门为此着了一篇文章《招贤赋》。在赋中,韦逞比较详实地记录了苟政入主长安的历史背景丶长安的社会状况以及礼贤馆修建的过程丶落成后的壮丽,着重赞扬了苟政礼遇贤才丶致安求治的大义之志。 在对苟政的赞歌之中,尤其表明一点,自胡羯乱世之后,关西凶暴横行,士民百姓饱受凌虐,沉沦既久,至略阳苟公雄才临世,士族豪右争相投效,礼仪文明再度复兴,关西夏人重见曙光::: 韦逞的这篇文章,在关西右族名宦之间传播很广,起到了很好的宣示作用, 也真有不少关西士人,被激发出了“夏民”感情,积极投入到由苟政统帅的关中复兴大业上来。 也因为《招贤赋》,苟政给韦逞升了官,提了待遇,让他以郎中之职,到童子营教习,教他们何为忠诚丶信义丶廉耻,当然,前提是针对苟政。 在这方面,苟政可注意得很,童子军们思想的树苗,可不能长歪了,此前有一名教习,便在教程中涉及到一些“晋室正朔”丶“朝廷大义”的内容,然后便被苟政发配到河东去当一普通刀笔吏了。 韦逞以一篇文章,在苟政这里得了个好印象,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然而对其褒赞,苟政却看得很淡。他所表明的那些东西,也是一些关东士人对再闵的吹捧,尤其在邯郸之战后。 邯郸之战,发生在六月,在冉闵取得枋头大捷之后,也就休整了月馀,襄国的石只忍不住了,把羯起为数不多的家底都赌上,再度组织了一支“讨逆联军”。 以汝阴王石琨为帅,杂以一干羯赵的耆老宿臣,起兵十万,南下讨伐再闵。 张贺度丶刘国这两个的枋头之战的“主角”,仍然参与其中,并且,这一回还有一股关键的势力参与其中,头的姚羌集团。 当初,姚襄率军袭击氏,结果在枋头被洪大败,损失惨重,伤筋动骨, 恢复了好几个月,方才勉强缓过劲儿来,却也不复年初之盛。 以至于,在“赵魏相攻”的河北风云中,作为一股不容忽视的羯赵残馀势力,姚羌竟然毫无存在感。这一回,应石只所请,老羌姚弋仲,再度亲自出马, 率军一万,南下助战。 对石只发起的这场“扑杀”,心气极高的冉闵相当蔑视,闻讯之后,相当狂妄地对臣下表示:朕正欲率军平贼,贼军送死,若不成全,必受天咎! 于是,再闵亲自提领七万甲士,北上迎敌,直奔邯郸。此战再闵的作战风格,依旧如疾风烈火一般,侵略性十足,凶猛难挡。 进军既速,作战更是坚决,面对魏军来袭,也不知石琨是受了怎样的胆气加成,竟然主动率军与之野战。而结果是注定的,石琨哪里是冉闵对手,大败,被斩三万馀级,率领残卒,狼狈逃归襄国。 到石琨兵败为止,张贺度丶刘国等军,还在会师路上,闻败讯之后,果断后撤。而姚弋仲这老羌,在进军途中,得知邯郸之战的结果,气得发抖,连着怒骂三声:“虎父犬儿!虎父犬儿!虎父犬儿!” 怒则怒矣,在没有石琨在正面吸引魏军火力的情况下,姚弋仲也不敢直接去寻再闵的嗨气,只能带着军队返回激头,别看这老羌个性猬狂,但实则精明着呢。 当然,眼下河北形势愈乱,羯赵日暮西山,而激头集团的情况也不是太好, 姚弋仲不得不多添些小心。而回到头之后,姚弋仲便郁郁病倒了。 在对手们日渐式微之际,再闵却在邯郸之战后,彻底步入他的巅峰时期。戎卒三十馀万(显然是有水分的),旌旗丶鼓绵亘百馀里,那些对再闵的讴歌与吹捧,也大抵来自这个时期。 然而,苟政在听闻河北最新战况之后,都不需薛强再在那里强调,而是直接断言,盛极必衰,冉魏已经踏上衰落的死路了。 不为其他,只因在冉闵收获一场又一场军事上的胜利时,河北的饥荒丶疾疫越发盛行,就连其老巢邮城,也已经出现严重的缺粮危机,而大河南北,在一轮又一轮的战争摧残下,又一波难民潮爆发了,大量秦雍士民包括一些关东百姓, 携老扶幼,被迫踏上残酷的丶死伤略尽的西归丶南迁之路。 但对于这些情况,冉闵几乎是看不到的,就是看到了,他也没那个能力丶没那个时间去解决。他只能在一场又一场看不到希望尽头的战争中,象一头野兽般挣扎,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比起再闵的处境,以及河北那惨烈而残酷的厮杀,苟政可要舒适丶幸运太多,苟氏集团面临的那些困难,也算不得什么要命的问题了。 很多事情,总还是需要对比着来看的。 天水出了一个姜宇,再度引发了苟政对高级人才的渴望,在新招贤馆落成后,这种心情就更加迫切了。每每与薛强在议事交流之馀,都忍不住感慨:孤已筑梧桐树待凤凰,奈何凤凰终不至! 当苟政连番地表露此意后,即便以薛强之城府,都忍不住大感头疼。他当然知道,苟政是在问他的故友王猛的情况,然而,王景略人在何处,他如何知晓。 对苟政表现出对王猛的渴求,薛强在感慨之馀,也不禁生出一丝羡慕丶更近似嫉妒的情绪来。 对王猛,苟政已经是多方求探了,凯旋之后,又于整个势力范围之内下通令,要求各地将吏,善加打听,对朱晃的探骑营,也加之了对人才的探听丶延请的任务要求。 同时,苟政也曾根据“传闻”,派人对华山进行查探,几个月间,镇守潼关的罗文惠派人对华山进行了两次搜索,的确有一些隐土,也给苟政搜罗了几名有意出仕的人才,但王猛依旧香无音信,这让苟政相当郁闷。 当初招揽薛强时,也有过阻碍,有过拒绝,但至少人就在那里,至少还能联系上。但王猛这种一点蛛丝马迹也难觅的情况,实在让他难受,有时恶从胆边起,甚至有种将那些终南丶华山隐士全部驱赶出来,一一甄别的冲动。 在终南隐居,装什么装? 苟政自不是迷信“名人”的主,但若是王猛,自然另当别论了,这是得到历史认证的匡扶大才,更是苟政自认为他量身打造的佐时之才。 而事实上,在苟政求王猛而不可得的同时,已经有许多值得一提的人才,在奔赴苟氏集团了。天水的姜宇是一个;在终南山间,有一个名为朱彤的隐土,在闻听苟政在关中的作为以及求贤之名后,长啸一声,下山而来; 在临泾,建宁将军苟安,也发掘了一个文武全才,安定邓氏,邓羌。在苟安向苟政的举荐书中言,邓羌出身名门,既有弓蛀之勇,又有薛强之略,是个大将之才。 第185章 长安市场,关东来人 第185章长安市场,关东来人 八月的长安,一派秋高气爽之景,随着内外安全进一步得到巩固,得益于苟政统治下京兆官府的有力管理措施,街市上也更添了几分喧闹。微趣晓税网 免沸粤黩 长安城得有多少年,没有如此热闹丶充满生气了?对一些长安老人来说,这种持续数月的安定乃至繁荣,实在是难能可贵。 虽没有具体统计,进入中秋时节的长安,又添了几千人口。这几千口中,构成是丰富多样的,有陆续迁来的苟军文武家小,有来投的关西才士,有地方官长丶豪强的质子,还有几占一半的来自各地的商贾及随从。 在这里有一个背景,苟政统治下的长安,对外来人口,是有严格限制的,除了旧有士民,普通人在没有京兆官府发放路凭的情况下,是无法自由进入长安的。 禁制令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严格限制人口,尤其限制那些脱产人口。不是长安容纳不了更多人,实在是若不加限制,那么长安的人口必然不断加多,在物质严重匮乏的当下,物资供给问题必然爆发,苟政苦心孤诣攒下的一点家底,可是经不住浪费的。 因此,在这个时期往来出入长安的,都是一些有身份,或者从事特殊服务的人群。规模最大的,毫无疑问是那些商旅驼队,对这部分人,官府是没有限制的,相反十分支持。 正是这些人从各地将长安需要的丶不需要的各种物资,转运而来,交易售卖,方才丰富了长安的物料供给。长安作为关西的军政中心,通衢枢钮,具备有天然的商业区位优势。 在骚乱不止丶动荡不已的时候,尚且往来不绝,待治安秩序得到恢复,市面的繁荣重现也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更为关键的是,京兆府关于城市管理的暂行规定中,明确表示,凡携物料牲器于长安市内交易者,一概免税。 同时,河东解盐源源不断进入关西,除了输配各郡国的官盐之外,苟政将长安市场作为关西地区治下唯一一处食盐交易场所,包括繁荣了一年多的蒲坂盐市都被勒令关闭。 作为苟政手中最重要的一条财源,苟政有极其强烈与主动的意愿,去保护丶 发展丶扩大乃至限制,以维持一个良好的以保证苟氏集团利益的运转秩序。 这种打破案白丶锐意进取的非常规办法,其中显然带有浓浓的苟政的意志, 在生产废弛丶物资匮乏的大环境下,苟政深刻地明白,在长安的治理上,如何养活这数以万计的官军士民。·x!j?w/x`s.w!./c\o.m` 因此,如何丰富长安城内的物资,如何让各商贾丶豪强丶右族们愿意将财货运到长安来,才是制定政策办法的指导方向。 而一旦各项物资聚散而来,作为长安乃至关中的主人,苟政难道还没有办法取之用之吗?与之相比,当前市场环境与体量下的一点商税,则不值得计较了。 对永和六年秋的长安来说,苟政关于市场建设的指示办法,无异于一股清流暖风,涤化浑浊的环境,吹散箫条的阴云。 随着消息的传开,散落于各地那些在黑暗日子里维持着关西贸易的行商势力们,迅速投入以极高的热情,往聚长安。 有些怀疑的目光是在所难免的,但有些积极分子却象苍蝇闻到屎味一般,热情高涨地往长安而来,比如苟政西征之初于蒲坂“解放”的那些关西行商,他们与河东时期苟氏集团的交易中,已经创建了初步的信任,如今苟政的名望愈高, 苟氏集团的势力愈强,就更有合作的冲动。 免税与解盐,仅此二条,便足以对商贾形成致命的诱惑,更何况还有巨大的长安市场,以及不断恢复的市场环境。 当然,苟政关于贸易的优惠及保护政策,仅限于长安,一则在眼皮子底下可以随时观测丶调整,二则其他地方就是有心暂时也无力,任何策略与条令,在执行方面永远是最大的难题,在民政事务上其复杂程度则要翻番。 因此,如果说永和六年秋的长安是一片复兴的商业乐土,那么在长安之外, 依旧充满了各种艰难与危险。而能够享受到这波“政策红利”的,显然只有那些有一定背景丶靠山丶资源,并且能够将各地物货输运长安具备一定自保能力的夷夏武装商队。 没有抵御风险能力的平民,并没有那个资格,也不在苟政与郭毅制定政策之初的考虑范畴。要知道,一般人甚至连长安城都没资格进。 然而,永远不要忽略人的创造力与积极性,当有利可图并给他们获利的机会后,总是少不了善于把握并付诸实践的聪明人。 长安城大,管制严厉,但绕城周围百里的城郊地区,作为长安的直接辐射局域,却逐渐形成了七八处远近不一丶规模不等的 墟市。 周遭村聚丶堡壁的百姓,为了获取工具丶食盐丶针头线脑等生产生活用品, 带着从地里辛苦刨出的土特产品赶到就近墟市,进行交易。~g,g.d!b`o`o`k\.¢n*e_t^ 同时,还有一些聪明的长安小市民,仗着天然的进出长安城的资格,大的买卖做不了,但做个二道贩子,从诸多墟市收集农产货品,往长安城内输送却是没有多大的问题。 百废待兴的长安城,就象是一只饥饿的巨兽,可以将一切可供官吏军民生活的财货物资吞噬,仿佛没有上限一般。这些市民商贩,也在不知觉间成为了长安城与周遭城市间的一道重要连接纽带。 对于这些情况,京兆官府可谓洞若观火,但鉴于其有利于长安的市场繁荣, 物资聚散,便只做不闻。至于长安郊外的那些墟市,也没有刻意限制。 就是这种点滴的积攒与发展中,长安城内外的市场逐渐繁荣起来,慢慢恢复关西首邑之气象。但可以预见的,以苟氏集团这种粗放式的管理办法,围绕着长安商贸,是必然会衍生出问题来了。 或者说,问题已经存在。比如,在放开商路的同时,商贾之间的交易秩序依旧混乱,矛盾重重,导致冲突不断,械斗事件层出不穷,又给治安秩序造成出击。 比如长安严格的人口限制政策下,反而催使各类人等往长安聚集,其中夹杂着各种投机者,以及内外势力的眼线丶细作。为此,还滋生了一种偷渡进城的灰色产业。 还有长安周遭那些墟市,他们的诞生本就属于一种附带,长安市内的纷争再激烈,有京兆官府及苟军的管控,总是有个限度的。而这些墟市,则属于完全的放任自流,而放任,就意味着混乱丶压迫与矛盾。 问题固然是现实存在的,但对苟政来说,制定政策的初衷达成了,当看到大量资源被吸引来长安时,他的心中难免得意与喜悦。至于衍生的问题,容后解决便是,毕竟只是暂行办法。 长安东郊,那未曾平整修复过的官道上,一支车队缓缓驶来,秋雨过后的道路,分外泥泞,在御者的鞭策下,拉车的驮马只能嘶鸣着奋力牵引。 长安及其周遭的恢复,是呈区块化丶据点化的,因此在这个时期,哪怕身处长安近郊,见得更多的场景,还是荒凉与寂静。 不过,对于车队主人来说,比起关东的离乱与死寂,关中那隐藏于宁静下的生机,却多少能够感觉到一些。 观车队配置,并不象是一支往长安贩运物资的商队,但随从相当精干,且配备着不少武器,甚至能看到几把弓弩。 走走停停,过正午后,越发靠近长安城,终于能够见到一些行人及商旅,还有几乎躲不过去的苟军骑兵的盘查。回长安后,苟政即刻命丁良将骁骑营诸部分散,于长安周遭游弋巡逻,进行秩序监控与维护,对来往行人丶商队有盘查的资格。 不过此举滋生了不少问题,好几支骁骑营的巡逻队,趁此机会,欺压丶盘剥,敲诈丶勒索,惹出了不少是非。这件事传到苟政耳中后,自是勃然大怒,出动亲兵营的军法队,拿了二十几名军官丶骑卒,被当作典型押在长安市内,斩首。 此事发后,苟军三军然,而苟政的名望则进一步增涨,普通士民都称赞苟公为民做主,公正无私,而有识者则认为,苟政必成大事! 二十几名骁骑营官兵,哪怕经过几轮扩充,活到现在的,基本每个人都是有功之臣,但为肃纪律,邀揽人心,苟政杀起来也一点都不手软,比起队伍创立之初,杀起人来的阻力,也是越来越少。 当然,苟政杀人,尤其是杀自己人,从来都是有理有据,都是摆明了罪过与法条的。比起相当简陋粗糙的民法,军法用起来,可简明直接多了。 为此事,建节将军丁良,也受到苟政的严厉训斥,责其御下不严,不只被罚十鞭子,还把骁骑营督的职位给丢了。 这其中,苟政有没有借题发挥,将丁良从骁骑营这个苟军“骑兵第一营”给抽离出来,就见仁见智了。不过终究是自己的心腹扈从,苟政不可能亏待,着丁良自长安大营中,挑选锐卒,重新组建长安城的城卫兵。 在离长安城约五六里地的地方,西行的车队又被一支骑队拦下了,他们是必须要检查的,就冲车队中那些带有武器的扈从,以及弓弩这样的杀伤性武器。 不过,当管事的人,谦恭有礼地递上一道官凭文书,领头的军官只看了一眼来自河东郡府的印鉴,便发还,下令放行。 一直到迫近长安城下,终于能听到一些密集的嘈杂声,城门前,已经排起了进城的队伍,等待着守卫的检查 “主翁,长安城到了!”车队管事走到居中的一辆马车边,躬身拜道。 闻声,不 论刮风还是下雨,都不曾打开的车窗,终于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张苍老的满头霜白的脸来。老眼之中微带一丝迷离,过了一会儿,方仿佛看清楚长安城的样子。 沉吟少许,开口了,声音中带有浓重河东口音,老者沉沉吩咐道:“递帖进城。进城之后,尔等先找到地方将家眷安顿好,老夫自当去公府拜见!” “诺!” 这名老者,姓柳,正是河东柳氏兄弟之父,前羯赵尚书柳耆。在关东战事频仍,土民皆处水深火热的情况下,人人都面临着选择,柳耆也不例外。 作为石虎的岳丈(两个女儿都被石虎纳为妃嫔),在此前邺城层出不穷的变乱之中,这老儿竟能在冉闵的淫威下生存下来,并在冉魏政权依旧当着高官,不得不说,柳耆也是个能人,至少是个极善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而差不多有近一年的时间,柳耆在邺城,一直默默蛰伏,谨小慎微,躲过了无数刀光剑影。直到再闵获得邯郸之战的胜利,邺城沉浸在“大魏昌盛”的狂欢之中,趁着那些松懈的空档,柳耆终于在一些忠心仆人丶扈从的保护之下,遁出邮城,直奔河东老家。 在冉魏巅峰的时候潜逃,就冲此举,足见柳耆这老儿的见识与果决,久历世事的他,显然预感到了危险。象他这种身上有“污点”的人,冉闵杀与不杀,全凭心情了,一旦想起,觉得别扭了,不会比捏死一只臭虫简单。 另外一方面,则源于柳氏门媚在河东,并且柳氏兄弟都在苟政魔下任事,这对柳耆的安全来讲,同样是一种威胁。 因而,在获知柳氏家族与柳丶柳恭兄弟与苟氏集团之间的恩怨纠缠之后, 柳耆也早已下定决心,寻得机会,潜归河东。 这一点,靠着充分的准备,以及大胆果断的行动,他成功做到了。年逾花甲的岁数,越太行,过上党,归河东,竟无病无灾的。 至于此番西来长安,则是在与时任河东长史的长子柳的一番交谈后,做下的决定。虽有,但柳氏如今,已然上了苟氏集团的船,想要重新光耀门媚, 恢复过往的声望,除了柳丶柳恭兄弟的打拼之外,还需其他努力。 就象是当年在羯赵治下时,柳耆作为家长,常年待在羯赵的政治中心,为柳氏连络经营一般。 略阳公府门前,柳耆着老腰,默默等待着府内的回话,沧桑的老脸上尽是沉着之色。值得一提的是,在其身侧,还跟着一名容貌秀丽丶身段婀挪的年轻妇人,皮肤白淅,略施粉黛,双目泛着秋波,让人看了就有一种强烈嗬护的冲动。 此妇人,正是此前被石虎强纳入宫的柳耆次女,柳耆自邺城出逃,其他家人一个不带,唯有这个冒险藏在家中的国色天香的女儿,不愿舍弃. 第186章 父女全收 第186章父女全收 作为苟氏集团的权力中枢,在当前上载下达的事务上是十分高效的,这也跟苟政的治事风格有关。^1,7?n′o·v~e?l+.\c^o/m,他的宽容,可以到臣下当面犯上,也一笑了之,但他从来不能容忍欺瞒丶背叛丶阳奉阴违。 此前,屯骑校尉郭将到府上拜见奏事,当值侍卫军官因与其有嫌隙,硬生生把人挡了一个时辰,方才见到苟政。后来苟政知晓此事,勃然大怒,毫不尤豫将那名随他出生入死始终忠心耿耿的亲卫军官给贬到河东苟武魔下了。 虽是平级调动,但在苟政身边以及在苟武帐下,显然是两种概念。即便丘八不懂政治,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区别,原本一个前途无量的亲卫军官,由此丧失了更多可能。 当时还是亲卫营督的郑权曾为下属求情,认为略施惩戒即可,苟政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徜若今日来报,是紧急军情,亦以私怨而误军国大事,该当何罪? 苟政把事情的严重性质上升到这个高度,郑权自然不敢再多求情之言,甚至为那名军官感到庆幸,依苟政的说法,砍了他都不为过,平调到河东,或许已经是苟政念及过往功劳,网开一面的结果了。 那件事,对苟政身边的卫兵丶仆侍人等,显然是一场莫大的震动。但苟政犹嫌不足,只因为他觉得,这样的惩戒,震镊力明显不足。 将近两年来,苟政在军政之事上设立了各种规制,然而真正为众接受,得到落实遵守的,实际上很少,并且具备一个明显的特点,都有鲜血的浇灌与人头的巩固。 而这么长时间了,苟政早就深切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包括那些追随的部属们,有太多人与事是很难完全依照他的意愿而行事丶发展。 唯有鲜血的殷红与死亡的恐惧,方能长人教训,制度与规矩方能深入人心。 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丶地位的稳固丶权势的增长,苟政是瞅准机会就要巩固他设立的那套以巩固他权威为内核的规制,他的心态也越来越冷酷,在嘴上唱着“仁义”的高调之馀,实则也越来越舍得杀人,只不过他聪明在,为自己各种冷酷的决策披上一层不那么冰冷的纱衣。 有前车之鉴,面对不知深浅的看着明显有身份的柳耆的求见,公府府门守卫也不敢横加拦阻,迅速持其名帖与拜书递往通事程宪处,并经程宪之手,很快呈至苟政面前。 得知是河东柳氏的老太公求见,苟政顿时来了兴致,不只因为他是柳丶柳恭两兄弟之父,更因为他是到此为止,投靠苟政的原羯赵大臣中官阶最高的一个人。 此前于平阳被孙万东俘虏的讨贼将军王泰,与柳耆一比,都要卑微许多。·e\z`小\说/网. ¨更*新*最′快.这里提一嘴,王泰在开春为孙万东击破之后,俘送苟政,念其颇有领军之能,也曾劝降过。 但是,此人脾气很臭,骨头也很硬,宁死也不肯投降,至今仍被关押在长安监狱中。苟政在偶尔想起此人的时候,也曾有过问,阴冷潮湿的图图条件自然差,但此人待得很安稳。 而柳耆作为第一个投奔苟政的原羯赵高官,尤其常年居邮城,仗着其两个女儿的关系,与羯赵宫廷也多有联系,这样一个人,对苟政来说,显然具备特殊价值,至少对于关东之事,他可以有一个见识渊博的顾问了,这是其他任何一个苟氏集团臣僚都比不了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苟政对这个素未谋面甚至没有多少耳闻的“柳尚书”,态度上自然热情许多,特地让亲卫营副督李俭,前往迎接。 李俭,作为苟政故交,又是梁犊义军的宿将,虽属初归,但凭着这层关系与资历,还是很快冒头了。郑权调职破军营,担任长安小城的镇守将军后,李俭也得以成了两个亲卫营副都督之一,负责宿卫丶值守丶通传之事。 当李俭出现在公府门前,带来苟政的传召命令之后,柳耆苍老的面庞上依旧一派沉凝,但那双洞察世事的眼晴中,也露出了少许波澜,精神头看起来都轻松了不少。 前前后后,也就一刻多的功夫,显然,苟公对他这个客人的态度还是很重视的。收拾心情,领其女,在李俭的接引下,入府拜见。 公府侧堂间,苟政专门抽出时间接见柳耆,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扫了柳耆两眼,落到他身边那名肤白貌美丶我见尤怜的美人之时,苟政那沉浸的眼神生生克制住了那股惊艳。眉头微微起,警了侍于堂间的李俭一眼,似在责他怎么带了个女人上堂。 大概是注意到了苟政的表情变化,已经变得精神翼的柳耆,陪着笑介绍道:“禀明公,此为小女柳苏。” “柳老先生请坐!”闻言,苟政迅速收回目光,手一伸,语气平和地说道。 微顿,又道:“柳娘子也坐!” “谢明公!”柳耆 自是含笑拜谢,大方落座。 而苟政,也第一次听到那柳娘子的声音,柔柔弱弱,娇怯欲滴,就仿佛带着一股勾人的魔力。 调整心情,苟政的双目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看着柳耆,轻笑道:“柳老先生来归,孤甚喜。然孤亦有不解,眼下之冉魏,有如日中天,军强兵锐,打得河北群雄节节败退,纵眼天下,几无敢缨其锋者。何以甘冒奇险,赌上身家性命西归?” 这种问题,对柳耆这样的老人来说,实在没有太多挑战性,何况都已经到长安了,什么事情也想明白了。ˉ?e:=-z?d?小??说[网;? {更&新?ˉ?最)快u 因此,几乎不假思索,柳耆抬手应道:“明公,所谓人老多情,落叶归根, 老朽家庙祖莹悉在河东,花甲迟暮之年,不曾有一日不思还乡,只是此前,一直困于天下局势之崩乱。 何况,若为身家性命之故,老朽也该早早逃离邮城,摆脱再闵,否则必为其所害!” “为何?”苟政淡淡一笑。 柳耆道:“再闵其人,刚自用,心胸狭隘,残忍好杀,公卿大臣,稍不如意,即降以诛刑。老朽那不成器的两子,及柳氏族人,多有在明公魔下效力者。 自开年以来,冉闵一直忙于篡权称帝,以及应对羯赵元老丶将军的反扑,未曾顾及老朽。然一旦其想起,老朽必无活路!” 注意到苟政嘴角那微微翘起的弧度,柳耆又道:“而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若为家族前途丶子孙福泽计,也该投效一个能够堪定乱世丶还复太平的英明之主,冉闵实非其人。” 闻言,苟政轻轻一笑,道:“莫非孤,就是你口中能平定乱世的英明之主?” “正是!”柳耆眉间白须一阵跳跃,以一种坚定的语气应道。 “柳老先生高看孤了!”苟政摆手道:“孤自起兵以来,虽薄有建树,然至今仍为生计安危而劳碌,不敢称英雄,更不敢大言能平定乱世 , 对此,柳耆则连连摇头,昂着脑袋,郑重道:“明公谦怀之德,老朽钦佩之至。然而,明公自举事以来的所作所为,老朽亦有所耳闻,力保义师,免于复亡,北取河东,西进关中,无不是大韬略丶大气运之主,所能成就, 恕老朽直言,以明公之威德丶仁义丶韬略丶英明,纵然无法迅速平定乱世据关河之险固而守,安民屯粮,积蓄实力,以东争天下,也绰绰有馀。 老朽虽则愚昧昏,闻雄主崛起于西方,又岂能不时刻殷殷盼望西归,托庇于羽翼之下::: 3 听柳耆这样一番论调,即便深沉如苟政,也不由被逗乐了。吁出一口气,苟政笑出了声,给出这样一个评价,道:“柳老先生,容孤直言,论发言说话,比起你两个儿子,可实在要动听多了,也可爱多了!’ 面对苟政的调侃,柳耆淡定的表示道:“让明公见笑了,老朽年岁虽长,但幸逢明主,情不自禁,唯直言而论罢了!” 此言落,堂间爆发出一阵苟政的哈哈声,柳耆那带有沙哑以及一丝讨好的附笑声,也跟着响起。过了一会儿,苟政摆手冲侍者道:“尔等怎么回事,愣着做甚,还不给柳老先生上热茶!” “诺!” 苟政目光游移至那一身白锦丶红擎披肩的美少妇身上时,顿了下,淡淡然地吩咐道:“给柳娘子也上一杯!” “谢明公!”那眉目传情丶楚楚动人的模样,看得人心生热潮。 奉茶毕,按捺着心猿意马,苟政又看着柳耆,悠悠然道:“不瞒柳老先生, 天下局势就是一盘棋,牵一发而动全身,孤虽在关西奋斗,然对关东的关注,也未尝有一日放松。 然迫于局势变乱非常,道路断绝,交通困难,消息情况获取困难。中州这一年来发生的大事,固有所闻,然对其内内情,所知甚少。 如今冉魏强势崛起,关东形势日渐明朗,然于孤而言,笼罩在双目前的那层迷雾,更加浓厚了。料想柳老先生此来,必能教孤!” “不敢!”闻言,柳耆表以谦虚,老脸上的表情则显得更加自在从容了,抿了口热茶,拱手侃侃而谈:“明公,以老朽愚见,冉闵此人败亡亦不远也! 不瞒明公,当初其立足邺城,称雄于河北,中州赵人附之者何止百万,然其才不能尽用,人不能尽安,一味劳民军争,而不知休养恤民,岂能长久? 冉闵自立至今,连战连捷,固然是事实,但国力却越打越弱,眼下的邮城及魏国,军疲民困,田亩荒芜,逃亡无数,何曾一丝一毫安定兴旺之气象。 冉魏之盛,实如空中楼阁,只需一场兵败,便将崩溃。尚书令徐机丶中书监卢谌等大臣,曾以 此劝谏再闵,让他稍抑兵戈,安民养息,然再闵毫无纳谏之心,依旧执着于征兵扩军,苛虐士民。 时至如今,冉闵已然丧尽人心,但凡有识之士,也不认为此人能够成事.., 听他这么说,苟政玩味道:“依柳老先生所言,那目前追随冉魏的几十万关东士民,都是有眼无珠丶见识昏之辈?” 柳耆禀道:“纵然有识,空乏其力,却也无奈!彼等人在关东,家在关东, 又受冉魏兵威所,又岂能轻易走脱?便是走脱,又投何处?” 说着,柳耆似乎是想起自己当时紧张而危险的逃亡之旅,老脸上尽是后怕的表情,曦嘘道:“若非老朽有长子柳之接应,也不敢大胆西归:::: “看来柳长史与老先生之间,此前联系不浅啊!”苟政两眼微眯,幽幽道。 感受到苟政语气的变化,柳耆老眼微变,反应过来,似乎犯了忌讳,他也没想到苟政如此敏感。脑子快速转动,寻求着弥补办法,眼神一闪动,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拜呈苟政,道:“明公,老朽西来,别无长物,只略备薄礼,恭请明公审鉴!” “哦?”苟政眉毛一挑:“是何物!” 柳耆将东西交给侍者呈上,嘴上解释着:“这一包东西,是一些关东朝制丶 籍册,中州州郡地理丶人情丶氏族记录,还有一些老朽在邺城的见闻,老朽加以总结,汇编成书,另有几张关东州郡舆图,但愿对明公有些用处 柳耆叙说间,苟政已经对那些图册翻看起来,很快就变得眉开眼笑起来,拿着柳耆记录的一本《氏族志》,笑眯眯地看着他,以前所未有的热情,亲切道:“于孤而言,恐怕没有比这些图册更贵重的礼物了!” 见状,柳耆淡淡一笑,露出少许矜持的老谋深算的表情。 又翻看一阵,苟政难免见猎心喜,但很快收敛,命人将东西收下的同时,上下打量着这个始终透着狐狸气息的老儿,慢吞吞道: “老先生此番来见,甜言蜜语,又携厚礼,当有所求才是!” 听此言,柳耆起身,郑重拜道:“明公明鉴,老朽已然行将就木,别无他求,只盼在长安能有一落脚之处,愿有生之年,能亲眼见识英雄明主,成就大事!” 对他这话,苟政是半个字都不信,略作琢磨,苟政面无表情地说道:“柳老先生当知,去岁孤与柳氏之间,可发生了一次莫大的不愉快,柳氏堡为我所破, 族部为我所虏,财货为我所取。我可听说,有不少柳氏子弟,为此感到羞辱与怨恨!” 听此言,柳耆立刻直起身,大方地表示道:“此事,老朽有耳闻,是那不肖二子,不识明主,狂妄作对,乃至其祸,并不无辜。 西来长安之前,老朽已然布告柳氏族人,敢对明公衔怨者,悉数逐出柳氏宗族。至于些许财货,就当柳氏赎罪,贡献明公,以成大事!” 柳耆言罢,苟政叹道:“老先生若年轻三十岁,必是河东豪杰之首!” “若说请求,老朽的确有一不情之请::..”感慨间,柳耆又陪着笑说道, 目光则警向旁边,垂首跪于案后,始终未发一言的柳苏,柳娘子。 第187章 放纵,来客 第187章放纵,来客 顺着柳耆的目光看过去,柳娘子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再度映入眼帘,这的确是个美人,年纪恐怕也就双十之数,但那股微熟的风韵,却也别具一格! 而柳耆言罢,眼瞧着柳娘子一绷,妩媚的脸蛋抬起,第一次瞧向苟政,美眸之中带有明显的紧张。,天\禧!小?说?网+ *免+费~阅¢读*不过,在注意到苟政那审视的目光后,又象触电一般,羞怯地埋下头去。 “老先生直言无妨!”浅尝辄止一般收回目光,落到柳耆身上,苟政一副开明大方的姿态。 见状,柳耆则故作惭愧,一边摇着头,一边指着柳苏道:“明公,老朽一家初至长安,不及安顿,尚无落脚之地,小女跟在身边,多有不便,只能厚颜向明公请得一居室,暂作宿处。待老朽于长安料理诸事毕,再将小女接走: , 柳耆这番说辞,自然全是屁话,这老儿存着什么心思,苟政一眼便能窥出。 而洞悉其意,再注意着柳耆老脸上那有如皮条客一般的殷勤笑容,甚至有么一丝猥琐。 “公府之中,空馀的房间倒是不少,然此事,似乎不甚方便!”苟政按下心头的悸动,矜持地说道。 柳耆当然是见惯了世面的,对自家女儿的魅力也相当有信心,见苟政并无直接拒绝之意,心中自知此事有戏。因此,赶忙表示道:“不妨事,若得明公容情收留,老朽父女当感激不尽。小女别无长处,端茶递水,嘘寒问暖,以报明公恩德,还是足够的!” “既如此,那便先在府中待上几日,待先生安顿好,再把人接走!”听柳耆这么说,苟政终于开口,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先生携厚礼远来投效,此等情谊,这点请求,还是该应允的!” “谢明公!”闻言,柳耆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顿时笑出一朵菊花,赶忙拜谢,又招呼着柳苏,向苟政道谢。 再度注视着柳娘子那婀挪身姿匍匐在自己面前,苟政已然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双目清明,语调平稳地冲侍候于堂前的家仆吩咐道:“来人,在内宅寻一宅室,将柳娘子安置下来,好生伺候!” “诺!” 随着苟政吩咐完毕,发生于偏堂的这场会面间,柳苏柳娘子那突兀的存在, 一下子变得合理丶协调许多 “孤府中,尚有典史一职,以备顾问咨询,先生曾为羯赵尚书,是在邺城见过大世面的老者,不知可愿屈就?”稍作思量,苟政又道。*白^马!书\院! +已¢发+布*最+新`章,节· “此为老朽之幸!”对此,柳耆当即表示道,没有丝毫尤豫。 公门深如海,进时父女俩,出时仅遗一,当柳耆再度站在略阳公府门前时天色已然渐渐黯淡了,秋风带着丝丝凉意刮在脸上,带出柳耆扬起的嘴角。 典史一职,显然是苟政私设的职位,但柳耆一点也不嫌其位卑职低,这是能够进出略阳公府,能与苟政顾答审详的位置。 在柳耆看来,以苟氏集团如今的发展态势,若为前途富贵,在当前重点不是官职有多高,头衔有多好听,而是看与苟政的距离有多近 ,: 另一方面,柳耆此来,他最主要的一个目的达成了,将其女柳苏送进了公府,既然进去了,当然不可能再接出来。在这一点上,柳耆与苟政,虽然只是第一次会面交谈,但基本的默契还是有的。 迎着秋风,柳耆抬首,朝西面望了望,多有曦嘘,那里是次子柳恭任职方向。心中默默念道着,这是他生前能为解县柳氏尽最大的努力了。 在西来长安之前,柳耆曾与长子柳有一番交谈,再一次明确了,柳氏家主的人选,柳恭。用柳耆的话说,此前柳恭,虽有才略,但自负性傲,少有挫折, 经过苟政那么一番打击,柳氏固然损失惨重,但今后能昌其家门者,必柳恭。 柳不是好争斗的人,对老父所言,也相当认可,至于心中那点怨念,在家族前途面前,很快烟消云散,并向柳耆保证,当与柳恭同心,再兴柳氏。 而有如柳耆丶柳丶柳恭父子三人者,苦心谋划,努力奋进,柳氏之兴,完全可作期待。 夜幕降临,公府各处,已被各等烛火点亮。书房边的寝室中,用过晚膳的苟政,一边研读着《管子》,一边享受着婢女的洗脚服务。 当然,面色平静如水的他,内在早已是心猿意马,脑海之中总是闪现着那柳娘子的容颜丶身段与气质:: 这种体验,让苟政眉头紧,一向克制的他,竟为一妇人而如此挂怀,这很不对。 然而,欲之一字,一旦上头,是极其难冷静下来的,在怀有一种仿佛滑向深渊的徨恐之情之馀,苟 政那种热切的心理也渐攀至巅峰。¢w′o,d!e*s¨h^u-c′h¢e.n`g?._c?o?m′ 平日里的苟政,显然不至于此,只不过,眼下正值郭丶赵两位夫人同时有孕,府中的那些侍女倒不是没有姿色出众的,然而对如今地位的苟政来说,如果仅有容颜,那也只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比起单纯的红粉骷髅,女人的身份丶经历丶气质等特性,要更能打动苟政。 而柳苏身上,显然具备足够多吸引苟政的地方。 名门淑女,天姿国色,又曾为赵宫贵嫔,戳中苟政的点实在太多了。在面对繁复艰难的军政事务之馀,那些从里到外积攒的负面情绪与欲望,也需要平衡与调剂::: 于是乎,盆中水渐凉,而苟政的心头却越发燥热,终于放下那卷早已看不进去的书卷,朝外喊道:“来人,去请柳娘子来!” 并没有让苟政等待太久,柳娘子那熟悉的妖烧的身姿再度出现在苟政眼帘, 玉面之间,稍施淡妆,但更见妩媚,那泛着秋波的眸子,仿佛释放着魔力,能把人吸进去。 “妾身参见明公!”一身白色的绸裙,让柳苏显得脆生生的。 苟政摆手,示意屋中伺候侍者丶婢女都出去,忠仆们既识趣,又贴心,当帘幕落下,门窗掩上,昏暗的空间内只剩一男一女之时,空气中也渐渐匐氩着暖昧的气息。 “不知娘子,可愿替孤擦拭双脚?”将双脚从水中抬起,踩在盆沿,大拇指一扭一扭,苟政看着柳苏,轻声问道。 对此,柳娘子只稍作矜持,便迈着莲步近前,拿起盆架上的毛巾,屈身埋首,动作生疏地为苟政擦起脚来。 眼神微动,苟政从一个俯视的角度欣赏着妇人的身段,嗅着空气中的淡淡香气,双目中滑过一抹可惜。 心中也不由暗骂一句,可恶的石虎,临到死,还要祸害这等佳人。然而,若没有石虎那一节故事,这柳娘子于苟政来说,或许也就寻常了.... 大抵也是压抑已久的私欲找到了一个极佳的释放伴侣,柳苏的入幕,着实让苟政放纵了一把,但有时间,便在府中贪欢,一连数日。 不过,这种纵欲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第四日的时候,当府中关于苟政新欢的花边流言越发汹涌时,一直默默养胎的夫人郭蕙,终于找到苟政。 这一日,该是苟政第一次见到郭娘子强势认真的一面,几乎以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对苟政进行劝诫,责他沉迷女色,怠慢公务云云。 实事求是地讲,郭娘子的劝诫内容,对苟政来说并没有太多触动。无他,苟政是何等样人,他的放纵只是一种刻意的宣泄,若说沉迷,远不至于,他的脑子可始终清醒者丶明白者。 就算没有郭蕙这档子事,苟政也有收心的打算了,再新鲜的蜜桃,尝过之后,也会发腻,另外,柳苏此妇,的确像狐狸一般魅惑,有如榨汁机一般,几日下来,苟政那操劳已久的身体便有些扛不住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郭蕙敢于站出来,主动指出自己的不对,苟政意外之馀,心中也莫名地多了几分感动。 要知道,郭蕙虽是苟政正妻,也在日常生活中得到尊重,本质上也只是一个政治联姻的工具罢了。她与苟政之间,可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干预苟政这等强人的私生活,可是冒着相当大失宠风险的,就算府外有郭毅, 肚里有嫡子,也是不够的。 郭蕙打动苟政的,或许就是那种深明大义丶豁出一切为苟政考虑的情绪,让苟政感受到了 因此,面对着郭蕙那严肃紧绷的神情,苟政出人意料地,露出笑容,冲郭蕙表示歉意与感谢,并表示将收心,重新专注于军政大事。 那副从谏如流的正色模样,让郭蕙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当场向苟政告罪。至此,这场府内风波,算是告一段落,但是柳娘子也非正式地被苟政纳入内宅,闲暇之馀,依旧宠幸不断。 中秋前后,河东安邑城外,南来一名中年儒土,仪表堂堂,从容文雅,秋阳映照下的气质,让人一看便知非常人。随行有几名御马挑担的仆人之外,还有四名甲士护卫,显然与苟军有干连。 在甲士护卫下,顺利入城,直奔将军府拜见,很快在安邑的苟军上层之间, 便传开了一则消息:西河任群来了! 当然,对苟氏集团的河东文武们来说,任群是何等人,实则并不重要,也并不关心。引起他们重视的,只因为此人是主公苟政几次下令,让建武将军苟武延揽的人才。 而苟武也奉令遣人去请,没曾想,从夏五月开始,一直到秋八月,三个多月时间,苟武数度遣人邀请,都被任群拒绝,即便态度一次比 一次软化。 上有苟政的指令,下有任群的观望与拒绝,函养如苟武也相当恼火,在他已经打算派精卒将任群强掳而来时,任群突然出现在了汾水之滨。 渡河之后,便为渡头的苟军所获,得知其身份,军官便派人,将其护送往安邑。任群主动南来的消息,也迅速禀报于苟武, 此时的苟武,正在沿汾水一线,于南岸的丘壑间查找一处军事要地,建造一座全新的军事堡垒,以协防安邑,巩固河东的安全。 前者,并州与氏两路来袭,给驻守河东的苟武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战后总结,也是后怕不已。徜若那两军相互配合,同时夹击而来,纵然苟武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守住。 为了避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苟政筹思多时,终于决定,在汾南创建一座要塞,制汾河,御并军。 事实上,依苟武本心而言,要解决河东军事防御的问题,更好的办法,不是被动地创建防御堡垒,而是主动北上,将并州攻取。 并州的战略要害属性,苟武也是看得明白的,但他这种考量,显然是不可能成行的,他甚至没有向苟政那边提出。归根结底,实力不足,而河东的军政安排,也必须要服从苟政的整体战略发展, 就眼下河东的军力,若没有来自苟政与关中的支持,凭着苟武的统师能力, 或许能够北上,再把平阳郡从并州军手里拿下,然而再想更进一步,必是千难万难。 并州军在过去一年多,与苟军在河东丶平阳一线,也角力数次了,前前后后,损失惨重,甚至可以说自张平以下都有点被苟军打怕了。 然而,一旦苟军胆敢北上,侵入到太原盆地这等并州内核局域,张平是必然要拼命了,就是并州境内那些豪强们,秉持着一致对外的原则,或许也能爆发出特殊的能量。 能够预见到那样的情况,苟武只能在策略上取其中,围绕着北御汾水丶东据太行的方针进行布置。而经过几个月的细致勘查,苟武已经基本做好选址了.(玉壁城,就是你了) 得知任群主动前来后,苟武起了心思,只让人做好款待,同时向长安去了一道文书,向苟政请求,将任群留在安邑任用。他倒要看看,此人是否名副其实, 才配其位,值得苟政那般盛情邀请。 就在任群抵达安邑之时,在弘农郡以东,新安,这座记录了诸多苟氏兄弟故事的地方,也迎来了一批关东旅人。 第188章 西归豪右 第188章西归豪右 随着石虎驾崩,羯赵接连内乱,从永和五年秋开始,一股人口迁移的浪潮便开始了,战乱不断的中州大地,尤其是羯赵内核统治的冀州地区,迫于生计,当地士民纷纷外逃。?晓¨税~C~m_s! ^追.最^新·璋!截¢ 与中原士民普遍南徙不同,河北士民大多选择西迁,并且以秦雍籍士民的西归为主流。当然,这种人口的流动,不是一而就的,其规模也是逐渐扩大的。 去岁的时候,邺城虽然爆发了一轮又一轮血腥残酷的内斗,但作为中央政府的权威并未完全抿灭,尤其石遵时期,内平叛乱,南制晋军(褚衷北伐),就连北方的慕容鲜卑也没敢妄动。 在那样的背景下,羯赵政权对国内人口的迁移,自然有相当强的限制力,小股的流难民层出不穷,但大规模的人口迁徙,还没有爆发。 直到去岁冬再闵携石鉴叛乱,弑杀石遵,那一场政变,将羯赵推向崩亡深渊的同时,也正式掀开了滞留于冀丶青的秦雍流民大举西归的序幕。 战争的不断侵袭丶破坏,田亩的荒芜与废弛,羯赵统治力的削弱,社会秩序的彻底崩溃,各种因素汇聚之下,在关东地区造成大范围的严重饥荒丶疾疫。 迫于生存问题,大量秦雍籍百姓,携老扶幼,踏上了西归的旅途。然而,与十数年前被石虎强行东徙不同,这个归途注定充满艰苦丶残酷与绝望。 当初秦雍夷夏士民东迁之时,总归是有组织的,而石虎主持下的羯赵政权, 在关东的统治还算稳固,至少整体秩序还是有的。 在那种情况下,东迁的秦雍士民,固然免不了苦痛丶辛酸与伤亡,在一些胡部酋长与赵人豪右的领导丶庇护下,扛过那段迷蒙与艰难,总还是看到点希望, 并且最终还是在关东安顿下来,在羯赵暴虐的统治下,艰难繁衍生息。 但此番,由战乱导致的流离与逃亡,注定是一场伴随着死亡与绝望的求生之路,其中的士民,不论男女老幼,几乎每个人都在与天争命。 苟政于岁春之时,从关接纳的那批流民,就是这股“西归流民潮”的第一波浪潮。但那一波人,在西归的秦雍流民中,仍不具备普遍代表性,其中夹杂着如贾虎这样的麻秋军溃卒,而成功走到职关下的流民所处位置,也基本处在冀州西南部地区。,搜+搜·小?说,网\ /免,费\阅-读? 而随着冉闵崛起,毁堕石氏,并与河北的羯赵耆老军阀们展开连绵不绝的血腥嘶斗的,关东局势日益混乱,对平民也越加不友好,由此产生的难民潮也彻底爆发了。 到永和六年秋,如果从全图视角去看,自东而西,两千里的道途间,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秦雍流民队伍,他们路蓝缕,透迤而行,向着父祖辈的来处而去, 关西于他们而言,不只是家乡,更是生路。 但显然,以关东残酷丶恶劣到极致的混乱环境,这些西归流民,能成功返回,少之又少。幸运的人,或许能为沿途的豪强右族所吸纳,又或者被交攻的魏赵军阀所征掳,靠卖命获得一丝生的希望。 而绝大部分人,最终的归宿,大抵是死于战争丶疾病丶饥饿,可怕的是,这个量级,以十万计。当初东迁的秦雍百姓,在十数年后,人口规模早就突破百万了。 不过,家乡再好,其诱惑也赶不上生的须求,只不过对于那些秦雍流民来说,不走同样也是一条死路。比起在赵魏剧烈斯斗的夹缝中苦苦挣扎,西归总还能看到一丝微弱的希望光芒。 等到永和六年秋,在一年的蕴酿丶发展变化之后,西归秦雍的流民潮也终于到达一个巅峰,当然也是死难人数的一个急剧增长期。 想要提一嘴的是,在汲郡默默舔伤口的健,借机又吸纳了不少秦雍流民,拣其精壮,编练成军,实力得到了相当的恢复。 而新安县,在秋八月迎来的这批旅客,正是西归的秦雍流民。人数并不多, 不足万人,但这却是时隔半年之后,再度有秦雍父老,来投苟政。 这些人,也算是百万秦雍流民中的幸运儿,过了新安再往西,便是苟氏集团控制的弘农郡了。 当然,这批流民能够走到新安,显然不是容易,其中旅途也必然少不了艰险与波折,而几乎人人都可以说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整体素质恐怕比贾虎那波流民军还要里高。 还有一点值得说道的是,这批流民,是有相当程度的组织性,若非如此,近万人规模的流民群体,想要穿过关东地区的九九八十一难,也是不可能的。 其中的组织者,身份也值得一说,正是苟政眼里最大的竞争对手,氏集团下属的关西豪右,京兆王堕丶安定梁愣丶京兆王鱼丶北地辛牢丶京兆段陵丶武威贾玄硕等。艘 搜晓税惘 蕪错内容 这些人,氏魔下,可都是有名有姓的关西右族。他们当然也属于当年东迁的秦雍士民,如今与西归的秦雍流民相结合,并不是什么太让人意外的事情。 只不过,曾经作为枋头集团的普人骨干,如今却明显背离氏西归,也是一件值得思量的事情。要追朔原因,恐怕还得从麻秋之乱丶枋头大战说起。 尤其是再闵取得惊世大捷的枋头之战,虽然趁再闵痛击各路赵军的机会, 健从枋头城内,将荷雄丶安等氏精英力量给解救出来,并西迁汲郡,躲过再闵兵锋。 但枋头集团的溃散,却不是难以遏制的,即便荷健天纵雄才,也难以收拾。 对枋头集团来说,麻秋之乱如果不是把洪干掉了,死伤个万把人,虽然痛,也只是伤个皮毛罢了; 河东败退,死伤惨重,算是伤筋动骨,但总有恢复的时候;唯有枋头一战, 冉闵那个恶兽,逮着机会,狠狠咬上来,将枋头集团冲击得支离破碎。 其馀状况就不细表了,就那些栖身氏魔下的关西士族来说,在麻秋丶冉闵的两波冲击之下,各自选择大有不同。有坚定追随符氏,抗击仇的,但更多人的选择,还是明哲保身,变乱降临之际,收拢部众逃散,保存实力。 关键在于战后,当健与汲郡重新创建大营,四处遣派使者,招聚枋头集团旧部时,除了氏丶羌诸部众之外,很多关西豪右,都迟疑了。 包括曾被洪倚为心腹的王堕丶梁愣等人,他们尤豫的原因很简单,氏不复其盛了,在枋头待了那么久,枋头集团的底细他们可清楚得很,或许符健还能聚拢起一定的实力,但绝无洪在时可以窥探中州天下的力量。 更为要命的是,他们这些关西士族,一直坚持西定关中的战略后方,已经易手,被苟政给趁隙袭取了。如果苟政也是如杜洪一般的银样枪头也就罢了,但与健在河东较量过的苟军,已经证明其强劲与难缠。 这样的情况下,氏原本光明的前途,直接晦暗起来,而王堕等人,又如何肯再绑在的氏这艘船上呢? 如果要让这些关西豪右讲忠诚,那显然是一件滑稽的事情,他们与氏的结合,本身就是时局所致,他们需要氏强横的实力以栖身丶立足。 当符氏集团根基受到不可逆的严重损伤之后,两者之间结合的缘分也自然而然淡薄起来。 另一方面,如王堕者,投靠符氏,符洪本人的能力及威望,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健虽然也有明主之资,但在败军危难之际,想要人抛家舍业丶赌上一切追随,他还没有那个魅力。 于是乎,在整个夏季,王堕等关西豪右,也处于一种游魂野鬼的状态,滞留于河南,彷徨于乱世。当然,最主要的,观望局势发展,以定归宿。 这些人,第一目标显然还是回关中,但在最初绝没有投靠苟政的意思,在那时,就和符健接掌氏残馀势力一般,初入的苟政身上,也带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以右族一贯蔑视的视角去看苟政这种寒门,他能够立足关中是存疑的。 不过,当夏季过去,关西的局势,在县大战之后,却是显著地清淅起来, 王堕等流亡士族,了解虽然不是太清楚,但长安依旧在苟政手里,以及击败了司马勋数万大军,这种大方面的情况,却是不争的事实。 到这个地步,选择的天平也在悄然之间,发生着倾斜。不过,一直到六月下旬,已经联合起来共御危险的王堕等人,还是没有彻底下定决心。 直到武威贾玄硕率先提出:“今天下纷扰,群雄并立,厮杀愈炽,我等土人,再不谋栖身之所,滞留关东,必受其害!” 再之后,贾玄硕又直接表示,我等关西右族,除了西返,别无去处!至于南边,那是提都不用提。 许多大势所趋的事情,当有人率先开口之后,得到的只能是附和。事实上即便贾玄硕不说,留给王堕等人选择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们聚众自保,是基本不谋生产,没有那个条件,能够支撑他们立足河南观望的,除了此前的积累,便是靠采集丶捕猎,但两个月后,这种模式便很难再支持下去了。 而随着关东局势的日益危燮,他们再滞留关东,恐怕真要彻底陷进去了。别的不提,汲郡的健,实力初复之后,便有南渡之兆。 或许河北群雄不是健能够轻易平复的,但河南的一干“臭鱼烂虾”,恐怕也不是健对手。他们这些“背叛者”,若是落在健手里,下场绝难得好。 于是,在入秋之后,王堕等人,于河南荥阳,携族众及襄聚的秦雍流民三万馀人,举旗西归。目的,当然是去投奔苟政,并且被他们搞出了一个“师出有名”。 无他,苟政丶苟元直,乃关西豪 杰丶晋夏英雄。虽然对北方的豪右们来说, 民族情结这种东西是很淡薄的,也根本不值当拿出来说,但这一点,却给他们投靠苟政提供了一个正义的理由丶平缓的台阶。 做了决定,并迅速采取行动,但归途也并不是平坦的,甚至可以说相当不顺利。麻烦大抵来源于两处,一是伊洛地界,早已是一片荒芜,几百里的路途间, 获取食物补给相当艰难,导致进展很慢,死难与逃亡,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二则与再魏政权有关了,由再闵委任洛州刺史郑系,正驻军于金墉城,秦雍士民西归,免不了经过他的地盘。 对于这批由关西豪右组织率领的秦雍流民,郑系表现出了强烈的敌意,果断派军截杀,双方战于洛阳以东。郑系显然轻视了流民军,只当他们是一群流亡的乌合之众,结果自然是被教做人。 对秦雍流民来讲,魏军的截杀,是在阻他们回家的生路,他们能做的,只有拼命。当然,郑系魔下的魏军,在冉魏内部,也就是二三流军队,战力并不强, 于是被缺兵少甲的流民给击败了,退守金墉城。 流民军打破阻碍后,也得以顺利经过洛阳,把郑系在洛阳周边的积攒了些许“家当”抄掠一空,席卷西去。也因此,恼羞成怒的郑系仍不肯轻易放过,派军从后边袭扰。 王堕等人对秦雍流民的组织,实则也不强,各家各部之间,也不是没有矛盾,说他们是乌合之众也并不过分。当魏军避免正面交锋丶选择袭扰战术之时, 无法形成合力的他们,也无法有效抵御魏军。 于是,洛阳以西的旅途间,秦雍流民们长时间处在一种被追杀的状态,死伤惨重,流散甚多。也就是郑系后来见这些流民身上实在没什么油水,同时手中实力不足,追击上百里后,就选择放弃。 就这样,等王堕等人历经艰险,抵达新安时,所有流民众加起来,也不足万人。不过,又经过在洛阳的一场“淘汰赛”后,剩下的,都是精华。 至新安,整个流民军的处境,也基本到最困窘的地步,他们彻底断粮了。而所有的希望,全在苟政那边了! 第189章 流民计画重启 第189章流民计画重启 “主公,杜司马到了!”略阳公府,苟政日常办公的澄心堂内,已经接替郑权成为苟政侍卫头子的李俭,沉着禀道。微趣暁说王 更欣最哙 “请他进来!”埋头批复着军政事的苟政,头也没抬。 直到左司马杜郁,快步入内参拜。经过在郡县与司马勋那一番麋战,通过一系列的表现,杜郁不只洗刷掉自己身上“杜洪之弟”的污渍,还进一步得到苟政认可,真正身苟氏集团的高层。 回长安之后,杜郁这个司马也变得名副其实来,甚至更进一步成为右司马, 不过是新建制的都督府司马。但是,这并不防碍杜郁作为关中高门士族的代表, 参股就职苟氏集团,并真正参与到关中军政的决策中来。 “不知明公召属下,所谓何事?”行礼毕,杜郁态度躬敬地请示道。 看着杜郁,苟政拿出一道公文,开门见山道:“弘农太守苟威来书,言一支近万人的秦雍流民,西归来投,已行至新安,并遣使至陕县,请求援济::., 闻言,杜郁两眼一亮,笑道:“恭喜明公,此必为公明德照人,民心所向, 千里来归啊!” 苟政笑了笑,对杜郁这并不高明的恭维不置可否,直接道:“公文上言,新安流民众状态十分不妙,彼等关西士民,历经艰险,远归不易,我自当迎候。 孤意以德茂作为代表,前往新安,察看归众状况,将他们顺利妥当带回来! 哦,对了,那流民众中,有一个名为王堕的豪右领袖,据闻此为德茂娘舅。 彼等初来,对孤必定有所迟疑,德茂此去,也正可他们的疑虑,使彼等放心西归。” 苟政言罢,杜郁稍作思索,抬眼警了苟政一下,而后拜道:“诺!明公,若如书中言,属下只身前往,恐怕无法将人带回,还需一些粮料支持。” 对此,苟政显然早有考虑,拿起一道盖好他印鉴的令文,交给杜郁, 道:“你执此书,到了弘农,直接找苟威,让他从弘农调派一批口粮,接待这股秦雍士民众! 此事刻不容缓,德茂这边上路吧。到了新安,告诉那些士民,就说孤对其西归,喜闻乐见,欢迎他们还乡!” “诺!”闻言,接过苟政手令,直接去了,丝毫不见拖泥带水。零点墈书 首发 杜郁去后,苟政又对李俭吩咐道:“元朴,去看看郭长史可在衙中,把他找来,另外,再派人去唤屯骑校尉郭将!” 显然,对西归的秦雍流民,苟政的态度是一贯的,先吸纳进来再说,并且, 来多少,收多少。哪怕进了关中,入主长安,整个关西的形势日益明朗,苟政依旧面临着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根基力量的不足。 绝不只是军队,还包括足以供养当前关中苟军的人口基础,如果把西进之后,迁徙丶收编的屯民们都算上,到永和六年秋,也就十来万人,其中壮劳力比例还不高。 而若用十几方民,供养几方军队,哪怕已经在进行“半脱产化”,依旧是远远不足的。当然,眼下苟政维系着苟氏集团这一大摊子,靠的是从辖下诸郡士民吸血补充,尤其那些豪强右族势力。 但是这些个地方势力,在资源调用丶养分汲取方面,终究是有上限的,而不打破那种延续多年的丶既有生产组织格局,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将之转化为供养苟氏集团运转的养料的。 因此,在安抚关西士民的同时,苟政也从来没有停下过如何增长内核力量的思考。而他能想到的办法,不外乎两点,一则通过强硬手段,比如攻伐丶胁迫, 从关西豪右手中擢取包括人口丶土地丶财产在内的资源。 这个办法,收益是可观的,不管是对杜洪集团,还是对高陆毛氏丶好时徐磋乃至梁州司马勋的击破,所获战利品都让苟氏集团一波肥。 但显然,这种办法是要看时机的,根本不能作为常规手段,否则,关西必然大乱,那些实际掌握着地方政权的豪强们,可不傻。 务求稳定,在“合作”的大局下,关中既有的盘子,自然不能肆意打破,那只能从其他方面挖掘潜力了。而在这一点上,苟政又大抵从两方面着手。 其一,还是内部挖掘,派人向逃遁山林丶丘壑间的关西百姓,进行宣扬丶招抚,并对一些流离散落的难民,重新归聚,安置屯田。 其二,目光自然而然投向关东了,对于正在中原及河北爆发的难民潮,苟政或许看不真切,但总是有所耳闻的。引关东难民丶秦雍流民来归,这是在短时间内,快速吸收丶壮大本部力量,最有效,也可行的办法了。 苟政,尤 其在乎那些西归的秦雍流民了,他是已经尝过甜头的,当初为了接引贾虎等流民军,他宁肯暂时停下西进关中的战略行动。在充实底蕴丶加固根基的事宜上,苟政从来都是舍得投入的。 别的不提,就说贾氏兄弟,以及“职关流民”,在攻取关中的战略进程中, 他们的贡献可是有目共睹的。′e/z-l^o·o_k\b,o\o/k/.¨c!o`m′以那批流民为基础组织而成的归义左右及归德三营,在关东及河东战场上,表现相当英勇。 战斗力形成很快,坚决而忠实,对苟政的权威丶名望相当认可与拥护,到了关中之后,随着苟军的节节胜利,也逐渐发展成为苟政的内核拥之一了。 毕竟,那些西归流民,是经历过关东大变乱洗礼的,而苟政把他们从炼狱中捞出,给了他们一个前途与希望,这种恩德带来的效益,足够让苟政享受很长一段时间。 而有归德丶归义三营将士与那批流民的表现在前,对于关东流民的吸纳事宜,苟政自然是重视的。哪怕在西征之前,苟政都曾让东垣令与职关镇将苏国, 二者配合,继续从河内丶职关接应西归流民。 后续也的确吸收了几千人,但随着健西征,河东大战,流民计画自然陷入停滞。等苟武击败荷健,枋头乱战爆发,从河内方向吸收流民,则彻底成为不可能,甚至河北流民西迁的路都被堵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河南地区同样混乱,但要稍微少一些来自赵魏军阀的直接干预。对于走河南线路的秦雍流民,苟政实则一直有所关注,但付出的实际行动, 实则很少。 过去半年,苟政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立足关中丶平定雍秦上,对关东诸事,实在无法兼顾,只能默默观察。如今,总算腾出手来,目光再投向东方的时候,恰逢王堕等豪强右族率流民西归,这自然触动到苟政的深谋远虑,再启流民吸纳计画,也顺理成章。 不过,在此之前,苟政首先得确认,关中与苟氏集团,拥有吸纳更多流民的能力与实力。须知,抚士民,来远人,可不是仅靠口头就行的,还需要付出真金白银,得有足够安置的钱粮物资。 关中地区,在连年的战乱中,早就残破不堪,人口锐减,到永和六年秋,整个雍秦诸州郡加起来,人口有没有一百万,都是存疑的。 在过去几年,夷夏士民的生产生活秩序,又遭到严重破坏,生产力急剧下降,物资水平则长期处在一个危险的水平上。这种情况,在苟政收取关中的这半年中,才得到真正的扭转与遏制。 因此,在当前的关中,作为历代王朝重要统治危机来源的土地矛盾,实则是很小的,甚至可以说不存在。八百里秦川沃野,就是处于一种地广人稀丶生产废弛的状态,就是再来个一百万人,填充进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土地不值钱,值钱的是以人为本的生产力。当然,如果在这个阶段,真给苟政塞一百万流民,结果必然是把苟氏集团撑爆,因为眼下的关中大地,根本养不起那么多新增人口。 在流民的吸纳上,关键在于,有那样一批安置流民的钱粮,以及足够的行政组织能力。而在这两者之上,苟政统治下的关中,在经过半年的缓慢恢复过后, 还是具备一定可能的,至少就他所知,今岁秋收情况喜人。 很快,郭毅作为雍州长史丶京兆太守,平日里就在京兆府中的办事,受命之后,就很快来见,而负责渭南屯田事宜的屯骑校尉郭将,则要晚上一段时间。 等他赶到时,苟政与郭毅的会谈已基本结束,只稍警一眼,能见到苟政那强势的表情丶坚决的目光,而郭毅脸上,则带着少许的无奈与愁绪。 苟政唤郭毅来,自然是察问秋收情况,对苟政来说,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今年关中大地,虽然人祸不断,但老天爷很给面子,不说风调雨顺,总归没有大的灾害。 也就导致,苟政创建了初步统治的关中,迎来了一场丰收,当然这个“丰收”是做横向对比的。但因为时局的缘故,渭河南北,农作物种植面积并不多, 再刨除一些因战乱丶兵藜丶维护等其他问题导致的毁坏,整体粮食产量上,显然是不会太高的。 但就郭毅的估计,秋收过后,雍州军民紧巴巴地过一个少死人的冬季,问题还是不大的。在秋收上,雍州刺史府在夏收的基础上,制定了一个更为简单粗暴的征粮计画,并分派给雍州与河东诸郡。 刺史府令,依照二十万斛总税粮来算,要求诸郡,向长安供粮,并将日期限定在冬十一月底。这实则是一种“抓大放小”的包税制,长安不管诸郡官长怎么办,按照规定粮税额度,限期把粮食送到即可,若是完不成,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比起羯赵时期的残酷剥削,苟政 这已经相当仁道了,但是可以想见的,在刺史府权威并不能真正复盖到治下诸郡的情况下,一场“征粮大会战”是避免不了的。 毕竟,对于许多地方豪强来说,夏收之时,他们已经交过一次“保护费”了,怎么秋收还要,没完没了? 粮食问题,关乎政权建设丶军民生存之根本,为此,苟政还把心腹主簿丶长安令杨闾派往诸郡巡视,劝慰士民丶察看收获的同时,也督促秋粮的收取丶入库。 或许会有一些麻烦与困难,但在苟政统率下的苟氏集团勃勃兴起之际,总是能够解决的。作为苟政军政府的民政一把手,郭毅这段时间,也极其难得地可以从他脸上看到笑容。 关于秋粮问题,他甚至已经开始计画如何分配丶安排使用了,当然,如果要做到复盖军政,绝对是不够的。 而在拮据尚未真正得到缓解的情况下,苟政这边却突然要求他,一定要调拨出一批粮料,用作秦雍流民的吸纳与安顿,并且一张嘴就是两万斛,还是第一批::: 郭毅自是万分为难,但他也是一个有见识的人,既能看出西归秦雍流民对苟氏集团的重要作用,也能感受到苟政坚决的态度,哪怕作为岳父,也不敢违逆。 但是,为了缓解刺史府这边的压力,直接开口,要求苟侍执掌的军辐府也要派粮,配合行事,对此,苟政在斟酌之后,同意了。 苟侍这个公府右司马丶建平将军,到如今负责的,依旧是从弘农时期,便开始成形的军辐营。等进入长安,军辐府已然升级成“军辐府”,并且成为一个相当庞大的军需转运供应系统。 要知道,河东的盐,各地的军屯,以及战场上包括兵卒丶壮丁在内的各种物资的缴获,最终可都掌握在军辐府里。可以说,苟侍执掌的军辐府,才是直接支撑苟氏集团的后勤保障。 而郭毅以雍州长史之职,掌握雍州郡事,名义上好听,但在当下这个阶段日子可比苟侍那边难过多了。 澄心堂间,只稍微察言观色的郭将,赶忙上前行礼:“明公,长史!” 郭将出身冯翊郭氏,是苟军西进关中后,第一个主动投效的关西士族。而就冲这个“第一”,也得到了苟政的认可与重视。 西进之后,并没有在战场上创建多少功勋,但苦劳却一点不少,从入长安后,就奉命于渭南平原,组织俘虏及流难民,进行屯田开垦,可谓卓有成效,靠着出色的组织管理能力以及关西右族的优势,甚至比那些有“河东经验”的军屯将吏,成果更佳。 因此,很快就被苟政委任为屯骑校尉,到八月,其下属管理的屯营已达五处,屯民两万馀人。 “免礼!”看着郭将,苟政伸手示意,也不罗嗦,直接问道:“郭校尉,眼下渭南屯田,已开垦复耕多少田亩?” 闻问,郭将不假思索,答道:“禀明公,自夏而秋,沿河田亩,已恢复九万馀亩,新垦五万亩!” “很好!”对此,不管是苟政还是郭毅,都露出了笑容。苟政则直接吩道:“接下来,会有一批流民,整编之后,该有大几千人,全部交给你,再调拨一批牛马丶工具,继续开垦,扩大渭南屯田!” “明公,渭南屯垦,固然缺乏牛马丶工具,但更缺供养屯民之口粮!”郭将眉头锁起,沉声表示道。 “粮食问题,找郭长史!”苟政摆手道,这下又轮到郭毅眉头紧锁。 随着苟政下定决心,吸纳秦雍流民的计画再度激活,王堕等右族为首的这批流民,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190章 弘农土皇帝 第190章弘农土皇帝 杜郁东行之旅,过程并不如预期那般顺利,倒不是王堕等西归流民还有什么问题,流离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们实则没有多少“议价”能力了。¨齐_盛~小?说?网- \免/费?阅`读? 相反,身家性命都操持在苟政的手中,徜若苟军不予开关放行,接纳安置, 在粮尽力竭的情况下,他们的结局,与数以十万计死在西归途中的秦雍流民,并无太大区别。 当然,王堕等人敢于突破险阻,率众而归,对苟政还是经过相当周全的审量与判断,也不虞被拒之门外。 波折出现在弘农太守苟威身上,作为当初潼关分兵时苟政魔下最主要的族将之一,这份资历随着苟氏集团的快速膨胀,也越来越吃香。 放在当前的苟氏集团来说,苟威其人,武力一般,谋略一般,脾性还时有乖张,但这些都不防碍苟政为了增强对关中掌控力而委他以郡守之任。 当然了,苟威对苟氏集团的忠诚,早已形成对苟政的敬畏,以及他比苟起丶 苟旦之流多几分脑筋,也是安排他驻守弘农这个东西进出要道的重要参考因素。 即便,苟威抽冷子总能给苟政带来一些“惊喜”。在驻守弘农的这半年间, 苟威的政绩可谓乏善可陈,在苟政极其重视的生产恢复事务上,并没有什么积极贡献,弘农郡内本地恢复,更多是靠着境内为数不多士民自发的养息。 值得肯定的,大抵是苟威并没有象一般军阀那般肆意侵害盘剥治下士民百姓,并且还带人把境内盗匪给剿了,恢复治安秩序,在此基础上,对弘农境内的生产秩序恢复形成了保障。 弘农郡内,有一些特别适合种植谷物的台塬,水土丰沃,营养富足,在稀薄的人口基础上,秋粮产出是可观的。 而长安在制定秋粮征收政策时,再度免了弘农郡的进献,可以预计,在接下来的这个冬季,苟威在养兵之馀,弘农郡内那些小民百姓,也能大喘一口气。 同时,苟威驻守弘农之兵,也已扩充至三千卒,经他训练武装,战斗力比之长安中军也弱不了多少,其中毕竟有不少一路从潼关就跟着走到如今的族部老人。 值得一提的是,苟威虽然作为早期苟政身边的“三驾狗车”之一,但在苟政编练中军,强化内核实力的同时,他始终不在其列。′?*小&%说¢÷£C>|mˉ#s?? ¤已x发u=布o最~>?新?′章′??节)?? 但在苟氏集团以及苟军内部,他的地位一直不低,手中掌握的实力也不弱, 对他以及其部下,苟政也没亏待。于是,苟威成为了如今的弘农“土皇帝”。不过,他这个土皇帝,在面对长安“苟公”的指令时,也不敢直接违逆。 但对其他人,可就不那么客气了,比如杜郁,苟威可记得,当初他们西进时,此人还曾率军抵抗,给贾虎的归义左营造成重大杀伤。 然而,不到半年的功夫,此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为苟政身边的重臣,安居长安,指手画脚。要知道,就连当初苟政礼遇郭毅,都曾被非议(郭毅曾率闻喜兵众南下援救安邑),到解县柳氏之时,则滋生了更多不满。 浅薄丶愚昧的苟氏骄兵们,其愚蠢的排外意识与心理,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与苟须丶苟起丶苟旦等人总是直接表示抱怨不同,苟威大部分时候,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但要说以一种聪明开阔的心胸看待那一个个外臣外将,在苟氏集团占据高位,挤压他们这些族部老人的生存地位与空间,苟威还做不到。 于是,当杜司马快马加鞭赶到弘农时,狼狼地被苟威拿捏了,硬是在太守衙门前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得到召见。这半天里,苟太守在干什么呢,与他新纳的姬妾调情,甚至在见杜郁时,还不忘让那姬妾坐上席,狠狠地折辱。 很难具体描述苟威的这种心态,但那种骄兵悍将的威风姿态,却是在杜郁面前耍了个痛快。当杜郁拿出苟政手令,让苟威尽快发兵派粮,前往新安援济西归流民时,苟威也显得漫不经心的,甚至扬言,早一天晚一天都不打紧,不过多死几个人罢了::: 杜郁的函养一向是不错,但听着苟威这种混不吝的话,也不由气血上涌,实在按捺不住,与之争辩。然而,面对苟威的刻意为难,讲理显然是没用的。 于是,气急之下,杜郁直接抛开苟威,告辞径往新安而去,临走前,只选下一句话:我奉明公之令而来,只当依令而行,尽力完成使命,太守请自便。 杜郁这一走,苟威初时还不在意,继续与姬妾调笑,还是心腹下属提醒了一句“杜郁可是有主公手令”,他的智商才重新在线。 并且越想越不对,越想 越气,这个姓杜的,是给他上眼药啊!他自己去了, 岂不显得他苟威不敬苟政,违逆主令,这个罪名,苟威自认还是担当不起的。??兰#兰??文?±/学? ±±更¨?=新′最¨(快![| 于是,带着极度别扭的心情,苟威急匆匆地点兵调粮,押运着东进,前去接应流民。等苟威率军,赶到新安边界时,杜郁已然和王堕等人联系上了,并将苟政的态度与命令传达,宣告所有流民众,人皆大喜,泣不成声。 有些流民甚至忍不住向西方叩倒,连连拜谢,当然这种感谢并不牢靠,只是一种劫后馀生的情感宣泄,但在面对苟政的安排时,这些流民士众相当配合。 在从新安入弘农的过程中,苟威就象改了性一般,相当配合杜郁的工作。不过,等到陕县,苟威便又出么蛾子了,他以苟政在夏末之时颁布的“防疫令”为理由,要求这些流民去伐木劈柴丶烧水清洗。 简单提一嘴,在夏季连续的作战中,尸体处理不及时,加之军旅生活中极其糟糕的卫生条件,从苟军开始,爆发了一场疫病。 比起战场上的对手,疾疫这种看不见的黑手,还是最恐怖的,并且往往很难应对。鉴于此,苟政紧急下达了一道“防疫令”,其中明确要求各地军民,要注意卫生,要勤洗浴,要喝热水,发病发热要隔离等等。 当然,苟政的防疫令只是一种指导性意见,可以想见的,对雍州士民而言, 意义并不大。要知道,碍于医疗技术与措施的严重落后缺乏,就是苟军这边,面对疫病,手段也相当匮乏。 还是在战后,苟政以军令约束,发起了一场“喝开水”的卫生运动,并做好发病将士的隔离工作,以及将简陋的医疗资源用在中高级将校身上,也就到此而已了。 剩下的,只能靠军士们自己生抗硬顶,能扛过自然最好,抗不过也不过丢掉一条性命罢了。因为那场疫病,苟军将士多丢了两千馀条性命,绝大部分伤兵, 都没能熬过疾疫的侵袭。 连有军法约束的军队尚且如此,更别提贫民百姓了,所有人同样只能扛着, 甚至连一点基础的防护手段都做不到。别的不谈,就拿烧开水来说,根本不现实,柴火在当下,可是极其重要的生活物资,也相当消耗劳动力,对百姓来说, 取暖炊食,尚且不足,拿来烧水丶洗澡,太奢侈了。 在这种条件下,疫病扩散后,虽没有准确统计,但从苟政派出的巡察使者表述,能估个三四万人的死亡.:::对于这些,苟政除了保护好自己及集团的重要骨干之外,基本也只有沉默,那道象征性的“防疫令”只是一种挣扎罢了。 弘农这边,距离疫病爆发的扶风丶长安,距离既远,人口也少且稀,受到的影响并不大,对那道所谓的“防疫令”更不当回事,随着天气渐凉,那场疫病也逐渐过去了,更被抛诸脑后。 然而,在陕县,面对西归的流民时,苟威却突然拿苟政的防疫令来说事,显然目的不纯,有刻意为难的意思,挑起了许多流民的不满情绪。 杜郁得知后,大为光火,又一次找到苟威抗议,但这回苟威拿着苟政的“防疫令”说事,那是底气十足,大义凛然。 苟威毕竟是苟氏大将,又坐镇弘农,手握精兵,还掌控着接济流民的口粮, 诸多因素加持下,流民众们只能被迫,上山多伐树木. 而砍伐的树木,捡拾的柴火,可没有用在“防疫”上,全部被苟威下令打捆,拉到陕县城中的囤起来了,靠着压榨这些流民劳力,弘农郡算是狠狠赚了一笔。 对于普通流民众来说,或许只是付出些劳力,换取口粮,以及“过路费” 那么其中的士族豪右,则受到了苟威的重点针对。 他以清查奸细的名义,突然派兵,将王堕等人控制起来,进行审查盘问。这种做法,显然引发了西归豪右群体的普遍不满,他们的族部可还掌握着一定的武力,听闻苟威的如此“迫害”,当即就要呼众反抗作乱。 还是杜郁竭力安抚住了,代为前去求见苟威。这个时候的杜郁,已经被苟威折腾得没脾气了,几乎放下矜持,与他好言相劝,又重点说明苟政对西归流民的重视。 对这些,苟威听进去了,但不多,不过手段倒也缓和了些,停止了“拷问”,而一本正经地进行“政治审查”。这样的结果,当然无法让豪右们的部曲满意,但当他们真正表露出动武反抗的征兆时,苟威也相当硬气出兵威镊。 须知,洛阳的再魏刺史郑系,尚能率数千兵与流民军打得有来有回,赶逐他们,何况是苟威魔下的弘农兵。于是,苟威与流民众之间的摩擦愈演愈烈,眼瞧着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被来自长安的使者给制止了。 长安来人,乃是建平将军苟侍,带着苟政的命令。此事,还得是杜郁的先见之明,在同苟威的交涉之中,他感受到了这厮的排斥与厌恶,遂熄了靠自己完成使命的心思,秘密遣人,将情况报与长安,请苟政定夺。 而苟政听了,也少不了一阵头疼火大,他知道,仅靠杜郁,是制不住苟威的,于是便派苟侍到弘农走一趟。虽然苟威打心里有些瞧不上苟侍,但这毕竟是族中的“老大哥”信,面对苟侍+苟政命令,他这才消停,不再为难设阻,配合着护送流民西归。 经过苟威那样一番胡搅蛮缠,等流民众进入关中平原时,已经到八月底了。 在离开弘农,通过潼关之后,不管是杜郁,还是王堕等豪右,都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在弘农的经历,多少有些糟心,实在是不容易。 就苟威在弘农的这番做派,依照苟政的习惯,必然不可能轻易放过的,若苟氏镇守地方的大将们,都如此恣意任性丶阳奉阴违,那还了得? 在长安,很多苟氏文武听闻苟威的“作为”之后,都认为,他是少不了挨板子的,否则苟公威严何在?而结果,板子的确打下去了,但却是高举轻放。 苟政出人意料地,没有过度苛责他。当然,苟侍以及之后的使者,都代表苟政对苟威进行了极其严厉的训斥,责令其向王堕等豪右道歉。 但于此同时,弘农郡为接应流民所消耗粮料,苟政却在后续给苟威补足了, 至于他通过压榨流民劳力获得的那笔“财产”,也当没听说。 要说真正严厉的地方,大抵是苟政派人私下给苟威传去一个警告,吸收秦雍流民,乃是他立足关中丶发展壮大的战略大计,容不得怠慢丶迟误,更不容违逆丶挑。此事到此为止,但对之后的西归流民,再敢横加设阻,后果自负。 苟威此人,是有些小聪明的,他的骄横,也往往是有限度的。事后也觉自己玩过火了,苟政的警告,于他而言,实则是一道福音,这一关算是过了,虽然他也不明白,苟政为什么不深入追究。 而苟政的考虑,自不是苟威能够理解的。事实上,他对这一波西归流民,心中是存有一定疑虑的,不为其他,就因为王丶段丶辛丶贾等关西右族的存在。 这些人,底蕴深厚,与关西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不比贾虎这样出身寒微的豪强,并不容易收服。在苟政看来,他们既能因枋头集团的重创而背离低,对他这个资望不足丶后来居上的略阳土豪,也不可能真正臣服。 苟威闹这么一出,在苟政看来,也算是错打错着,给了这些人一个震镊。下马威这种东西,很多时候表面看起来的确愚蠢,但自有其内在逻辑。 至于效果如何,看王堕等人见到苟政之后,那毕恭毕敬的表现便可知了。 第191章 含光殿中 第191章含光殿中 永和六年,九月初六,长安小城,含光殿。±o?白]马??书%¨院_;t \&?已?发?)?布>最?新`章·(节| 辉煌灯火下,一场夜宴,正在一种融洽的氛围中进行,与宴的除了长安苟氏集团的高级文武之外,便是以王堕丶王鱼丶梁愣丶段陵丶辛牢丶贾玄硕为代表的西归豪右。 入长安半载以来,这还是苟政第一次放下“敬畏”,启用宫廷殿阁,用作典礼丶宴会用途。对于那些暗地瞧不上苟政,抑或普室的“忠臣孝子”们来说,苟贼之跋扈狂妄丶猖獗越可见一斑,其狼子野心已不加掩饰.... 含光殿,原名光世殿,乃前赵刘曜时期于小城营建新宫之主殿,还算幸运, 二十馀年的风云激荡丶乱世浮沉,依旧相对完好地保存下来。 此前,为塑造一个“大普忠臣”的形象,苟政入长安后,便将小城宫室保护起来,没有任何打扰与冒犯。但在郡县与司马勋那一场战,就仿佛把苟政身上那件虚以委蛇的外衣给戳破了,人前人后,对东普朝廷的态度不说蔑视吧,总是有些不尊重的。 在接受建康诚意满满的封赏之后,苟政便安排人,对宫城殿阁进行一定的修,以备使用。当然,碍于拮据的粮料人力资源,动静并不大,只将光世正殿为主的宫殿群进行简单修,够用即可。 而由于光世殿乃胡赵兴修命名,不符合苟公华夏豪杰的身份与功绩,于是在韦逞的建议下,更名为含光殿。 在这秋夜,含光殿中的情景还是有些趣味的,氛围融洽,却难掩盖其中的矛盾丶割裂乃至纷乱。原因,当然得从与宴的宾客们身上找。 苟氏集团的文武僚属们,尤其是那些将领,大多出身寒微,三教九流,无所不容。这些人能够从千万走卒贱民中脱颖而出,固然有其可取之处,但他们中间,大部分人见识都是很狭隘的,就更别提礼物丶规矩之类的约束了。 哪怕是一些曾在羯赵东宫当过值的高力老人,也至多在宫门殿廊感受过宫廷之壮丽,何曾有机会置身于殿阁之内,昂首在座。 因此,在场的苟军将校,尤其是那些出身微贱的将领们,是左顾右盼,兴奋难已,推杯换盏,讨论不断。有他们在,也不用考虑什么宴会礼仪了,能不在喝高了之后怒骂斗殴,抑或逮着苟政敬酒,就很不错了。+&第.?一`看-?书,>?网, d1¥免§费@&阅??~读- 与之相比,郭毅为首的一些豪右出身的文武,则明显要有教养,一个个矜持有礼。不过,追随苟政打拼了这么长时间,对于这些状况也都习惯了,置身这种氛围中,或许心中别扭,但面上却也如沐春风,关注着苟政动向的同时,持爵举杯,与左右交际着。 要说显得格格不入的,大抵就是西归的这些右族了,包括资望最高的王堕, 都有些拘束。如果主案后坐着的是杜洪这样的大族豪杰,他们都能自在些,有些自以为是且根深蒂固的傲慢,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消除的。 当然,连洪都能倾心臣服,这些人的腰杆与骨头,自然也没那么硬,只是需要一定时间来调整罢了。而苟政虽然接纳了他们,并且摆出这样一场盛宴来招待,但有一道关卡,是必须要闯过的。 那便是,他们这些,大多属于氏叛臣,而氏与苟氏之间,可经历过那样一场冲突与血战,甚至于,当初建议支持氏出兵河东,突袭苟政后路,就属在场这些豪右最积极。 这一点,很难不成为苟政的心结,而这道心结如果不打开,那他们的前途也不用做过高期待了。 要知道,他们西归,可不只是为了还乡,曾经属于他们的权力与地位,可还想继续保持乃至提高的。而此事,以当前关中局势,最大的指望又还在苟政身上。 含光殿内的情形,实则也可以看作是如今苟氏集团的状况,就是一个大杂烩,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而通过收买丶合作丶妥协等手段,将这群人聚集到一起,带到如今的位置,维系着这个立足于关中的军政集团的,显然是苟政。 而别看经过几轮膨胀的苟氏集团,组织力普通,凝聚力一般,并且一旦遇到点大的挫折,便可能宣告崩溃,但能从无到有丶从小到大置办出如今这副家当, 已经充分展示苟政的能力了。 事实上,发展到如今的程度,为苟氏集团长远计,苟政要做的,是将目前这摊子,好好整顿调和,做好内部权力丶利益关系的梳理。 还是那个词:筑基。根基不牢,凝聚力不足,那么苟氏集团的发展就永远有个不高的上限,难以将关中真正化为自己的天地。 对于这些,苟政有着十分基础的认知与重视,扫视着殿中这些人的同时,也相当感慨,脑子里则忍不住考虑起那些长远的计画与措施,然千 头万绪一并袭来,也让其头疼。`x~q?u·k?a_n.s.h¢u*w-u/.-c?o′m! 苟政所处,当然不是那座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宝座,他还没有那么地狂妄,不过位置也显然高所有人一头,在丹右边,独设一方席案。 但是,并不防碍他俯视众生。 在应付完僚属们的敬酒后,苟政端起手中被他把玩多时的酒爵,冲满面沧桑与曦嘘的王堕道:“王先生,孤听闻,洪称王之时,曾于枋头置宫室,设仪驾,不知枋头宫,比之此间殿堂如何?” 苟政这种问题,简直就是废话,而他出此言的目的,或许只是想打开一个话头罢了。而王堕闻之,却没有多少怠慢,而是十分严肃地禀道:“枋头小城,怎与长安大都相比,至于宫室,更是云泥之别,不足为道!” 闻言,苟政随即笑眯眯道:“既然如此,何以至今方归?” 听苟政这么说,王堕眉头微凝,稍作斟酌过后,拱手道来:“禀明公,我等之所以滞留枋头,一则困于氏,二则关山路远,道途不通,至今乃归?” “是吗?”苟政笑容显得更加和煦,但眼神中的压迫更足了,又道:“可是,孤听闻,尔等今夏便趁枋头之战,脱离符氏,南奔荥阳,何以迁延数月,逗留不进,难道还有什么顾虑吗?” 面对苟政攻击性极强的问话,王堕的表情更加严肃了,老脸绷得死死的。一边,其他几名西归右族,随着苟政与王堕的问对,也停下杯爵,投以目光,密切地关注着。 众人面上,大多带着些隐忧,接下来前途命运如何,就看王堕面对苟政的拷问应对如何了:: 而王堕在众人的目光下,低头思吟一阵,方郑重应道:“禀明公,恕在下直言。前者关西纷乱,局势不显,明公虽起兵于河东,却也初昭雄才。而今,关中已定,明公英伟资,如日月临世,关西复兴在即,大业可期,我等本为关西流离人,得此喜讯,如受甘霖,便是披荆斩棘,也要来归: 3 王堕这番话落,苟政实在忍不住大笑两声,比起之前的假笑,笑声明显要畅快一些,不得不说,这些个郡望右族,说起话来,还是相当动听的,尤其是畏惧丶有求于人的时候。前者一个柳耆,如今一个王堕,皆是如此。 苟政的笑声也吸引了殿中更多的目光,就是那些喝得兴起的将军,也暂时压下兴致,将注意转移过来,殿中就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苟政说话,也更加清淅地传入众人耳中:“孤还听闻,先生曾为洪股肱之臣,为其谋划,夺取关中,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殿中出现一阵惊疑声,有几名对苟政如此厚礼款待西归豪右的将领,更向王堕等人投以严厉的目光,凶狠的眼神仿佛要将他们消灭一般。 而王堕的精神,也到达最紧绷的状态,但脑子却益加清醒,他认为,如果苟政想以此事追究问罪的话,完全没必要等到现在,搞这样的阵仗,直接给弘农的苟威下一道命令即可 出于这样的考量,王堕冷静地吸了口气,而后沉稳地说道:“禀明公,确有此事!只是当初在洪魔下,尽其职,谋其政罢了。 我等曾与洪商讨天下大事,秦雍豪右,多建议西归,取关西之地立足,以东争天下。然洪自负势大,野心勃勃,有讨平关东群雄丶平定中州之志,耽于此志,久未成行,方有明公趁隙,袭取关中。 否则,恕在下直言,氏军若全力而西,明公难有今日之势!” “老匹夫焉敢出此狂言!”言方落,席间的苟须忍不住出言训斥:“以主公之英明,凭我等将士之勇悍,岂容区区氏酋窥伺关中!” 对此,王堕只瞥了苟须一眼,见他那匹夫之态,心中略有不屑,但面上没有丝毫表露,只是望向苟政那里,等待他的反应。 苟政伸手止住苟须以及其他不爽的将领,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轻叹道:“徜若此,莫说争夺关中,孤与部众能否继续在河东立足,都成问题! 只可惜,洪这老氏,贪心不足,竟欲并吞北方,给孤一个袭取关中的战略时机!” 随着苟政这番言论,两者之间的交谈氛围,也终于缓和下来。而王堕感受到苟政语气间的变化,当即抬首,感慨着恭维:“不瞒明公,我等闻明公起兵,并半月攻取长安之后,也是惊不已。 洪更是措手不及,恼羞成怒,于是方有健匆匆西征,也导致枋头有缺, 麻秋作乱,冉闵南下。事后我等论及此事,无不感叹明公之英睿果决,能成大事,居千里之外,却能牵动整个关东局势!” 见王堕又开吹,苟政这回的反应淡定许多,一脸沉静地思索几许,再度举爵,目光则扫向所有西归豪右,朗声道:“孤自起兵以来,虽历经艰险,却能屡战屡胜,乃有今日。 究其原因,或有孤一点指明方向的智慧,但主要功劳,还是靠魔下文武将吏万众一心,锐意拼搏,更有成千上万山西豪杰,争相投效,共襄盛举! 对此,孤常怀感激之心。 西进以来,孤已经亲眼见识关中之残破,民生之疾苦。孤出身略阳,关西土民皆我父老,睹其惨状,也不禁凄然,心痛如绞。 孤有安定雍秦,还关中父老太平之志,然德薄力微,欲成义举,唯有抚纳豪杰,广举英才。时下关中初定,百废待兴,正需人才,安民治政,君等来归,孤实则欣喜欲狂。 孤了解,尔等心中,对孤仍有疑虑,但今日,在这含光殿中,当着众臣,孤允诺在先。既发之事,悉往不究,孤专心致志者,只愿苍生太平,父老安乐,如此而已。 若君等愿助孤完成此愿,孤感激不尽,若不愿,亦不为难,自可离城,绝不设阻,只盼还乡之后,能为乡梓做些贡献: , 苟政是难得发出长篇大论的,当他这番话讲完之后,就是那些武将也不免动容,其他臣僚们,也俱若有所思,如郭毅丶薛强丶杜郁等人,回味着苟政这番表态,更是感慨不已。 熟悉苟政的人,当然知道,他这番话中多多少少带着些虚伪,但并不防碍他演出一个伟光正的形象。欲成大事者,冠冕堂皇,声名大义,是绝对不能少的。 至于王堕等人,不管心中究竟作何感触,但面上却尽是感动之色。王堕正欲开口,却被一人抢了下,武威贾玄硕。 在西归的这些豪右之中,贾玄硕资望虽然不算高,但他一直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见识高明,意志也相当坚定。当然,反应也更快。 当场拜道,满脸激动,眼框之中甚至带着泪红,一副得遇明主的兴奋模样:“明公仁德大义,在下感佩不已。得公若此,关西何愁不定,父老何得不安,若得追随左右,实为我等之幸!” 扫了眼这个突然窜出来的贾玄硕,苟政意外之馀,却也真把此人记住了,笑应道:“得贤良才俊如诸君者,亦是孤之大幸!快快请起!” 第192章 关中定 第192章关中定 在凉秋夜色的笼罩之下,马车缓缓驶出宫门,光线暗淡的车厢内,苟政大半个身子都缩在阴影中,几与之融为一体。*晓_说~C¨m^s. ,耕′薪′蕞¨哙` 受邀同乘的郭毅见苟政不作话,不由主动笑着开口,面带感慨:“适才一番炎炎大言,慷慨大义,真有石破天惊丶振聋发之效,令人振奋,饱受感染,四海仁人志士闻之,恐怕没有不踊跃奔赴丶云集影从者.....” 郭毅也来这么一通彩虹屁,苟政摇了摇头,以一种亲和的语气道:“你我翁婿之间,相处既久,又何需这等虚伪应承之辞?” 闻言,郭毅先是一愣,但面上笑意不减,跟着说道:“我是真心为主公感到高兴,适才那番讲话,可谓感人至深,我观西归右族,多有动容。有彼等投效, 关中自可大定!” 对这样的说法,苟政显然不是很认可,抬眼看着郭毅,口吻严肃道:“郭翁,有一事我等当始终铭记。我们能够立足关中,靠的是魔下忠诚骁勇的将士, 以及那些经过考验的职吏。即便日后关中安定,也是如此,而非这些豪右的功劳!” 苟政言罢,郭毅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数度抬首,观察了他好几眼,吁出一口气,颌首表示理解。但心中,却默默叹息,从苟政的谈吐,郭毅再度确认,他在招抚士族丶任用豪右的同时,始终保持着一颗忌惮丶防备的心。 这其中,显然也包括他闻喜郭氏,这一点,早在河东之时,郭毅就有所察觉了。为此,他不得不感到隐忧,他顾虑苟政因为这种忌惮与防备,而做出一些得罪豪右的决策。 倒不是得罪不起,而是没必要,同时现实情况也不允许。在这乱事频仍的时代,别看这些北方士族,长久仰胡羯鼻,卑躬屈膝,但那只是一种生存方式,而这些士族,在地方,在郡县,在那些流民黔首聚集的堡壁庄园,依旧掌握着相当强大的影响力与力量。 作为实际掌握着社会基本运转及生产组织的豪右,他们手中的实力与影响力,比起太平时节,要更加强大。靠着族部,或许能打下一块地盘,称一时之雄,但想要成就大事,打下一片长久的基业,绝对避免不了与豪右合作丶妥协, 这是当前社会基本形态决定的。 在这方面,郭毅此前是很放心的,苟政一直也做得“不错”,从河东到关西,苟政的种种言论与做法,也证明了他的冷静与瑞智。墈书君 首发 不过,大抵是实力的膨胀丶地位的抬升,加之连续的胜利的滋养,潜藏在苟政思想与身体中的强势,开始作累了。他想做到的,显然不是无限地与士族豪右妥协丶合作::: 作为魔下文臣第一人,对苟政这种心态的变化,郭毅纵不尽知,也总是有所体会的。一定程度上,郭毅是能够理解的,他也是右族出身,也明白苟政在忌惮什么。 但有一点,他必须得提醒苟政,不管在士族豪强的问题上他想要做什么,至少当下不是合适的时机。对苟政来说,抚定关中,在既克州郡创建属于苟氏集团的统治并巩固,是要摆在所有问题前面。 而哪怕苟政真的对关西豪右忌惮,西归的这部分右族,反而值得重视。要知道,虽然这些人出身关西士族,但毕竟流离关东多年,即便在关西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但十数年下来影响力是不可避免下滑的。 这些归来,与逗留关西的豪右,与新崛起的势力,乃至那些同宗同族,都不可避免发生冲突。他们想要恢复过去的地位丶财产与影响力,得到苟政的接纳与支持,是最有效的途径。 而基于利益的合作,显然要更坚实牢靠,本质上来说,苟氏兄弟也属于“西归派”,这就进一步增加了双方汇流合作的基础。 王堕等人,对苟政来说,意义重大!这些情况,老谋深算的郭毅,已经想得很明白,但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进言,这种事情,也不适合一般人开口。 不知觉间,郭毅已能从方方面面,全心全意地为苟政谋算了。从郭蕙嫁给苟政之后,闻喜郭氏便彻底绑在苟政的战车上了,当然郭氏也从中获取了惊人的回报,不管是作为丈人还是臣属,郭毅都希望苟政能够走得更远, 车内,伴着行进间的颠簸,二人微微摇晃着,见苟政始终一副沉吟的模样, 郭毅在斟酌之后,以一种提醒的语气道:“不论如何,都要恭喜主公,得到一批能才,西归豪右之中,还是有些才干之士的!” 对此,苟政道:“人是来了,但心在何方,可就未必了!” 闻之,郭毅不由抽了口气,沉声道:“以主公之能望,彼等早晚必将归心以他们的境况,唯有主公,能复其功名,给其前途! 而一旦归心,这些人,都将成为主公魔下干 吏!主公一向苦人才不足,如今才士相率西归,又何以尤疑?” 郭毅显然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对苟政进行开解与劝慰的,但还未开口,却见苟政脸上的所有阴沉表情一扫而空,双目之中恢复了那种自信而瑞智的眼神。@′咸°/2鱼a看±书?网{{t _更%新_¤u最;全+?d “我眼下思考的,是如何安置这些豪右,郭翁与他们有过交流,选贤举能之事,有何建议?”虽然视线昏暗,但郭毅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却尽收眼底,苟政不由玩味道。 面对“贤婿”这突然的变脸,郭毅也不由愣神,很快反应过来,思吟几许, 道:“以我之见,王堕丶梁愣丶王鱼丶辛牢可入刺史府,贾玄硕丶段陵可入都督府,馀者,皆可安置于雍秦州军: 4 前者,再度受封于建康,苟政便对魔下军政机构进行了一次调整,将关中军政大权分为三府,略阳公府丶都督府及雍州刺史府。 都督府掌军,刺史府主政,而略阳公府则作为霸府所在,是苟氏集团真正的权力内核,都督及刺史二府将吏要员,在公府也多有职分。 三府长官,自然都由苟政亲自兼任,而郭毅作为刺史府长史,则从事实上, 负责雍州各项民政事务的处置安排,是作为公府政策决定的执行者。 此时,听郭毅的考虑,苟政顿时便笑了:“郭翁的胃口很大啊!一口气,便把这批右族精英全部瓜分了,就没想着给我留两个人才?” 听苟政这么说,郭毅也笑道:“关西政务,一直不得通畅,皆因缺乏理政治民之才,我也是苦于手中可用之人不足,不得不厚颜求取!” 摆了摆手,苟政略作思付,以一种确定的语气道:“王堕丶贾玄硕二人,就调入公府,王堕为从事,贾玄硕为参军,就在我身边听用!” 郭毅不由讶然:“主公如此亲近信任,这二人必然感激!” “大话在含光殿上都放出去了,自不能食言,也该当大方一点!”苟政淡淡然地说道。当然,放在公府之内,也更方便监视与控制。 简短的沉吟后,苟政又对郭毅吩附道:“接纳招揽的诚意,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这些人都是见过世界丶久经磨练的,没有一些实际的东西,恐怕也难为所动。 因此,除职分之外,他们的家人及扈从,也当做相应安排,资助些钱粮,助其安置。此事,就由郭翁负责吧!” “诺!” “士族,豪强,夷狄,夏人.”交待完之后,苟政上身又软了下去,靠在车厢上,双目变得迷离,嘴里无声地念叻着。 这一波西归流民,经过后续统计,总计有9350人,原本预计怎么也能从中获取四五千的屯田民,然而,最终刨除那些豪右的家眷丶亲戚丶部曲之后,只得到两千出头的“自由民”: 这个结果,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苟政仍旧感到意外。不过想来也是,一般人,哪里跟得上这些豪右,正常情况下爱,又怎么可能得到豪右的保护,至多被当作炮灰罢了::::: 那析出的两千多流民,直接被交给郭将,安排到渭南屯田。当然,对豪右仆的部曲,也不可能如其愿,让他们继续追随。 在苟政的命令下,分为两部分,挑拣其精壮,充入长安大营,馀者则编入苟侍负责的军屯,至于真正留给西归豪右们的,只有他们的家眷及亲戚的,算是将他们最重要的一笔“财富”,给剥离了。 苟政这样的安排,自然难孚其心,但纵然不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若是连充军与屯田都不肯放人,那他们也绝难在关中立足。熟重熟轻,他们的认识同样清楚。 同时,苟政此举,除了心头淡淡的不爽之外,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缓解魔下文武的不满。就象苟姓将领对外姓将领的防备与排斥一样,苟氏集团的文武们,对这些初归便受到苟政重视与礼遇的豪右同样很难心平气和接受。 要知道,就连苟氏集团下属的功狗们都还没有获得自己的土地丶庄园与附众,这些新附之人,凭什么。剥夺其部曲,除了获取人口,削弱其实力,也为缓解内部这种不断上升的不满情绪。 王堕等人的到来,除了填补魔下人才之不足,进一步增强威望,也让苟政对关东局势,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柳耆不同,王堕等人又是另外一种视角,他们接触的丶看到的,是关东更基础丶也更广泛的情况。 在王堕的建议下,苟政开始调集人物力,加速激活对西归秦雍流民的吸纳计画。无他,就王堕判断,徜若没有接应,西归流民必难抵至,徜若不趁此秋冬, 来年西归流民已死亡略尽 于是,哪怕早已确定了“偃武修文”的基本战略,苟政仍旧派兵调粮东进 , 以丁良为主将,杜郁丶罗文惠为副,率步骑五千东进,目的明确,打通流民西归的道路。 进行接引行动的同时,在关中苟政则做着更充分的准备,想要吸纳更多流民归来,最要紧的,还是充足的粮料供应。在这方面,秋粮的征收,再度成为重中之重。 刺史府进行秋粮征收以来,各郡不满情绪严重,明里推拒,暗中反抗,各种骚乱情况此起彼伏。有鉴于此,苟政除了给各地驻军降令,给各郡豪右施压,还让郑权率领破军营,对渭北诸郡进行军事巡游,监督税粮,震地方。 在屯田事务上,苟政也进行了一定的调整,将京兆及渭北地区的军屯悉数化为民屯,由射声营督苟顺出任屯骑将军,郭将为副将,全面负责关西民屯事宜。 从九月初开始,这一系列的动作,只为筑好巢穴,囤好粮秣,以待流民西归。这些事务,都是实实在在求治安民丶发展恢复。 于是,在九月下旬,默默于长安观察苟政及其表现近一个月后,京兆名士朱彤,突然出现在招贤馆,并很快被典客曹苞引荐给苟政。 随着魔下关西士望的增多,在他们的举荐下,关西地区有多少名人丶有多少人才,他也基本有个数,虽然对苟政来说,大多只是名气大。 朱彤也是其一,接见之后,一番畅谈,苟政大喜,他发现,这并不是个浪得虚名之徒。至少,从直接观感来说,朱彤之神采丶见识丶韬略,不下于薛强。 于是,当场任命其为公府东,侍从身边,参谋机要。随着一个个人才揽入中,苟政身边的参谋,也日益充实起来,也能够看了,不再是当初大猫小猫三两只的草台班子。 永和六年九月十七,秦州刺史王擢(得到建康册封)遣使,携马百匹丶牛五十头丶羊三百只,至长安进献,表示和平诚意,苟政笑讷。 事实上,秦州那边,苟雄与王擢的谈判一直在进行,之所以拖了近两个月, 还因为中间出了些波折。王擢要保持强大的自主性,苟雄又不完全甘于不发一兵,便与之议和。 于是,在八月初的时候,遣弓蚝丶贾虎丶张先等将,率军西进,试探进攻, 结果被王擢在渭水之滨击败,损失三千馀人。 经此败,苟雄彻底打消了速定秦州的念头,双方的谈判,进入快车道,乃有王擢的九月来使。而随着此次和议达成,雍丶秦大部恢复安定,至少停止了战争。 九月底,苟政的赵夫人产子,为纪念关中平定,命名苟定。 本卷终。 第193章 东出 第193章东出 永和六年,冬十月,来自北方的寒潮已然一波一波开始南下,河洛大地也逐渐笼罩在冰冷之中,残破不堪到无以复加的伊洛盆地间,也更添几分萧索与荒凉。¨b/x/k\a~n.s`h*u_.¨c.o\. 洛阳,金墉城外数里,一座占地不广但看起来相当坚实的军寨立于寒风中,营垒内部,分插着好几面旗帜,其中尤以“苟”字大旗最为招风惹眼,在朔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天初寒,地未冻,人置身其中,已相当难熬,唯有营垒中袅畏升起的烟火气息,能够从精神与身体双重层面缓解将士的压力。 这支军队,自然是奉苟政之令,东进为接引西归秦雍流民开路的苟军。虽只五千卒,却是由各支部队合编而成,骁骑丶探骑各一部,潼关破阵营一部,长安大营抽调三千战卒,在凝聚力上或许不如那些成军日久的中军,但战斗力依旧是不俗的。 此次出征,虽然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行动,却是苟氏集团立足关西之后第一次东出,而第一次的意义,总是特殊的。 东出之旅,比起预计的要轻松许多,五千步骑,出潼关,过弘农,沿穀水道东进,直趋洛阳,一路畅行无阻。一直到河南县东十五里,穀水丶河汇流所在千金揭,方才面临阻碍。 再魏洛州刺史郑系,听闻“贼军”东出,出于一种盲目的自信与愚蠢的傲慢,竟引兵西出洛阳来战。当然,郑系之出击,还多少带着点无奈,来自于邺城方向的压力。 却郑系前者为流民击败,并放西归,消息传到邺城,魏帝冉闵大怒,遣使责之。要知道,如今的冉闵正是“如日中天”,骄狂不可一世,郑系之败,大损国威。 另一方面,眼见秦雍流民西归之势与中州士民流徙规模越发壮大,原本还不为意的再闵,也有些紧张了。毕竟,要是人都跑光了,他的兵源丶军辐从哪里来。 面对这种情况,设法遏制是很正常的,再闵也开始考虑起如何挽留那些外逃的士民百姓。而他的做法,也十分“冉闵化”。 冉闵下令,魏政权下辖诸州郡军政官长,闭关锁道,阻断流民百姓迁徙之途,同时对那些一心外逃丶胆敢冲击官府官兵的流贼进行剿杀。 而再闵的这等命令,当然能够很好地将中州百姓留下了,至少能有效阻遏人口的持续外流,但是留下来的,只是累累尸骨罢了. 须知当前的中原诸州,除了青州在入秋后被段龛东进占据,不奉再魏为主之外,冀丶洛丶兖丶豫丶徐诸州郡,可都奉冉魏之号令,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咸鱼墈书 芜错内容 随着冉闵命令的下达,本就是一场人道主义大灾难的人口迁徙开始加速了, 形同被彻底断绝了生路的各方流民们,哪怕聚众合力,冲击冉魏光卡官军,也只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 因此,对苟政来说,接纳秦雍流民的窗口也进一步缩短了,在得知关东局势变化之后,他第一次突破过往的习惯,从长安给东出军前下令,催促其进兵。 在这样的背景下,丁良也不得不加速东出。而在秦雍流民手中吃了大亏的郑系,自然是对再闵诏令执行比较坚决的一类地方军阀。 此前,洛阳算是再魏势力辐射范围最远的地方,与苟威驻守的弘农,隔着数百里,中间十室九空,基本没有接触,算是现实状况导致的“并水不犯河水”。 面对苟军之来,侵入自己的地盘,鉴于各方面的考虑,或许根本没有什么考虑,郑系选择了主动出击。而结果,注定是饮恨败归。 要知道,丁良所率五千步骑,基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他们在苟政的统师下,一直饱尝胜利的滋味。哪怕是那些以收编俘虏及豪强部曲为主的长安大营将土,沙场经验也相当丰富,临行前武器装备又经过一轮补充更新,只要将师头脑不发昏,其战斗力是有基本保障的。 与之相比,洛阳魏军则只能用屏弱形容了。要知道,郑系真正入驻洛阳,也才五个月,兵微将寡,民少粮乏,但这种力量的对比悬殊,郑系显然不清楚。 他的表现属于,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吞下失败的苦果,也并不值得意外。 双方在千金揭旧堰以东接战,郑系八千馀卒,被丁良丶罗文惠丶杜郁丶孟淳四将正面冲击,激战一个半时辰,即便被冲垮。 千金塌一战,苟军斩获四千馀人,郑系狼狈东逃,又回到了他熟悉的位置, 最终仅收拢了不到千馀败兵,会同留守魏军困守金墉城,并火速遣人东去求援。 而丁良则在简单休整之后,率军抵至洛阳城下叩关。不管是长安还是洛阳, 都曾为华夏大都丶帝国京邑,如今却成为苟军这股后起势力弛骋之所,不得不令人感叹帝国 兴衰丶王朝迭代。 作为西晋旧都,如今的洛阳箫条得让人不忍直视,她的繁盛早在永嘉之乱中为匈奴汉国大军所毁灭,三十馀年后,甚至不如长安,只能作为河南一座军事重镇而存在。?k~s¨j/x¢s!.,c′o*m* 并且,洛阳旧垣虽在,但其军事价值与职能,仅局限于金墉城内。而郑系显然也明白此点,心知洛阳难守,在逃归之后,果断将所有士卒与民丁都集中到金墉小城之内固守,等待援军。 金墉城外,一队骑士肆意游弋着,似乎是苟军的斥候,城上的魏军守卒大抵也是做此考虑,按照郑系的命令,并没有任何妄动,只是任其察看。 而城上守军不知道,这队骑士之中,隐藏着苟军主将丁良以及大将罗文惠, 二者一起,亲自察看守军城防情况,在城周跑了好几个来回,将城垣情况了解清楚之后,方才缓缓朝大营退去。 金墉城作为背景缓缓南去,骑队之中,被北风吹得通红的丁良,有些惆怅地吐出一口白气,对身边的罗文惠道:“金墉城不愧是河南坚壁,城高池险,魏军虽已丧失战力,士气低落,然其若选择固守,想要击破,尤其是速破,恐怕很困难。”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那郑系轻松败退,致此麻烦!若逗留洛阳太久,只怕姑负主公重托!”说着,丁良眉头皱起,用带着绢布手套的手揉了揉额头,忧虑道。 自攻取长安之后,罗文惠便率领破阵营,驻守潼关,半年的镇守生涯下来, 他身上儒雅依旧,但大将风度也更加浓郁了。 见丁良忧心的模样,轻轻一笑,道:“将军也不需过于忧虑,金墉城或许坚固,但敌军本就屏弱,又遭惨败,军心不稳,士气衰落,有固垒而无坚兵, 也必难久持!” “此事我也明白!”丁良叹道。 “既然如此,何不舍洛阳而东,直接前往接应西归流民?”罗文惠道:“主公的目标,在于流民,洛阳兵败军残,已难阻止我军行动,将军完全不必执着于攻克金墉!” 对此,丁良沉默了,不知是在考虑此建议,还是另有想法。见状,罗文惠拱手道:“将军若顾虑魏军出击,末将愿率本部,于城外监视,必不使其有扰将军行动!” 听罗文惠这么说,丁良不得不表态了,说道:“我自然相信罗都督的本事, 但河南之地,可不只金墉一支魏军,郑系虽败,其他魏军如何应对?” 罗文惠想了想,道:“末将以为,千金揭一战,我军军威已扬于河南,将军或可遣人,拜访沿途魏军官长,通报我军目的,以末将估计,河南魏军,未必敢于也未必愿意同我军为敌了!” 此议一出,丁良两眼顿时发亮,面上也有意动的色彩,张了张嘴,又迅速收口。琢磨几许,偏头冲罗文惠道:“此计似乎可行,却是我过于执着于军事办法了,回营之后,召集诸将,议一议!” 闻言,罗文惠眉头也第一次皱了起来,他是一个十分敏锐的人,丁良嘴上虽然这般说,但话风与口气却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似乎仍有顾虑。 心中的异样,罗文惠并没有表现出来,快马加鞭回营之际,忽然回首,往洛阳城方向看了看,若有所思。 回营,恰逢弘农太守苟威率军,亲自押运五千解军粮,送至军前。弘农以其地理位置,天然作为东出苟军的后盾,苟威也奉命调运粮草,支持此次东出军事行动。 对于这项差事,苟威闹了些别扭,他派人去长安向苟政讨要军事任务,并大言不惭,大将焉能用作粮料官,愿意领兵,为主公战洛阳。 苟威的请求,自然被苟政拒回,前者因西归流民之事犯下的浑,苟政还记着了。不过,苟威也不气恼,相反他很积极为丁良军调运粮料,并率军前驻到新安。 此番,听闻千金塌捷报之后,他更亲率两千弘农兵,押运粮草,赶到洛阳军前,其中目的如何,可想而知。而弘农兵来,倒也不是没有任何好处,除了辐需补充之外,也使丁良手中可以调配的兵众,一下子突破万人,可操作空间也更大了。 如果有什么不那么和谐的,那便是苟威若当刺头,也会影响丁良的作战指挥。虽然丁良被苟政封为建节将军,又是此次东出主将,但在苟威这种苟氏族人兼地方实力派,还是没那么够看。 不过,苟威此人身上最大的规律,大概就是有起有伏了,前者因流民之事惹得苟政不愉,此次同样是为流民计画,他则相当尽心,积极表现寻求作为,也只是为了重新讨好苟政。 因此,他到洛阳军前,是真的来帮忙,而非找麻烦的..:.凭着弘农太守的地位,又作为大军粮料供馈者,苟威自然也列席军事会议。 也正是在军议上,罗文惠方 才彻底反应过来,丁良的“顾虑”在哪里,他想攻克洛阳,赚取一个“收复旧都”的功劳。 虽然如今的洛阳,早已衰败至极,除了金墉城的军事戍防功能,几乎不值一提,但她的名头可实在不小。至少在天下人的潜意识中,他仍是天下的中心,须知,东晋那边的北伐呼声中,喊得最响亮的“还复旧都”,说的可就是洛阳。 而眼下,正有这么一个几十年难遇的机会摆在面前,丁良岂能不动心。收复洛阳,或许实质意义上价值并不是那么大,但这个名头传出去,绝对是够唬人的。 这个名头若被他丁良夺取,又岂能不名传天下,就象当初的梁犊一般,而与梁犊面对的形势不同,背靠关中的苟氏集团,是不会昙花一现的。 丁良一直是个心机很深丶功利性也很强的人,只不过,微末之时的追求是生存,是富贵,追随苟政发迹之后,靠着忠诚与敢打敢拼,一路节节拔高,视野也不断开拓进步,追求也更加“高级”起来。 当丁良表露出攻克洛阳之志后,也得到了不少将校的踊跃支持,还是那个原因,这可是洛阳! 唯有罗文惠与杜郁,明确表示反对,罗文惠坚持他此前提出分兵的策略;杜郁则表示,事有轻重,此事对东出苟军来说,接应流民为重,取洛阳为轻,不能主次易位,若因洛阳眈误了接应流民大事,回长安后,如何向明公交待。 杜郁的话还是有些效果的,但要让丁良直接放弃已到嘴边的洛阳,总是不甘的,但同时他也顾忌,真眈误了苟政的大事。 于是,丁良最终决定,用三日间进行攻城,看能否趁郑系新败丶魏军屏弱, 一举克城。如坚城南下,再依罗文惠之策而行 说起丁良,以一杂胡出身,得苟政信任,并最终从微末贱人,出落成为一员大将,他当然是幸运的。而他打动苟政的地方,无外乎几点,骨子里的狠劲儿战场上敏锐的嗅觉,以及豁出一切的忠诚。 尤其是第三点,在追随苟政崛起的过程中,丁良展现得可谓淋漓尽致。一直以来,他对苟政的命令,都能不折不扣甚至不假思索地去完成。 当初在大河边,苟政曾和丁良开玩笑,说不知水深如何,可敢下河试之?丁良二话不说,一跃跳下,要知道那时的丁良是不会水的,何况是滔滔大河,若非在滩途边上,他绝难活命,被救起时,也几乎丢了半条命。 只能说,人是一种复杂难言的生物,也在不断变化。比之当初,如今的丁良,或许依旧忠诚于苟政,但从他在洛阳城外的决策,却有种迷失的意味。 不管出于何等考虑,在对苟政命令的贯彻上,是有疑议的。虽有“将在外, 君令有所不受”之说,但这个理由,可很难搪塞住苟政,关键在于,丁良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丁良直接攻取洛阳的计画,最终还是没能成行,对他来说也算是另外一种幸运了。探骑来报,镇守河南另一重镇成皋的魏征虏将军吕护,率军西进, 来援洛阳。 第194章 人口八万馀 第194章人口八万馀 时下河南,最重要的两座城镇就是金墉与成皋,军事价值尤其突出,一左一右将伊洛盆地锁死。\齐^盛/小~说¨网` ^更!新~最^快?因此,徜若能将这两座军事重镇拿下,也基本可以宣告对司洛地区的占领。 如何攻克一座防御牢固的坚城,是历来军事征服的大难题,苟军在河南,金墉也好,成皋也罢,在时间不充裕,实力且不足的情况下,想要顺利破局,并完成苟政的“战略移民计画”,也少不了对手的配合。 洛阳的诱惑确实巨大,但也还没有大到让丁良完全丧失理智丶不顾一切的地步,当军情发生变化的时候,他的战术调整也相当快速。 比起攻城之战,丁良也更乐于野战,不只是对自身将士战力的自信,也与敌军的状况有关。河南魏军的虚实,不说被苟军摸透,基本的了解总还是到位的, 千金竭一战也足以佐证此前的判断,这里的魏军,就是一干二流部队,而领军将领也不是什么勇略之将。 因此,探骑的报告中,魏征虏将军吕护率上万戎卒西来,在丁良等苟军将校眼中,那就是上万只绵羊,并且选择主动出笼,这等“吃肉”的机会,他怎能不紧紧抓住。 何况,若是再把成皋魏军击败了,那形势孤危的洛阳也自然而然成为囊中之物,收复之功同样可以获取,并且到时候很可能是整个河南了。 随着思路的调整,在罗文惠与杜郁的协助下,丁良很快便制定出新的进军及作战计画,并且比罗文惠所议要更加坚决丶彻底。 丁良否决了罗文惠留守大营丶监视金墉魏军的建议,他直接表示,欲破吕护,需文惠都督之统率指挥,破阵将士之勇敢善战。 同理,杜郁及其部从,包括苟威带的弘农兵,都是如此,丁良就是打算集中所有精兵锐卒,赢五日之粮东进,迎击吕护,力求毕其功于一役, 而洛阳大营这边,则以将孟淳率一千士卒,杂以征召的民夫丶吸收的流民丶作战俘虏三千馀众镇守。孟淳,也是一个“鸡犬升天”的典型,最初也只是梁导魔下的一名普通军官,潼关之变后为苟政收编,一路追随至今。 不过此人,军政能力普通,文化水平极低,在早期凭着个人武力冒头,如今在猛将如云的苟军中也显平庸了。在过去的一年多中,尤其是攻取关中的这半年多中,有许多苟军老人,能力与见识都有些跟不上发展了,孟淳便是其一。 不只是苟氏那些骄兵悍将,外姓将领也是一般,孟淳甚至堪称代表性人物。.2!芭!看.书¢王* ?勉?废′岳?独. 不过,与满腹怨言的郑隽丶王坤等苟胜旧部不同,孟淳的心态调整得很快,嘴上话不多,表现很踏实,不管是整编还是调职,都默默遵令。 孟淳如此,除了个人性格与苟军老人普遍不具备的自知之明外,也因为他的依仗总是要坚实一些的。一方面,他在苟政那里留下了一个忠谨勤恳的良好印象,另一方面还有“关东派”将领抱团支撑。 别看苟氏集团成立发展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到自前的地步,内部已然是派系林立,“关东派”算是一大派别,以梁续义军中关东籍将士构成,包括后面来归的刘异丶李俭丶赵思等将,以及陆续西投的关东豪杰丶流民。 “关东派”虽然同样也杂,但凝聚力是相当强的,毕竟他们属于在“山西”这个异乡打拼,抱团取暖几乎是一种本能的选择。 在河东时,孙万东以其魔下部众及在苟氏集团内部的独立性,成为关东派的领袖,等孙万东在平阳战死之后,陈晃迅速成为新关东派的头脑,并且更加服众。 毕竟,陈晃更会做人,更服众,同时功劳也不小,更受苟政信任,也是关东籍将领中军职最高的一一振武将军。而孟淳,与陈晃的关系,也一向很好,甚至可以说亲密。 具备这么多“有利”因素,此次东出,孟淳主动向苟政请求随军作战,念其过往勤恳踏实的表现,苟政自然没有拂其意愿的理由。 对孟淳来说,心态平稳固然是一方面,但作为“义军”老人,看着一个个后来居上的文武将吏,若说一点波澜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而入长安之后,便没有捞到多少功劳了,实在没有太多机会。前者千金揭之战,算是一场大胜,但战场表现显然不如杜郁丶罗文惠。 此番,意外地被丁良委以重任,孟淳在感到压的同时,也十分欣喜。镇守后方,监视敌军,保护粮道,或许不如正面战场上那般闪耀,但却是他独自领军, 有什么表现与功劳,都能直接凸显出来。 冬十月初三,在安排好洛阳大营防御之后,丁良集中起东出各部苟军六千馀精锐,迅速东向,迎着西援的成皋魏军开进。 苟军这边, 不论是决策力还是执行力都是要强过魏军的,在众将率领下,苟军各部急进,后发而先至,初四即抵达巩县,并于当日上午横渡洛水,于东岸布阵休整。!6}1?u看]$书?网ˉ( £3~最e?新u3?章÷÷?节\%?更!(新x快~/?(洛水东流经巩县,折而向东北,注入大河) 一直到初四下午,已经养精蓄锐,成以逸待劳之势的苟军,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冉魏援军。由吕护所率的魏军,兵力上比之斥候侦探的还要多一些,足有一万三四,然而,旗帜混乱,兵众松散,士气不振,甲胃不齐。 苟军东进的情况,魏军那边显然是有所察觉的,在明显发现敌情有变的情况下,仍然选择逼上前来,唯一的理由,或许就是仗着人多势众。 很多战场上的决择,并没有足够全面细致的思量,也不是所有将帅都具备那种能力,更多的,还是凭经验丶直觉,抑或一种“自信”的思路。 吕护的思路显然不复杂,他军众更多,逼上前去,能迅速击败敌军固然好, 若不能,凭着“雄厚”的实力后撤,料想也无虞。 只可惜,吕护的见识显然短浅,他甚至没有对苟军急进与背水立阵进行深入思考,也没考虑自己及魔下将校的指挥能力是否足够对魔下上万军众进行一些复杂细致的操作。 当然,就巩县之战发生的过程与结果来看,并不需要他做更多的操作了: 原本,丁良是打算借军阵,进行防御,消磨魏军士气,而后寻机反击。然而,在洞察魏军的虚实破绽之后,他果断更改战术内容,选择主动出击,趁魏军初至,立足未稳,痛击之。 随着丁良丶罗文惠丶杜郁三将各率部卒,分三路出动,向魏军发起进攻,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又被苟军收入囊中。 在苟军调整阵型,发起进攻之时,魏军那边还在调整数组,从前军到后军, 充满了混乱与忙碌。当苟军的突击队与魏军接战时,吕护还在催促后军迅速到位,当然,随着苟军猛烈进攻的展开,怎么也到位不了了 吕护将具备战力的军卒全部都集中在中军,作为开道的先锋,战力反而很房弱,在苟军的冲击下,不到半个时辰就崩溃了。 前军崩溃不要紧,致命的是,溃败的乱军后撤,直接冲散了吕护好不容易调整好的中军,苟军随后掩杀,将魏军可能带来的最大威胁,直接给掐灭在萌芽。 而奉军令从南面迁回进攻的魏军后军,见到前军溃败,中军不支,没有丝毫尤豫,直接无视,逃跑了,也就导致吕护陷入到孤立无援的危险境地,即便在正面战场上,魏军的人数要更多。 吕护当然不是什么名将,他的作战指挥能力也相当一般,不过,面对危险, 逃跑的决断力倒也够强。眼见败局已定,直接带领亲兵,脱离如绵羊被苟军赶逐的魏军部属,逃向成皋。 只可惜,他早就被丁良盯上了,在战局已定的情况下,丁良派出了唯一一支作为预备队的骑兵,进行追击。吕护没能逃太远,在不足二十里外的洛水之滨, 被苟军追上,乱箭射杀,斩首而归。 吕护的死,也为“苟魏巩县之战”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这一仗,甚至比千金揭之战还要轻松,至少在千金揭时,郑系还摆开阵势,与苟军进行了一番对战,虽然最后被击败了。 而吕护军,从照面一开始,便始终面临着来自苟军的不对称进攻,军阵尚未完全摆开,阵脚尚未稳定,便遭到苟军的猛烈进攻,十成的力量,发挥不出两成,最后稀里糊涂地被击溃。 也正因如此,在这一仗,苟军斩首并不多,不到两千级,但当场俘虏七千馀魏卒。河南的魏军,实际上是一支没有依靠,也没有意志的军队,兵败如山倒, 当苟军喊出“投降不杀”之后,跪地缴械,实在没有任何的负担。 而那支未战而逃的魏军后军,也没能逃掉,他们狼狈而东,翌日上午方才回到成皋,然而这个时候,成皋关城上飘扬的却是“苟”字旗帜。 原来,丁良吸取了千金之战的教训,在巩县之战前,出于一种绝对的自信,他特地摆脱苟威率军绕行,直袭敌后之成皋。 成皋若下,则能避免金墉城下的困扰,同时可以直接截断吕护军后路,届时即便正面战场有些闪失,从大局上也能获取胜利。 而这一手暗线,也的确起到了关键作用,苟威不负所托,火速潜行进军,攻克了因吕护出击而空虚无备的成皋。等败军归来之时,也没有多少拖泥带水,很干脆地选择投降。 随着成皋关的攻克,河南的形势也直接幡然一新,其后不久,得知巩县之战与成皋失陷的消息后,郑系选择了投降,以金墉城献。当然,郑系投降的不是“苟贼”,而是大晋朝廷, 只不过暂时依附略阳“苟公”帐下罢了。 于是,留守洛阳大营的孟淳捡了一个漏,成为东出苟军第一个进入洛阳城的将领。这件事,让丁良十分不满,觉得孟淳不会做人,但一时又不好发作。 到十月初七,整个伊洛盆地,基本落入苟军的掌控,本地所剩不多的豪强土民不敢抗拒苟军兵威,纷纷献降。而仅通过千金揭丶巩县两战,苟军便收俘了一万五千馀名魏卒。 虽然这些人良莠不齐,老弱之卒占比很高,但至少也是一个合格的劳动力。 哪怕只有这些俘虏,苟军此次东出,就没有白费。 接应西归秦雍流民固然是战略目标,但本质上,还是充实关西人口,增加开垦耕耘丶休养生息的劳动力。而随着局势暂定,丁良等人也能放开手,进行流民计画。 事实上,在洛阳至成皋之间,已经有不少流民众了,他们在再闵实行“人口流动遏制”政策之前,历尽辛苦,赶到了河南,然后便被锁死在当地,进退不得。 随着丁良向河南的西归流民发布来自长安的接引命令,冬季来临之后,已然濒临绝望的秦雍流民顿时大喜,重燃希望的他们,鼓足最后的气力,相互依偎扶持,前往洛阳。 在洛阳,丁良已然下令,布设粥场,发放救济粮食丶燃料与衣物,并由杜郁负责将登记造册的西归流民,安排护送西归, 从十月初十开始,第一批西归流民,就已从洛阳出发,向关西迈进。从后续长安的官方统计中可知,此一次,东出苟军一共从伊洛地区向关中转移了三万馀口秦雍流民,加之魏军俘虏,以及苟军后续的行动,总计获得八万馀口人... 而这些人,不管是军还是民,如果没有苟政的这次强力干预,其中绝大部分人最终的下场,恐怕是消耗在关东的乱战之中。 苟政此番,算是从“天机”中截取了一部分本该湮灭的生机。虽然付出了不少的军事丶行政与粮资成本,但八万馀人口的输入,尤其是大量适龄人口,极大地充实了关西的劳动力。 对苟氏这个初升的势力来说,最大的意义在于,这些新输入的人口,是直接受苟氏集团控制的,只需要安顿下来,用不了两年时间,便足以为苟氏提供包括兵源丶粮食丶布匹丶劳力在内的一切战略资源。 当然,这八万馀口人的构成,并不都由秦雍流民构成,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关东流民。这里,又不得不提苟军后续的动作了。 进入伊洛盆地的秦雍流民,终究只是少数,并且大部分都被苟军安排向西输入。但对于数量,丁良并不满意,于是罗文惠又提出了一个建议,成皋关既下, 那通往关东的道路也算基本打开了,于是继续向东进军。 当然,这一次的目标就单纯是为寻觅接应那些苦苦挣扎于中原充州境内的秦雍流民了,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第195章 连锁反应 第195章连锁反应 永和六年冬十月十五,建节将军丁良遣破阵营督罗文惠率军三千,东出成皋,掠荥阳丶陈留二郡。00小税罔 哽欣罪全 至此,苟军的步伐算是将当初梁续义军东进的路线给重新走了一遍,声势上虽然没有十数万大军那般庞大,但脚下的步伐走得要更坚实丶从容,凶险则不弱之。 罗文惠此次东进,本只是一种尝试性的行动,目的则为了接应更多的秦雍流民。为此,他的行动沉稳之馀,而又不失果敢迅速,他也的确是苟军将领中少数知兵法丶懂韬略的大将之才,尽情地为达目的而挥洒才情。 渡水进入荥阳郡境内后,罗文惠并没有诉诸于武力,既不攻城,也不略地,更不扰“民”,所过之处,只是给沿途流民百姓,提供西归的路线指引。 同时,他向荥阳境内的官宦丶豪强派出使者,表明态度:他此来别无所求, 只是奉主公之命,迎接关西父老还乡,荥阳官民豪杰,只要停止对秦雍流民的迫害,纵其西去,苟军也绝不侵犯,事毕之后,也绝不逗留: 罗文惠的这番表态,传至荥阳境内豪右耳中,起到了出人意料的好效果,不管是那些打着魏旗的官兵,还是郡望豪强,都选择坐守城池丶堡壁,停止了一切阻止丶迫害活动,对罗文惠吸引转移秦雍流民的行为,完全坐视不管。 出现这种局面,倒不是罗文惠的面子有多大,苟军的兵势有多强,让他们有多忌惮。实在冉闵的政策不得人心,要知道,不管是的阻流亡还是斟民乱,可都是需要成本的,而军需粮,邺城那边可不会管一粟一麦,地方官长自然不那么乐意。 而对于豪强们来说,他们未必认识不到人口的好处与重要性,然而,就和苟政自起兵以来始终困扰于粮食问题一般,地方的豪强们同样要为如何养活部从而弹精竭虑。 这么长时间了,从流民中吸收人口丶劳力,他们早就做过了,只不过这等事务上,他们同样是有“预算”的。自赵末以来,中原地区的生产生活状况,或许比河北少一些,但也极其勉强,而荥阳丶陈留可是经过梁犊大军祸害的,土民的生存情形本就堪忧。 在生存物资匮乏的时代,即便诸家堡壁有些储粮,那也绝不是为了招揽人口。因此,如果不是为了谋划叛乱丶制暴丶征伐之类的大事,没有哪一家敢放开了吸收人口。 当冬季来临,自上而下,从官到民,第一位考虑的只是如何熬过又一轮残酷的寒冬,在这一点上,他们与流民众并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他们有凝聚依靠,流民没有。_0+7·z_w¢..c·o^m/ 相比之下,地方的豪强们,更加忌惮流民滞留境内,对自己的部众丶土地丶 财产造成破坏与损失,一干饿极了的人,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荥阳乃至中原诸郡豪强的做法,普遍是这样的:拣其少量精壮者充实堡壁,馀者任其自生自灭,若有侵犯则会同官兵豪右,一同扑灭。 当然,羯赵曾经从四方州郡徙入中原丶河北的人口达数百万,如此庞大的一股人口流动,卷起的声势也是不可小靓的,大河南北,也同样有大量城镇丶堡壁被流民众所攻破,只为一口吃的。 在这新一轮的大变局下,不论何等身份丶阶级的士民,都面临着生存的压力,尤以法禁丧失丶生产荒废的中原丶河北州郡最为严峻。 如此背景之下,罗文惠不以刀兵威胁,只求吸收流民西归的做法,荥阳本地的豪强们,自然没阻止的意愿,甚至相当支持,这是一种“共赢”。 毕竟,人口少了,可供当地士民取用的资源自然就多了,在荥阳本地士民的眼中,过境的流民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群可以吞噬一切包括自身同伴的蝗虫。 而罗文惠与豪强们达成共识之后,他在荥阳传播苟军名声丶吸引接纳流民的行动自然顺利许多,并且,从荥阳开始向东面的陈留丶济阴乃至更远的兖州郡县传播而去。 于是,罗文惠在荥阳开了一道口子,在自然与社会环境压迫下几乎陷入停滞的流民西归浪潮,又再度滚动起来。自西而东,受此影响的流民众,少说也有三十四万,然而,最终能够抵达目的地的,不足十之二三。 很多流民,走不出所处郡县,就因饥寒疾病而死,或者相聚为乱被官兵豪强扑杀,又或者盗贼所杀,又或者自相残杀丶掠夺,情况严重的地方,已经不是易子相食了,而是赤裸裸的“人相食”。 也是一路东来后亲眼见识经历了西归流民众的各种惨剧之后,罗文惠方深刻地明白,即便没有冉闵给诸州郡下达遏制流民的诏令,那些踏上归途的流民百姓,下场也不会好。 地方上的势力,为了自身的安全与利益,是绝不能容忍流民肆意过境,抢掠破坏,而缺衣少粮的 情况下,妄图穿越千山万水还乡的流民,更多也只是一种奢望。 如果没有接应,抑或是被沿途的豪右吸纳,是很难想象流民们有个良好的结局与归宿。 因此,也不得不感叹,当初王堕等人率流民西归,是何其不易。?y.k*r_s?o~f-t¢..c~o!m+而去年就踏上西归路途的贾虎等流民众,别看当时凄惨,用现如今的眼光来看,实在能用幸运来形容了。 总的来说,在徙归之事上,能够受到幸运垂青并获得生存权的实是极少数, 走得越早,生还的可能性就越高。 而苟政派军东迎,加之丁良丶罗文惠的自主性发挥,事实上能救的人同样不多,但至少让辛苦徙至河南丶荥阳丶陈留一带的流民众们多了些生存的希望。 如果没有外力干扰,让罗文惠就那么从容不迫接应流民,多的不说,二十万口总是能被他带回的,届时就轮到苟政头疼了。二十万张嘴,又是在不断迈入酷寒的冬季,想要完成迁徙丶安置与养活,困难是极大的。 但显然,罗文惠的此次行动,并不是打单机,时下的关东,也真不是苟军能够肆意弛骋的。罗文惠虽然勉强同荥阳乃至陈留的地方豪强达成默契与共识,但关东的局势也并不完全由这些地方势力决定。 很多事情,还得看邺城,看军威强盛的再魏,来自冉魏的反制措施也很快来了:: 此时的冉魏,别的不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相当强盛的。而作为“关东第一强国”,大国之威严岂容挑畔,还是与魏帝冉闵有过严重过节的区区苟政丶 小小苟军。 郑系丶吕护相继兵败,自金墉至成皋陆续失陷,这等变故对魏政权来说,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魏帝再闵脸上。 当洛州剧变及后续发展的消息传至邮城后,再闵自是勃然大怒,而以再闵的强悍个性,又岂能容之。于是,下诏以镇南将军苏彦率禁军五千,会同枋头驻军及兖州刺史魏统丶豫州刺史张遇,共击荥阳丶陈留苟军,并力西向,收复成皋丶 洛阳。 原本,冉闵是有亲自统兵南下,将东出苟军歼灭,以泄“穀水之战”的愤怒。已经时隔一年半有馀了,当初在穀水,被苟氏兄弟绝地反击丶饮恨而归的耻辱,冉闵可一直记着呢。 当然,最终按下亲征的心思,主要原因在于两点。一则,丁良丶罗文惠等无名之辈,还不配他堂堂大魏皇帝出马,他再闵自称帝建国以来,遭逢的对手,可无一不是枭雄豪杰丶军阀强藩; 二则是,再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正在打算北征襄国,彻底消灭盘踞在襄国的石只等羯赵馀孽,获取完全的冀州统治权。并且已然调度起十万步骑, 蓄势待发,与襄国相比,大河以南的小小骚乱,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哪怕入冬了,关东地区依旧战乱不已,这个冬季,也注定将为血色所染:: 仅从硬实力来说,再魏调措用于乱讨贼的力量并不算强,但至少听起来很唬人,北面有魏军精锐,东南各有充丶豫之师。 而罗文惠闻之,也大为忌惮,审时度势,因势而为,是一个良将必须具备的素质。虽然心态上并不畏惧,但若让他以三千师旅抵抗三路数万之众的魏军,他还没那么狂妄。 至于,向丁良求援,集东出精锐,与之兵,也不可取。倒不是没有获胜的可能,只不过,用宝贵的力量去追逐微弱的胜利可能,智者不为。 而罗文惠始终记得苟政给他们的任务,流民!但这仍是有个前提的,若以自大损失去换取,也是不值当的。 于是,在苏彦初领军渡过大河时,罗文惠早已率军护送最后组织起来的一批七千馀众的流民,往成皋撤去。罗文惠的速度很快,忌惮魏军兵势是一方,虑荥阳豪强反复也是一方面。 在成皋,得到消息的丁良,已然亲自布置好防御,并发兵接应。也得益于罗文惠见得先机,果断撤离,方没有被魏军咬上,得以全师而还。 不过,危机并没有解除,再闵的诏令,除了讨贼戴乱,还有收复洛阳。于是,踏上荥阳土地的魏镇南将军苏彦,在荥阳会同了兖豫二州军队后,又在当地进行了一波“大动员”,很快组织起七万馀军众(很多流民百姓,都被苏彦下令,裹挟入军,准备做攻城的消耗品使用),西进成皋。 永和六年冬十一月,在魏帝冉闵,亲率十万步骑北上,进展神速,并迅速抵达赵都,将石只围困于襄国时。在河南,同样是由冉魏策动的一场战役,也如火如茶地展开了。 这自然又是一场人道主义灾难,襄国那边太远,暂时不提,但成皋这边,东出苟军却的的确确与魏军展开了一场硬碰硬的血战。 整场战役期间,成皋在死人,而在 各自背后,因战争而被强行抽调生存资源的士民也大量因饥寒而亡,只不过,在死人的效率上有所差异罢了。 而以关东当前的这种局面,这个冬季过去,滞留中原的百万徙归流民能活下一半,都是老天开眼了: 成皋苟军这边,因为苏彦那堪称疯魔的进兵计画,如何应对,也起了一场争论。苟威认为,魏军人多势大,他们兵少,且远离后方,资储因为接应救济流民消耗严重,不利于战,力主撤退。 罗文惠则认为,一旦撤离,魏军若追击,必然溃走,届时,河南得而复失倒是小事,军民损失乃至复没,才是大事。 同时,对流民的西徙,仍在进行之中,洛阳那边,杜郁弹精竭虑,也才把河南境内的那些流民丶及俘众从洛阳送走。当魏军西进之时,洛阳那里,仍有数万没来得及撤走的流民众。 在这样的条件下,苟军若贸然西撤,绝对讨不了好,往幸运的方向考虑,也不过是军队撤走,而辛苦了一个多月的努力大部分可以宣告白费。 那样,或许苟政因为现实局势的变化不会苛责他们,但丁良这些将领,却很难打心里接受这种结果。 出于这种考虑,在综合意见之后,丁良最终决定,凭借手中实力,以及成皋还算完好的城防,坚守拒敌。为洛阳流民西归争取时间,同时向长安请援。 值得一提的是,随罗文惠自荥阳丶陈留西归的流民中,有很多人主动留下, 拿起武器,与苟军共抗魏军。 同时,其他流民在听闻魏军西进的消息后,也表现得同仇敌气,在杜郁等将吏安排引导下,相当配合,很多人为了避免给苟军造成麻烦,甚至在领取口粮后,主动结队,自发向关西撤退。 在一场生与死的追逐与考验中,获得了新生希望的流民们,表现得极其坚韧与勇敢。 而成皋之战,就如再闵受挫于襄国城下一样,凭借精兵与城防,丁良等苟军将领,也生生扛住了苏彦所率魏军长达半月的进攻, 很多时候面对坚城,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碍于实施的各类战场条件罢了, 而这些对成皋城下的魏军来说,都不具备。而为了突破苟军的防御,最后的办法,只有用人命去填,而苏彦武装起来的炮灰,也的确不少。 在一种残酷而血腥的战法之下,前前后后,死在成皋城下的魏军民,达两万馀众,就是炮灰,这样大的消耗,也实在严重,大损士气军心。 一直到十一月十七日,亲自领兵而来的豫州刺史张遇,再也忍受不了苏彦这种完全用任命堆的办法,率先撤军,豫州兵一动,充州兵也有样学样。 不得已之下,苏彦只能选择暂时撤军,退至荥阳城休整。而成皋的苟军,因为伤亡太大,也不敢贸然追击。 在苟魏两军于成皋兵血战之时,另一头暗中窥伺的饿狼,也趁机张开疗牙了。 第196章 苻氐悍然入场 第196章苻氐悍然入场 至少在十一月中旬的成皋周边,有实力也有意愿干涉“苟魏大战”的第三方势力,只有一股,汲郡的氏集团。·欣?完/本·鉮-占? ,免+沸,悦_渎. 不得不说,这个时期的氏,的确是有股韧劲的,经历了那般惨重的损失之后,在关东依旧拥有一席之地,依旧在冉闵的眼皮子底下,默默发展。 自枋头大战以来半年有馀,在健的努力之下,氏的实力终于有所恢复, 部众散而复聚,民心士气不断抬升,通过对西归流民的大量吸收与招揽,军民众也再度恢复至十万左右。 有一点自是毋庸置疑的,数量虽然上来了,质量却是断崖式下降,这个阶段的氏,比之洪时期,弱了何止一筹。 不过,这凝聚力却没有多少下滑,一定程度上反而有所抬升。当危险与磨难降临,人心固然易变,氏集团走了丶叛了许多人,尤其是王堕为首的那部分关西豪右。 但留下的,不管出于什么形势考量,能够在危难之际还能紧密地团结在氏周边,也十分难得了。 当然,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很多选择决定并不能单纯用忠诚丶义气之类的品性来解释,很多时候往往只是针对所处局势与环境的无奈选择罢了。 对凡城时期的氏集团来说,那些依附于氏的胡夏部众,与当初随苟政强渡大河丶北攻河东的苟军将士并没有本质上的悬殊,都是为了抱团取暖,求生罢了。 经过枋头大战惨痛损失后的氏集团,在短时间内,基本丧失了争霸天下的实力与机会,如何生存,才是其首要考虑的问题。 事实上,就是没有此次苟军东出,荷健那边也必将有所动作,无他,急于恢复实力而导致的快速扩充,让氏集团的人口“爆炸”了,军民部众面临着空前的粮食压力。 半年前,健虽然靠着非凡的胆识与出众的勇略,从再魏手中将雄等氏精英从枋头救出,但氏在枋头十数年的积储,尤其是粮食丶军械等军事战略资源,却没法带出,损失殆尽。 因此,撤到汲郡后的氏集团,除了一干部众之外,在其他方面几乎是一穷二白。健用了将近两个月时间,方才聚拢起五万馀老部曲,后续的扩充,则是一种堪称罔顾一切的举动。 十万部众,就是十万张嘴,养活这么多人的压力有多大,苟政绝对是有发言权,健体验的,只是苟政去年在河东郡的经历罢了。_a~i_h·a?o\x/i¢a~o`s_h^u,o!..c-o\m/ 如果不是健早有打算,东援枋头之前,在河内丶汲郡课民种麦,秋收回了一口血,又强行调用二郡民财力为己用,氏早就支撑不下了,但即便如此,凡城的积储,也远远不足以供养十万军民,至少没法让他们度过此冬。 迫于粮食这种最基本的须求与压力,氏也必须行动,而解决的办法,当然是获取更多的生存资源,以支撑氏集团运转下去。 另一方面,以符健及其下属豪杰们的见识,未必看不出问题所在,也未必不知大量吸收流民人口带来的粮食危机,但他依旧忍着反噬的可能,积极坚决地做了。 只能说,健是早有打算,行此非常之举,则必有非常之谋! 原本,在河内丶汲郡的秋收基本结束之后,健便有动兵的打算,其目标, 也正是河南诸郡。放眼四围,能够作为攻取目标的,也只有中原司洛扬豫地区了。 但之所以未能成行,还是有些忌惮邺城的冉魏,那个时候,冉闵虽然在做北伐准备事宜,但毕竟还没出动,健也不敢贸然出动,他也只能暗中筹备,寻觅一个最好的时机。 转机很快就来了,苟军东出了,搅得伊洛郡县天翻地复。之后大河南北局势的发展,更朝着有利于氏的方向发展而去,罗文惠东出成皋,三路魏军齐聚荥阳,攻歼苟军,冉闵则开动大军,浩浩荡荡北伐襄国去了...., 多按捺了一个多月,于健而言,就仿佛一直扼在喉上绳索解了套一般,获得了一个极其难得的战略行动空间。而到这个地步,哪怕是寒天雪地,健也得动起来了,否则且不提能否扛过这个冬季,到了明年,是否还是这种局面都是两说。 哪怕到出击之时,摆在符健面前的,仍有两条路可选。一则趁冉闵伐襄国, 偷袭邺城,再闵不在,邺城那边虽然留有不少驻军,但对健而言也都是些土鸡瓦狗,加之对邺城的熟悉,出奇兵,孤注一掷,未必没有攻克的可能。 但符健很快便掐灭了这个念头,邺城看起来美好,却是一颗苦果,谁尝谁知道,而经过再闵那一年多的折腾,早就不复当初之盛,更不具备多少吸引力了。 而氏此番出击,是关乎到整个势力生死存亡的大事,在大胆谋略的 同时, 健也做着小心论证。至于论证的结果,最好的去处,也正是第二条路,去河南。?看?书x屋% ·免?)±费·=2阅?读%° 比起河北,河南的综合情况显然是要好一些的,更重要的,没有太过强力的对手。并且,随着魏军对苟军发起反击,也为氏出击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永和六年十一月十八日,健突然自汲郡凡城起兵,率步骑五万,自枋头西南的大河渡头延津渡河,席卷陈留。而后,健以其弟雄为主将,率精兵八千东掠兖州,荷健自己,则领大军向西,兵锋直向荥阳。 此时,苏彦等魏将因此强攻成皋未果,正退至荥阳城休整,苏彦丶张遇丶魏统三人,正为苏彦的骄横与成皋城下的惨重伤亡而争执。 得知氏南下,并从后方而来,三人无不色变,尤其是兖州刺史魏统,兖州可是他名义上的地盘,并且,氏军在东面,也阻断了他回师的路途。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面对符氏大军,这三路魏军若能合力,倒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然而,以上两个条件,此时的河南魏军都不具备。 成皋城下长达半月的麋战,兵卒丶军辐丶士气,都是肉眼可见的损耗,而苏彦等魏军高层将师,则是矛盾重重,面上尚且不和,论同心同德了。 因此,面对氏军西进,苏彦等人既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也根本拿不出应对之策。健的进军速度很快,也很坚决,二十日,即兵至阳武,二十二日,已然抵达荥阳城东十数里的厘城小邑。 这几日间,荥阳的魏军就象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毫无作为,只是麻木丶被动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至多随着氏军的迫近,而惊惶,而失措。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选择坐以待毙,比如豫州刺史张遇,他已经十分后悔此次北上蹭这趟浑水了,内心更是对再闵痛骂一遍又一遍, 于是,在二十一日,当健自阳武向荥阳进兵时,张遇就象在成皋城下一般,突然撤军,带领部属剩下的万馀豫州兵,向颍川退去。 张遇能走,除了他的“机敏”与果断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的老巢许昌就在南边,在那里还有兵马丶钱粮丶部众,有撤退的依仗。 但苏彦丶魏统不一样,各有顾忌,各有考虑,虽然对张遇的弃逃十分不满, 但也没有跟着做出什么有效行动。直到健兵临厘城,魏统实在扛不住压力,终于打算率领充州部曲逃命了。 魏统的打算,也是向南,看能否绕过氏军,逃回丘。然而,他的动作实在太慢了,还没等他行动,便为苏彦侦知。 对张遇丶魏统的怯战畏敌,苏彦是蔑视到极点,也恨到了极点,如非与这等虫为伍,他早就打下成皋,收复洛阳,何惧区区氏,何至于如此窘境。 此时的苏彦,大概也是心态爆炸了,放走了张遇,绝计不肯再放魏统,而他的做法,是率领邺城禁兵去拦截,并遣使告魏统,希望他能留下,与他一起据荥阳而守,等待邮城的援兵。 然而,这种愚蠢且顽固的建议,就是魏统肯,他魔下的充州将士也不愿意了。遭到拒绝的苏彦,竟然直接率军攻打魏统2 于是,一种荒诞而滑稽的场面诞生了,十数里外,敌军大兵压境,而荥阳城内外,两股魏军竟展开激烈的厮杀血斗。 苏彦作为追随再闵多年的宿将,统兵能力还是有的,尤其是斯杀的本领,磨下的邮城禁兵与枋头驻军都是精锐,面对两倍于己的充州兵,完全是压着打。 而在此前的协同作战中,充州兵对邮城禁兵积压的怒气与怨气也已相当深重,此番,苏彦更要阻他们逃命,事到临头,虽然战力不足,却也坚持力战。 并且,那些手中握有武器,被苏彦如蚁一般驱使去攻打成皋的秦雍流民, 也很快添加了进来,与兖州兵一道,合力围攻苏彦。 在这种局面下,苏彦硬是坚持了两个多时辰,方才被充州兵击败,本人也力竭被俘。荥阳内订的结果则是,健西来,得以兵不血刃,便收取荥阳,俘获苏丶魏两军近三万众。 原本,健在厘城休整,还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哪里想到还有这等好事。等确认荥阳内订,健果断遣雷弱儿丶鱼遵二将率军进兵荥阳:, 当氏军赶到,作为内订胜利者的魏统,也再无其他心气了,打不敢打,逃也无力再逃,只有投降。 永和六年,冬十月二十三日,健克荥阳,前后仅费六日时间,便完成南下第一阶段的目标,损失极其微小。 值得说明的一点是,此次健南下,几乎是倾巢而出,动用魔下所有可战之卒,留在凡城的,只是一些老弱病残,同时,那些部众也随之动身南下。 至于健主力大军,则仅让每名士卒负半月之粮, 不是没法带更多,只不过为了保证行军的速度,加之荷氏的粮储在进入仲冬之后也日益匮乏,几乎见底了: 这一次行动,可以说是氏集团的绝命行动了,在延津南渡之时,健曾登木台,在凛冽冬风之中,与三军将士誓言:此番进兵,如不得胜,我与众军,俱死河南。 决绝之态,很好地激励了氏军将土。而南进之后的顺利,也缓解了氏那种临渊履薄的危机。紧跟着,只在荥阳休整了一日,健便为下一步目标展开了行动。 对荥阳降军的处置,健果断而狠辣,魏统因主动投降,得到赦免,然而他魔下兖州兵及那些流民军,悉数被收编,另遣氏集团将校进行统帅。 而苏彦,以其追随冉闵,荼毒天下,罪孽深重,无可赦除,被健下令杀死。随其一并被杀的,还有随其南下讨贼的邮城丶枋头两部魏军的所有军官。 至于剩下兵卒,则与充州兵一道,被驱使着西进,前去攻打成皋,向洛阳进兵。此前,魏军是怎么驱使流民的,他们就是如何被氏军驱使,同为乱世中的蚁,结局并没有明显不同 而健的下一步目标,大致分为两个方向,其一,自是收取河南诸郡,包括充丶豫州郡,都是其攻略目标,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他需要从这些地方获取粮料,以资军用; 其二,则是趁机西进,一举收取伊洛盆地,进军洛阳。以健的眼光与谋略,当然清楚,此时的伊洛盆地,并不具备太大的价值,但他不得不为,因为比起充豫,洛阳离关中更近! 于是,健在荥阳进行了一波分兵,一方面遣师东进增援雄对充州及豫攻取,此事随着魏统的投降,阻力会小很多,然而魏统对充州诸郡的统治,显然也是浮于表面的,想要获取所需资源,还得靠氏军自己去取; 另一方面,又以梁安为将,南下监视许昌的张遇,以黄眉为主将,率军往东南,攻取豫州北部地区;而符健自己,则亲率大军西进。 在这个凛冽的寒冬,氏将士,以一种饱满的热情,开始在中原州郡四面开花,攻城略地,长驱直入,几无可当者。 当健驱使着荥阳降卒向成皋进发,再度带来威胁之时,丁良与罗文惠二人,此番再没有任何尤豫,直接率领残部撤走。 事实上,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了,在听说氏军大举南下之后,罗文惠便断言, 魏军必败,丁良也相当认可这一点。 同时,成皋一场血战,苟军将士死伤也不浅,而争取的二十多日时间,也让更多流民向关中撤去,到二十四日,洛阳的流民转移行动,也已接近尾声。 于是,面对氏军汹汹来势,丁丶罗二人毫不留恋,快速西遁。临走之前,在罗文惠的建议下,还把成皋这座河南重镇,一把火给烧了,若非时间丶工具丶劳力不够,罗文惠甚至想把城墙堕毁,把城池填满. 第197章 再度角力 第197章再度角力 永和六年冬十一月二十八日,在经过连续数日进军丶追击之后,健终于军至洛阳。!d,a′k!a~i\t?a~.\c-o?m¨ 当然,此时呈现在健面前的,只剩一堆废墟了。当决定避其锋芒,舍伊洛西退之后,杜郁便在洛阳组织还未及撤离的流民,对洛阳进行最后“打拆”工作,将所有能够利用上的东西都带走,带不走的也就地焚毁。 事实上,此前西归流民众聚于洛阳进行登记造册丶救济西行前,对洛阳的拆毁就已经开始了,拆毁的梁木丶门板全部用作炊火丶取暖的燃料。 等丁良与罗文惠率军西撤至洛阳,又在杜郁的基础上,再给洛阳丶金墉放了一把大火,在冲天火气丶滚滚浓烟的背景中,毫不留恋地往关西方向撤去。 在对成皋丶金墉二城进行破坏之馀,丁良与罗文惠二人还做了一件事,那便是率军强掠伊洛盆地间仅剩的百姓,得四千馀户,驱使他们西撤。 这条办法,却是丁良在罗文惠的建议基础上进行发挥,既然要做,那便做得彻底些,尽量做到不留一城一地一口给氏。沿途,苟军将士甚至把所见的民舍全部梦毁。 在这个寒冷的冬季,苟军一路西撤,一路将沿途的城镇“点亮”,浓烟与火气交相辉映,尽情上演一场烟火表演。而在苟军的屁股后边,氏军则一路追击, 一路救火。 丁良丶罗文惠二将的行动,及时丶迅捷,甚至可以用狡猾来形容,但要在完成那么多军事目标的基础上全身而退,显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至少,在氏骑的追击之中,那些被强掠裹挟而西的河南士民,或逃散,或被低军夺回去。而因为在洛阳的一场“大动作”,也彻底被咬上了,在骁骑丶探骑骑卒的掩护之下,方才得以纠缠着一路往撤去, 新安是个再熟悉不过的老地方了,在那里,苟军孟淳部已提前做好接应准备。整体而言,苟军的此次撤离行动是准备充分,但也难免忙中出错,代价则是大量士卒丶流民永远留在途中.. 就后续粗略统计得知,因为氏军西进追击,东出苟军多付出了一千馀兵卒的牺牲,在流民的吸纳上,则少了15000-20000人。 正常情况下,当丁丶罗二人率军过函谷关后,也就基本恢复安全了,就算无法完全摆脱氏骑的追击,对方能够造成的威胁也不大了。 毕竟,氏骑也是人,连续数日跟在屁股后边吃灰,又时不时迎来一波罗文惠的反击丶埋伏,也是人困马乏。_看¢书¢君¨ ?更`新\最¨快!只不过,追击的这股氏骑,作战意志相当坚强, 始终不依不饶。 这跟率军追击的氏军将领有关,乃是健之侄洛,此人乃是阵亡于职关道的氏大将荷菁胞弟。洛虽不如其兄有英名,但一样骁勇善战丶多力善射。 此番面对的虽然不是河东的苟武,但同属苟军,存着为兄复仇之心,洛更是发挥出十二分的精神与能力,对丁丶罗二人穷追猛打,否则他们早就摆脱了。 另一方面,还出了点小岔子,被苟军强行驱赶的伊洛士民,在徙至新安之时,再难忍受苟军的残暴与虐待,在一些河南豪强的率领下,剧烈反抗,向苟军的将吏发起攻击。 这些河南士民,与西归的秦雍流民不同,他们在当地属于有产者,抑或有人身依附关系,对于西迁并没有过于迫切的意愿。 如果道于危险局势背并离乡,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们难以忍受的,是苟军的毁家掠财,以及粗鲁丶暴虐的驱赶行为。 这也是可以想象与理解的,苟军的做法与手段,不可能是温情脉脉的,其中必然伴随着暴力丶血腥与杀。而施暴者面对受虐者的反抗,也是自然之理。 事实上,至少河南士民的西迁,与当初被贬成凉州的羯赵东宫高力们,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只不过,当初的受虐者,转变成了如今的施暴者,在同样一个黑暗丶残酷丶混乱丶污浊的时代背景下:: 东出的苟军,虽然精悍,但数量毕竟不多,持续两个月的进军丶作战,尤其是成皋防御战,前前后后加起来的损失是严重的。 即便东进之后的收降,苟威弘农兵的支持,以及苟政后续从关中所遣援应, 所有力量加起来,与完成流民计画与各项军事行动相比,都是远远不足的。 在外部的强压下,出现问题,也再正常不过了。新安算是一个转运枢钮,在兵荒马乱之际,由于交通连络的不畅,导致其因缘际会成为了一个薄弱处。 彼时,孟淳率部属五百馀卒东进接应丁丶罗,杜郁去安抚协调行至弘农境内的流民,并且自长安东来的屯骑将军苟顺交接,苟威也归陕县,调措兵卒丶粮草: 也就导致,在新安竟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主事人,河南徙民的作乱也正当其时。他们聚众为乱,杀害苟军将吏之后,一齐推举当时滞留新安的原冉魏洛州刺史郑系为主,请其率众,东归河洛。 郑系此人,当初在洛阳投降,只是因为内困外乏,无力再抗,若说真心投降,显是不可能的。+l/a+n\l_a¨n^w\e¨n+x!u^e^.\c¨o~m¢投降之后,也没有得到降臣应有的待遇,兵马被剥夺,部属给隔离,自己一家老小,还得劈柴烧水,就连自己最疼爱的姬妾,都被苟威看上后强夺了:: 一路西行,郑系也是满腹怨言与愤恨,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新安生乱, 流民众推其为主,可谓正中下怀,在新安举事之后,稍作整备,即引众东归。 在郑系的视野中,就是投靠氏,也比残暴无德的苟军要强。而新安这一乱,对苟军西撤的影响可就大了,甚至是致命的。 如果遭到乱兵与氏军的前后夹击,那么丁良与罗文惠所率两千馀百战精锐, 可就要面临复没的结局了。一路从成皋西撤至函谷,丁丶罗二人出发时所率军民众,也就剩下这点人了。 危乱之际,还是孟淳在东进途中,听闻新安之变,在尤豫几许之后,一面派人通知丁良后方变故,而他自己则率兵紧急返回新安,欲行平乱之事。 不过,当时孟淳魔下只有五百馀卒,实力实在不强,沿途接收了一些被乱军击散的新安留守兵卒后,勉强凑了个千人,然后在军至新安以东的硖石地区时, 与挟众东归的郑系军对上。 面对三四倍于己的乱兵,孟淳的选择很实际,并没有急于破贼止乱,而是于石东当道立阵以阻之。而这,对乱军的东归形成了很好阻遏效果。 郑系率众,对孟淳军发起了数次冲击,但都以失败告终,这聚乱之众,靠的更多是一股血怒之气,哪怕有一些降卒丶豪强部曲在其中作票,与苟军的“正规兵”相比,总还是见出的。 孟淳在石阻了乱军足足三个时辰,一直到乱军士气滑落,人心动荡,而随其后,弘农太守苟威在自陕县向新安进兵途中,听闻叛乱后,也加速东来。 终于在苟丶孟两部,于硖石两面配合,将郑系为首的乱军扑灭。因恼怒这些河南徙众的背叛与攻杀,尤其是苟威,他的部属与粮秣,损失惨重。 为了报复,苟威将带头的豪强全部斩杀,又随机挑拣了两百名俘虏,当众斩首,以慑馀众。至于郑系,当然也没能逃过苟威这个同道中人的屠刀,与其一家老小二十馀口,被灭门。唯一的幸存者是郑系未出阁的小女,苟威见其颇具姿色,纳入房中。 郑系,出身自荥阳郑氏,即便脉支较远,那也是高门望族。然而,这点名望,对苟氏的骄兵悍将们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苟氏集团发展到如今,苟政依旧尽量以一副宽仁丶贤明的面孔示人,但其摩下的军头们,管你什么士族名宦,举起屠刀来,可是一点都不手软,也几无顾忌,尤其在对方取死有道的情况下 在杀人泄恨之后,苟威让孟淳留在新安整顿善后,苟威自己则领一千五百弘农兵东进,去援救丁良与罗文惠,他们在洛数千步骑的追击下,正陷入苦战, 十分危险。 虽然打心里不服丁良,看不上罗文惠,但苟威也不敢不去救,这二人毕竟是苟政的爱将,若失陷于氏军之手,怕长安那边不好交待。 在此次东出行动之中,苟威是一门心思要好好表现,赚取些功劳,挽回在苟政那里的印象分,因此,即便心中别扭,在东援之事上,他也没有打折扣。 也正因苟威的支持,方将丁丶罗二将,从洛的虎口中救回. 洛阳城外,健数万军众,于萧萧北风之中安营扎寨,实在是废墟一般的洛阳,无法再提供多少遮风避寒的作用。在氏军营地不远处,则另有数千从苟军手中解救出来的伊洛百姓,在寒天冻土之上瑟缩不已。 洛阳的大火早就熄灭了,但整座城池,都被烟火熏成了墨色,在朔风吹拂下,更显冰冷。空气中,依旧有阵阵挥之不去的烟气,不断刺激着人的味蕾。 自永嘉之乱以来三十馀年间,洛阳是有所恢复的,尤其是金墉城,但经过苟军带来的这样一场“浩劫”,也再度毁于一旦,再度陷入沉沦,不知何日方得复兴 被尸体与黄土填盖的护城河前,健一身戎装,跨剑而立,神色严峻地望着眼前那段被堕毁的金墉城垣前,久久沉默不语。健年仅三十四,然其鬓角,已有几缕白丝,察者无不感触。 在健身边,除了一队护卫之外,还有几名氏集团的重臣,有继菁名位的扬武将军重,大将雷弱儿,京兆鱼遵,从事中郎梁平老,还有离符健最近的,他的妻弟强平。 “这群苟贼,当真是一干蚁贼流寇,恶贯满盈,洛阳城,竟被祸害成这般模样!”生性耿直,素来嫉恶如仇的强平,见着金墉城的疮之景,忍不住骂道。 “苟贼本以流亡起家,打家劫舍,祸害百姓,荼毒生灵,本属其习性,做下这等了恶事逆举,不足为奇!只伊洛遭此浩劫,生灵俱伤,百业箫条,却难为我军提供粮饷丶兵源了!”素有见识的梁平老,倒没多少气愤,只是语带可惜地说道。 而健听了二人发言,面色无有动容,但语气中也带上了少许感慨:“苟军之中,有人才,毁城掠民而去,此举够狠,够毒,带给我军的麻烦,也的确更为深重!有这数百里废墟在,我等西归之旅,平添阻碍啊..” “丁良丶罗文惠,此前皆寂寂无名,竟有如此胆略奇才!”荷健说道:“传令洛,务必将这二贼擒杀,断苟政臂膀!” “诺!” 而提到苟政,健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神宇之间,更有明显的忧虑。回首西望,沉吟少许,语带忌惮:“时势造英雄,苟政此贼,非易与之辈啊!” 听健这么说,强平不由道:“此贼侥幸,趁隙得关中罢了!若非先王器度恢弘,志在中州,关中岂有苟贼立足之地!” 闻言,荷健倒没有政治正确般表现出对苟政的蔑视,而是以一种沉稳丶中肯的语调说来:“今时不同往日,孤亦不敢,再小瞧此人了!” 对此,强平等僚属皆面露思索,不再贸然言语。倒是健,语气严肃地说道:“尔等可知,苟政有何最让孤忌惮? 不是他魔下那些精锐敢战之卒,也不是那些徐才是勇将,而是其有别于盗贼流寇的识略!回首思量,此人已据长安半年有馀,内平不臣,外御梁州,而关西豪右,争相往投 此等微贱寒门,竟能在关中站稳脚跟,人心渐附,岂有此理!此人绝非良善之辈,然其在养士望丶聚人心之事上,手腕厉害啊! 可能想象?此人遣精兵良将东出,不为土地财产,只为西归流民,伊洛之地,要塞锁钥,说弃便弃。这等器量,所谋远大,这等识略,让人佩服,也令孤心寒啊!” 符健所言,悉发自肺腑,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他苟政入据关中以及东出军事行动的思虑所得,言语中对苟政的推崇与忌惮,更是溢于言表,让一众臣属,分外异。 然而,却很难找出反驳的点,若强行为之,则不是讨论正事的态度了,也无助于现实问题的解决。 “苟政的确是不世出之枭雄,在下至今难以理解,他是如何从危亡边缘崛起,又如何敢倾力西向,争取关中!”梁平老授了授胡须上的寒气,感叹道,心中则默默补了句:“莫非有天助之?” “苟政如何取关中,值得研究与警剔,但是我等,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必须从速,整顿充豫,屯粮积饷,打造甲械,吸收流民,扩军备战,来年必须全力西进,攻取关中!” 扭头,符健以一种决绝的口气,对众人道:“依眼下的变化态势,再拖一年半载,苟政将彻底坐稳长安,我等将永失西归之可能!” 显然,别看氏趁此机会,在中原州郡攻城略地,但其目的,只是想从中原榨取战争资源,然后用于西向,再与苟政争夺关中! 第198章 华山一条路 第198章华山一条路 平心而论,健对苟政并没有个人的偏见与愤恨,尤其在对方已经打下偌大一块地盘,创建卓着功名之后。~小·说′宅* \最,新′章~节~更,新`快- 说他因为在河东的失败,而深恨苟氏,也不至于,那样则太小瞧健这等枭雄豪杰的器量了。在这个时代,各派势力之间,打打和和,反反复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氏在十六年前,还不是因为石虎势大,被其击败后,东迁中原。甚至于,几个儿子因石虎猜忌被杀,依旧给石虎舔屁股,给羯赵效死力。 一切决策的依据,只看实力强弱,形势变化而已,个人的情绪,在生存大义面前,实在微不足道。当然,这是对有一定见识丶器量与智慧的人主来说的.“打遍河北无敌手”的冉闵,都不在此列。 氏与苟氏之争,说白了,还是生存之争。苟政已取关中立足,而符健也始终惦记着关西,欲取之为基,东争天下。 两股势力之间,有着极其根本的冲突! 在这方面,从出身丶势力构成到局势推演变化,苟政早在半年前,就有一个比较清淅的认识了,而荷健在氏集团连遭重创之后,对去留发展问题,也同样有过深刻的思考,得出的结论是,如欲求长久,必须争关西。 就如洪的遗言一般,他死之后,关东非他们兄弟可平,更非久留之地,时间越久,他们只会越发衰弱。毕竟,氏集团也是以关西氏夏士民为主要构成的,关东纷乱,连普通的关西流民都不顾一切,想着迁回家乡,何况他们。 战略目标自是清淅无比,但要实现,以目下各方面情况来看,却是难上加难了。最大的问题,也是最要害的问题在于,氏实力严重不足。 别看氏军此番南下势如破竹,横扫河洛,但客观地讲,捡漏的成分很大。就这,健还是抱着一种“成功成仁”的心态在指挥行动自成皋以西,氏军虽然着苟军跑,但丁丶罗对河南诸县的破坏却没有得到多少遏制,双方之间真正的交锋,只是洛军的追击。 更为关键的,苟军东出,氏从来就不是目标,双方的交手,也只是一种局势演变的结果。同时,东出苟军,于整个苟氏集团而言,只是一指罢了,而健亲率西进的氏军,却是一个捏紧的拳头。 因此,苟双方在河南的交手,其场面效果,实则不具备多少参考价值,若非洛猛打猛拼丶穷追不舍,或许追逐双方并不会有多少直接的厮杀,便能完成伊洛易手。!咸_鱼-看+书. `已*发~布-最~新¨章/节. 过去半年多,苟氏与荷氏呈现的是一种此消彼长的状态。 符健弹精竭虑丶苦心孤诣,招聚部众,武装军队,方才恢复足堪一战的实力,但实际上还是苦兮兮的。别的不提,当整个势力的第一目标在饱腹求生上, 那还能有多少精力与时间,放在霸图远略上呢? 相比之下,苟政在关中,却通过一系列的战争丶合作与妥协,度过了最艰难丶脆弱的一段时期,并在夏秋两季之后,开始走在团结士民丶集成关西的道路上,而这些,也是符健想做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回首后望,健越发觉得,半年前那次西征,就是攻灭苟氏,占领关中最好,甚至是最后的时机。 战略机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错过了,就是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也未必能够找回。而如今再谈这些,自是晚了,一步慢,步步慢,以至于氏沦落到如今这等窘迫的局面。 甚至,符健心里也清楚,仅靠氏集团本身的力量,或许能给苟氏集团带去一定威胁,但绝对难以致命,苟政在关西,只需闭关锁道,据险而守,便足以将符氏强势挡在关东,这是相当明显的强弱形势。 若贸贸然西进,必是功败垂成,甚至部族沦亡的结局。以当前氏集团的状况,他甚至无法保证五万大军一月粮秣,这种局面,除非健丧失理智,否则绝计不敢贸然启征。 因此,哪怕满腹忌惮丶心忧如焚,健也只能按捺着,通过对充豫的攻略获取兵源丶粮械,扩充实力,并力而西,以争关中。 而这显然又要耗费相当多的时间与精力,同时,中原州郡攻之易,用之难, 当地的士民,又岂能心甘情愿,为荷氏的战略而牺牲奉献? 显然,健走的,是一条极其挣扎而又无奈的路! 作为当世有数的枭雄豪杰,健该是懂得顺势而为的,关西明显已不可取, 又为何执着于西进?只能说,他是在求远略了。 眼下的中原州郡,尚能供氏弛骋,然而这份自如,只是因为南北两大势力还未彻底参与到北方乱局的收拾中来。中原本是四战之地,氏在当地又没有什么民意基础,一旦燕丶晋这两强腾出手来,在双方的挤 压之下,氏若久留中原,结局是可想而知的:: 可以说,苟政在长安,既挡住了氏西进的道路,也在一定程度上限死了低作为一个独立势力的发展空间。′?*小&%说¢÷£C>|mˉ#s?? ¤已x发u=布o最~>?新?′章′??节)??这种局面下,如欲突破,非得有大决心丶大智慧丶大实力不可。 与其待将来被各方势力扼杀,不若此时拼死一搏,至少,目前的关中,苟政还没有坐得那么稳当,还有值得一拼的可能,万一成功了呢? 对健以及氏集团来说,最悲哀的地方,大抵在于,制定了一个超过能力范围的目标,然而,这却是长远战略发展的唯一可能。 健的决心,与当初苟政豁出一切,率众西进,与杜洪争关中,也没有本质的区别。成功了,自是天空海阔,若败,也不过身死道消罢了.... 在此事上,挺进到洛阳的健,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与战略谋划。 废墟一般的洛阳,并不值得健关注太多,凛冽寒风吹着也不好受,很快符健便率领僚属们回到大营。方归营,便得知,其三子生已还。 健的生育能力是相当强悍的,膝下十几个儿子,但长成的实在不多。前者,长子被害于麻秋之乱,得闻噩耗之后,健心中自是悲痛难已,但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软弱,反而盛赞之英勇豪迈,为部族战亡,死得其所。 此番南下,其二子符靓丶三子符生,也被荷健安排在军中,要求他们与将士一起作战。在对苟军的追击之中,生便在洛魔下,别看生年方十六,但作战相当英勇,武力惊人,斩获甚多。 帅帐之内,归来的生直接得到健接见,破损的铁甲泛着寒意,年轻的面孔上残留着鲜血,浑身上下释放着一股金锐之气,完全一副百战勇士的模样。 “参见大人!”见到健,生重重抱拳,中气十足地道。 闻声,健却没给好脸,一副严刻的表情,沉声道:“此为军营,当面主帅!” 符生闻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再拜道:“参见大将军!” 在汲郡时,符健是同时接受建康与襄国的册封,不过,南下之前,氏军中打起了普旗,而健给自己选择的职爵则是普征北大将军丶襄国公,都是此前建康给过的封号。 “符洛何在?”健挥了挥手,示意符生起身,表情也缓和下来,问道。 生脸上,也再度绽开笑容,但不见一丝温暖与璨烂,在那只独目的衬托下,反而给人一种心悸的感觉:“洛兄率军,押送俘虏及流民众正于返程,特遣末将先行还营报信!” “战果如何?”健又问。 提及此,生脸上露出一抹遗撼,应道:“我军追至函谷,本已将丁丶罗二贼缠住,歼灭在即,敌援军突至,我欲力战,洛兄却以天晚路险,师旅疲惫,敌情不明,不便再战,故而脱离战斗,率众东归。 此番,我军追击数百里,斩首一千五百馀级,都是贼军精锐,只可惜,走脱了丁丶罗两员贼将。 不过,来援的贼将,欺我年幼,竟敢小瞧我,上阵挑战,被我一枪刺于马下,死活不知” 听生一番汇报,健那张严肃的面庞上,终于露出笑容,再看向三子之时,眼神之中满是欣赏,感慨道:“我家虎儿长成矣!浑身浴血,是其胆也!” 健言罢,生惊喜莫名,他自幼因独目而为人鄙视丶欺辱,又因乖戾残酷不为祖父洪所喜,虽为符氏子,处境却很艰难。 这,大抵是生自长成以来,第一次受到夸奖与认可,自是感激,当即表示道:“愿为大将军冲锋陷阵,百死莫悔!” “我儿勇气可嘉!” “此番西征,就到此为止了!”未己,健召集军中心腹僚属十馀人,严肃地说道:“接下来,有几件事需着手进行!” “请大将军下令!”强平等臣属见状,俱郑重拜道。 大方向的战略,健与他的心腹股胧们已经商讨过不止一次了,因此,他也没有再多做讨论,而是直接发号施令。 首先看向强平,道:“强平代表孤,往建康走一趟,向晋室献捷,就说孤已率部众,收复洛阳,请天子来归!同时,叔父前者南下报丧,久未归返,将之一并带回!” 顿了下,荷健又以一种更加严肃的口吻,交待道:“另外,再带一份礼物, 前去江陵,拜谒桓温,表达孤敬佩丶修好之意。 告之桓温,北伐大业,非书生可致,唯桓公可成,希望桓公能早日提兵北上,孤愿率部众接应::: “诺!” “伊洛之地,残破不堪,不能养我军民,不能久留,当从速撤军,早定兖豫!”荷健说着,瞧向梁平老,道:“ 梁平老,孤素知你有文韬武略,只是未有展现机会,此番正该你发挥己长! 孤撤军之后,给你留精兵三千丶粮万斛镇守洛阳,从苟贼手中救下的河南土民,一并留给你,给孤将金墉城好生拾一番,希望孤复来之时,此地已重新成为我军西征的堡垒!” 符健此言,算是相当认可梁平老的才干,然而交待的任务,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不过,面对这种当众交待,梁平老也不敢提出疑议,而是郑重应允。 在御下之道上,健与其父洪有很大区别,荷健更加刚严冷酷,或许也是时局所迫,不得不施重典,否则也难以收拾人心丶压制群豪。 梁平老乃是氏族精英,出身略阳梁氏,健对其也多有信任,而这种不加异议丶不打折扣的表现,也深得其心。 “明日,全军东撤,至兖州就粮!”深吸一口气,健结束了此次帐议。 稍晚些的时候,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被唤至帅帐之中,从容不迫,气度不凡,正是健的参军吕婆楼,又一名氏族精英丶略阳豪杰。 看着吕婆楼,健没有丝毫罗嗦,只是一种认真的口吻道:“人皆言你吕广平乃我氏族英豪,才识明达,可托大事,今日,孤便托付你一件要害之事!” 闻言,吕婆楼双目之中闪过一抹疑思,但面上十分沉稳,拱手道:“请大将军吩咐,属下自当竭力而为!” 见状,健暗自点头,语气严肃依旧,手往西指:“我部众皆有西归之意, 奈何困阻于苟贼,但孤西归之志,纵关山险阻,绝对不动摇。 以当前形势,孤最虑者,乃苟贼闭关锁道,徜若此,以我军实力,想要强行叩关,破除万险,几无胜算。因此,欲归关西,还当广借群力! 苟贼虽窃据长安,震关西,然关西士宦豪强,多有割据自立之心,绝难服之,也必有暗怀不满者。孤有意遣你,潜归关右,暗中连络关西豪杰,约以大事。 待孤领军西进之时,内外并举,共击苟贼,如此,关中可下, 符健的语气平淡,但其中的坚定与决绝,吕婆楼却感受得真切,以其见识, 能够看出氏图谋关中的困难,也自能明白荷健所谋的义理。 因此,在健凝视的目光下,吕婆楼深吸一口气,躬身拜道:“属下愿往! 十 第199章 将士百战归 第199章将士百战归 永和六年冬腊月初九,时隔两月有馀,东出的苟军将士终于回到了长安。零点看书 追罪欣章结出潼关时五千雄壮之师,归来连同部分到长安受赏的弘农兵,总计也不到三千卒。 前前后后,折损过半,可谓惨烈,尤其是随丁丶罗参与成皋之战并一路西撤的将士,等遁至函谷为苟威解救之时,已不足一千五百人。 而归来的将士,不说百战精锐,十战总还是有的,每个人身上都仿佛凝结着一股肃杀之气,浓烈刺骨的冬风都难以冲散。 霸水之滨,呼啸的朔风之中,远远地便能望见一支沿道路两边摆开的队伍, 派人察问,乃是主公苟政闻将士凯旋,特遣使者出城数十里相迎。 苟政的关怀与重视,于这干铁血将士们而言显然是一份温暖的慰借,而丁良丶罗文惠二人心头的些许志忘,也因迎候之举而放下不少。 待近前,见到打头迎风候立之人,不管是丁良还是罗文惠,都赶忙下马,带领其他将校,趋步上前,躬身拜道:“怎劳长史亲迎?” 带头迎接的,不是别人,正是苟政的老丈人丶雍州长史郭毅,陪同的则有提前回长安述职的都督府右司马杜郁丶参军贾玄硕以及一队公府亲旅。 此前西归豪右,就属贾玄硕融入得快,十分受苟政赏识,在长安迅速抬头, 成为苟政身边的得力属吏,出入幕从,参政议军,多有见地,此番也是代表略阳公府出迎。 面对丁丶罗等人的躬敬,寒风也吹不散郭毅老脸上的温和与喜悦,一手柄一个,将丁丶罗二人起,朗声道:“二位将军免礼!” 环视一圈,又冲其他人道:“众位将士免礼!老夫特奉主公之令,来迎功臣,主公有言,诸位功勋卓着,辛苦了!” “谢主公!”闻言,几名将校皆露喜色,在罗文惠的带领下,朝长安方向遥拜。 “来人!”郭毅又挥手唤道,立刻有十几名卫兵端着几套甲胄丶锦袍上前。 在丁丶罗等人异的目光下,郭毅笑道:“前者冬至日,主公下令,府库出绢锦,缝备衣裳,凡长安文武及诸郡将佐,人手一套,此锦便是为诸位将军准备。 至于甲胄,乃主公酬诸将力战之功,加以赏赐,请诸位解衣换甲,随老夫回城拜见。至于其他将士,杜司马已设好营垒,备好酒肉丶新衣丶柴炭丶热水,供众军享用:: 郭毅一番话罢,丁丶罗等人俱是大喜,又一次拱手面西,敬拜言谢。??;2x?8)?+看2书@÷ˉ网? ¤?最2新?章?节x更?#新2)快`对于将土,尤其是立有殊劳勋功的将土,主公苟政的关怀,从来都是无微不至的。 放眼一扫,郭毅提出心头疑问:“弘农太守苟威人在何处?” 闻问,丁良与罗文惠对视一眼,略带迟疑,抬手后指,说道:“苟太守在函谷战斗中负伤,不能骑马,在后方乘车徐行,末将已遣人通知,不知何故:: 》 “苟太守想是伤重难行,不便落车。”突然的,罗文惠抢在丁良之前,主动解释道。丁良皱了下眉,却没再多说什么。 而郭毅,看了看丁良,又注意到罗文惠略显纠结的表情,若有所思,最后又朝东方张望了下,隐约能够在军众后方看见一辆马车。 “既如此,那便不打扰苟太守养伤了,来人,将服甲送去!”很快,郭毅的脸上恢复了笑容,温和地冲随从军士吩附道, 一个小插曲过后,郭毅也登车,引着凯旋将士,过霸桥,往长安而去。途中,已然换上锦衣新甲的罗文惠,低调地赶到郭毅座驾边,隔着车窗,轻声唤道:“先生!” 小窗打开,帘幕卷起,冷风拼命地往里钻,吹动着郭毅那依旧黑亮的须发。 看着策马徐行在侧的罗文惠,郭毅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有别于外人面前的欣赏与欣慰,颌首道:“文惠不必多礼!” 前后看了看,道:“上车叙话!” “诺!” 罗文惠是郭毅的闻喜乡人,早年又受其大恩,就连投效苟政,也是受郭毅举荐,多重关系下来,两者之间,捆绑是相当深的,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同在苟氏集团,并且眼瞧着苟政越发强大,他们这些臣属也越发有盼头了。 为了个人志向,他们聚集于苟政魔下,为了族群利益,在苟氏这面大旗之下,他们这些小团体的团结也同样紧密。 河东作为苟政真正起家之地,在苟氏集团内部出现一个“河东派”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以郭毅丶薛强为代表的河东“本土派”,也是一个相当显著且影响巨大的派系。 一直以来,郭毅 作为苟氏集团文臣之首,除了投效早以及早年在河东闯下的声名,更多靠的还是其女郭蕙嫁给了苟政,狠吃“外戚”身份的红利。^1^5~1/t/x/t`.~c?o^m+ 不过,对郭毅这样的政治人物而言,单纯依靠裙带关系,也是不够牢靠的。 而随着进入长安,苟氏集团快速膨胀,眼瞧着各色豪右势力不断添加苟氏旗下, 郭毅在团结河东本土派丶培养河东文武上,也更加积极,甚至吸收了不少关西士人作为羽翼。 显然,郭毅在尽可能扩大自己与河东本土派在苟氏集团内部的影响力,或许比不上苟氏亲贵,但总得把日渐成型的关东派与关西派压在下面。 唯有如此,郭毅这个“苟氏集团第一文臣”才算名副其实,甚至于,郭蕙能否在苟政的内宅坐稳主母地位,也与郭氏的影响力有关。 这么长时间下来,很多事情都逐渐暴露出来了,苟政并不是个不近女色的主,就在前不久,苟政又纳了一房侧室,安定邓氏之女,幸好并不是什么大家之女。 有的时候,郭毅甚至希望苟政只是贪色,但显然不是,那又是一桩政治联姻,一如在河东之时,苟政正在从容不迫联合丶收服关西右族。 这种情况,难免令郭毅生出危机感。因此,这段时间以来,郭毅一方面更加卖力辅助苟政,处置政务丶调理关中,让苟政坐稳关中丶发展壮大,这是所有长远考虑的前提。 另一方面,郭毅也更关注河东文武的升拔与发展,包括其两个儿子在内,许多河东土人,如今都在关西军政衙署任职,而军队内部,郭毅也同样重视,武力永远是最后也是最可靠的保障。 河东武臣中,最受郭毅重视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职关镇将苏国,一个便是罗文惠,尤其是后者。毕竟比之苏国的桀骜多刚,深明事理丶知根知底且渊源深厚的罗文惠,显然要更受钟爱一些。 至于薛强,虽同属河东豪右,然其自成一派,与郭毅并不完全算是一路人, 更非其所能驱使。此番,罗文惠在河南的表现,则着实让郭毅感到惊喜。 因此,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郭毅也丝毫不掩饰对罗文惠的亲近与喜悦:“老夫早知文惠有大将之才,此番河南一役,果不负十数年苦学,大涨我河东武臣威风,就是闻喜乡人听说,想也与有荣焉... “先生谬赞了!”面对郭毅盛赞,罗文惠自是谦逊,矜持一笑后,摇头叹息道:“河南一役,末将虽薄有建树,然损兵折将颇多,成皋丶金墉先后得而复失,实在汗颜无地。” 罗文惠的自谦却非伪作,自函谷归途中,他一直在回顾丶总结此番东出作战得失,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说,的确有诸多不足之处,也有许多值得注意的地方,尤其是应急处置上,若是重来一次,绝不至如此仓皇失措,至少苟军将士的伤亡能少一些。 在这样一种思考模式与心态下,罗文惠何敢居功。见其状,郭毅则立刻宽慰道:“胜不骄,败不,善总胜负之得失,此大将之才! 此次东出,将士的确有一些伤亡,但你们却给主公带回了近十万丁口,以文惠的见识,当明白十万人对当前的主公与关中,意义重大,这是兵马丶财税之来源,可为主公立足关右之基础! 至于伊洛地区,本非主公所图,亦非尔等东出目标,得之属意外之喜,失之亦不足为忧,实不必挂怀! 对于当前天下局势以及我军发展态势,主公有一句话,深得义理: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河南之战,便是最为深刻之体现!” 闻言,罗文惠嘴上微微咀嚼其中道理,那张儒雅的面孔上不由露出一抹欣喜与雀跃的表情,感慨道:“主公心胸只开阔,见识之长远,着实令人赞叹啊!” 话虽如此,但罗文惠的脸色总还是有些不自然,一副“还能做得更好”的样子,此君,似乎有些完美主义了。 于是,郭毅以一种严肃的口吻,说道:“文惠,为将者,战场之上审时度势,建功立业,追求完胜,乃人之常情。 但有一事,还望你切记,为将者,首要之义,在于遵从主令,凡事以主公之令丶之志为先,如此,方得长远,也方有广阔天地任你施展才情。 何况,此番东出,丁将军乃是主将,你只是贰副之一,你若如此耿耿于怀, 让丁将军与其他有功将士,作何感受?” 郭毅这番话里,可就充满“政治”了,然如非真正亲信之人,以郭毅的老谋深算,也绝不会轻易开口。 罗文惠自是聪敏之人,能够感受到郭毅的关怀提点之心,只稍一回味,便长长舒出一口气,抬首时,面上已尽去负担,向郭毅道:“多谢先生教悔,是末将执着其中了: “想开了便好!”郭毅道。 闻问,罗文惠则苦笑道:“我军西撤至函谷地区时,为氏军彻底追上,力战激烈,当时我军兵少,败像渐露,几至危亡。 后苟太守率军援应,绕袭氏军后路,方解丁将军与末将于复灭之险境,苟太守也因此为氏将所刺,伤情不浅。 丁将军丶末将及众军对苟太守援救之恩,本是感激莫名,然苟太守大抵因负伤之故,心情郁躁,言行难免不妥,给丁将军以难堪:, , 罗文惠的表述,已是尽量隐晦了,但郭毅何人,一眼便明白其意,甚至能够想像出个中出现了什么枝节。以苟威的尿性,若是拿捏起来,干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都不会太让人惊讶。 这些个苟氏亲贵啊!郭毅心中悠悠一叹,却没再在此事上多做议论,反而专门对罗文惠交待道:“将军皆血气方刚之士,相互之间发生些矛盾与不愉,乃是常事,不宜放大!是非功过,主公心中自有计较,此等事情,姑且听之丶观之, 不要妄谈意见。” “末将明白!”罗文惠应道。 见气氛有些严肃,郭毅又露出笑容,以一种轻松的语调说道:“提前透露一件喜事吧!主公有意在开年之后,对西进关中以来有功将士进行赏功拜将,以酬殊劳,公府丶都督府已然展开评议工作。 此番东出成果,主公十分满意,连道将士辛苦。主公对你,素来看重,凭借此次东征之功,来年关西大将,必有你文惠一席之地,他日独领一军,征伐一方,亦不远矣!” 此事,对盼望酬功已久的苟军上下将士来说,自然是一件喜事。并且,已经在军中传开了,此次赏功是苟氏集团建制以来,第一次全面大赏,依照计画,不只要授名分丶定禄俸,还有土地丶财货之赏,这就很受期待了。 于罗文惠喜事亦然,郭毅的话,则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听他的意思,将军起底。 而苟政对罗文惠此次在河南的表现也的确很满意,如果仔细看东出行动后期,苟军在军事上的各种行动与决策,基本都出自罗文惠之手,丁良则只承担一个开明的领导角色,做最后的发号施令。 这种地位,显然是罗文惠一路通过战场表现地挣来的。这些情况,当然瞒不过苟政的眼晴,对此,苟政既喜于丁良的知时达务,也更喜于罗文惠的冒头。 对于如今的苟氏集团来说,一般的武夫丶勇将,已然是不缺的,真正缺乏的,是能够贯彻上意丶统筹兵事的谋战之才。 在这一方面,东出将佐中,无可出罗文惠之右者。论统兵作战之才,不管是丁良,还是出身大族的杜郁,都不如罗文惠,而杜郁虽然允文允武,但在日常工作,已越发偏向军务及后勤了。 当日傍晚时分,归来将士终至长安,各部将士入驻军营,享受搞资,丁良丶 苟威丶罗文惠丶孟淳以及杜郁这五人,则代表东出将士,前往公府,参加苟政的庆功宴请。 第200章 贬苟 羁苟 第200章贬苟羁苟 略阳公府,东馆。/鑫_纨. ¨ ¢神!颤. ^吾·错·内!容/ 这是一片占地不广丶但设施布置相当精细的住宅区,乃苟政下令收拾出来, 供一些股胧文武丶述职将吏丶重要宾客临时住宿休憩之所。 在这初九夜,居于东馆内的苟氏高官将吏只有一人,弘农太守苟威。苟威当然是有资格住东馆的,毕竟是苟氏亲贵,又是此次东出的流血功臣, 回长安后,苟威又不出意外地整了些么蛾子,苟政于澄心堂内设宴款待诸将,叙其功劳,他“意外” 当然,苟威也是有正当理由,他伤情未愈,让公府内的医官先帮他诊治换药之后,方才姗姗赴宴。并且,苟威找了两名卫兵,用步架将他抬至堂间,一副伤重难起的模样。 然后,苟威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躺着在澄心堂内,参与了剩下半场宴会。席间,众将表情都极其古怪,丁良面带色,而苟政的表情也相当精彩,但终究没多表示什么,如常发言论战丶饮宴敬酒,人家都作到这个份上了,何不让其表演完。 宴终之后,众人面色异样,离席之时,联袂而出,丁良不阴不阳地对孟淳说了句:“若非函养非凡丶宽仁能容如主公者,岂能纵此跋扈之臣?” 对此,孟淳汕汕一笑,却并不搭话。杜郁听了,则轻声叹了句:“上下尊卑不立,军法纲纪不肃,主公威严何在?何能安政治军?” 杜郁的感触,显是深刻的,而部分苟氏亲贵的作态与表现,已经引发苟氏集团下属外姓将臣间普遍性的不满了。几名东出功将中,只有罗文惠,有郭毅的提点在前,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默默地听着。 冬夜笼罩的略阳公府,空气间弥漫着阵阵肉眼可见的寒气,两盏提灯释放着昏暗的光芒,指引着前行的路,甲士护卫下,苟政迈着平缓而稳健的步伐,穿过庭院与廊道,径入东馆,直至弘农太守苟威所处居室。 堂室内火炉中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罗幕垂挂的寝室内,苟威正裸着上身, 让一名妙龄女子为其擦拭身体,粗鲁的面庞上,尽是享受的表情。 苟政来得突然,一直到出现在面前了,苟威都还在愣神,呆呆地望着苟政那张严肃丶漠然的脸,不由一个激灵,赶忙起身拜道:“参见主公!” 苟政审视的目光从苟威那张令人生厌的脸,慢慢转移到其肩胛丶腰间丶腿上的几处大创,眼神中也终于带上了少许感情,冷声道:“孤以为你,仍然伤重难起,看起来恢复不错,公府内的医药竟有此奇效?” 苟威在人情往来方面相当迟钝,但他也能听出苟政言语间的尖酸与挖苦之意,心头没来由一慌,猛地起身,很快又趴了下去,两手撑在地上,伤口牵动带来的疼痛,让他牙咧嘴的。e萝=:?拉*{小<±说?2 ?3更=新|最?÷÷快1/° 见其状,苟政伸手示意了下,立刻有一名亲兵上前,将苟威扶起,坐靠于榻。卫士取来一张胡床,苟政也提袍落座,淡淡地看着苟威:“伤势如何?” 闻问,苟威心下微松,赶忙表示道:“多谢主公关怀!除肩丶腿动了筋骨, 馀者皆是些皮肉伤,休养三两月—— “谁问身上金创?”苟政有些粗暴地打断苟威。 苟政严厉的语气,让苟威一惊,抬眼迎着苟政的目光,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苟政微微抽了口气,手指上竖,指了指脑袋,皮笑肉不笑道:“此处疾症好了吗?” 对此,苟威眉头紧皱,道:“末将脑子无病!” 见其状,苟政依旧一副克制的样子,抬手挥了挥,示意左右全部退到寝室外。 屋内的空气安静了半响,紧接着便见苟政暴起,怒道:“孤看你是病入膏育了!瞧瞧你这段时间干的这些事,若非脑子进水,抑或受了重创,那些骄横跋扈丶恣意张狂,是人臣所为?” “你究竟想做甚?”一通劈头盖脸怒骂之后,苟政语气森然地问道。 冷冰冰的目光给苟威带去极大的压力,就仿佛一个回答不好,小命就要丢掉一般。主公似乎动杀心!但怎么可能,他可是苟氏大将,是功臣,才在战场上流了血 “我,我别无他意啊!”苟威的脑子显然有些过载,迎着苟政的目光,只能委屈道。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苟政深吸了一口气,言语表情越显深沉了,虽是呢喃,但一字一句,都清淅地进入苟威耳中:“你虽短智,却非无智,却为何屡兴失智之举?难道,一定要孤施辣手惩治!” 这一番话,感慨中带着一抹伤感,也极少见苟政露出这样的情绪,苟威非木石为心,更不是全然不通情理。如果是寻常时候,他或许立马能够找出一堆理由来, 左右不过胡搅蛮缠丶死不认错罢了。?比/奇·中_文¨网- -无^错*内^容` 然而此刻,见苟政那副伤感动情的模样,苟威心头却只有慌张。苟威对苟政是有些观察了解的,也知道这是个狠人,自己此番,似乎真的把“苟三郎”惹急了。 忍着伤痛,苟威直起身,张嘴欲解释,但一时间也的确不知说些什么了,说什么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你在长安,似乎还没有府邸吧!”突然,苟政问了声。 对着突兀的话题转移,苟威根本反应过来,本能地应承着:“尚未及置办!” 于是,苟政直接道:“孤在落索门内赐你一栋宅院,既然伤了,就在长安待着吧,好生养你的病,什么时候痊愈了,什么时候再谈下一步事项!” 听此决定,苟威脸色剧变,原本沉抑下去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梗着脖子道:“主公,末将无病啊!” “你病得还轻吗?”苟政直勾勾地盯着他,质问道。 苟威一时讷言,眼神一闪,又道:“末将回长安仓促,若长久滞留,恐眈误弘农军政,若没有末将镇压“怎地?”苟政眼神凌厉,冷声道:“没有你苟太守,弘农士民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弘农的将士就不听孤调派了?也要随你一起,犯上逆命?” 这话,苟威就是再狂妄,也不敢乱接,一直以来,苟政对功臣部将的跋扈或许还有所宽纵,若敢公然违令丶自立背弃,那是没有丝毫容忍空间的。 如果说苟威的跋扈是创建在一定聪明上的话,那么他聪明就聪明在,他从没有在名义上直接反对丶反抗苟政,尤其在面对苟政的指令时,至多阳奉阴违丶潜藏怨言,虽然这些已经相当严重了:: 因此,在面对苟政的诛心之问时,苟威也连连摇头:“不丶不,弘农将士皆是主公部属,听令而行,绝无二话!” “既然如此,弘农军政,就不劳你费心,孤自有安排!”苟政淡淡道,说完转身便去。 望着苟政的背影,苟威双目都快瞪裂了,激动问道:“主公,你这是将我撤职?” 住步,苟政回首,冷言冷语的:“若非念你此次东出表现还算得力,你以为,你的去处在哪里?明明一身忠勇,流血卖命,非要搞得人憎鬼厌,你图什么,就为恣意随性丶狂妄犯上?” 苟威嘴微张,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要让你那一身创伤变得毫无意义!记住,功是功,过是过,两者不能相抵!”走出寝室前,苟政又停了下来,沉声道: “再提醒你一句,那郑家女,还是提防着点,孤从不闻,有被灭满门者,还能尽心伺奉仇人!” 言罢,苟政再无停留,径直而去,留下苟威在暖气消散的房间内,久久愣神不语。 未一日,整个长安上层便传开了此事,弘农太守苟威被免职了,被强令在长安养伤养病。关于此事,知晓苟威那些昏妄言行的长安文武,都不会觉得奇怪, 相反,觉得苟政耽于私情,放纵苟威的人更多。 当然了,要是让苟政给予更加严厉的处罚,那也不现实,不只因为他姓苟, 资历深厚,也因为,人才在河南立下功劳。 而随着氏南下河洛,攻略中原,关东的局势随之大变,关西这边也不得不相应做出调整,毕竟氏部就驻在金墉,而苟政断定,氏谋我之心不死。 为做御备,就是没有苟威那档子事,苟政也得调整弘农军政了。如今不是初入长安之时了,弘农作为东西进出要冲,也是潼关及关西的屏障,对军政主官也要提供更好的要求,不是忠心和勇敢就够了,还得通谋略丶懂权变。 而苟氏集团如今的人才储备,也能满足这种要求了,在弘农,苟政选派了两个人,一则以参军徐盛为太守,治弘农,二则以罗文惠为都尉,驻陕县。 公府内宅,苟政开怀爽朗的笑声难得在府中响起,却是苟政抽得闲暇,又来看望自己的长子苟定。两个多月的婴孩,并不闹腾,在苟政手中,只拼命地想挣脱怀抱,甚至想挣脱强裸。 对于苟氏集团这种新兴割据势力来说,一个庶出的公子并不能决定什么,但身为人主有后,总还是一桩喜事,在关中初定的大背景下,绝对是一个好彩头。 与长子间的“交流”并没有持续太久,亲兵副领李俭前来于堂外汇报,语气严肃:“禀主公,军法队已执高陆都尉苟起归来,待命于堂前!” 闻报,正逗弄着苟定的苟政脸上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就仿佛感受到了气压变化一般,手中的长子立刻哇哇大叫起来,苟政自是手忙脚乱,安抚不住,最终只能交给其母赵草儿。 赵氏在育儿事务上经验还是丰富的,接过苟定坐下,侧过身子,解开 衣襟便喂食起来,哭声立止。 “照顾好夫人与小郎君!”对两名侍女吩咐了句,苟政转身离去。 回澄心堂途中,苟政很快又进入了权掌关右的枭雄角色,面色很冷淡,眼神很恐怖,随口问道:“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李俭道:“苟都尉不服,嘴上连连喊冤,叫骂不已,军法队执拿之时,遇到了些反抗!” “是其人也!”苟政淡淡道:“动刀子没有?” “伤了一名士卒!”李俭低头道。 苟政住足,但又很快恢复了带风的脚步,吩咐:“人孤就不见了,先押在公府监牢之中,等侯处置: 1 高陆都尉苟起被拿下,这个消息,象风一样迅速传遍了长安,甚至向雍丶秦二州的苟氏部属中传播而去。此事,影响很大,传播很广泛,因为那是苟起。 单论苟起其人,并不足为道,能力庸短,刚戾暴虐,嫉贤妒能,但他毕竟是苟氏族人,是建威将军苟雄亲兵出身,也是苟氏发迹之后的一名高级将领。 苟政自入主关中以来,先是效汉太祖刘邦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后又严厉强调军法军纪,严格约束部属,为此前前后后也处置了不少触其法令的将吏官兵, 八九个月下来,被处置的苟军将吏加起来也有个三四百人。 但实事求是地说,都是些中下级普通将吏,还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物。因此,苟政强法求治之心虽然坚定,但效果呈现多少有些差强人意。 如今,一只足够分量的“猴之鸡”似乎出现了!从苟起被亲兵营军法队执回长安之后,整个苟氏集团上下,不管屁股歪向何处,都密切地关注着此事进展,都想知道,苟政会如何处置苟起,这也将决定今后很多人的行事风格., 此前,就在新安发生河南徙民叛乱的同时,在关中,也发生了一起动乱:高陆屯民之乱。 原因,自然出在负责高陆屯田屯民事宜的都尉苟起身上,为供长安税粮食, 苟起肆意盘剥压榨高陆屯民众,几乎家家尽粮,户户空粟。 高陆民众,在这一年中,本就是命运多歼,毕竟曾经在毛氏的率领下与苟军为敌,作为被征服者,日子苦点累点不算什么,熬一熬或许就熬过去了。 但是,若连活命的机会都不给,那么武德充沛的关中百姓也从来是敢于反抗的,而苟起在高陆干的一系列事,恰恰是把人往绝路丶死路上逼。 第201章 杀苟 第201章杀苟 苟起在高陆,若说他有多刻意去欺压屯民,倒也不至于,他只是以他一贯的酷烈作风去管理丶去役使高陆屯民,但有不足,抑或惹他不愉,即以严法惩之。!7!6\k+s′./n¨e?t\ 这是苟起习以为常,也得心应手的,他在军中之时,就是这般统率管理部卒的,一切以其为主,典型的小军阀作风。只不过,在军中之时,尚有军法约束, 上面有苟政丶苟雄的压制以及军法队的监督。 但等苟起转职成为一片屯田区军政主官后,他这种习惯与作风的破坏性可就放大了。即便在当前乱世,治军与治民还是大有不同,以治军之法去治民,出现问题是迟早的事。 若苟起一人为恶,影响总是有限的,然而,苟起魔下可有不少他的旧部在高陆屯营担任军吏,他们可饱受苟起熏陶。 在苟起的影响下,高陆军吏们自然而然将其作风发扬光大,甚至不乏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在这些爪牙的催发下,造成的恶果可就严重了。 此前在河东,苟政曾对河东几大屯营进行了一次大整顿,就是因为屯营将吏苛刻虐民。而高陆的情况,只不过是将当初的剧情重演一遍,只不过程度更深, 做法更酷。 而苟起,还洋洋自得,因为在他眼中,高陆氏民都是刁顽庸贱之徒,难以感化,需以严刑酷法之,而在他的管控下,那些刁民可温驯得如同绵羊一般。 在苟起管理高陆的半年时间里,有大量屯民逃亡,或者逃向其他屯营,或者投奔周边的关西豪强,对此,苟起采取了更加严苛的约束措施。 为了遏制屯民潜逃,苟起将高陆屯民按军事组织编制,并掷下严令,一人逃亡,什伍皆杀,同队加刑,知而不报者亦杀。 如此,高陆的逃民问题方才得到安置,也勉强过了一段还算平静的日子。但这种酷法压制下,高陆的生产恢复发展水平,也完全不用抱有期望。 毕竟,人皆蕴怒衔怨的情况下,又有谁能安心种地呢?远的不说,就和去年同期相比,高陆百姓在经过永和六年以来的战争丶迁移丶变乱之后,生活水平都有明显下降。 高陆在毛氏手中时,其管理水平或许谈不上有多高,但总是有一定积累了, 至少在败毛受丶下高陆时,高陆周遭可耕作田亩足有十馀万亩地。 然而这些田亩,因为动乱丶抛荒等原因,等到秋收之时,能够产出获取粮食的,连一半都不到,因为屯民衔怨懈迨丶照样不善,亩产水平也相当低... 于是,当整个关中,在苟政的努力下,正遂渐进入一种相对安定的生产恢复秩序时,高陆这边,在苟起的强力管治下,生产秩序日益紊乱,生产力水平不进反退,而屯民的生活则一日比一日艰难丶痛苦。§?¢齐%?盛/小.x说¨.网¨¢2 ??+首|?发? 所谓屯田,固然是一种集中劳力丶进行高效开垦丶快速恢复生产的办法,在社会与生产秩序崩溃的情况下,其收益与效果是相当显著的,也往往被当权当政者所采用。 但历朝历代大部分的屯田法,都只在初期起成效,随着时间的推移,问题与矛盾只会越来越突出。无他,本质上来说,当政者对屯民的使用,无异于当奴隶一般剥削,当政者提供口粮与安全,屯民付出劳役与产出,绝大部分都要上缴。 时下,苟军在渭南丶渭北推进中的屯田,大部分都是这种模式,没办法,苟政要养政养军,要发展扩张,要创建军事防御,需要足够的粮物力资源。 在短时间内,除了屯田之法,苟政想不出其他地方去榨取资源,在关中基本平定的情况下,他又不能无限制地从地方豪右身上掠夺。 而苟政的屯田法,对有产或者有依附的平民,是毫无吸引力可言的,唯有那些真正挣扎于生死在线丶无依无靠的流民,抑或是战败的生死操之于手的俘虏, 方才在初期阶段进行有效组织。对这部分人,在短时间内只需活其命丶馈衣食丶 致其田即可。 至于各地的屯田情况如何,基本取决了各地屯田将更的管理水平与管理手段,而苟起的手段显然是最为粗暴且劣下的,并且,直接把“苟氏屯田法”黑暗残酷剥削的本质给暴露得淋漓尽致。 高陆屯民,是一群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丶被征服者,在经过苟政与苟起的“去氏化”之后,大部分都属夏民,但他们对苟政这个“华夏豪杰”,可就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直接导致屯民再度掀起动乱的直接原因,是苟起掠粮,连过冬的口粮都不留,甚至诸家各户家有副产馀粮者,也悉数收取。 而促使苟起这么做的原因,倒追回去,根子则还在苟政那里。当初,苟起主动请命,苟政任其 为高陆都尉,管理俘虏屯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秋收之时, 向长安上缴两万斛粮。 这个任务,并不容易,但以高陆的耕作基础,以及当时还有近两万人的俘获民众,只需善加管理,靠着脚下的土地,周遭的林野河泽,又没有水旱灾害的侵袭,要实现并非没有可能。 但,那要正常情况下从苟起管理高陆这件事来看,本身就不太正常。 等到秋收之后,长安遣人去高陆,催缴秋粮,苟起傻眼了,那个时候的高陆,别说两万斛粮,就是缴一半都困难啊。 在这种情况下,苟起动起了脑筋,意图通过一种“多饿死丶冻死几个人”的办法,筹集粟丶麦,就是这样,距离两万斛依旧有差距。′精!武¢小?说*网~ ?更·新+最_全, 高陆倒不是完全没有潜力了,只不过,那得苟起自己以及他下属的军吏丶部卒们出血,这就难做了。于是,在高陆屯民聚众为乱,抢夺“官粮”以过冬时, 苟起秘密派人携带礼物到长安,找到当时负责点检屯粮入库的计吏,一番威逼利诱,要求李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做入库帐目,意图蒙混过关。 李绪乃是当初苟政于招贤馆接见的三名寒门士子之一,因其通算术,入刺史府后,被郭毅安排为计吏。此番,长安对关中郡县进行秋粮征收,包括各地屯田,输送长安粮秣甚多,于是李绪也被派作辅佐秋粮入库点检的计吏之一。 苟起并没有将李绪这种寒门出身的小吏放在眼中,自负地认为此人容易拿捏就犯。 而苟起的威胁,让李绪既恐惧又为难,他自然不敢得罪那行事粗暴狠辣的苟氏族将,但更不敢在秋粮入库的事务上以身犯险。 因此,只有片刻尤豫,李绪便设计,带领几名仓库吏卒将苟起的使者绑了, 然后带着人与礼物前去拜见长史郭毅,将事情经过上报。 得知情况的郭毅,表情十分精彩,在经过对使者一番细致的拷问后,郭毅方拿着口供去找苟政,听其处置。 不过,对于此事,苟政显得很平静,甚至说了句,苟起做出这等事很正常。 彼时,正逢高陆民乱爆发,弹乱才是第一要务,倒也没有急于处置。 只是,随着高陆民乱的爆发,苟起在高陆欺上瞒下丶茶毒屯民的那些个事情,一桩桩丶一件件可就全部暴露出来了。才有乱事初定,苟政即遣公府军法队前往高陆索拿苟起之事。 高陆屯民动乱,给苟政带来的损失,除了因调兵戴乱耗费的兵马钱粮,以及因平乱造成的几千伤亡之外,最严重莫过于名誉与声望的打击。 原来,号称明德仁义丶明察秋毫丶宽容爱民的苟公,手下也有苟起这等凶狠暴虐的将领,并且纵容其为害高陆士民长达半年之久。 这对苟政嘴上一直高喊的“救民水火丶与民生息”的政治口号,无疑是一种打击,给那些光鲜亮丽抹了层难以拭去的灰色,也让那些心怀贰意的关西豪右有了最合适的宣传口实。 对渭南丶渭北土塬上,那些已经展开丶即将展开的屯田屯民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伤害与警醒。第一次高陆百姓生乱,还可以看作毛难等氏酋衔怨不服,背反作乱,但这一次裹乱的,可都是接受苟军编制的老老实实的士民百姓 隶属于苟氏集团的关中屯田民们,在苟军的保护下,获得了一定的安全保障,得以进入到正常的屯田劳作生产秩序,但日子实则很艰难,依旧饥寒在线挣扎,饱暖是奢望,勉强活着罢了。 这种情况下,如何对他们麻痹丶洗脑丶约束,尽可能让他们老实安分地为苟氏集团的发展卖力贡献,才是屯田将吏们该专心致力于的事情。 高陆那边的情况,影响恶劣正在于此,苟起为首的屯田将吏的做法,恰恰与屯田之目的丶苟政治政之基本策略背道而驰,并且极易引起连锁反应。 而不管是高陆的屯民骚乱,还是新安的河南流民之乱,无不昭示着一点,当底裤被扒掉之后,苟政主帅的苟氏集团,与此前残暴的羯赵以及地方作恶的豪强,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这是时局导致的残酷现实,苟政当然一直有志于改变这种情况,但在这个过程中,显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对屯民的剥削只是其中一种。 等到进入腊月,在高陆民乱的恶果已经发生,并且开始扩散的时候,苟政当然要进行善后。高陆屯民之心,短时间内基本不要想着挽回了,但其他关中土民丶屯田百姓,可都看着丶打听着。 而苟政的善后,正是从逮捕高陆都尉苟起开始,并逐步对高陆的屯田军吏们进行清洗,他首先得保证,屯民乃至关中士民的愤怨,不能直接撒向他自己,他这个关中之主。 苟起及其部属,甚至其他有作奸犯科丶欺 虐屯民犯行的将吏,显然是最好的替罪羊。“苟公”是仁义的,只是为人小人酷吏欺瞒,导致民众受苦罢了。 当他幡然醒悟的时候,也是及时改正,甚至不惜大义灭亲,毕竟,苟起可是苟氏族人。基于这种背景,苟起的下场不言而喻,从他被索回长安丶羁押下狱, 就注定了此次不可能再同以往苟氏族将犯罪那般高举轻罚丶大事化小。 在永和六年的最后一个月里,几乎整个长安都为“苟起案”而牵动人心,为了更好的宣传效果,苟政将此事办得相当正式,也主动扩散着影响。 腊月十四日,苟政召集长安文武于澄心堂,对高陆之乱以及牵涉到的屯田事宜进行总结丶善后评议,其中,对苟起的定罪判罚是重中之重。 大抵苟政的心迹已然表露无遗,因此,在澄心堂内的会议上,苟氏集团的文武将臣们没有再收敛,几乎对苟起形成了一致讨伐。 光是每个人一番声讨,便花了一个多时辰。群起而攻的场面,看得苟政直皱眉,苟起的确混帐,但也不至于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响。 由此可见,苟起为代表这些苟氏族将,已经引发苟氏集团内部相当广泛的不满,这在任何一个发迹之初的势力集团,都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也可见苟氏这批族人整体素质之低,虽然不乏苟雄丶苟武丶苟安丶苟范这样的精英,但说到底,还是苟政将苟氏带到了不属于他们的高度.. 最终,苟政从谏如流,听取众文武意见,决定于腊月二十五日,于长安市内,当众处死苟起。中间空出来的时间,则用作苟政观察反响,以及对各地不法将吏进行清算。 虽然有所预料,但当苟政真决定杀苟起时,在苟氏集团内部,依旧引发了强烈反响。毕竟,与当初在安邑杀的苟伍之流不同,苟起与苟政之间可是有血脉联系的,往上数三代,可是亲兄弟,血浓于水啊, 因此,从处死决定发布开始,公府这边,便不断收到苟氏亲贵丶将吏们的求情上报。包括冯翊的苟范丶蒲坂的苟旦,以及苟侍丶苟顺等,在长安安顿不久的苟威听说后,更是急得跳脚,火烧屁股一般亲自到略阳公府为苟起喊冤求饶。 苟姓族人中,除了镇守河东的建武将军苟武之外,几乎没有不为苟起求情的。而除苟姓之外,包括长史郭毅丶振武将军陈晃丶破军营都郑权在内,也有相当一部分文武进言求情,希望减轻处罚。 不过,对于这些,苟政都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建威将军丶秦州刺史苟雄自冀城返回长安。显然,苟雄此番回长安,述职是次要的,替苟起求情反而成为主要的了。 时隔数月,兄弟俩重逢于澄心堂,在崭新而陌生的澄心堂内。苟政对二兄, 热情洋溢,执其手而坐,亲自奉热酒,赞其收取略阳天水丶镇守西睡之功。 面对满脸堆笑丶目光专注的苟政,苟雄便秘一般的表情也没法绷住了,原本心中有千万句求情的解释话语,说出口时只化作一句:“元直,我知道此次苟起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但我还是想问,能否饶过他?” 对此早有预料的苟政,微笑着丶平和地应道:“不能!” 苟雄眉头微凝,又问:“能否留其一命?” 苟政笑容收敛,摇头道:“不能?” 苟雄默然良久,苟政则站着,静静地看着二兄。而苟雄,也试图做着最后的努力,但说出的话却显得格外苍白:“苟起毕竟是我苟氏族人,总是有些功劳的,抵其一条性命也不成?” “不成!”苟政的回答依旧简洁有力。 见苟政如此坚决无情,苟雄邃然而起,动静大得堂间的侍卫都下意识地按着腰刀,警剔地看着苟雄,向他逼来。 见状,苟政怒视卫兵们:“尔等做甚?还不退下!” 苟雄双目紧紧地盯着苟政,良久怅然一叹,却没有再多做劝说,转身便去。 苟政也没阻他,二兄虽然重义气,但也是深明大义的人,纠缠也非其性格。 不过,在离堂之前,苟雄突然驻足,回头问道:“元直,你当初为何要派苟起去高陆,他岂是治民之材?” 对此,苟政回答平静依旧:“二兄当知,是其自请!” 第202章 跨年 第202章跨年 永和六年冬十二月,为肃纲纪军法丶安抚人心,雍州刺史丶略阳郡公下令当众刑杀高陆都尉苟起及大小不法军吏七十三人,长安市场血流成河,土民观者如堵,欢声如潮。¢d·a¨n_g′y`u′e`d?u`._c¢o¢m′ 对于长安不少士民而言,他们并没有受苟起迫害,也不能与高陆屯民感同身受,但对苟政铁面无私丶杀亲正法的举措,依旧举双手欢呼,虽然“公平”二字不是杀一干将更就能确立的,但苟政执政态度依旧值得欢迎与拥戴。 从直接反响来看,苟政行此大悲大义之举,极孚人望,可谓大快人心。来自苟氏集团有形无形的压榨,以及艰苦生计带来的怨恨情绪,或许很难在短时间内消除,但至少不会直接冲苟政去了,他依旧是那个安仁重义的英明苟公:: 于苟氏集团内部的那些功臣宿旧丶骄兵悍将来说,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不少将校,尤其是苟部老人,没有不为之震怖。主公连苟起都能杀,那二将军苟雄以下,又有何人不可杀? 平心而论,经过苟政长达近两年的军法建设丶巩固与强化,苟军各部的军纪,是得到了相当控制的,此前杀的丶罚的那些军吏士卒也不是没有作用的,不说都是王道义兵,但在纪律方面,绝对冠绝当世。 否则,若上上下下,都是些不知敬畏丶残暴虐民骄兵悍卒,苟氏集团绝难有今日,关中不会那么快恢复安宁(虽然是表面的),那些关西豪右的投效也绝不会那般踊跃。 问题的症结,显然出在少数将校身上,尤其是以苟起等人为代表的苟氏亲贵丶部曲老人。作为苟军起家的基础,他们在苟氏集团发展壮大的过程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在许多战斗中起到了关键作用,等苟氏集团膨胀到如今的规模,也比起其他文武将更享受看更多的特权, 有特权并不足为奇,这是凝聚将士之心的一种办法,在势力发展的过程中也必不可免。然而,这种特权若不加限制,这些苟氏亲贵丶部曲老人若以此为凭而不知收敛,以致于罔顾苟政的权威与命令,那就不得不下重手惩治。 并且,还有一个浮于水下不显,却十分深刻严重的问题在里面。当初大兄苟胜战死于穀水,苟政于新安在二兄苟雄的推戴下继承主帅之位,苟起等人是明确反对的。 那个时候,他们的考虑或许简单,只是瞧不上苟政的能望,只是觉得苟雄更适合继任,并且在后续许多事件与状况中表现出跋扈不服。-1¢6·k-a-n.s!h·u_.¨c¢o!m_ 当然,进入长安时代后的苟政,已经彻底将苟起等人压服了,他们也不敢不服。但当初矛盾,却始终存在,苟政总揽大局,可以不计较,但苟起等人却未必能看破,甚至因为内心的徨恐与疑忌做出更多荒诞丶过激的事情来。 或许从苟起视角去看,他的一些不为常人理解的行为,只是在对苟政进行一种“试探”。只不过,在高陆彻底玩脱了,用自己以及几十名部属的性命,给所有苟氏将领们打了个样。 事实上,就是军中,对苟氏亲贵不满者,也大有人在,除了那些被针对排挤的外姓将领,就是旧部之中那些品性良好丶略有见识者,也颇为不满。 因此,苟政杀人以正法的举措,不只孚民意,同样也合军心。至少,经过“苟起事件”之后,军中上下,不论里外亲疏,再无敢肆意犯苟政之法者。 同时,此事也让苟政对军队进行进一步军法建设与整编时,减轻了大量阻力。 而就在杀苟起等不法军吏后不久,一则流言,开始在军中不胫而走。说的是有鼻子有眼,讲苟起被杀,并不只是因为高陆虐民丶天怒人怨,致其死者,乃其不敬苟政,潜怀怨恨,欺上瞒下,对苟政命令阳奉阴违..., 甚至于,拿新安的河南徙民之乱做比较。新安那场民乱,可要更加危险,造成的直接损失也更严重,然而负有主要责任的丁丶苟丶杜丶罗丶孟诸将回长安之后,苟政是什么态度? 当丁良等人为新安之乱而志志之时,苟政很明确地表示,河南士民其心不附,背并离乡更受苦难怀感激,早晚必反,早反的祸患小于晚反。 这种说法,在军中很有市场,并且流传甚广,即便在苟政的强力禁止下很快得到控制,讨论停止,但苟氏集团大部分将校,都有所闻,有所思。 不论如何,借此,苟政的个人权威进一步得到提升。 风云激荡的永和六年,在长安的一抹血色中过去了,随着永和七年(351年) 的到来,苟政与苟氏集团正式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随着天下局势进一步混乱加剧,历史也翻开新一页篇章。 新年十五日当天,苟政下令,长安夜不禁市,任士民张灯结彩,共庆元夜, 提振民心,一扫长安 多年之昏暗晦气。~x?h·u/l_i-a\n,.+c/o′m_ 也是在元夕,苟政于长安宫城宣光殿中举行了一场典礼,除了记叙克定长安及关中之功,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对一路走来的将士们进行论功行赏。 当然,这次封赏限于苟军的高级功狗们,主要内容赐予他们名禄,在此前拜将的基础上,苟政一口气封了十几名将军,并额定俸禄。 作为二号人物,苟雄晋号辅国将军丶秦州刺史,秩千石; 建武将军苟武,晋号辅弼将军,仍领河东诸军,坐镇河东,秩八百石; 建宁将军苟安仍领其号,坐镇渭北,秩八百石; 弓蚝为虎威将军;苟须为虎贲将军;冯翊太守苟范为材官将军;郑权为镇军将军;苟旦为奋威将军;苟顺为屯骑将军;苟兴为扬武将军;贾虎为广武将军; 苟涛为奉义将军;苏国为宁武将军;张珙为建义将军;罗文惠为奉节将军;孟淳为忠武将军:: 而此次苟政对魔下将领的封赏搞功,其割据自立之心,也显露无疑,进一步加剧了与东普之间脆弱关系的破裂,消息传开之后,也引发了建康朝廷那边的剧烈反弹。 由于府库空虚,财资不足,以上将军,岁禄五百石。苟政的封赏,也到此为止了,原本他是想来一次全面大封的,但郭毅给他算了一笔帐之后,做不到。 若以当前长安的财物力,徜若真给苟氏集团全部有功将士丶文武官吏进行一次彻底的职禄大封,立刻便要破产。同时,若眼下封赏过了,今后再有功勋,如何赏之? 碍于现实的因素,苟政只能采取折中的办法,将册封范围缩小,先将军中这些功狗给安抚住。至于其他将土,调动的调动,升职的升职,同时以新年施恩的名义,进行一次粮米酒肉搞劳。 同时,为了抚慰军心,苟政第一次明确发布公告,将于永和八年,正式对全军将土,进行军功授田。 关于授田之事,苟政同样与僚臣们商讨过,最终得出的结论,不宜操之过急。毕竟,这可不是简单的分田授赏,这牵扯到兵制丶戍防丶出征i等一系列军事问题,是干系到苟军立足关中之本的大事。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而食,则为地所出。苟政要的,可不是简简单单把地分给将士就完事了。 须知,田土关中到处都有,然而授田之后,如何经营产出,如何缴纳税粮, 还有最重要的耕地劳力来源分配。同时,分地授田之后,将士显然不可能继续当职业士兵,军事与农业生产的矛盾如何平衡.., 以苟军如今的组织形式,以及分布情况,想要完成军功授田,非得进行一次彻底的丶全面的丶长久可持续的大调整不可。与之配套的管理制度,也要跟上。 苟政要进行授田,除了搞赏将士之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对关中生产发展进行恢复,同时对军队进行分流,减轻养军的压力。 而他想要达到的效果,自然是兵农合一,而随着讨论的加深,苟政慢慢发现了,要实现这些目标,他要在关中创建的,是一套新的田土制度与兵制。 而这两者,俨然决定着一个政权的经济基础与军事基础,而涉及到如此根本且广泛深远的东西,可不是三俩月,就能摸清理顺的,千头万绪,让苟政伤神烧脑,几乎岩机。 为此,苟政打算用一年的时间,对军队进行调整,对具体的授田细则进行制定讨论。就是这样,也未必够,他还得选调出一批,能够理解丶协助他制定相关政策,并最终执行丶监督军功授田的事宜的人才. 不过,从苟政在宣光殿上当众宣布,要对将士进行军功授田之后,此事就彻底提上了日程,并被苟政当作永和七年关中苟氏集团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优先等级高于一切。 永和七年,正月十七日,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辅国将军丶秦州刺史苟雄, 正式起行,返回冀城。前者,为苟起求情未果,苟雄虽然默默接受了,没有继续让动作,让苟政为难,但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满的。 因此,苟雄早就想离开长安回秦州,还是在苟政的挽留之下,才在长安过完年。如今,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苟雄也同诸将一道得到新的封赏,他觉得自己也没有多少再留在长安的理由了。 说到底,苟雄对苟政,心中仍然有气,气的还是他的手段与作风。但对此, 早些时候苟雄都没法说服,更何况如今声势已成的苟政,苟雄是既无奈且无力。 苟雄回长安后的快快不乐,几乎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为此,参军贾玄硕基于苟政的立场,甚至大胆向苟政建议,不该放苟雄再去坐镇秦州。 原因,不言而喻:: 结果嘛,贾玄硕遭到了苟政一番严厉训斥,然后把他关在府中,饿了三天三夜,方才放出。苟政如此做法,当然是在向二兄表态,以示绝不相疑。 而苟雄在听闻贾玄硕的进言后,自是暴怒,若非幕僚姜宇劝阻,他都要提刀去斩了贾玄硕,以其居心回测丶离间他兄弟之情。 苟雄或许有他自己的一套道德准则,以致在许多事情上,显得尤豫丶挣扎乃至迁腐。但,绝非一个迟钝的人,也有着一个基本的底线,贾玄硕进言中,质疑的恰恰是他最在乎丶也最自豪的东西。 所幸,苟政对贾玄硕惩治,很好的抚慰了苟雄之心,以至于对苟起之死都有了几分释然。 不过,犯了“疏不间亲”这种严重错误的贾玄硕,也由此得罪了苟雄,被其嫌恶程度,几与天水太守张先并列。 进入新年,最酷寒的时节,已然过去,气候已有明显的转好迹象,然夹杂着渭河水汽的风,吹在身上,依旧能侵入骨子里。 长安城北,上百人的骑士列成护卫队伍,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起行。苟雄魁悟的身躯挺立于马上,将旗在风力催动下,不住地于耳畔作响。 苟雄的目光,则遥望向长安北城头,虽然看不清楚,但苟雄知道,城楼下那道挺拔的身影,定是苟政的。 “将军,是否启程?”这是亲卫第二次询问了。 不过这一回,苟雄没有尤豫,深吸一口气,执鞭之手用力地挥下:“出发! 随着苟雄一声令下,他再度踏上了西去秦州的旅程,开始了他为期数年的镇守生涯。与去年回长安时不同,如今踏上返程,他的队伍中多了几辆马车,其中一辆中乘坐的,乃是其新婚夫人。 苟政对二兄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特地从京兆韦氏,挑选了一名才貌兼具的小娘子给他。当然,也是作为苟氏与关西士族合作的又一桩联姻。 北城楼上,苟政也的确立于城头,嘉立于寒风中,默默为二兄送行。此时此刻,苟政的表情很平静,但心情之复杂,比之苟雄恐怕差不到哪儿去。 对于这两兄弟来说,凑在一起,总是容易产生矛盾,或许离得远一些,并不是坏事,至于其他,只能留待时间的检验::: 第203章 视察 三长 第203章视察三长 二月初二,苟政出长安巡视京兆。/看,书.屋?小`说+网· *更~新`最?全_ 京兆之于关中,就和当初安邑之于河东一般,作为苟氏集团的内核统治局域,也是苟政集中力量进行发展丶恢复丶巩固的地方。 毕竟,以长安为中心的京兆地区,驻扎着苟军一半以上的军事力量,即便屡经兵战乱,京兆各县的右族丶豪强丶人口依旧冠绝整个关中,至于经济恢复发展就更不需多说。 基于这样的条件,苟政对京兆地区的控制与恢复工作,自然远超其他郡县。 最显著的一个标志便是,由苟氏集团在关中组织展开的屯垦事宜,大部分都集中在京兆治下,尤其是渭南平原。 苟军有组织的屯田人口,占整个关中十之六七,丁良等将领自关东接引而归的流民,大部分也都安置在京兆,周遭唯有始平丶冯翊二郡分流了一些屯民。 此番,苟政出巡,重点察看的,就是京兆地区屯田事宜的开展情况,这是一切长远计虑的开端与基础,苟政必须时时关注丶把控。 不过,苟政出巡的第一站,却没有去人烟稠集且日见规模的渭南屯田区,而是选择北上高陆。这自然是因为去年高陆屯民之乱,去做善后视察,检查工作。 由于苟起那一番天怒人怨的操作,高陆士民大多生计艰苦,在又一次被苟军强力镇压后,剩下的百姓,如无援济,熬不过寒冬必然是普遍现象。 因此,在对苟起定罪处刑的同时,对高陆的善后工作则同步展开,而高陆士民在被苟军三次以武力征服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温和。 对高陆的善后工作,主要就是两方面的事情:释民怨,复民生。 一方面,苟政下令赦免高陆士民暴乱之罪,一应罪责,概不追究,同时将苟起等高陆将吏受刑正法的消息通报,转移民怨。 这样的手段与结果,对于普通士民来说,还是相当具有“诚意”,对于长期挣扎于生死在线的普通黎民黔首来说,何曾见到如此勇于知错改错的统治者。 另一方面,在调拨口粮进行赈济,同时苟政还决定,将从高陆掠夺丶征收的财产,返还给高陆士民,当然,这里的财产主要指土地。 不过,土地返还之前,要经过官府重新登记造册丶划分户口,饱受侵害的高陆百姓,将作为苟氏政权的第一批自耕农出现在关中历史上。~小-说+C!m^s· !免?费+阅?读! 在大力发展屯田,以恢复经济丶提供粮税的同时,苟政也清楚地知道,这种模式只能应急,并非长远之计,尤其在京兆这种内核统治局域。 流民百姓的须求是不断上升的,苟政也不可能将关中所有的田土都划为屯田,所有的人口都划作屯民,这是不现实的,他也必须因时因地制宜。 而对一个政权来说,自耕农的数量将决定其经济基础,其财税来源。因此, 对高陆的改革,也算是苟政深入建设关中政权的一次重要尝试。 如果可行,苟政将适时丶适地丶适当地扩大自耕农基础,与之配套的基层管理体系当然也要相应出台。而这些,经过前后近两个月的努力,已初窥其形。 屡经动乱后高陆士民,只剩下一万三千馀口了,这个规模不大不小,而土地基础也还算良好,原本的氏丶夏豪强,也大部分被清除了,过去的人身依附组织关系也彻底破坏,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试验地了。 对高陆百姓的编户齐民,实则是创建一个从属于苟氏政权的基层政权组织制度,而这种制度基本可以概括为“三长制”,这当然是由苟政提出来的。 以五家为一邻,设一邻长;五邻为一保,设一保长;五保为一里,设一里长。三长负责户口检查丶耕作监督丶税粮征收丶兵劳役组织等基层职能管理。 当苟政提出关于三长制的设想时,郭毅丶薛强丶杜郁丶王堕等臣属相当赞叹,原来苟政对政权组织管理,也有如此深刻的认识。 别人不说,郭毅眼下是全心全意为苟氏政权的发展巩固服务,他对苟政提出的“三长制”评价很高,称之为经世之策,是关中恢复长治久安的基础。 这当然有吹捧过誉的嫌疑,毕竟三长制效果如何,发展执行如何,未来是什么形态,在当下都是未知的。 不过,有识者都能做出一个基本的判断,这是大规模屯田举措之外,又一项休养生息丶恢复生产的具体措施,从内函到形式,都是一种巩固基础的政策。 而从中体现出苟政的政略智慧,也更让部属的才士们安心,一定程度上,这也是苟政值得追随的又一条特质,是苟氏长远潜力的一种体现。 而三长制提出与试行,或许是对高陆善后 恢复工作中,意义最为重大的一条,只不过到永和七年春,高陆的基层组织工作已经全面展开之后,依旧不显罢了。飕嗖小税蛧 已发布最薪蟑洁 为了此次尝试,对小小的高陆,苟政派出了不少“精兵强将”。比如刺史府属郭铣,就被苟政任命为高陆县长,参军贾玄硕后来也以“进言昏妄”被贬为高陆主簿,这二者,将作为高陆善后及三长制试行的主要执行者。 郭铣乃苟政的大舅子,郭毅长子,敦厚明理,踏实谨慎,随父就职多年,治事的经验实则相当丰富,到长安之后,经其手诸事,也少有差错者,并不单纯是个靠裙带关系的人。 至于贾玄硕,不必多说,那么多西归豪右,唯有他与王堕能身苟政的权力内核参赞,才干当然是不俗的。只不过,前者因言遭惩,不乏惋叹,若能真正理解苟政对三长制完善并推行的重视,或许就能明白,他并没有被苟政舍弃。 除郭丶贾二人之外,苟政还从各大屯营及军队之中,抽调了一批吏卒,一并前往高陆,这些人替代苟起等人伏法后留下的空缺,充实全新的高陆县政权组织,那些有功的苟军官兵,则作为“三长”在基层任职 1::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苟政踏上了高陆的土地。高陆在渭河以北,地形平缓,是由泾渭二水冲积而成的一片平塬,农业条件相当良好。 春寒料峭,不过身上的毛裘已经足够御寒了,在属官及卫兵的陪同下,苟政漫步于一片耕作区。在北方,春雨尤贵,由雨水带来的湿润的空气,也显得不那么难受了。 因为去岁冬季那场动乱,严重影响到了冬麦的耕种,虽然当前关中地区,仍旧以产粟为主,但就高陆而言,少了一季冬麦,在粮食产出上,依旧是巨大的损失。 因此,在高陆民间,看不到成片的麦田,更没有农民照料麦禾的场景,不过,沿着平塬展开,可以看到成片有明显开垦的痕迹的田亩。 巡瞰其间,也能够看见一些农民正顶着脚下的泥泞,在田地间劳作,视线远处,在田地周遭,还能看到一些起点缀效果的田舍 显然,郭铣与贾玄硕在高陆的工作是有进展的,至少农业生产,已经在有序展开。有些气象,是肉眼可见的,也不得不感慨,人的适应能力实在是强悍,经历了那等艰难,高陆百姓依旧迅速调整到一种为统治者所喜的姿态中来, “参见主公!”简陋的村舍前,在苟政接见当地三长,进行亲切而温和的问话时,收到通知的郭铣与贾玄硕,终于匆匆赶来。 此时的二人,都是麻衣简服,一副利落的样子,身上沾染着明显的尘土与污秽,神情皆有疲惫,不象是一县长官与主簿,倒象两个农民。 见他们这副打扮,苟政摆手笑道:“免礼!你二人,这是才从田里赶来?” 郭铣擦了擦手,露出敦厚的笑容,不好意思道:“让主公见笑了!春忙在即,高陆百姓衣食尽在田土中,下官实不敢懈迨。” 一旁,贾玄硕沉着声音道:“为促进春耕,从去岁冬开始,郭县长下令,阖县职吏,全部下地,与百姓同耕,至今,已经翻垦田地三万馀亩:. j 目光在郭铣与贾玄硕二人身上徘徊几许,苟政目光中满意之色几乎溢出,有些感慨道:“就冲你二人带头躬耕,高陆民生之恢复,孤终可做期待了!” “上不负主公所托,下无愧士民之望,此为下官履职前定下的目标!”面对苟政的认可,郭铣神情变得严肃,拱手道, “高陆屡经动乱,百姓困苦,一片凋,田土恢复,相当困难吧!”苟政道。 提及此,郭铣当即道起了苦水:“主公明鉴!眼下春耕在即,县内虽已经垦了不少土地,然耕牛丶器具都严重不足,很多百姓只能用木质犁耙,费时劳力。 垦地是体力活,刺史府前者下拨的口粮,消耗巨大,已渐不支。乃至于,播种的粮种亦不足 , 苟政对郭铣还算熟悉,很少见到他这般模样,抬手打断他如数家珍般的诉苦,道:“这些困难,关中各地,屯田诸营,何处不是?不过,其他人也就罢了,你郭铣难道还没有应对办法?” 苟政此言,可就有些意味深长了。注意到苟政眼神中的玩味,郭铣拱手道:“下官曾向刺史府上报,希望能下拨一批耕牛丶农具及粮种,但为刺史府拒绝,言公库亦不足,让高陆自己想办法 听他这么说,苟政心中大抵也有些数,显然他那个妇翁,是有意避嫌,或许还有磨练郭铣的意思,但对高陆的恢复工作来说,总是造成了一些额外的阻碍与压力。 时下关中百废待兴,的确是重重困难,处处紧缺,不过,比起其他受苟军实际控制的地方,高陆的基础情况是最差的,其他地方,包括屯营,在去年 的努力恢复下,总是有些积累。 而高陆,在苟起的“努力”下,可是真正的一穷二白,处境艰危。 “刺史府回文,并不差,不过,高陆情形毕竟特殊,给予一些特殊照顾,也在情理当中!”略作思吟之后,苟政抬眼,冲跟在身边的东堂属朱彤道:“这样,回长安后,让刺史府再额外调拨一批口粮丶耕具给高陆,还有粮种,务必供应周全!” “诺!”朱彤手里拿着竹片与毛笔,听到吩咐,立刻提笔记录。 至于郭铣闻言,当即眉开眼笑,有些兴奋难已地拜谢道:“多谢主公!下官代全县百姓,多谢主公恩典!” 苟政摇了摇头,则以一种动情的模样,叹息道:“前者,是孤识人不明,用人失察,乃有苟起之祸。细说起来,还是孤对不住高陆百姓,心中实在有愧,这些许东西,不算什么!” 见状,贾玄硕重重抱拳,朗声拜道:“主公贤明如此,实为关中士民之福。 有主公此言,高陆百姓,绝难有衔怨怀愤者。” 瞥了贾玄硕一眼,苟政笑了笑,长舒一口浊气,又看向郭铣,严肃地问道:“高陆的编户齐民进展如何?邻丶保丶里三长,落实情况如何?’ 郭铣到任高陆以前,自是得到其父的面授机宜,也明白苟政对“三长制”的重视,以及自己到高陆真正的任务。 因此,面对苟政的询问,郭铣也显得十分郑重,拱手道:“禀主公,高陆民户之登记编制,已然初步完成,眼下,共得户三千四百二十七,口一万三千三百五十九,其中壮丁一千五百馀,健妇两千二百馀:: 按照三长之制整编,得二十五里丶一百二十五保丶六百二十五邻,三长之任,正在安排。另外,分田到户之事,仍在进行,尚有诸多协调之处::: 》 随着郭铣的汇报,苟政的眉头忽起忽平,看不出明显喜怒。在郭铣有些忐芯之时,只见苟政又露出了笑容,道:“三长制的推动,是我军的一项创新,推行过程中,必然衍生诸多问题,对于问题,要善加总结丶调整。高陆做到眼下的程度,已然不易了,将目前成果,记叙成文,上报长安!” “诺!” “孤此番到高陆来,身无长物,临去之前,就给高陆百姓一件礼物吧!”重新站起身来,苟政环视一圈,轻笑道:“凡高陆士民,免粮税两年!” 第204章 意外来客 第204章意外来客 到二月之望前后,苟政基本完成了对京兆郡县的巡视,这是他第一次细致地观察治下的情况,结果呢,固然不如下属官员将吏们汇报的那般良好,但整体上,也算走在苟政鞭策划定的道路上。=#?6?~?1?_看.书-网° _:x免?^?费?阅2±读>`£ 最典型的,毫无疑问是农业生产事宜,作为苟政主政的长安官府着重推进之事,也是整个关中兴复头等之大事,又有半年的调整铺垫,又正值一年春计,总算能看到一点喜人的气象。 上有官府政策劝课,下有众望人心所向,两者合力之下,随着天气渐渐回暖,农时越发适宜,至少苟政巡视所过的京兆境内,那些人烟聚集处,军民屯垦也好,豪强坞壁也罢,已基本实现复耕。 与关中农事的全盛时期自然没法相提并论,但以当前的生产恢复状况,还是可以做些乐观估计的,到今年秋收结束,苟氏集团将不再为口粮而过于头疼,至少不用再保持在那样一种紧张丶拮据丶困顿丶危险的状态下。 这仍有个前提,那就是没有战争破坏,治安秩序继续保持,还有一个无法忽视的因素,没有水旱蝗虫之类的灾害侵袭。 当然,也不可避免有一些见闻让苟政不满乃至心头起火,比如屯田将吏们整体管理水平不高丶作风依旧不乏粗暴乃至恶劣情况,引发的屯民不满倒是其次, 对生产恢复的成果与效率产生阻碍,就是苟政难于接受的了。 同时,由于来自苟氏集团施加于屯民身上除生产耕作之外的劳役丶兵役,各屯营都发生了不少逃民事件,包括苟政最重视的由屯骑副将郭将直接负责的渭南屯田区。 而逃逸的屯民们,流散山野的都很少,大多为境内的豪强堡主们所收容,成为他们的雇从。这自然又引出了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地方土豪势力。 事实上,别看苟政入主长安之后,几次战役下来,军威大振,关中夷夏,无不摄服。但就以目前关中的基本形势来说,还是苟政与地方的豪强右族势力共治。 这些豪强右族,作为地头蛇,不只在地方上盘根错节,同时掌握着大量包括人口在内的生产资料,而这些都是势力与权力。 而被苟政视为内核地盘打造的京兆郡境内,哪怕有苟军大军镇压,情况也相当严重,这是基础条件所决定。 对于这些情况,苟政还是有相当心理准备的,若没有一定的认识,他也不会果断选择与关中豪右合作。但有些事情,真正见识到了,依旧难免心头起火。-三`叶·屋, ,首~发¨ 比如,与苟氏集团争夺流民乃至吸收逃逸屯民,很多豪强势力都是偷偷地做,只做不说,但在灞城却有个叫呼延毒的匈奴土豪,竟是肆无忌惮地接收,甚至大张旗鼓地与灞城当地屯民争夺腴田及水源,真是毫无敬畏可言: 此事,除了让苟政记住了那个叫呼延毒的胡酋并下令监视之外,更为重要的,是让苟政意识到,前路维艰,欲治关中,还有很长一段辛苦旅途要走。 别的不说,放眼关中诸郡,有多少如呼延毒这样的夷狄土豪丶夏人大族?怕是数不过来的,如呼延毒这种行事恣意丶不知收敛者,实则不足为惧,真正可虑的,是那些伪装丶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暴起朝你咬上一口的人与势力。 人心难测!欲治关中,乃至天下,第一大难事,恰恰是收拾这些丧乱的人心或有诸多不谐之处,但瑕不掩瑜,至少京兆乃至整个关中,落入苟氏集团手中后,进入了数年难得一见的恢复期,这便是积极且值得肯定的现象,同时也是苟政对主要矛盾的解决成果。 此次出巡,苟政一直走到潼关,方才踏上返程。原本,他还想顺便去弘农走走看看,那里是关中之门户丶河东之羽翼,同时那里土地丶城池也记录着苟政的发家之路,对苟政来说,也的确具备特殊意义。 不过,一则消息的传来,打消了苟政继续东巡的念头,促他返回长安。倒不是长安出现了什么重大变故,只不过,前后脚来了两波客人,让他的注意力不得不回顾。 其中一波客人对苟政来说已经相当熟悉了,来自并州张平,而使者更是苟政的老朋友,并州从事马先。据郭毅信中,马先此来,是代张平向苟政求和,没错,就是求和,意欲与苟氏之间,尽去前嫌,恢复友好: 而另外一波客人,则更让苟政感到惊奇,来自幽州,奉燕王慕容售之使命西来连络。不论其意图如何,都证明一点,占据关中的苟政,已经作为主角之一踏上“华夏大舞台”,并进入主流视野,没有任何一股势力敢于忽视这个崛起于西方的新兴势力。 永和七年春二月十九日,苟政匆匆返回长安,回城之后,洗去风尘,慰问家人,接见僚属,一通惯例操作之后,苟政方腾出时间,接见来客。 首先会面的,当然是老朋友马先。在过去的一年中,虽不如河东时期那般频繁,但苟政这边与马先的联系,一直未曾断绝,而凭借着在太原那边的官方身份,马先也一直默默向关西提供着并州那边的军事丶政治丶地理等各方面情报。 或许在最初,马先受命于苟政,多有胁迫无奈之处,但到如今,将近两年下来,马先的想法与心态也逐渐发生彻底的变化了。 最重要的转折,毫无疑问是苟军西征,并成功攻取关中,入主长安。′d-u¨s_h,u′8/8..\c?o′m_此事之后,不只苟政蜕蛟化龙,于马先而言,也有一种心明眼阔的刷新之感。 由于商贾出身,马先在张先的幕府之中,并不受重视,虽然领着刺史府的钱粮,但手中既无多少实权,更没有什么发言权,自是不如意。 相比之下,苟政枭雄之资则在一桩桩事件中,渐渐折服马先,而事实也证明,那的确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在苟丶张处在蜜月期的那段时间里,借着通行便利,马先向苟政提供并州各方面情报的同时,也暗中为苟政筹集了不少粮食丶马匹丶铁器等物资,输送到河东。 当然,通过对解盐的营销,马先的商队,也捞取了大量财富,并用以结交并州军政职吏,以维护其安全及利益。虽然因为苟政西征之后,苟张之间再度交恶,那种大发横财的日子随之远去,但马先与苟政之间的合作,却更加紧密了。 去岁,若没有马先秘密将并州军的动向提前向苟军透露,由苟武率领的河东苟军,可未必能以那样的方式获取对并州军的完胜,解河东危局。 可以说,苟政与马先之间的关系,是经过血与火的考验的,对马先,苟政也自是以礼相待,这样一个高级间谍,可实在难得。 另一方面,在长安再度面见苟政,马先也展现出对苟政前所未有的“忠实”品质。因此,二者的会面,与其说是一场使节往来,莫若说是一场述职谌见。 苟政公府内,有一片占地不小的马场,供苟政平日里骑马以及府内骑士训练之用。春日高照,跑马场内,一骑正在疾奔,骑士的骑术显然很好,甚至可以用高超来形容,未饰鞍,却丝毫不影响其在马背上的矫健活动。 一直到跑了几圈之后,方才缓缓停下来,伴着一阵健马的嘶鸣,出身略阳的汉子连英杰跃下马来,兴冲冲地跑到苟政面前,笑道:“主公,此马甚是强健, 定是冲锋陷阵的好帮手,好宝贝!” 看他那见猎心喜的模样,苟政微笑道:“前者你在秦州,作战勇猛,颇有功绩,未及重赏,这匹马,就赐与你为坐骑!” 闻言,连英杰那张粗豪的面孔仿佛花朵一般绽开来,喜不自禁,生怕苟政反悔一般,道:“多谢主公,君无戏言,主公可不能反悔!” “宝马赠英豪,你是难得的骑将,此马配你,总不算辱没!”苟政轻笑道, 并没有指出其言语中的“不当”之处。 而面对苟政的赞誉,连英杰更是喜笑颜开,一张大嘴都要咧到脑后去了。 进入永和七年之后,对于关中苟军的部署,苟政又有一定的调整,比如秦州那边,苟政便将弓蚝及其所率果骑营给撤回来了,这也算苟政的看家将领丶部队。 作为弓蚝的下属,连英杰也随其返回长安,并在了解过其能干与功劳之后, 调至公府,担任玄甲队长。 在随苟雄西征天水的过程中,在新附之众中,连英杰的表现,是相当突出的。不只在略阳凭借着在氏羌部众中的名声,帮助苟雄招揽了好几百骑土,在进军天水的战斗中,也格外英勇。 就象他当初拜见苟政时所言那般,他的一身本领,大多在马上,在战场上, 也用践行其言,纵马横,冲击敌阵,几无可挡,在对仇池军的冲击中,打出了弓蚝一般的效果。 后来,在天水初定,连英杰也随军西进,尝试对陇西王擢军发起进攻,虽然结果不如人意,出击的苟军损失很大,但连英杰是极少数在敌军追击下完整地把部卒带回冀城军官。 这绝非一个一勇之夫,更具备相当的战场智慧与嗅觉,从当初他在乡人观望之馀,便主动东向投效苟政,就已经看得出来。 有这些表现打底,作为略阳乡梓,连英杰迅速融入苟军,并得到苟雄与其顶头上司弓蚝的认可丶推荐。 但是,作为一个氏豪,一跃成为苟政亲兵营中的玄甲(重骑)队长,依旧让人侧目,这份信任与重视,也真正俘获连英杰的忠心。 马场边,主客席间,苟政偏头,态度温和地看着一副躬敬姿态的马先,笑吟吟道:“先生果然是孤的好朋友,孤军中正缺战马,这些厚礼,孤就不做退却, 收下 了!” 闻言,马先赶忙表示道:“能为明公提供益,是在下之幸!” 马先此来,当然是带有厚礼的,来自并州的马匹丶毛皮丶酒水等,尤其是其中五十匹战马,更是有价无市的宝贝。这些都是他私下置办的,张平可没有那么大方。 说起来,前前后后,仅通过马先这条线,苟政便从并州方向得了上千匹马,其中半数都能用作战马,很是难得。就冲这一点,马先便值得苟政重视了。 “还是老规矩,不能让先生白担危险,孤稍后当命人备好金银丶绢帛及食盐,先生返回之时可领取!”苟政笑道, 闻言,马先却摇头道:“多谢明公美意,不过,在下却不敢受之!” “为何?”苟政略表讶然。 马先起身,郑重地拜道:“前者,通过营销解盐,在下已获大利,公之恩德,感激不已。此番所携货品,权当在下,为贺明公攻取关中,些许薄礼,还望明公勿要嫌弃!” 听马先这么说,苟政稍微愣了下,旋即露出满意之色,笑吟吟道:“先生如此盛情,那孤也不矫情,便厚颜笑讷了! 1 说着,苟政还向马先拱手示意。马先见状,自是连道不敢,姿态更加卑敬。 与马先会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只有这一次,马先显得最为坦荡自然了。 这种变化,苟政自有深刻的体会,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人心的变化与倾向。 “你我相识,时日亦不短了。过去一年半中,先生也为孤立下不少功劳,足表心迹,孤也不能毫无表示!”苟政在少许沉吟后,说道: “这样,从即日起,先生便是我公府参军,为保先生安危,此事不便公开。 但孤允诺,终有先生功成名就丶正大光明之日!” 闻言,马先顿时大喜,起身感激地拜道:“在下,拜见主公!” 在苟氏集团魔下,僚属对苟政的称呼大抵有四个,主公丶明公丶使君丶将军,根据亲近关系区别,而“主公”之谓,到如今只有真正得到苟政认可的“自己人”才可以称呼。 “先生免礼!” “谢主公!” 起身之后,望着苟政,马先又郑重拜道:“主公,属下有一事相求,万望应允!” “但说无妨!” “属下膝下独有一子,年方十一,养于太原,为免分心,也为护其周全,属下欲送之于长安,若主公能代为关照,属下感激不尽:, 听是这事,苟政深深地看了马先两眼,如允诺一般,严肃应道:“但且送来,孤必视其为亲子,寻最好的老师教育之,培养长材!” “多谢主公恩典!” 谈完主臣之间的“天事”之后,苟政这才过问起来并州的小事,以一种玩味的语气问道:“以你之见,张平此番求和,值得相信吗?” 第205章 并州虚实,燕王之请 第205章并州虚实,燕王之请 面对苟政问题,马先缓缓地摇了两下头,而后以一种笃定的语气应道:“若以属下直言,张平之心不可揣测,其诚也绝不可轻信。第一看书蛧 已发布蕞芯漳劫 过去近两年间,张平与主公相交,几度弃信背义,对主公之常怀窥测之心, 其狡猾多变丶反复无常,以主公之明智,想来也难以放下提防!” “不错!”苟政颌首,道:“张平此类,野心勃勃而又首鼠两端,前脚卑辞厚礼,后脚背刺偷袭,怕是常事。因此,孤好奇的是,张平此番遣你西赴长安, 屈意求和,其中必有缘由!” 迎着苟政询问的目光,马先低头斟酌了下,拱手道来:“禀主公,属下虽在并州刺史府,实为敬陪末座,此番若非并州文武摸不清主公对张平态度,再兼别驾贾雍举荐,这出使之事,恐怕还轮不到属下。 因此,对张平心思及并州军政,属下只能以所观所闻,加以推测,若有失准之处,还望主公恕罪!” “且说说看!”见马先这副谨慎的态度,苟政示意道:“虚实真假,蛛丝马迹,皆有其理,如何取信,我自有判断!” “诺!”马先这才缓缓说来:“属下出发之前,别驾贾雍曾对属下交待,此行目的,并不在于同主公重修旧好,而在于稳住主公,以免关中之师东出,威胁并州。 至少,也要寻求河东之师停止攻掠,恢复双方边境安宁。过去近一载,建武将军在河东,屡次遣劲旅渡汾丶北上,袭扰平阳,诸葛骧既不能制敌,又不能抑止,屡屡请援,张平已不胜其扰 “便是如此,也不至于使张平低头屈服!”苟政道。 马先道:“明公或许不知,自前年秋冬,奉邺城之令南下河东,并州军与主公义师之间,激战数次,几无胜绩,损失惨重。 就属下所闻,张平虽则深恨主公,然屡战屡败之下,更有忌惮与恐惧,忧虑主公起复仇之师东进。 试想,主公据河东一郡之地而守时,尚且难敌,何况如今主公已拥关中,王霸之业已成,张平岂能不惧? 再者,为图谋河东,张平前后动用兵民近十万,仅将卒损失便达两万馀人, 钱粮牲畜消耗更难计数,付出如此大代价,却仅仅得到一个残破的平阳郡,还饱受袭扰。 这两年间,并州军民物力耗竭,州郡困顿,上下士民,多有怨愤,民怨迭起,张平亦深为忧烦j “自岁春平阳一番交手过后,算起来,并州也休养近一年了,以太原之物产,当有所恢复才是!”苟政听得微微颌首,说道。ˉ|新?完ˉ)a本31神#站e′ !无+错?内?+容) 马先摇头,应道:“首平阳罢战之后,并州内忧暂得控制,然外患却日益深重。 前者,代王拓跋什翼犍遣拓跋三部族南下,雁门丶定襄多受其扰,张平不得不引太原之兵北上抵御,麋峙日久,虽然最终却之,然并州北边官民将卒,损失惨重。 过去半载,趁中原大乱,赵国子遗相攻,代国南侵之举未曾停歇,并州饱受其扰,却无可奈何?去岁深秋,铁弗匈奴又生变故,东掠西河 并州本非富庶之地,除太原之外,境内田土大多瘠薄,连番损失,早已元气大伤,实力不复,张平自不敢再恣意出师,更虑外兵攻伐。 另,鲜卑丶匈奴之患不休,但终只是疥癣之疾,欲突破并州关山,进入太原,威胁晋阳,实力终有不足,并州士众愿追随抵御者,不在少数。 真正为张平忌惮的,却是山东的燕国。自去岁开始,燕王慕容礁趁河北大乱派兵南下,到如今,已然全取幽州,克河间丶渤海等地,声势越发强大。 眼下,石只与闵相持于襄国,胜负未分,据传,张平忧虑燕军暂舍冀赵之地,而派兵西进,攻取并州: 苟政一直倾听着,仔细品味丶甄别着其中有用的信息,听到这儿,忽然开口,说道:“孤若是慕容伪,河北未定的情况下,绝不可能将目标转移向西,攻打太行之隔的并州。张平之虑,实为杞人忧天,并州难道无有识之士指出?” 马先道:“去岁,代郡人赵棱率部众弃燕西投,张平纳之,由此得罪慕容鲜卑。眼下河北,冉魏所向无敌,军势强盛,难以力取. ” 苟政有些明白其中的逻辑了,不由笑了笑,道:“就张平这等见识与器量, 还妄图与群雄相争,思之令人发笑!孤若据有并州,纵然不东出太行与燕赵相争,也当西取关右为基,再不济也要北遂鲜卑,西定匈奴,引代漠之众南下,以争天下,何至于此,束手束脚,进退失据!” 作为张平与并州的苦主,苟政当然有资格说 这些站着不腰疼的话,对此,马先也顺势恭维道:“只可惜,张平虽有枭雄之志,却无主公这般明睿之智丶统驭之才,纵拥并州六郡十馀万户夷夏士民,又岂能成事?” “哈哈哈!”苟政大笑两声,舒出一口气,说道:“并州局面如此,孤可暂时放下并州之患了,河东可得片刻喘息了!” 张平能够看到的,当然只有苟政在关中的强势,苟军的强大,自不知苟政这边的虚实,更不知他的战略走向。??兰#兰??文?±/学? ±±更¨?=新′最¨(快![|苟政毫无东出之意,短时间内更不可能去打并州。 因此,苟军对并州,实则没有多少威胁,苟政更没有多少仇恨之心。只能说,情报消息的不对等,让张平做贼心虚了,或许去岁东出河南也造成了一定的误解。 而张平遣使之来,本就漏怯,派的人还是马先这样的“自己人”,使苟政对并州,知根知底。在生产恢复发展优先的战略前提之下,苟政本就要尽量避免战争,而放眼苟军眼下的地盘,唯有地处前突部的河东郡,最为危险,尤其是来自并州方向的威胁,最为巨大。 曾经,为了关中,苟政可以有破釜沉舟丶舍河东而就雍秦的决心,但如今不同了,欲守关西,必固山河形胜之险,再加之解盐之利,苟政更加不可能放弃河东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平却主动遣使来和,对苟政来说,也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再无惮虑可言. 转眼,再看向马先时,苟政的目光则显得更加欣喜了,当初闲布一棋,如今在并州方面已起到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了。 轻舒一口气,苟政态度更加温和了,以一种认可的语气说道:“有先生在太原为孤张目,通报情况,孤可无虑于并州之变了!” 见状,马先当即表示道:“属下出身寒贱,为主公所看重,得效犬马之劳, 实为属下之幸!” 闻言,苟政当即说:“你出身寒贱,孤出身也不高嘛!那石勒更是奴隶出身,然其取得功绩,放眼历史,谁敢忽视之? 以孤看来,出身高低不足为道,所建功业,方得留名青史,孤与你共勉!” “多谢主公!”面对苟政的鼓励,马先一副动容之态,屈身拜道,发乎真心地感激。当今之世,大抵也只有苟政这样的人主,能对马先这种身份的人,说出这番话了。 让马先起身,苟政略作沉吟之后,交待道:“张平之意,孤已明了。这样, 你回并州之后答复他,和议之情,孤应允了,河东那边,孤会去一道命令,停止对平阳袭扰。 不过,孤也有一个条件,双方边界重新开放互市,不得阻止并州商贾南下, 与河东丶关中交易。 另外,再替孤给张平带一句话,希望他此次能够遵约守义,不要再自误。 虽然,孤对此人,并不抱什么希望, 2 “当然,最后一句话,就不用说了!”苟政以一种玩笑的语气,强调道。 “诺!”马先也笑应道,苟政这般“好说话”,对他的使命而言,也是有利的,至少方便他复命太原,此所谓不辱使命。 “还有!”看向马先,苟政以一种认真的语气说:“并州方面,孤实无大忧。相较之下,孤更担心先生之安全,毕竟间作之事,如履薄冰,常与危险为伴。 因此,先生回并州后,行事当万分小心,万事当以保全己身为先,如无必要,无需轻动!先生的价值,胜过千军,孤需要用在大处! 孤在晋阳,也埋了些间客,届时,孤会交待下去,让他们听从先生之命令。 从此以后,并州情报诸事,就以先生为主。 另,若有机会,对燕国方面消息,先生亦可尝试打听。一切,拜托先生了!” 见苟政向自己行礼,马先哪敢怠慢,感托付之重,严肃地拜道:“请主公放心!” “走,府中已备好酒食,先生当与孤同堂就食,就当孤为先生接风洗尘了!”苟政招呼着,往马场外走去。 马先快步跟上,主臣二人,一边走,一边继续商谈着,显得格外亲近。而在堂宴间,马先又意外地提及一事,开春之后,占据充洛的健曾遣参军杜山伯至晋阳 对此,苟政立马便上心了,问道:“可知其意为何?” 马先摇头,道:“不曾清楚,属下只知,张平曾密会温纳图万山伯,所谈之事, 未曾泄露。” 马先的这则情报,自然引发了苟政的无限猜测与联想,面上的轻松与笑容消失了,眉头下意识地起,琢磨良久,道:“此事,似乎不同寻常,你回并州后,当关注一下此事!” “诺!” 健这氏酋,该不会想着联合并州军来攻我吧?张平这厮遣马先之来,该不会是为了麻痹我吧?因为此事,苟政在心头泛起了嘀咕。 而不事性如何,他都不敢大意了,马先带来关于并州方面情报的喜悦情绪, 也消散许多。 “在下李洪,拜见明公!”澄心堂内,气度从容的燕国使者,向苟政拜道。 虽然面对苟政这等割据一方的豪强,这李洪却显得格外自如,态度不卑不亢,还不忘观察着苟政的长相与反应,举止之间隐隐带有一种大国之使凌小邦之君的傲慢。 李洪注视着苟政,苟政也同样审视着此人,对其无礼,似无察觉,不过语气相当平淡,道:“免礼!请坐!” “谢明公!” “孤与燕王,分据东西,平日素无往来,此番来使,实出意料,不知使者此来,所为何事?”苟政问道。 听苟政言语间竟有与慕容伪并论之意,李洪听着,可倍觉刺耳,眉头微燮。 不过,却也没有表现出不愉来,而是拱手道:“今北方大乱,关东羯赵馀孽相攻,河北赵魏麋战日酣,生民无不饱受茶毒,燕王于心难忍,有举兵南下,拯溺黎庶之心,然恐实力不足。 闻明公举义师,复长安,定关中,愿与明公,同赴中原!燕王与明公,皆受命于朝廷,若燕王发辽东之兵自蓟城南下,明公引关右之众自长安东出,两方合力,何愁关东不定,功业不成.. 一上来,李洪就尽情地给苟政画了张大饼,听得苟政一愣一愣的,有种极不真实之感,鲜卑燕国,慕容伪,我们很熟吗? 见苟政愣神,李洪又道:“在下西来,明公仁义之名,遍传山西,难道忍见天下黎庶,饱受战乱之苦丶凶暴之虐?” 听其言,苟政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孤自有戴乱之志,济民之心,然关西久乱未定,民少力弱,军疲粮尽,眼下,实无力东出。 不过,孤虽不曾与燕王谋面,对燕王之智略,燕军之强大,也早有耳闻,心中敬佩。中原虽乱,然赵魏相攻,穷耗不已,早已是虚有其表。 以燕军之盛,一旦南下,必是石只臣服,冉闵授首,何需区区苟政?” 见苟政如此捧慕容伪,作为臣属,李洪略有自得,不过却也记得自己的使命,又道:“燕王自有讨灭仇之志,然关东之事,实非燕军一力可平,明公若肯引师东进,待关东平定,我王愿与明公共分中原!” 又是一张大饼,苟政听得,心中发晒。 第206章 对燕关系 第206章对燕关系 任李洪如何巧舌如簧丶花言巧语,苟政都不为所动,对慕容伪所邀,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一通太极推手之后,将其礼送出府,仍归宾馆。~d¢i.y-i,k¨a*n~s\h~u-.+c′o+m? 表面态度虽然含糊,但苟政打心里,对燕国来使之事,还是相当重视的。不为其他,即便有了他这只蝴蝶的乱入影响,依关东局势之发展,未来的北方,慕容鲜卑仍会占据一席之地,这既是大势,也由实力决定。 对于这样一个已然露出锋芒丶可做预期的强大势力,不管乐不乐意,同在北方这个槽里吃食的苟政,都必须得打交道,早晚而已。 由于时局所致丶交通断绝,此前双方之间,是没有任何联系的,甚至于慕容伪真正知道苟政这样个人物,都是他入主长安之后的事情。 而苟政一直以来,都忙着在北方群雄的夹缝之中,抢下一块地盘,也从没想过,与还远在幽燕的慕容鲜卑会有什么交集。 但燕国此番突然来使,不可避免地将苟政目光从关中稍稍挪开,以一种更高丶更广阔的视野,看待天下局势。 如今,苟政割据关中之势渐成,虽然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重心都将放在发展关中丶巩固基业之事上,但燕国的存在,就同南方的晋朝一般,是不可能忽视的。 尤其是,河北战场上赵魏相争,双方的血都快流干了,就算正常地按照这种形发展下去,苟氏与慕容氏之间的直接接触,并不遥远了,也意味着他潜心发展恢复的时机也同样不多了。 而等燕国克定河北,没有赵魏之阻隔,也意味着,苟氏集团将彻底与燕丶晋两大势力接壤,甚至可以说直接处在两方的夹缝之间。 一旦形成那样的局面,苟氏将如何自处? 对于这些,苟政此前并没有过于仔细全面的思考,毕竟生存与发展才是他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但,慕容伪来使,则说明他已经进入其视野,也由此引发了苟政对“苟燕关系”的思虑。 最关键的一点,当燕国扫平河北之后,苟燕之间,可否共存? 若以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或许答案是无疑的,然置身其间,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凶险,苟政并不敢抱以绝对自信。 于苟氏而言,未来最好的局面,莫过于晋燕相争于中原,苟政在关中默默发育,终成三足鼎立之势。?·¢咸,,·鱼[$看?_`书¤ ′ˉ免?费$e阅ˉ}读a: 这种考量,可以理解,也是最好的预期,但仔细想来,却难免一厢情愿。首先一点,不管是燕国,还是普朝,这个时期都是人才辈出,当权者更不乏雄才, 以他们的见识,怎么可能放任苟政在关中坐收渔利。 三角关系固然是最稳固的,但在天下这盘大棋局上,三足鼎立之势,可不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也不可能完全靠“苟”就形成的。 一旦实力不足,抑或漏怯,不管是燕国还是东晋,又岂能不窥探关中?甚至于,双方会不会先将苟氏这个意外因素解决了,而后再做南北对峙? 这种情况,可不是没有可能。如今的苟氏集团,仍然处在替代原史枋头集团的过程之中,而氏是如何在晋燕的夹缝之中崛起,最终鼎足西北,靠的可是一场场针对普燕的军事斗争,那是打出来的地位。 以此为鉴,苟政可不敢认为,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关中发展生产丶积蓄实力。即便,他如今头上还坚持戴着一个“晋”帽,但慕容鲜卑又何尝不是? 就连燕使会面用的说辞,都还不忘举着建康的正朔大义,然时局发展到一定地步,能顶什么用? 而况,自在廓县与司马勋那一场大战之后,苟政与普廷之间的关系实则仅维持着一个虚假脆弱的体面。这种局面的促成,只因为桓温不出,建康无法对苟政形成有效制裁罢了。 而以殷浩统筹指挥之才,能把中原收复,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就这,还得打个大大的问号。若让桓温出兵,那还不如先让苟政在关中折腾。 同时,不管是在河东,还是在西进关中的过程中,靠着高擎晋旗,苟政也的确获取了不少便利,到自前为止,有大量北方豪右因此而投效苟政,抑或减轻反抗。 但有一点始终是明确的,所谓晋室的正朔大义,绝非孤立,是要与羯赵暴政苟虐与北方大乱局势结合起来看待的。 到如今,可以说晋室大义的福利苟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在入主长安之后, 那面“普旗”反而成为苟政的负担,同样成为旁人攻击他的名义与借口。 别的不说,再来一次司马勋偷袭关中这样的事件,甚至于普廷那边直接下场,除了强硬的军事手段,苟政没有其他任何反制 手段。 比起原史上的符氏,苟政在关中最大的优势,或许就是他“汉人”豪强的身份,比起氏胡,更容易获得关西夏人的拥护。+x,s,a+n?y*e?w?u`._c¢o\m* 然若与普室决裂,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自动放弃这份优势。虽然根本上决定一个人抑或势力选择的,乃是基于实力与利益的立场,但在这两者无法形成绝对差距的情况下,大义名声的作用,将立杆见影,左右许多人的选择。 须知,凉州张氏僻处西睡,与普室是若即若离,但长久以来,也就敢称王称霸,而不敢撕破脸皮,撤下普旗。 因此,苟政眼下虽然勉强实现对关中的占领,但他面临的局面,实际上比起“秦”,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苟政一直想专注于关中根基的夯实与巩固,寄希望于通过臣服与韬晦,让普军将北伐目标集中在关东。但是形势不由人,现如今他甚至得顾虑,普廷会先将他这个“贰逆”剿除了,再定中原河北,一如历史上桓温第一次北伐。 而比起氏这种夷狄政权,苟政这种夏族豪强,似乎更应先行剿除,将威胁扑灭在萌芽::: 李洪离开后,苟政沉思了许久,几乎一个下午,都在澄心堂内步,思谋, 万般思绪,五味杂陈。 虽然对当前苟氏集团面临的主要矛盾他依旧有清醒的认识,但如何面对来自晋燕这两大强权的挤压,他依旧深为忧虑,难有一个清淅的思路,这个世间太浑浊了,各种杂乱的信息丶选出的意外,都容易对苟政的判断产生干扰,他毕竟不是真的开着一个全图挂在经营。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苦思无果之下,苟政决定,就此事咨询一下他的僚属们。这些个豪强右族,当世才俊,可不能白养着,同时,也未尝不是对这些人等又一种试探。 最先被苟政叫来的,自然是军谘祭酒薛强,有之前的基础,苟政也相信在战略大局规划上,薛强能够提供一些帮助,至少能帮他开阔思路。 “燕王来使之事,威明已有所耳闻了吧!”澄心堂内,主臣落座,苟政一点也不客套,直接问薛强道。 薛强颌首。 苟政开门见山,又问:“燕王欲邀孤出兵,与其联合,夹击赵魏,平定关东,威明如何看待此议?” 闻言,薛强明显愣了下,然后眉头果断起,思吟少许,抬眼反问道:“不知明公意欲如何,可曾答复?” 注意到薛强那严肃的表情,苟政眼神微闪,轻轻摇头,道:“孤对此事,正有疑虑,难以决断,因而寻威明前来,参谋一二!” 见状,薛强似乎松了口气,又思付少许,方才说道:“以在下愚见,燕王此番来意不诚,明公当加以戒备才是。” “从何处看出?”苟政眉头一扬。 薛强看起来已经有了思路,挺身昂首,恢复了平日的自信风采,从容叙说道:“其一,冉闵围襄国,自冬及春,赵魏双方战已有百日,石只已然式微, 冉闵锐气亦不复当初。 而燕国休养了一整个冬季,以其兵众粮足丶卒精将勇,徜若举大兵南下,纵然无法将赵丶魏双方一举剿除,破灭一方问题总是不大的,何需假他人之力?” 苟政点头:“不错,燕王韬光养晦,小步快走,已稳稳扩张了一年,羯赵馀孽却相互攻杀丶剧烈内耗了一年,双方实力已有根本上的扭转,此时,便将冀州魏赵势力绑在一块儿,恐怕也不是燕军对手。孤若是慕容伪,值此时机,早就发大兵南下,饮马大河了!” “其二!”薛强继续说道:“即便燕王虑冀州纷乱难定,冉闵军势强悍,避免力敌,欲引外援,何需舍近求远?并州张平丶头姚弋仲乃至兖州健,这些豪强虽同出羯赵,但燕王若肯招抚,彼等未必不肯臣服。 乃至于,若树再闵为共敌,纵再魏为虎,群狼扑上,也足以将之撕碎。而明公与燕王素无往来,初通使节,便盟以此等大事,不亦唐突?” “或许,燕王只是看中了关中的地利形胜,以及孤与冉闵之间的仇恨,来使适才,可屡屡提及杀兄之仇,意欲说东孤出兵!”苟政若有所思,应道。 对此,薛强眉头稍紧,继续道:“其三,燕军若自蓟城发,至襄国不过数日路程,明公若发大兵,却需越千里丶翻太行,另有并州丶氏丶再魏诸势力之阻隔。 此等境况,以燕王之略,未必不知,以主公之智,岂能不晓 “听威明话里之意,是不赞同孤出兵,与燕王联合?”听其口气,苟政突然开口了。 闻问,薛强没有丝毫尤豫,拱手道:“明公,恕在下直言,此无异于与虎谋皮!明公若贸然东出,赵魏受迫,形势日沮,于燕国有利,于明公则大不利,此事显然。” p> 正自劝说着,薛强忽然注视到苟政双目中那明亮的眼神,以及嘴角衔着的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明白了什么。 收声,略作调整,脑筋急转,薛强又以一种从容的语调,说道:“何况,明公前者反复强调,关中之事,在于偃武修文丶屯田养民丶劝课农桑,此为发展战略,以明公之瑞智,岂因区区说客,三言两语,便轻易改弦更张,坏经略大计?” “威明知孤啊!”听薛强这么说,苟政轻笑一声,以一种肯定语气答复道:“孤若发兵东出,趟中原的浑水,无异于火中取栗,为燕军做嫁衣,如此不智之举,岂能为之!” “不过!”笑容一敛,苟政又沉沉地道来:“以威明分析,燕王此番来使, 用意为何?你所言‘不诚’,在于何处?” 找回思路,薛强拜道:“以在下浅见,燕使此来,未必对明公发兵抱以期望。然能说动明公,于燕国总是有利无弊了。 时下北方形势,冀州是乱战之源,厮斗不休,其他州郡固然混乱,但也已形成基本的割据局面。明公与张重华分据雍丶凉,张平据并州,荷健据司丶充,段龛据青州,张雍据豫州,周成据徐州....· 如此局势,纷乱之中,已然形成一种短暂平衡,而这种局面,对燕王来说却未必有利。需知,过去一年,燕王之进取,吞并幽州,攻略冀北,皆是乱中取利。 对燕王而言,中原河北,自是越乱越好,群雄相争互耗,实力损减,燕军自可居幽燕之高,南窥天下。 此番,若说得明公东出,河洛之地必然大乱,至少氏绝计不可能坐视不理,若明公与氏长期斗,或许又将是赵魏相争之局。 待燕军扫平河北,再一举攻取明公与健,岂非易如反掌?若能将关中拿下,那么燕国将彻底奠定北方之势,形成与普廷两强相争之格局, 薛强的分析,于苟政而言,自是越说越离谱,然而细思之,又无法断然否定这种可能。拧着眉,思吟少许,苟政疑声道:“慕容伪,能有如此大略?其野心勃然若此,河北尚未平定,已然窥测整个北方?甚至惦记我关中?” 感受到苟政言语间的丝丝质疑,薛强以一种谨慎的口吻,说道:“在下认为,不可不虑!” “孤不应之,其又如何?” 薛强道:“那么,此番来使,也不失为对明公的一次观察与试探。在下一直认为,河北之争,燕国终将获取最终胜利。 而明公据关中,也早晚将直面燕军锋芒。届时,只要燕王有志于天下,则必难放任明公安坐长安,治关西.... 随着薛强的叙说,苟政的面皮,也下意识地跳动了几下:, 第207章 主要矛盾 第207章主要矛盾 “威明对燕国之警剔,更甚于孤啊!”在思吟少许后,苟政长呼一口气,看着薛强,幽幽说道。·看¢书\屋~小-说_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 对此,薛强并不隐晦,点着头答道:“恕在下直言,明公如今虽克定关中, 然士民之心尚未归附,已附者其心不定,旦逢剧变,必有反复;虽已着手休养, 然时日尚短,馈军之资不足,民用之耗匮乏,国力实则屏弱不堪: 且北有匈奴丶鲜卑之扰,南有梁州丶仇池之恨,西则有王擢丶张重华之恶, 皆不得不防,关西形势之于主公,并不安全! 明公欲立足于关西,路其漫漫,而必修远.. “威明所谈诸事,孤不无察觉,然与燕国,似无干系!”苟政眉宇稍阴,平静地说道。 薛强从容道来:“明公当知,在下一直认为,慕容鲜卑必然称雄于关东,与晋室并立。 数十年来,彼虽广揽中州士民豪杰,选起名流才俊任用,尽显英智明略,然胡虏毕竟是胡虏,其贪婪强霸,比之胡羯遥凶之时,恐怕不多让。 倘在下侥幸得言之,燕国雄据东方之时,与明公是敌非友也!” “威明此言,是否太过笃定了?”对其言,苟政皱着眉,轻声道。 这么长时间下来,在数度与苟政的交流之中,对天下局势发展,薛强已然彻底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认识办法,并固执己见,甚至可以看作是他在苟氏集团的政治理念:攘夷兴夏。 不管是本身的“夏族主义”也好,抑或是基于遂渐形成的政治利益立场,薛强在苟政面前日益呈现的,就是一种强烈警剔丶谨慎反对夷狄虏蛮的形象。 此番对燕王来使的态度,也是这种“攘夷兴夏”理念的延续,不足为奇。不过,于苟政而言,华夷之辩值得重视,也可以利用,但并不是一切决策的前提, 不是非此即彼。 凡事还得辩证地看,得根据形势变化丶发展需要来决定立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生存与发展利益,才是苟氏集团的根本立场来源。 就拿当下来说,苟氏集团内部,就有不少夷狄将吏,除了羯人,其他北方蛮夷几乎都有,杂胡出身的丁良,甚至是排名前几的建节将军。我的书城 耕鑫最全 因此,薛强的很多观点,苟政也就听听,根据自己的考量予以采纳。另一方面,苟政不否认薛强的战略眼光,但天下大势可不是他一人能够说尽的,未来形势发展,就连苟政自己都难以窥清,何况他薛强。 在苟政这边,就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若要苟政依薛强之论去决策行事,也是不现实的。 这一点,在长达九个月的接触中,薛强也已慢慢察觉了。苟政的确爱才重贤,但在礼遇尊崇的同时,骨子里主意却很正,难为旁人所左右。 对于这种情况,薛强则延续着自己的矜持,以一种看淡的态度,说道:“军国大事,本该兼采群章,此为在下一家之言,明公姑且听之,不论是否采纳,只教明公心中有所准备,在下便不算白费唇舌!” 言罢,薛强甚至当着苟政的面理起了袖子,一副淡淡然的模样。 见其状,苟政也不着恼,反而以一种认真的口吻,说道:“威明之意,孤已悉之?然燕使既来,此事总需有个说法,如之奈何?” 闻问,薛强泰然应道:“燕使,三言两语即可打发。然于明公而言,与其揣度燕王来意,顾虑鲜卑威胁,不若潜心发展,励精图治,积蓄兵马钱粮。 关东乱事终结,仍需年月,晋室北伐,遥遥无期,在燕军南下丶晋军北进之前,明公仍有一段安心发展的时期,此为天时机遇,务需抓牢。 自身强大方为立足根本,只需关西安定,上下同心,届时不论晋燕,明公皆可借关西山河形胜而御之,何虑之有?” 听其所述,苟政洒然一笑,略带感叹地道:“话是如此,道理亦通,然知易行难啊!要做到如威明所言那般,还不知要历经多少辛苦与波折:, 北“创立基业,本是披荆斩棘丶路蓝缕,明公志才齐备,乃有今日,岂能为区区难关所阻?”薛强慨然道:“何况,依明公恢复致治之策,只需坚持两三年,成效必着!” 苟政笑了笑,礼节性地向薛强作一揖,感谢其进言,也结束了此次对话。 总的来说,薛强的看法与论调,在大方向上与苟政还算是一致的,与其一番交谈,也算坚定了他的一些想法与筹谋。 不过,本着兼听则明丶偏听则暗的理念,也为照顾其他僚属的情绪,薛强之后,苟政又分别召见郭毅丶杜郁丶王堕等人,谘以燕使之事。 结果,大伙的态度都比较趋于一致,基本都明确反对受邀出兵,只不过在对燕国的关系与态度上,有所差异。?2/咸¥`x鱼/|看`书£网??? |首,发$除了薛强明确表示对燕国的忌惮与防备之外, 如郭毅丶王堕者,则倾向于同慕容伪交好。 理由也很简单,一者双方地盘未接壤,此前也并无嫌隙,同称晋臣,虽各具讨伐之志,但还没有直接利益冲突,有交好的基础; 二者关东群雄,燕军一家独强丶独大的形势,日益显著,面对强大的燕军, 稍事韬晦,也合权变,贸然得罪,招致其敌对,于苟政并无益处; 三者,若引燕国为援,哪怕仅是名义上的交通往来,对苟政治下的一些宵小也能形成一定震慑,于关中战略形势是能有改善的,攘外安内丶远交近攻,都能增加馀地。 与燕国交好的益,几乎被郭毅与王堕说出花来,也甚是动人,若论根本, 还是对方强大罢了,而苟政恰恰不是一个卑辞事大的人。 当然,贸贸然与燕国交恶,提前惹来一个敌寇,苟政也不愿为之,那是不智之举,除了图一时痛快,别无好处。 而在众多进言中,最让苟政注意甚至感到惊奇的,不是薛强,不是郭毅,也不是王堕,而是东府朱彤。 朱彤给苟政提出了一个更为主动,也更为大胆激进的思路,他认为受邀出兵,也未尝不可。然而,目标却不能如燕使所言那般,去夹击赵魏什么的。 而是效去岁东出河南丶接应流民西归那样,以掠夺财货丶人口充实关西为主,同时,也以搅乱关东局势为行动准则,谁强打谁,谁优袭谁。 用朱彤的话说,关东越乱越好,乱得越久,苟政方有更多时间,休养发展, 巩固后方,为赵魏消亡后的局面做准备。 朱彤对关东的局势判断,也与薛强相类,只不过,朱彤显得要更加悲观一些,他认为,不论燕晋,若欲彻底稳定中原丶河北,都还需要不短的时间,而这两方将来若是对上,则还要加强。 基于如此判断,朱彤才提出了他了的“搅屎棍”策略,比起薛强那种大而言之的战略,也更打动苟政,不为其他,够主动,也是完全站在苟政与苟氏集团立场的进言。 不过,这个策略,在短时间内却难以成行,去岁冬季的东出,已经消耗了关中大量军力丶物力,带回的秦雍流民也还未完全消化掉,实在难以支撑一次大的行动。 而兵力少了,又很难起到大的效果,如欲成行,还需等苟政积蓄一定军民物力之后。说来说去,还是自身实力不足,腰板不够硬,就是有良谋,也没有实施的条件。 若勉力为之,则有害无利。 虽然没有采纳朱彤的意见,但此人在苟政心目中的地位与等级,则又提高了一层,寻即擢其为记室参军,办公场所也迁到澄心堂,距离苟政更近。 在经过与下属重臣僚属的商讨之后,苟政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在保证关中恢复发展与安全的前提下,对关东局势,他暂时没有任何有力的干预能力,在不短的时间内,只能干看着。 于是,当再度接见燕使李洪时,苟政以一种惭愧的姿态,谢绝其请。为表愧意,苟政还特地命人准备了一坛酒礼物,让李洪带回蓟城,提前祝贺燕王功成, 扫平暴羯凶冉,拯溺河北士民。 当然,坛中酒则以清水代之,以示“君子之交淡如水”之意,搞这种花样, 则同样是出于一种韬晦心理。不管将来形势如何变化,与燕国交恶也好,结好也罢,若以此让慕容售小瞧自己,也算一种埋伏了。 但是,苟政的这点小使俩,注定是无用的,至少一番接触观察下来,来使李洪对苟政的评价却一点也不低。 在李洪的秘密记录中,苟政此人,虽发于微末,然识略惊人,善驭人心,驱人卖命,鲸吞关西,而士民附之,渐有复兴之态。若纵其发展,早晚必成大害。 这些结论,除了与苟政会面时的试探与观察,更多的,则是李洪进入苟氏地盘后,沿途了解窥探所得。苟政或许善于进行一些拙劣的表演,但那些民间风貌丶街谈巷议丶商旅往来,却很难瞒过有心人的眼睛。 作为慕容伪身边的近臣,李洪见识可是不浅的,就他一路所见所闻,苟政治下郡县,纵然不如辽东那般安定祥和丶人心凝聚,但比起冀赵州郡,至少好上数倍。 如再闵者,军势再盛,然其不事生产丶傲慢好杀,在燕国的有识之士眼中, 都不足为惧,待其势消,即可剿除。相比之下,苟政这种懂得权变妥协丶招民抚众丶发展养息的枭雄,才是真正的威胁, 因此,还未出长安,李洪已然下定决心,回蓟之后,要向慕容伪进言:苟政,枭雄之资,久则为患,若得时机,宜早除之 被苟政婉拒,李洪并没有太多失望与意外,顺势又提出,想在长安多待一阵子,瞻仰古都风貌。他若是不提,苟政或许还会按捺一二,他主动提出,苟政则当场给出回应,就四个字:礼送出境。 出使长安的这段时间,李洪在长安各处游逛观察,美其名曰揽胜,然上下跳丶左顾右盼,甚至有窥探城关防御的嫌疑,这些情况早有军吏上报给苟政。 其行迹如此,苟政怎能没有防备,继续任其观测。虽然有些遗撼,但前后在长安待了五日之后,李洪最终踏上了返程。 不过,来时李洪走的是河东路线,越太行,从蒲坂渡河,东返之时,他却选择走潼关,从弘农过境。这自然又引起了苟政的警剔,给沿途将吏下达密令,严密监视,送(押)其出境。 李洪走后,苟政又将探骑营督朱晃唤来,下达严令,让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加强对关东各方形势的刺探,尤其是襄国之战。 据苟政自己的判断,襄国那边的战,也该有个结果了,并且,燕军必然有所行动,其来使,本身就是个极其明显的信号了。 同时,苟政也打算,要尝试着向幽州乃至辽东安插细作,这种布局,宜早不宜迟。何况,慕容伪都主动来使了,友好好客的苟政岂能不有所回应。 事实上,薛强的有些判断,还是很准确的,比如燕国来使自是目的不纯,邀其东出只是个说辞罢了,李洪此来,真正的目的,还就是替慕容伪,打探关中以及中原这些势力的情况,为其战略规划做参考。 慕容家三代几十年的发展积累,时运既至,到了爆发的时刻,区区幽冀之地,怎么可能填补其壮志野望。至少在慕容伪这边,保底北方,远期目标则是整个九州华夏,有所准备,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李洪东去,则是继续完成慕容伪的使命,他要代表燕王,前往中原连络刺探,占据充洛的健,便是他下一个目标.. 与此同时,就和苟政意料的那般,彻底奠定河北局势走向的襄国之战,也终于取得了重大突破。 靠着坚城据守,石只在襄国,生生扛了百馀日,终于不支。为解危亡,石只广遣使者,招徕援兵,除了石琨丶姚弋仲丶刘国等羯赵遗老之外,还病急乱投医地向慕容鲜卑这个世仇请援。 而慕容伪在蓟城观察襄国战局也多时了,心知石只的确顶不住,他也不能坐视石只为再闵所灭,否则河北局势很可能失控, 于是,慕容伪遣将军悦绾引三万燕军精锐南下襄国,救援石只。看起来,慕容伪是老六当习惯了,仍没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 第208章 天降祥瑞 第208章天降祥瑞 进入三月的关西,已然彻底复苏,树木葱郁,草色青青,就同苟政治下州郡民生一般,进发出勃勃生机。?*6/#~1%看=)?书ad+网=|| #}更\新-^最?·快-(? 明媚阳光下,和煦春风中,一支上百人的骑队纵驰于关中大地,越过原野, 穿过沟谷,翻上土塬。骑队中,玄色的旗帜在掌旗兵手上迎风飘扬,涌动的旗面上,闪动着“都督雍秦诸军事”几个大字。 这支骑队的身份,不言而喻,“苟公”又出巡了。只不过,这一回他没有去那些军民聚居处视察,而是专门选择那些荒郊僻野丶沟壑谷林里钻。 事出反常,必定有异,苟政如此行为,只因为一段时间以来各地苟氏将吏陆续汇报,在关中山野之间,密布野蚕丶野禾 山有野禾,树有野蚕,这并不是什么过于稀奇的事情,让苟政重视,乃至亲自外出查探,只因为这一波野生蚕禾数目极多,覆盖范围极广,自渭南至渭北, 皆有回报。 同时,出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以苟政治下关中之现状,最为缺乏的,不外乎两个东西:恢复发展之时间,以及供养军民生息之物资。 即便关中已经开启生产恢复模式,但可以预见的,在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饱暖二字依旧是苟政与关西军民面对的头等问题。 而大面积出现在关中山野间蚕与禾,对苟政来说,显然是一份意外之喜,是一批计画外的衣食资源。对于始终处于拮据状态的苟氏政权来说,这一份飞来的横财,能够起到的作用,可太大了。 鉴于各郡纷纷报喜,本着眼见为实的道理,苟政又一次踏上出巡之旅。当然,比起前一次春巡的细致,这一回,只为视察关中各地野蚕丶野禾之情况,是否属实,是否有夸大之嫌。 因此,只是一次走马观花般的巡视,当然苟政的足迹也涉及到关中一些僻远之地。从渭南至冯翊,从渭北在南渡始始,直至秦岭北麓的司竹,不到十日时间,苟政快马加鞭,将长安周遭一圈势力辐射范围转了个遍。 而结果,出乎意料的喜人,在那些水草丰茂丶林荫旺盛之处,可谓野蚕遍地,野禾疯长,其情况甚至比下面汇报的还要夸张一些. 司竹,据其名便可知这是个什么地方,官府在这边值竹伐竹的历史相当悠久,竹作为一种多用便利的材料,在苟政入主长安后,也得到了充分的开发。咸鱼看书惘 芜错内容 分配屯营时,在这里设立了一座三千馀人的“司竹营”,平日里除了开垦耕作,主要劳役便是采竹伐木,其中很多优质竹材,都被运输到长安作为军民之用。 当然,此时此刻,比起那些苍翠欲滴的司竹林海,更吸引苟政眼球的,还是漫山遍野的蚕禾。勒马立于一道壑梁之上,望着远处密集的在风中摇曳泛着生机与希望的野粟禾苗,苟政疲惫的眼神中忍不住喷涌出喜悦。 “这可真是上天赏饭吃啊!”长啸一声,苟政哈哈笑道。 “恭喜主公!”进一步得到苟政信任的记室参军朱彤,也满面感慨,目露异彩,再度感慨道:“就目前巡视所过蚕丶粟,待其成熟,养民二十万当不成问题。 这还只是初窥其貌,事实上或许更多。届时若能发动关西士民,深入山野寻觅,采蚕而衣,采粟而食,关西百姓,今年衣食可无忧了:. “回长安后,给各地长官发一道令文,让他们派人,对境内野生蚕禾进行检查,将实际情况记录汇报。另外,每一县,都当成立一支护禾队,按时巡察,务必保证蚕苗正常发育成长,敢有践踏丶损毁者,悉课以重罚。各郡驻军,也当派出巡逻队进行视图,长安也当组织视察,去各郡进行监督!” 按撩不住兴奋,苟政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激动,执鞭的右手在马首上舞动着, 冲朱彤吩咐道。 “诺!”朱彤执缰拱手应道,了苟政一眼,镇定的面容间露出一抹精明, 道:“主公,此为大吉之兆,该当得到更为广泛之传播丶宣扬才是!” 闻言,苟政兴奋劲儿稍过,脸上笑容微敛,回首看向朱彤,注意到他眼神中的笑意,略一思,若有所得,示意道:“先生有何建议,直言便是!” 见苟政有所领会,朱彤也不卖关子,含笑说道:“自主公收复关西以来,民初附,治稍安,然人心之凝聚,却非一时半刻所能完成,关中士民见疑者,不在少数。 此番天降祥瑞,地产蚕粟,无不说明,主公身被气运,受上天钟爱。多年以来,关中天灾人祸不断,何曾有这等福祉,然主公入主之后,上天垂青,泽被苍生,此为主公给关中士民带来的福荫,各地百姓饱暖有凭皆该感谢主公惠施才是 》 听朱彤这么说,苟政双目中的确闪过一道异彩,不过却没有露出如朱彤预料的愉悦,相反略显迟疑。?k~s¨j/x¢s!.,c′o*m* 以苟政之见识,也当前黎民黔首之朴实愚昧,苟政当然知道此事若得好生利用宣(愚)传(民),对人心之凝聚,对其统治之巩固,有多大的效用。 但是,他也有一些难以启齿的顾虑,思索少许,说道:“此事的确值得大书特书,然照你所言,宣传一开,这些野蚕野粟,恐怕就不好尽收官用了.” 朱彤闻言,面露愣然,他没想到,苟政竟在做此不智疑虑。看着苟政,深吸一口气,朱彤严肃道:“主公,恕在下直言,野蚕野粟虽则遍布山野,然范围既广,其所处分散,以官府之力,绝难尽数监管,也需以关中士民偕力,方可物尽其用。 而况,此为上天厚赐,官家如欲尽占其利,只怕失大于得,主公欲尽收关西人心,广布德化,正是天赐良机,固本筑基,岂能因小失大,行舍本逐末之事 朱彤一番话,就差直指苟政“失智”了,而听其言,苟政也不由抬手砸了砸额头,似乎也在懊恼自己失策。 苟政当然也是苦日子过惯了,突然天降财富,考虑上有些失了分寸。面对丰盈山野的野蚕粟,他一直想着,可以极大缓解官军辐用之拮据,本能地想要全贪全占,以统筹调用,甚至都做好了之后要出政令禁止各地非官士民采蚕丶粟给用:: 不过,经过朱彤这样一番进言,他总算醒过神来了。他的考虑,有些自我了,仔细想来,则不切实际,下一道政令容易,如何执行监管可是大问题,以当前苟氏集团对关中的组织控制能力,做起来绝对是一地鸡毛的结局。 而本来是一件招揽凝聚人心的喜事,却想着出台一些背道而驰的措施,对苟政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应该。所幸,身边还有朱彤这样精明有识之臣。 因此,摆脱那些昏妄念头之后,再看向朱彤,苟政拱手,以一种真诚的语调,拜谢道:“若非先生及时提醒指正,孤险些铸成大错!有贤能如先生者,时时匡补,孤可无忧矣!” 见状,朱彤自不能坦然受之,不过心情俨然很好,了授绸密的胡须,连道不敢的同时,也恭维道:“主公从谏如流,有明主之风,实为臣属之幸,亦是关中士民之大幸!” 苟政笑笑,对这场面话却也没太当真,苟政入主关中,对士民百姓的确是一种幸运,因为他带来了一个新的秩序,也一直致力于恢复治安丶发展生产。 但要说大幸,那就远远不足了,至少苟政的统治下,对地方士民的剥削乃至奴役依旧不断,只不过场面上好看些,手段上讲究些。 而苟政脑子里经常琢磨的,可是如何在不引发剧烈反抗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从关中士民身上收取生产剩馀,用于维护关中苟氏政权的一切军政活动。 设想一种情况,当苟氏集团面对生死危机之时,为了解决生存矛盾,牺牲起关中士民来,他可曾会有丝毫尤豫? 为民为义,仁人大志,是相当崇高的理想,但总需要立足于现实条件,而这两者之间,往往是有一段悬殊的距离的。 不过,一招不可取,苟政心中又生一计,抬手指着夹山岭间的那片野粟田, 说道:“有此野生蚕粟之补充,今岁关中士民生计,可以得到极大缓解了。那么,对今年之粮税收取,也该适时进行相应调整了:: 苟政言罢,朱彤立刻便反应过来,这位年轻的主公,又在琢磨什么事情了。 却是去年,因对关中郡县夏丶秋两季粮税的收取中,出现了诸多纷乱,引发苟军与地方士民豪强之间不少对抗。 后来总结,出现那些乱象,除了苟氏初归乍到,根基不稳,人心不服,也跟苟政制定的税收政策有关。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基本没有一个明确的丶深入人心为地方士民接受的税收制。 苟政制定的那些条款,比如以户为单位,每户缴两斛粟丶麦,根本就没有执行的条件,首先一点,关中有多少户口? 具体到一郡丶一县,乃至一堡,若没有那些豪强堡主的配合,如何确定那林立的堡壁之中,隐藏着多少人口?而地方豪强们,在这种事情上,显然是不可能配合的。 当时,苟政也并非不明白其中的问题,因此连他最后给出征粮都是给出一个总量,然后分配给各郡部属,而苟军将士的行为,最终呈现的形态,无异于生抢硬夺,这也是去岁秋收之时,关中屡有抗税动乱的原因。 虽然借着军事上的强大威镊,关中的豪右们大多还是比较识趣的,在可以接受的条件下,毁财纤难,满足长安对粮税数目规定。 这种带有强迫性的征收,必然会激发矛盾,后来由于东出行动,苟政也适合下令,约束军队, 并惩治不法将吏,方才使关中的抗税骚乱处在可控制范围之内。 但是,关中士民,不管是利益受损的豪右,还是依附于豪右的普通百姓,多有怨念。哪怕到了永和七年,仍有不少地方势力,将苟政摆明了的税收当作一次性的“保护费”。 有鉴于此,苟政决定制定一套可执行的丶能为广大关中士(豪)民(右)所接受的新税制,创建税务关系,确定税收办法,将“保护费”转变为真正的长久的税收,变成一种约定与制度。 为供养军政,为了发展势力,苟政必须得从关中士民身上收取财税。为此, 固然会触犯地方豪右的利益,引发不满乃至抗争,但这是发展壮大之必需。 虽然与关西豪右合作,乃是苟政的政治主张之一,但合作的前提是,你得有助于苟氏在关中的统治,你得和苟政之间有利益上的往来交换。 帮助苟政创建起一个税收制度,就是具体的合作项目之一。为此,在关中春耕如火如荼展开的同时,苟政与长安僚属们,已经结合关西田土丶民情的实际情况,制定了一套税收细则,当然只是初稿, 并且,这一回,“苟公”显得开明许多,收起猿牙利爪,给雍秦诸郡的官长及地方势力影响大的士族丶豪强发文,要求他们于三月二十五日前,齐聚长安, 与官府共同议定税制。 此举,也算开一道先河了,得到的反响并不强烈,对很多豪右来说,苟政又要在他们身上吸血了,甚至想把这种吸血变成常态,写进位度条文之中。 这等行举,与强暴的羯赵,有何区别? 区别当然是有的,一味靠强权掠夺剥削,影响太坏,弊端太重,相比之下, 若能给其套上一件温和的外衣,就显得仁义多了,毕竟“商量”着来嘛。 这段时间,已经有一些地方官长豪右,抵达长安了,这其中,已经上了苟氏这条船的杜丶王丶郭丶韦丶段丶张等关西右族,出了不少力,至少有这些大族背书,打消了许多人前来长安的疑虑。 不过,这些地方的豪右之中,总是难免被惯坏的,对苟政之邀,充耳不闻, 甚至直斥为乱命妄想的,也不在少数。 显然,即便此次长安之会能议出个结果,关于税收的博弈与斗争,仍会持续下去:: 第209章 嫡子降生,冉闵兵败 第209章嫡子降生,冉闵兵败 略阳公府,内宅。咸鱼墈书 首发 主母郭蕙所居庭院,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氛围中,好些仆侍默默低头侍立于院内等侯吩咐,主公苟政也背手立于庭前,面色沉稳,但目光始终落在堂内。 只可惜,门窗紧闭,帘幕垂落,将室内室外彻底隔绝,站在外边,只能隐隐听到从里边传出的痛苦呻吟。怀胎十月的郭蕙,终至临盆,这是苟政回长安后, 收到的第一则要紧消息,并第一时间赶来。 在苟政身边,郭毅及其次子郭铉也在,即将出生的孩子,不只关乎到苟政的嫡系血脉,也关乎到他们郭氏的未来,因此这父子二人甚至比苟政还要紧张重视。 郭毅虽然关切,但尚能稳住,郭铉则不一样,坐立不定,来步去,晃得人心烦。还是郭毅忍不住训斥了一声,方才消停,但长吁短叹,依旧难止。 不论何时,产子都是一项艰巨且危险的挑战,在医疗条件缺失的当下,对妇女来说,每一次生产都是在搏命。当然,作为略阳公夫人,比起那些直接去闯鬼门关的普通妇女,保障要全一些。 至少,从怀孕开始,一直有医者观察着,有仆侍伺候着,接生的稳婆也是一名经验丰富专门给高门贵妇接生的熟手,值得庆幸的,大抵是根据接生婆判断, 胎位正常: “已经三个多时辰,为何还不出来?”日头已西,郭铉有些难耐这种等待的折磨,忍不住担心道。 “沉心,守静!你若待不住,去跑马练武,去求神问佛,哪怕去门前站岗, 也好过在此躁动!”郭毅的心绪也有些不稳,闻言,扭头便斥道。 比起敦实沉稳的长子郭铣,这次子郭铉总是难免浮躁,当然,也跟关心则切有关。而经过郭毅这番镇压,郭铉也不敢炸刺,嘴上不服地哼唧两声,干脆坐到一旁的立柱下,闷头不语。 郭毅则在平复了下心情后,走到苟政身边,低声劝慰道:“主公,您也一日未食,还是回堂歇息片刻,用些饭菜。主公也无需过于忧心,此为头胎,多耗些时辰,也属正常 闻言,苟政抬手,打断了郭毅,道:“此情此景,就是回堂,孤也无心休息进食,熬着吧 “主公为关中之主,身系三军之重,还当保重身体才是!”作为岳父,郭毅对苟政的态度感到欣慰,但作为臣子,郭毅还是表示出基本的态度,继续劝道。¨衫*疤/墈¢书_旺\ ,勉′费+悦-读* 不过这一回,苟政只是摇摇头,没有作话。见状,郭毅也不再劝,招来一名仆侍,吩咐厨房,备好热菜热食,随时供主公用膳。 苟政在此坚持,除了关心自己的嫡子之外,也跟公府的“内部政治”有关。 要知道,去年赵夫人产子之时,苟政可也在产房外等到长子出生,而郭蕙作为发妻丶主母,苟政当然不好区别对待。 苟政与郭蕙的结合,固然是出于政治联姻丶收买人心,但这么长时间下来对郭蕙其人,苟政还是比较满意的。 名门出身,落落大方,且深明大义,具备一个主母应有的素质。一直以来, 苟政的重心都在势力集团的发展大事上,对内眷杂事少有过问,但一切井并有条,少有让苟政烦心,这其中自然有郭蕙的作用,因此,于公于私,苟政都不想郭蕙出现什么意外。 只不过,上一次赵夫人是第三胎,只两个多时辰,便顺利临盆。而郭蕙,从昨夜肚子便开始出现疼痛,发作到现在,快一日夜了,仍未产子成功,这不得不让人忧心了。 干等总是痛苦的,尤其听着房内郭蕙一阵又一阵的痛吟,就更显煎熬,不过,等出一个让人欣喜且满意的结果,那就另当别论了。 到了日落时刻,伴着几声清脆响亮的啼哭,苟政的第二个孩子降生了,紧闭的房门打开,一名侍女满脸兴奋地向苟政报喜。郭蕙给苟政产下一名公子,母子平安。 闻讯,苟政那颗有些悬着的心终于缓缓放下,而身边,稳重了一整天的郭毅,此时也虚脱一般垮了下来,若非雀跃而起郭铉眼疾手快将其扶住,恐怕苟氏集团的第一文臣就要出一个跌倒事故。 在小公子的啼哭声中,笼罩在内府上空的阴云也随之散去,紧跟着,产室内外又是一阵忙碌,产婆与侍女们做着善后工作,这些事情,苟政虽然贵为主公, 却也不是他能随便插手干预的。 一直到夜幕降临,苟政方才在一间干净的房间内,见到了虚弱的郭蕙与自己嫡子,道一声“辛苦”后,方看望自己的嫡子。已是第二次为人父,但见着那紧闭着双目丶小嘴翁张的婴孩,依旧有股热潮从心底涌动。 看着嘴鼻酷似其母的孩子,念及自己出 巡方归,苟政心头微动,对郭蕙道:“今岁,天降祥瑞,关中各地,野蚕丛生,野粟丰长,此子来得甚巧,孤给他起个小名,便叫做瑞临吧.. “瑞临”闻言,郭蕙嘴里呢喃了两声,苍白的脸蛋上很快绽开笑容, 显然对这个小名很满意。!6}1?u看]$书?网ˉ( £3~最e?新u3?章÷÷?节\%?更!(新x快~/? 至于大名,正常而言,还得等到序齿之后再确定,毕竟新生儿总是脆弱的, 哪怕是公府之家,也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等看望完郭蕙母子,疲惫已极的苟政也不再硬撑着,终于返回澄心堂,并且,直接吩咐下去,准备吃食,他要大快朵颐,补偿被饥饿折磨了一天的肚子。 当然,苟政也没忘记老丈人,问起来的时候方知,在确认母子平安之后,郭毅便回府去了。据说,出公府门后,郭毅就忍不住大笑连连。 而苟政嫡子诞生的消息,也迅速从公府开始,向整个长安上层建筑流传。公府之内,一派喜气洋洋,逢人便是对苟政的道喜,念头一动,苟政下令,为表庆祝,阖府皆赏。 这是长子苟定出生时都没有的待遇,当然那个时候,连苟政都在节衣缩食, 但如今,有了去岁秋粮的收入,至少在公府层面,宽裕了许多,大的事情干不了,进行一场简单的庆祝赏赐,问题却也不大。 欢喜的氛围中,带着一颗不错的心情,苟政回到澄心堂,然后见到那道于堂前徘徊的身影。近前一看,却是探骑营督朱晃,苟政语带讶异:“朱晃!” “参见主公!”见到苟政,朱晃赶忙趋步上前拜见:“恭喜主公,喜得麟儿,此为公府之喜,长安之喜,关中之喜,亦是我等将士之喜啊 2 “好了,好了!”见他捧得没边,苟政立马打断,问道:“你何时回长安的?” “哺时前后。”朱晃拱手应道。 闻言,苟政眉头一拧,冲堂前的李俭斥道:“为何不报,徒让朱都督在此久等?若误了急情,你如何担待?” 面对苟政的训斥,李俭正欲解释,朱晃赶忙拜道:“此事不怪李统领,乃是未将闻夫人产子,为免打扰 “你们二人,熟轻敦重,难道都分不清楚?不过一孺子罢了,岂能为此眈误军政大事!”见状,苟政当即拿捏道。 见苟政那一脸严肃,朱李二人对视了一眼,只得一齐拱手告罪。当然,苟政也不可能真因此事降下什么惩罚,事情归事情,态度归态度, “尚未进食吧!孤也一样,走,随孤入席,边吃边叙话!”苟政招呼道。 “谢主公!” 前者,朱晃奉苟政之令,加强对关东间探的布置以及军情军事探察,为保仔细真实,受命之后,朱晃选择亲自前往关东。此一去,便是将近一个半月,至今乃归,显然,是有结果了。 没有铺张使用灯火的堂内,光线略显黯淡,却也不影响主臣二人的谈话。朱晃本是急于汇报的,不过被苟政要求吃个半饱之后,方才询问起关东的情况:“可是襄国之战有结果了?” “正是!”朱晃放下啃剩下的半张饼,应道。 “结果如何?” “不出主公意料,襄国之围已解,魏军大败,据传,冉闵所率大军及其臣民十馀万人,几乎亡尽:”朱晃语气中甚是感慨。 那可是冉闵啊,是过去一年多来,脾河北,不可一世,硬生生把羯赵军阀打得溃不成军的再魏皇帝。 或许在有识之士眼中,冉闵只是匹夫之勇,不足为道,但靠着那些实实在在打出来的成绩与威势,放眼天下,又有多少人敢于小他。 而从朱晃这种普通将校的视角中,几乎无敌于中原的再闵,在襄国竟然遭受如此惨痛的失败,既难以置信,也不可理解。 当然,还含有一丝对苟政的敬畏,毕竟主公在给他派任务时就已经说过,襄国之战,不出意外,魏军将败。虽然本着对主公的信服,面上没有什么表示,但心里总是觉得不大可能。 要知道,当初枋头之战,冉闵仅率三万人,便将数倍于己的赵军一一击溃, 在襄国,那可是实实在在十万戎卒,算上被征役的丁壮民夫,则要更多。 不过事实证明,苟政的判断无误,襄国战事的发展过程,准确地验证了他的预见。 “仔细说说:::: “诺!” 再闵在襄国的惨败,实则早有征兆,再魏虚有其表丶屏弱其里的本质是根本原因,但哪怕仅从军事的角度来看,进入春季之后,魏军也已处于不利地位。 冬季出征 ,本就有违战争常时,自冬及春,战百馀日,久挫坚城,兵困粮乏,锋锐不再,士气跌落....种种状况,无不是失败因素。 如果这些还只是魏军自身的问题,可以控制抑或坚持的话,那么再看他的对手,可就相形见出了。襄国城内,石只虽然危若累卵,日渐式微,但凭着坚城以及足够的粮械,还能勉力坚持,等待援军。 致魏军失败的,也恰恰是石只的援军。如果说被围的石只,只是一只困兽, 面对再魏大军的包围,只有被动防守,而无主动出击的能力,如无援济,最终的结局也只有败亡一途。 但石只,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比起在襄国城下被石只拖得疲惫不堪丶军心浮动的魏军,石琨丶姚羌等羯赵援军,则是安安稳稳地休养度过了一整个寒冬, 不说兵精粮足,锋芒锐气上,总比师老兵疲的魏军状况要好多了。 石琨丶刘国丶张贺度等残兵败将就不用说了,仅凭他们,就算一拥而上,也未必能威胁到冉闵。 但姚羌可就不一样了,虽然在去岁春与氏一场交锋中大败亏输,但在头舔了将近一年伤口后,实力还是有很大恢复的,作一支着名军阀势力,也再度在河北展露其锋芒。 姚弋仲因为有病在,出征援救襄国的,还是世子姚襄,统军两万馀步骑,这几乎是头集团在当前能够拿出的全部精锐,都押在上边了。 虽然名义上,姚羌出击,是打着为羯赵尽忠,讨伐再闵这个弃信背义的小人,但本质上,还是为头集团的发展在努力。 冉闵若不灭,河北就没有他们这些胡羯遗老的立足之所,冉闵若灭,那么剩下的那些个石氏耆老,又有谁是他姚羌的对手? 瀑头集团在关东豪强势力中,还是排得上号的,只不过,串行是一降再降。 到如今,依旧不如连遭重击的符氏,在战略规划上,比之符氏更加艰难。这也是其所处位置导致的,身处燕丶赵丶魏夹缝之中,又没有主动脱离河北乱局的计画,怎能不挣扎。 而姚羌的展望若要实现,显然不能把燕国考虑进去只不过,慕容鲜卑这头恶虎,也露出其獠牙利齿。随着时局发展丶燕军行动,对于赵魏之间的战,慕容伪的态度可谓明显了,那就是玩平衡战略,谁强打谁,谁危救谁,令其互耗。而襄国之战,算是一年以来,燕军第一次直接干预河北赵魏争锋。 面对赵军丶姚羌丶燕军三路援军一齐逼迫而来,再辅以襄国的石只军,各路合击,已是极其明显的危局了,冉闵依旧选择了一个最为狂妄丶自负的应对措施。 显然,当初枋头之战的大胜,给了他自信,让他认为依旧可以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他也是这么做的,主动率军出击。 但是,张贺度丶刘国丶段勤丶靳豚等辈,岂能同姚襄丶燕军相比,于是,冉闵的主动出击,成为了自暴其短,主动送葬。 在几路敌军的夹击之下,再闵遭遇了他一生最惨痛的失败,并且一败,就再无重来机会。 第210章 关东变局 第210章关东变局 “襄国一役,冉魏自此一不振了,河北将归慕容!”听完襄国之战的概况,苟政怀着一种略显复杂的情绪,感慨道。′e/z`k.s\w′.+o′r_g\ 对苟政的判断,朱晃已然相当信服,闻言,禀道:“主公,据说战败魏军之后,燕军并未逗留襄国,而是带领俘虏及缴获北归!” 苟政道:“羯赵军卒,怎么也有十万之众,又有姚襄这只恶狼在,兼新胜之势。南下燕军也就三万之众,大战之后也不知还剩多少,其岂敢久留,又岂敢对襄国有更多非分之想? 只不过,孤也好奇,若慕容伪早知此次击溃冉闵如此之轻松迅速,战果如此之大,他是否后悔,仅遣悦绾一师南下了.... google搜索ka “石只丶姚襄等赵军去向如何?”苟政又问道。 “大战之后,姚襄还瀑头,石琨归冀州,刘国丶张贺度等各还本镇”朱晃道。 闻言,苟政当即晒笑道:“这些个羯赵馀孽,早已是分崩离析,一盘散沙, 此前有再闵这个同仇共敌,尚可联军抗魏。 今魏受重创,聚而复散,亦不过是苟延残喘!不过,彼等聚难同心,分难合力,也难有作为,徒待为燕之俘虏罢了: 苟政所言这些,朱晃自是领会不足,但这并不防碍他称赞苟政所言有理,然后又继续道:“赵军各部虽散,然赵主石只,却遣其大将刘显,率众七万南下, 意欲趁机攻取邮城!” 对石只军的行动,苟政没什么好评价的,与之相比,苟政更关心冉闵,突然问道:“冉闵呢?襄国大战后,他是何下落?” 朱晃道:“因襄国惨败,邮城流言四起,皆传再闵战死于襄国。不过后来眼看邺城人心惶惶,屡生骚乱,冉闵出邺城举行郊祭,军民之心稍安。” “赵军南下结果如何?”不知为何,听此消息,苟政心下微松,这才问道。 朱晃:“彼时,刘显已率军逼近邺城以北二十馀里,冉魏危急,邺中震荡, 末将也虑大战一起,失陷于邮城,因而从邮城撤离。 不过,在南渡大河之后,又听说冉闵尽发在邺之师,出城迎敌,双方战于明光宫,刘显大败,魏军斩首三万馀级而归,邺城之危乃解. 比起再闵过往战绩,除了在危急存亡之秋挽狂澜于既倒,战败刘显,似乎并不是那么值得称道。+3+5_k+a.n¨s+h+u-.′c′o!m¢襄国一战,再闵虽然痛失魏军大部分精锐以及大量依附他的赵人士族,但在邺城老巢,冉闵依旧留下了不俗的力量,尤其是拱卫那些邺宫禁军。 而刘显所率赵军,虽有七万之众,但其成色,是不足以做期待的,说其是乌合之众,也并不过分。说白了,那些赵卒,敢于跟随刘显南下伐邺,也跟冉闵身上的“无敌”光环被破有关。 又是一场“再闵式”的胜利,而再闵用三万赵卒的首级以及刘显的乞降,向世人宣告一件事,他冉闵可能会败,但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只要他再闵一息尚存,给他一支精兵,他就能创造奇迹。 而随着襄国之战后,魏赵之间又一番激战的落幕,也宣告着河北局势再度陷入沉寂,当然这段沉寂期注定是短暂的,因为从此之后,河北的羯赵馀孽们,再无抗拒慕容鲜卑的实力。 随着刘显的兵败乃至背反,襄国石只彻底丧失号令其他羯赵军阀的资本,姚羌等河北豪强,也在对再魏的一场大胜之后,开始思量燕国一家独大的情况下何去何从:: 而再魏,在丧失了大部分精锐后,也彻底斩断国运,沦落为一个普通的割据势力。虽然从头至尾,冉魏事实上都只是个“邺城政权”罢了。 只不过底裤被扒掉之后,曾经那种号令中原诸州的强大声势彻底不在。并且,虽然对刘显又取得一个重大胜利,但冉魏的危机并没有解除,相反更加严峻了。 前文不止一次提过,再魏拥有的实际地盘相当局限,并且在无月不战的战争中,生产废弛,田亩荒废,饥疫不断,到永和七年春,邺城周遭的农业生产已经完全停止。 这种出在根子上的问题,从来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甚至是缓解,过去可以靠着不断的军事缴获,以及对地方士民的剥削支撑着。 但襄国之战后,这份极其勉强的支撑,也无力。春夏之交的邮城,冉魏政权由军事危机导致的内部危机正一日比一日深重,而最显著的一点,就是邮城彻底断绝了外部粮食输入。 或许宫台仓库中,还有一些兜裆的物资,但那些基本只能用来维持宫廷以及军事开支,那些公卿大臣丶高门大户或许也有一些馀粮,但那些因反抗暴羯统治而依附 冉闵的普通士民百姓,则完全断粮了。 而粮食就是生命,断粮就意味着丢失了生存的权力,而人为了活命,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y¢o,u,p\i+n^b.o+o^k?.?c~o,m/在朱晃从邺城地区逃离之前便打听到,邺城之内,已经出现“人相食”的惨剧 对于邺城,乃至整个河北丶关东百姓正在经受着的苦难,苟政除了曦嘘两句,发表一些“仁人大义”之言,也难有其他表示。 毕竟,这个世道,救己尚难,而况济人,而苟政所拥有限的力量,首先得保证苟氏政权及治下百姓的安危与生存。 不过,在听闻再闵成功扛住襄国之败的负面效应后,他是彻底松了口气。从他的立场出发,只要冉闵这根钉子还扎在邺城,那河北的终局就还有讲头,也就意味着燕国距离平定河北丶进取中原还有一段距离,关东还要再乱上一阵子。 只要关东乱,对以关西为基本盘的苟氏集团,就是好事。 虽然,从本心而言,苟政并不是看得上再闵,甚至因为本身不以武力见长而鄙视其匹夫之。但此时此刻,苟政却衷心地希望再闵能在邺城多坚持久一些,继续向世人展示“汉家”英雄豪杰的坚韧与强悍:, 同时,再思及慕容鲜卑,苟政语气中带有几分讥蔑,道:“襄国一役,原堪为燕军一举攻灭赵魏丶鼎定河北的大好时机,慕容伪却生生错过。 失此良机,其收取河北州郡,又不知要拖延多长时间!由此可见,慕容伪虽有才略,却不过承祖父遗泽,仗慕容鲜卑数十年之积累罢了,其非真英雄!” 苟政对慕容伪的评头论足中,多少带有几分酸意,不过他倒也有这个资格, 毕竟苟氏的崛起,他苟政纵然算不得白手起家,总谈得上打拼一代。 对慕容伪这样的“富三代”,总是难免艳羡,尤其是现实的对比下,即便以苟政被锤炼得坚硬如铁的心志,也难免泛酸。 当然,若实事求是地讲,苟政如果不是开了“天眼”,能够准确地把握大势发展及敌我虚实,他恐怕都没有资格去与慕容伪比较. 对河北局势,再回顾思量了一会儿,苟政抬眼,舒出一口气,抬眼对侍立在堂间的李俭吩咐道:“元朴,你去找朱彤,让他书文一封,将冉闵兵败的消息, 发往冀城,告之辅国将军!” “诺!”李俭当即应道。 苟政此举,自然是照顾二兄的情绪了。当初穀水一战,大兄苟胜之殇,堪称苟雄平生第一大恨事,也常怀为兄复仇之志,只不过时局使然,一直没有什么机会。 哪怕如今苟氏雄据关西,迫于战略发展须求,他又没法向苟政提出东进攻魏的计画,尤其在冉魏如日中天的局面下。 不过,仇人遭难,对苟雄来说,或许也能起到心理上的安慰了。而念及大兄苟胜,苟政又忽然想到,直接发兵复仇或许弊大于利,且力有不济,不过有些力所能及之事,却完全可以做。 苟政想到,当初将大兄埋葬于新安时曾于坟前立誓,有朝一日,要把他迁回略阳祖莹安葬。如今,他都入主长安一整年了,略阳也在治下,而苟胜遗骸依旧长眠于穀水丘壑的长功岭上. 回过神,苟政理了理思路,问起其他方面的情报:“河北事若此,河南局势如何?中原那些豪强,是何境况?” 闻问,朱晃想了想,以一种谨慎的口吻答道:“奉主公之命,末将将主要探查精力都放在河北方向,人手也都安排在邺城周边,对河南难以兼顾,所知有限。” 闻答,苟政面上没有多少变化,但语气给人一种转阴的感觉:“不要强调客观原因!让你重点刺探的符氏呢?不是自河南返回?” “自不是一无所得!”大概是察觉到苟政的语气变化,朱晃赶忙禀道:“主公,据末将一路潜行观察,氏似有异动。 末将自滑台西归,沿途发现,道路关卡之间,皆有氏卒严密巡逻监视,控制往来。同时,末将还察觉,氏似乎正在从兖州诸郡向西调动兵马丶粮械。 过水时,曾往成皋刺探,那里设有三十馀座营垒,以末将估计,成皋至少屯有氏五万兵众,为刺其军情,有好几名探骑都被氏军巡逻捕杀。 至洛阳,末将发现,其那里也是一片忙碌,车马运输不绝,囤入金墉,每一辆都满载着粮食丶草料丶军械丶被服. 7 随着朱晃的讲述,苟政脸上不复淡然了,眉头紧锁,眼神则惊疑不定:“所言当真?” 朱晃立刻张嘴,语气肯定道:“皆为末将西归,亲眼所见!” 而注意到苟政脸色间的变化,朱晃不由住口了。 恍过神,苟政语气严肃,近乎逼问道:“ 可还有其他状况?继续讲,不得有丝毫遗漏!” 对此,朱晃面露为难了,就这些氏动向,已经是他与部卒冒着生命危险, 小心刺探得来。至于其他,他也不能更不敢胡编乱造。 但迎着苟政那沉溺得有些骇人的模样,脑筋急转,又道:“以上皆为末将目睹之事,不过,还有一些情况,属于道听途说,暂时不明真假!” “讲!”苟政就短促一个字。 朱晃:“据闻,这数月来,氏治下司兖豫诸郡,骚乱不已,为了筹集军辐,健分遣部众,于各郡县搜掠,强征粮米布料,车马器械,敛聚甚多。 中原豪右,多有反抗,自冬及春,中原诸郡,民怨沸腾,但皆为氏军强硬镇压,流血遍地,死者无数 作为敌手,听到符健治下情况,如此恶劣不佳,苟政本该是感到高兴的,毕竟幸灾乐祸嘛。然而结合上文,与氏往洛阳地区厉兵秣马丶屯粮积谷之事,就由不得苟政又忧虑了。 一旦朱晃汇报属实,那符氏想做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不管出于“天眼查”还是当世见闻,健都不是一个不智之人,其魔下也有诸多精英才俊,不可能不知在中原行那酷烈敛聚之事的恶果。 但他们依旧做了,这其中,必有缘由。而设身处地联想,苟政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拼命。 氏屯集力量于伊洛,想来想去,针对的只可能是他苟政。而健那种不惜一切丶不留馀地敛资源的做法,除了向西与自己拼命争夺关中,实在找不出其他解释了。 而一旦这种推测属实,苟政又得坐了,他倒不是畏惧氏,有山河之阻, 潼关之险,就是氏全师而来,苟政也有信心将之拒之关外。 但大战一起,苟政的养息战略,估计又得破产了。何况,战争从来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向使符氏若在关外施压,以苟政治下关中的情况,他可没信心不出其他问题.. 在苟政思维快速发散之际,朱晃见苟政如此重视符氏,甚至比之河北更甚不由得继续回忆着他探查所得有关氏的情况。 “据察,去岁冬,健遣梁安丶黄眉等将南下攻略豫州,与魏豫州刺史张遇战于许昌,久战不克,因而退兵。今春之后,氏与张遇议和,不只放缓俘虏,还下令撤回占领许昌北部豫州土地:: “迫于符氏威胁,张遇虽与其和,然遣使向建康投降,豫州各郡,已尽树普之旗。另外,魏徐州刺史周成,感中原剧变,似乎也向普室投降了” “还有一事,符氏似乎与青州的段龛有过冲突,据闻,段龛在今春二月之时,被朝廷册封为齐公::: 第211章 准备战争 第211章准备战争 “齐公?好个齐公!”听朱晃提起段龛受封之事,苟政终于有了反应,两眼微眯,讥笑道:“这便是大晋朝廷,一群鼠辈!” google搜索ka 苟政语气中的怨愤几乎不加掩饰,当然也是有缘由的,当初攻取长安后,苟政曾遣通事程宪南下建康奏捷,顺便求取朝廷认可与封赏,其中就包含“秦公”爵。\优`品.小\说′网. ?首.发* 而结果,就算不如前年苟范出使时那般自取其辱,也差不了多少,因为与司马勋在县一番战,导致程宪差点死在建康,在后续的封赏中,也只是个略阳郡公,建康朝廷俨然不愿把统治关西的名爵赐与苟政,防范之心,几乎不加掩饰。 苟政这一路,也算是披荆斩棘丶浴血搏命,方才收服关中。不管建康朝廷上那干虫究竟作何考量,作为正式册封过的“大普宁北将军”,苟政对关中的收复,在北伐委顿的背景下,于普廷都是有功的。 然而,晋廷的反应与态度,除了让人失望与寒心之外,实无多少可谈者。至于段龛,不过趁青州空虚,率众东进,占了广固,然后派人往建康递了一份降表,然后便受封“齐公”重爵。 两者间的差距,不在功绩丶影响的大小,只在出身,段龛属于段氏鲜卑残部,而苟政虽然只是略阳土豪一小枚,但毕竟是华夏英杰,这就是薄内厚外的根本原因。 这固然是晋廷的一贯作风,但对于苟政这等于北方搏杀的军阀而言,除了离心背德丶反目成仇,还有其他选择吗? 当然,在这个时候,苟政也实在顾不得抱怨和数落东普朝廷的蛇鼠行为了, 朱晃带来关于氏在中原的异动,让他心头感到沉甸甸的。 不过,念头急转,仍旧忍不住问道:“去岁秋普廷不就宣告要出兵北伐吗? 这又是半年多过去了,其军至何处?有何建树?” 对此,朱晃只有摇头,答道:“回主公,我们的探骑,还未及铺向南方,此前注意也多放在北方,对朝廷之事,实无了解. 苟政默然,在这方面,他也能理解,这细作眼线的布置,从来不是容易的, 远不是把人派出去就行了的,尤其在北方形势如此紧张丶混乱丶危险的大环境下。 就算把人派出去,其忠诚丶能力等各方面的素质,也都要经受相当大的考验,朱晃的出现,对苟政来说都是一件意外之喜。\c¢u?i~w_e·i^j+u!.^i`n~f?o~ 而事实上,对朱晃能在关东走一圈,完好归来,还带回那么多要紧情报,苟政已经是格外满意了。因此,对一些不足丶不及之处,也不至于提出一些过分要求。 不过,思及东普北伐之事,苟政头一次表现出不满的情绪,当场骂道:“一年多了,这个殷浩,北伐北伐,喊得大声,寸步不出。如此使命,交给这等虫,岂能功成?” 这该是朱晃第一次见苟政如此失态,不过也只能听着,苟政的“二象性”也从其中展露无疑。 要知道,在大部分时候,哪怕在与司马勋交战之后,苟政对殷浩的态度还是很尊重的,人前多呼之为“殷公”抑或“殷中军”。 除了殷浩是苟政在普廷的政治靠山之外,更因为在大局上,由殷浩掌东普北伐大权,于他是有利的。就和苟政不希望慕容鲜卑迅速平定河北丶南下中原,给自己造成威胁一般。 在普廷事务方面,苟政更希望看到的,是殷浩掌握大权,预备北伐,缓行北伐,尽可能地拖延普军北上的脚程。 但这种考量,仅限于永和七年以前,到了如今,燕军在河北已经占据胜势, 隔着两三千里,都能感受到其峥嵘锋芒。 而眼下,氏也明显不安分,有西进寻自己晦气的迹象,这就让苟政下意识地对北伐晋军提出更高的须求了。 但现实是,都永和七年了,距离殷浩掌权已经一年有馀了,比起去年,北方形势又发生了天翻地复般的变化,苟政两个儿子都出生了,他还在预备北伐,原地踏步::: 以当前中原的纷乱局面,都不需普军做什么过分艰难的事,只需其遣一师渡淮,对符氏都是一种牵制。而事实上,殷浩主持的北伐,连淮南地区都还没有完全控制在手,很多郡县地区,实则仍掌握在北方将更手中。 当然了,苟政这种想法若是为殷浩所知,只怕得来的同样是蔑视与讥讽。你苟政算什么东西,焉知天下大势,焉敢对北伐大业指手画脚,何来的妄想? 甚至于,如果健真的引中原之众西进找苟政的麻烦,或许普廷那边更乐于见之,苟符之间,不论谁胜谁负,于中央政权来说,都是有利的。 最好能够两败 俱伤,那么等王师北进之后,就可以兵不血刃,一举收服河南丶关中之地了: 事实上,徜若仅从名义上来讲,到永和七年,东晋的北伐已经“卓有成效”了。?看?书x屋% ·免?)±费·=2阅?读%°至少,到永和七年三月为止,西起雍凉,东至青徐,可都打着东普的旗号。 这种声势可是几十年不曾有过,这等气象可是大晋复兴之象,如今这等局面,可都是在殷中军掌权之后实现的。正所谓,师不出建康,军不过大江,而中原皆复: 当然,东普朝廷虽则早无什么体面可言,但节操也还没有碎到这等自欺欺人的地步,至少北方苟丶丶段丶张丶周等降晋诸军阀势力,显然不可能被晋室当做自己人。 只要不是自己人,那么北伐就远未至功成,坦白点讲就是毫无建树,而这也是桓温一直攻计殷浩的地方。因为去年的郡县之战,作为苟政恩主的殷浩在普廷内部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尤其是来自荆州桓温集团的逼迫。 鉴于此,殷浩也知得有所作为,以缓解内部压力,于是他与荀羡丶谢尚等人商议,原本打算先把淮南地区彻底收复,为北上中原打基础, 但就这种实际的初步计画,最后仍未能成行,肘来自于自身,源头则在荆州,在桓温。却是自长江上游屡有消息东传,桓温在荆州整兵经武,大规模囤积粮草军械,其总督之八州士众,悉为其资调私用,而不为国家左右。 这些情况,足以让建康朝廷神经紧绷,菊花一紧。桓温如此,若为北伐准备也就罢了,怕就怕他沿江东下,那才是大危机。 比起北伐,显然压制桓温这只野心勃勃的猛虎,要更为重要,扬州之师若擅出,建康的安危如何保全? 基于这种考虑,也就导致在北方至少在中原已无单独抗衡普军势力的情况下,殷浩统筹下的北伐,依旧寸步难行,毫无建树。 而这种蝇营狗苟的虫行为,显然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时间拖得越长,来自内部的反对就越强,至少桓温那边,绝不可能永远被殷浩之流压制。 但这些,苟政无从得知,他只知道,眼下晋军北上对他有利,前提则是,不是来打自己,并且朱晃所报属实. 发泄一番后,再看向朱晃,苟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语气温和地说道:“你此番辛苦了,不过,孤还得再劳你辛苦一趟,返回河洛,给我盯紧了氏那边的动向,尤其是兵马粮草调动,但有急情,即刻派人示警!” “诺!”即便已是满身疲惫,朱晃回答也毫不拖泥带水。 “另外,你的军职升为将,此行有功之探骑部属,皆赏,重赏。”苟政又道:“孤自府库拨金十斤,绢五十匹,粮千石,作为探事资用。另赐你长安宅邸一栋,此次任务完成,孤另有厚报.” 听苟政这么说,朱晃面露惊喜,赶忙出席拜倒:“末将多谢主公!” “一路辛苦,时辰既晚,你先下去歇息。给你一日时间准备,后日即起行, 再探河南!”苟政手一摆,严肃道。 “不!”朱晃直起身,郑重道:“任务紧急,末将立刻去准备!” 见朱晃慨然之态,苟政不由在他身上多瞄了两眼,淡淡一笑,直接提笔,取过一块木渎,写下一份令文,递给他:“你执此令,去府库支领绢粮!” “诺!”朱晃起身,双手郑重地接过,转身雷厉风行地去了。 待朱晃离去,苟政又忍不住暗骂一句。他遣朱晃复返,当然是为了确认符氏动向真假,以及进一步刺探其情。 但这并不意味着苟政疑其所探,相反,他已经从心里相信了,他的情报来源,也不只朱晃这一路,而苟政本就一直惦记着氏这个“根本”大敌。 比如弘农那边,罗文惠自出镇后,便没有停止对金墉城的观察与刺探,只是比起朱晃这亲身涉足刺探,所得不详罢了。 而基于一种严肃谨慎的态度,以及为即将到来的军事斗争做准备,从此夜始,苟政必须得做更多的事情: 一顿晚饭,吃清了河北新局面,也吃出一个荷氏异动,苟政那因为嫡子诞生而产生的喜悦心情,顿时消失无踪。 原本,苟政是打算仔细思索此事的,但是越想越不安,于是连夜派人,将苟氏集团在长安的高级文武召集一趟,大议军事。 府中军令队,迅速出动,一通折腾过后,大约在子夜时分,苟氏文武,齐聚于澄心堂。这还是苟政第一次在霸府进行如此高级别的重要会议,郭毅丶薛强丶 杨间丶杜郁丶王堕丶朱彤以及将军苟侍丶陈晃丶丁良丶弓蛀丶郑权等悉在。 也同样是第一次,没有节省油烛,整个澄心堂被照得通亮,一干苟氏文武齐聚,让霸府正堂都显得有几分拥挤。最初, 在疑惑之馀,每个人脸上都还挂着喜悦,为苟政嫡子降生贺喜。 不过,当见到会议规模丶等级,又是在这蚤夜时分,几乎所有人都警醒了, 毕竟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寻常。 苟政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等他精神焕然一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堂间的议论声顿时停下。摆手示意众人免礼,苟政入座,环视一圈,语调沉稳地道来:“扰了诸君清梦,还请见谅!” 听苟政这么说,一脸困顿相的郭毅,提了口气,打起精神,代表众人应道:“主公连夜召集文武,必有要事,敢请主公示下!” 闻问,苟政一时并没有接话,目光一扫,让人意外地落在王堕身上:“王先生,可还记得,去岁冬,孤与你谈论过符氏之事。当时你曾断言,氏早欲取关中为基,健西征之志甚坚,其对关中的野心绝不肯罢休,其早晚必来: 座下,在众人异的目光下,王堕拱手,沉声道:“些许妄言,让明公见笑了!” 苟政摇摇头,声音高了些,道:“先生绝非妄言,孤方收到消息,此事果让先生言中了,眼下符氏正于河南厉兵秣马,调兵遣将,矛头毫无疑问,直指我关中!” 听闻此讯,满堂哗然,建平将军苟侍当即道:“氏奴焉敢窥伺我关西!” 建节将军丁良则道:“彼等本就出身略阳,魔下又多雍秦豪杰丶士民,西向与主公争夺关西,不足为奇。” “前者河东之役,让氏贼逃掉,今日若敢来,正可击灭之,主公若发兵,末将愿为前锋!”虎威将军弓蛀自无二话,当场请缨道,锐气逼人。 其言落,记室参军朱彤平静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主公已经据长安而立关中,又兼河东之形胜,桃林丶潼关之险,只需内安士民之心,外遣精兵守御, 纵敌十万之众,亦不足为惧!” 此时,消化完这突然消息的郭毅,也从容表示道:“朱参军所言不差,符氏若贸然西进,非取关中,徒欲取死耳!” 见众文武纷纷发言,语气态度不一,或有忌惮,但皆无惧怕之意,相反多有自信,都是关中地势带来的心理优势,而况苟军早已成气候了。 而众人的表现,对苟政而言,也颇感欣慰。待众人言毕之后,苟政方环视一圈,缓缓道来:“有诸君辅助,孤岂惧区区氏。 只不过,以孤了解,健并非不智之人,氏犹有馀力,今以河南之众东来,必有所凭。然不论其有何谋,我们当下都要做好一件事,准备打仗!” 第212章 第二次苟苻大战 第212章第二次苟苻大战 虽然在夜议之中做出了战争准备的决议,但军事动员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如今的苟氏集团已不是当初那条扁舟快船,能够随时转向掉头。÷ˉ幻-¢&想e?姬° ?a最·^新d°章?^节_更·?新d快$? 体量大了,负担就重,顾虑也随之加多,休养生息丶发展生产才初见成效, 还需兼顾关中各郡治安防控,种种现实的予盾丶内部的牵扯,都让苟政没法轻易将苟氏集团乃至关中转移到战时轨道上来。 另一方面,氏的动向与意图,还需更仔细的调查刺探,加以确认,即便真要动兵,军事动员规模与程度,也需根据其进展做出相应调整准备。 不过,基于现有情报的分析判断,苟政是倾向于战争的。无他,荷氏如何祸害中原苟政不管,一旦其胆敢西进,那必是不死不休,除了战争,别无他法,这是涉及根本丶气运的斗争,没有任何妥协空间。 为了应对来自氏突如其来的挑战,虽然没有在关中进行大规模的军事动员,但至少在长安丶在苟氏集团内部,已经开始紧锣密鼓的调度准备。 在苟政连续几道军令下,苟军这架休整保养了大半个冬春的战争机器,也缓缓开动起来。 长安城内,祥和依旧,在春夏之交,随着新一季的农副货品上市,更显热闹。但长安大营及周遭驻军诸营,却也悄然之间戒严起来,各级将士还岗,取消一切休假及生产活动,餐食水平提升,训练频率与强度也随之加强,这等阵势, 就是最普通的士卒,也都领会到一点,又要打仗了...... 都督府在苟政与薛强丶杜郁等僚属的筹谋下,已经制定起战时的调兵及运粮计画,主管军辐后勤系统的建平将军苟侍,也开始盘点准备供馈军队作战的辑需。 与过往不同,入主长安并逐步掌控关中之后,苟军的军事动员与作战模式已发生了相当大的改变,地利丶纵深丶后勤等军事要素带来的优势,让苟军能够从容不迫地准备。 这一切,都在一种相当低调的节奏中进行,寻常士民或许无从察之,但军事动员的信号实则相当明显的,以眼下苟军对关中的控制力,实则也瞒不住有心人丶地头蛇。 于是,从长安开始,战争将起的阴风开始向苟政治下雍秦乃至整个关中吹刮而去,一些“敏感”的人心也随之骚动起来 不过,到四月立夏之前,苟政的军事动员都局限在一个相对小的范围内,至少作为苟氏集团基础组成部分的各大屯营,还没有大的动静,其劳动力依旧用在农业生产经营活动上。`我,的?书.城¢ .首?发′ 而直接的军事调动,则只有两项。其一,苟政以振武将军陈晃,率军三千, 入驻潼关,充实守关力量,全面主持这座关中门户的防务。 陈晃与潼关之间也算颇有缘分,当初正是在此处,归降苟政,时隔两年,故地重游,仍被托以守备重任。以潼关之要付陈晃,固然因为他善守,更重要的是通过两年多的忠实表现,他已完全获得苟政的信任。 陈晃防御能力既强,也颇受部下拥护,又对潼关地理相当熟悉,有他扎在潼关,苟政至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其二,苟政则下令奉节将军罗文惠率弘农之师东进,入驻新安,加强对洛阳低军的刺探,徜若氏军果来,那么罗文惠部将不惜一切代价,迟滞其进展。 事实证明,朱晃的刺探以及苟政的判断并没有出错,情况甚至比苟政预想的,还要严峻一些。进入四月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河洛消息西传,氏厉兵秣马的动静也越来越大,长安这边的备战也不得不随之加快,一直到双方,亮明刀枪。 永和七年夏四月初六,氏酋符健自称“晋征西大将军”,聚兵众十万,对外号称二十万,于滑台誓师西进,攻讨关中。 在憋了一整个冬春之后,健终于搞出一把大动作,也带给苟政一份巨大惊喜。而健几乎把家底都掏出来,方营造出如此大的声势,其目的,就是到关中与苟政拼命的。 荷健在洛阳所屯十万兵,其中四成都是其氏旧部,剩下的,除了在攻略中原时收降的俘虏之外,都是从逗留中原的秦雍流民众精挑细选而成。 这些兵众,军事素质或许参差不齐,组织力与凝聚力或许已不如当前的苟军,但其中半数都是有战斗经验的老卒,剩下的那些流民,都是从严寒丶饥以及残酷的生死在线挣脱出来,都是一干亡命之徒。 这些群体聚在一块,被健及氏集团精英们加以组织,形成的战斗力,纵然谈不上当世一绝,绝对是不容小的。别的不谈,就那十万丶二十万之众,听着便相当唬人。 当然,健的准备,显然不只是军事武装力量,更为重要的,是战 争物资的筹集。为了筹措西征的军事物资,在过去的几个月内,健几乎化身“扒皮”,对其军事占领的洛丶兖丶豫下属郡县,进行全面的战争征集,粮食丶布匹丶车马丶牲畜丶器械,但凡军事物资,不论豪强丶右族还是平民丶流民,悉在征收之列:::: 数月之间,中原士民,无不受其扰,也无有不为其征掠的。+l/a+n\l_a¨n^w\e¨n+x!u^e^.\c¨o~m¢在这个过程中, 自然不乏反抗的,而健采取的反制措施,也相当严酷,中原城邑丶堡壁,为氏军血洗屠城者,达数十座,死者十馀万人。 也正是在这种高压丶残酷的手段之下,氏军的军资募(掠)集(夺),尤其是军粮征收,方才“顺利”进行。而健在中原展现出的狼辣,比之当年的石虎,是丝毫不差,有些地方甚至犹有过之。 从一个客观的角度来看,健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靠嘘寒问暖,靠温情脉脉,都不可能筹集起他需要的作战物资,而西征他是不可能放弃的,并且随着关东时局的发展变化,他的决心更大。 当然,这种酷烈的做法,后遗症是很大的,健借此人望大跌,中原士民之心丧尽,放眼四周,尽是仇恨的目光。倒是有中原士族,代表本土士民向健请命进谏,希望健能稍施怜悯,约束部众,停止抢掠丶侵害。 而健的反应也有些意思,他郑重地向来人行礼,敬其不畏生死丶仗义直言,并向中原士民道歉,但命人将其礼送出府后,氏军的征敛行动依旧不休。 显然,健在行事之前,已经考虑得相当清楚了,他脑子很清醒,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中原非其久留之地,中原民心于他而言,一文不值。 在付出偌大代价之后,健得到的,是十数万敢战效死之众。那些捆绑极深的荷氏旧部老卒就不用多说了,新收纳的流民众,也是如此,他们原本挣扎于死亡在线,饱受饥寒疾病的痛苦威胁,是健吸纳他们,并带领他们在中原打土豪丶抢粮食,给他们继续生存的机会:: 同时,健还获得足以供其军民半载之用的粮食物资,这一点尤其宝贵,有粮就有兵,就有实力。在北方大乱的这两年间,从河北到中原,因战乱丶饥寒丶 疾疫死掉的士民百姓,何止百万。 在社会秩序彻底崩溃的大环境下,人命的价值被贬损到最低,但即便死了这么多人,当健想要,并愿意为此付出粮米的时候,依旧能迅速组建出数万乃至十数万军队。 哪怕到了永和七年,逗留中原,前途缈茫,挣扎于西归途中的秦雍流民,依旧还有十几万人。而这些,由于相似的出身,在健攻略中原州郡期间,大部分都被吸收,充实部众的同时,也将之组建成一支蝗虫般的流民大军。 可以看出,这个时期的荷氏,比起当初,已经有了极其严重的化。 虽然其有一套成形已久的管理制度,在其上层依旧有一大批氏族精英丶汉族才士,但其本质上已沦落为一股流寇势力。 如果与两年前的梁续起义军对比,那么两者之间的区别,恐怕只在底蕴之深厚,统师丶人才以及组织能力上的差距了。 要知道,哪怕在一年前,氏还是那个名实具备丶王气升腾,足以窥探整个中州江山的老牌豪强势力。时局之变化,令人曦嘘几多。 而于健而言,从做出西征决策,并不遗馀力丶不计后果地进行战争准备开始,健就没有给自己留后路的意思,不想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的侥幸空间。 低军此番西进,同样是两路并进,一路自由健亲率氏军主力走河南,从洛阳西进,走潼关道;另一路则由其弟雄,率军三万,自汲郡丶河内西进,取职关,走河东丶蒲坂。 在滑台与雄分别时,迎着河风,健把着雄的手,语气决绝地说:“若事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复相见!” 而健亲率大军西进的同时,钟其后,仍有所部十馀万众(老弱妇孺居多),押运粮草军辐,沿着其进军的方向迁徙。过水之后,只在成皋(虎牢) 留下一支精兵驻守,以保障后勤后路的安全。 至于中原各郡,健只留下了少量仆从部队,那些人自然形同弃子,用来弹压中原将起的变乱,也承受来自充丶豫地区士民愤怒而仇恨的怒火。 低军的此次行动,形似一场战略大转移,从发动开始,荷健就没有重返中原的意思,他甚至没有考虑失败的可能。 西进之途,要么生取关西,要么魂归九天,别无他选。而怀着这等生死看淡的决绝态度,也可以想见,比起一年前苟双方在河东的战,这一次苟政是没那么容易过关的 夏四月二十日,健军至洛阳,加之沿途集聚,其中军众逾八万。在洛阳, 健行占卜之事,卦显:小往大来,吉亨。因与 众解释曰:“昔往东而小,今还西而大,吉孰大焉,诸君知否?此则汉祖屠秦之机也!” 荷健在洛阳讨来的这个彩头吉兆,且不提有没把他自己忽悠住,至少对在场的氏军将士而言,是一个不错的激烈,效果相当显著,士气大振。 而在符健率众抵达洛阳时,苟为争夺关中霸权而展开的二番战,事实上已经爆发。健以其侄洛为讨虏将军,与其委任的河南太守梁平老,率众一万五千,于四月初九便自洛阳出发,直袭弘农。 洛引军西进,首先碰到的,自然是屯兵新安的罗文惠部。在苟政对氏进行多方打探的同时,氏军这边,也严密关注刺探着苟军的情况,尤其是弘农丶潼关这样的关中门户。 因此,不管是苟军增兵潼关,还是罗文惠入驻新安,都没能也不可能瞒过符低的眼线。也正因为苟氏集团有警,健方紧急下达全面西进的命令。 当然,就算没有这一节,健的行动也拖不了太久,一方面是来自中原士民的反抗越发强烈,另一方面,再拖得些时月,关中也将麦熟了。 健的进军令下达之后,已自成皋引精兵入驻金墉的符洛,没有丝毫拖延, 当即率军西进,展现出烈火一般的侵略性。 彼时,奉节将军罗文惠在新安,仅有破阵营及弘农兵五千人,面对来势汹汹三倍于己的氏军,他倒没有什么畏惧的,背后有后盾,打起仗来,就是从容。 对于洛这支前锋军,罗文惠甚至产生了一些想法,不过由于此前并未交手过,有心试探一下其战力。于是,他遣神将郑隽率部属千人,前往迎战。 罗文惠目的很明确,交待得也很清楚,只做试探,勿要缠斗,观察氏军兵心士气丶战力指挥,而此举,算是罗文惠一大失策,用人不察。 郑隽在苟氏集团中,虽然不是那些苟氏元老,但其资历也相当深了。他本是始平豪杰,在高力举义,席卷关中之时,率部参与到义军队伍中,并一直苟胜磨下。 一路追随苟胜,从长安打到荥阳,梁渎败绩之后,又随苟胜一路夺命西逃, 直至成为早期苟氏集团的一个“小股东”。 当苟氏集团在苟政带领下,由小变大,由弱变强,直到发展成雄踞关中的一方大军阀,在这个过程中,郑隽虽有一些功劳,但由于能力丶见识的不足,使其很快就落后了。 对郑隽来说,进步赶不上那些苟氏亲贵也就罢了,甚至不如那些后来者,而原本所拥部卒,在苟政的一轮轮军事整顿中,控制力也大大下降。 罗初苟政于宣光殿大封功将时,作为苟胜旧部丶沙场宿将丶义军功臣的郑隽,难免被遗漏了,就连那个孟淳都能位列杂号将军,他却只得了无名无号的“神将”,并且在后来调到罗文惠魔下。 人的境遇并不相同,进步的缓慢丶待遇的不足丶权力的缩小,都足以让郑隽产生巨大心理失衡,他的不满也在不断累积中。听命于罗文惠这“幸进者”,则更让他不满。 此番,面对氏军的强势来袭,罗文惠又给他派了个送死的任务,于是郑隽爆发了,出击之后,他直接投降洛,然后做带路党,引低军直袭罗文惠. 第213章 从新安到陕城 第213章从新安到陕城 郑隽的叛降,显然是不在罗文惠事前思谋之中的,于他而言,最大的麻烦在于,基本丧失了战术反应时间。咸鱼墈书蛧 追嶵新璋踕 狡猾的氏将符洛,在接受郑隽投降后,命其遣心腹部卒回报新安,说他与氏军前部一战,斩获两百馀,借以麻痹罗文惠,而自己则亲率三千氏骑, 快马加鞭,袭向新安。 等罗文惠确知郑隽叛变消息之时,三千氏骑在郑隽的引路下,距离新安已不足三十里,并高速持续迫近之中, 罗文惠已经顾不得痛骂郑隽的反叛,军情变化,形势紧急,又一次考验他的急智与应变能力,并且这一回不似去年在成皋之时,他有全权处置的权力。 事实证明,多谋者未必强于善断,当没有丁良在背后支持决断,轮到罗文惠自己时,他方真止意识到,何为三军之重,一举一动,都十系到部卒安危丶军事格局乃至影响整个战争的进程。 当时罗文惠面临的局面,是有些复杂的,三千氏骑本身的威胁,并没有想象中的大,毕竟靠看在新安创建的城防,足以拒之,就算一万五千兵的氏车前锋一齐压上,也能够抵挡一段时间。 但那样,就彻底丧失战术主动了,而一旦后续氏军抵至,那罗文惠这支苟军,可就要彻底陷在新安了。而这,是罗文惠绝不愿意看到的,也不符他的军事作战计画。 依罗文惠的打算,在试探清楚氏军军情之后,当采取步步为营,节节抵抗的战法,借着弘农道间地势紧要处,依次布防,阻滞氏军进程,消解敌军士气,并寻机发起反击。 这是一种相当主动的战术考量,也充分考虑了新安乃至弘农的军事地理形势,罗文惠清楚,若氏军悉众前来,别说新安了,就是弘农也未必能守。 他需要做的,只是在拖延丶迟滞氏军进展的同时,尽量保全力量,并为后方的军事动员丶援军调度丶城池守备,争取更多的时间。 不过,随着郑隽的突然叛逃与氏骑的快速逼进,罗文惠的盘算直接落了空,处境也变得更加凶险。面对险情,经过一番思考,罗文惠做出了一个相当大胆的决策,悉新安苟军四千馀众东出,迎战氏军。 面对苟军主动出击,洛自无怯意,相反,他感到欣喜,认为罗文惠狂妄而愚蠢。毕竟,如果其选择据新安固守,那么他一时间还真就没什么办法,只能等梁平老率前锋及攻城器械赶到后,再行攻城。-咸\鱼_看·书_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 而罗文惠偏偏选择主动野战迎击,则正中洛下怀,他所率氏骑,可都是些精悍之卒,是氏军中最精锐的一部分。 于是,罗文惠于新安城东五里列阵拒敌,与洛战。双方展开斯杀,激战一场,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洛渐渐发现问题了,对面的苟军战力强的惊人。 罗文惠敢于主动出城接战,自然是有凭仗的,他的部属,不管是破阵营,抑或弘农兵,都算是苟军的老底子,将士的战斗素养是相当不俗。 当然,你有勇士,我也有悍卒,但真正让洛感到吃惊的,还是罗文惠的临阵指挥作战能力。借着骑兵的冲锋之力,氏军屡次冲破丶击散苟军兵阵,然次次都仿佛差了口气,难以彻底击败苟军。 危急关头,罗文惠总能组织散兵,重结军阵,拒战氏骑,也就使苟军始终处于散而不溃的状态。尤其是经罗文惠调教多时的破阵营,他们结成紧密的军阵,配合熟练,作战勇猛,展现出强大的攻击力,给氏骑带去巨大威胁,也是氏骑强大冲击下,苟军军政能够固若磐石的主要原因。 洛的军事能力是不差的,本人也相当英勇,组织了好几次强大进攻, 并亲自带头冲杀,但都在罗文惠的指挥防御中,消解于无形。 慢慢地,洛发现,自己反而成为了那个愚蠢的小丑了,放弃骑兵的机动能力,与步军兵阵硬碰硬对战,本身就不大聪明。 在将士素质丶战力水平没有显著差距的情况下,就更显愚蠢,而洛也在与罗文惠的碰撞中,碰了个头破血流。 不过,能被符健委以先锋之任,荷洛自然也不是一根筋,在察觉问题后,迅速做出调整,从击溃苟军丶一举攻克新安挺进弘农的图谋中清醒过来。 他不敢再与罗文惠厮杀,而是下令,放弃厮杀,逐步摆脱苟军,改急战为缓战,开始发挥起骑兵的优势能力,对苟军进行监视丶骚扰丶袭击。 而见氏将从上头的状态恢复冷静,罗文惠也不由叹了口气,有些可惜。 若洛坚持战,他或许就能完成反制,击溃这支氏骑, 只可惜事与愿违,以步制骑,很多时候,往往需要骑兵的配合,当符洛放弃与苟军正面交锋时,罗文惠也很难拿出有效办法来,两条腿,是 跑不过四条腿的。′?*小&%说¢÷£C>|mˉ#s?? ¤已x发u=布o最~>?新?′章′??节)?? 随着氏军的变化,苟军在罗文惠的指挥下,也进行相应调整,在重整队伍之后,保持防御数组,缓缓向新安退去。至此,苟新安之战,算是落下了帷幕,氏骑伤亡七百馀,苟军的伤亡则在千人上下,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罗文惠主动出击,考量也并不复杂,如能击败氏军,那固然最好,如不能,也要大量消耗氏骑的有生力量,争取出一个撤退空间来,总之,他不愿意束手于困足于新安死守。 至少,后面一个自标,他勉强实现了。在罗文惠指挥下,弘农苟军从容结阵西撤,经新安城时,直接绕城而过,向陕县退去。 临退之间,罗文惠还发挥了一个去年他在河南时的艺能,一把火把新安烧了,里面还囤积着一批苟军的后勤物资,没法随军携带,虽然不多,但就是一粒栗也绝不留给氏军。 苟军的撤退意图,当然也瞒不过洛,在激战之中吃了大亏,他也绝不能放罗文惠轻松撤离,于是其后而追,试图在追击的过程中,查找破敌机会。 毕竟比起进攻,撤军从来要更加困难,对将领领导组织能力丶将士凝聚力丶军心士气的要求都很高,而在有敌骑追击丶袭扰的情况下,就更考验人。 也因为洛军在屁股后面的威胁,罗文惠也没法快速撤离,脚程相当缓慢。而洛只一味的纠缠,他也没法轻易摆脱追击。 自新安距陕城一百多里,罗文惠率军西撤,两日一夜的时间,走了未及一半。计画是好的,但真正执行起来,比罗文惠预计的还要困难。 为了保持队伍的完整性,进军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放慢,还要准备应付来自氏骑随时随地的骚扰袭击,也就是魔下将士还算齐心,否则高压之下,早就崩溃了。 行走于败军的危险边缘,就仿佛脖子上架着一把刀,而刀把上则握着符洛的手,以至于,罗文惠儿度有“断尾求生”的冲动。 罗文惠撤得艰难,荷洛的追击,也同样辛苦。一路追击,洛是贯彻袭扰疲敌之计,但始终找不到直接破军之计,在罗文惠的指挥下,他甚至找不到多少破绽,斩获相当有限。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机会,率军突击,结果又钻进罗文惠罗织的圈套之中,而有新安之战的教训,洛也不敢再让氏骑陷入与苟军的正面交锋中。 于是,荷洛只能通过不断的袭扰,尽可能地迟滞罗文惠军的西撤,与此同时,又急令梁平老率大队赶上,誓必要将这支苟军精锐歼灭。 符洛却是发现了,骑兵虽有高速的机动与犀利的冲击,但应用场景与作用效果都是有限制的,攻城战就不用多说了,哪怕在野战中,面对罗文惠所率这等士气丶战力丶后方都不缺的敌人,正面交战甚至不是对手。而要想获取全功,不论攻城,抑或野战,都需要步军的配合。 和洛相似的结论,罗文惠认为,想要独立作战,也必须得有骑兵的配合,否则,丧失的则是战争的主动性。不管是新安激战,抑或西撤纠缠,罗文惠就一种强烈的感觉:憋屈! 实在是,太受制于人了,纵然有充足的准备与谋划,对方不与你打,说走也就走了,什么图谋都得落空。而徜若在新安有一支骑兵辅助,不消多, 哪怕只五百骑,:他都有信心将符洛击败:::: 双方各自郁结难释,一路纠缠往西,直到陕县城东三十里一个名叫东平坳的地方,罗文惠方在弘农县尉徐成的接应下,彻底摆脱氏骑追击,并后撤入陕城休整。 徐成乃弘农太守徐盛之第,为人精干,却是徐盛在得知罗文惠的窘境后,特遣徐成引众东援。 弘农的苟军精锐,基本都随罗文惠顶在前线,因此,徐盛给徐成的兵众力量十分有限,只千馀人,并且大半都是临时组建的义勇。 不过,徐成却也在此次援救中,展现出过人胆识,他耍了一招疑兵之计。彼时,罗文惠夜宿于东平坳上,徐成率众赶至,在与罗文惠连络之后, 即令部下,多树火把,大造声势,很快便使东平坳及坳后道路间火柱林立, 杀声震天。 而氏军则在数里外扎住阵脚,闻之大骇,趁看这个机会,徐成还做下一件壮举,他挑选了五十名死土,摸黑潜至氏军营地,趁敌众因东平坳上动静而惊惧尤疑时,发起袭扰:::: 效果竟然出奇地好,氏军本属于长途进兵,又经过与罗文惠军的激烈厮杀与高强度缠斗,早是疲惫已极,自洛以下,精神压力都相当大。 徐成的大明夜袭丶音扰得氏营大乱当然出此奇效:主要原因还在于东平坳上的罗文惠军动静,以及苟军援军抵至的震效果。 须知一点,荷洛敢于率区区三千 人,就一路袭向新安,并追击百里,是因为他从郑隽嘴中得知了弘农苟军的虚实。 郑隽告诉他,弘农的苟军主力,基本都在罗文惠手里,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具备战斗力的军事力量。而苟军的军事防御准备,大多创建在潼关一线,因此,至少在短时间内,他能够放心地追逐歼灭罗文惠军的战术自标。 基于郑隽提供的军情,洛大胆直追,但罗文惠及弘农苟军的难缠,也让他印象深刻,忌惮不已。而郑隽毕竟是新降之将,对其话也不能尽信, 洛心中始终警醒看。 当望看东平坳方向火气冲天,杀声如潮,而眼皮子底下又有苟军袭击, 难知虚实,而己方则军心不稳,士气动摇:: 洛实在不敢赌苟军的援兵有多少,诸多不利因素的累积下,终于放弃了追击,选择引军后撤。退兵令一下,剩下的两千馀氏骑,就如溃逃一般向东撤去,甚至连徐成那支夜袭小队都顾不得先歼灭。 于是,这一场本微不足道的援军行动,却成就了徐成这原本不名一文的弘农县尉的传奇。他带人斩杀了三十馀名氏卒,并从虎口抢得十几匹战马, 安全返回东平坳,而自身的伤亡,只有十三人。 在与罗文惠会合后,苟军也没有再逗留,相反,在罗文惠的率领下,将所有累赘,包括车辆,尽数舍弃,全军迅速向陕城撤退。 罗文惠清楚,虽然借着夜色,通过疑兵之计将符洛震慑住了,但也只能起一时之效。氏将并非庸将,一旦让其反应过来,重新逼上,恐怕又要重陷窘境。 事实上也是如此,在翌日清晨后,符洛就反应过来了,派斥候探明东平坳的情况后,也大概猜到了苟军的情况。懊恼之馀,十分果断地集结氏骑, 再度向西追击。 3 可惜这个时候,罗文惠早已引众退入了陕县城之中,而比起残破不堪的新安,陕城虽然不是什么强关要塞,但毕竟是弘农苟军屯成治所,防御坚实,也有充足的粮械。 让罗文惠全师而退入陕县城之后,追至城下的洛,也只能望城兴叹, 就地休整,等待梁平老所率大部队到来。 夏四月二十日,洛以五倍之师,围攻陕城,一场血腥战就此展开 第214章 全面爆发 第214章全面爆发 在陕县,罗文惠再无后撤之意,选择就地死战坚守。.g¨u`g_e?b.o?o·k?.,c_o?.一则士卒疲,而低军前锋所部,已陆续抵至,再行西撤,必然溃败: 二则是,在罗文惠与洛军斗之时,后方弘农太守徐盛正在对郡内进行坚壁清野行动,对郡内士民进行疏散。连遭战火茶毒的弘农士民,对于这种兵荒马乱,早已是习以为常了,在避祸方面更是熟能生巧。 接到郡府令文,境内士民,迅速收拾家当,带看家人老小,或遁于山野,或在苟军官兵的引导下,向西往关内撤去,在关内可以获得长安救济与临时安置,活命的可能性也更大。 而徐盛为首弘农官府,则把精力放在各县田亩的焚毁上,来自长安的明确命令,勿使氏军获弘农一粒夏麦。也就是弘农人口既少,复耕的田土也还未铺开,在有限的人力与紧张的时间下,方顺利完成任务。 在陕县城战爆发前后,不到十日的时间,自陕县以西潼关以东两百馀里间,竟成一片空域。 当然,真正让罗文惠选择坚守陕城的原因,还是源于长安的一道军令, 命其聚集兵众,据城而守,尽可能杀伤氏卒,消磨敌军士气,并且,要求其至少坚持十日以上。 长安的这道军令,毫无疑问是将弘农苟军置于火上烤,使其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因为长安如此布置,在坚守陕城的这段时间内,罗文惠军大概率是孤立无援的。 对此,若说罗文惠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依他的视角,自然更愿意撤到潼关去,漫漫潼关道虽然险阻重重,但最值得依靠,也最能发挥地利优势的还得是关城一线,同时,多两百里的纵深,对氏军的行军丶后勤压力也都更大。 不过,即便心存异议,对长安的命令,罗文惠也选择不折不扣地执行。 他毕竟不是郑隽,其所部构成也不象郑隽部有诸多“义军残留”,不管是破阵营还是原苟威部,其中多有对苟氏忠心者。 另一方面,他罗文惠还是苟氏集团河东派系的骨干力量,其出身本就意味看他不能轻易投降,对苟政的知遇之恩,对郭毅的教育之德,他都有回报之意。 同时,罗文惠也相信,苟政与长安如此决策的背后,自有其战略考量。 而罗文惠的治军作风,也首在军法纪律,这几乎也是他立足之本,违令而行,有违其性。 而不管如何,从四月二十日开始,罗文惠率所部四千馀卒,便象一颗钉子般,立足陕城,铁壁防守。~[a3>[,8?t?看>;书..\网?? *1@最a新°=-章%节?)更]1新}|;快?虽然罗文惠用兵,更喜欢机动灵活丶占据主动,但需要他呆板的时候,也呆的中规中矩,再加之有去年冬季在成皋防守魏军的经验,他也的确给氏军造成巨大麻烦。 当然了,去岁成皋防守能获胜利,除了魏军散乱丶人心不齐之外,寒冬气候恐怕能占至少一半的因素。而由洛丶梁平老所率氏众,哪怕只有一万五千上下,其带来的威胁,也不是成皋城下的魏军所能并论。 不过,若仅以符丶梁这支先锋军的实力,想要迅速突破罗文惠防御,掌下陕城,却也很难。在洛的指挥下,氏军猛攻陕城数日,都被罗文惠挡住,死伤颇重,不得已之下,退城立寨休整。 一直到二十八日,闻洛受阻于陕城,荷健又命扬武将军重为将,率兵一万,火速赶至阵前。重丶荷洛这两兄弟合兵一处后,再度向陕城发动强攻。 有符重这支生力军添加后,敌势愈大,罗文惠军承受的压力也越大,随之而产生的伤亡也越大,尤其在弓矢丶木石等防御物资消耗殆尽之后。 但即便如此,罗文惠也率领苟军,在陕城生生防守了十四日后,方在虎威将军弓蚝丶忠武将军孟淳的接应下,突围而出。虽有将罗文惠部当棋子消耗的意思,但苟政可没有任其困灭的意思,乃有弓丶孟二将援救之兵。 煮熟的鸭子想飞,氏兄弟自然不能坐视,尤其是重,不顾梁平老劝阻,执意追击,甚至想把弓蚝丶孟淳所率援军也一并歼灭。 结果在陕城以西七里堡中了苟军埋伏,弓蚝这个“前秦”大将,披坚执锐,引军弛骋敌阵,肆意屠杀氏卒,斩杀氏军将校十馀员,顺利将罗文惠部解救走。 前前后后,为了拿下一个战略意义并不是那么突出的陕县城,氏军前军两部,死了七千多人,其中虽然有很多的氏组建的降卒丶流民炮灰,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原氏部老卒。 值得一提的是,投降的苟将郑隽,也在被迫率众攻城的过程中,为流矢射杀。很多人的脑回路,往往不能以常人度之,其决定往往只是一时激情冲动,而结果则是其不能承受之重。 如郑隽者,正是这类人的典 型,或许在引氏军袭击罗文惠时,他还沉浸在发泄与报复的快感之中。但最后的结果,不只误了自己的性命,还连累部属与家人。 当然,郑隽之事,在整个苟大战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节。虽然罗文惠在后续的汇报中专门向苟政做了说明,但苟政的态度很平静,看得很淡。 或许在苟氏集团的发展中,的确有很多日将老人,没有完全享受到资历带来的福利,对于他们的情绪感受也没有照顾到,但这些都不是他们反叛的理由。¢1¢5!8?t+x`t*.-c?o¢m¨ 而苟政,也早就意识到,作为主公,他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兼顾到所有人,也无法保证所有的人事安排都合理,只能把握关键地方丶职位与臣僚。 至于郑隽这种无关要害的小角色,出现问题后,解决了就是。罗文惠在成功撤回陕城后,即下令将郑隽家小索拿,哪怕在突围之时,也令人将其妻子带看,而苟政最后给出的惩处,淡漠而冷酷,格杀。 苟政素来以“仁德”为本,在军政之中,也注重宣传忠义。而临阵投敌,引路来攻,再没有比这更恶劣的叛逃行为了,必须严厉处置,以效尤。 也就是郑隽在陕城死了,否则一旦获之,不把他剥皮实草点天灯,就是苟政仁慈了::: 低军的伤亡大,为御敌军,罗文惠部苟军牺牲同样很重,尤其在坚守陕城的最后三两日,几乎每天都在用人命去拒敌。加之突围时的乱战厮杀,最终随罗文惠逃出生天的弘农苟军,不足一千六百卒,且大半带伤,筋疲力竭。 不过,损失虽然严重,但罗文惠部的坚守还是具备战略意义的,除了杀伤氏军有生力量丶打击敌士气之外,他给后方的苟军争取了一定的战略空间,也让长安有更多时间统筹战争全局。 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关中苟氏集团已然完成全面动员,仅潼关一线,便屯聚了三万馀苟军,长安大半的精锐都集中在这里。 各项军事物资,尤其是人畜所用粮料,也不断向前方输送,长安城内外,由苟氏集团直接管理的甲仗丶器械丶被服工坊,也全面开动.: 当然,从察觉符氏西征计画开始,苟政就从来没担心过潼关防线问题。 别说十万人,就是一百万,以潼关天险,只要人心凝聚,后勤畅通,保障无虞,氏军休想跨过。 而相比之下,苟政更加担心河东,健以雄走职关道,意图可谓明显,而弘农若去得太快,那麽氏军将从东丶南两个方向实现对河东的威胁。 尤其是大河一线,所谓大河水险,从来都不是那么牢靠,想想当初自己是怎么强渡茅津的吧。而以河东苟武所拥有的军力,让他在从职关到茅津丶 泣津一线这横跨数百里的局域内,完成东拒南防,困难是相当大的。 因此,在罗文惠死守陕城,最大的意义,是让河东苟军进行调整。感河东兵力之不足,苟政紧急从长安丶冯翊,征调兵众六千,由冯翊太守丶材官将军苟范以及神将赵思率领,增援辅弼将军苟武,让其可用卒众,攀近两万。 趁看这段时间,苟武则对职关以及茅津丶湿津一线北岸河防进行加固, 调整部署,以御来敌。尤其是职关方向,由雄率领的北路氏军,也已与苟政的宁武将军苏国战在一起,战况激烈,苏国表示压力很大.. 罗文惠部被解救出陕城后,自无逗留,与弓蚝丶孟淳二将合兵,直接退往潼关。而随着苟军的主动退却,弘农全郡的失陷也在所难免。 五月中旬,随着健亲率西征氏众中军进入弘农,这一次苟符大战,也开始进入全面爆发的阶段。 中夏悄然到来,长安也渐渐热了起来,长安士民身上的衣物也肉眼可见地单薄起来,不过大概因为前线大战正起,于苟氏这个新兴政权而言空前的外部军事危机,使得整座长安城的气氛都格外压抑。 略阳公府,被阳光照得透亮的澄心堂内,苟政与杨间丶朱彤等几名僚属俱在,从容地处置着各方上报的军政要情。 “让罗文惠所部,后撤至华阴驻守休整,自长安大营,抽调两千卒赴华阴,与其合兵,让罗文惠重新整编破阵营,尽快恢复士气,形成战力!”苟政对朱彤吩咐着。 顿了下,又看向长安令丶主簿杨间,道:“长安近来,氛围过于紧张你当携僚吏,做好士民安抚工作,破除流言,稳定人心!” “诺!” “郭长史呢?”苟政突然问起郭毅杨间赶忙禀道:“夏收渐至,长史已往三辅巡视,察看夏粮情况,以备收割征缴!” 苟政不由颌首,严肃道:“刺史府僚吏,除必要当值留守衙署,馀者都该出去。前方在打仗,后方夏收更不能懈迨,粮食就是战斗力,就是我们痛击来犯之敌的底气,此情, 当发文宣告关中将吏,上下共勉!” 杨间应诺,尤豫了下,请示道:“主公,前者欲与关西郡望商讨税制, 今大战一起,税制尚未议定,而夏收将至,这夏粮收取,按何等章程,还请主公明示!” 对此,苟政凝目沉吟少许,说道:“战端一开,一切便以战争优先,凡我关中军民,都当以供馈大军丶击败氏贼为己任。夏粮收取,就效去岁秋收吧,不过,手段不宜过激了,让长史回来,召集僚属,先拟出个战时粮税章程来: ”” “诺!” 显然,不管最终的手段是否有所缓和,但只要按照去年纳粮那种搞法, 关中豪右势必难免抗拒。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于关中的稳定而言,显然是不利的。 但也正是在这等要紧时刻,苟政才更为清楚地知道,何为轻重,何为缓急。大战之际,对所有人都是一种考验,虽然这丧乱未复的人心往往经不起考验:: 不过,苟政也是长了教训的,很快又补充道:“从即日起,长安戒严, 限制出入,那些在城的豪右,都给孤看起来,在战事结束以前,禁止其返回。” 听此令,杨间微讶,很快便领会到苟政的意图,但面上不免尤疑, 道:“主公,如此这些豪右恐生不满,若是在城中闹事!” 对此,苟政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杨间,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了,方淡淡然地道:“对这些人等,好吃好喝招待着,若是闹事,长安治安之法禁,难道是虚设的吗?” 言罢,又低声说了句:“在长安闹事,总比放这些人回乡给孤找麻烦, 影响夏收,眈误战事,要好得多吧:: 前者雍秦豪右大族数十家,受邀齐聚长安,欲讨论关中粮税问题,不过由于战情突来,此事显然耽搁了。而随看氏大军浩荡西进,这些豪右也大多逗留长安,观望者众,而态度也显然暖昧起来。 此前,苟政还没有严格限制这些人的自由,如今,却是要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了,至于可能造成的后果,等击败了符氏,再慢慢消化。 “主公,辅国将军所请,当如何回应!”与杨间交待完,这边朱彤又请示道。 闻问,苟政没有片刻尤豫,直接答道:“回文,让二将军安处冀城,以安抚人心,稳定秦州局势为要。氏来袭,关中震动,秦州人情复杂,局努混乱,宵小之辈闻变,难免生事裹乱,一旦变起肘腋,当速讨灭之。 凉州张氏丶仇池杨氏以及陇西王擢等,亦当严防之,至于关东氏贼,孤自拒之:::: ” 却是闻符氏来犯,二兄苟雄那边恐苟政有失,来文询问,欲引秦州之师东援。感其诚,但此时苟政面临的局势,远未到需要动用秦州兵马的地步, 相反,是秦州那边需要小心提防。 而伴着苟政的吩咐,朱彤提笔记录,很快一篇令文写成,交由苟政审查无误用印之后,飞马发往冀城:::: 第215章 料敌于先 第215章料敌于先 长安,略阳公府,澄心堂内。′鸿~特?小_说+网? \追/最,新!章^节? 苟政坐于堂间,看着一众僚臣,扬了扬手中的一封书信,道道:“健那氏酋给孤送来一封信,甚是有趣,诸位看看!” 记住首发网站域名? 时下已是五月十八日,盛夏正悄然临近,而笼罩在关中上空的战云也越发浓郁,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早在七八日前,由荷健亲率的氏军主力,也已寇入弘农,并一路向西,直趋潼关,驻于潼关以东之湖县。 其后,除了在湖县休整将士,转运粮草,打造军械之外,最大的军事行动,便是派军控制大河渡口,并发起渡河进攻,不过在北岸苟军的严密防守下,宣告失败。 至于拦阻其进兵的潼关,健没有显示出什么想法,甚至连试探性进攻的举措都没有。氏军南路近十万众,似乎就这么尬在了潼关铁壁之前。 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健使人往潼关递了一封信,请潼关守将代呈苟政,经由苟军驿骑,发来长安。 符健在信中表示,关东大乱,东迁流民,饱受茶毒,他不忍坐视秦雍流民父老长处水深火热,朝不保夕,今率众西归,只为求一生路。 苟政乃关西豪杰,仁义照人,前者亦有接纳西归流民之举,深为感佩。 此番,苟政若开恩迎众,放其西归,那么健与流民军众必感其恩德, 他日定有厚报; 若苟政心怀疑忌,不肯放行,也请率军出关,双方大战一场,速定胜负。如符健侥幸得胜,也只欲回略阳,别无所图,如败,则荷健愿自谢罪,请苟政收降西归之众,给这些秦雍士民一条活路,如此也可避免更多父老白白死于道途,是大仁大德之举:1 见众僚传阅完毕,苟政端正坐姿,浅浅一笑,道:“健此来,可谓破釜沉舟,不留后路,明明寻孤拼命来了,却又写这样一封信,诸君以为,其意如何啊?” “氏贼显然是见我潼关守备严密,困于关前,寸步难行,方想通过此等鄙陋手段,赚我军出关正面决战!”苟政言罢,时下主持长安城防的建节将军丁良当即说道,语气轻松。 “氏酋之短智乏术,由此可见!”主簿杨间,面带笑意,附和道。 杜郁紧跟着表示道:“符健欲欺明公之仁德以方,诱我军放弃关河之利,出关决战,自灭其长,此等拙劣之计,岂能中之?” “小小心计,以主公之英明瑞智,岂能不察,中其圈套!”郭毅平静地说道。,卡|&卡>.小u,说;{网x ,首±发;e 从言谈中可知,苟氏集团的高级文武们,对健来信所请,都十分不屑,乃至于蔑视。而苟政,则微微一笑,道:“随健东来那十数万流民众,孤却是很感兴趣的,给他们一条活路,也是应有之义。当然,需在击破荷氏之后!” 显然,对氏之来袭,苟政的战略目标,从来不是防御,而进攻,是击破,乃至歼灭。至于放弃弘农,退守潼关,只不过是战术行动,战略需要, 想要将潼关天险的优势最大化利用。 如果说,初闻符氏之西进,苟政尚有几分惊疑与忌惮,那么等健在中原州郡那一系列操作,更多与西征有关所作所为的具体内容传至长安后,苟政只有兴奋了。 荷健越疯狂,那说明击败他的收益越大,再没有人比苟政更清楚苟氏集团的发展壮大有多侥幸,也没有人比苟政更明白符氏的潜力与威胁,哪怕在连遭重创之下,已经显得很普通。 然而,若氏当真普通,健又岂能在中原搞出那般大的动静,并向关西露出獠牙。基于那种发自内心的忌惮与敌视,对氏集团,至少对符氏, 苟政是欲除之而后快。 而健此番西来,除了时机上对苟政稍有不利,毕竟他在关中的根基还远远不足,对雍秦士民的集成发展还未完成,但一定程度上仍旧可以说,是正中苟政下怀。 至少,健节省了苟政派大军东出,千里远征的麻烦,他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即便这盘菜看着有点大,甚至有些烫嘴,但苟政依旧有将之吞下的胃口,否则岂不白费了符健的努力? 当然前提则是,苟政能够抗住氏的拼命,成功守住关中,而在此事上,苟政同样有充足的信心,今时不同往日了 甚至,苟政连对氏来袭的战略应对方针都早早定好,就十六个字:坚守不出,挫敌锐志,待时而动,一举破之。 若非如此,苟政何需在潼关一线布下三万大军,并将长安大部分精锐都堆到潼关去,那不是为防守的,为了进攻。从关中到河东,苟军所做的一切防御准备,背后都隐藏看进攻的锋芒,都是本看歼灭符氏的目标去的。 氏那浩荡阵势下的虚实,实则已为苟政看破,在苟政看来,那就是一支一次性的军队,看似庞大,实则后继无力。只需阻其进程,再辅以打击, 其必崩溃,甚至都不需苟军怎么出手,敌自溃矣。 苟政此前,之所以那般郑重其事,除了一贯对战争的谨慎态度外,也是给拼命的符氏集团以及那号称二十万的军队一些“面子”。 而到自前为止,距离健正式激活西征,已经一个半月过去了,战局的发展,并没有超出苟政的预计,比起明面上的优劣形势,局势实则还在苟政的掌控之中。?比/奇·中_文¨网- -无^错*内^容` 因此,不管是苟政,抑或是下属的僚属将吏们,心态都相对放松。 在日常察问关中诸事,尤其是军事与夏粮,做好相应调整安排后,这一场霸府会议,也算结束了。至于健那一封信,则被引为笑谈 不过,在常会结束后,苟政却命朱彤把薛强丶王堕二人叫了回来。 “参见明公!” “坐!”苟政朝二人示意,还是澄心堂内,还是原来的位置,只不过气氛更偏向严肃了。 连已经形同苟政“秘书长”的朱彤在内,眼下堂间只有四个人,苟政则平视着薛强与王堕,道:“适才堂间,众僚皆踊跃发言,独有二位,不发一语,似有疑虑。此时并无他人,不知可否见教?” 苟政言语虽然客气,但带给二人的压力,可一点不小。见苟政的自光最后落在自己身上,王堕下意识绷紧了上身,面上露出思吟之态。 此时的王堕,心情是略有复杂的,对健西征的图谋,他固然早有判断,但荷健行动如此迅疾丶决绝与狠辣,依旧让他感慨良多。 毕竟曾在符洪手下讨生活,徜若枋头未失,即便符洪被害,以符健展现出的这等狠决与才情,成大业于北方,也是大有可能的。 当然,这等心绪,也就暗地回味一下了,在苟政面前,却是一分也不能展露出来。迎着其目光,王堕沉吟少许,老脸上尽是严肃,以一种斟酌的语气道来:“回明公,以老朽愚见,此事怕没有那般简单!” “哦?”苟政明显来了兴趣,立刻道:“试言之!” 瞟了下苟政脸色,王堕心里有些数了,从容说道:“以老朽对荷健之了解,此人文武兼备,多具雄才,摩下亦不乏才智之臣,有识之士。 以其在中原所为,西寇之举,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决心不可谓不坚定, 对潼关之险,西进之阻,其不可能没有思量。 今已叩关,虽受阻于我潼关之师,然老朽料定,其必别有图谋!” 对王堕之见,苟政不置可否,但表情俨然一副郑重的模样,又看向薛强,问:“威明之见如何?” 闻问,同样面露思索的薛强,抬手便道:“王从事所言,正是在下所虑。观荷健此獠,并非凡人,不可小。军至潼关,而毫无闯关之意,徒以书信引诱,足见其深明潼关之险,闯关之难。 然今既以决死之志,全师而来,必然有备,必有所谋,在其图谋未曾暴露出来之前,明公还不可轻心大意,以免为其所趁::: 丶” 听完王丶薛二人的建议,苟政仍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而是垂下头,抚案沉思了好一会儿,再抬眼时,面上已是一派慎重之色,道: “不瞒几位,此番氏军来犯,孤虽忌其兵锋,然终乐见其成,因有山河之险可守,有精兵猛将为凭,而徜若借此击败氏,吞并其部众及西归流民,那我们的实力将更为强悍,立足关中,也将更加稳固! 这段时间,孤实则也在细思符氏西征,揣摩健所思所为。若换作是孤,处在健当下局面,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比他更快丶更急。 因为孤也明白,滞留关东,苟得一时之安,中原四战之地,无险可守, 早晚必为南北两大势力所挤压。并力向西,一旦功成,便可以关河之险成赢秦之势,立足天下。 若败,但凡枭雄豪杰,欲求有为,岂惧失败,不过身名俱丧罢了!” 堂间尽是苟政的叙说,顿了下,又接着道:“对健,孤从来没有小;对符氏,更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二位先生所虑,亦我孤心中隐忧。 孤也清楚,眼下战线稳定,局面看似尽在我军掌握,但那只是氏,还没有真正与我们拼命罢了。 听苟政这么说,堂间几人不由互视一眼,拜道:“主(明)公英明!” 环视一圈,苟政又说道:“孤也曾站在健的立场,思谋如何攻破关中,结果还真有所得,我军在关中,虽已占尽先机,却也非无懈可击。 二位皆言,健必有所谋,劝孤小心,对 其图谋,想来也有所揣摩才是+ 听苟政这么说,薛强表情看起来更加认真,凝思少许,应道:“大军进出关中,道路几条,可供符氏利用者,唯有潼关与蒲坂。 明公以精兵严守要塞,潼关道,势必难以正面突破,此事健恐难不知。以在下愚见,若赚主公出兵决战不成,氏军的下一步动向,必在河东。 如今,低军十馀万众,对河东从东丶南两面呈夹击之势,而河东防御, 自职关丶茅津丶津,直至蒲坂,长达数百里。 明公此前虽增兵河东,然以当前河东军力,即便辅弼将军将帅之英,想要稳守不失,恐怕也力有不足。一时尚可,时间一长,难免有失! 河东若失,氏军一旦寇蒲坂,沿明公入关中之途,形势急转,后果难测 ? 闻其虑,苟政点着头,眉头皱起,道:“苟武那边的确任务艰巨,坚持不易,以威明所见,当如何应对?继续增兵河东?” “老朽以为不可!”王堕开口了,郑重地向苟政道:““眼下,明公既增兵河东,又屯重兵于潼关,再向东派兵,长安与关中将更加空虚,一旦事起肘腋,无力弹压,关中必乱。后方若乱,前方如何安心御敌,还请明公鉴之!” 对此,随侍在侧的朱彤立刻附和道:“王从事,所言有理,关中乃主公之本。关中若固,纵敌百万,亦无所惧,关中若乱,内外并举,失势亦在须臾之间!” 哪怕是提出河东隐患的薛强,对此也相当认同,道:“明公,在下认为,河东的防御必须及时做出调整,但与其贸然增兵河东,不如减少防御纵深,同时加强蒲坂守备!” 随着几人发言完毕,苟政微微仰头,有些感慨地说来:“孤也不妨直言,孤眼下最担心的,也恰恰是关内。孤入长安,讨雍秦,至今只一年有馀,虽然对关中之治安恢复有所功绩,然尚未及施恩关西士民,地方豪右中,也多有不服。 还记得去岁鄙县兵之时,自渭南及渭北,变乱丛生,最终虽然为孤平定,然其中之险,至今思之仍不免脊背生寒。 此番,荷氏之来,其声势气焰,十倍于司马勋,而氏在关西,名望一向不浅,雍丶秦士民,尤其是氏丶羌豪强,难免无为其所惑者。 一旦变起肘腋,祸起萧墙,形势也难测了 1 “孤若是健,兴兵同时,必然遣人,暗暗连络关西豪右举事,尤其是低羌戎狄之类!”看着王堕,苟政冷冷道:“恰如当初,孤请先生居中,代为招引符氏魔下关西豪右一般。” 埋眼线丶挖墙脚的事情,苟政也一直在做,只不过,从王堕等人脱离低,相率西归之后,荷氏那边对魔下的关西豪右,戒备的同时,也加强了控制。 因此,苟政这边,虽与符氏魔下关西士人取得了一定联系,但收效甚微。推已及人,对健可能采取的手段,苟政这边总是有几分警剔的。 “因此,于我军而言,氏之师不足为虑,那是看得见的敌人;关中宁定,尤当重视,因为有看不到的敌人,随时爆发.”苟政的语气压抑而沉重,眼神中更涌现着一股名为“杀意”的东西。 “还有一事诸位或许不知,开春之后,健曾秘遣使者北上,拜会并州刺史张平,所议不详。张平此獠,反复无常,与我们打打和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此番并州军若趁机南下,那河东的形势将更加危险难测,因此,对并州方向,同样不得不防!”低沉着声音,苟政又提到一点。 第216章 落网 第216章落网 若庙算得当丶料敌于先,往往能从容应付敌寇挑战,交起手来,也能占据先机,获得更高的胜算。′<幻@想±-?姬e (?{无?错[内\?%容±¢ 然而,如要变优势为胜势,化胜算为胜利,却也不是想当然的那般简单,因为存在的问题它始终存在,需要一个解决的过程,并具备解决的能力。 于苟政而言,即便对健可能采取的破局手段有所预估,但如何化解, 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作为一个初生的军政集团,一个正在成形的政权,环绕附着于苟氏集团身上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可供敌人利用的空子更是数也数不清。 当然了,在残酷的战争中,对敌人的图谋有所意料,有所警剔,并加以防备手段,就已经是极其难得且关键的事情了。 至于,在接下来与氏的交锋之中,由内而外地,苟政可以进行一些针对性的布置,就算谈不上立于不败之地,总能让他在面对一些突发事件时不至于措手不及。 google搜索ka 随着戒严等级的提升,长安城内的氛围也更加紧张了,受影响最大的, 毫无疑问是那方兴未艾的商业贸易。当然,考虑到长安城内数万士民的生活问题,对于粮肉果蔬的输入,并没有彻底禁绝,但依旧有为数不少心思各异的夷夏商贾,滞留城中,倒给城内旅店的经营者带来一波生意。 夜下,长安市坊间的出入口已然被封闭,街道间除了不时走过的巡逻队伍,别无人影,整座城市,一片沉寂。当然,严格宵禁制度虽则限制自由, 但对于一些潜伏在城内的“老鼠”,却也形成了一种保护。 北市内一间旅店,临街处,半开的窗户透出房间内的些许灯火,一道挺拔的身影,正立于窗前,观察着寂聊的街景,凝视着远处浓墨般化不开的夜色,久久不语。 吕婆楼是去岁冬奉健之命,潜归关西,为健秘密连络关西豪右。靠着符氏在关西的威望,加之吕婆楼本身出色口才丶见识丶风度,他的工作也卓有成效,将近半年的时间内,他成功连络了雍丶秦二十馀家地方豪强,他们都表示,只要符公率众西归,愿意举事响应。 当然,在此事上吕婆楼相当谨慎,他挑选的对象都是经过细致观察丶谨慎考量的,主要从雍秦境内那些氏丶羌丶匈奴丶鲜卑族豪强入手,大家都是胡部出身,在面对苟氏这种“汉族”强权时,有着天然的亲近。求书帮 已发布最辛璋节 便是夏人右族豪强,吕婆楼也是专门盯着那些在去年有过抗税行为的, 尤其进行武力对抗,出现死伤的。经过吕婆楼一番纵横阖,再加之符氏过去十数年间在关中的秘密经营,悄然之间氏已然在关中各都罗织起一张针对苟氏集团的叛乱网。 也就是当下苟氏集团对关中郡县的统治基础实在薄弱,控制力实在有限,可谓处处漏风,方使吕婆楼这样间谍说客,肆无忌惮,成其阴谋。 当然,吕婆楼本人还是比较惜身,除了目标选取的谨慎,在说动二十几家豪强后,为免动作频繁过大,引起苟氏的察觉与警剔,他很快停止了活动,转入待命状态,并遣人将任务情况向关东做汇报。 事实上,像吕婆楼这样的活动法,即便行事作风相对谨慎,想要完全不弓起注意,也是很难的,他的暗战能力也还没有出色到那个地步,经他连络的那些关西豪强,也没有那等严密的素质。 因此,在苟政于春夏之交进行战争初步动员时,在秦雍境内的关西豪右间,还是流传着一些风声,但也仅止于此了 这么长时间下来,也不是没人向苟政提醒此事,他也知道有氏的细作在关中秘密活动,也秘遣人侦探。 然而,收效甚微,根本抓不到滑不溜秋的吕婆楼(这厮改头换面,以假名行事)。另一方面,苟政手下也缺乏反间的管理人才,唯一具备这方面天赋的朱晃,则被派到关东,做进攻用途。 吕婆楼这边,原本是打算返回关东,亲自向符健复命的,但很快他又收到了来自健的指令,要求他继续潜伏在关西,维持盟友关系,刺探苟氏集团的政治军事情报,尤其是潼关丶长安一线的军备情况。 同时,健还给吕婆楼加派人手,选取死士阴潜入关,听命于吕婆楼。 而不论是苟氏集团,还是整个关中的内核,都在长安,于是入夏之后,吕婆楼便将伪装成胡商,通过从北地郡搞到的身份文,到长安贸易,就此潜伏下来。 包括长安进行军事动员丶关河防御准备的情况,都是吕婆楼暗遣人通知健,也由此加速了健西征的动作。而随看苟大战的正式爆发,迫于安全考虑,吕婆楼的活动频率小了,动作也更加隐蔽。 当然,仅仅靠一个胡商的身份,是 很难触及到苟军内核情报的,所起效用也有限。 而战争爆发后,进出关中的道路得到封锁,交通基本断绝,吕婆楼这边也基本失去了与健那边的联系。?鑫_顽~夲-榊?颤¨ ^更¨辛?嶵.全^对于一个细作而言,无法与后方获得联系,日子是相当难熬的。 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情报之获取,局势之把握,都越发艰难,而吕婆楼重大使命在身,却还得推动下去,实在让他身心俱疲。 而此时吕婆楼的焦虑,则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其一是氏军受阻于关河之险丶进展不顺,不知何时能够突破,更不知能否取得突破。 其二则是,按照既定目标,他这边的任务可就重了,他需要尽快发动关西“盟友”们举事,扰乱关中,内外并举,减轻氏军压力,为氏军破关降低难度。 在苟政下达长安戒严令以前,吕婆楼已经把人派出去了,分遣诸郡,通知诸豪,依约起事。 但这等事情,真进入落实阶段,吕婆楼反倒激动不起来,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底气。符氏与关中的这些豪强们,关系也并不深厚,多是为利联合,且毫无约束力可言,这可是要命的买卖,很难保证没有反复。 同时,就吕婆楼在关中活动的半年见闻来看,苟氏在关中的统治确实不够扎实,但也并不如预计的那般不稳,一推既倒。 至少苟军的组织与管理,都足够严密,令行禁止,战力可观,并且长安及三辅,也正受到苟军越发严密的管控。而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苟氏之主的苟政,其展现出的见识丶德行与手段,皆非常人。 种种因素,都让吕婆楼心中难安,甚至于,从他的视角出发,这些情况都仿佛一道道阴影,蒙在此次氏军西征之事上。 这几日,吕婆楼甚至在考虑一个此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徜若致命一击并不致命,那将奈苟氏何?氏军未来如何?氏众前途如何?他们这些氏族豪杰命运又如何? 即便以吕婆楼的见识能力丶心理素质,思及这些事情,也不由心头发紧,甚至有种难言的恐慌。 不过,事已至此,哪怕前路遍布荆棘,划得遍体鳞伤,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要么山穷水尽,要么康庄坦途。 在等待健大军,以及豪杰举事的同时,吕婆楼依旧坚守在长安,这就是他的使命,并且似乎又有新的突破 逗留长安的那些豪右,此前吕婆楼便暗使人在连络,但浅尝辄止,不敢过分透露意图,毕竟愿意到长安来与苟政讨论税制的,对与苟氏合作,总还是抱有一定倾向与期待的。 不过随着健大军滚滚西来,关中震动,人心思变,流言飞起,吕婆楼开始有更进一步的连络动作。此番,苟政突然下达戒严令,尤其限制那些豪右出入长安,则让吕婆楼看到了机会。 前来长安的豪右们,随从少则数十,多则上百,靠这些人或许很难动摇苟氏,掀翻长安,但若是在关键时刻,比如关中豪杰并起,或者符健大军破关而来乃至兵临城下,这些人能够起到的作用可就难以估量了。 再不济,也能起到离间作用,从苟政的限制令来看,他对这些豪右并不相信,而豪右们对苟政又何尝不怀有戒心? 当然,对吕婆楼来说,还有一个更具价值的目标,那可是他经营近两个月后,方才取得的突破。 又是一番细致的思量,望了望外边,一片安静,吕婆楼轻轻舒出一口气,将灯烛吹灭,环抱短刀,躺到榻上。一直到进入浅眠状态,吕婆楼还在考虑着,该换个住处,甚至换个身份.., 间谍生涯不易,比起过往,吕婆楼却是越发细致与警剔了! 约摸在子夜前后,自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人影闪铄,吕婆楼立刻惊起,本能地拔刀警戒。还未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听到旁边房间发出破门声,紧跟看便是金铁交击的动静,与惨叫:::: 对此,吕婆楼脸色剧变,困顿立消,起身来,没走两步,他的房门也被暴力端开了,见状,没有丝毫尤豫,吕婆楼转身破开窗子,顾不得身处二楼的高度,一跃而出:: 吕婆楼的身手还算不错,猛然坠落,一个翻身便卸去力道,然而,还没等他起身,冲着平时便构思好的逃亡路线跑去,早已理伏在街道两侧的几名汉子一拥而上,端掉他手上兵刃,一通拳打脚踢后,将其制住。 没一会儿,伴着密集的犬吠声,在几支火把的映照下,一名身材壮实丶 穿着锦服的汉子,在仆从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待近前,被打得七荤八素的吕婆楼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来人面貌,脸色剧变。他当然认识此人,苟氏亲贵,前弘农太守,苟威。 “氏奴,好列毒的居心,竟敢诱某背叛主公,欲使吾自绝于苟氏家门?”捏着吕婆楼的下巴,左 瞧瞧,右看看,一巴掌甩过去,苟威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 吕婆楼虽然吃痛,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眼神黯淡,嘴带苦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诱惑,大意了啊 见吕婆楼不说话,反而露出那等让他厌烦的表情,苟威问道:“你这氏贼,姓甚名谁?” 闻问,吕婆楼脑筋急转,缓缓吐道:“在下,略阳吕婆楼!” “将军!”苟威正欲发作,一名部曲从旅店中走了出来,拜道。虽然苟威并未被封将,但这些部卒们依旧按照过去的习惯唤他, “都解决了?”苟威冷冷问道。 “死了四人,生擒两人,没有遗漏!”部曲道。 “哈哈!”闻言,苟威露出了笑容,招呼着道:“走,随某去公府,拜见主公!” 旅店这边的动静,实在不小,也很难不引起巡逻市卒的注意,很快便有一小队巡逻兵匆匆闻讯赶来。不过,得知违禁闹事的乃是前弘农太守苟威, 并且是为了捉拿奸细,立刻便配合其工作来。 苟威如今虽然赋闲在家,仍然被强制要求养伤,但毕竟姓苟,还是苟氏家族中排得上号的亲贵,也不是一般的将吏能够得罪起的,何况又是涉及到氏贼奸细的大案。 在过去半年,苟威的日子相当难熬,身上的伤早就养好了,但心病难医。最大的病症在于,他彻底被苟政冷落了,失去了部曲,也失去了权力, 这对品尝过一都军政大权滋味的苟威来说,是尤其难受的。 开春之时,苟政于宣光殿大封功将,苟威也不在其列,要知道,以他的身份与资历,哪怕犯了错误,在闲置一段时间后,苟政封个将军,也没人会多说话。 然而,苟政却象把苟威遗忘了一般,难得提起,就算提起了,也只是让他继续修身养性。这样的际遇,自然很难让苟威接受,以他的脾性,生出些事端,发出些怨言,是很正常的事。 此前,苟威数度游荡于长安街市,飞鹰走犬,饮酒作乐,乃至打架斗殴,而每每吃醉酒,往往口不择言,大吐苦水,对苟政多有愤满之言。 于是,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吕婆楼的注意,并加以调查。在经过一番审慎的考虑之后,吕婆楼终是做出了一个大胆且冒险的决定,策反苟威。 只不过,从今夜发生的状况来看,他显然失败了,后果很严重,把自己都给装进去了。 吕婆楼当然知道策反苟威可能面临的风险,但只能说,成功之后的诱感,对他而言,也实在太大, 第217章 苻公危矣! 第217章苻公危矣! 苟政是被当值亲卫玄甲队长连英杰从柳夫人的香榻上唤醒的,时局紧张,苟政心头的压力实则一点也不轻,妩媚多汁的柳夫人则能很好地缓解苟政的负面情绪。咸鱼墈书罔 埂辛嶵筷 对当前的苟政来说,脱离温柔乡,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当从连英杰口中得知苟威有要事求见,并且是逮到了一个氏军奸细,苟政身上的所有困顿都消散了。 澄心堂内,仆侍们紧急添了几盏灯烛,几缕明亮的光线中,苟政一身单衣,快步而来。堂前,苟威堆着横肉的面庞上,带着少许的得意,见到苟政,则化为兴奋,意态昂扬地拱手拜道:“参见主公!” “免礼!”苟政摆摆手,直接问道:“听说你抓了个氏军奸细?” “正是!”苟威嘿嘿一笑,侧过身,指着阶下被两名公府亲兵看押着的吕婆楼,道:“此人名唤吕婆楼,受健所遣,潜入关中,阴谋作乱,为我发觉,特擒来献给主公:: “你是如何发觉此人的?”苟政闻言,眉头不由一挑,惊异地问苟威, 苟威语气中带有少许讥消,兴致勃勃地叙说道:丶“此前,我于长安街市饮酒,酒醉之后说了昏话醉言,想来是被奸细听去了,觉得可以利用。 没有多久,便有一名胡商,偷偷携礼来拜访,说是略阳家乡的商贾,想在长安购得一批解盐,苦无门路,希望末将能帮忙。 这解盐可有官营的,我既遵纪守法,又无职权,岂能违法帮他,断然拒绝,但来人也不失望,还留下礼物,当作叻扰之礼。 主公知道我,素来好交朋友,何况又是略阳乡人,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然后这个吕婆楼就出现了。 这厮阴险狡猾,善于谄言惑人,对我是百般逢迎,并不断挑动我对主么不满。前几日,竟然趁我酒醉,对我说什么,氏大军进逼,关中人心混乱,主公朝不保夕,建议我早做准备,以备不测!!! 我问准备什么,此人说,大丈夫当快意恩仇,我有大功于苟氏,主公却薄待于我,既然在长安待得不快,何不返回略阳。 后来又说,与其西略阳,为一农农夫,任一胥吏可欺,不若东投。我问投谁,他说符健也是略阳英豪,极重同乡之谊—, 当时尚我因酒醉,无所察觉,随口应和。然回府酒醒之后,越思此人所言,越觉不妥!这分明是奸细,欲乱我同宗之情,主臣之义。 这几日,我派人暗中刺探,在北市果然发觉了这厮及其爪牙行踪,最终寻到此人下处。齐盛暁税徃 免沸岳黩其于所宿旅店,一举成擒. 苟威说得口干舌燥,小心地观察了下苟政表情,又昂着脑袋道:“此人却是过于小瞧我苟威!我被主公责罚,那是言行不端,有罪在身,自取其疚。 即便因此生出些怨言,那也是自家事,也只有此等宵小,窃以为能借此行离间之计,挑动我背叛主公,真是可恶之极! 若不是见此人有些来历,我当场就想宰了他,以泄心头之恨 见苟威那发狼的模样,苟政心头不由发笑,这厮红脸粗面的,比起此前,却是聪明多了。当然,脾性虽有所收敛,但本性难移,借着汇报逮捕奸细,言语间可都在“提醒”着苟政:这里还有一个蒙受委屈丶不公的苟氏忠良呢: 苟威的这点小心机,苟政自然没有计较的必要,相反,还得夸他。因此丶抬手重重地拍了拍苟威肩膀:“好!很好!坚守底线,深明大义,粗中有细,不愧为我苟氏豪杰!” 对苟政的态度,苟威当然满意了,嘿嘿一笑,道:“苟威生于苟氏,宁死也不肯背弃门,何况,苟威又岂是因私愤而坏大义之人?” 展示忠心,立下殊功,此时的苟威,是说什么,都不能算大错的。 而苟政吁了口气,偏头看向一直垂头,默然无语的吕婆楼,淡淡一笑:“不论如何,你都给孤捕来了一条大鱼!” 吕婆楼这个名字对苟政来说,即便不是如雷贯耳,也称得上耳闻已久了。除了对氏集团的情报搜集,以及王堕等西归豪右的叙说,更因为那些根植于头脑深处的记忆片段:: 虽然曾经对此人的了解,更多来自于他那个了不起的儿子吕光,但在苟政的认识里,这依旧是个厉害的人物,能与王猛那样的人深交,并在青史上留下一笔“王佐之才”的评价,岂能是凡人。 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见到此人,对苟政来说,惊奇而新鲜,同时,也暗怀隐忧,这样的人物潜藏到眼皮子底下,实在很难预估其已经产生的破坏性。 因此,苟威绝对是立下了大功,而从看到吕婆楼的这一刻起,苟政的大脑中已经闪现着各种思谋与可能。 “孤前段时间也曾收到风声,说有符氏 奸细,暗中于关中奔走活动,四处连络,现在想来,说的就是足下吧!”进得堂内,苟政观察着吕婆楼,淡淡然道。 此时的吕婆楼,双手被捆缚着,发须凌乱,鼻青脸肿,一副狼狐的样子,唯有一双眼睛,凛然不乱,深沉而显气度。 面对苟政所言,吕婆楼依旧沉默不语。`萝?拉′小.说` ¢更/新\最\快/见状,苟威怒道:“氏奴,在某面前,你不是利口绕舌,滔滔不绝吗?今已成擒,主公问话,焉敢不言!” 闻言,吕婆楼抬眼瞟了下苟威,又看向安然在座丶气度威严的苟政,最后垂下头,仍不作话。 “既已到堂,足下就不想说点什么?”苟政不慌不忙,道。 “沦落至厮,多说何益?”吕婆楼平静地开口了。 “于孤,自然有益!”苟政道。 吕婆楼顿了下,看着苟政,缓缓道:“在下,受命于征西大将军公!” “你现在当面,是雍州刺史丶都督雍丶秦诸军事丶略阳郡公,苟政!”苟政微微一笑:”“你的生死,可都在孤手里!” “沦落至此,是某之之失,苟公不必多言,但求速死!”深吸了一口气,吕婆楼满脸决绝道。 其言罢,苟政轻哼一声,冷冷笑道:“死且易也!不过,足下就不考虑生者之感受?略阳吕氏,若少了你这样的中流砥柱,如何在这昏暗世道生存?” 闻言,吕婆楼眉头顿时一皱,略一思付,仰头应道:“苟公乃世之枭雄,当明白,此时在下,无可与言者,何必白费口舌?” “好个无可与言者!”苟政眉梢跳跃了一下,以一种轻松的语气道:“那孤给你提个醒,就说说,关西反对孤的那些豪强右族,联系了多少人?何时谋叛?如何谋叛?有没有霸城呼延毒丶司竹胡阳赤之流? 言方落,吕婆楼那从容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惊色,疑惧地望着苟政。见其状,苟政身体微倾,一手撑在堂案上,凝视着吕婆楼:“你自不必惊奇,易地而处,健会采取怎样的策略办法,孤总能猜到个大致。孤军政之得失, 关中之虚实,难道还不如尔等了解吗?” 听苟政这么说,吕婆楼眼神中的忧虑难以掩饰,深吸一口气,道:“苟公既已洞若观火,又何必问我?” “有些要紧细节,却需足下补充,毕竟,关中夷夏豪强众多,谁忠谁奸,谁服谁叛,并非孤一时之间所能尽数勘知,你若能解孤之惑,那么你这条性命,便可留下了,异日未必没有与家人再见可能!”苟政微笑道。 对此,吕婆楼张了张嘴,但又立刻收住了,缓了缓,屏气凝神道:“在下,无话可说!” 显然,吕婆楼是欲顽抗到底了,苟政脸上的笑容也随之隐去,眉宇间仿佛笼上了一层阴霾。但很快,苟政又悠悠说道:“今夜时辰已晚,孤也不过分逼迫于你,给你几日时间考虑,把生死存亡丶利害得失考虑清楚! 不过,孤还是好言劝你一句。以当前形势,符健欲与孤争夺关中,断无成功可能,你在关西潜伏既久,以你见识,必能明百形势道理, 我听闻,关西氏人,皆氏奴臣,不过,你吕氏世居略阳,历经艰苦, 乃成一方豪强大族。符氏今欲取死,吕氏也要随其灭亡吗?” 这番话,对吕婆楼来说,自然难免触动,他们这些氏豪,追随符氏,虽不乏世代氏酋的历史渊源,但更重要的,还是氏强大。 如吕氏者,是汉化极深的氏人,也受到道义礼法之类的影响,然而让他们不顾一切与氏同生同死,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当下这个世道,生存大于一切,于一个家族而言,大于国,更大于族群。而从被捕,以及堂间苟政一番问话中,吕婆已经基本判断出,健的谋划大概率要失败了。 最大的杀手,最具攻击力的威胁,苟政这厮竟然有所准备,这如何成事?甚至于苟政还点出了霸城的匈奴豪强呼延毒,这就更让人惊悚了。 吕婆楼当然不知,在此前出巡过程中,呼延毒的桀骜,就已经引起苟政注意了。他只知道,呼延毒在吕婆楼的计画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分量。 一旦呼延毒举事,他将裹挟士众,席卷渭南,切断长安与潼关之间的联系,动摇潼关守军兵心,这是很要命的一步棋。 包括司竹的胡阳赤,也是一般,距离长安不远,即便无法直接威胁长安,也足以将苟氏集团的中枢地区扰乱,配合其馀各郡氏丶羌豪强举事,又有符健大军侵逼 1:: 但苟政唯一点出的,恰恰是这两家豪强,这如何能不让吕婆楼惊惧。苟政既然有备,那首先乱长安丶断后勤之谋,必然失败,而其他郡县的豪强, 纵然他们依约举事了,仅 凭他们分散的力量,想要撼动苟氏的统治,吕婆楼并不抱希望。 如此,形势的发展也就明朗了,在早有防备的情况下,以吕婆楼的见识谋略,都能判断出苟政接下来会如何应对,左右不过是内平叛乱,安士民, 外御敌寇,破氏众。 只是那样,健怎么办,氏军怎么办,西归的氏人丶流民怎么办?对吕婆楼而言,他那仍在氏军中拼命效死的族人,他那个聪敏有为的儿子怎么办? 也是因为家族,在明显察觉到氏不妙的情况下,吕婆楼依旧选择默不言。他相信,今夜如敢背叛健,消息一旦传出,家人必死,吕氏必灭! 因此,不论苟政如何“良言善语”,他只做不闻。另外一方面,万一有奇迹呢?万一苟政没法扑灭即将爆发的豪强起事?万一健得天助,突破关中的山河形胜天险呢? 于吕婆楼而言,一人不惜死,若连累家人,族部,则死不目了.::: 大概也看出了吕婆楼的挣扎与忧虑,苟政也没有再做劝说,冲连英杰吩咐道:“先将此人带下去,拘于府中,这也是我略阳乡人豪杰,可以给予一定优待,绳索就不必加身了!” “诺!” 听到苟政吩咐,吕婆楼不免讶然,或许是出于礼节,或许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竟朝苟政躬腰拜了拜。 在被连英杰带出澄心堂时,望着夜幕下的点点微星,吕婆楼疲倦的面孔抽搐了几下,伤口牵动,露出一抹痛苦之色,心中则胃然一叹:“天生枭雄如苟政,符公危矣!” 吕婆楼被押下去之后,苟政沉吟良久,直到被苟威打扰思路:“主公, 此疗顽固不化,对他何必客气,不用刑罚,他岂能招供,吐露军情?” “他会降的!”苟政淡淡然地说了句,看着苟威,道:“此番,你立下了大功,有功不赏,不是孤的风格,说吧,你想要什么?” 苟威显然就等着苟政这句话了,如闻仙音一般,兴奋地站了起来,在苟政审视的眼神下,迅速收敛,露出一脸慨然之色,道:“我别无他求,只是眼下,氏贼大军压境,关中危急,身为苟氏族人,却只能闲置府中,于心不安。 恳请主公施恩,放我去军前效力,哪怕只做一小卒,也胜过一闲人!” 说着,苟威还下跪磕头,一副郑重的样子。见其状,苟政嗬嗬一笑:“其心可嘉,其情可勉,不过,孤还不了解你苟威?真让你去当一卒伍,只怕出得公府,便要破口大骂,说孤不公了!” 苟政这样无端污人清白,苟威自然不服,连连摇头,但那转动的眼珠子,显然出卖了他的心绪:应该不会吧 “府中居半载,待腻了吧!有何感想?”苟政问道。 “生不如死!”苟威道。 “反思如何?” “不敢再犯!” “孤自长安大营,新组一军,以你为宁远将军统之!” 第218章 安内而后攘外 第218章安内而后攘外 不管是将军封号,抑或部队统领,对苟威这样功劳丶资历的亲贵来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中国台湾→?】 都只是“应得”的,若放在过去,这点奖赏甚至会让他感到不满。_j!i′n*g·w,u′x·s+w~.¨c_o,m* 但毕竟受了半年冷落,也体会过人情冷暖,更知道丧失权力的滋味有多难熬,因此,当苟政赐其名号,让他重新统兵,苟威也难免激动,真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不过,激动的心情稍作平复,苟威的心思又忍不住活泛起来,看着苟政,试探性地说道:“多谢主公厚爱,末将必竭尽全力,誓死效忠。只是, 能否把弘农那些部曲还给末将?” 一听此言,苟政的眼神立刻阴沉了下来,审视着他,道:“还给你?怎么,没有弘农兵,你就打不了仗?” 感受到苟政语气中的冷冽,苟威脖子一紧,赶忙道:“不,不,主公误会了。末将只是觉得,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不利作战,弘农兵众,末将总是要熟悉一些:!:” 苟军之中,苟威的山头主义是极其浓厚的,过去也一向把弘农兵看作自已的部曲,因此,此前被苟政剥夺兵权,改派罗文惠统领,是最让他难受的一点。 此前,罗文惠与氏军在新安丶陕城的激烈交锋,伤亡巨大,苟威在听闻后,是气急攻心,大骂不已。用苟威的话说,罗文惠是用他苟威弟兄的命, 染红他的前程,简直不当人子。 此时苟政重付军权,委要职,苟威对于老弟兄们自然要争取一二。但这显然是不合适宜,不合苟政心意,此前苟政为何直接下令罗文惠移师华阴, 补充兵卒,进行整编,就是打算趁看被打残的时机,将那些被苟威带出来的弘农兵给消化了。 甚至于,借着这次空前的苟大战,苟政已经着手对军中那些大大小小的军头丶部曲进行整编,包括由他亲手组建的中军各营,更进一步集中兵权丶强化军令。 比起过去的强势丶生硬,如今这等集权事务,苟政做得却是越发从容, 借着在苟氏集团内部已经彻底巩固的权威,他只需顺势而为,并且更加聪明。 比如此番,他就是只做不说,符氏这个大敌的威胁下,苟军内部那些军头们,对苟政的任何调整,基本都只能默默接受,甚至难以觉察,注意力全都被氏军所吸引。^1^5~1/t/x/t`.~c?o^m+ 在这种状况下,苟威第一个站出来,想要回旧部,一时间,苟政都无法确认,此人是察觉了自己的意图,以此表示不满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不过,看苟威那模样,恐怕还没有敏锐到这等地步。因此,稍加思, 苟政说道:“弘农兵马已经重新整编,建制完全,岂能随意拆散。大营之兵,虽属新编,亦不乏老卒,初具战力,都是我苟氏的队伍,你难道还要分个彼此亲疏吗?” “不要和孤讨价还价!”苟威明显想要再争取一下,又被苟政打断。 注意到苟政那严肃的表情,苟威无奈,提出最后的请求:“弘农兵中, 尚有几名军校,末将用得顺手一些,可否调至魔下?” 对于这个请求,苟政倒没有直接拒绝,稍一拧眉思索,点头道:“可以!” “谢主公!”苟威当即拜谢。 “还有其他要求吗?”看着这厮,苟政此时有些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感觉,问道。 苟威摇头。 “既如此,明日执令文去大营点兵,前往霸城驻扎!”苟政吩咐道。 “诺!”苟威重重抱拳应道,念头急转,惊讶道:“主公,难道那霸城呼延毒,真敢作乱?” “不论其敢与不敢,总要有所防备!适才与吕婆楼交谈,不过以诈术试探,但观其反应,恐怕真有其事!”苟政冷冷道:“你此去,坐镇霸城,监视呼延毒,但有异动,即刻剿杀!” “请主公放心!”苟威郑重道。转念一想,又问:“主公,末将入驻霸城,若此贼镊于军威,不敢妄动,难道我三千戎卒,要耗在他身上?” 对此,苟政轻飘飘地说道:“从吕婆楼落网之时起,他便成为我们手中一柄宝剑,一把刺破关中这些不臣豪强的利器!” 苟威有些听不懂苟政的意思,但也明白,苟政是有打算,既如此,那也不必操心了。相反,对于霸城之行,他更加期待呼延毒能如约反叛,那样正可以此酋首级,为他苟将军的复出祭旗。 堂内恢复安静,疲惫感也一下子涌了上来,不过苟政却全无睡意,取出关中舆 图,注目良久,脑中念头闪炼,两眼中的神采则越发犀利起来。白马书院 罪歆璋节耕芯筷 吕婆楼的落网,对苟政来说就是一个再强烈不过的信号了,荷氏的马脚快藏不住了。还是那个问题,当矛盾与敌人从水下浮出时,构成的威胁反而不大了,尤其在有所警剔丶防备的时候。 而针对关中的内部治安,苟政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军事戴乱准备。为御氏寇来袭,他虽然将关中魔下大部分精锐都屯在潼关丶河东一线,然在长安, 依旧保留了不俗的力量。 亲兵丶骁骑丶破军都是苟军最精干的机动力量,丁良所率城卫,哪怕长安大营被苟威带走三千,仍有五千新编之卒留守。 真到要紧时刻,长安及三辅的屯营,拉出来同样也是能打的,至少这些通过军事组织办法凝聚而成的屯由兵民,是形成了基本战斗力的,怎么也不会比地方豪强的附庸部众差。 而这些军事丶半军事力量,可都是苟政用来弹压关中的,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障长安与前线的联系,并巩固长安丶渭南丶冯翊三地的治安稳定。 夏收已然在关中展开,这三地就是当前苟氏集团最主要的产粮区,一年屯垦的心血与努力都在上边,这也是苟政要坚决杜绝生乱的地方。 事实上,只要这三地不出问题,其他诸如北地丶安定丶新平丶扶风等郡县都发生变乱,苟政也能稳住,时间利苟不利,苟政拖得起,而氏恐怕连三个月都扛不住了,甚至更短,真正打起仗来,其消耗是远超想象的。 另一方面,秦州有苟雄,渭北有苟安,扶风有柳恭。新平还有邓始,苟政前者纳其女邓鹃,任其为新平太守;还有如北地太守辛谌者,虽然难谈忠诚,但保土安民之志还是比较坚定。 有这些地方力量的存在,只要应对得法,关中再乱,也乱不到哪儿去, 至少没那么容易对苟大战的结果产生质的影响。 苟政的很多准备,可是为最坏的情况做看打算,甚至于,在符氏大军压境之时,苟政还想看借机把关中这个“旧灶”清扫一遍的念头。 如果辩证地来看此次符氏西进,固然给苟氏集团带来强大冲击与挑战, 也给苟政创造了一个清洗丶集成关中集团的机会,过程或许会有些惊险,甚至会造成相当大的损失,但从长远来看,对苟氏对关中的统治是有利的。 前提是,苟政得扛过这一波危机,当然,徜若苟政各项应对准备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仍然抵挡不住,那就只能怨天了... 永和七年夏五月二十三日,长安突然传出消息,潜藏关中丶阴谋作乱的氏军奸细被捕,此事一出,本就紧张的关中局势,就象往热油浇了一杯水, 顿时爆裂起来。 自长安至郡县,做贼心虚者,再难安坐,长安城内发生了一起骚乱,十几家豪强,聚众数白,意图闯关夺门而逃,然未出街币,便被早有准备的建节将军丁良率城卫扑杀。 匈奴大族呼延毒,也于霸城悍然举叛,裹挟数千士众,攻袭霸城,为宁远将军苟威剿灭;司竹那边出了点岔子,土豪胡阳赤举事,攻克镇城,当地屯营不能制,苟政遣逗留长安丶时任安定都尉的邓羌率军三千讨之。 此前,苟政纳邓氏女,邓羌亲自将其妹送至长安,而到了长安,自然就“走不脱”了。邓羌何等人物,以其“大名鼎鼎”,哪怕没有建宁将军苟安的极力举荐,苟政也是要重用的。 否则,关中大族甚多,比安定邓氏有名更有不少,苟政联姻,偏偏要从偏远的安定郡内找寻联姻对象。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在拉拢邓氏的同时,也更方便他任用邓羌,让一些破格任用显得不那么突兀,从心理上也更容易为老人旧部所接受。 对司竹胡阳赤的讨伐,在苟政眼里,就是用来给邓羌刷声望了,有了这桩功劳,他才好大用。丁良被调离骁骑营后,苟政可还没有委派新的统领, 这支骁骑精锐,也一直被置于苟政的直接统管下。 从呼延毒丶胡阳赤开始,长安周边,或主动,或受胁,响应作乱之豪强,达十馀家,但都不如霸城丶司竹声势大,并且随着苟政的从容调兵扑杀,迅速被平定,对长安丶渭南的破坏也相对较小。 受京兆之乱的影响,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自渭北至秦州,陆续有儿十家夷夏土豪作乱,比起吕婆楼连络的,可要多得多。 真有人带头的时候,不管是基于族群利益,还是权力与野望,关中的地方豪强们了,是不带多少尤豫的,至于形势变化丶强弱对比,那岂是人人能够看破的,多少人连自己面前一亩三分地的情况都看不清楚。 与关中叛乱连横相呼应的,则是北方的胡部也开始趁机南下,前两年关中纷乱,游牧于长城内外的匈奴丶鲜 卑部族,也再度开启了内迁的步伐。 虽然没有大规模侵入到渭北郡县,但对北边的治安威胁相当大,苟政入主关中后,也不曾停止骚扰。此番,借着苟大战的机会,铁弗部左贤王刘务桓也遣师南下,攻掠洛川,给渭北防御带来巨大威胁。 秦州方向,也并不安稳,不过凉州丶仇池未动,陇西的王擢则忙于镇压郡内豪族彭姚的叛乱,更不敢撕毁和约东犯。也就导致,发生在天水丶略阳境内豪强叛乱,只是一些小骚乱,被迅速平定。 作为略阳出身的苟氏集团,又有苟雄对当地豪杰出色的统战能力,加之苟军对生产丶治安恢复的巨大努力,苟氏在秦州还是创建起了一定威望的。 当然,由苟雄统帅的那支苟军精锐,才是最具说服力的东西:::: 而不管如何,在盛夏到来的时候,关中苟氏集团统治下的危机与隐患, 全面地爆发了出来,雍秦境内,渭南渭北,一片喧嚣与动荡。 如潮的喧声,自然给苟政带来了巨大压力,也不可避免对前线军心丶地方人心造成影响,但自长安至于蒲坂丶潼关,作为苟政应对一切挑战的底如约不有入品。 而在苟政的调度之下,长安与地方苟军,迅速发力,针对豪强之乱与铁弗南下进行军事斗争。当然,对关中来讲,最大的威胁,仍然来自于关外的荷氏大军。 在苟政集中精力,用于关中乱剿匪丶除暴安良之时,对前方的支持力度也不可避免减小,也使对氏防御一线,承受着更大的压力。 而重压之下,出现些纰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当关中发生叛乱的消息东传之后,驻军于湖县的荷健可谓大喜过望,将此喜讯散播于三军,氏军士气大振。 自荷健以下的符氏集团文武,一致认为,这是破除关防,进入关中的最好机会,绝不能放过。到了此时,健开始真正拼命了。 五月二十七日,健自引军民众八万馀人西进,直趋潼关,在苟军的袭扰丶阻滞下,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伤亡,方才通过黄巷坂,“登上麟趾原,兵临潼关关城。 当然,坚实的潼关防御,依旧是氏军难以逾越的天堑。为此,符健使了一招攻心之计,以关西大乱丶后路断绝等谣言动摇守军军心,而后摆开阵势,将积攒打造的所有大小攻城器械,发起强攻。 结果是无疑的,在以陈晃为首的苟军将士的坚决抵抗下,潼关防御坚如磐石,氏众付出了巨大伤亡,依旧寸步难进。 还是那句话,以潼关之地利,只要苟军自身不出问题,绝不是外敌所能强行突破的::: 潼关受阻,并不算意外,而氏军真正取得的突破,还在于河东。五月二十八日,氏军大将雷弱儿丶洛同时率军,自湿津丶茅津发起渡河之战。 比起此前的试探进攻,这一次,氏军从兵卒丶武器丶船只都准备得相当充分,作战意志更是坚决。六月初二,在猛攻数日之后,苟军的北岸防线终于支撑不住,氏军付出三千卒的伤亡后,突破茅津防线,守将王坤力战而死。 第219章 吴山防线 第219章吴山防线 茅津镇将王坤,与此前叛降的郑隽有着相似的出身丶经历,都是梁续举义期间添加苟氏队伍的。!鸿+特′小*说?网^ ?更¢新?最+快/乃至于,两年多的发展轨迹,都十分相似。 只不过,比起郑隽那种强烈的不平衡心理,王坤要稍稍收敛一些,懂得把不满情绪隐藏起来。 当然,此人的性子也要偏软,有些安于现状,当壮大的苟氏集团进入一个稳定期之后,也渐渐丧失了当初搏命奋进的心气。 过去一年间,王坤在苟军将领串行中也不断下滑,对此心中当然也有别扭与意见,但也是在心里抱怨,面对自长安传导下来的发生在身边的变化, 显得无动于衷。 而打破王坤这种“小富即安”思想的,毫无疑问是郑隽的叛变。很多人都知道,王坤与郑隽的关系最好,二者相交亲密。 郑隽行背反之事,为苟氏将校们声讨的同时,也难免有人把怀疑的目光投向王坤,这让他十分不安。更让他惊惧的,还是郑郑隽那凄惨下场,尤其是祸连妻儿,实在是值得引以为鉴。 因此,此前在苟武布置大河北岸防线时,王坤一反常态,主动请命,防御河津。而苟武本来打算让将丶归德营督刘异,率众抵御弘农境内的氏军。 刘异乃河北豪杰,当初羯赵崩摧,河北大乱,率乡人流亡,后与率族部逃难的苟武结识,伸以援手,并力投奔占据河东的苟政。 有这层关系在,当苟武上位,主持河东军政后,刘异及其流民部众,自然从孤魂野鬼一跃成为苟氏将校,苟武的心腹。 刘异其人,虽然不是那种以武力着称的猛将,但带兵颇有章法,作风严谨,是那种不会给你太大惊喜,却能够不折不扣完成使命的将领,是一个让主帅安心的部将。 因此在选择河防将领,尤其是茅津一线,那是河津要冲,自弘农北上安阳最近的渡口。当初苟政率领苟氏部曲,就是从此决死强渡,然后一举突破吴(虞)山孔道,直下安邑,并逐步取河东以立足。 有前事为鉴,对于河防,苟武自不敢大意,并且,涉及茅津的防守,他的第一人选就是刘异。不过王坤突然主动请缨,并且态度坚决,甚至不惜立下军令状,就难免让苟武迟疑了。 最终,苟武还是同意了王坤所请,以其出镇茅津,防御氏军北渡。!g+u+g+e\y/u_e!d?u·.?c.o?m·这也算是对宿将的一种安抚,苟武很能理解,王坤这等急切背后的原因。 当然,军国大事不容私情,真正让苟武做此决策,除了将心不可挫,还因为王坤是有渡河作战以及河防经验的,他曾长时间驻守河北丶大阳,对湿津至茅津一线的地理丶水文情况,也相当熟悉。 陕城之战结束后,氏军大举西进,控制弘农,除了侵逼潼关,北击河东也是其战略步骤之一,而茅津也自然而然成为氏军重点关照地区。 只不过,在五月间的几次渡河战斗中,都被王坤凭借着地利以及还算充足的准备,给抵挡住了。然而,那段时间,低军千里进兵初至,又经过新安丶陕城的兵,兵锋虽劲,但也需休整。 试探性的进攻,受挫也不算太奇怪的事情,但是,在隔河相持的过程中,见氏军渐渐停止了渡河试探,逐渐懈迨,而负责茅津方向的洛军,却在默默做着进攻的一切准备。 当然,让王坤产生倦怠的原因,除了长时间紧绷的精神,日益炎热的天气,还因为氏军在上游的泣津大造渡河声势,摆出一副渡河取河北城,而后直寇蒲坂的架势。 虽然苟武几度提醒王坤,要小心茅津对岸之敌,但出于一种浅薄的认识,他实在无法看出敌军的不对劲,更加不知要在自己已经十分小心的情况下,还要如何提高警剔。 于是,当洛集中一千经过突击水性训练的敢死之士,在一个寻常清晨,发起突袭时,茅津的河防便被氏军突破了。过程就有如当初苟军强渡破石晖军那般,当氏军的先头部队冒死冲上北岸,并成功扎住阵脚之后,结果就基本注定了::: 危机之时,王坤倒没有怯阵,没有后退,没有逃亡,他似乎找回了当初随苟胜冲锋陷阵的搏命精神,率众坚守,从河津到陆寨,直至被源源不断涌上的氏军淹没。 于氏军而言,对茅津的突破,或许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仗,却是撬动整个苟符大战局面的开始。而被委以重任的荷洛,在解决了茅津丶大阳苟军,彻底控制渡口后,便迅速整兵北上,奔袭安邑。 符健的交待很清楚,他的任务,就是安邑,就是河东。苟军在河东布置的防御,看似占尽山河地利,牢不可破,实则破绽百出,只要一处被破,那就是全面崩溃的局面。 这个突破,洛通过强渡茅津完成了。在符健的计画中,河东 也是很关键的一环,甚至于他在潼关摆开阵势,也有吸引苟军注意力,同时为河东方向创造机会的意思。`幻\想/姬_ _更+新_最?全! 而河东一旦告破,那么苟军防守关中的山河之险,就废了一半,关中这个龟壳,也就彻底被氏军撬开了,加之关中的叛乱,胡部的侵袭,还有最为“隐蔽”的并州军的助力,这才是健的致命一击。 大阳以北丶安邑以南,吴山。 烈日炎炎,带有大河水汽的清爽南风也吹不去燥热,一条孔道自南北方向穿山而过,直通安邑。山道口,一片营垒依地势而建,墨色的“苟”字大旗在阳光下却也熠熠生辉。 而苟军的防御营盘,在氏军将士连续数日的冲击下,也变成了血肉磨盘。苟符双方,一个要守住安邑的南大门,一个则要打通通往安邑的最后一个关口,要达成目的,无他法,只有搏命。 吴山防线,也是苟武在茅津防线后方布置的一道保险,负责的将领,正是副将刘异,他奉命率归德营,也吴山南麓口立寨。 前者茅津渡被突破时,刘异很冷静地没有贸贸然引兵南下救援,而坚守山寨,而后收容自渡口方向北逃的溃卒。当洛率军北来之后,见到占道之苟军,没有二话,直接发起进攻。 刘异在吴山,一共创建了五道营寨,但在氏军的强大攻势之下,已经失了三座,虽然坚强的防守给氏军造成了巨大伤亡,但自身损殁也实在不小。 刘异所率归德营,加之苟武调派的河东郡兵,以及收容的溃兵,总共加起来,也不足四千,而洛所率氏众,三倍有馀,且战力不俗。 以茅津丶吴山之重,苟武已经将河东三成的兵力屯驻于此了,但比起不顾一切西来的氏军,还是略显薄弱了。哪怕只是洛这一路偏师,也让占据防守优势的苟军步步见出。 哪怕苟政提前给河东添补了六千兵马,但对于整个河东战场来说,依旧不足的。东起职关,西至蒲坂,南有湿丶茅二津,还有安邑的驻守,如此大的局域,如此长的防线,绝不是区区两万兵所能复盖。 而除了军事职能,苟武还得保持地方基本治安,还要保证夏收的顺利进行,还是在三面受敌的情况下::::没错,在氏军开始为突破关河防线而放手一搏时,并州的张平再度不甘寂寞,遣其将诸葛骤率师一万五千自平阳南下。 至此,河东苟军的局面,终于恶化到最危险的地步。 日落西山,随着鸣金声起,吴山寨前的厮杀再度停歌,几乎流了一个白日鲜血的苟丶荷两军将土,终得片刻喘息。 在当道营寨里,守将刘异高大的身影,依旧挺拔地立于所有将士看得到的残破寨栅前,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地眺望群山,在那葱郁的山林间,重获宁静的倦鸟亦已归巢。 生存下来的部卒们,并没有击退氏军猛攻的喜悦,只是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默默做看战后的收拾整理。 浓重的血腥味交织于鼻间,在炎热的催化下,越发难闻,殷红的颜色刺激看眼球,令人作呕,但几乎每名将士的脸上,都只有麻木。 “将军!”一道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却是一名浑身浴血的军校走到了身边。 刘异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却没作话,而是望着氏军营垒方向出神。 这是他的乡人,一路随他自河北流亡而来,也是在苟武魔下受到重用的基础。 见刘异沉默,军校却难忍耐,带着哭腔道:“将军,撤吧!氏军人众, 老弟兄都快死完了 闻此言,刘异眉头大,沉声道:八“撤往何处?安邑?辅弼将军委我以重任,丢了吴山,放氏军北上,你让我如何回见将军?” 提及此,军校语气激动道:“难道将军,真欲带弟兄们死于吴山?” “军法无情,丢了吴山,回到安邑,同样是死罪!”刘异道。 听此言,军校衔怒道:“我等坚守吴山整整五日,已不负苟将军!氏军攻势如此猛烈,安邑不遣援军支持,徒让我等死守,岂不是置我等于死地?” “你意如何?”刘异的语气,在悄然之间变得冷冽起来。 军校显然没有察觉,而是在短暂的尤疑后,靠上前,低声道:“要么撤,要么干脆投降氏军。氏军数十万大军来袭,个个如狼似虎,剽悍骁勇, 恐不是苟将军所能抵挡 ” “你想让我学那郑隽,行临阵背反之事?”刘异突然间变了个人,面无表情,收起了所有情绪。 军校沉声道:“我等只欲活,不愿白白送死! “看来,执此念的,不只你一人!”刘异眉宇间浮现一抹阴霾。 “将军不妨听听将士心 声,除了那些河东人,谁肯为其牺牲,还请将军话未说完,刀光一闪,军校只觉脖子一麻,紧跟着鲜血伴着剧痛喷涌而出,奋力地捂着创口,软倒在地,“”几声,很快就没了声息,死不目的双眼中尽是惊。 这突发的事件,引发了周边将士的注意,一干人等很快涌了上来,看了看被杀的军校,又呆呆地望向刘异,不知所以。 在众人的注视下,刘异面色沉凝,环视一圈,道:“沮我士气,乱我军心者,斩!传我命令,全军退入山口寨,进食,休整,明日再战氏军。只要我刘异一息尚存,绝不放氏贼一兵一卒过吴山!” 刘异的坚定与狠决,既让人畏惧,也让人震撼,但不管如何,那股重压之下散乱的士气却是重新为之一凝,很多将士的三心二意,都暂时收起来了。 随着刘异命令下达全营,剩下的河东苟军将士,加快了收拾的动作,在夜幕降临之前,擦着黑,退入吴山道口最后一座营寨。 那是五道营寨中最小丶最险的寨垒,也是最后的防御凭仗,一旦被突破了,那就意味着吴山防线的失守,除非苟武遣援兵来。 但是,作为苟武魔下的三员大将(另二人为苏国丶张珙),刘异可太清楚河东苟军的情况了,辅弼将军对茅津丶吴山的支持早已到极限,实在无法抽出更多兵力来了。 刘异带领一支部落卒落在最后,监视氏军,以防不测。当然,还有一件事一片疮寨栅前,军校的户体依旧1一动不动躺在那儿,刘异站在其侧,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庞,目光格外复杂,眼角甚至有丝丝泪意。 这是他的乡人,虽非血肉之亲,但情同兄弟,他们一路从河北老家逃亡求生,时至如今,却死在自己的刀下,这一刀斩去的是弟兄的命,也同样砍在自己心头,痛苦至极。 刘异心知,这名弟兄别无恶意,他只是按照过去的习惯,想要活命罢了。甚至于,他也并不是那么怕死,在与氏军的交战中,也是身先士卒,被伤数处,斩杀了六丶七名氏卒。 他唯一的错误,就是在这种咬牙拼命的关头,轻言放弃,动摇军心。刘异坚守吴山,既为苟武的知遇之恩,也为他们这些乡人的前途富贵,而这些,都要靠人命来堆,敌人的命,自己的命! 这一点,当初率众从家乡流亡时,刘异便就有了深刻的认识! 第220章 存人失地 第220章存人失地 命人将被杀的同乡户体简单收容,挖个坑埋了,然后抱着一种决绝的态度,刘异率殿后的两百卒,退入山口寨。!l~a\n^l^a*n`x^s...c!o+m~ 才退入依山势展开的堡寨,便收到一个让他定异的消息。一名头戴兜整丶背插小旗的军汉自山后而来,这是来自安邑的军令官,直入营寨,拜见刘异:“传辅弼将军令,吴山守卒,弃寨断道,向安邑撤退!” 听此言,刘异脸色邃变,下意识怒斥道:“我奉命死守吴山,汝敢假传军令!” “辅弼将军手令在此,刘将军请过目!”军令官也不废话,掏出苟武的令扎,递上。 刘异赶忙接过,打开一阅,文本丶印鉴皆无疑误,表情依旧显得凝重, 但心下却莫名一松,紧绷的神经逐渐缓和下来。 疲惫的双目看向满头大汗的军令官,拱手道:“得罪了!” 军令官扫了眼营内守卒的状况,正色应道:。“将军何出此言,只是军情紧急,还望将军从速行事!” “我将士守山数日,今日又是一整日战,兵困人乏,氏贼又退去不久,为免贼军察觉,当收拾整顿,休息半夜,而后撤离!”刘异想了想, 道。 而随着撤军命令的下达,残存早已不足两千的吴山守卒们皆喜,麻木的面庞上终于焕发出希望的神采,甚至有一抹感激,辅弼将军并未舍弃他们更不是让他们送死。 就是刘异,那张坚毅的面孔下,也尽是放松,显然,如此生死麋兵,他也仅是强撑着:::: 在整备期间,刘异又忍不住向军令官提出疑问:,“将军前者让我死守吴山,幸我将士用命,至今未失,今虽势沮,氏贼亦不复其锐。 眼下,只需再给我两千援兵,便可再挡氏贼十天半月,今何以发令,主动退却,若氏军跨过吴山,进入河东腹地,岂不危险?” 面对刘异的问题,军令官迟疑了下,应道:“在下仅知,并州军南下之后,便遣在下南来传令!” “并州军南下了!”刘异面上难掩惊骇。 军令官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而得到确认之后,刘异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目泛忧虑,骂道:“并州贼子,惯会行此鼠窃之事!” 刘异的见识或许难以洞察全局,但他却知道,并州军如行背刺之举,那么河东的形势就将危若累卵了,如果算上由赵思把守的逗津,那么眼下河东正处于四面受敌的状况。,k-a′k.a-x`s.w^.!c+o.m, 不过,再是忧虑,刘异当前能做的,也只有依照军令,率领残部后撤, 御敌也好,求生也罢,乃至富贵前途,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辅弼将军苟武身上。 当天深夜,在刘异的安排下,苟军吴山守卒,在黯淡的星辉下,沿着山道,悄然西撤。伤兵先走,主力次之,刘异自己则率领两百精卒进行殿后收尾工作。 翌日上午,休整了一夜的氏军在洛的指挥下,再度逼向苟军营垒时, 候了一整夜的刘异没有丝毫尤豫,一把火,将山口寨烧了个干净。苟军的这些将领,似乎人人都是“纵火犯”。 滚滚浓烟,将吴山前的天幕屏蔽,也挡住了氏军的去路。而面对这副场景,荷洛在讶然之馀,也忍不住暗骂一句,苟军的撤离,却是坏了他一条计谋。 早在数日前,发觉守寨苟军不好对付之后,洛便遣人寻迹探秘,希望能找到一条绕袭苟军背后的山径。在当地山民的导向下,还真被他找到了一条,而洛于正面强攻,也是为了吸引苟军注意力,意欲让刘异无暇他顾。 结果,眼瞧看计谋要成了,苟军却主动焚寨毁道撤退了。当然,不管如何,夺取吴山道,攻入沫水盆地,攻略河东腹地,才是他的目标,能在避免更多伤亡的情况下实现,总是好事。 一把火,不只把营寨烧了,连带看蔓延了半片山,足足烧了一个日夜, 方才在雨水的冲刷下,有所缓解。等氏军清出道路,踏上追击之途,苟军早就跑远了。 而殿后的刘异,也没忘记给追击的氏军找麻烦,倒不是在吴山道间与氏军纠缠,而是充分利用其“孔道”属性,专门于山道狭险处,伐木垒石断道,尽最大可能地迟滞氏军。 夏六月初七,刘异率众,回到了安邑,一路所见,尽是战争背景下的箫条与混乱,而此前繁华不足但稳定有馀的安邑城,也只剩下一片空寂。 安邑士民及其周边的上万屯民,已然在河东太守王卓的率领下,往蒲坂方向迁徙避祸,最终的目的地,大概率是对岸的冯翊郡。 过去的一个月里,苟武统率下的河东郡, 可不是被动防守,等待氏军进攻。事实上,从氏军寇入弘农郡开始,察河东形势之不妙,苟武便有意识地进行调整了。 尤其是,当收到来自晋阳的示警,张平增兵平阳,有南下之意,就更加紧了动作。在过去将近一个月里,苟武除了对关(职关)河(茅丶泣津)加以强化之外,他更多的精力,实则是放在河东内部的军事动员上。 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则号召全郡官民(豪强),提前进行夏麦的抢收,还是经典的“坚壁清野”。)我,的!+*书±£城?§1 ?首_发a此事在五月底,就已经基本完成,除了由苟军及河东官府组织的屯田,河东地方的豪强及其附从们也同样卖力,这不只是听从官府的指令,同样是维护他们自身的利益。 二则是对苟军直接管理控制的人物力进行征集调配,包括解池的盐工, 精壮悉从军调,馀者悉数西撤,以避战祸。 三则是集中兵力丶人力及物力,向蒲坂及汾水之阴的玉壁城转移,苟武对河东防御所做最坏打算,就是舍弃包括安邑在内的城池,集中力量,成守蒲坂与玉璧城这两处要隘。而不管是赵思之戌泣津,王坤丶刘异之守茅津丶 吴山,坚持到最后,都是为此事。 蒲坂自不用多说,那就是和潼关一样,绝不容有失的门丁户,一旦被氏军突破,后果不堪设想。倒是玉璧城值得一说,那是自去岁健西征后,苟武结合苟军情况及周遭地缘形势,决定打造的一座军事堡垒。 苟武用三个月的时间,于汾水南岸的原壑间,寻觅了一处一面临水丶两面绝壁的台塬,调集人物力,用半年多的时间,修建了一座城堡。 初命名为“铁壁关”,上报到长安之后,苟政提笔挥洒,更名“玉壁”。而这座城堡的军事属性与价值,恐怕也再没有比苟政认识得更清楚的人。 这就是河东防御的一个支点,险要的地势,提供了超强的防御优势,在保证其安全的情况下,北控汾水,南制河池。任何想通过河东进攻关中的势力,都不可能忽视,除了其敢冒着后路被袭扰丶截断的危险。 而苟武的考量,也不复杂,就是在面临敌军围攻的时候,依旧能够坚持下去,而这一点,却不是安邑这座矗立于平原上的中心城市所能提供。 至于玉璧城的修筑者,则是苟武魔下的另一大将,建义将军张珙。 张珙乃殁于襄陵之战中的苟军前建义将军孙方东魔下,此人颇有见识, 带兵很有一套,在带领孙氏旧部听命于苟武魔下后,很快获得了苟武赏识。 孙万东曾于伤重去世前留下遗愿,其中之一便是希望能重建陷阵营。而作为孙万东部曲的“继承者”,不管是出于恩义也好,抑或是为了更好地在苟氏集团立足,获得相应的地位,张珙都要积极谋求此事,这也是凝聚孙部老弟兄的办法,毕竟当初的孙万东部,基本就靠看一个陷阵营支撑。 不过,这件事在被陈晃代为报苟政后,却没有得到一个如人预想的反应,苟政的态度略显冷淡。出现这种状况,又不得不提苟氏集团发展初期的一些问题了,由于“华阴之约”,苟政给了孙万东部相当大的独立性,而孙万东的桀骜意气,也不少其他苟氏将领感到不满,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 当然,苟政从骨子里就是个执着于集权的主,虽然因为当初的约定,给孙万东以自主性,但对于孙部的存在并由此引发的苟军内部的不满,也不是没有考虑,只不过要维持一个”“信义”的人设,不得不忍耐。 孙万东战死襄陵虽然可惜,但于苟政而言,却在一定程度上给他消除了一个麻烦。说来或许让人心寒,但孙万东的死,就是属于制造问题的人被解决了。 大概也是出于这种隐藏于心底的忌惮,在面对重建陷阵营这个自孙方东以孙部将士都极富感情的军队时,苟政不太愿意了,他想的是趁机将孙部彻底消化,不想留下太多孙万东的印记,即便“陷阵营”这个名字都是他取的当苟政存有这等不可与言的考量时,陷阵营的重建自然困难重重,这对张珙等孙部将士,是个不小的打击。然而,面对这种情况,他们却没有太多办法。 张珙不是孙万东,而南撤归河东的孙部将士,不只丧失了平阳的地盘, 也失去了大部分的兵众,尤其是陷阵老卒,只剩下百来人。 没有地盘,没有实力,自然就没有话语权。正是在这种困难的时候,苟武感张珙与孙部将士那不稳的军心,察其诉求,在经过审慎考量后,向苟政去了一封信,建议以重建陷阵营收孙部馀部之心。 作为苟氏嫡系亲贵,又是守下河东的大功臣,苟武的建议作用是很大的,而苟政心里本就有几分尤豫的,终于同意,还是采取苟武的办法来收编孙部。 此事成后,张珙以及孙部将士,对苟武自是 感激不已。而苟武,也由此得到了一员如张珙这样的干将,以及一批作战经验丰富丶敢打敢拼的中下级军官。 或许在其他方面孙万东有诸多让人诟病的地方,然说开了,也只是一种出身寒贱的武夫的通病,而在调教部属丶凝聚兵心之事上,孙万东还是做得不错的。 虽然平阳一战,:孙部将士被并州军重创,:但剩下的人,也堪称精英,经过苟武的补充丶整编丶重建后,成为河东一支劲旅。 作为他们的统领,张珙也借此成为苟武魔下最重要的一员大将,此前, 宣光殿拜将,张珙被封为建义将军,背后同样不乏苟武的推举。 有这些渊源与恩德在,张珙对苟武,自是信服而忠诚,在一些紧要任务上,也大胆信任之,比如玉璧城的修建。而建成的关城,虽然简陋,还有诸多待完善的地方,但依旧足够使用。 当并州军不甘寂寞南下,而氏军突破河津时,苟武也适时地激活了他的铁壁防守计画。大量的军事物资已然囤往玉壁,而直属于河东官府与苟军的人口丶粮食,也基本转移走了,此时的苟武,可谓轻装上阵。 而刘异返回安邑时,苟武也率军归来不久,却是平阳的诸葛骧领军南下,兵临汾水,意欲渡河来击。苟武在探明军情后,悉安邑之众而出,北上迎敌。 在当初苟政破张和的口,苟武用了相同的套路,隐兵于四野,放并州军渡河,而后突然发起进攻,猛击并州渡河之众。 这一仗,打得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诸葛骤是个用兵极其谨慎乃至胆小的人,他给前军主将郭时的命令,是渡河之后,就地结阵,以备不测,而后接应北岸之师南渡。 诸葛骧的预备,显然起了作用,也就导致,苟武率兵发起进攻时,没有第一时间击破郭时军,反而在其结阵防御,以及北岸之师源源不断的南渡下,陷入苦战。 若非战局焦灼之时,苟武设计,诱敌主将郭时前移,并亲自率人,冒死冲击,将郭时斩杀,击溃其指挥,或许这一仗苟武就败了。 即便如此,在重挫并州军后,苟武也没有选择久战,而是先行撤回安邑,进行下一步的部署。 而诸葛骧,在经此挫折后,即便后来成功渡过了汾水,脚踏实地踩在河东的土地上,依旧不敢冒进,他实在有些被苟武打怕了,在与氏军这支盟军会师之前,他也实在不敢再单独面对苟军了。 ‘末将无能,请将军责罚!”面见苟武时,刘异满脸的惭愧,拜倒道。 对此,苟武也展现出一种名师姿态,亲自将刘异扶起,而后郑重道:“将军无罪,以寡弱之师,力拒氏贼,未退一步,已是大功。何况,弃守吴山,乃本将命令,将军不必挂怀!” “敌军四面而来,如此轻易放氏军北上,只怕形势更加危险了!”刘异忍不住表露忧虑。 见其状,苟武以一种沉着而自信的语调说道:”“正因为四面皆敌,我们才不可四面与战,河东兵力薄弱,也无法再御敌于国门之外。 当此之时,唯有集中兵力,成守根本要冲,以待反击,才是取胜之道。 敌军人众,与其拼消耗,不足取! 放心,河东的战斗,才真正展开!” 六月初八,苟武率领河东兵五千馀人,自安邑北上,随着其入驻玉璧城,他战略收缩计画,也彻底完成。北上之前,有部将建议,将安邑焚堕, 以免落入氏军手中。 此事,为苟武的参军任群所谏止,任群认为,毁城易,建设难,苟军终有归来之日,空城一座,不若暂时寄放氏贼手上。 此言说动了苟武,也使安邑避免了一次毁灭性的兵::: 第221章 河东名将 第221章河东名将 盛夏时节,被包围在群山之中东垣县,又开进的一支军队,沾染了不少尘埃与血污的“苟”丶“苏”旗帜,则诉说着他们的身份一一自职关西撤的苟军苏国部。,完!本.神¨站· \最`新^章′节~更.新_快/ 此时的东垣县城,基本就是一座空城,除了一队精卒留下,看守着仅剩的不足千斛的军粮,其馀士民,尽皆流亡,至于山野民间的东垣民众们,也早就在官府的宣告之下,纷纷背井,离乡避难。 在这方面,同样饱经兵灾洗礼的东垣百姓(其中有好几千后续自关东地区迁徙来的流民),也在血与火中,锻炼出了熟练的求生避难技能,准备充足,步履从容。 炎热包裹着东垣城,西来的将士,无不满头大汗丶浑身狼狈,入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休整丶补水,乃至沐浴。气氛略显沉闷,一路自职关翻山而来,虽然属于主动后撤,但软关的血战丶氏军的追击以及西行的困顿,都极大消磨着这支苟军的意志。 而作为这支军队的主将,肩负两千馀将士的性命与安危,苏国却无法松解下来,甚至连喘口气丶休息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 入城的第一时间,便是召集留守的心腹军部属,察问消息:“可有最新河东消息传来,战况如何? 而结果,则颇令人失望,东垣留守的部下在这两日时间,只探得一则消息,那便是厄口被一股数量不明的并州军占据了,更多情况却是无能为力了。 厄口,处在职关陉尾端,是这条太行战略信道的出口,厄口为并州军占据,则意味看苏国与河东方面的交通被扼断,也意味看,他彻底成为一支孤军了。 并且,形势已极其危险,前方的退路为并州军所阻,而后方的氏军则不依不饶,正在迅速追近 得知此消息,便是一向坚韧刚毅如苏国,也不由骇然。对于才在职关经历了一场血战丶苦战,然后辛苦摆脱氏军追击的苟军来说,这样境地有些过分艰难了。 当然,于苏国而言,也还未到绝望的地步,自羯赵崩乱以来,他经历的痛苦与磨砺也不算少了,眼下形势虽然危急,但只要手中还有刀,还有闪转腾挪的馀地,那便定要挣扎一二。 城楼下,保持着镇定,苏国沉着对几名心腹部属道:“立刻派斥候,沿职关陉往西打探厄口并州军状况,兵力如何丶将领是谁丶寨防设置如何,尽快给本将探来!” “另外,这则消息,暂时向下封锁,谁敢泄露,立斩!”苏国厉色道, 看了看几名将佐,语气一缓,轻声道:“弟兄们都辛苦,先让他们好生歇息一段时间吧: ”” 随看氏这边手段齐出,河东危机爆发,苟武也进行相应的战略调整也导致坚守职关的苏国部,成为了河东苟军诸部中处境最危险的一支。-r`u`w_e¨n^x~s!.`c_o,m· 比起一年前那场职关防御,这一仗,苏国打得很好,魔下士众也很坚韧,待苟武的信使通知他弃关西撤时,他已在职关整整挡了符雄军五十馀日。 四月十五日,当符雄率领北路氏军三万馀众抵达职关时,面对的是全副武装,做好充分防御准备的守军。 作为河东的东门锁钥,职关本就具备特殊的军事地位,而长期以来,作为苟军吸引一丶接纳河北徙众丶流民的门户,也是苟政窥探河北局势的一个窗口,自然格外重视。 五比起工二十日bu正5 贝优升。关城经过加高加厚,粮草丶军械大量屯集,并有三千由精锐老卒为内核组建的守军,并保持着相当频繁的军事训练。 至于主将苏国,那是苟政在河东收服的最出色的本土大将,也向来意志坚定,能打胜仗。他对职关的军事地理情况,也相当熟悉,去年与菁一番战,也积累了足够深刻的山关防御经验 可以说,雄面对的职关,是一道软实兼具的强关要塞,几乎无法逾越的天堑。而唯一的破绽,或许只是碍于苟军战略丶河东实力不足,导致的职关守军兵力薄弱。 与之相比,由雄所率氏军,比起去岁健西征,素质可就不只弱了一筹。虽然雄的部下,也有一支由于符氏精锐老卒组成的部队,但人数并不算多,只有五千馀人。 剩下的两万多人,只有大约一万人,由符氏集团的豪强部众丶降兵及俘虏组成,稍具战力。再剩下的,则是氏自关东流民众中挑选的青壮,虽然发放了武器,但由于营养丶训练丶申胃都跟不上,士气与战斗能力实则都是相当有限的,当然这些人基本只是被当作炮灰来消耗的: 在面临氏族前途存亡的事情上,荷健狠,雄硬,而防守职关的苏国也一点都不软。 初夏,在经过数日的攻城准备与试探后,雄没有任何迟疑,直接下 令发起对职关的强攻,展开的则是持续一个多月的血战攻防。 以众凌寡,是综合敌我双方军情之后,雄制定的破关计画,而受他驱使的氏军部众,也基本照其意志执行。并且,从一开始,雄就把氏军精锐,作为督战队使用,除了所率三万军,还派人,在河内丶汲郡二境内,搜罗器械丶工具丶壮丁::: 所获之人物力,全数堆在职关关城下,他们作用就一点:消耗。消耗守车武器,对耗苟军兵力,消磨敌军意志与士气,直到破关为止。 面对拼命的氏众,苏国没有任何畏惧,凭借着精锐的士卒,充足的物资,以及坚实的关城,又亲自于关头指挥调度,在氏军疯狂的冲击下,他强硬地抵挡了氏军半个多月,而从场面上丝毫不落下风。 不过,当雄就瞅准你兵力不足这一条打,不惜伤亡地和你拼消耗时, 所谓的场面,实则意义并没有那么大。`看^书¨屋¨ +最^新!章·节?更·新?快/这也是雄“雄才”之显示,对他来说,不管我这边伤亡有多重,只要你的兵力丶器械同样在损耗,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于是,半个月之后,苏国就没法从容应对了,士卒在损伤,弓弩丶木石等有效制约敌军冲关的器械消耗严重,他不得不穷思竭力丶想方设法以御氏军。 但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雄的消耗战术,也几乎是无解的,若不是后来苟武给他加派了一千五百卒,又从东垣县动员了两千民夫充实城防,苏国能力再强,也不可能挡住符雄那么久。 等到进入六月份的时候,职关城下,已是户山血海,臭气熏天。这一场血腥的攻防下来,城内的苟军兵众伤亡近五千,已到无以为继的地步。 而氏众在关下则直接倒下了两万馀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炮灰,其中有至少两千人,是死在氏军督战队刀箭之下的。 尤其是从汲郡丶河内二郡临时强征的民夫,更毫无怜悯,不计代价,被逼至关下,很多人的价值,只是消耗来自关上的几枚箭矢,而战后,河内二郡是最后一丝元气都被抽干了。 也是在这种局面下,苏国终于收到了来自安邑的命令,让他后撤。对此,早已被伤亡激红了眼的苏国,怒来使:“某要的是援军,不是撤退1” 三: 当然,还是在几名部从的劝谏下,苏国方才恢复冷静,然后于六月五当夜,率众夜遁。翌日,察觉关内异样,久顿关下,同样也快到极限的符雄, 确认苟军逃遁后,甚至顾不得高兴,几乎出于一种本能,果断遣军追击,这一回,用的是氏部精锐。 从职关到东垣,还是有些距离的,苏国残部,士众皆疲,且伤兵不少, 即便有一夜的时间先行,但慢慢的,还是被氏骑为主的追兵咬上。 在氏军的追击下,苏国一路只能不断留下伤兵与小股部队,用他们的牺牲,迟滞氏军追击。他甚至不敢如去岁那样,借着地利形势,在职关径间与氏军追兵纠缠。 去年他敢这么与菁斗,只因为后方无忧,随时可以得到后方的接应与支持,即便失利,也有去处。 但今年,情况显然不一样了,河东那边面对多路敌人军,苟武尚且自顾无暇,如何接应他苏国,因此他只能从速撤离,尽可能快地摆脱氏军追击, 避免与其纠缠,否则被一旦被黏上,那就是复没的结局。 而好不容易撤到东垣的苏国部,连从职关战役活下来的民夫在内,加之留守的百馀精卒,才将将两千出头。并且,半数负伤,当然能跟看跑到东垣县的,都是轻伤兵。 从苏国部所处的形势来看,他在此地,也并能休整太久,唯一值得庆幸的,沿途丢弃了大部分辐重的他们,可以在东垣借着那部分储粮,饱餐一顿,甚至还能在城内睡个小饱觉。 然而,就在当夜,殿后的士卒也跑回了东垣,带来的同样是个不幸的消息,氏军追兵已迫至东垣以东三十馀里,只因天色缘故,就地夜宿,未敢轻进。 如果说氏军的穷追猛打,苏国已然习惯,甚至在翌日拂晓,发现城东有低军探骑都无法让他惊慌的话,那么,当西面探得的情况传来后,苏国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斥候来报,有一支打看“诸葛”旗号的军队,正在东进,距离东垣同样不远,驻于东垣以西四十馀里一处深谷中。那自然是并州军主将诸葛骧的部属,其东进目的,乃为袭取职关苟军后背,接应雄大军入关。 诸葛骧也是没办法了,张平那边给他的支持不足,他又被苟军打怯了, 甚至面对看起来空虚的安邑,也不敢妄进,生怕有诈,至于玉璧城,更是看都不看口歌驻二工海吉发乓东进丶迎接莅雄盛夏的黑夜甚短,晨光微熹,只勉强睡了半夜的苏国,默默地靠在东垣城头上,望着 天际初露的那抹光亮出神。带着一道创口的面上,一片麻木, 但眼神却格外沉静,脑海中则疯狂转动看。 苏国知道,此时此刻他与部卒们的处境有多危险,也知道,留给自己决策的时间也不多了,一旦氏军与并州军两路会师夹击,那么他们这些人,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而摆在苏国面前的出路,也并不多。就地死守,那也就是徒待死罢了, 就这两千残兵孤军,山城小邑,外无援兵,内寡粮械,凭什么守。 降,那是断然不可能的,不是苏国对苟氏有多么地忠诚,只是性情所致,何况,职关一战,双方都打出真火丶打出了血仇,那么多弟兄死在氏贼手里,让苏国投降,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那么,只有逃了,只不过,如何逃?对苏国来说,实则有一条生存可能最大的选择,那就是弃军而走,率少量心腹精干士卒,同当地的士民一般, 遁入山林求生,而留下的部众,正可用来吸引氏军与并州军的注意力。 当然,于心不忍的话,或许可以就地遣散部众,让大伙分散逃亡,能否活命,则看运气。其他士卒结局如何且不论,至少苏国只要遁入山林,缩小目标后,是能够轻易躲过故军视线,成功活命。 哪怕是战后,有幸再回到苟氏魔下,他仍是能够抬得起头的,就凭着在职关的坚守之功,凭他为河东挣取的时间,凭他的危险处境是苟武调整不及造成的:::: 苏国有充分的理由与条件,做出这样的决定,然而,其中利弊想得越清楚,他反而不愿了,一股名为“意气”的东西,从他心头开始,不断升腾, 直到充斥全身。 当初茅津兵败被俘,硬是被苟政磨了半年,方才投降,由此便可知,苏国的内心是有其骄傲的,这是一个有其道义操守与价值底线的人,有些事, 他是宁死也不为。 另一方面,从两年前茅津之战开始,他就不停地在失败,不停地在后撤,不停地在品尝失利的滋味,虽然他创造了更大价值,来自苟氏上层也充分肯定其功劳,但这种感觉就是不好,极其不爽。 到如今,又是这般,竟至绝地危亡的险境,凭什么!苏国的心头,有一股气。理智让苏国明白,怎样活命的希望更多,但耳畔却仿佛有一道声音, 在劝说他,他还有一个选择。 于是,在天色大亮之前,苏国于东垣城西的野地上,将剩下的士众召集起来,直接通告他们如今的危险处境,一时间,众皆哗然,人人大惊,甚至有绝望哀嚎者。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苏国又将他此前所思,包括自己有弃军而走的恶念,也不避讳说了出来,而魔下的苟军士众见苏国深沉而坦荡,却并没有因此而直接怒骂苏国,只是出奇地镇静地望着他。 在两千多道目光的汇聚下,苏国的腰杆前所未有地坚强与挺直,以一种沉沉的语气,对众人道来:“唯今之计,我等欲全性命,有三条路可选,某听诸君自决! 其一,就地自守,待氏军至,归降即可,尔等士众,听命作战,纵然对敌杀伤,想来也不必被斩杀,至多如符氏收容的那些降卒一般,被驱使去攻打河东的城池,但当下保全一条性命,当可无虞。至于本将,有负辅弼将军所托,也定难为氏贼所容,当自侧以谢。 其二,就地解散,诸位弟兄,可分散遁入逃山野,能否避过氏军搜捕, 生死各安天命。徜若幸运弟兄,能够活着躲过兵灾,可出山去关西投奔主行个口h 广中 定会美待。” 说完第二条,注意到很多将士眼神中,已然涌动着什么,苏国深吸一口气,突然拔高声音,坚定道:“至于其三,不欲弃众,不欲降贼,诸位第兄若有意,还请随我西进,击破来袭之并州军,闯出一条生路! 并州军一向屏弱,也只会行鼠窃偷袭之事,他们东来,是欲接应氏贼, 夷灭我军,断不会想到,我军仍敢主动出击。 此去,是乃死中求生,某与诸位,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苏国给的三条出路,每一条都说得相当清楚,然而,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气氛也烘托到这个地步,这些随他从职关血战并一路西撤至此将土弟兄会作何选择,是不言而喻的。 苏国言罢,很快便爆发出一阵高呼:“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第222章 战局 第222章战局 六月初十,厄口。`[-我?的,书?|城@/′ @免)?费a*阅?:°读# 炽烈的喊杀声在山径间回响激荡,随着把守厄口的几百并州军卒被突破,状若猛虎的苏国部将士,终于一鼓作气,冲出了职关陉口。 背后是层叠的山岭,远方是起伏的沟壑,豌的河谷,甚至能听到些流水声,那是水西流的动静。 在几名部属的陪同下,满身铁血之气的苏国,跨过并州士卒的尸体,踩着鲜血染红的尘土,站到山口,眺望远方,一抹笑意缓缓在他嘴角绽开。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中国台湾→?】 苏国并不是一个富有情趣的人,但此时此刻,脚下一片通途,远方的山塬沟壑之景尽收眼底,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美妙。 站在此处,意味着他的决死一击,收获了成功,并且是大获成功。就如苏国所说的,东进的并州军,并未料到他们会遭到苟军的袭击,由于道途阻隔丶交通断绝,南下的诸葛骤军,并不清楚职关的战况究竟如何。 领兵的将领是诸葛部将诸葛覃,并不知苏国的撤离,也不料苟军退至东垣的情况,更不备自己会在进入职关陉不久就遭到来自苏国部将士如狼似虎的冲击。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并州军便被击破,散落山岭丶深谷,若非顾忌身后的氏军追兵,将之彻底击溃丶歼灭,也不是没有可能。 为免眈误时间,在击破诸葛覃之后,苏国迅速集中部落众,一路着西逃的败兵,往厄口而来。并且,很顺利地沿着溃兵的步伐,攻破山口。 倒不是并州军的山口防御形同虚设,只不过,当诸葛覃败逃归来,他留下的部卒,自然不能将其拒之寨外。而一旦开了口子,溃兵涌入,就再难合上了,并且连厄口本身的防御也被冲散了。 当然,逃到厄口的诸葛覃见败势难挽,也相当果断地打消了据厄口而守的心思,而是不作停歇,直接率众,继续西逃,往闻喜而去。 追击的苟军将士由此,轻松占领本该最难克服的阻碍,获得生机。而这场破釜沉舟式的突击夺路行动,前前后后苟军也只死伤了两百馀人,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都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当苏国那健硕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众将士眼帘,欢呼声轰然爆发于山口,所有将士,都仿佛卸下了疲惫,不停地将手中的武器举起,眼神中尽是兴奋乃至狂热。^x-i,n?d\x~s+.¨c_o\m′ 此时,就是一名最普通的士卒,也知道他们求生成功了。前方或许还有敌军,但只要不是被堵在山道内,那就还有转移周旋的馀地。 山口的欢呼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方才平息下来。在苏国的指挥下,全军将土,就地休整,进食疗伤,还得感谢并州军,厄口这边,不只搭起了一片营寨,虽然简陋,但足可遮风避雨,还有一屯粮料,包括一些药材,这些对苏国部将士来说,都是极其稀缺且宝贵的东西。 一直到暮色降临,厄口方才重新恢复宁静,将土从突破封锁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尽情享用了一顿饱餐后,陆续睡了。 自积关以西,连续的行军丶作战,今日从晨曦时起,又几乎跑了一整个白日,六七十里山径的突击丶赶逐,到此境地,所有人都已疲惫到了极限, 必须得到休整。 在亲自安排好斥候与岗哨后,苏国的屁股方才得空落地,享用看亲兵送上的餐食。一碗热腾腾的麦粥,加之一块熟羊肉,以当前的境地,已是一顿极其难得的美食了。 厄口的营地内,星星点点,燃着不少篝火,在这漆黑如墨的夏夜,格外见明出然比时出兴宁日一与腐下将也定, 1? 士,至少能得一夜的休息时间。 当面的并州军被打崩溃了,至于后方追击的氏军,他们比起苏国部,又能轻松到哪里去呢?伴着柴火不时的进裂,火光闪动不已,昏暗光线映照出的,则是一张张疲惫的沉睡的面孔。 将士们当然可以抓紧时间休息,而身系全军安危的苏国,却不敢放心闭眼,除非获得真正的安全。吃饱喝足之后,苏国方命人将俘虏的两名并州军官押上来,仔细盘问氏军情况与河东战局。 虽然被俘的只是并州军下级军官,对大局所知有限,但也正是从他们嘴中,苏国方得知河东敌我双方的状况,以及河东的战局发展。 至少他确认一点,安邑已然失守,低军大部已然突破河津北上,河东腹地失陷,而苟武退守玉璧城,苟军形势危险. 而比起这些,诸葛军南渡,驻于闻喜,则显得寻常了,并不是那么出乎意料。于是乎,又一个选择摆在了苏国面前。 依苏国原本的计画,在突破 并州军封阻,闯出职关后,是要想办法与苟武会合的。61墈书王 已发布最新蟑劫但以眼下河东1危险复杂的形势,他这支孤军残部,纵然能够继续闯过敌军的封锁,前往玉璧城,看起来意义,也不是太大。 以苏国对苟武的了解,既然退至玉璧城,那么必是做好了充分准备,以其智略及将士勇猛,玉璧城之险,绝不是敌众所能轻易突破的,也用不着他这支残兵去添油加火。 此前,苟武派人传令职关,给的命令相当明确,让苏国撤军,想尽一切办法保全部队,给了他充分的自决权,或许也是因为苟武预见到苏国部可能面临的困境与危险。 而眼下,结合河东战局的发展,以及本部所处环境,苏国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求生是第一位的,在此基础上,他还要尽可能地发挥这支军队的作用。 苏国选择,引兵北上! 出了厄口,沿看水入汾水一路往西便是玉璧城,西南方向则是闻喜安邑,而渡水北上,则是去岁苟武大破并州精锐的绛县。 苏国北上,自是打算避实就虚,突入汾东地区,如果行动顺利,那么他们不仅可以摆脱河东的泥潭,还可以从汾东获取军需给养。 同时,大造声势,威胁并州军“永安-平阳-临汾”的后勤补给路线。苏国不信,在后路遭到袭扰的情况下,他还敢安心待在河东。 即便不能直接把诸葛骤军调返,有他在侧后活动,对河东苟军也是一份助力。当视野跳出河东,苏国觉得,天下大可去得,此时的他,十分自信。 当苏国将河东形势以及他的决定向部众们通报时,得到的是十分肯定的答案,将士们没有丝毫质疑,都坚定地选择追随他。 再怎么样,北上也是打并州军,而非与那些疯狂的氏贼拼命。得益于张平及其将领们的努力,豪杰辈出的堂堂并州卒众,竟给人一种“屏兵弱旅”的印象,苟军对其,已然创建了相当大的心理优势。 在取得将士认可之后,翌日清晨,苏国即率众出厄口,押着七百馀俘虏,在所获平阳郡向导的引路下,向绛县出发,继续孤军奋战,开辟新战场: 而在苏国义无反顾北上,将战火烧向平阳郡时,作为此次苟大战主战场的“河东-弘农”,其局势发展,也到最激烈丶最焦灼丶最关键的阶段。 在关内,即便有所警剔与防备,当关中各地豪强掀起叛乱时,苟政也不得不调兵遣将,集中精力,将雍丶秦治下的叛乱剿灭。 而在关中乱事平定之前,对外,苟政仍旧只能选择防御,继续消耗氏军兵力丶士气丶后勤,等待反击的机会。只不过比之前不同的是,当各路氏军涌入河东郡后,苟军也没有更多后退的馀地了。 到六月中旬,苟军在河东一线的防御布置,也彻底调整完毕,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玉璧城,由辅弼将军苟武亲率一万馀卒众驻守,成为苟军钉在河东丶威胁氏军侧背的一个战略支点。 而蒲坂,经过一系列的调动丶集成,苟政在蒲坂城及渡口,一共驻扎了两万卒众,而半数的蒲坂苟兵屯在东岸的蒲坂城中。 没错,苟军并没有全部撤到西岸,而是以奋威将军苟旦丶神将赵思,率精卒七千,驻于蒲坂城内。此举目的,当然是避免氏军肆无忌惮冲击河防, 组织西渡,威胁苟军的渡口防御,而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苟军反击的一个支点。 即便苟旦与赵思最终守不住蒲坂,在城破之前,也要尽可能拖延时间, 对氏军造成杀伤,挫其锐气。然而,就苟军的这种布置,以及氏军的状况, 不管是玉璧还是蒲坂,包括潼关,这三处又有哪一处能够全力进攻。 三处防御,唯一可能有失的,只有蒲坂,但对于蒲坂防线,苟政的托底布置,还是在河防上。蒲坂渡船只,早被集中到西岸,岸防则有平定了霸城呼延毒之乱的宁远将军苟威驻守,并且潼关一线,调拨五千卒充实之。 更有材官将军丶冯翊太守苟范,组织屯民与西迁的河东难民青壮,一旦渡口有危险,也是有充足人手押上去的。对于蒲坂渡,从兵力,到人力,到粮草军械,苟政都做了充分安排。 而在苟军的这种铁壁防守面前,氏军很快就撞得头破血流,在完成对河东的突破后,自健以下的氏军高层,很快就发现,他们再度陷入了一个泥潭 潼关这边,在持续进攻了半个月后,上万人的惨重伤亡,不得不让健按捺住他心头的猛虎,下令停止进攻。陈晃的防守,可谓滴水不漏,健对此,是毫无办法。 并且,停止进攻后,健也不敢再退下麟趾原,当初为了登原,他可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因此,健只能在关前与苟军峙的同时,分兵往河东, 宏北政十一号发城取得突破到六月下旬,氏军在河东一 线,已经屯有六万馀众,若再加之由诸葛率领的万馀并州军残部,河东敌对势力,已有七万馀众。然而,单凭这七万馀乌合之众,就想要突破苟车河防,自是难上加难。 六月十八日,荷雄率领经过重新整备后的两万馀氏军步骑,抵达安邑城,在会合洛军及作为盟友的诸葛军后,三方合兵四万,北上玉璧城, 意欲拔除之。 然而,亲眼见识了玉璧城的险恶形势之后,雄立刻回忆起了职关攻防的场景。在职关,他至少还能采取对耗战术,但在玉璧,望着那临水绝壁之上的土城,只能深深的敬畏与无奈,符雄知道,他若遣兵强攻,只能是被动地接受城上苟军的屠杀:: 望而生畏的荷雄,选择了退却,玉璧城虽然战略意义重大,但毕竟不象职关,阻挡看去路,同时,在弘农陷落的情况下,其对氏军后路的威胁,并不是那么重。 当然,如是完全放任这颗钉子,由其威胁袭扰后方,也是不可能的。最终,荷雄决定,由荷洛率师五千,偕同诸葛骤军,监视玉璧,防止苟武军捣乱,又命梁平老坐镇安邑,负责从河东郡内搜罗丁壮丶粮秣。 符雄自领军西进,前去支持蒲坂战事,而由重丶雷弱儿丶梁安丶鱼遵等人率领的氏众,在从逗津成功渡河后,已然展开了对蒲坂城的进攻。 随着健增兵以及雄军的到来,并迅速投入到蒲坂城的进攻后,又一场血战爆发了。蒲坂城,并不是什么强关要隘,但在这里,苟双方,都毫无保留,从交手伊始,就是玩命。 低军必须要攻克蒲坂,然后才有整备渡河兵力丶船只,向蒲坂西渡发起进攻,的机会。而苟军,则与之相对,绝不让氏军轻易达成目的,兼有杀伤丶消耗氏军的任务。 奋威将军苟旦,在桀骜不驯的苟氏亲贵老部之中,他是“名列前茅”的,甚至于,至今他仍以“龙将军”旧人自居。 不过,这类人矛盾乃至割裂的地方,在蒲坂一役,再度展露无疑。当苟氏需要他卖力拼命时,他是没有一点留力丶惜命。在近五万氏众的围攻之下,率众拼死抵抗,毫无怯懦丶退却之心,被伤数处,仍坚决立于城上指挥。 以至于,当秋季到来,而蒲坂城依旧脂然不动,战事又一次陷入僵持, 而胜利的天平,则明显在不断向苟军这边倾斜。 当然,从蒲坂攻伐也可以看出,这个阶段氏军,实则已经有点强弩之末的意思了,否则以氏军西征之初的锐气,苟旦是绝难挡住的。 如果说,在攻入河东之前,氏军还有那么一丝放弃与撤退的馀地的话, 那么攻入河东郡内,并在蒲坂一番兵之后,氏已是泥足深陷,想退也退不了了 第223章 无以为继 第223章无以为继 但凡战争之消耗,往往只会比预想中的要大,而绝不会小,而以当前时代的计算及技术手段,面对战争的复杂,也无法做到详细丶准确且全面的庙算与判断。看书屋 已发布嶵鑫彰踕 即便人才辈出丶精英齐聚的符氏集团,对战争的认识丶态度,都是相当粗浅的,也很少有真正全面的考量,更多的情况,还是随机应变。 只不过,等时间进入七月中旬时,对西征的氏将土来说,也已到变无可变,退无可退的境地。荷氏集团自符健以下,都只是咬牙屏气坚持着,不肯松懈,因为那口气一旦泄了,便意味看崩溃。 google搜索ka 事实上,此次健的西征,已然极富见识丶谋略与手段,能率领几十万低军丶民众,千里远征,自夏入秋,坚持三个多月,已是相当不易,也足见氏豪杰们的掌控力与执行力。 但是,从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的见识丶谋略与努力,都抵不过天时与地利带来的优势,尤其在对手并不蠢钝,相反很精明,很强悍,也很坚韧。 当初,荷健在所辖中原郡县,刮地三尺,涸泽而渔,空竭其军民物力, 方才筹集起西征辐需。西进之后,对沿途郡县,也是同样的办法,象一头恶兽一般吞噬一切,征调所有可以用做战争的人物力资源。 在符健等人的筹算之中,他们应该能坚持半年之久,但当战争真正开始之后,才发现他们的筹算,过于乐观了,也太小看三十馀方军民及牲畜的消耗,是何等巨大的一笔数目。 千里远征,仅转运输送之消耗丶浪费,就占所蓄辐重之大半,而剩下的,即便符氏集团已经尽可能地省耗节俭,将粮饷物资集中在作战部队上, 依旧远远不足。 真正打起来,别说半年,坚持三个月都难,后勤问题,尤其是军粮问题,始终是符氏集团面临的一个要命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的, 因为他们是一支没有后勤的军队,西征也是一场一波流的军事行动。 而唯一解决的办法,也只有一条,攻入关中,从苟军缴获,从关中郡县括粮,那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此次战略级军事行动的最终目标。 然而,随着战事的拖延与僵持,关西明明就在一关丶一河之隔,这个目标的实现,却日益遥远。*零¢点?看·书. +首?发`来自苟军的坚定防守,正一点一点地将荷氏将士生存的希望给湮灭。 后勤对军队与战争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那就是生命线,当选择了不要命地搏杀,却无法取得有效突破的时候,最终的结果,当然会去了命。 鉴于此,健等符氏高层,不是没有挣扎,也想尽了办法。军粮不足, 那就从随军的流民丶部众嘴里扣,从弘农丶河东这些攻占的郡县搜刮,甚至向并州的张平求粮。 然而这三条办法,都只是杯水车薪,并且问题重重。符氏集团的这些军民众,可不是万众一心,许多流民众跟随健,。一是迫于氏的军事威胁二则为了活命,被健“进关中就食”的美好愿景所吸引。 但是,当承受了巨大痛苦,付出了巨大牺牲,这份愿景非但没有实现, 反而要面临严酷的剥削,被抽调到潼关丶蒲坂城下,用作消耗苟军的炮灰 在中原为了养兵,健肆无忌惮地盘剥充丶豫士民,而为了突破苟军的关河防线,又被这一套用在附庸羽翼之下的部众及流民身上! 这是一种相当疯狂且不计后果的做法,也是逼不得已的做法,毕竟,一切为了战争,一切优先满足作战将土。 而后果则是,当氏军豁出一切在潼关与蒲坂与苟军摩战之时,在弘农在洛阳,在那些随军氏部民众滞留之地,动荡不断,骚乱频频。 进入七月之后,更直接爆发了反抗符氏的叛乱,作乱军民,尤其是那些被视作二等人的士众丶流民,攻杀氏人,抢夺粮米,甚至有“入关中,投苟公”的呼声。 而符健即便再不顾一切,也不敢罔顾后方发生的叛乱,不得不从前线调兵回转,乱制暴,这毫无疑问会影响前方战事进展。 由于弘农的坚壁清野工作,徐盛丶罗文惠等苟军文武做得相当彻底, 低因粮于敌的计画,只能看眼于河东本地。而河东都在过去的两年间,实则也是饱受战争的摧残,当然,在苟军掌控期间,民生发展有所兴复,但在苟武一番操作下,能够提供给氏军的资源,实在不多。 并且,大部分都集中在各县的豪强手里,而这些豪强们,自然不愿意也不可能白白拱手相送。+新?完,本*神`站¢ *追`最′新!章-节^毕竟,如果苟军只是交一些“保护费”,那麽氏军的做法,就是连人带 骨头渣子,全数吞下。 而氏军,没有机会,也没有条件去采取一些相对温和的办法。于是,河东战局,在玉璧相持丶蒲坂战的同时,还有一些小规模的“保民抗税”战斗。 没有选择迁徙撤退的河东本地豪强们,大多聚拢附民,坚守堡壁,与氏军的征粮兵顽抗到底。而可以想见的,由于投入征粮的力量不足,氏军的征粮行动,进行得很困难,收效也严重不足。 而比较魔幻的一点,河东官民在春季种植的粟,苟军在战略收缩之时, 并没有大规模的毁坏,因为不管苟政还是苟武,都认为在秋粮成熟之前,可以击败氏军。寇入河东的氏军将士,也得到了严令,不得破坏田亩丶庄稼, 毕竟,一旦军粮成疾,那或许就将成为他们救命的口粮:: 至于向并州的张平请粮,出于盟友的“道义”,却下令支持了一批军粮,但哪里能够满足氏众之用,毕竟,他并州也不富裕,这两年多开支糜费也大,遣诸葛骤率军南下配合作战,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当然,随着潼关及河东战局发展不断传至太原,张平那首鼠两端的秉性又爆发了,他开始后悔了。当初健遣使连络时,说得头头是道,直言入关中如何简单,利益如何巨大,氏也的确组织起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然何曾想到,竟是如此不中用,这么久了,面对苟军防线,居然寸步难进。 于是,当符氏那边,再度遣使向张平请粮时,张平果断拒绝了,甚至开始考虑,如何把诸葛给撤回平阳。 他也是有充分理由的,比如苟军苏国部正在平阳郡内肆虐,纵横抄掠汾东诸县,当地空虚,不能制,甚至已有西渡,威胁并州粮道,情势严重,不可不防。 为保护粮道,当让诸葛骧回师,剿灭苏国贼部,保障粮道畅通之后,再行南下助阵,可谓一举两得 就连张平都看出氏军形势的不妙了,论那些符氏精英?然而,对健这样的枭雄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明明看得清局势,却丧失了改变危局的能力与手段。 入秋之后,氏军粮问题,已越发深重,日益突出,不只是缀于军后的那些流民丶部众了,就是军前,也爆发了不只一次骚乱,虽然都被迅速镇压,并以严酷军法惩治乱兵,震三军,但氏军士气,却已低落到极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作为主攻方向的蒲坂,氏军的进攻,也越发乏力,不论符雄等人,如何催逼将士部众,如何激励士气,乃至亲自披甲上阵攻城, 那座看起来明明不算险要的土城,就是然不动。 甚至于,城内的苟军,竟然还能发起反击。秋七月十二日,沉寂在一片暮气中的三千氏卒,再度扛着竹梯丶推着云梯,向蒲坂东门发起进攻,结果只被几轮乱箭便被射退了。 监阵的氏军大将雷弱儿,下令斩杀畏战溃退之卒,意欲逼其攻城,结果就在城下,低卒叛乱,冲击中军。城内的守将苟旦见机,遣将赵思,率领五百精兵出城,踩看早被氏众户体填平的壕沟,冲击城外氏阵。 结果,氏军大败,赵思所部斩杀两千馀氏卒而归,若非符雄见状,亲自率氏族亲军弹压拒战,损失恐怕更大。但是,氏军的虚弱,也暴露无疑,也是从十二日开始,氏军基本停止了对蒲坂城的进攻。 前前后后,连不断被抽调到蒲坂城下的随军流民在内,荷氏军民众死了三万多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比之职关的死伤还要惨重,场面还要惨烈,结果还要让人绝望 最绝望的,恐怕还得属,付出了这么大代价,连一座蒲坂城都攻不下, 对蒲坂渡甚至没有造成直接威胁,二十馀日间,苟威率众,只是在蒲坂西岸,默默枕戈待命。 或擂鼓以助其声势,至多,在战况激烈丶蒲坂危险时,遣一支部队,渡河东进,从侧翼威胁丶牵制氏军,而缺乏制河权的氏军,对西岸苟军根本没有任何制衡的能力,只能任其来去。 当然,当蒲坂显示出其”“坚不可摧”的属性后,作为北路军主师的雄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其他思路,比如位于蒲坂北边丶汾水西汇大河地界的龙门渡。 那里虽然道远丶水急,但河岸较窄,苟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蒲坂,徜若其无备,那么顺利西渡之后,便可顺势调转兵锋,在龙门渡西岸的夏阳南下,绝对是破局之策。 荷雄也的确采取了这个办法,他遣氏酋毛贵率军五千北上汾阴,然而, 毛贵此去,却在汾阴吃了个败仗。玉璧城的苟武,亲自率三千精卒掩进,在汾阴当地豪强的配合下,几乎将其全歼。 苟政西征之时,当地也有不少豪杰丶士民从征(被驻扎汾阴的苟旦强行带走,并且很多人都参与了蒲坂防御),再加之薛强投靠苟氏时又带走了一部分,可以说汾阴是河东诸县中,与苟氏集团牵涉较深 的了。 而“薛强堡”,也是苟军在河东的一个支点,也极受苟武关注。当毛贵率军北上,其消息很快被汾阴豪杰通报与玉璧,苟武也随即采取行动。 至于负责监视玉璧城的符洛军,根本做不到有效限制。洛的任务,实在太重了,既要监视,又要保护安邑,还要协助梁平老的征粮行动,甚至要监测诸葛骤军的并州兵: 而苟武在汾阴击破毛贵军后,也不留恋,迅速东撤,等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在刘异的接应下,顺利退回玉璧城内。 毛贵的惨败,让符雄图谋落空的同时,也进一步打击了氏军的士气,而苟军那边,则进一步加强了夏阳的防御,不过有龙门渡之险,只要不掉以轻心,就很难被突破。 随着战局的发展,氏的高层们已然意识到,左右战局的,决定他们这些人命运的,已经不在关河一线的血腥攻防,而在关西,在那些响应符氏西进的关中豪强身上。 虽然,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本就是一件相当不靠谱的事情。但时局恶化至此,退路已绝的氏,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连地符氏的军民众,在残酷的战争压力与生存需要下,都接连爆发出动乱,可想而知,被氏暴虐祸害了一遍的中原,是怎样一副景象。 事实上,在符氏军民众彻底西进后不久,充豫诸郡,便开始沸反盈天的。饱受凌虐的中原士民,纷纷揭竿而起,攻击符氏留守的部卒,甚至于, 那些“氏军”直接反叛,改换门庭。 到五月之后,中原自成皋以东,就没有氏的旗帜了。诸郡各县,城头纷纷变幻大王旗,为当地的士族丶豪强丶军阀乃至流民盗贼所陷。 豫州张遇,则趁机“收复”此前被氏攻略的豫州北部地区。而中原豪强,在起事之后的选择,也相当纷乱,投降建康是大部分人的选择,但也有挂燕旗的,甚至还有继续“追随”再魏的,倒给同样越发无以为继的冉魏, 带去一点微薄的喜讯。 关东如此,而关西,那些被符健寄予厚望的豪强们,只能说一盘散沙, 不堪一击,在长安与地方苟军的合力之下,被一一击破 第224章 攻守易形 第224章攻守易形 秋老虎仍在肆虐,麟趾原上林木依旧一片苍翠,但那种寂聊悲秋的气氛,已分外浓郁。.k!a~n`s\h`u+g,u?a?n′._c!o?m¨ 潼关,恶臭阵阵的氏军大营,飘扬的“”字大旗,不住地发出哗哗响声,却无法搅动大营内压抑丶沉闷的氛围,凄凉丶麻木与绝望,几乎深刻地写在每一名氏军将士的脸上。 潼关的攻防,早就陷入停滞了,为了支持河东战场,以及平定后方不断滋生的散乱与反叛,荷健也不得不从潼关大营抽调兵马,到如今,整座大营,只剩下五万兵民了。 再往其他方向抽调兵力,也不敢了,潼关关内的苟军,始终是一大威胁,无法忽视。而这五万人,则抱着一个越发苍白丶缈茫的希望,在这里坚持着丶等待着。 万一,那高绝奇险的潼关关城,突然洞开了,进入关中的大门,向他们微开了呢? 明明是苟军缩守关内,不敢轻出,结果,反倒是他们这些城下之兵,活象一只只困兽,更似一群群野兽,待哺· 未入七月,潼关氏军大营,就已经有断粮之象了,为了弥补军需,符健甚至临时组织部卒,在山岭间打猎,挖野菜,采摘野果,用以果腹,虽然只是杯水车薪。 军中随行的牛羊牲畜,包括拉车的驮马,都被吃干净了,以至于,开始杀战马充饥。值得一提的是,自七月以来,潼关氏军将土,隔两日便能吃上一顿肉脯,说是马肉,不过但凡有经验的,都能察觉其异。 毕竟,潼关氏军中,总计也就几千匹战马,何以马匹没有少太多,而肉脯供应不绝?甚至于呈现一种,粟丶麦这样的普通谷粮,都比肉食还要珍稀的景象:::: 细思极恐的事情,不便多说,但氏军的冷酷与麻木,却由此益彰。世上艰难唯一死,但比死更痛苦的,饥与肚饿。 但不管如何,自从健开始调兵,回师平乱之后,便总能从后方,输送一些粮料上来,对外公布的,也是从叛众乱民手中夺回的粮肉物资.... 中军大帐内,或许由于许久未有人进出,空气十分浑浊,只有丝缕阳光透进里边,视线相当昏暗。帅案后边,健半个身影藏在阴影之中,脊背算起枯坐着,发丝凌乱,胡须张扬,一副不修篇幅的样子,双目中布满的血丝异样猩红,活似一头正在舔敌伤口的凶兽。/6`1!看′书*网^ ?已′发_布`最*新!章.节¨ 一张羊皮制成地图铺在案上,虽然简陋,但爆发在关河一线的苟大战形势,有显著的体现。如果仅从地图上标记的情况来看,氏大军依旧占据强势与主动,兵临城下,而苟军依旧“岌可危”,在潼关丶蒲坂一线苦苦挣扎。 然而事实如何,看符健此时的状态便可知。在潼关西边,那个标记着“长安”的位置上,插着一把泛着寒芒的匕首,但即便把长安抠出来,把案上的地图撕碎,受阻于潼关的惨淡现实,也难以改变。 形势恶化至厮,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是军中还是族中,已经有不少部属向符健进言,说关河难下,雍秦难归,为免复没结局,希望符健能及时改弦更张,另谋出路。 但不论何人劝说,都被健断然拒绝,无他,怎么撤?往哪儿撤? 或许把氏族人与一些忠实氏族将士集中起来,脱离大部,或许的确还有逃脱的可能,然若是那样,此番西进功败垂成也就罢了,他符氏乃至整个低族部众,则将陷入永久的沉沦: 即便撤了,又往哪儿撤,南下投建康,北上投鲜卑丶匈奴? 徜若落到这么个结局,他健何必穷兵武,祸尽中原,全师而来?待在中原,善加经营,以待时变,岂不更有前途? 恰如符健滑台誓师时所言,他此来抱有必胜之心,不胜即亡,决意至此,死不悔改!只不过,健有此坚定心志,他的臣属们却未必如此,就是那些本该忠心一致的氏卒将土豪杰,也是一般。 已然历尽艰险凶恶,已经卖命搏杀过一场,前路既然不得,大伙想要的,只是活命,只是家族子孙的繁衍,而非与符氏一起埋葬在苟军的强关险隘之前。 前者,妻兄强平建言,为健怒斥:参军杜山伯以顿兵坚城,久战不利,建议撤军,被健以惑乱军心为由斩杀;司马段纯劝健撤下麟趾原, 退至湖县休整,又被符健以“居心回测丶怀有贰意” 连连有重臣大将进言被斥被杀,健魔下,方无人再敢进言。然而,将帅自此却也彻底离心,当健无法代表广大将士的利益,甚至与之相逆,那么结果必然是分崩离析,群起叛逃。 对此危局,以健之见识谋略,他未必不清楚,只不过,他宁死不退。墈书屋 庚新醉筷 何况,即便如文臣将校所请,退兵原下,难道时至今日,潼关内的苟 军,还能放其大军轻易撤去? 当初,健见关城难克,也曾假作退兵,打算诱苟军出战,但在陈晃的指挥下,依旧坚守不出,任其表演。但现如今,符健就是莫名地笃定,一旦他敢大规模拔营起寨,苟军必然出关追击,届时必败。 待在潼关大营,还能继续维持一个强大的假象,苟军不明己方虚实,或许还不敢妄动。然而一旦露怯,苟军大胆出击,他们这些人,将败亡得更快! “启禀大将军,公子符生领军归来!”亲卫的禀报声,就象一道勾魂索,将健的魂思从深渊中勾了出来。 “让他来见!”健终于动弹了下,沙哑的声音,亦如来自幽冥。 未己,帐幕掀开,更多秋阳的光线涌入帐中,独眼的符生,满身上下萦绕着一股冷酷的气质,走了进来,松开挎着的腰刀,郑重拜道:“参见大将军!” “乱贼,都平定了?”看看这个最为勇武的儿子,那年轻的面庞上,尽是被沙场打磨过后的铁血与坚毅,健心有所感,轻声问道。 生道:“弘农县叛众,我已斩杀五千人,馀者悉被逐散,失陷的粮米被夺回一部分,只可惜让那逆贼吕光逃了。另:::!末将也带回了几车‘肉脯”当尽快发与各营. , 前者,弘农县又传来坏讯,当地部众叛乱,健乃遣生率三千中军亲兵,前往平乱,今日乃归。而弘农的叛乱,又牵扯到另一桩事,那便是吕婆楼被擒于长安。 此前,有消息越过关山,传至氏营,说吕婆楼被擒之后,投降苟政,并将符健对关西的谋划以及连络关中豪强名单,悉数相告,有此依据,苟政方得从容调兵平乱,高效快速斩杀各郡叛贼,使关中之乱难以扩大,动摇关河防线。 这个消息传开后,健自然暴怒,深恨吕氏,当即派人,将军中吕氏将臣,悉数捕杀,又遣人东去流民营,搜捕其他吕氏族人。 结果吕婆楼之子吕光,这个年仅十五的少年,见几率领少量族部逃脱。 而弘农氏部流民叛乱,也有反目成仇的吕氏及其他不满荷健刚忆的士民的挑拨。 不过,西进军民中的精壮,大多被符氏兄弟强征至军前,要么为军法所致,要么死在苟军阵前丶关下,剩下的,基本以老弱为主。当面对生的剿杀时,很难抵挡,作为叛众首领之一的吕光则又一次逃掉。 “辛苦了!”对于这个,已能寻常面对生死及黑暗世间惨痛残酷无比诸事的儿子,健少有的,露出了一抹温和,道。 不过,迎着健的目光,符生却眉头一皱,独眼之中尽是凌厉,抱拳沉声道:“大人身为三军主帅,何故如此消沉?末将敢请率军,再攻潼关,若不下,请斩我头!” 符生的请命,让符健呆了下,但见他无所畏惧的年轻面庞,轻轻地摇摇头,收起了平日的刻板,道:“吾儿勇气可嘉,然潼关天险绝壁,非汝所能克服!” 对此,生面露不服,道:“大人,眼下军中,流言四起,士心不定, 形势大为不利,若不加以纠正,早晚必不战自溃!” 深吸一口气后,生严肃道:“我虽不才,愿为三军表率出战,若得侥幸拼杀克城,破关而入,则直下关中,危机立解。若不克,请以此头颅,激励众心!” 生掷地有声,那一副慨然之态,让荷健既惊且喜,一抹红潮出现在他面庞。然而,在短暂的激动之后,健终是摇头道:“吾儿有此志气,可见我家,后继有人!” 说着,健站起身来,在符生异的眼神中,把着他的肩膀,几乎以一种请求的语气,说道:1“吾儿当谨记一事,倘有变故,莫作匹夫之勇,当保全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我中军三千甲士,从此便听你指挥,明日即走,移驻湖县,将我氏子弟聚拢。族人,延续我符氏血脉.:: 健这番话,更似托付后事一般,生虽然年轻,却能感受到那份托付之重,迎着父亲那郑重乃至希切的目光,不由红着眼晴,重重点头:“诺!” 永和七年,七月既望,一面巨大而崭新的“苟”旗插在潼关关头,与之相呼应的,是一面写着“都督雍秦诸军事”的旗蠢,显然,关中之主丶略阳郡公,那个力阻氏军丶屠杀数以万计氏众的大魔头,驾临潼关了。 苟政亲临潼关阵前,这显然是个强烈的信号,这意味着关中乱事已平, 意味着关中苟军终于可以全力东进应对符氏挑战,也意味着来自苟军的反击,即将开始。 5 而主公亲至,对潼关的苟军将士来说,自然是一种莫大的激励与鼓舞, 士气大振。过去的三个多月,虽然依托潼关坚实的防御,牢牢地将氏军挡在关下,但关内苟军将士可一点也不轻松。 尤其是精神上的压力,毕竟氏的声势的确搞得很大,很难嘘人,河东的突破,关前的血战,无不挑动着苟军将士的神经。 另一方面,陈晃采取的龟缩防守,虽然能挡住氏军兵锋,但对守备将土的军心士气,实则也是一种压制,并不可避免会造成一定的打击。 任谁也不可能,让所有将土,都能纵览全局,都能通过表面看清局势发展的脉络,从而始终保持一颗寻常心。就是关内的将领们,对陈晃的战法, 也多有不满。 尤其是虎威将军弓蛀丶虎费将军苟须这二人,虽然如今二者依旧相看两厌,但在对潼关战事的态度上,却出奇的一致。他们早就受够了缩守防御丶 关门闭战,也早就提出,该开门溺战,主动出击,一举破敌。就是一向有儒将风范的罗文惠,也认为,氏军锐气已消,兵疲粮尽,可以寻机破之。 对这些声音,被苟政委为讨贼大都督丶总领潼关诸军的陈晃,全部选择压制,当然,也因有苟政的大令在上头压看,方使弓蛀丶苟须等将忍耐。 陈晃与将领们不同,他没有足镇压诸将的身份与功绩,当其职位之时也只能遵从长安的军令,将工作中心放在军事任务上,至于军心将意如何, 实在无法全面兼顾。 对于潼关的这些情况,苟政虽处长安,但也洞若观火,因此,他到潼关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从长安带来的粮面丶酒肉(正经鸡鸭鱼羊)分遣诸营,搞劳诸军,士心由此大悦,那些堆积丶压抑了三个多月的负面情绪,也由缓释。 潼关,在时隔两年半后,再度迎来苟政的光临。对于这个自己事业真正的起点,苟政还是很有几分感慨的,当初“潼关之夜”的刀光剑影,依稀在脑海中闪现,“杀梁导丶夺潼关”的呼声似乎仍在耳边回响:::: 当然,苟政此来,可不是追忆往昔峥嵘的,他要在此地,完成事业更上层楼的突破。 王霸之基,由此真正奠定! 第225章 苻健败亡 第225章苻健败亡 镇将府的厅堂,对苟政来说已经格外拥挤了,几十名苟军文武将校,将之塞得满满当当的,也基本只有重要僚臣及高级将领,方在堂内有一席之地,馀者只能排到堂外,甚至顺看台阶站到堂前小校场上::: 比起两年半前的大猫小猫两三只,如今的苟氏集团,的确是成气候了。-完·本+神.站? !已?发.布!最~新,章_节` 这济济一堂丶人才齐聚的场面,苟政观之固然欣喜,置身其间的文武臣属们,又何尝不感到振奋。 比起死气沉沉的氏军大营,潼关城内的苟军将士,显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这大抵也是文武僚臣们信心之所在。 大马金刀地坐在堂案后,众人参拜,动作整齐,气势十足,连声音中都透着自信与兴奋。居高临下,环视一圈,在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苟政嘴角微带笑意,以一种从容不迫的语气说道:“诸位,决战之机已至!而今氏贼师老兵疲,粮困人乏,合该我军出击,破敌由此而始!” “主公,将士们早不耐死守,正欲杀敌建功,但请下令,末将愿为前锋,率部破贼!”弓蚝闻战则喜,满脸雀跃,立刻附和道。 而一旁,虎费将军苟须自不甘落后,也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紧跟看道:“氏贼营垒布置还算周全,哪有用骑兵冲击坚垒的,这攻坚拔寨,还得靠我步军勇士。 主公,我归义(右)营将士,苦等多时,正为主公效死,这先锋之任, 舍末将其谁?” 有弓蚝丶苟须二人牵头,其馀各将,也纷纷发言,说法不一,但都一个态度,愿为苟公马首是瞻,效死力破敌,就连当了几个月“缩头乌龟”的陈晃,也表示愿军出击而见诸将这副向战的模样,苟政自然心情极佳,抬手扬了扬,以示安抚,而后说道:“诸位敢战之志丶向战之心,孤深为感动!有将士如此, 何愁氏贼不破,关河不宁!” 顿了下,苟政声调快速拔高,正色道:“散帐之后,尔等各回本部,务必将孤破贼之志,给每一名将士弟兄传达清楚。 而后整备器械,厉兵秣马,枕戈以待,随时出击。孤要求尔等,只要命令下达,便当率众出战,锐意进取,勇往直前,击破氏贼,还我关河宁定, 还我关中父老一片安宁!” “诺!”苟政言落,在场臣属,不论文武,人皆振奋,齐声拜道。 将领们斗志昂扬,鱼贯而出,各归其营,备战励士。?£精+武¢{小±|1说2网`e ?最a¥新.x章a节:更\新/?¢快;.苟政的高级幕僚们,则被留下,做一进步的破敌运筹。 “程宪!”苟政看向通事程宪。 “在!”已经成为苟政心腹直臣的程宪,立刻起身,躬敬拜道。 “你的刀笔不错,代孤写一封劝降信,要以情入理,至真至城,而后誉抄百份,遣骑卒出关,射往氏营!”苟政吩咐道。 “诺!”程宪应道。自添加苟政魔下,程宪也算饱经磨砺,如今一举一动,都颇具干练之风。 “明公攻心计出,氏军或可不战自溃也!”一旁,从事王堕发言道,老脸上带有明显的赞叹之色。 或许是怕苟政这个新主误会,此时王堕这老儿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效力荷氏多年的感情。 “符健其人,心志颇坚,是断不会投降的。劝降之书,只是给其魔下的高强士记时产片行千又偏头看向阵晃:“文明,从明日开始,命关上将士,轮番对外高呼劝降,动摇其心!” 陈晃应声,略一思索,又请示道:(“主公,不知该喊些什么?” 对此,苟政沉默了下,道:“当此之时,说再多,都是徒费口舌。就喊八个字:‘只诛符健,降者无罪’!” “诺!” 看看这个素来稳重丶踏实的爱将,苟政面上露出笑容,以一种宽慰的语气道:“这段时间,文明辛苦了,也受委屈了,孤心中皆有数,待破了氏军,凯旋长安之后,必有厚报!” 听苟政这么说,陈晃赶忙起身,拱手表示道:“主公言重了!主公以大事相托,末将只当悉心竭力,尽其职责,岂虑其他,更不图回报 苟政轻轻一笑,这等场面话,听听即可,不过陈晃的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 舒出一口气,苟政又偏头看向他的军师薛强,说道:“眼下,各方面的消息情报都表明,氏军形势危急,难以久持。然而,何时出兵,孤心中尚存一丝疑虑,威明可有见教?” 闻问,薛强的回答相当坚定,严肃道:“明公不必尤豫,不论攻心之计成效如何,只待关内各军整备完毕,即可发兵出关。此时之氏贼,战则必胜之,若有迟疑,反生 佗变!” 事实上,出兵之事,苟政心中早有定议,他此来自不是继续与氏对峙的,只不过有薛强这番话,他的信心更足罢了。 即便是苟政,也同样有关心则切的时候,比如此时,一想起彻底击败氏军,并将符氏集团下属的军民并吞,他就难免激动,那几乎是一座人才宝库,能够对苟氏集团形成良好的补充。\x·q?i+s,h¢e*n¢.?c_o′m¢ 在这样可以期待的收益面前,苟政也难心如止水,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毅然决然,拍板道:“就如威明所言,十九日,开关出击!” 当潼关城内,苟军将士在苟政的激励下,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准备出击时,距离关城不算远的氏军大营内,形势则更加恶化了。 苟政抵达潼关的消息,对氏军上下将士,则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不是此时苟政的威势有多强,只不过他领兵亲至释放信号过于强烈。 而随看苟政的两项攻心之计配合看使出,更给潼关氏军造成轩然大波。 那些劝降书信,即便被符健强行收缴,但劝降的内容,却在潼关氏军的将领中广为流传。 在劝降书上,程宪的行文,相当朴实,就强调一点,他们都是出身雍丶 秦的豪杰。苟军丶氏军,关上丶关下,盖出同源,本该为父老兄弟,却因个人之野望,而同室操戈,血流成河,殊为不值。盼氏军豪杰,及时醒悟,脱离符贼,率众来归,苟公必开门迎之,云云。 程宪的文本,就象一个个钩子,深深地扎入氏军豪杰们的心里,就再也拔不出来,并深深地牵动着他们的心,叛逃之心。 至于来自潼关城头苟军将士不间断的高呼,则是健怎么都抵挡不住的,除非他能把全军上下的耳朵都给塞住,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潼关氏军大营,由此骚动。 苟政本欲多给关内将士几日准备时间,毕竟从防御模式调整到进攻模式,还是需要一定过渡,但形势之变化,却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比他预期的还要乐观。 就在十七日,苟政攻心之计画开始当日,氏营之中,便有部众,受不了长时间以来的压迫,为苟军的招降所诱导,越营逾栅,欲投潼关。 当然,结果是失败的,“青天白日,迅速为氏军巡哨所察,荷健闻之大怒,立刻遣亲兵阻之,将数百逃亡士卒,全部斩杀,三军震。 但可以想见的是,到了这个关头,再残酷的手段,再严厉的措施,都无法压制氏军将士的愤怒乃至仇恨了。镇压只是一时,当夜幕降临之后,汹涌的暗流开始在氏军大营内爆发了。 此时的氏军大营,就象是一堆干柴,只需一点小火星,便能彻底引爆。 而动乱,就发生在最靠近潼关的南大营,从南营开始,波及整座氏军大营的营啸开始。 低军将土的愤怒,就象潮水一般喷涌而出,疯狂地发泄到他们的同僚丶 袍泽乃至族亲身上,被引爆的愤怒,让他们彻底化做一头凶兽,残杀丶吞噬着他们所能触及的一切。 在全营大乱的时,健依旧做看最后的努力,他亲自披挂上阵,率领中军将士,镇压那些冲击中军的乱兵,意欲平复乱象。 但这种努力,注定是苍白无力的,到最后,别说镇压乱兵丶平定营啸, 健的中军也随之大乱,被冲散,被裹挟,然后陷入一场彻底的自相残杀的狂欢: 而健本人,也亡于乱军之中。 低营的大乱,搅了苟政的美梦,当他于平旦时分,登临潼关城头,隔着数里,也能感受到氏营中的混乱丶喧嚣与狂躁。 那灌耳的啸声,冲天的火光,成功将苟政的美梦照进了现实。虽然来得意外,但这样的良机,苟政岂能不把握住,于是,随着一声令下,厚重的潼关城门在时隔数月后第一次彻底洞开,伴看苟军将土兴奋而高昂的喊杀声, 全军出击。 由于事起突然,苟政甚至来不及进行一场统筹的出击安排,只是让诸军各营,集中兵力,然后出关击敌。命令就两个字一一进攻,直到将关城下的低军彻底歼灭。 而苟军的出击,事实上只是对氏营的动乱,做一个收尾乃至善后。当天光微亮,苟军各营将士冲入氏营时,根本没有遭遇什么有效的抵抗,所及之处,一片雌伏。 数万氏军,面对化身“天兵”的苟军将士,根本提不起抵抗的勇气,大多选择投降。当然,顽固分子还是有的,被杀则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比起苟军造成的微不足道的杀伤,营啸内乱才是造成氏军士众死伤的主要因素,互相攻击丶践踏而亡者,一时绝难计数。 当然,大乱之际,还有不少氏众在其将校 丶首领的率领下,脱离混乱, 向麟趾原下逃亡。在通过黄巷坂,这条羊肠小道般上下台塬的唯一信道时, 为了争抢道路,因拥挤丶攻击跌落绝壁丶坠入大河而亡者,数以千计。 七月十八日午后,除了少量追剿残馀的战斗之外,潼关战役,已基本宣告结束。这一仗,对苟军来说,打得过于轻松,胜得过于迅速,尤其与此前艰苦的兵形成鲜明对比。 基本上,将士们往上一冲,无心抵抗的氏众便弃械投降,躬敬顺从之像,毫无此前的凶狠与残暴。即便有不识时务者,也很快淹没在苟军的绞杀之中。 战后,很多将领都向苟政表示,这一仗打得没滋没味的,尤其是弓蛀, 完全不需展示他的勇武,大股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不过,身为人主的苟政,对于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情况,却是喜闻乐见。或许没有一场天雷勾地火般的对战,让这场战役少了几分传奇性, 然而对苟政来说,他需要的正是稳稳地将胜利收入囊中,代价越小越好。 毕竟,为了应对这一次氏入寇,苟政又一次将关中掏空了,辛苦一年积赞,全部搭在内乱外患的军事斗争上,来自雍丶秦各郡豪强的叛乱,对地方的生产恢复,又一次造成严重毁伤。 更为关键的,苟政苦心孤诣方才营造的休养发展,遭到严重破坏,他致力于的建制约法,也再一次滞后·· 不过,危与机从来都是相对的,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收益也是相当显著的。随着此次战事的发展,苟政已经将此次苟符大战当成一次“肇基之战”来对待。 消灭丶吞并氏,固然是战略目标之一,但与之相比,更为重要的,则是借着此次机会,对关中丶对苟氏集团进行一次全方位的清理与集成。 而这一点,在潼关战役结束的当下,成效已然足够显著。对雍丶秦,苟政消灭了三十馀家叛乱豪右,这是对地方势力一次名正言顺的清理,对统治隐患的大清洗,尤其关中治下的氏丶羌族部,更是遭到了严重打击。 对苟氏集团里内部,此前维系了两年多的军政格局,尤其是军队设置, 基本被打破,临战期间,苟政进行了相当频繁的调动丶整编,完成了一次相当彻底集权。 而这一切,对于苟任政权在关中地区的创建丑巩固,效苦值积极而深刻的。可封预期的,当此次大战结束,苟政再想依照他的意志,对苟任集团关中郡县进行改革丶兴复时,阻力将会前所未有的小。 苟任集团也将由此完成真正的蜕变,对苟政本人,也伍一次心气丑意志的巨大提升,连如此疯狂的符氏他都扛住了,今后他将不再惧怕任何其他挑战。 包括那位正蛰伏荆州丶观时待进的桓公,毕竟,桓温再强悍,他也没法蜻到如符健这般疯狂丶彻底,不遗馀力。 而挺过这样一场考验过后,今后苟政再面对危机时,关中的豪且们,也绝对不敢再轻易选边站队了,这也值苟任真正立足关中的体现。 总之,收获不菲,意义重大! 第226章 胜利的滋味 第226章胜利的滋味 秋晖朗曜,给麟趾原披上了一件绚丽的外衣,苟政以征服者的身份,履足氏军大营。/w?o!s!h!u·c*h_e?n~g,.·c!o*m¨只可惜,满目的疮丶遍地的血色,以及空气中弥漫看的无孔不入的臭气,破坏了这夕晖光景的美好。 不过,这些都不防碍苟政那愉悦的心情,再没有比胜利更为甘甜的果实了。也是在彻底击破氏军之后,那些原本隐蔽于氏营中的真实状况,方一点一点暴露出来,而那些残酷的丶恐怖的事项,就是苟政听了,也如冷水浇头,惊悚不已。 低军粮匮,真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难怪潼关氏军崩溃得如此彻底。 到傍晚时分,潼关关前的战场都基本打扫完毕了,事实上,氏军大营内,除了一些破铜烂铁之外,并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但这些,仍然被视作重要资源,由苟侍所率辐重兵民,悉数收捡集中起来。不管是残枪断剑,抑或流失卷刃,经过修,总是能够利用起来的。氏军穷困可怜至极,苟军也同样不富裕。 对苟军将士来说,真正值得哄抢的,大抵是氏营中的战马丶甲胃了,数量或许不多,且马瘦毛长,申败盔残,仍是宝贝。 另外则是氏军俘虏了,早在十六日,苟政便提前给诸军将土打好了预防针,此番战役论功,除了个人表现之外,还要看集体功劳,不只看斩首多少,还要看突破丶歼灭等作战价值,包括俘虏多少.::: 而仅在潼关关外,各营将士便是俘虏了三万馀氏众,即便经过残酷的消耗丶连续的抽调,依旧以青壮年居多。也得益于氏军降卒们的积极配合,使苟军的善后收拾工作十分顺利。 原本,苟政是打算就地利用,将降卒们安置在氏营之中,虽然因营乱焚毁了一大半,但临时宿夜,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不过,投降的氏军,却纷纷表示,宁肯到潼关城下席地幕天,不愿意再待在那充满腐臭味的氏营。察此舆情,苟政宽仁地同意了,让他们就地取材,于关前暂宿,等侯下一步安排,当然必要的监督与管理是少不了的。 当苟政下令,从关内调拨一批粮米出仓,于关前开设粥场救济降卒后潼关城下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氏军降众,为痛哭流涕者,不可胜数。 当粟麦煮熟的香气弥漫在潼关的空气之中,苟政立于关头,听着关外如潮的“苟公万岁”之声,不由手往外指,道:”“降众呼声若此,可惧其反复?” 陪同在苟政身边的僚臣们表情各异,但大多显得轻松丶愉悦,从事朱彤,袍袖一提,作揖道:,“主公对彼等既有活命之德,又有解饥之恩,彼等怎能不感恩戴德。恭喜主公,此战之后,又将收获数方忠勇之精兵猛土。*天~禧?小¢说/网` ,首¢发* 健以残忍暴虐遥凶,主公行仁义王道之军,战而胜之,既孚人望,盖属天命,自当无往而不利:: ”3 朱彤一番彩虹屁,夸得苟政都有些不好意思,但此人能在投靠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身苟政的高级幕僚行列,除了非凡才情之外,也正是这样的“热情”与“真诚”。 朱彤是从来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意见丶态度以及情绪,比起识高略大,但孤傲矜持的薛强,朱膨这样的臣子,也显然要更得苟政欢心。 当夜幕彻底笼罩于天地,潼关城内外皆已被灯火所复盖,不过,城外显然要暗淡些,也要消沉些,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失败者。 唯一值得慰借的,大抵是仁慈苟公赐下一碗热粥,可以稍解饥谨,并且,接下来的一夜,他们可以了稍稍舒缓神经,踏实地睡上一觉了。 关城下,依旧有小股苟军部队陆续带着缴获与俘虏归来,他们是追击较远的将土,城门也不断随之开启,倒是辛苦了绞索启门的力士。 至于城内,则是一片沸腾的喧嚣,在手忙脚乱丶鸡飞狗跳之中,搞军活动已然开展。 镇将府内,苟政安居帅案,形容舒展,笑吟吟地听取着将领们的收获与总结,这是一个表功的过程,整个场面喜庆而融洽。 “贼酋符健的下落可曾找到?”苟政问道。 众将的兴奋头有所回落,面面相,最后由作为“前敌总指挥”的陈晃起身票道:“票主公,据降卒传言,氏营大乱之时,荷健亲率中军精锐平乱,乱未止,而部卒溃散,健亦失陷乱军之中。有人看到健为流矢所害,但清理战场时,未见踪迹.: 听其言,苟政稍作思考,抬手摆了摆,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区区氏酋,不值一提,或许已被踩得面目全非,不值得再多费精神,传令下去,不用再找了!” “诺!” 一旁,忠武将军孟淳满面笑容,奏道:“主公,健虽然不知下落,但其子符靓首级却为我 将士所获。那贼子,也甚是骄悍,宁死不降,授首之前,还杀伤我四名部卒 ”9 “这却得给孟将军再记一功!”闻之,苟政轻笑道主簿杨间此番也随侍军前,并与几名公府属吏丶军更负责军功簿登记事务,此时闻言,也是满面风光,笑应道:“诺!” “多谢主公!”孟淳见状,甚是开怀,拜谢道。 收回目光,苟政又慢悠悠道:“孤听闻,健膝下子嗣甚多,但唯长子丶三子生最具雄才,荷殁于枋头之乱,荷生虽则年少,然自交战以来,屡有建树,害我不少将士,此人现在何处?” 闻问,陈晃禀道:“据闻,数日之前,符健曾以精卒三千付符生,由其率领,退屯湖县,另外,符氏子孙及其亲近氏豪,亦多屯于湖县..· 九看起来,健也并非全然抱有身死族灭之志,此为后续之策了!”苟政呢喃了句,眼神陡然冷酷,语气森然地做出指示:“斩草除根,除恶务尽,湖县氏贼馀孽,必须从速剿除,以防他日之患!” 陈晃又拱手禀道:“虎威弓将军,业已率果骑将士东进,追歼氏贼!” 经过不断的整编丶扩充,弓蚝所率果骑营,已达三千骑,几占长安苟氏骑卒的四成,又是弓蚝这么个绝世悍将统率,可谓精锐中的精锐,骨干中的骨干。第一墈书罔 首发 到如今,其独立作战的能力,也大大提高。因此,苟政听了,不由洒然笑道:“我道怎么不见弓蚝,他的建功之心,却是如此急切!” 笑容微敛,语气一转,苟政紧跟着又道:“弓蚝虽勇,然急求则容易冒险,冒险难防意外。罗文惠丶徐成!” “末将在!”苟政话音方落,此前在陕城之战中结下厚谊的两名将领立刻出列拜道。 “明日你二人,率破军营出击,会合弓蚝,歼灭弘农氏贼馀孽,而后一路向东,将失地都给孤夺回来!”苟政冷冷道。 “诺!”二人皆肃然。 不过,罗文惠眼神中闪过一抹的思虑,拱手请示道:“主公,潼关一役,河南氏军自是一败涂地,纵有少许馀孽,也绝难对我军造成多少阻碍。 末将等东进,莫说弘农,就是伊洛,亦可传而定,再入中原,也不无可能。因而,还请主公示下,此番进兵,当以何时何地收兵为宜 e 闻问,苟政顿时眉毛上扬,看看罗文惠那沉静的模样,说道:“文惠既出此言,想来是有所考量的,不妨直言!” 见状,罗文惠当即坦言道:“以末将愚见,金墉丶成皋,皆为河洛强关,据之可战可守,若得机会,还是不当放弃!” 说着,罗文惠拱手郑重拜道:“前者东出,河南得而复失,损兵折将, 末将深以为耻。如今,若主公不以末将愚鲁,愿为主公守之!” 罗文惠所请,不免引发苟政的疑思。罗文惠的考量,苟政自然能够理解,他所顾虑的还是那一点,怕力有不足,怕影响到关中的巩固兴复战略。 然而,时移势易,既定战略也未尝不可以做些微调,机会既然摆在面前了,岂能自缚手脚,坐视流失?当脑海中浮现如此念头时,苟政对于此事的倾向,也很明显了。 不过,他还是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问薛强丶朱彤等臣:“罗将军所请, 不知诸君以为如何?” 迎着苟政的目光,朱彤率先表示道:“洛阳,天下中枢,进可攻,退可守,主公不可轻易言弃!” 薛强想了想,也附和道:“前者东出,明公得民十万而还,皆因伊洛在手,东西交通。明公如欲进取天下,河洛之地,早晚必取之!” 当苟政的目光投来,王堕也表示道:“今河北未平,中原骚乱,晋廷北伐方兴,眼下是明公干预关东局势最好的时机,而欲叩问关东,必有河洛为依托::::” 三个最重要的军事谋臣,持相似意见,苟政再无疑虑,微微提了口气, 而后看着罗文惠,郑重其事道:“那便一路打到水!” “遵令!”闻言,罗文惠精神大振,重重抱拳。 既然提到了对河南战事的计画安排,顺带看,苟政对苟军的下一步作战计画,也直接明确下来。环视一圈,郑重道:“潼关之围虽解,符氏大败, 然河东氏贼,肆虐郡县,害我士民,依旧猖獗,正需我军长驱以破之。 传孤命令,振武将军陈晃,虎责将军苟须,忠武将军孟淳,明日你三人即率本部东进,收复河津,而后北渡大河,配合河东之师,围剿蒲坂氏贼!” 被点到的三将,迅速出列,面色肃然地拜道:“诺!” 事实上,比起潼关的健军,蒲坂的 符雄军,实则要更加难缠,不只是因为荷雄更出众的军事指挥才干,也因为河东背靠并州,基础条件更好,同时,为了从蒲坂突破,健也不断从河南抽调兵马北上。 以至于,潼关前的氏军,屏弱得不战自溃,而河东境内的氏军,则是精英齐聚,豪杰云集。不过,健既已被破,河东雄又能支撑几时呢? 且不提苟政在河南弘农的布置,仅在河东,在蒲坂周遭,一个合围圈, 已然形成。当然,即便敌军已然成为困兽,苟政依旧不敢大意,生怕一个疏忽,便被反咬一口。 而念及河东的局势,苟政的眉头又下意识地起,苟武等人,应当已然行动起来了吧!雄又当作何应对? 但不管如何,苟军大势已成,低军败局难挽,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到此时,唯一的问题,只是过程如何,能否如潼关这边这般轻松,能否将河东氏军也一锅烩? 毕竟,比起潼关这边,河东方向,经过数月的持,苟军布置的兵力丶 将士体力士气等方面,都不如潼关这边,而面对的敌人,则要更加难缠。 隐忧间,陈晃再度拱手,禀报一事:“主公,氏军俘虏中,除了氏丶羌豪强之外,另有一些关西豪右,彼等意欲求见主公,以输忠诚..” 闻讯,苟政嘴角下意识地掠起一道弧度,悠悠然道:“先将彼等安置下来,勿要折辱,待孤平了河东,剿尽贼寇,再作区处!” 顿了顿,苟政又抬眼看向王堕,道:“王先生,这受降豪强之中,恐怕不乏故人旧友吧!前者,让你连络,多有尤疑丶顾忌,今日形势已然大定, 烦请先生代孤,前往探视,略事安抚!” “遵命!”王堕当即应道。 王堕自没有拒绝的道理,甚至乐意之至,毕竟,如果能够将这一批西归豪右吸收进苟氏集团,对他们这些贴着“符氏”标签的西归派来说,也是一种增强。 而苟政在交待完之后,忽地面露讶然,目光急转向陈晃,见到的还是一副沉稳丶恭谨的姿态。念及他统筹诸军事,而从容不迫,游刃有馀,心下赞赏,嘴上也感慨道:“陈文明,将帅之英也!” 面对苟政这突来的盛赞,陈晃习惯性地表示谦虚,其他文武,则忍不住以好奇丶审视的目光投向陈晃,如薛强丶朱彤者,皆若有所思。 “还有一事!”收回心绪,苟政又以一种严重的口吻,吩咐道:“潼关兵,死者以方计,户横遍野,未有收拾,以致恶臭漫天,此极易激发疾疫。 因此,从明日开始,将双方将士遗骸悉数收拢,集中焚毁,另,从今日起,将士饮水,务必饮烧沸的清水,不得图省便,饮凉水丶浊水,也不要舍不得柴火,军辐营给孤备足燃料! 记住,此令乃是军令,敢有违者,以军法处置! “诺!”虽然在场将领,多有不以为然之态,但见苟政如此严厉,也只能躬敬应和着。 “最后一事!”环视一圈,见众皆肃然,苟政又突然绽开笑容:“今日大破氏贼,取得完胜,众将士作战辛苦,功勋卓着,可好生放松庆祝一番!奶” 此言落,那种严肃的氛围顿时被打破,众将哄然而笑,堂间很快便再度热闹起来:::: 第227章 邓羌扬名 第227章邓羌扬名 符健的尸体是在第二日,对潼关战场进行进一步清理时被发现的,在氏营以北两里,几乎挨着黄巷坂,似乎在最后的时刻,健还是有夺路东逃的举动。·我!的!书¨城^ ^无¨错.内\容- 而如果不是健身上的佩玉与那具特制的头盔,他最后的结局或许是和散布于野地间的那些无名尸骨一般,被集中焚毁。 当然,苟政焚尸的决策,还是引发了不少争议与波澜,也是从潼关开始,围绕着苟政开始有这样的流言:凡与苟公作对者,击破之后,将被挫骨扬灰,尸骨难存,魂灵不息· 至于健的户身,则继续发挥看应有的作用,虽然已经有所腐败,但被苟政下令研下头颅,进行紧急的腌制处理,然后飞马发往河东。用苟政的话说,低酋首级,能抵十万大军 在苟政于潼关大破符健军,横扫河南,并调兵遣将北击河东时,在河东,苟军针对北路氏军的军事反击行动,实则已然次序展开。 蒲坂西渡头,早已收到命令的宁远将军苟威,数度遣兵东渡进攻。此一次,可不比当初牵制丶协防蒲坂的渡河,在苟威率领下,河西苟军将士也开始真正展露其意志及锋芒。 苟威收到的命令,只是不惜一切代价,配合苟旦军,牵制雄军,勿使低军脱逃,为大军的合围创造机会丶争取时间。 但苟将军,胃口更大,锐气更盛,他是想要渡河破贼。只不过,河西将士比起其他各路苟军,在军事素质与将校人才方面,总是要弱上不少的,除了苟威下属的三千卒,其他多为二线部队,承担二线作战任务。 因此,即便苟威使出浑身解数,劝励将土,大胆突击,英勇作战,在符雄的严防死守之下,也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反而在东岸氏军的打击下, 折兵近千。 不过,牵制蒲坂氏军的效果,一定程度上,还是实现了的。 但显然,河西苟军的突然行动,蒲坂城苟军的蠢蠢欲动,其中显露出的强烈的进攻意愿,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一一来自苟军的反击开始了。 对于这一点,不管是雄,还是北路氏军中的精英们,都有或深或浅的认识。然而,当为局势倍感忧虑的氏丶夏豪杰们,如梁安丶雷弱儿丶鱼遵等,向符雄提出,形势危,不可久顿敌城之下,希望他能及时后撤,以保全兵马,雄的态度却是沉默。 面对众人所请,雄实则相当尤豫且挣扎,一方面,他对军情兵势,也有深刻的理解,他明白众将提议的正确性,也知晓局面之不利,形势之危险,但是贸然撤军,也绝不可取。`齐.盛.小¢说^网* _无¨错.内.容` 除了最直接的军事因素外,健那边,也不得不虑,在涉及到重大转折的决策事宜上,没有健明确指令,符雄也不敢擅作主张。 苟氏守关中,在于一个“关河一体”,缺一不可。荷氏进攻,也是同样的道理,南北两路并进,但凡一路有失,那么另一路必然独木难支,尤其在荷氏大军已然深抵关河防线,与苟军“亲密”接触丶纠缠的情况下:::, 此情此势,雄若是不管不顾,直接撤军,那么必陷南路的健军于地危亡之境。符雄心存大局,知成败得失,讲兄弟情谊,但战场上,也正因为这些顾虑与迟疑,往往招致更为惨重的损失。 在苟军发动全面反击的时候,雄所做大抵只有两件事,一方面坚持钉在蒲坂,打破苟威军东渡大河的图谋;另一方面则派人往潼关,向符健示警,并以军情时局不利,劝其改弦更张,暂时放弃西进战略。 然而,荷雄的使者未至潼关,健已然兵败身死。在此之前,雄只能在煎熬与压抑之中,眼睁睁看着危机步步深重,形势加速恶化 等健兵败的消息北传,雄自然再无疑虑,在封锁潼关战报消息的同时,果断安排后撤事宜,蒲坂的氏军,在停止强攻蒲坂城之后,再一次全面动员起来。 然,耽搁虽只三两日时间,却让雄错过了最后从容抽身的机会。到二十日前后,北路氏军别说安全撤出河东了,能否顺利摆脱蒲坂,都是一个大问题。 以蒲坂为中心,苟政已然构建了一个大圈套,将之困在里面。除了苟威丶苟旦两军的拼死牵制,苟政还为河东氏军准备了一个“惊喜”。 在北面的夏阳县,龙门渡,当初雄尝试出奇兵破河防的地方地,一支六千人规模的精锐步骑,从此从容东渡。 领军将领为镇军将军郑权丶建武将军邓羌,而二者所率部队,则由正儿八经的苟政亲军一一骁骑营丶破军营组成。这毫无疑问,是苟政对荷雄军的一手杀招。 郑权与破军营的情况自不用多说,一个亲兵营督出身,一个最早由苟政亲自组建的苟氏中军,骁骑营的来历与战绩也同样扎实,堪称苟军骑兵发展之萌芽。< /p> 至于邓羌,这显然是一个地值得细说的人物,哪怕不提“历史战绩”, 仅在当下的苟氏集团内部,他也是个“冥想将领”。/3\8′看′书·网′ /更~新*最*快,其崛起之突然,上位之迅速,似乎只在最近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但让人印象深刻,目不暇接。 前者,关中豪强连叛,胡酋胡阳赤起兵于司竹,祸起终南,长安震动。 为解除长安侧翼之安全,保障作为统治内核的京兆地区的稳定,苟政出人意料地启用邓羌这个大舅子。 当时苟政给邓羌派的军队,就三千馀人,也并不非是苟氏老卒,一部分是邓羌自安定带来的部曲丶义勇,一部分则是入关中以来收编的在长安大营受训的关中豪强部曲精壮,从纪律丶组织丶凝聚力乃至装备上,都是大有不足的,驳杂的成分,也致其战力不定。 然邓羌何人,即便所率兵众并不是那么精悍,也非区区胡阳赤所能抵挡。尤其是,当平叛苟军来袭,胡阳赤还做出了一个相当盲目丶愚蠢的选择,他全师而出,主动接战,意欲将邓羌击破,而后迅速壮大叛军队伍与叛乱声势。 大抵也是此时的邓羌名气实在不大,在长安得到一定传播还是因为与苟政之间的姻亲关系,这或许便是让胡阳赤产生能够击破邓羌的错觉的原因了。 胡阳赤“送菜上门”,邓羌自是却之不恭,甚至可以用大喜过望来形容。两军亮明刀枪,正面对垒,也无需邓羌思虑什么破敌妙策了,就一件事,冲锋,破贼。 在司竹以北的一片山塬上,邓羌以一种极其奔放的战法,给交战双方的士众展现了一场个人武勇表演。对阵交锋之时,邓羌亲率百馀名披甲勇士, 一马当先,突击敌阵,而随战其他苟军部卒,竟成押阵之用。 而胡阳赤的叛军,虽属乌合之众,但毕竟有近万人,还有一支装备不俗丶由其亲信族部组建的牙兵。但是,面对邓羌的百人突击队,竟无法做到有效遏制,只能任其弛骋进出,相当憋屈。 实在是邓羌过于强悍,他就象一个箭头,带有无匹之势,肆意地刺破丶 凿穿叛军兵阵,横冲直撞,手上几无一合之敌,斩将夺旗,无往而不利。 当邓羌率领部卒,穿凿进出敌阵七次时,叛军的气焰也生生被打压下去了,其阵脚也由此生乱,紧跟着苟军的全面进攻展开了。 其他苟军将士见邓羌如此生猛,惊之馀,也大感震撼,尤其是那些质舒邓羊出出军官更是惊咳然惊讶之后,自是振奋。将为兵之胆,邓羌如此强悍无畏,而敌军难制,那这一仗,岂能不胜?原本士气不高,甚至可以说低沉的苟军将士,无不饱受感染,很快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随邓羌发起对胡阳赤部的猛攻。 当质疑被打破,所有的漫不经心被收起,这些由关中豪强部曲组成的将士,也爆发出强大的战力,全军将土,无不勃然奋进,锐意挺进,最终大破司竹叛军。 作为贼酋的胡阳赤,实则也相当卖力,在阵上,也几乎调兵,甚至不惜亲自带人,意欲剿杀邓羌。不论是武勇抑或指挥,两者全然没有可比性,在邓羌面前,胡阳赤的所有挣扎与抗争,都显得那般无力,最终败局难挽,本人也没能逃掉,被邓羌一塑打下马,生擒。 而司竹一役,邓羌不只是击破叛军,顺带着还把随军那些苟军将土给打服了,成为见证丶散播其威名的扬声器,更为重要的,这是他“名将初蹄”的一仗,此役之后,正式在苟氏军界中立足。 回长安后,献俘于苟政,邓羌自然得到充分的肯定与嘉奖。对邓羌能够战胜胡阳赤,苟政自是信心十足,如果败了,反倒要惊讶。 这份自信,不只是来源于记忆中的“万人敌”丶“前秦第一名将”,更因为,邓羌前后在长安待了七八个月,在这段时间内,出于一种谨慎的心理,苟政对他经过全方位的接触丶了解与考察,而后才放心大胆地任用,而邓羌果不负其期望。 胡阳赤槛车押赴长安后,自然连同其家属,一并被斩杀于长安市内。事实上,此次关中参与叛乱的豪强,不论夷夏,全部做类似处理,不说三族, 至少其直系亲属并参加反叛的族人,全部诛杀。 人头滚滚的同时,关中一片震怖,夷夏豪强,无不服,苟政那张仁义面孔下的铁血强悍之心,也再一次显露出来。 而对此,感触最深的,毫无疑问是在扶风剿治豪强动乱的柳恭,若当初苟政在河东时立足够稳,或许他解县柳氏早就不存了,而柳恭从来不认为当初苟政是因为仁义才放过柳氏家族的。 凭借着司竹平叛的功劳,苟政拜邓羌为冯翊都尉,以其仍率本部北上, 前去抵御南寇的铁弗匈奴。并且,让他以骁骑副督的身份,把骁骑营将士也带上。 彼时,铁弗匈奴左贤王刘务桓所部万馀骑兵,已经深入渭北,活动于冯站郡化部 日年并向渭北重镇查城进逼而苟军在整个渭北地区,实则都没有多少实力,掌控能力更是薄弱,至于杏城,虽然在地理上有其重要性,但军事防御能力,几近于无。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铁弗人得以长驱南下,并对北地丶冯翊的内核统治局域造成直接威胁。而一路的畅通无阻,也显然助涨了铁弗人的骄气,而这一点,也被邓羌敏锐地察觉到了,并加以利用。 当初在安定郡内时,邓羌便有丰富的夷狄防御经验,身处那样的边地, 又是动荡难安丶毫无保障的社会局面,也不可避免会与安定周边的鲜卑丶匈奴丶氏丶羌等蛮夷打交道,而这份“交道”,也不可能是温良和顺的,往往伴随着铁血刀兵。 邓羌受令之后,没有丝毫尤疑,又马不停蹄,领兵北进。一路急驰,成功抢在铁弗兵之前,赶到杏城。待铁弗兵抵至后,竟不管不顾,十分狂妄地对城墙发起进攻,当然,铁弗部的骑兵还无法直接越上城头,被邓羌指挥击退了。 稍受挫折,但铁弗兵的损伤并不严重,其兵锋犹劲,念及此,邓羌并不贸然出城与战,而是据城坚守,挫其锐气。三五日后,一路顺风顺水的铁弗兵便显烦躁,历来南掳,他们最愤恨的便是遇到坚壁防守。 而铁弗兵面对的形势则是,不破杏城,也不敢过于深入,毕竟在羯赵时代,他们可不敢肆意侵犯,以免触怒了石虎那个狠人。 但不深入,贫瘠的冯翊北部地区又无法满足其侵掠的欲望,正当铁弗人焦躁难定时,邓羌出手了,他以校尉郭铉率兵一千出城,试探军情。 绝对的兵力悬殊下,郭铉自然败绩而归,在邓羌亲自率军接应下,方才安全还城。而郭铉的小小败绩,显然也不在邓羌眼中,通过那一番交战,城外铁弗人的虚实已尽为邓羌所窥。 显然,久挫城下,铁弗军心之浮躁,已经影响到他们的士气丶指挥乃至作战行动,其骄气却依旧,甚至被郭铉之败刺激更甚。 于是在翌日清晨,按捺多时的邓羌,全师而出,在晨暮之色的掩护下, 向铁弗营地发动进攻。而铁弗人,根本无备,在苟军铁骑冲击下,也组织不起什么有效抵抗,很快便从混乱变成溃败,一败涂地。 杏城一战,邓羌率众,斩杀铁弗兵三千馀级,俘虏七百馀,另缴获战马四千馀匹,并随军之牛丶羊丶驼上万头,可谓大获全胜。对苟军而言,这是一场正收益丶且收益巨大的战役。 司竹之战,突出的是邓羌之勇武,杏城之战,体现的则是他的谋略以及抓机会能力,其智勇兼备在两场战役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邓羌也由此扬名,并在战后,被苟政再次跃拔为建武将军丶骁骑营督。 虽然处于苟符大战的关键时期,但邓羌于一月之间,迅速爬升,成为苟军高级将领,并统率骁骑营这样嫡系中的嫡系部队,即便有司竹丶杏城两仗打底,依旧让人侧目。 第228章 一溃百 第228章一溃百里 破铁弗匈奴后,邓羌领军还屯夏阳休整,当时恰逢氏酋毛贵领军北上龙门,为辅弼将军苟武击破。?|看?e*书x屋¢a小?!说?网;? e)§更-?.新~&最£_\快,§邓羌察龙门渡的重要交通属性,在派人押送缴获往长安献捷同时,也亲自向苟政去了一道书信。 信上不只有对否城之战的详细汇报,还看重向苟政提出建议,言蒲坂水流虽缓,然河道甚宽,大军渡河,必受截击,龙门渡虽险,然河岸狭窄,且低贼少备,又有汾阴士民接应,可从容渡河。若能自龙门东渡,绕袭蒲坂氏贼,可大破之。 对邓羌所请,苟政只稍作思量,便准许了,那个时候,也正处在苟政将关中其他方向的叛乱外寇全部平定,决定对符氏发起全面反击。 邓羌的建议,恰恰又在点子上,可谓应时顺势。因此,苟政不只同意了邓羌的建议,还以他为大将,把东渡龙门的重任委托给他,同时,还把一向驻守长安小城的破军营也给派出去了。 苟政也给邓羌回了一封信,内容很朴实::::辅弼将军苟武以“建武”建功立业于河东,保土卫民,今以名号赐汝,当率军马,破氏贼,不负此名。 另外,孤知晓汝之才千,有卫霍之能,因而委以重任,然军中宿将旧臣难知。骁骑丶破军皆乃孤亲军,郑权乃孤心腹之臣,皆遣汝下,军中必有不服,渡河去,用一场大胜打破所有质疑! 所谓士为知已者死,邓羌亦属豪杰之辈,当他收到苟政这样一封书信时,心中自是感动不已。在这封信中的期待面前,司竹丶杏城两场战役的胜利,其分量似乎也有不足了。 邓羌的冒头,或有苟政越级提拔的原因,但不论有多少质疑的目光,至少有司竹丶杏城两役打底,还是有一定说服力。 相比之下,更为尴尬的,实则是郑权,他的资历也算深厚了,毕竟是根正苗红的苟氏旧部。只不过,长久以来,郑权都是以苟政身边中涓侍从的形象出现,即便后被调任破军营,也长时间待在长安,驻守内城。 虽然每一项差事,对苟氏集团来说都可谓重中之重,但没有过硬的战场表现与功绩,总是难以说服人的。因此,一定程度上,郑权是比邓羌更需要战功的加持,否则他这个“镇军将军”都受之有愧。 此番,苟政把郑权与破军营派到龙门,就是给郑权一个机会,同时,苟政觉得如果有邓羌这个“满级号”带,郑权也能跟着沾点光,获得更多的锻炼与成长:: 龙门,这个传说中禹王开山浚洪的地方,夹岸绝壁自此而终,奔腾的河水有如一匹匹脱缰野马闯出重山。(`[看(_书¤屋§小{说?网%- )′免|)&费`÷阅#?读ˉ}只三十馀丈宽的河面,看起来触手可及, 只可惜,在这秋季并没有成群结队而来的鲤鱼·— 不过,虽没有鱼越龙门,但数以千计的苟军精锐将士们,却起筏拟, 踏浪而行。龙门河流的湍急,并不能影响他们坚定的渡河之志。 就和邓羌所预料的那般,龙门飞渡,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尤其是有一批深受氏贼祸害而坚定支持苟氏的汾阴士民的接应。 即便龙闪渡不算宽,但六千步骑全部渡河,依旧耗费了一整个白日的时间,将士倒是方便,麻烦点的是战马与军械,费时且费力,这还是在邓羌丶 郑权轻装进兵的情况下。 暮色下的龙门渡,两岸皆已点起了灯火,随着最后一批将土与器物的登陆,这一场规模不大,但战略意义极重的渡河行动,总算伴看皆沉的夜色落下幢幕。 “传令各幢队,整备丶造饭丶休息,明日,随本将南下破贼!”站在龙门渡口,呼呼作响的河风撩动看盔缨,邓羌挺身而立,面态坚毅道。 石! 骁骑丶破军俨然是所有苟军中装备丶训练程度最高的部队,事实上大部分将士在登岸后就已经各归其位,开始集合整备,邓羌命令下达,只是加快了将士动作一般。 而邓羌观之,仍不免心生感慨,哪怕已经见识多时了,这对他仍旧是一种相当新奇的体验。苟军将士的令行禁止丶井然有序,在邓羌眼中,就是一种军容之壮美,而整个苟军之中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也就这么三两支,并且还是主公苟政耗费了大量心力方锻造而出。 有此雄武之师,有此练兵之法丶强军之志,怎能不让人相信,苟政是能够成事的人。君择臣,臣亦择君,如邓羌这样士族出身的豪杰,若非看得到前途与未来,又岂能真心为你效命? 联姻,可不是简单娶一个女人就够,而要有相匹配的实力与潜力。 在邓羌感慨之馀,镇军将军郑权带着一队人,策马疾驰而来,待到近前,跃马而下,从容落地,那矫健的动作 ,写意的姿态,让骑术精湛丶眼光甚高的邓羌都不免暗赞一声。 “郑将军,情况如何?”邓羌迎上前,问道。 郑权还是一丝不苟的模样,说道:“汾阴氏贼人数不多,战意也不高, 破之不难,然其溃散,不能全歼,只怕我军东渡的消息,很快便传至氏军大营了。如闻罔 嶵新蟑洁庚薪哙其若有备,如何破之?” 闻言,邓羌顿时哈哈大笑两声,说道:“此事却也无妨!符氏虽已濒兵家之死地,然毕竟犹有数万兵马,其若做困兽之斗,单凭我军与蒲坂之师, 也未必能够击破,即便击败了,我军死伤也必然不浅。 其粮困兵乏,无以为继,若与之硬拼,实属下策,当挫其士气丶乱其兵心丶动其人马,而后寻机破敌! 此时氏军,若久持于蒲坂,早晚必困死,若选择后撤,或有一线生机, 而我军,当趁势追击,在追杀中剿灭他们—” “因此,我军暂可放心于龙门休整!”邓羌语气轻松道,流露出的自信极富感染力。 而郑权见邓羌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是不住点头,道:“蒲坂军情, 还当派人盯着,苟旦丶苟威两位将军,也当及时联系,通报我军进展!” “这是自然!”邓羌道。 永和七年,秋七月二十二日,猗氏县以西,溯沫水河谷而上的道途间, 一场紧张的撤军行动正在展开。密集的人流与车辆,载道盈野,人吼马嘶, 整个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 毕竟是撤退,更准确地讲应该叫逃亡,曾经那张扬旗帜都透看一股消沉与丧败,奔走占道的氏军将士脸上,除了惊惶丶恐惧之外,更多是茫然。 即便撤,又能退到哪里去呢?当然,绝大部分氏卒还来不及去思考“我到哪里去”这种博大而沉重的问题,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终于摆脱了那吞噬人命与血肉的蒲坂战场,终于从地狱的边缘捡回了一条命,至于那些不断逼近的同样致命的危险,则不是普通将士考虑的。 雄的选择,就如邓羌所料,果断撤军,即便雄也深彻地明白己方将土的危险处境,以及撤军可能招致苟军的追击,但他在决策上依旧没有丝毫尤豫。 这一点,从符健兵败的消息北传之后,就是注定了的,还是那个理由, 退向有一线生机,留则必然被四面八万而米的苟军所围剿丶吞噬,死无葬身之地。 不管有没有蒲坂苟军的正面纠缠,以及龙门苟军的绕袭,雄都只有撤车这一条选择,源于健在潼关的败亡。在要命的问题扶择上,如符雄这等豪杰,是不会出太大问题的。 甚至于,连撤往何处,雄也有深思熟悉,中原丶河北是不用想了, 氏早已自绝于关东。 而审时度势,可以接纳他们”,也能够投奔的,也只有并州张平这个盟友了。为了这个自标,雄在撤退前,也做了相当充分的军事布置,甚至连各部的撤退顺序都做了细致安排。 然而,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在雄撤军事宜上,再度深刻地体现出来。当大军从蒲坂拔营东行之后不久,河东氏军便迅速陷入混乱的状态,那些本该有序丶从容的撤离,很快就变成了夺路而走,蜂拥而逃,荷雄的安排,全部白费。 眼见乱象,雄也曾遣亲兵前后巡视丶连络丶协调丶约束,然而,几无成效,当没有成片的营栅丶壕沟包围时,雄方发现,自己对此时的河东氏军掌控力是何等薄弱。 说到底,还是这些氏军兵心士气早就散了丶乱了,而衔怨丧胆之师,没有直接造反叛逃,就已经是符雄驭兵有方了,怎能在撤军这种高难度的军事行动上对他们提出更高的执行力要求? 原本,为了掩护将土撤离,雄制定了“梯次殿后”计画,以逐步摆脱苟军的追杀,甚至,他还亲率氏族精锐,打算在途中设伏,痛歼苟军一部, 以震镊追兵,争取一个更为宽松的撤退空间。 然而,在察觉御下无力之后,雄果断舍弃了此前的计画,并且,把军中还有一定忠诚丶凝聚可言符氏丶氏族部众集中到身边,裹挟向东。 至于被用来殿后的雷弱儿丶荷黄眉两部氏丶羌精锐,则成为了舍弃的对象,雄倒是遣使通知二人计画有变,但是兵荒马乱之间,使者与命令根本通知不到。以至于这两部,被蒲坂的苟旦军与东渡的苟威军彻底缠上,再也摆脱不得。 等临近猗氏县时,以雄为内核的河东氏军指挥中枢,已经彻底丧失了对各部的掌控能力。大抵是一种心理感应,荷雄再度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率领仍团结在身边的四千馀氏人族部,舍弃辐重,只带基本的兵器丶干粮,越 众而出,直奔安邑而去。 危机临头,为了给符氏保留一丝元气,雄还是选择一个壮士断腕的办法,率领氏族精英逃命去了,至于其他夷夏部卒,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 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邓羌对沫水以南逃亡的氏军发动了最致命的一击。此前,得知氏军撤退,邓羌与郑权快速自龙门渡领兵南下,并于解县渡过水,一路尾追氏军大部数十里。 邓羌的出击,很干脆地将氏军截成两段,也是压垮所有氏军的最后一根稻草,接下来的战斗,实则并没有多少值得说道的地方,就是一种摧枯拉朽丶所向披靡的结果。 在苟军精锐的冲击下,亡命的氏军将士们,大多没有抵抗的勇气与意志,很多人面对苟骑的冲击,第一反应是弃械投降。 而邓羌率兵一路追击,遇到最大的麻烦,不是氏军的阻击,而是混乱, 溃散的氏卒占据了道路,影响苟骑冲锋的速度,由此不得不多费了些时间, 制造了一些杀戮,方才保持追击的步伐。 对邓羌来说,这是一场搜寻式的战斗,他猎捕的目标,毫无疑问是河东低军的主帅雄,然而,追击数十里,却连雄的影子都没望到,这显然有些出乎其意料。 直到在氏城外,再度击破了一支氏军部队,方才得到答案。 “氏酋雄何在?”猗氏城垣下,邓羌坐于高头大马上,满脸的肃杀之气,目光冷峻地盯看被俘的氏军宿将鱼遵,厉声问道。 鱼遵满身的狼狈,望着威武不凡的邓羌的,老眼中闪过一抹恍惚,苦笑着应道:“辅国将军恐怕已率牙兵退至安邑:: ” “什么辅国将军,氏酋!低贼!”听其言,邓羌怒目斥道。嗯,苟氏集团这边也有一个辅国将军,苟雄 鱼遵则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叹了口气,曦嘘道:“全军溃乱难止,符将军已率军,脱离大部,急向安邑!” 对此,邓羌眉头微皱,不过他的疑惑倒是初解,心头暗骂一声“氏酋狡猾”,然后马鞭一挥:“将此人押下,留下一幢人马,据守猗氏,收缴俘虏,接应郑将军。其馀人等,随本将继续追击,勿使氏酋符雄逃脱!” 听到邓羌的命令,鱼遵反而来了精神,忍不住道:,“邓将军,将军摩下犹有数千步骑,皆精锐氏士,将军若贸然追上去,未必能讨到好处!” “不劳汝替本将担心!”邓羌颇有些异,但眉头一扬,冷声道:“败家之犬,丧胆之兵,有何可惧?逃到安邑便获安全?那里或许就是氏贼葬身之所!” 言落,邓羌立刻催促骁骑营将士调整分兵,很快整备完毕,又一声令下,两千馀苟骑带看一种狂躁的气势,继续向东面疾驰而去。以邓羌这种侵掠如火的追击法,也只有骁骑营将士靠着马力能够跟上节奏了。 而就如邓羌所言,安邑并不是雄东逃的避风港抑或中转站,在安邑, 一个更大的麻烦已然等着他一一辅弼将军苟武。 第229章 穷途末路 第229章穷途末路 在符雄的撤军计画中,最关键的一环,并不在对大军的安排,也不在对追击苟军的殿后防御布置,要害的地方只有一处一一安邑。6腰墈书王 哽欣最全 记住首发网站域名? 当苟军的全面反击展开后,河东氏军如想撤离,只有一条路线可选,那便是沿来路而返,并经闻喜北上口渡汾水,逃往平阳。 在这条线路上,安邑的安全是重中之重,而为了保障这条后撤生命线的畅通,雄也提前给讨虏将军洛发了严令,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安邑,接应大军撤退。 从这道命令也能看出,对于“困守”玉璧城的苟武军,雄可一直警剔防备着,尤其在撤军的生死关头,更不敢有丝毫大意。 然而,很多事情不是有防备与安排,就万事大吉的,局面的窘迫与形势的恶化,往往使那些提前措施显得挣扎无力,给那些先见之明增添一抹无奈悲情。 此前,荷雄率主力西进时,留洛偕同并州军留守,监视玉璧苟军,防备苟武趁隙出动,袭扰后路。当然效果并不好,首先苟武军实力不俗,其次洛军需要兼顾的任务太重太多,与并州诸葛军配合也相当稀疏。 甚至于,就连切断玉璧苟军与外界的交通联系都没做到,否则也不至于让苟武率军西进,击破渡龙门的毛贵军。 事实上,等荷雄的命令传到洛军中时,洛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作为苟军在河东的最高统帅,在其他各路苟军气势勃发丶奋进击敌时,苟武怎会再缩守玉璧城内。 苟武从来都是个喜欢主动,也善于寻求战机的统师,守玉璧何需上方兵卒,当初之所以保留那么多军众,等待的也正是这么个将河东氏军一网打尽的机会。 收到长安的密令后,苟武也毫不尤豫,领军南出玉璧,直逼安邑。而洛,早在七月初的时候,就缩回了安邑,因为从他的视角看来,玉璧周边并不安全。 此时的安邑,即便加之一些强征的丁壮,也不过五千馀众,具备战力的,只剩三千卒,且军心动摇,士气格外低落。其他兵众,都在蒲坂血战时被抽调往前线了。 至于盟友诸葛车,也早奉张平之令,撤往闻喜去了。因为此事,符洛还与诸葛有一番激烈的争执,甚至差点动手,还是在梁平老的劝说下,方才勉强罢休,留下一批军辐后,放其退屯闻喜。 毕竟,有苟武军这把刀悬在脖子上,实在不敢给可乘之机。?狐+-?恋;文?学1 ?°?更?{新,最¢全¥?x于是,诸葛骤得以实现与氏军分驻闻喜丶安邑,成经典的“椅角防御之势”,但是观诸葛骧那架势,显然是一有风吹草动,就要“风紧扯呼”的,他甚至足足派了三千兵回临汾,守备汾丶渡口。 也因为诸葛骤那“敏感”丶“谨慎”的做派,苟武南下,基本把并州军忽视,仅遣将军刘异,率千卒监视闻喜方向,又暗遣人使活动于平阳的苏国部南下压制,苟武自己,则集中主力兵临安邑。 当初苟武弃安邑,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安邑虽然城高坚实,但毕竟孤处平原,若被敌大军围城,很难长久坚持。但如果真要拼命死守的话, 还是能够抵抗一定时间的。 面对苟武军之来袭,符洛显然也是存有此想法,虽然天时丶人和方面劣势很大,但凭着坚城地利,拖到符雄大军东至,困难想来是没有那么大的, 毕竟蒲坂与安邑之间,距离并不遥远。 然而,就这种十分现实且基础的目标,洛都没能实现,他费心劳神, 做了大量准备,对魔下将士做了细致的动员与安排,但苟武破安邑,只用了一日。 想要速破坚城,自然要出奇计,苟武的办法,得益于当初撤退时留下的一个暗手。苟武镇守安邑一年有馀,对城池防御极为熟悉。 此前在符氏大军气势滔天丶汹涌而来时,存有弃安邑而守玉璧之心的他,特地命人在城北挖了一条暗道,并加以屏蔽掩护,为防泄密,参与土工作业的军民,也全部带到了玉璧城。 后氏军虽占领安邑,他们的精力,全部集中在前方战事,以及对当地军辐的征收掠夺上,对于安邑城防,可没有细致的查看,更论那条极其隐蔽的暗道了。 于是,当初留下的暗道,成为了苟军奇兵天降的天梯,当数以百计的苟军精兵,趁着晨色从暗道钻出,并突袭北城门,开门迎苟武大军入城之后安邑也再度宣告易手。 到了这种阶段,正面交战,不论是野战还是巷战,氏军都绝非苟军对手,即便领军的洛堪称名将,也十分英勇。大抵是预见到了安邑失守对河东氏军的致命性打击,城破之后,洛并没有逃,而率领亲兵,与苟军死战困兽之头给苟军v一一广为额勺外作工或许从荷洛身上,看 到自己当初拼死守护家人丶带领族部向死求生的影子,苟武也曾命人劝降,可惜洛拒绝了,最终被一通乱箭射杀。 至于剩下的氏军兵众,则在梁平老的率领下,向苟武投降,符雄留在安邑的家眷子嗣如其妻苟氏丶其子符法丶坚等,悉数被俘。?精¨武!小~说-网, -首¨发- 当苟武重新占领安邑之后,对苟军来说,对符氏的胜利也算彻底钉死了,大局已定,接下来要做的事,可就简单了, 七月二十三日,安邑城西,开阔平坦的原野上,苟丶双方摆开阵势, 严阵以待。这样的场面,在此次苟大战之中,可是极其稀少的场面,也是一直以来,氏军求而不得的事情。 毕竟,自氏军西征以来,氏军面对的,总是苟军那一套铁壁防御,基本没有正经地较量过。然而,当获得这个机会的时候,已然濒临绝境。 猎猎北风之中,浓烈的肃杀之气以两军军阵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几使天地变色。 秋日黄云之下,两军气势对比,可谓鲜明,苟军这边阵势严谨丶从容有序丶士气高昂,至于氏军,虽然依旧紧密地团结在苟雄身边,但那种疲惫之态丶麻木之状肉眼可见,纪律丶规则丶协作之类集体技能早已被抛诸脑后, 剩下的只有生物生存之本能。 “苟”字大蠢被强健的掌旗力士举得高高的,成为这片地域间最受瞩目的旗帜。大蠢下,苟武以一种鹤立鸡群的姿态立于阵中,为亲兵部曲严密保护着,威仪孔时,令人敬畏。 对峙几时,魔下的将士们”,开始有了些躁动,不过一群败逃之师,他们早已忍耐多时,并迫切地想要击破他们,结束这场迁延日久丶祸连郡县丶死伤惨重的战争。 不过,在收取胜利的关键时刻,苟武比起平时更加沉着,一双泛着瑞智光芒的招子,望向对面阵中,凝视着,搜索着。 而在氏军阵中,身处危局,但雄腰杆依旧笔挺,面色冷峻,穷途末路,却使蒙绕于他身上的气息更加危险。 两人对面尚且不识,不过此时两道犀利的目光,却仿佛刺破了空间,相互交汇丶碰撞。 那只是一种莫明其妙的感应,很快苟武便收回了目光,偏过脑袋看向随侍身边的从事任群,吩道:“苟大战,已经死伤太多了,就到此结束吧。任先生,你德行感人,“受人尊重,就烦劳你代本将去劝降雄。告诉他,只要愿降,本将必上报主公,为其说情求赦!” “诺!”虽被行伍所包围,任群依旧一副儒雅风度,清的面庞上挂看一抹稳重的笑容。 “苟庆,你带几名甲士随行,务必要保护好任先生!”苟武又冲策马侍卫于侧的一名精壮汉子道。 “诺!”家奴出身苟庆,朗声应道。 在几名健卒的护从下,任群昂首扬须,跃马出阵,直趋氏阵。离开后不久,归德营将刘异便凑近前来,低声道:“将军,当真要招降氏众?” “刘将军似乎另有想法?”苟武了刘异一眼,问道。 闻问,刘异也不掩饰,直接答道:“此番符氏来袭,双方数度血战,仇深似海。对面贼军,多氏人族部,若纳其降,恐生后患,以末将之见,还是将其击破,斩尽杀绝为好,至少符氏族人,尤其是符雄这等名实俱备的豪杰,不能纵容” 听一向豪爽大方的刘异,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双自中的杀意更不加收敛,苟武也不由说异,不过念及其出身,似乎也就可以理解了。 刘异是常山人,河北作为羯赵统治之内核,做赵人时,受到羯赵“国人”的欺凌丶压榨显然也是最深重的,能够被逼得背并离乡,另谋生路,其经历的苦难与痛苦,自是不浅的。 在势力的发展建设上,虽然苟政一直秉持兼容并蓄丶汉夷共用的理念, 但苟氏毕竟是一个以“汉族”豪强武装为基础发展起来的政权,其中难免有“汉族主义”的重塑抬头,对一切夷狄都抱有排斥乃至仇恨心理,刘异显然是其一。 迎看刘异郑重的自光,苟武在沉默少许之后,再度抬眼望向前方,声音低幽幽地道:“不过攻心之计罢了,如何处置符氏部众,自有主公通盘考量,岂有我做主?还是看看符雄如何反应吧 21 苟武如此讲,刘异也没有再继续劝说,左右,他只是适时表达一下自己的理念与建议罢了,说出来即可。 而氏军阵前,当任群轻骑而来,虽只数人,却引得靠前氏众一阵骚动, 符健的亲兵,甚至下意识举弓欲射,当然,被符雄止住了。 一双深沉的虎目紧紧盯着气度不凡的任群,雄执鞭拱手,冷声道:“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勒马而止,任群打量了荷雄两眼,临危 不乱,果是雄才之士,深吸一口气,任群抱拳道:!“不才西河任群,此来特为救将军及部下于危亡!” 听任群这么说,雄冷笑道:“战场之上,生死相拼,将士搏杀在即, 先生欲行说客之道以止兵戈,岂不可笑?” 见荷雄流露出的“冥顽不化”的气质,任群眉头轻轻皱了下,沉声屏气道:“在下奉辅弼苟武将军之令而来,只要将军率部,弃械卸甲归降,自可便可保全性命!” “弃械卸甲?岂不任尔等鱼肉?”闻言,符雄顿时笑道:“苟武小儿,欲乱我军心,挫我志气,区区小计,岂能瞒我?” “大战之起,历时白日,苟丶荷双方,死难兵民何止十万?苟军丶 部能层无比女一一金工此,末路穷途,何忍再让部卒,无谓牺牲,魂归异乡?” 任群这一番话落,雄还没有反应,但他身边的一些将士,却不免动摇,眼神中仿佛重燃希望,一个个面露期待,转向雄。 而符雄表情则直接拧在一起,怒喝一声:“花言巧语,欲赚我投降,我将士岂能中汝奸计!” 见状,任群也不由面色一凝,提了口气,大声道:“将军难道连妻子族人,也不顾惜吗?” 那张坚毅的面容间,闪过一抹尤豫与动摇,但很快又坚定起来,决绝道:“我氏子孙,岂惧一死!” 任群还欲再劝,荷雄却不打算再让他开口,厉声道:“汝无需多言,速速回报苟武小儿,投降断无可能,开战吧!” “将军何以如此顽固?”任群见其状,不由怅然道。然而,看到荷雄已经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刀,叹息一声,回马归阵。 虽然雄以一种坚决的姿态,打回了苟军的劝降之议,但任群一番话, 对这支处在末路尽头的氏军来说,还是有重大影响的。毕竟,氏族也是人, 是血肉之躯,能活命,为何一定要死呢? 对于这种变化,荷雄显然察觉到了,因此,他纵马而出,举刀高声道:“族人们,将士们,我等与苟贼之间,血仇已结,难以消解。今前有敌阻,后有追兵,渐至穷途,欲活性命,别无他法,唯有向死而战,击破当面之敌,抢得一条生路。 贼将苟武,就在前方,众将士,随我冲锋,将其拿下,生路就在前方!” 最后一句话,雄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猛力之下,脖间青筋胀出,双自中的血丝几乎爆裂,一对招子泛看猩红。 而经雄这番动员,这支氏军最后的勇气,还是被激发出来了。随看军令的下达,这不足五千的氏军步骑,迅速调整为进攻阵型,当雄一马当先,率领亲兵冲出阵时,河东氏军最后的挣扎也就展开了,只不过那一道道冲锋的身影,在严阵以待的苟军面前,显得分外悲情 第230章 苻雄殇,苟邓会,大战终 第230章苻雄殇,苟邓会,大战终 “勿复多言,准备战斗!”苟武这边,都不需任群的汇报了,远看见氏军的动向,立刻对身边的刘异下令道:“雄欲做困兽之斗,此来必为擒我,这是其破局求生的唯一选择!刘异,你率归德营前趋阻敌进攻,务必将其挡住!” “诺!”刘异面色凛然,坚决道。,x.i^a,n¢y¢u?b+o¢o·k+.·c\o?m· 很快,两千馀归德营将土,在刘异的率领下出阵,扬刀挺枪,罗布成防御数组,迎着突击向东的氏军而去。一二里的距离,双方很快便碰撞在一起。 于此同时,苟武又下令,左右各两支幢队向两翼展开,待命出击,意图不言而喻。又把建义将军张珙唤来,吩咐道:“氏贼步骑合力,决死一击, 不可小,归德营未必能挡,你率本部前移,做好援应准备,若刘异不敌, 即刻接续战斗,阻敌冲击,消其攻势!” 张珙额首,但见苟武镇定之态,忍不住问道:,“将军为何不直接下令两翼包抄进攻?” 闻问,苟武平静地道:“圈套早已设好,雄欲置之死地而后生,主动入毅,这等舍命一搏,往往能起奇效,我军虽众,但不可托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需将氏军这股决死气势消泄,灭之易如反掌!” 听苟武这么说,张珙若有所思,重重抱拳:“末将领命!” 很快,苟军军中,一阵军令急传,在张珙的组织下,又是三千将士奉调而出,向前徐行,随时准备投入战斗。而随着苟武这一番操作,苟军很快就对氏军形成了一种攻守兼备的阵势,中有刘异丶张珙丶苟武这三重兵马,两翼还各有精兵展开,可谓攻防一体。 也就是这些河东将士久经训练,尤其是军令丶数组之训练,否则想要在短时间内完成这种大规模调整,是相当困难且危险的。 而雄很快就体会到苟武这一套的难缠。不管苟军如何变化阵势,雄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盯着苟武,直奔那边高高飘扬不曾后退的大。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当刘异领兵截击时,雄也没有选择迁回丶分兵之类的操作,而是集中力量,誓死冲击,他的眼里只有苟武,至于沿途的阻挡丶迟滞都只是他要击破的障碍罢了。 能够追随雄一路跑到安邑,而未溃散的氏卒,都是最精锐丶忠诚的部众了,这也是全面崩溃下,符氏少有的成规模的力量。 正常情况下,战斗力与战斗意志都是不错的,再加之有雄的亲自统率,身先士卒,施行搏命一击,至少短时间内进发出的能量是相当可观的。优品晓说徃 吾错内容 相比之下,刘异所率的归德营,则要弱上许多了。归德营最初就是由一批关东精壮流人组建的,其中有许多随刘异一起从河北闯出来的悍土,自成车后,经过苟武丶刘异严格训练以及历次战斗,战力一向是可观的。 只可惜,在两个月前的吴山攻防中,死战不退的归德营死伤惨重,大半的老卒都消耗在符洛军的冲击下了。后退守玉璧,苟武虽然给刘异补充了兵卒丶申械,但士卒素质与战斗水平的恢复提升,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当此之时,归德营比起氏军,唯一的优势,或许只是有依有靠的心理优势了。但是,这种生死相搏的关头,获得最终胜利的,往往是荷雄这种带有破釜沉舟之志的军队。 虽然刘异已经拼尽全力指挥丶鼓励将士阻截氏军,甚至不惜像雄那般厮杀在一线,但挡不住就是挡不住,只一刻多钟的功夫,归德营便被击溃了。 击败刘异之后,荷雄气也不多喘一口,立刻命人吹号,重聚兵马,继续向苟武中军冲去。毫无意外,与后继的张珙部战到一块,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比起归德营,以重建的陷阵营为主力的张珙部,人数更多,实力也保存最全,当然带给雄的麻烦也更大。 当雄率军,与严阵以待的张军撞到一起,很快就感受到什么叫做泥沼,那真是越挣扎越无力,越反抗越纠缠::, 后方,归德营的溃卒,在明确的军令以及督战队的“法刀”之下,自两翼绕后,而刘异满脸的不甘与狼狈,找到苟武:“末将惭愧,阻敌不成,反遭溃绩,请将军问罪!” 看着面露志芯的刘异,苟武手往后指,冷冷道:“些许小挫,何值一嗮?收起这副丧败之态,立刻到后方,给我收拢败卒,重整旗鼓,与两翼将士一道,绕袭敌后,围歼贼军!” “诺!”闻令,刘异顿时重振精神,咬破了嘴皮应道,而后快马扬鞭, 奔中军后方去了。 随看苟武命令下达,来自苟军的绞杀行动,正式展开了。不过,苟武表情却益加严肃,不见丝毫放松。 苟武处在一 片地势略高的缓坡上,从他的视角,能够看明白战局,更看到符雄冲锋作战的身影了,正带领一股氏骑,在张珙构造的长枪铁桶阵中, 左右穿凿,但始终难以击破。 但是,虽然将氏军挡住了,张珙部的伤亡,却在双方疯狂搏命的情况下,直在线升。察此情状,苟武表情稍阴,思吟少许过后,召来一名军令兵,道:“传令张珙,打开一道口子,放符雄过来,全力剿杀其馀氏众!” 当命令传达,张珙虽然担心苟武那边出意外,“但还是亲自把关,行“开闸”之举,浑身浴血的符雄,终于冲破了阻碍,只不过,随他闯破阻截的, 只有五百馀步骑。求书帮 勉肺悦独 抬眼东望,那面“苟”旗,在秋阳下是那般耀目,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是看得更清淅了,甚至能看清苟武那立于马上的挺拔身影。 周遭,苟军两翼齐飞的战术调动已经快速展开了,他们的目标,哪怕热血上头,雄也能一眼窥破。然而,此时此刻,他顾不得这许多,头也不回,高举长刀,唾沫横飞,爆喝一字:“杀!” 跃马而出,继续以一种狂飙的姿态,率众向苟武冲锋而去。擒贼擒王, 这是唯一生机所在,哪怕不能擒杀苟武,哪怕只把其中军搅乱,哪怕只把他的旗蠢斩断,也有破局的可能:::: 苟军托大,大部分兵力都用在对己方主力的围歼上,苟武身边的守护力量已然薄弱许多,这是他绝地反击的最佳也是最后机会。 不到百步的距离,几乎转瞬即至。雄的判断不能算失误,此时除已经投入战斗以及行动中的幢队之外,苟武手中掌握的机动力量,只剩下不足两千人,而护卫在他身边的,只有两个幢队千把来卒。 如果仅从兵力对比的话,这确实是雄的机会,然而战场比拼,从来不是单纯的军卒数量对比。连遭拦截丶苦战的雄及其下属,已然筋疲力竭, 锐气大挫,继续鼓舞其战斗的,只是那口还没泄完的气,更似一种战斗执念与惯性::::: 但不管如何,雄至少成功跑到了苟武面前,真正看清了这个此前只闻其名丶不见其容的对手的长相。而苟武“迎接”荷雄的架势,让雄看了, 都感到一种彻底的无力。 大盾当先,长枪成林,后边则是成百上千的弓弩阵,威弧开,恐怖的张力让人头皮发麻。而两侧拱卫的苟卒,也奉命夹击而来。 在苟军的弓弩齐射之下,雄那五百骑,根本无法靠近,大多死在冲锋的道路上,雄冲得最前,最终连人带马,倒在距离苟武不足二十步的地方,死得壮烈,死不目. 当然,苟军的将士可不会怜悯这些顽固的氏贼,牙将苟庆早就盯上雄了,飞马上前,拔刀割下他的头颅,兴冲冲地回阵向苟武献宝。 身处刀枪丛林间的苟武,见着那颗血淋淋的首级,凝视着那双依旧圆睁的森然可怖的眼晴,曦嘘道:“却也不失为一个英雄!” “执此酋首级,前往劝降吧!”吐出一口气,苟武淡淡道。 “诺!” 雄的战亡,意味看这场战役的结束,比起潼关丶蒲坂乃至职关战场, 场面与规模都小的可怜,却也不愧为豪杰的坟场。至少,比起健的恋屈, 符雄死得足够壮烈,足够英勇。 而安邑西边,沿看雄撤军来路,当邓羌率领两千馀骁骑将士赶到安邑之时,见到的则是高潮退去的战场狼借。河东苟军将士们,正忙着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拘押俘虏,呼和声不断,忙碌极了。 此情此景,满头天汗的邓羌,在喘息许久之后,叹息一声:“紧追不舍,终是迟来一步!” 不过,邓羌很快便收拾好心情,对身边一名军官支使道:“去,执我名帖拜见辅弼将军,就说邓羌来也!” 而苟武这边,早知邓羌领军赶至的消息,也第一时间,邀其与见,会面地点,就在安邑城内,这也算“两代”建武将军之间的缘分 与邓羌想象中的不一样,苟武这个主持河东方面之任丶战功赫赫的苟氏嫡系亲贵,并没有多少傲慢与自矜,反而温和得象一泓清水,让人如沐春风。 当然,前提是你能得到他的认可,猛虎是不会向绵羊露出慈善笑容的。 邓羌,显然具备这个资格,为了迎接邓羌,苟武还专门备下一桌酒食招待。 “末将参见辅弼将军!”将军府堂内,邓羌拜见。 苟武打量了邓羌两眼,体态强健,目光炯炯,举止干练,精神昂扬,顿生好感,温言道:“邓将军免礼,如今苟氏丶邓氏,都是一家人,些许俗礼,不必拘束!” 苟武这样的态度,自然让人感到舒服, 邓羌也正色应道:“礼不可废!” 见状,苟武笑笑,伸手朝面前食案一指,道:“将军远来辛苦,本该盛情款待,然安邑战事方休,将士们皆在善后收拾,我也只能略备薄酒,稍尽主人之谊,不周之处,还望海函!” 听苟武这么说,邓羌又表示道:“将军言重了!眼下贼军初破,大势甫定,然军情犹急,自当以军务为先,岂能耽于些许人情... “哈哈!”苟武大笑两声,举起斟满的酒爵,向邓羌道:“将军月馀时间,平司竹,破铁弗,今又以奇兵东渡龙门,赫赫战功,崛起之速,关河将士无不侧目。今日一见,希夷将军气势非凡,果大将之才,主公得其人也!” 面对苟武的夸奖,邓羌自然谦虚以应:“将军谬赞了!氏酋符雄,多具雄才,善于将兵,长于砺士,将军能够从容破之,才是将帅英华!” 对此,苟武摇摇头,一副坦荡的模样,道:“我能败雄,不过倚势凌人,大局既定,只需防备他困兽之斗丶决死暴击,破之不难。 何况,若非主公战略得当,诸位将军奋力赶逐,要败雄于安邑,必然不易,至少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与伤亡. 邓羌摇头,道:“话虽如此,三军之中,能挡雄决死一击,获取全胜的,又能有几人?而况,当初将军弃安邑而守玉璧,可谓先见之明,若非如此,健馀部已远遁了!” 《g ,” 二人对案而坐,一通商业互吹,交流着对此番苟符大战的认识与战场经验,后又讨论起兵法,足足畅谈一个多时辰,方意犹未尽。 在苟丶邓二人纵论之中,这一场旷日持久的苟大战,也从全局上,正式落下惟幕。安邑之战,雄败亡,就已经是苟双方最后一场成规模的战斗了。 在蒲坂一一安邑的两三百里道途间,在苟威丶苟旦丶郑权诸军的夹击下,以及自逗津北渡的陈晃丶苟须丶孟淳陆续添加追剿,河东氏军遭遇了彻底的失败。 数万氏军兵众,不论胡汉,大多在其将领丶酋长的率领下缴械投降,尤其是那些或主动丶或无奈依附于氏的关西豪强,投降起来,分外积极。 当然,在一众降众之中,也有坚持骨节,宁死不屈的,比如健丶雄之侄黄眉,他忠实地执行雄殿后的军令,最终在苟威丶苟旦两军的合力绞杀下,力战而亡。 与之相比,同为符氏子孙的扬武将军重,在危机关头,降得相当干脆。而其他如羌酋雷弱儿,以及梁氏丶李氏丶苟氏等与符氏沾亲带故的略阳低豪,在投降之事上,也没有太多负担。 无他,生存之道耳!符氏长时间以来都是氏人的土,但并不意味看符氏就完全对等于氏人,尤其在涉及到根本性的生存的重大问题上。 至此,比河南之氏军更惨淡,精英齐聚的河东氏军,全军复没。而河南方向,至少还有安丶生等人,率领一部分氏部众,摆脱了苟军的追击,最终会合部分金墉丶成皋之师,得残兵五千馀众,奔南阳投东晋去了: 到永和七年秋八月,当一些剿匪乱性质的小规模战斗都渐止,此番苟符大战也宣告彻底结束。 荷氏西归关中称王称霸的宏图大略,至此彻底破产,乃至整个氏家族,精英丧尽,彻底沉沦。取而代之,即将雄立西方丶东争天下的,乃是苟氏。 苟符二番战,也是苟政这个x因素进一步撬动天下大局的集中体现,苟氏集团也第一次以主角的身份,出现在“华夏大舞台”上::, 第231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231章天下谁人不识君 此番苟大战,双方在战场上的直接伤亡,便超过十万人,如果把关中的叛乱,铁弗的南侵,氏军一路西进的抄掠侵害算上,造成伤亡是远超二十万。·2.8-看′书?网` ·更,新¢最~全^ 徜若范围再扩大了些,由战乱引发的饥荒丶疾疫,以符氏为了西进在中原穷兵武丶培敛无度造成的兵灾,这场战场波及的人口,至少也有百万。 这样规模丶这等程度的战争,在整个北方都是极其罕见的,此前基本发生在河北魏赵交攻的战场上:: 面对氏的全力挑战,以及关中的叛反连横,苟政这边前后动员军民达二十万人,若把弘农丶河东二郡内西迁的士民百姓算上,则还要更多。 从御寇到平叛,靡耗最多的,便是军需物资了,并且可以肯定地说,苟政把入关中以来所有的缴获丶积累给耗了个底掉,甚至为了募集粮草畜械, 又消耗了一波人望,毕竟想要从关中士民们手中掏出钱粮来,少不了一些粗暴过激的非常措施。 如此也就导致,本就艰难关中财政,再度雪上加霜, 当然,眼下的关中,还没有创建起一套行之有效的财政管理制度,整个苟氏集团都还处在供给制阶段,就财政状况而言实则并没有一个判断优劣的标准,但日子过得宽裕还是拮据,手中掌握的粮米布帛盐铁等资源多少,却是深有感触的。 而损失更为醒目的,则是庞大的伤亡了,自苟符双方开始角力以来,从新安到陕城,从职关到东垣,从河津到潼关,从蒲坂到龙门,大大小小的战斗,零零总总加起来,苟军这边死亡的将士达两万馀人。 其中大半都是苟氏魔下久历沙场丶训练有素的老卒丶精兵,若算上伤兵,则总体数量还要翻番,经过此次战争,苟军也算是伤筋动骨了。 当然,氏那边的死伤,要更为惨重,具体数字无法考据,但仅需看潼关丶蒲坂丶职关三关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便可窥其貌了。 氏西征之初,南北两路将士兵马,及氏夏部民丶秦雍流民,加之强征丶裹挟的男男女女,(人口总计有三十馀万,但等到八月,苟政将随符氏西进的军民全部接收之后,满打满算,也就十四万人出头了::::: 若再加之战争带来的社会动荡丶人心混乱,以及遭到严重破坏的生产力恢复苟氏的许多损失,根本难以用数字计量。比奇中闻徃 冕废跃独 很显然的一点,如果仅从眼前利益以及经济利益来计算,那么无论怎么算,苟政打的这一仗,都是亏的,亏得吐血。 但是,生死存亡丶前途命运之争,其重要意义与价值,又岂是些许物力与伤亡能够比拟的。一将功成,尚需万骨,何况一个政权的诞生。 从创立江山的角度来看待此事,那么那累累户骨丶滚滚血流,便筑成了苟氏集团的坚实根基。通过这场战争,苟政完成了对苟氏集团内部的一次集成,军中大大小小的山头,不说削除,总是趁机进行了相应的编练,个人权威进一步膨胀。 对关中,也再一次进行了相当程度的清理,再一次树立威权。在集成关中资源的道路上,步伐走得更加坚实,同时,也为苟氏对关中统治的真正落地打下一个有利基础。 可以说,这一场战争,打垮了一个底蕴深厚丶潜力巨大的符氏集团,但一个明耀如日的苟氏政权,正在血与火的悲歌中冉冉升起,绽放照耀整个关西丶辐射天下的光芒 同时,别的不谈,仅从符氏的“户体”身上,苟政便能吸收大量的养分。十四万丁口,不论男女,都经过了战争的残酷筛选,方才生存下来,毫无疑问,都是适龄的青壮男女,都是极其难得的劳动力。 那些被俘的氏军将土,哪怕有很多人此前只是一些流民丶农民,在激烈战斗的洗礼过后,也都是素质极佳的兵源。至于那些氏集团的氏丶夏豪右,也是值得拉拢的。 他们中间,是有不少时代精英,对高级人才依旧稀缺的苟政来说,徜若能够善加吸收利用,必将有助于苟氏集团乃至整个关中集团势力的发展壮大。 当然,如果苟政想要彻底消化这些胜利果实中的甜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也将面对各种挑战,比如信任与忠诚问题,新旧融合问题,以及对眼下来说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在府库空竭丶物资奇缺的情况下,如何满足这凭空多出来的十几万张嘴! 而此番苟符大战的影响也显然远不止于此,放到天下大局,其战况进展也引人瞩目的,北至蓟城丶盛乐,南及建康丶江陵,西到姑臧,这些数得着的势力,莫不表示万分关切。 等健兵败,苟政大获全胜的消息向大江南北扩散开来后,苟政再一次文产 不口君时至当下,试问有识之土,又有谁能忽视丶敢忽视如今的苟政呢?一个 占据关中的军阀并不可怕,因为可能是名不副实,虚有其表。′w^a~n!g`l′i\s.o′n¢g\.+c·o^m· 但是,一个稳步讨平雍秦,接连击败内外反对的豪强丶挑战的敌人,渐成强秦之基的苟政,就不容小了。包括一向心高气傲丶雄才难制的桓温, 闻苟政击败荷氏丶兼并其众的消息后,都不由面色大变,对左右惊呼道:“苟氏势成,日后恐为我大敌!” 那大概是桓温第一次就苟政丶关中问题,召集僚属商讨,此前苟政虽然折腾出了一番事业,并让桓温正视,但绝不似此番苟大战后这般,直接把疑忌写在脸上,把惮虑挂在嘴上::: 而荆州集团的一干东晋精英们,其得出的结果,也仿佛是为了印证桓温的心理。出身士族的南臣普将们了,对苟政的印象,就没有好的。 大多认为,从苟政进关中后的一系列操作看来,绝非豪杰忠良,而是枭雄奸贼。虽假托晋臣,然对朝廷毫无敬畏之心,自立之志,割据之心,可谓显著:: 顺带看,又政治正确般地“点”了殷浩,说殷中军自以为能驾驭豪杰, 驱猛虎为己用,早晚必受其祸,殷中军不察此威胁,桓公为朝廷顶梁之柱, 却不得不多做忧劳,加以防备。 而这所有的恶感,恐怕大部分都来源于一年前的县大战,荆州集团的文武们,未必支持丶同情司马勋,但苟政击破梁州普军的行为,也毫无疑问是对大晋朝廷的冒犯与不恭。 虽然大普的威严与体面,早就被北方胡羯扯下来肆意践踏,但苟政一直以“汉家”豪强的身份,打着普室旗号的情况下,也敢如此,那就是倒反天罡,岂能容忍。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苟政不顾一切地嫉恶如仇,比如荆州大将邓遐丶扬武将军毛穆之,但也仅是从军事的角度提出,苟政崛起于关中,据关河之形胜,已成气候,外兵难进,如欲谋之,还当从长计议,不可掉以轻心类似的言论,大抵就是荆州集团这边对苟政最大的肯定了,也是所有攻击与针对的根本原因:苟氏集团实力到了,成气候了,对桓公丶对朝廷,都是严重威胁! 也是从此之后,以桓温丶桓氏为内核的荆州军政集团,开始大幅拔高关中苟氏的威胁等级,并为此采取一系列防备丶遏制措施,乃至是制定军事攻伐计画。 当生丶安率领氏残部,狼奔家突,南投荆州时,也受到了桓温的格外重视,特遣其弟鹰扬将军丶镇蛮护军桓冲前往迎接,将符氏部众安置于南阳,文引生丶安至江陵谒见桓温对于桓温而言,与苟氏集团有深仇大恨的符氏残部,还是有一定价值的,不只可以从其口中得知更多苟氏集团的军事情报,将来北伐,不论是打洛阳丶中原,抑或是打关中,都可驱为引路之爪牙。 至于收容符氏馀孽,是否会养虎为患,则显然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 桓温可不是殷浩,他自己就是头猛虎,南投氏众若不知好岁,或许首先便被桓温给吞了。 而到永和七年秋,至少在桓温都督之八州境内,荆州集团已经开始全面转入北伐备战之中,车船粮械储备转运,兵马士卒调动训练,也越发不知收敛,桓温本人也在为取北伐大权,准备着更充分且犀利的政治攻势。 即便,此时的殷浩,正志得意满,已经取得他主持北伐以来最大的胜利:收复中原。在殷中军的主持下,王师北进,横扫中原,北伐事业取得了有史以来关键且重大的突破性进展:: 在入秋之后,经过综合多方意见,与长久的观察,殷浩终于向普廷请命,发兵北伐,以西中郎将谢尚领军出历阳,北上豫州;以徐州刺史荀羡率军出广陵,收复徐州;就连殷浩自己,也自建康率水陆大军出,驻寿春。 在掌权一年半之久后,殷浩终于在北伐大业上,迈出了坚定且坚实的一步。而促其出兵的,毫无疑问与苟符大战有关。 一方面,苟政在御备符氏进攻时,暗遣人南下,给殷浩呈书,建议其出兵北伐,并在淮上大造中原混乱丶空虚,饱受胡蛮侵害,士民殷殷盼望王师北进,拯溺水火; 一方面,经过氏刮地三尺的充豫地区,乱象不断南传,影响也不断向南蔓延,淮南之地,流亡之难民,数以万计。同时中原郡县的一些豪强,在举事反氏之后,也多树晋旗,有积极分子也遣使到建康,希望朝廷派人北上,主持大局。 中原发生如此剧变,士民盼望之心如此切切,而朝廷这边,北伐呼声之高,也再难遏制。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尤豫,又经过反复的商讨筹谋,以及复杂且冗长的准备之后,殷浩出兵了。 殷浩的位置不好坐啊,最难的地方就在于,要在北伐与压制桓温两者之间,维持一个平衡,这显然是需要高水准的政治格局丶军事能力的。事实上,若非王谢等士族门阀的背后支持,殷浩或 许早就被桓温给赶下台去了。 但不管如何,殷浩此番北伐,已成既定事实,并且进展相当顺利。当王师北进,中原各郡,几乎望风而降,豫州张遇丶徐州周成丶青州段龛,包括突然冒出来的已丧其主的羯赵充州刺史刘启,皆选择投降。 进入八月之后,虽然几路普军的主力,依旧大部分滞留于淮上,但朝廷的威严与光辉,已然播散于整个中原。最明显的一个标志,便是督护戴施, 被任命为濮阳太守,引兵渡淮,北上兖州。 此时,殷浩突然发现,北伐似乎真的没有想象中的困难与危险:: 而对殷浩出兵且颇有建树的举措,除了那些心向北伐的仁人志土,东晋这边,最高兴的,大概莫过于桓温了。一直以来,桓温之所以按捺不动,还是有些忌惮下游之师,如果殷浩死当乌龟,一直按不动,不论他如何攻计丶谩骂,恐怕都难起效用。 但殷浩这一动,情况可就不一样,但有差池,可以做的文章可就多了。 为此,桓温甚至停止了引师渡江东下,催逼朝廷的计画,那样毕竟风险太大,有损于名望。 在殷浩主持的北伐“节节胜利”之时,桓温这边也做着两手准备。若殷浩北伐出现重大挫折,那自无需多说,趁机将其赶下台,掌握北伐大权,将师出有名,再无阻碍。 若是殷浩运气好,继续维持住局面,那么他将暂时搁置中原战略,而引师向西,就象当初平成汉那般,先定关中. 当然,早已看透了殷浩虚实的桓温,在这方面有着充足的自信,殷浩维持不住。以中原之骚乱,形势之复杂,非英雄果锐之大能可以平定,在桓温眼中,殷浩显然不具备这种能力。 而北伐局势的发展,也确如桓温所预料的那般,在建康一干名士,忙着为殷浩“歌功颂德”之时,在中原地区,也开始意外频出了。 从整体而言,是晋军长久不曾兵临中原,在接管与绥靖上,没有经验, 弓发了诸多与中原地方势力的对抗。最显著的一桩,便是晋位为安西将军的谢尚,与投降的豫州刺史张遇之间的冲突。 当谢尚拒绝张遇继续镇守许昌的请求,并表现出一定的蔑视态度时,张遇的军阀思想属性立刻爆发,在投降迎接王师不足一月之后,再度反叛,亲手斩下许昌城头的普旗,然后遣使西进,向声威大振的苟政投降。 在濮阳太守戴施引军入充州后,也碰到了一股强横的势力,湛头的姚羌集团,战略南下:::: 第232章 燕军南下,苟氏政权 第232章燕军南下,苟氏政权 姚羌之南徙,自然是一次破釜沉舟式的战略转移,而能迫姚弋仲父子舍弃经营了近二十年的头,可见河北之局势已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到姚弋仲丶姚襄父子自觉不能久留的地步。°ˉd优>@[品¢小t3说2?网> :免2费??o阅}?3读′ 在苟大战的同时,河北这边,依旧战事不休,自夏及秋,并且依旧围绕着邺城丶襄国这两座城池而展开战斗。只不过,比起一年前,乃至半年前,那种动辑十数万大军的相互攻伐,魏赵之间逐渐变成小打小闹了。 记住首发网站域名? 频繁的战争,崩溃的秩序,以及大面积的弃耕丶抛荒,造成严重的人口损失,以至于,仅仅两年时间,饱受赵魏兵的冀州大地,便无法承载起大规模战事了。 而在过去几个月“襄邮”纠缠之中,羯赵终于落幕了,石只连同一批襄国的羯赵遗臣,彻底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一手包办此事的,却不是亟欲屠灭石氏馀孽的再闵,而是那个在邺城被冉闵击败的赵将刘显。 当初,刘显兵败,投降再闵,返回襄国之后,便把毫不尤豫地把石只干掉,并将其首级献与再闵。这个操作,显然不只是受冉闵之命,更主要的原因,或许在于刘显为防石只清算,而先下手为强。主臣关系,忠好转变,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原本没有多少名气的刘显,也靠看“灭赵之功”,受封于再魏,甚至闻名于史,毕竟曾几何时,羯赵也是脾睨北方丶制霸九州的一个强国。 至此,在掌权邺城丶篡夺羯赵江山一年半载之后,再闵终于实现了对羯赵的完全胜利,虽然这个胜利,来得太晚,也来得突然,甚至是那般戏剧化。 然而,再闵对此事,却很难高兴得起来,即便他的见识水平与政治属性再低,也不可能察觉不到河北形势发展的风向。 别的不说,作为再魏国都的邮城,长时间处于遗粮状态,一应官兵士民无不挣扎于饥饿线,这就不是一个有前途丶有希望的政权的气象。 也是在自襄国之战惨败而归后,察邮中饥谨,再闵方才想起已经战死于襄国的卢谌丶徐机等北士的劝谏,开始考虑士民百姓的吃饭问题。 为解饥荒,除了继续派兵“借粮”就食之外,还下达政令,鼓励冀州百姓耕地种粮..然而,饥饿的时候,方想起种田,无异于远水救近火,且被战火茶毒了两年的河北地区,想要重新复垦复耕,又岂是容易的,至少绝不是困守邮城的再魏政权所能做到的。 事实上,冉魏的沉沦,从襄国之败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从逃归邺城开始,冉闵每多坚持一日,每一次出人意料的胜利,都只是回光返照罢了。-d~i?n\g~x¨s,w?.·c_o′m` 秋七月,“灭赵功臣”刘显静极思动,再度自襄国率领南下,意欲进攻邺城,消灭冉闵。结果毫无意外,猛虎就是猛虎,哪怕气若游丝,也不是区区刘显所能辱没的。 在邺城郊外,刘显再度被冉闵击败,逃回襄国后,他的骚操作来了,直接称帝建国,设置百官,草头天子也是天子,当一天皇帝也是皇帝::: 而到此时,即便再闵依旧牢牢坚持在邮城,即便河北诸都依旧有常山丶 中山丶赵郡等郡县,依旧打着冉魏的旗号,但河北将归燕王,已是四海有识之士的共识了。 也是基于这种认识,姚氏父子方痛下决心,舍弃旧巢,南渡大河,挺进中原。如果说,姚氏父子是狼,那么已然占据河北半壁的慕容兄弟就是虎, 当猛虎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狼再狠,也得夹起尾巴灰溜溜逃离。 在殷浩发大兵北伐中原,河南诸州郡望风而降时,在北方,慕容鲜卑也终于坐不住了。一直以来,燕王慕容伪对河北攻略,都是坐收渔利丶稳扎稳打丶逐步蚕食。 基于此战略,在过去将近十八个月里,慕容鲜卑得以成功占领幽州及冀州东北部郡县,并且消化良好,土民依附。在中原丶河北州郡因赵魏交攻而形同地狱,百万士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时,偌大的河北,唯有燕王治下,才堪为人间乐土。 到秋七月,如果没有殷浩北伐这档子事,慕容伪或许依旧会沿着既定的策略与节奏,有计划丶按步骤地讨平河北各地。 但当殷浩一反常态,决议动兵,晋军重返中原之后,慕容伪也不得不提速了。中原之丧乱互耗,早已是民困兵乏,岂能抵挡有整个南国士民做支撑的晋军,慕容伤可不敢赌,殷浩与晋军究竟能否成功克定中原。 而一旦晋军重返北方,并扎下根来,对他的慕容燕国可就是直接威胁了,徜若让晋军的触手延伸到河北,好不容易等到的“一家独大”的格局, 立时就被打破,那么慕容就又要头疼了。 慕容伪自有雄图大略,他的目标可不仅仅在于幽冀,也不只想当一个“河北王”,其志在于天下,而河北州郡,则被其视作进取天下的根本, 绝不容晋军染指。 虽然晋室的正朔大义名分,对北方豪强们来说就有如厕纸一般,随用随弃,但谁也无法保证,在特定的局势与环境下,这个“大义”是否会爆发出致命的威力。精武晓说罔 已发布蕞鑫漳截 因此,晋军北伐之际,燕兵也紧随其脚步,南略冀赵,在殷浩的刺激下,燕王慕容伪大发兵马,开始加速鲸吞河北的进程。 同样在七月,当苟决战丶晋军北伐丶再刘纠缠时,在慕容恪丶慕容评丶慕舆根等将师的指挥下,燕兵大肆南进,攻略常山丶中山丶赵郡丶安国等地。 而结果,自是势如破竹,燕军兵锋所指,降者无数,尤其慕容恪所部, 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而慕容恪又善抚士民,所略之地,很快就安定下来, 为燕王慕容伪从容派人接收归治。 在扫平常山丶中山各郡,平定渤海骚乱后,燕国大军,又快速南下,直奔鲁口(饶阳)。原羯赵幽州刺史王午正坚守于鲁口,去岁春,燕军第一次南下之时,便是从王午手中夺取幽州,致其南逃。 在鲁口,王午借城壁之坚,顽固地与燕军对抗,慕容恪不愿耗费将士性命强攻,暂时陷入僵持! 而对燕兵南下,反应最强烈的,却不是麻木不仁丶渐成家中枯骨的再闵,而是混头的姚羌。毕竟,冀北陆续沦陷,燕军已经打到鲁口,距离激头还有多远呢? 从襄国之战丶石只灭亡后开始,姚弋仲便意识到,属于羯赵豪强们的时代,已经彻底远去了。与那些日渐麻木丶萎靡的河北军阀们不同,姚羌这边,还是有其大志,在河北局势大定的情况下,依旧还有强烈的挣扎意愿。 就在七月底,老迈不堪的姚弋仲,拖着病体,召集魔下姚氏子弟以及混头集团的文武下属们,进行了一场关乎前途命运的商讨,最终决定,放弃瀑头,跳出河北这个火坑,率军民众南下,再图后计。 于是在八月份的时候,姚弋仲尽起头两万馀家,悉众经清河丶平原南下,沿途抄掠财货丶收容流民土众多,至稿傲渡河时,已有近十方部众。 稿傲西临大河之要冲,姚氏据此以立足休整,在这里,姚弋仲又面临看一个关键性的决择,何去何从。会逢普将戴施率众北上,在谋臣薛赞丶权翼的建议下,姚弋仲终决定遣使,向晋廷投诚。 别的暂且不管,先扯一面普旗挂着再说,在普军挺进中原的大背景下, 多少能争取一丝腾挪空间。而可以想见的是,实力犹存的姚羌,绝不是殷浩所能收服的,不到万不得已,姚氏父子也不会真正投靠晋室。 而到此时,姚羌的前途如何,可谓一眼就能望到头,待在燕丶普这两强的夹缝之中,如不寻求突破,处境只会越发艰难,早晚被扼杀,除非愿意放弃独立自主,象在石虎时期那般,听调听宣,出人出力:::: 当回过头来,望向东方,关东形势之变化,让苟政看得都倍觉陌生。不过,关东的局势,仍不是此时的苟政所能干预的,很快他便收回视线,再度将注意力集中到对战后善后事宜上,大战之后的关中苟氏集团,有堆积如山的事务与问题,需要苟政解决处理。 追剿敌寇,抚恤伤亡,收拾俘虏,清点缴获,叙功登记,诛斩贼盗,重塑治安,救济百姓,恢复生产: 重重事务,一齐向苟政扑来,一时间也让苟政有些应接不暇,疲于奔命。不过,如今的苟氏集团,再不是当初的草台班子了,其魔下也网罗了不少人才,包括内政人才,在众僚臣的辅助下,至少所有事情都能一步步推动着往前走。 当然,困难是在所难免的,问题更是层出不穷,但在辉煌的军事胜利加持下,一切矛盾都处在可控范围之内,属于苟氏政权的秩序,正快速应用于整个关中。 大战之后的关中苟氏集团,自信心与凝聚力,获得了空前的上升,上至文武将吏,下至士民黔首,不说忠诚有加,人心所向,至少愿意投靠苟氏, 团结在苟氏旗帜下的士民百姓是越来越多的。 在善后诸事的处置上,尤其能看出眼下苟氏臣属们的精神状态,不管是弘农丶河东战场,抑或处在后方的关中郡县,可谓是群策群力丶尽心尽力。 此时的苟氏集团,已经越发具备一个新生政权蓬勃向上的朝气与锐气。 就苟氏本身而言,只要梳理好内部事务,弥合各方面矛盾,那么苟氏将获得一个稳定且长足的发展上升期。 通过苟大战这个“试炼场”的苟氏集团,在成为一个政权的道路上又迈出了实质性的一大步,这已经是一个经得起挑战丶扛得住 风波的政权,而非那些昙花一现的军阀势力。 曾经,苟政一直为时势所迫,恨不能抓紧一切时间与机会,寻求突破发展,但如今,募然回首,时间已桥悄然地站在了苟政这一边。 秋八月,弘农县,苟政行营前移,驻扎于此,就近统筹弘农丶河东两郡善后事宜,以及各方军政事务。 “鱼遵丶赵俱丶牛夷丶程肱丶胡文等,皆为关西士人,若得其投效,孤自当欣然纳之! 雷弱儿丶梁安丶梁平老丶毛贵等虽为氏羌族裔,然属归化豪右,只要愿意归顺,孤也愿量才任用。 然如略阳强氏丶李氏丶苟氏丶姜氏者,皆与健丶符雄兄弟有姻亲关系,这些人等,当如何对待?”弘农郡衙内,苟政拿着上报此番大战俘获氏豪强臣属的名单,以一种疑问的语气,喃喃自语。 名单上所拟,皆是氏魔下的文武豪杰,这还是经过枋头之乱丶人才流失,是抛开洪那干人才辈出的子子孙孙,所得名录,还只是其中实力丶影响力较大的一部分。 原本的世界线中,荷氏能够崛起,从这一个个名字,或许便能找到原因了,当真是人才济济,精英齐聚。欲取天下,兵马丶钱粮丶人心等等资源, 都是根本,然而想要将这些资源,转化为实力,充分发挥其作用,还得靠人才。 对氏魔下这些人才,尤其是那些能力出众的才土,苟政已是眼馋得紧张,恨不能立刻揽入毅中。然而,如何对待这些人,他的态度却相当谨慎。 倒不是没有位置安排这些人,也不是完全顾及苟氏老人,而是一个“度”的问题。这批荷氏精英,与此前西归的王堕丶贾玄硕丶梁愣丶段陵丶辛牢等人不同,他们是主动来投,这些人属于战败被俘。 虽然这个时代,降降叛叛属于常态,并不会有太多道德负担,但这些人,无一没有参与到苟的血腥战之中,要苟政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便积极招抚,心理上也需要一个转变的适应期。 这两年半以来,苟政也算是风雨里闯,血火里蹭,刀兵铁血把他的心打磨得坚硬如铁,也加重着他的疑心,多少夜里,他睡觉都能睁着一只眼睛。 而苟政也不相信,这些人能够真心归顺自己,尤其是那些与氏沾亲带故的氏族豪强。 苟政的疑忌与尤豫,已经很明显了,听其言,已被倚为心腹的朱彤立刻拱手应道:“主公明鉴,自古成事之主丶立业之王,无不招降纳叛,就是生死仇,亦不乏施恩抚纳者,为何,盖欲广纳贤士,招抚人心。 氏部属,皆出自雍秦,主公为雍秦之主,他们本应为主公之臣民,此前因符氏居中作梗,蛊惑其心,刀兵相向,今氏破灭,障碍已除,主公受纳其众,乃是顺时应民之举,彼等岂能不臣服? 至于强氏丶李氏丶苟氏丶姜氏者,虽与符氏交结,却也是形势使然,彼在符氏魔下,符氏欲联姻,岂能反对?何况,宗族之存亡,子孙之祸福,岂受女子姻亲左右。 被俘豪杰,多英勇智谋之士,主公如能善拣其人而用之,对十数万俘众,也是一份安抚。若主公仍以血战见疑,或可多加观察之后,再行量才录用。 至于彼等是否心悦诚服,主公只需善抚其心,施恩播泽,时日一长,其将感恩戴德。何况,此战之后,主公声威大振,将来只会越发强大,但凡有志之士,安忍背离? 主公若能归化降众,实力倍增,待得东争天下,又何惧晋燕?” 第233章 杀苻 第233章杀苻 “吃口酒,解解渴!”朱彤侃侃而谈止,苟政起身,从架于炉上的酒樽中留了一碗热酒,亲自端给朱彤。61墈书王 已发布最新蟑劫 “多谢主公!”朱彤见状微讷,但很快反应过来,赶忙道谢,接过酒碗,感受了下温度,一饮而尽,显然也是说渴了。 而苟政,却也不料一点疑问,能引来朱彤如此长篇大论。念其所论,若有所思,自光平和地审视看朱彤,苟政文问道:“看来,先生是力主孤广纳群英了,不过,若孤所闻不假,你与王堕丶梁愣等西归士人,可素来不睦。” 对此问,朱彤显得很坦荡,不慌不忙地道:“禀主公,为人臣者,岂因私情而废公义?在下虽不喜西归豪右,然归来士人,不论夷夏,却有一批才士,若得效力,于主公丶于关中,则大有神益,还望主公明鉴!” 迎着朱彤那坦诚的目光,苟政思吟几许,收回目光,回到案后,又拿起那份名单审阅了一会儿,终以一种郑重的语气道:,“早在河东之时,孤众不过两万,地不过一郡,便有总驭豪杰丶广纳英才以成大业之志。而今因缘际会,人才已至,孤又岂能因少许疑忌,而拒之门外!” 听苟政这番表态,显是有采纳自己建言的意思,迫不及待赞道:“主公英明!” “不过!”苟政紧接着便来了个转折,平静道:“眼下大战方休,军政民情,诸事冗杂,千头方绪,当以慰兵抚民为先,安政致治为要。 至于这些豪强,全部迁往长安,暂置于眼下,待孤腾出空来,再加以选甄查,选才录用:: 苟政语气虽然平静,但口吻却是不容置疑,朱彤感之,也适可而止,不再多言。他建议苟政接纳人才,也不是要苟政立刻选用,拔以高位要职,这事可急不得,苟政做法正正合适,只不过可能就彰显不出那种“求贤若渴的态度了。 但不管如何,转化俘虏,吸纳人才,使苟这两股势力合流,壮大实力与声势,已经是苟政对符氏降众处置的基调了。 只不过,其中的具体操作,却需要苟政善加把握。同时,所有的疑虑与猜忌,或许都只是创建在实力有缺丶形势有亏的条件下。徜若自身实力足够,圆满无缺,苟政的这些许顾虑与猜忌,也就显得可笑了。 因此,实力是根本,是一切,建制约法,发展生产,爱育黎首,凝聚人心,夯实根基,增强国力,才是自己该做的。苟政在心里,默默提醒着自己。 当然,如今的苟政与苟氏集团,有这个底气去慢慢消化,残酷而惨烈的战争固然造成一定的后遗症,但经过战火的洗礼,这些俘获土民中氏的痕迹也去除了一大半,这也是有利于苟政收编的。-n^i?a′o^s/h^u_w/.¢c_o/m¢ 毕竟,仇恨只是苟氏与符氏这两家之间的,其他人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活着的人,总还要继续生存下去,总得向前看:: 基于此,有个问题,可就不能押后处置了。双目之中闪过一抹思虑,苟政又看向朱彤,沉声道:“其他人可以留1待察看使用,然所俘之荷氏子孙,如符重丶法丶坚等,先生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此番大战,对符氏家族来说,无疑是一场大破灭,不只荷健丶雄这两个家族主心骨,如滑台誓师那般,分死于河南丶河北,其子侄们,也是死的死,俘的俘。 靓死于潼关,洛丶黄眉亡于河东,健诸子丶荷腾丶桐等或死或俘,能够随生丶安逃出生天的,只有符方丶荷硕丶柳这三人, 他们年纪稍长且兼具一定运气。 至于雄一脉的情况则更加惨淡,其膝下五子,都在安邑被苟武包圆了,全部被俘虏,成为苟政砧板上的鱼肉!! 这批被俘的符氏子弟,最引苟政注意的,毫无疑问是符雄次子符坚。不论原本的历史上,围绕看坚身上究竟有多少疑云与谜团,但终能取得那样的成就,都说明此人之不凡。 当然,眼下的苟政是不至于对还是一少年的坚,表现出多大的忌惮, 现实而论,符坚还不配。但是,如何对待丶处置这些氏子孙,却需要苟政尽快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听苟政提起此事,又注意到他那冷冽的眼神,朱彤只稍一思索,便给出一个确定的态度:“主公,以在下之见,荷氏子孙,宜早除之,免生祸患!” 注意到朱彤那一脸的狠色,苟政眉毛上挑,意味深长道:“你才劝孤抚纳降众,此番又让孤将符氏子孙斩尽杀绝?以孤所虑,若连氏子孙都能善待,对降俘士众,岂不更易安那个抚其心。 若能收纳一二人才为己用,或可起千金买骨之效,毕竟,孤连生死仇敌都能善加抚纳任用,何愁天下才士,不争相来投?” 说出此番论调时,苟政自己都忍 不住笑了,就仿佛此事很有趣一般。倒是朱彤,表情越发严肃,望着苟政,拱手肃声道:“主公,属在下直言,西归士民丶羌氏俘众,与氏之间,绝不能等同视之! 此番大战,死伤惨重,内外咸怨,不论是关中军民,抑或俘获病众,皆需要一个交待,否则那血海深仇,难以消解。¨c?n_x.i!u?b¨a¢o+.\n¨e!t. 一切皆因氏而起,彼等血战,也多受氏奴役丶逼迫,正可以氏性命,以释内外怒怨,以泄军民仇恨。同时,屠灭氏,对内外潜蓄异心丶阴谋不臣之宵小,也是一份震,令其不敢轻易背反作乱。 再者,健丶荷雄先后亡于阵上,符氏子弟也多为我军所害,仇恨如此深重,岂能轻易化解?今符氏尚有生丶安之类流亡关东,以主公之英明,又岂能期待被俘之符氏子孙,能忠心效命? 至于俘众之心,正可借杀加以试探观察:: 听朱彤一番话,再看他杀气腾腾的模样,苟政心中感慨,对此人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这绝对是个人物,在谋断方面,可谓明确而坚决。 不过面上,苟政只是轻轻颌首,表示道:“先生之意,孤明白了。” 中秋当夜,苟政于弘农郡衙,略备薄酒简食,搞赏忙于善后诸事的文武将吏,以酬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辛苦。 约在戌时前后,微带醉意的苟政,徜祥在灯火阑珊丶树影婆娑的郡衙花苑里,深秋的景致已多了几分萧瑟,所幸头顶皓月当空,清辉洒下,落在身上,倒也是一种寡淡的安慰。 “自古逢秋悲寂聊::”俯视着脚下的人影,苟政尽可能地放空脑子,悠然一叹。 “主公,要末将去给你找个妓女吗?”这声感叹,被侍立在侧的连英杰听到了,不由问道。 闻言,苟政扭头看着连英杰,见他那“会心一笑”的模样,不由斥道:“你这匹夫,孤何曾说要女人?” “主公不是感到寂寞吗?”连英杰面露纳罕。 “你真是一点情调丶雅致都无,我叹秋日寂聊,你便只想得到女人吗?”苟政抬指笑骂道:“若非了解你的脾性,孤都要怀疑,你是否也在向孤献媚。这段日子,孤身边阿谄幸之徒,可是越发多了!” ‘那些人是畏惧于主公,有求于主公,自然摇尾乞怜丶谄媚幸进,末将与他们不一样!”连英杰昂看头,粗糙的面庞上竟流露出少许傲娇。 “有何不一样?”听其言,苟政来了些兴趣:“难道你就不畏惧孤?就对孤无所求?” 闻问,连英杰认真道:)“末将自然敬畏主公,不过,能被主公简拔禁从,伺奉左右,末将已然别无所求,所谓无欲则刚,自可等闲视之!” “好个无欲则刚,这个词,是谁教你的?”苟政笑了,随口问道。 连英杰道:“韦逞老夫子,在童子营授课时,末将也曾去听过,有此一节。” 闻言,苟政微微点头,一副认可的样子,说道:“闲暇之时,多读读书,哪怕听博士丶先生们讲讲经,也是好的,这对你的将来有好处。你不可能永远只当一个玄甲队长,孤身边出去的人,纵然不担当方面之任,也要是拿得出手的名将之才!” 苟政言语中的勉励之意,连英杰自是心领神会,面露欣喜,立刻拜道:“主公教悔,末将谨记!” 看看这个外表粗莽,实则内秀于心的亲兵队长,苟政忽生一念,不由说道:“有一事,孤心中仍未拿定主意,想听听你的看法!” 听苟政这么说,连英杰愣愣的,拱手表示道:“主公,军政大事,自有谋臣们参赞,我只一粗人,岂有建议?” 苟政摇头道:“孤需要谋臣之智,也需勇将之识,别的事或是为难你, 但此事,于孤而言,你的意见,却胜过诸多谋士!” 苟政言罢,连英杰大感惊奇,瞪着眼晴,道:“请主公示下,末将可试言之!” 而苟政问连英杰的,自然是对符氏子孙杀与留之事:“杨间劝孤收押观察,朱彤丶薛强皆力主斩杀,王堕等人虽不发一言,但俨然关注着此事。 你也是氏豪出身,且与西归丶被俘豪右并无牵扯,以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这些符氏子弟?” 听是这桩事,连英杰眉梢迅速拧起,似乎也觉为难,不过只略一思索, 抬眼时便肯定地答道:“主公,过往部族相争,生死敌对,若俘敌酋子孙, 为除后患,屠灭男丁,份属常事。当然,也不是没有接纳收服仇寇的,但真心投降者少,降而复叛者多” “你的意思,是杀?”苟政略感讶然。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连英杰用力地点了下头,严肃道:“主公,恕末将直言,氏子孙,留 之无益,浪费粮米,徒添祸患罢了!当尽数斩之,以绝后患,以震内外宵小!” 听完连英杰的建议,苟政沉吟少许,终是哈哈大笑两声,说道:“谁说你连英杰无见识,孤看你是藏巧于拙,就此事而言,可谓深得其中利害之辩!” ‘主公谬赞,末将愧不敢当!”连英杰嘿嘿笑应道当笑声渐止,苟政的表情也慢慢变得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冷厉,对连英杰道:“健的家眷丶子嗣,皆在弘农监狱,你执孤令,前往尽杀之!之后前往俘虏大营,另有符氏姻亲,强氏丶姜氏,所俘人众,一并除掉!” 闻此令,连英杰顿时收起了所有的轻松,满面肃然,郑重道:“诺!” 看他那紧绷着的表情,苟政又突然放声一笑,调侃着道:“氏素称氏王,灭其族裔丶亲戚,你心里当不会有什么负担吧!” 闻问,连英杰莫名地感到心下紧张,立刻摇头,大咧咧道:“主公明鉴,末将自小而大,从不知头上有什么氏王,也从未受其恩泽。 反倒是主公对末将,恩深遇重,体贴至微,恨不能以死报之。末将只知,主公但有令下,莫说区区符氏,不论是谁,斩之也绝无手软!” 见连英杰在这里赌誓表忠,苟政又恢复了笑吟吟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道令箭交给他,伸手拍拍他肩膀,朝外一指,道:“做事去吧!” “诺!”连英杰没有丝毫尤豫,双手接过,转身而去。 望着连英杰的背影,苟政的脸色逐渐变得冷淡,眼神则越显飘忽,乃至迷离。此令一下,可意味着数百颗人头的落地,氏子孙人数或许没有那么多,但他们的家眷丶姻亲,可是不少。 如姜氏丶强氏丶李氏丶苟氏(被俘于河东),仰仗着与荷氏的联姻,过去的发展可相当良好,此番大战之后,被俘者众多,皆已被一一区别出来。 只不过,暂时羁押于俘虏营,不象符氏子弟那般被重点关在监狱罢了 可惜,如强平丶强汪丶李威等氏集团中知名的才干之士,将随同宗族,被一并除掉了。 而氏子弟,除了河南这边,河东苟武那边的收获,也是大头,自然不可能放过。于是,苟政又命人把亲卫营督李俭唤来,如此这般交待一番。 很快,李俭奉令带人,簧夜出弘农,前往湿津渡口,北上河东,往安邑公千。任务内容,无需赘述,只不过,苟政重点交待一点,将雄次子坚的首级带回,据说,此子是符洪生前最喜爱的孙子,他倒要看看有何特殊之处! 第234章 河东军政 第234章河东军政 弘农善后事宜紧张,河东这边同样不轻松,并且河东的情况比之弘农那边,还要复杂的多。^x^i!n·2+b_o!o,k\.*c*o/m_各路苟军齐聚,所俘氏军数量众多,此前战略西迁的河东屯民迫不及待东归参与秋收,由长安直接控制的河东盐监也在破贼之后迅速东归投入制盐,地方上亦有不少豪强 如此纷繁众多的官军士民及俘虏群体,扎堆在河东,由此衍生出的问题与麻烦,一时是望不到头的。弘农那边,至少还有苟政亲自坐镇,统筹协调,处置料理。 而河东这边,辅弼将军虽然通过战争中的表现挣取了偌大的威望, 但“河东大捷”这颗胜利果实,分享的人实在不少,苟武也没法做到如苟政那般程度的统筹调合,尤其是对于那些来自长安的骄兵悍将丶功勋将士,没法彻底压制。 这段时间,因军纪丶功劳及缴获问题,各路苟军之间,发生的矛盾与冲突,可谓层出不穷,让苟武颇为伤神,以至于苟武不得不向苟政去书,希望他能亲自来一趟河东。 不管是为了藏拙也好,抑或是为了推功于上,苟武很表现出一个很明确的态度:河东的诸多问题,非武所能解决,只有主公能够摆平 当然,河东的整体情况,还是在掌握之中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呈现一种稳中向好的景象。苟武的重心,放在军事管理与俘众羁押上,民政事务则由苟范丶王卓丶柳据丶任群等人操持。 将军府堂内,苟武召集魔下诸将,过问军务,除了张珙丶刘异等河东将佐之外,另有郑权丶邓羌等将在场。 目前的河东苟氏集团,其军政事务,大抵分为四个部分。民政事务,有河东太守王卓为首的一批官吏负责。 军事一分为二,安邑丶蒲坂各置大营丶俘虏营,负责抚恤丶训练丶治安以及俘虏管理事务。蒲坂那边由振武将军陈晃负责,安邑这边,自有苟武盯着。 另外就是基本独立于河东军政系统的盐池,由建平将军苟侍的老部下苟材任盐监,战争期间,解盐的开采自然停罢,河东这边把盐工丶盐民悉数后撤,等河东战事结束,苟材那边立刻组织人手,带着工具丶粮草重返盐池, 趁看季节的尾巴抓紧采盐。 作为苟氏集团手中掌握的最重要的一条财源,今年采盐季耽搁的每一天,都足以让苟政肉痛。而可以想见的,进入秋冬后,关西盐价将持续暴涨,没办法,市场供应严重不足。 而这四部分军政事务,皆由苟武这个辅弼将军统筹总督,当然,他的工作重心,还是放在安邑这边。+w`d?s,c¢w¨.·n¢e_t^ “这几日,俘虏营中,状况如何,降众可还安稳?”看着神将刘异,苟武问道。 “略有不稳,然彼无粮无甲无械,又镊于我军兵威,不敢妄动!”刘异淡定地应道。 安邑这边的俘虏营设置规模远不如蒲坂那边大,拢共也不过一万三千馀人,除了俘虏“就近安置”原则,也跟安邑这边资需不足有关。 河东,是又一次被打烂了的,到击杀雄为止,河东这边的军储,能满足军事供应都相当艰难,何况蒲坂丶安邑所俘四万馀氏众。 也不用想着从氏军那里的缴获,河东氏军比起河南的情况要好些,但也好的有限,本来几近于粮尽,也在撤退与追击之中耗毁大半。 因此,战争结束之后,苟氏集团军辐动员供馈非但没有减缓,反而因为俘获太多,以及将士抚恤丶搞劳,河东丶弘农二郡官民东归,盐场重启,造成后勤补给压力与日俱增。 到眼下,从弘农到安邑,仍旧保持着西粮东输的状态,只不过比起战争期间,不那么频繁紧张罢了。若非关中秋粮已熟,加之开春时那遍布各郡的野粟,不断有新粮收割入库,苟氏集团早就支撑不住了。 当然,即便如此,不论是弘农还是河东,对于物资尤其是粮粟的匮乏情况,也始终是严重且饥渴的。有限的资源条件无法改变,在利用方面,自然要考虑个先后次序,轻重缓急。 作为取得对氏大胜的最大功臣,军队首先是要安抚住的:其次便是弘农丶河东二郡那些还算忠实丶勤奋的官员职吏: 再次就是战争期间听从官府指挥,坚壁清野,参兵纳粮,举家远避山野抑或西迁关内的士民百姓,这部分人数虽然不算多,但也需要善加安抚: 再次则是坚守河东,与荷氏对抗的河东豪强们,这些人虽然未必一心一意追随苟氏,但从实际行动上做到了支持,极大牵扯了河东氏军的精力,为此损失惨重丶破堡灭家者,不在少数,对那些无以为继者,也需要安抚; 而这些群体,就足以将关中东输之粮物吸干,最后才轮到对那些俘虏军众的救助。除了苟政在潼 关获胜当日,给了一顿相对体面的救济之外,剩下的,只是提供一些极其粗劣的食物,量也很少,只是保证不饿死或者少饿死点人罢了。 河东这边,大体情况也是如此,优待俘虏,至少在此时此境,是不存在的。 包括那些被俘的豪强右族,所有的安抚与优待,也只是苟政表现出的政治态度,物质基础实则也相当一般,只不过比起普通俘众,能够保证不被饿死罢了。$?狐?),恋.°文|1学[ o\?无;错e±¤内2÷容\°? 不让这些人吃些苦头,怎么显示苟公宽恕之大,恩德之深呢? 而此时,注意到刘异那平静的表情,苟武眉头却不由皱了起来, 道:“这些俘众,既已降服,还是不当过于苛刻虐待。这些人中,多精壮力士,是难得的兵源与劳力,主公那边也是十分重视的 1 , “将军所言,末将也明白!”听苟武这么说,刘异显得很无奈,望着苟武,苦笑道:“只是,俘虏营中的情况,将军也清楚。末将手中,粮辐乏,难以维持,如再不以严厉手段约束,恕实难弹压全营一万馀众!” 安邑这边的俘虏营事务,苟武基本交给刘异在管理操持,这么长时间以来,还算平静,没有出什么乱子。 刘异,这个小小的常山土豪丶流民帅,经过近两年历来,已经越发具备一个名将的指挥与管理能力了,也越发受苟武信重,此战之后,捞一个将军名号问题是不大的。 而一听刘异这话风,苟武就不免头疼,按他这段时间以来的习惯,又要诉苦,要向自己要粮丶要物资了。 于是,注意到刘异那“蠢蠢欲动”的表情,苟武刻意提了口气,偏头看向参军任群,问道:“王太守那边,能否再调拨一批粮食?” 闻问,任群也无法保持他的儒雅风度,颇为无奈地苦笑看:“王太守那边,情况也难,屯民丶徙民东归,至今尚未调理妥当.:.: ” 苟武立刻打断他,略显不悦道:“任先生乃我参军,怎尽为王太守说话,我可清楚,太守率众东归之后,第一时间便安排人收取秋粮。 河东庄稼,虽为兵,损毁不少,但氏军困于辐需,因粮于此,对秋粟少有侵犯,各县熟粟可有不少。这么长时间,他府仓中,还是赞了不少粟米吧: , “固然有进项,出则更多啊!”任群叹了口气,但见苟武表情,还是说道:“在下稍后便往府衙,就此事与王太守协商。” “先生也不必为难!”大概也知道王卓的刚强与“铁公鸡”属性,稍作思吟,苟武又道:丶“也不用多要,有两千斛秋粟即可,另,再从我军中,抽调三千斛陈麦.—··· ” 说着,苟武便看向刘异,不咸不淡地道:“有此五千斛粟麦,可足否?” 刘异可管不了苟武的语气了,顿时眉开眼笑,赶忙起身拜谢:“多谢将军!” 这大概是自战胜氏军之后,第一次从刘异脸上看到轻松的表情,对此苟武心中也感慨莫名,这段日子,上上下下都很忙碌,也都很辛苦。 甚至于,刘异等将校身上,萦绕着的那股暴躁与凶狠气息,比战争期间还要浓厚。毕竟,打仗的时候,只需听令,杀人,哪象战后,一大堆让人心烦意乱的事项,还不得不做。 念及此,再看向刘异时,苟武以一种认真的语气,叮嘱道:“两军之间,战多时,将士心怀怨气,也可以理解。不过,战争时期,各为其主, 而今战事已然结束,这些俘众,皆我关西之人,雍秦子弟,将来也必是我苟氏治下之人,甚至成为你我袍泽。 今后,要善加约束魔下将士,对俘众,也厚道宽和些,我不想再听到, 俘虏营中有肆意虐待之事。 刘兄,你我都是从关东逃难西归的,当初一心所求者,也不过解饥活命。今日之俘众,与当初之我们,何其相象,都是苦命人,实不当相互为难” 苟武这番话,满是曦嘘,刘异闻之,也不禁眼泛迷离,似乎想起了当初餐风露宿丶朝不保夕的流难经历。回过神,再注意到苟武的目光,郑重拜道:“诺!” “将军真是厚德之人啊!”一旁,听到苟武的交待,任群那严肃的面庞难得舒展开来,喷喷赞叹道。 对此,苟武轻轻摇头:)“先生就不必恭维于我了!戎马傻,杀人无数,手上不知沾染多少鲜血,害了多少性命,岂敢冒称‘仁德’之名。 我只是想替关中多保留一分元气,替主公多增强一分实力。身处大争之世,苟氏已然踏上争雄之途,自当多来远人而善安之 一” 而不管苟武以何理由谈及此事,其中流露出的一点圣人思想之道,对任群这样的儒士而言,还是十分闪耀的。 不过,在任群开启“论道模式”之前,苟武又摆摆手,问起军事:“平阳那边情况如何?” 被注视着的建义将军张珙,立刻答道:“苏将军不愧大将之才,已然尽取汾东之地,前日方击退了一次并州军东渡,眼下正与诸葛军相持于汾水。” 前者,河东苟军集中力量,歼灭雄军,以致放纵了南下的并州军。而诸葛似乎极擅于逃跑,在得知安邑战况丶雄死难之后,没有丝毫尤豫果断开溜。 诸葛骤撤军的反应迅速,行动也相当果决,苟武这边当时也的确没有多少精力管他们。但诸葛骤军的撤退,依旧遇到了麻烦,活动在汾东地区苏国部。 此前,自职关西撤,闯破两路夹击的绝境之后,苏国选择北渡水,在并州军的后方,进行敌后作战。这一待,就是近两个月。 这两个月的时间,苏国可谓纵横汾东,搅扰诸县,还不时率兵袭扰并州军的后勤补给线,让并州军不胜其扰。 太原张平那边,虽组织了一定兵力进行清剿,但都被苏国灵活机动的战法给避过了,甚至于,在七月初的时候,苏国还带着人,翻山越岭,跑到上党郡杀掠一通。 张平让诸葛骤撤军,除了见势不妙,心思不定,也的确跟苏国军的骚扰牵制有关系。尤其是上党,以其地理地势,在张宾士下,可是好长时日,没有遭遇大的战争。明明是联合氏对付苟政,怎么战火反而烧到自己家里了。 北渡水之时,苏国部连俘虏一起,也不过两千来人,等苟符决战开始时,其所率游击部众,已攀至五千人,翻了一倍多。 虽然战斗力与装备很一般,补给更是艰难,但也正是这支乌合之众,给北撤的诸葛军,造成了巨大麻烦。收到苟武命令的苏国,没有丝毫尤豫, 率领全部可战之卒自绛县南渡,截杀之。 还是在口,这个苟张两军之间反复拉锯数次的地方,趁着诸葛大军北渡的机会,苏国突然率众杀出。在撤退方面,诸葛骧的确有心得,他不只安排好了渡口防御与船只,对西南方向可能来自苟军的追击也有防备,包括活动于平阳的苏国部也不是没有警剔。 但他就是任想到,苏国这厮任有从河北(临汾地区)来阻,偏偏绕一大卷,沿水自东面来袭。一番仕战,一心北撤丶无意作战的并州军大败。 虽然大部分军队还是被诸葛骤保住了,成功毫河返回平阳,但滞留在汾南的两千多兵,却被苏国全歼,还缴获了大批军需丞资,狠肥了一波。 此战之后,苏国的渗口也大了起来,在给苟武发了一道请示书后,直接率众,返回汾东。这一回,可就不再是游击作战的,借着苟军河东大捷的声势,其连克绛县丶襄陵丶杨县,汾东诸县,根本无心抵抗。 到八月普经被列万车伤的汾车务月采丞石服 毛部回到苟氏势力体系下,仍驻扎在平阳的诸葛骧军,则日显沮: 第235章 议平阳,麻将军! 第235章议平阳,麻将军! “我军大胜,并人于兵威,仓皇无措,苏将军意欲西渡,收复平阳, 唯虑手中兵力不足,粮辐匮乏,希望将军能调发一支兵马北上,两路夹击诸葛骧军::”张珙又禀道。*2′8-看′书?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 闻之,苟武眉宇间明显闪过一抹顾虑,略一沉吟,抬眼环视一圈:“诸位以为如何?” “窃以为不可!”任群直接表明态度道:“眼下,河东大战方休,兵困民乏,一片疲,当以善后安抚为要,不宜妄动干戈,继续扩大战事!” “任参军所言,末将不敢苟同!”任群言罢,张珙立刻反驳道:“自主公入主河东以来,并州军便屡次启,南下攻袭,欲灭我军,致我将士军民,死伤牺牲无数。 此前我军力弱,主公专注于关中,对其多有避让,贼军反变本加厉,日益猖獗,此番符氏来袭,又行鼠窃偷袭之事后。 我等将土,思之无不愤慨,早有北击之心。而今氏复灭,并州军亦受重创,将士也已休整多日,正当趁势掩进,予并州以教训。 河东丶平阳一水之隔,平阳陷于并州军之手,则常处其骚扰之下,他日倘又起兵戈,张平恐怕将再次南下。因此张平不除,河东难安。 此番进兵,不说打到太原,擒拿张平,至少也需拿下平阳全郡,以拱卫河东安危:” 谈起并州与平阳战事,张珙滔滔不绝,显得很是激动,其所言自然有一定道理,甚至很契合许多河东将士之心,这两年半多以来,张平的反复与贼心,就连普通苟军士卒都十分愤怒且蔑视。 其对河东地理军事之考量,也还是很有道理的,若有平阳作为屏障,对河东的安全也是一种巩固,就象当初孙万东坐领平阳郡之时。 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张珙的私情了。去年春,苟政西进关中时,就是张平贼心不死,举兵南下偷袭,破平阳,害了其旧主孙万东性命,就连张珙自已都是被诸葛骤领军攻破,率领残部狼狐难逃。 这个仇,张珙可一直记看。 而听其言,任群严肃道:“张将军所言固然有理,然眼下谈北上,却是不合时宜,国困民之,四境不安,粮草难继,如何作战? 且诸葛骤虽兵败,然犹有数千之众,其据平阳城而守,破之岂是易事, 稍有差池,必遭败绩,符氏之败,就在眼前,不可不引以为鉴!” “诸葛骧屡败之将,并州丧胆之师,平阳更非绝壁险塞,破之何难?”张珙怒目道。?优\品?小?说.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 “即便平阳诸葛军不足为虑,张平又岂能坐视其为我军所攻?并州犹有六郡十数万兵民,其若全力南来,大战一起,以我军之疲,岂能久持? 张将军能保证,可速破并州?”任群也瞪视张珙,那张端谨的面孔上,竟带有不小的威严,张珙都被镊住了。 深吸一口气,任群向苟武道:“将军,即便为河东安危,需北取平阳, 乃至攻取并州,也不当现在动兵,此事不当急于一时,操之过急! 何况,扩大对并州战事,绝非小事,在下以为,还当听取主公指令:: “主公授将军都督河东军政之权,区区平阳,何值让主公过问?”张珙立刻道。 对此,任群没有作答,只是直视着苟武。而苟武眉头微,思付少许, 看向张珙道:“任参军所言有理,眼下不宜大举动兵,扩大与并州纷争。 我知将军有北击建功之心,但还请按捺,待修养一年半载,必请示主公,发兵北上。届时,莫说区区诸葛骧丶平阳,就是太原,也不在话下!” 难说苟武有无趁机北进的意图,但任群的发言,对他也的确是个提醒, 且不提现实的军事条件,就一点,苟政那边的态度不能不考虑。 如果只是在平阳小打小闹,与诸葛骧拉扯,他自然有临机决断之权,但若整个并州作为攻略对象,那就又涉及到战略方向了,而苟武的大局观,一向不弱。 见苟武这么说,张珙自然没法再坚持,只能略表遗撼地颌首认可。而苟武这边,转脸又吩附道:八“给苏国调拨一批粮械,再让王太守抽调几名职吏北上,辅助苏国巩固汾东地区。” 显然,即便选择了暂时按捺,但苟武对并州方向,依旧保持着一种前插的进攻姿态。被动防守,打得屈,对河东本土的伤害也实在太严重了。 当然,也就是对屡战屡败的并州军了,如果换作是燕军,让苏国守在汾收回目光,苟武又看向虽然参与堂议,但一直没有作话的邓羌丶郑权二人,轻笑道:“二位将军, 为何一言不发?” 闻问,邓羌拱手道:“有将军在,何需末将置喙,何况,末将对河东丶 并州之事并不了解,岂敢妄言,贻笑大方!” “将军过谦了!”苟武笑了笑,但笑脸迅速变得严肃,说道:“平阳之事,暂可与并州军相持于汾水,但职关以东,却有一事相托!” 随着氏集团的破灭,那些失陷的地盘自然重归苟氏旗下,职关这个军事交通要卡也在其列,甚至还有一些扩张。,x-i¨a`o¨s,h~u?o/c-m_s,.-o+r!g!苏国占领的汾东便是其一,被弓蚝丶罗文惠轻松收取的伊洛盆地也不用多说。 还有一些意外之喜,便是被雄军抄掠一空的汲郡丶河内二都,在氏大败之后,当地残馀的豪强士民,联合起来,派人向苟政投诚,希望苟政能派军东进。 使者经软关入河东至安邑,又被苟武派人送往弘农,最终,苟政在简单思量之后,同意二郡归附之请。这种事情,还是苟政起事以来,头一遭,可见他“苟公”的威名已经越传越广,甚至能引发一些皈依效应了。 虽然汲郡丶河内二郡也被破坏严重,但当地的士民不是木偶,雄做的也没那么彻底,总还是保留了几分元气。再怎么样,那也是两郡之地,再惨淡,数万人口也还是有的。 当然,苟政最终选择接纳二郡的投靠,主要还是在算政治帐,这种主动归附,宣传价值太高了,这就是人心所向丶顺时应命。 不论如何,苟政不能将之拒于门外,至于由此引发的变故,那是以后事情。这个任务,苟政交给了苟武,让他从河东派兵接收。 伊洛那边的苟军,已经控制了偌大地盘,终究力有不殆,不过苟政也去了一道命令,让坐镇成皋的罗文惠注意一下河内二郡情况,根据形势配合河东方面军行动。 本来,苟武还在筹备此事,考虑派谁东进,却不妨苟军尚未行动,河内二郡已经出岔子了。 变故来源不难猜测,距离二郡最近的冉魏,别看如今冉闵像僵尸一样困守邮城,坐等败亡的一天,但至少在冀州西南部地区,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当然,这个时期的再闵,可顾不上西进寻苟氏集团的晦气,只不过打着再魏的旗号罢了。也是个出人意料的角色,去岁春夏之交,炮制枋头大乱, 害死枋头,引魏军南下,解了河东危机的麻秋。 “魏赵枋头大战”之后,大获全胜的再闵,返回邮城,顺带着把麻秋所部也给吞并了。鉴于麻秋在羯赵时期的名声,加之主动投靠,再闵还算厚待,以其为征北将军丶青州刺史,除了实权,虚名待遇还是不错的。 然后,麻秋就发现,自己又过上了如枋头时期的“坐牢”生涯,甚至比在符洪魔下还要不堪。在枋头,他至少还能随时与洪这个氏王见面,还能参赞军机,与旧部的联系也没全部断绝。 在冉闵魔下呢?战战兢兢,杀人毫不手软,还尤爱猜疑,于是桀骜不驯的麻秋,不得已,变得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生怕惹到冉闵不爽,丢了性命。 在冉魏最强盛的半年多里,麻秋在邺城旧宅里,待的可谓是度日如年, 能把一代名将吓到这个份上,也就再闵了。看看因为各种小节,死在再闵手中的再魏大臣将领们吧,多少人只是因为冉闵一时不爽,抑或无端猜疑,根本数不清。 不过,麻将军从来是不服输的,暂时的低头,只是蛰伏韬晦。去岁冬, 当冉闵举大兵北攻襄国时,尾巴夹久了的麻将军开始有动静了,邺城朝野开始有他活跃的身影。 没有冉闵直接震镊的麻秋,开始悄悄地连络一些旧部丶旧人,包括因为再闵在胡汉之间反复横跳而重新收编的一支胡人部队。 当然,那个时候麻秋只是一种有备无患心态,甚至是出于一种不甘寂寞的本能。等冉闵兵败襄国,十数万大军一朝而灭,麻秋的心思也就彻底活泛起来,憋屈已久的他,可谓心中狂喜:三姓家奴,你也有今天! 再闵败归邮城,城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麻秋当时也差点按捺不住, 响应栗特康等胡人的举事,夺取邺城。也幸好枋头之乱的功败垂成,让他多了几分心眼,多等了几日。 然后,冉闵出现了,麻将军真是后怕不已。其后,刘显奉石只之命,率七万大军南下,麻将军心中大喜,机会似乎来了。 结果,没等麻秋考虑好,如何顺理成章地回归大赵,刘显居然兵败了.::::就这样,在反复的纠结丶拉扯与折磨之中,麻秋又在邺城韬光养海口个尺a每51 直到一月前,击败刘显二次南下的冉闵,率军北上就粮,趁着这个机会,麻秋再度发动其“背刺”技能,发动邮城之乱。 冉闵在外,邺城空虚,麻秋趁机聚兵民众,袭取邺宫。要知道,如今的邮城,就是一片人间地狱,里面的官民士众,都处在一种从人蜕变为禽兽的可怕进程中。 饥饿使人疯狂,而再魏政权并无一丝一毫温情的救济,即便有些粮料丶 布匹,也多屯于宫城之中。邺城内的怨气,上可冲天,下可覆地,麻秋则很凑巧地将邮城兵民的怒火给引爆丶引燃了。 麻秋起事之初,只有秘密连络的叛众,总计也不过三千人,在城中杀官丶放火作乱,但等他喊出“破宫城就粮”的口号时,整座邺城都沸腾了。 数以万计的邺城黔首,包括一些再魏官兵,都或主动丶或被动,添加其中,不到半日的时间,数方邺城兵民,开始围攻邺宫。 这些人虽然武器匮乏丶装备简陋,但人多啊,而冉闵的太子冉智,则只能偕同一些大臣,聚集禁兵,死守宫城。正常情况下,以宫城之高大坚实, 只要紧闭宫门,就绝非一干乌合之众能够攻破。 但这个时期的邺城,自上而下,从里到外,就没有一点“正常”的特征。于是,邮宫毫无意外地被攻破了,原因是一干同样绝望压抑的禁军将土也受全城疯狂的气氛所染,突然作乱,打开宫门,放乱军进宫, 当数以万计的洪水猛兽,涌入邺宫,带来的破坏力是致命的,邺城之内,最后一片“净土”,也终于被混乱丶血腥所浸染。 整座邮宫,被发疯的邺城兵民洗劫一空,成片成片的宫殿,被捣毁乃至焚烧,“地主家”的馀粮,终于被翻了出来 当然,伴随着的是一桩桩惨剧,邺宫内的嫔妃丶宫娥们,大多被沾污丶 凌虐,乃至被用作“口粮”,包括冉魏太子冉智在内的一大批冉魏臣子,被屠杀。 紧接着,红了眼的邺城乱众,开始自相残杀了,为一袋米,为一匹绢, 甚至为一个碗,都能拔刀相向。厮杀起来,六亲不认,包括麻秋在内的一干将军丶首领极力弹压,但收效甚微,根本制止不住。 最终,眼见情况不对,麻将军心生退意,占据邮城的野心直接消散,果断带领一批还能指挥的部众,裹挟着数千人,逃出邮城。 至于邺城,则交给那干发了疯的乱军,等着迎接冉闵的疯狂报复,他麻将军不伺候了! 自邺城逃出后,麻秋先率众南下安阳,稍作停顿,又继续西进,侵入汲郡丶河内,一路烧杀抢掠,而消息很快通过职关守将,传到安邑.., 第236章 苻坚之死 第236章苻坚之死 “前者,汲郡丶河内主动投附,主公纳之,今二郡告急,极待救援,我意以将军率骁骑营东出,击退麻秋,乱制暴,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在简要解释了一番河内二郡形势之后,看着邓羌,苟武肃容道。{·优?品#小?o&说)`网%] a+无#??错.?<内#}\容§$ 闻言,邓羌恍然点头,但略作思,有些为难地道:“率军出击,济难安民,自不敢推辞。只是,末将等此番东进,乃奉主公之令攻打符雄,今氏贼已破,主公那边尚无指令,若末将继续东出职关,倘主公那边再有使命” 邓羌话里隐露之意,并不难猜,他们这些人,是苟政的亲军,是中军, 按理来说,此番河东作战,只是暂时听从苟武调派。 如今,战事已终,他们只是暂驻于安邑,等侯苟政的下一步安排,不好贸然深入河东方面的军政。倒不是不尊重苟武,这中军外兵之间,长安与地方之间,总还是有所区别的:::: 对其顾虑,苟武则显得不以为意,当即摆手道:,“东进本是主公指令, 将军不必顾虑。到河内后,先击破麻秋,代表我军接收二郡,安抚士民。再之后,等侯主公命令即可,对于二郡,主公届时当有所安排!” 听苟武这么说,邓羌这才拱手道:“既然如此,末将稍后即点齐兵马出击! 苟武不忘叮瞩:“麻秋所部,虽属乌合杂众,以将军之才,骁骑将土之勇,破之不难,但其毕竟是沙场宿将,且二郡东连冀州,还望将军小心切切,不可大意!” 邓羌颔首:“诺!” 堂议结束,诸将散去,又梳理了一番军务,但苟武更显头疼了,河东的摊子,总还是让人伤神。 任群仍在旁坐看,有条不素地整理看公文,见他那一脸平静的模样,苟武不由感慨道:“若无任先生,恐怕这些公文简渎就要将我淹没了:.: 任群闻言,轻轻笑道:“河东军政虽然繁重冗杂,但总是在步步向好, 上有明公总揽大局,下有将吏忠于职事,将军只需持重守静,协调诸事,绥靖地方即可。” 即便早已熟悉任群的端重严谨,但见他这副从容,苟武依旧难免赞叹:“先生这份见识气度,我却是不如!” “将军过谦了,在下只是托庇于将军羽翼之下,假将军虎威以行事!”任群摇头道:“战场之上,刀兵相向,指挥若定,从容破敌,如饮清水,将军才是真英雄!” 苟武嗬嗬一笑,起初,他留任群只是有些介意任群此前受召时的矜持, 但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却是有些庆幸当初的决定了。_比_奇`中?文_网/ \最+新?章·节¨更`新,快? 有稳重干练的任群在身边辅助,让他少了许多军政事务的负担,同时交谈起来,还十分融洽。当然,也就是苟武亲近土人,尊重土人,换作其他人,恐怕又是一种体会了。 “将军,有一言,请恕在下多嘴!”这边,任群突然抬头看向苟武。 见他表情严肃,苟武伸手示意:“先生但讲无妨!” 任群道:“此番大战之后,我军虽获全胜,然我观军中将士,多生骄气,打骂虐待俘虏,或有报复之意,居功自傲,也可理解。 然借此自以为天下无敌,这股风气,却不可涨。符氏东来,虽气焰滔天,然其终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苟公借关河之险要,挫其锐气,耗其粮草,破之在凡掌之间。 须知英一中口1 上任群一番话落,苟武呆了下,面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沉吟几许,拱手谢道:“何止下面将士,就是我,也未尝无自得之心。若无先生此言,恐怕我也将沉浸其中而不自知。” 苟武这番态度,自然如春风拂面,任群大感舒适,儒雅的面孔间绽开笑意。脑中的思绪也不免飘飞,苟武如此,那苟氏之主苟政,想来应不会让人失望吧 “启禀将军,有主公使者自弘农来,堂外求见!”正自思吟间,忽见苟武亲兵入内禀报。 “来者何人?”苟武从思索间被惊醒,眉头一挑,问道。 “亲兵营督李俭!” “快请!”苟武直接站了起来。 李俭使命北来,舟船快马,疾行不足两日,即抵安邑。当注意到李俭那风尘仆仆的模样,苟武心下便知,事情恐怕不简单。 堂内,当李俭冷静而淡定地传达完苟政的指示,又拆阅了苟政来信之后,苟武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见其状,李俭也不罗嗦,麻利一抱拳,请道:“末将使命在身,还请将军配合行事!” 看着李俭,苟武有所恍惚,但迅速回过神来,深吸 一口气,却没有作答,面上反而露出一抹纠结。~£d咸¥?鱼?;看??书± {e首2?2发+< 注意到其表情,李俭也察觉到不对劲了,沉声道:“将军不必为难,只需把符氏相应人员交给末将,再调一队人马与末将即可! 一, 对此,苟武神色变幻几许,不由扭头,眼神投向任群,得到却是摇头的回应。终是舒出一口气,道:“雄的家眷,都在城中,单独看守,其他符氏子弟与苟丶李族人,暂时拘于俘虏营。” 言罢,苟武看向侍立于堂间的亲卫军官:“苟庆!” “在!” “李将军身负主公使命而来,你带一队亲兵,随其行动,如何行事,一切听其命令即可!”苟武轻声道。 苟庆看了看苟武,又看向李俭,而后拱手道:“诺!” 李俭完全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连歇息片刻意思都没有,当即便告辞退下了。待其离开,苟武方才苦笑道:“主公欲斩尽杀绝,却是我不曾想到的!” 对此,任群表情也显得很严肃,仔细思吟一会儿后,说道:“当仁则仁,当断则断,苟公王霸兼行,恩威并济,实明主之资!” 这话,对苟武实则也是一种劝谏。苟武闻之,叹了口气,曦嘘道:“我自然明白,只是有些可惜,雄那几个儿子。还有那李威丶雅,人才难得啊!” “正因如此,方不可宽纵大意,否则祸害之至,悔之晚矣!”任群说道,虽然他自己心里,未必如嘴上说的一般。 毕竟,苟政的做法,有些过于狠辣,几乎就是夷三族,有悖其一向的“仁德”名声。当然,若要让任群为符氏子孙说话,也是不可能的,甚至他还要劝苟武,放下此事,尤其不能逆苟政之意. 显然,从苟武的态度可知,他与符氏子孙之间,有一定的“渊源”,背后的敌事,可以说相当俗套。当初安色被句武袭破,付洛战死,付雄家春子嗣全数被俘。 作为符氏头面人物雄的家属,其妻苟夫人及其子嗣,被俘之后,自然得到特殊对待,单独关押。拘押期间,看守的士卒见荷雄的几名妻妾颇有姿色,忍不住调戏欺侮。 而苟氏之子荷法丶坚,哪里能够忍受母亲受辱,兄弟俩拼死维护,别看年纪小,靠着偷袭加之一点意外的运气,竟然将那名想要淫辱苟夫人的军官给弄死了。 然后二人,便被打得遍体鳞伤,若非顾忌苟武的命令,怕把犯人弄死了,不好交待,两兄弟当时就被打死了。而死了一名军官,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住,很快就上报辅弼将军府,并传入苟武耳中。 闻讯之后,苟武自是大怒不已,不管是欺凌妇弱,还是违反军纪,都相当触怒他,于是下令,将当天参与的几名苟军官兵,全部重责二十军杖,能否活命,全看其运。 同时,他对拼死护母的法丶坚兄弟,苟武却来了兴趣,命人给二人略施救治之后,还专门接见。这一接见,便大感惊奇。 这两兄弟,年纪皆少,作为兄长的法也不过十五六岁,但品性丶气度,皆是不凡。尤其是年方十四的坚,虽然遍体鳞伤,但双目始终清明而坚定,面对苟武,毫无畏惧,反而从容有度,一番问对,也是不卑不亢。 尤其是,当苟武问符坚:“汝父符雄亡于我手,想必深恨于我!” 坚的回答,却相当出人意料,他对苟武说,雄与苟武各为其主丶各展其谋丶各倡其志,战死沙场,谋力不及人,份属天意。 为人子,自当有复仇之心,然他还有母亲要奉养,幼弟需照料,岂能耽于仇恨。苟大战,双方死者何止十万,那些死难的将士,又有谁为他们复仇呢? 何况,雄虽然战死,苟武却命人将他的遗体保护收,这也是一份恩情,岂能有怨? 符坚这番话,可见“心胸”与“格局”,苟武甚奇之,最后是笑着命人将二兄弟送回。虽然没有其他表示,但却给符雄家眷换了一批看守,并送上一些衣食,勒令部下不许欺辱。 说起来,人当真是一种奇怪而复杂的动物,苟武亦然。在战场上,苟武中是圣伐里新 不z 安元包括他后来见到的荐融,态度却甚是宽容,乃至喜爱。 感其孝顺,赞其品性,甚至有赦放收养之意。 至于他口中李威丶雅,皆是苟雄军中之将,且关系深厚。李威乃是符雄之妻苟氏的表亲,与苟雄是颈之交,又见识与干才,符雅虽系符氏远支,能力出众,颇具德行。 此二人进入苟武的视野,只因一事,雄搏命一击,战死安邑城外,馀众大部投降。降众之中,唯有这二人,在苟武接见降将时,泣血相告,希望能够帮雄收验户体下葬。倘施恩,他们愿为苟武效力。 感 二人忠义,再加之苟武心中对雄本就有相惜之意,于是同意了他们的请求。而在后续的了解,也发现了二人的名声丶才识,虽仍拘于俘虏大营,但已有纳入魔下效力之意。 作为苟氏嫡系亲贵丶方面大员,苟武要自俘虏中挑选一些人才,引为己用,这点权力,他还是有的。而苟政突来的命令,自然打破了他的一些构想。 对此,苟武显然无法心平气和的接受,但要让他做出些什么,却也不至于,甚至,连求情的想法,在任群的阻止下,也消散了。 剩下的,也只有曦嘘与遗撼了。 当苟武为复杂心绪所影响时,李俭带着人,迅速赶到雄家眷的囚禁之所,就在与将军府一街之隔的一处宅院之中。 符氏兄弟,用自己的表现,赢得了苟武的宽容与怜悯,也挣来了一个相对改善的环境。当然,条件依旧简陋恶劣,但至少性命保住了,尤其是他们母子,避免了被肆意的欺辱的窘境。 这段时间的囚禁生涯,法丶坚兄弟,表现得十分低调丶驯服,在养伤的同时,默默照顾寡母幼弟,兄弟俩那瘦削的肩膀上,似乎已经将雄一脉乃至整个氏家族都扛起了,苟武的态度,也给了他们这项希望。 当然,在低眉顺眼,忍辱负重的背后,这两兄弟自不会真如表面那样温驯,对于家族之败丶生父之殇,岂能毫无介怀,心中岂能没有仇恨。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兄弟俩常常私谈丶密议,而所议的内容,只有一点:韬光养嗨,消其戒心,以待将来! 当李俭带人,闯入宅院之中,坚正在劈柴,柴火都是苟武安排人送来的宝贵物资。在面对苟军粗暴态度时,符坚手中紧握的砍柴刀,有种本能砍过去的冲动,但他生生忍耐住了,然后默不作声,顺从地随其赶赴庭院。 伴随看一阵妇女哭丶孩童闹的动静,雄的十几名家眷妇孺们,再一次被齐聚于前庭。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乃是苟武的亲兵,这一点符坚察觉到了,当初拜见苟武之时,他有印象。 然而,领头的军官,却让他没来由的感到恐慌,与荷法对视一眼,都注意到对方眼中的隐忧,情况似乎不对。 “人都齐了吗?”李俭问苟庆。 苟庆颌首:“符雄家眷,只剩这些人,其妻子俱在!” “谁是荷坚!”扫了眼,李俭上前,冷声道。 坚闻言,身体一绷,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头的志志,上前两步,射身一礼,一脸谦恭地拜道:“小子符坚,见过将军,不知有何指教!” 看着这个器貌“英奇”,但气质不凡的少年,李俭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似乎并不在意主公苟政为何会在意这么个普通少年,手一挥,冷声道:“杀!一个不留!” 第237章 发展!发展! 第237章发展!发展! 八月的弘农,已为一片浓郁的秋色浸染,不过受到绵延而残酷的战争影响,今秋比起往年多了一层化不开的萧瑟与凄凉。幻想姬 首发 随符氏裹挟西归的秦丶雍流民已陆续集中于此,弘农城也逐渐成为当前山西地区最大的难民集中营,足有五万馀人。 当然,这部分仅是进入弘农郡内的,在河东丶在河南(伊洛),都还有一部分,不过人数都很少罢了。 虽然素质上没法与潼关被俘的那些氏卒相比,但也不全是什么老弱病残,毕竟是经过中原这座“蛊盅”筛选过的,哪怕是妇女也多为能提刀丶可下地的健妇。 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苟军的文武将吏们方才勉强将之与潼关俘卒关系梳理清楚,得户两方馀。客观地讲,这还得感谢健,在西进之前,他花费了大量心思与力气,对所属部众及依附的流民众进行户口编制。 即便符氏的编制办法同样很粗糙,并且在战争开启后,遭到了极大破坏,但依旧为苟氏集团的战后收拾整编,提供了一个不错的基础。 否则,哪怕不算河东,要将大河以南地区将近十万人的混乱丶零散的俘卒丶流民众料理清楚,也不是区区一个月就可以的。 同时,所得之民户,都是小户,持续数月的迁徙丶流亡与战争,造成了大量人口的死亡,几乎是家家戴孝,当然,这些流民丶俘众,连生存的口粮都极度匮乏,论披麻戴孝之物料。 另一方面,巨大伤亡背后,是一大批的孤儿寡母妻,仅是粗略统计, 便有上万名妇女,这些可都是极其珍贵的资源,已经被苟政下令单独安置。 上千孤儿,将被带回长安,作为童子营的补充,至于那些女人,他们的去处也早已定下,按照惯例,作为奖励,配婚与此番大战的有功将士。 并且,苟政已然放出话来,优先配与那些伤了丶残了的将土,作为对他们的抚慰,此举,自然大获兵心。 这段时间,经过苟政不断的抽调丶安排,大批屯田吏自关中而来,开始按照苟氏集团的屯田法,对这些流民众进行编制,并且已经展开采猎丶伐木等生产活动,以获取生存物资。 仅靠苟军那微薄的救济,是没法生存下来的,苟政暂时也拿不出足够的粮物。而因为粗糙劣质的食物,简陋肮脏的环境,在秋凉之后,仍有流民众在不断死去,或因意外,或因疾病。?e?+_z&小e说[网>,¨ @¥首·发,°[ 数万流民,加之东归的弘农官民,以及随行随护苟政的文武丶将士,弘农城这边,人数端是不少,然而城内外却始终笼罩在一片低沉丶压抑的氛围中。 直到,又一批秋粮,在都督府右司马杜郁的押运下到达。与此前少量丶 多批的输送不同,这一次,杜郁足足带来五万斛粟米,极大缓解弘农地区的粮荒。 当苟政下令,专门调派一批粮食,救济分布在弘农城周边的新编屯民众,让他们饱食一顿时,那些饱受饥谨与苦难的流民众们,方有一丝从冰冷麻木中挣脱的迹象。 而此时,弘农城头,一袭青衫丶满面苍然的从事王堕,正眺望着城外四野,老脸上尽是曦嘘,似乎正在感受着正在难民营中涌动着的少许活力。 我等皆忙于公事,安生兄却于此登高望远,到这关城赏景。恐怕要责你懈迨了..” ”略带点调侃的声音响在耳边,回头看, 却是雍州刺史府户曹从事梁愣。 语气虽有调侃,但梁愣那板正的面庞间,表情却相当严肃。见是梁愣, 王堕微微放松下来,回过身,又望向北方,悠然一叹道:“这层林浸染,塬色如画,如此风景,换作平时,可难得一见。” 从城上北望,可见半山染红,远处林间水泽间,更有候鸟嬉戏竞逐,的确是赏心悦目。只可惜,梁愣却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道:“在下,却难有兄台的好兴致!” 闻言,王堕轻笑道:“梁兄在刺史府,深受郭长史看重,此番东行,又受明公信任,委以安民治政之要务,自无闲暇!” 梁愣摇摇头,沉默了下来,让人难明其意。王堕见状,笑容微敛,主动问道:“梁兄有事,不妨直说!” 对此,梁愣左右看了看,城上的守卒都离得甚远,因而压低声音, 道:“据说,河东被俘之符氏子孙丶宗族,连同苟丶李二姻亲之族,也一并被夷除了 一” 一听这话,王堕面上笑意不再,恢复了平日的深沉,警着梁愣道:“弘农灭族,河东自然难保,此事难道还值得惊奇吗?” 见王堕那一副平淡的样子,梁愣微讷,但紧跟着沉声道: “安生兄,数百条性命,你竟熟视无睹?” 王堕偏头,平静地注视看梁愣:“两军交战,死者以方计,多少秦雍土民死难,多少关西豪杰族灭,这些皆是我等眼睁睁看着的。_k?a.n?s_h`u,p¨u\.*c~o·m¨对此,我等又能做些什么呢?” 梁愣拧眉,张了张嘴,又闭上,尤豫少许,终道:“我听闻,明公在决定处置符氏子孙前,也曾向安生兄征询意见,为何不说情劝阻?” 闻问,王堕一双老眼立时闪过一道犀利,直视梁愣,冷声道:“以兄台之见识,难道不知其中风险?谁都能说情,我们这些脱离于枋头的西归土人,绝不能,嘴都不能开!” 王堕的坚决与冷静,并不是太让人意外,而梁愣也终于道出他心中真正的忧虑:“苟公仁德其表,竟也有如此狠辣之心。屠尽符氏三族,手段酷烈,我等西归士民,于心何安啊:: 一显然,梁愣并不是真的为荷氏子孙被戮而伤怀,他担心的,只是他们这些人在苟氏旗下的前途未来与家族存亡,苟政的狠辣,远超其想象。 听其感慨,王堕很是“惊奇”地打量了梁愣两眼,方道:“我却不料, 兄台竟会说出这番话来!恕我直言,兄台之虑,杞人之忧罢了!” 不待梁愣反驳,王堕便语气强横地道:“若如兄台者,皆为此感到不安,那只能说明,明公杀,杀得正确! 我等,甚至应该感谢明公之果决,不做沽名钓誉之仁义。否则,有符氏旧主在,我们这些西归士人,当何以自处?远则无义,近则见疑,岂不平添麻烦?” 王堕所言,可谓冷酷无情,梁愣闻之,也不禁然。不过,梁愣也并非无见识之人,对其言论稍做消化之后,不由叹道:,“论见识犀利,我远不如安生兄!” “西归诸君,还当加以警醒,莫做无谓之虑,更不当妄议此事!” 在王丶梁二人于城头“缅怀”氏之殇时,苟政却兴冲冲前往巡视弘农粮仓,看着紧锣密鼓地清点丶查收丶入库的军吏们,闻着空气中秋风也吹不散的新粟草木清香,苟政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有此一批秋粮输来,你可以松一口气了吧?”偏头看向苟侍,苟政笑问道。 作为军辐系统的主事人,此番军前的一切粮料供馈,包括对俘虏丶难民的救济,基本都是经苟侍双手操持。权力固然是大了,但压力也大,尤其面对苟政的各项要求时。 此番,有关中这批新粮运抵弘农,苟侍打心里是开心的,不过,面上表情却依旧紧绷着,应道:“只是缓一口气罢了!不算潼关,仅弘农,便有数万军民众,每日消耗,再加此后的迁民安置,这入库不足五万斛粮,恐怕也支撑不了多少时日!” 苟政闻言颌首,又看向随从身边的杜郁,道:“德茂,关中秋收情况如何?长安那边,可还能再调拨一批粮食?” 杜郁笑应道:“幸赖主公速定关中叛乱,使田亩稼稿未受大的破坏,今秋关中大熟,刺史府下令,各郡仍在加紧收割秋粮,再兼山间野粟,可济我关西军民。 在下出发之前,郭长史仍在加紧筹措调派,下一批秋粮,或在半月之内抵达!” “若说我军现在缺乏什么,粮食,粮食,还是粮食!”听杜郁之言,苟政大松一口气,笑吟吟地道:“看来上天,还是眷顾于孤的!” “主公举义师,诛暴乱,乃顺天应命之举,自然受上天垂青!”杜郁当即说道。 扬扬手,苟政想了想,对随侍另一侧的朱彤道:“吩咐下去,下一批粮食,不必运抵弘农,至华阴即可。另外,发文回长安,让郭长史,偕同苟顺丶郭将,做好接收新一批西归流民的屯垦准备!” 回过头,往城外方向望去,苟政悠悠道:“这么多人,不能久留于此快入冬了,仅靠救济丶采猎,如何久持?必须尽快将他们组织丶安顿起来, 投入耕作生产,如此方能自救,方是长久之道:.” 当然,苟政心中还有半句话没说,这么多人,这么多“牛马”,在他们身上的投资也不少了,必须得尽快投入生产,利用其劳力,创造价值,以期更早地获得回报。 “朱彤,立刻通知文武,稍后于郡衙大议,潼关俘虏,弘农流民,该往工非巨一小节改普康地份附道“诺!” 孤自起兵以来,常为粮草所困,受制于粮资不足,耽搁了多少事,错过了多少机会!”重重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苟政面目变得深沉而端重。 沉吟少许,砸了下拳,狠狠地说道:“此战之后,必须沉下心来,花个几年时间,好生恢复关西,发展国力。马瘦毛长,人穷志短,若无充足物力做支撑,什么宏图大业,都是空中楼阁!” 见苟政在那里发狠,朱彤等 人互视一眼,齐齐地拜道:“主公英明!” 过去的近三年间,不论是在河东,还是进据关中,苟政一直都有偃武修文丶发展生产的心,并为此进行了诸多操作。 然而,这个世界的局势是在不断变化的,苟氏集团也不是独立于外的势力,以至于,不断地遭遇挑战,不断地起兵戈,也不断地调整应有的进程。 将来,也未必就如苟政所愿那般,可以潜心发展,积蓄实力。但不论如何,苟政休养发展之心,却是越发坚定,他也不断地向下属臣僚们传达着这个意愿与理念。 仅这一点,便是顺应人心之举。 “德茂,此番大战,你于军前幕后,尽心费力操持,辛苦了!”回过神,苟政又看向杜郁,含笑道,一口赞赏的语气。 杜郁自然要表示谦虚,退后两步,提袖拱手道:“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比起主公之操劳,将土之奋勇,实微不足道!” “杜德茂真是谦怀君子!”听其言,苟政顿时哈哈一笑,冲左右道,众人也附和着。 待到笑声止住,苟政琢磨了下,说道:“前者,弓蚝丶罗文惠来报,他们已然收金墉,克虎牢,重据河南。我意以德茂为河南太守丶洛阳总管,前往洛阳,主持河南军政!”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不由侧目,且不提这个“洛阳总管”是个什么职位,但苟政这托付之意,可是相当郑重了。这几乎就是将河南之地,交给杜郁了,自苟氏集团入主关中以来,可还没有哪一个非苟姓臣属能得此方面之任。 虽然,以此时洛阳之残破,价值并不是那么重大,甚至可以随时舍弃, 但此举的意义却是显著的。至少,从苟政这里,开始真正接纳起关西士族, 甚至可以看作是苟氏与关西豪右进一步合作的标志。 杜郁的政治智慧并不低,自然能够察觉其中的意义,以及对他杜氏家族的好处,但未免显得太急切,依旧矜持地拜道:“多谢主公信任,只是郁才浅德薄,只恐姑负主公托付: 3 “过谦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苟政摆手,干脆而强势地道:“洛阳之任,就交给你杜德茂了!不过,河南诸县,自羯赵末年以来,屡遭兵瑟,如今是满目疮丶十室九空丶生民无遗,这个烂摊子,想要收拾起来,可不容易! 安民治政,发展生产,可比打仗还要难,难得多!尤其河南,居天下之中,东有充豫之扰,:南有荆襄之虑,而孤能给你提供的帮助,实则有限! , 第238章 视察河东 第238章视察河东 永和七年秋九月,在弘农地区局势趋于稳定,大量俘众丶流民开始缓慢而有计划地向关中迁置时,苟政也自泣津北渡,巡视河东。?x-q^k-s¨w?.\c^o′m′ 作为苟氏集团真正的起家之地,长期以来,苟政都只是将其作为提升实力丶进取关中的一个跳板,功利性极强,利用大于发展。 符健为了西征,对中原充豫涸泽而渔丶穷兵武,而苟政为了实现关中战略的蓝图,对河东士民也没少压榨,只是在程度轻重上有所区别罢了。 而回过头来,再去看既往三年间发生在河东的人事物语丶风云变幻,却也难免涌现出一种特殊的情绪。苟公对这片土地及其士民百姓,实则拥有看朴实的感情以及深沉的眷恋::: 重新踏上河东土地之后,第一站自是蒲坂,作为河东战场上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哪怕经过一个多月的收拾与清理,从蒲坂城到渡口,依旧残留着大量战争的痕迹,疮与破败,儿乎随处可见,在蒲坂城郊外,弱仔细搜索大概率仍能碰见一些收容遗漏的氏众户体。 不过,当初兵荒马乱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迅速肃立的秩序。不管是苟范还是陈晃,都是苟氏集团中有安政致治能力的文武,在他们的调度下,蒲坂之战的俘虏们,大部分也已西渡大河,至冯翊郡内就粮,等待下一步的分流安置。 最引人注意的变化,大抵就是蒲坂渡口了,在战争结束之后,几乎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其转运及贸易功能。除了苟军的粮辐转运以及军民丶俘虏转移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关西商贾,齐聚于这个秦普要冲。 战争极大地压制了关中的贸易,局势梢一稳定,那些被抑制的须求立刻便爆发出来了。来自关中的商贾们,带来了大量有价值的商品,尤其是粮食丶布匹等,而从事最多的,大抵是为苟军将士服务。 不管如何,作为胜利者,军队手中掌握的资源,都是相当可观的。当然,除了物物交换,以及一些“生理须求”上的服务,最吸引关西行商的, 大抵是蒲坂盐市的迅速重开。 山西地区大小盐池并不算少,但到自前为止,在整个山西地区,能够长期且稳定供应食盐,且品质相对良好的,只有解池。 而从八月初开始,随着解池的重新垦梁浇晒,新产出的食盐又开始源源不断向关中输送了,蒲坂渡便是最重要的转运枢钮。 解盐明明是咸的丶苦的,但苟政视察蒲坂榨场,看看那些进进出出受到关西行商追捧的食盐贸易景象,却倍觉甘甜。±o?白]马??书%¨院_;t \&?已?发?)?布>最?新`章·(节| 到了蒲坂,抚慰将士,乃应有之义,尤其是死守蒲坂的苟旦部。这一仗他们打得艰苦卓绝,牺牲很大,战前七千卒,到战后还能正常行动的,也只剩下不足两千了。 事实上,哪怕蒲坂城失守,对苟军而言,都不算是什么致命的问题,他们还有大河防线可以仰仗。死守蒲坂最大的价值,就是让氏军始终无法全力冲击苟军的河防,让苟军的防御始终留有馀力。 同时,若无蒲坂城一场攻防血战,河东氏军的兵力丶士气丶粮辐,绝不会消耗得那般严重。可以说,苟旦等人在蒲坂的坚守,为苟军后续击破氏军创造了极其有利的条件。 作为蒲坂坚守的功臣,以苟旦丶赵思为首的守军将校,得到了苟政的亲自接见,亲切问候。为此,苟政还特地在蒲坂城外的校场中,举行了一场简单的阅兵仪式,盛赞蒲坂将士之英勇无畏,肯定其功勋战绩,当然还有土地丶财货以及包括女人在内的搞赏许诺:: 苟政对苟旦向来是不太欢喜的,有其桀骜不驯,也有他屡次挟大兄苟胜之恩冒犯自己的原因。不过,还是那个理由,在这种关键时刻,在需要卖命搏杀的时候,他豁出命去了,那不论在苟氏家族还是在关中集团,都会有其一席之地。 前提是,别象已经被正法的苟起那般,肆无忌惮,全无法纪纲常。在蒲坂,苟旦第一次得到了苟政的夸奖与认可,胜利的光环下,这主臣二人也第一次相处这般融洽。 至于赵思,这个当初与李俭一起从南阳千里投奔的义军旧将,他不象李俭那样幸运,与苟政之间有一定基础的交情。 同时,当年在雍城时与丁良之间的“鞭”恩怨,也是他心中隐忧。因此,自投入苟政魔下以来,赵思小心而持重,努力而奋进。 借着“义军旧将”的资历,赵思还是获得了不少机会的,从县大战, 到关中剿匪,从镇守河津,再到死守蒲坂,赵思始终兢业业。 而经过蒲坂攻防这样的血战之后,他才算真正融入到苟氏集团中来,这是血与火的考验,再没有比这更具说服力的了。 像赵思这样的 将佐丶臣僚,放眼苟氏集团与关中,实则还有很多。而无疑的是,每一个经受住考验,并活下来的将臣,都将在今后获得足够的好处与回报,赵思只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结束对蒲坂视察后,苟政的下一站,直接选择了往盐池一行。作为苟氏治下,除粮丶绢之外,最有力的硬通货,对其生产发展,苟政始终密切关注着。&秒=章d节)小?¨)说x>网¢ 3~-更@++新x最.t全÷?? 进入秋高时节,随着日照时间减少,气温逐渐下降,盐池的采捞与浇晒也已经进入季节的尾期了,因此,苟政抵达盐池时,只有少数盐民丶盐工仍在盐池丶盐田里采捞,争取着最后一批解盐的生产。 千年以降,解池的制盐,都以集工采捞为主,“食盐都是盐池内天然形成的结晶,对盐的制成过程,人为干预很少。这种办法,一直延续至今,依旧是解盐生产的主要方法。 不过,这种办法效率低,产量也低,等苟政入主河东,接收盐池后,感其效率低下,于是提出了“垦睦浇晒法”,命人在盐池周边,垦地为,沃水浇晒,人为干预丶加速食盐的形成。 由于时间与经验的不足,这套办法还没完全推广开,不过在去年的尝试之中,其效率与产量比起原始的下池采捞,有着明显的提升。 河东战事结束后,苟材带人重返盐池,投入生产,便开始正式大规模地垦浇晒制盐。因此,苟政抵达盐池后,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察看盐田情况。 解池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有如一颗湛蓝的明珠,放眼望去,看着那些沿卤滩展开睦田,虽不规整,但在阳光映射下,散发着一股异样的美,这些都是财富之源::: “已经开垦出多少盐田?”苟政扭头,面带笑意地问盐官苟材道。 苟材身材普通,一张脸被晒得黑,显是长期处在一线的职吏。虽然与苟氏兄弟没有血缘关系,但就冲其姓苟,便足够得到信任与重用。 见苟政心情不错,苟材也颇为振奋,躬敬地应道:“票主公,到自前为止,属下已命人开辟出六百多方盐田,其中投入浇晒制盐的,有四百馀处。 眼下秋日渐凉,新垦土,需到明年方可投入使用。” “食盐制成,同样需要看天时啊!”闻言,苟政颌首,望着零星散布于盐池周边的盐工们,微微感慨道:“这每处盐田,可制多少成盐?” 苟材道:“每方盐田,大小不一,产量也不同,不过,就此前所计,最小的一块盐田,每一轮取卤丶浇晒,都可得成盐三百馀斤。” “每一轮制盐过程,需要多少时日?”苟政问道。 “入秋之后,需要十天至半月,依前两年试验,若在夏季,只需五到七日,便可成盐,若在盛夏,三四日即可:::::”苟材说着,不由露出些许感慨:“只可惜,今年氏贼来袭,属下奉命率盐民西撤,错过了最好的制盐时节!” “今年产盐,数目多少?”听其言,苟政心中默默估算了下,抬眼问道。 苟材:“禀主公,到目前为止,加之直接下盐滩采捞之盐,总计得盐约三十万斤:: , 注意到苟政那燮起的眉头,苟材又赶忙表示道:“不过,主公放心,待到明年,属下保证,必然数倍之!” 对其自信,苟政却不怀疑,这是可以做推算的。略作思,苟政抬手指向远处那些看起来有些箫条的盐滩丶盐田,问道:,“今年制盐节期将过,对于盐工丶盐民,你是如何安排的?” 苟材道:“留了千人,在田滩上继续采捞馀盐,剩下的人,除了装运成盐之外,都被派往垦,以及开地,准备种麦. “眼下共有盐民多少人?”苟政又问。 苟材:“初归之时,计有盐户三千,一万三千馀口。后辅弼将军调派八千馀俘虏壮丁过来,眼下共两万馀盐民。” l 面对苟政的诸多问询,苟材的回答不说有多得体,但至少中规中矩,充分展现着他对解盐生产丶管理事务上的熟悉,这一点,相当难得,也获得了苟政的认可。 “很好!”苟政亲切地拍了拍苟材肩膀,郑重道:,“这河东盐务,孤可就全部交给你了,当再接再厉!” “就依你此前的条陈构制,正式设立河东盐监,配备僚属丶兵卒,以苟材为盐监从事,全权处置解盐采制丶储运及盐民管理诸事宜!”扭头看向苟侍,苟政正色道。 听此令,苟材还在愣神,苟侍见了,恨不得端这个老部下一脚,瞪看眼提醒道:“主公委以重任,还不谢恩?” 苟材这才反应过来,拜谢道:“多谢主公,属下必竭尽所能,多多制盐!” “再带孤去盐民居处看看!”勉励一番,苟政又道。 对此,苟材略感为难,低声道:丶“主公,盐民所居,多腌混乱,环境甚是简陋,不宜贵人亲临,恐污了主公鞋履: 一听这话,苟政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悦道:“尸山血海孤都闯出来了,还怕什么脏乱污秽?何况,在孤治下,难道还有孤不可去之处?” 苟材还想劝,一旁的苟侍见了,赶忙使眼色,语气都显得恶狠狠的:“还不带路!” “诺!”苟材无奈,不敢再多语,只能头前引路。 两万多盐民,(一共被分为五个部分,五处聚居地,苟材领苟政去的,是建设最早丶人数最多丶情况也最良好的一处营地。 当然,这个“良好”也只是相对而言的,由竹未茅草搭建的棚寮屋舍, 呈不规则的聚集状态,盐民们平日里就居住在里边,很难说可否遮风避雨。 周遭一圈,倒设有栅栏,不知是为了抵抗猛兽侵袭,还是为了约束民户,另有些兵丁在定时巡逻。两条明显的土路贯穿营寨,那是供给车马行走的干道,至于那些狭窄丶拥挤的棚寮缝隙,则是供给民户们出行所用。 简陋,大抵是对这片营地最好的描述了,而未踏入营区,空气中弥漫着的臭气,便已迫不及待地扑面而来:: 整片营地,唯一看得过去的,大概是设立在营地中央的一片“功能区”了,几座大仓,是最显眼的建筑,戒备森严,平日采制之盐,都是运往此处入库。 显然,盐滩丶盐田那边的美丽风景背后,有着数不尽的盐户盐民的血泪怀着一种难以言明又或者说不便言明的心情,苟政还是在僚臣们的陪同下,进入营地,深入到盐户们日常所居的棚寮之中,视察其居处,关怀其生活。 只不过,他全程沉默,也没有找盐民们亲切交谈的举动,壮劳力们大都在外劳作,留守营中的,除了一些妇女,便是儿童。 更重要的,苟政可以给他的幕僚丶将军们画大饼,但对这些普通丶卑贱的底层黔首,有些话却是没那么容易说出口的。 毕竟,苟政心里格外清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盐民们,都将过着这样简陋丶艰苦丶劳累乃至没有什么希望的生活。 一切,为了盐,为了苟氏集团的财源,为了苟氏政权的崛起 : 当然,只要肯听话,肯卖力,他们至少能活着,至少不用随时担惊受怕,至少不会成为“野兽”们的口粮。 “此处条件的确艰苦,盐民制盐不易,有馀力时,还当组织人力,对营地进行改造建设,力所能及地改善盐民们的生活!”并没有多待,离开之时,苟政郑重地向苟材交待道。 大抵也知晓落实的难处,毕竟他只是动动嘴,因此当看苟材的面,苟政又向苟侍交待道:“你再想办法,筹措一批物资及工具,支持盐场建设!能帮一分,是一分!” “诺!” “谢主公!” 第239章 重返安邑 第239章重返安邑 “末将苟武,携河东文武,拜见主公!” “拜见主公!” 秋日朗照下,一场庄重而肃穆的迎接仪式在安邑城南展开,当苟政下得车驾,见到的便是一众恭拜的身影。??兰#兰??文?±/学? ±±更¨?=新′最¨(快![| 不需搜寻,苟武那挺拔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快步上前,探出双手用力地将之扶起,嘴上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德长,快快免礼!” 抬眼看向其他文武,皆在毕恭毕敬,苟政又挥挥手,温和笑道:“诸位免礼!” “谢主公!”众人皆面带附从的笑意,齐声应道。 “诸位辛苦了,多时不见,孤甚是想念啊!”苟政嗬嗬笑道,面上的笑容比头顶的秋日还要温暖。 “多谢主公惦念!”苟武带头表示道。 环视一圈,看着迎接众人,不算充当仪仗的甲士,都能将安邑城门挡得严严实实。除苟武之外,尚有王卓丶郑权丶柳丶张拱丶任群丶刘异等,可以说此时在安邑排得上号的官员将更都在此了。 面对这些或熟悉丶或陌生的面孔,苟政心中也不免感慨,的确是不一样了,如今的苟氏集团,仅一个安邑城,便能汇聚如此多人才。)^o搜uu搜-?小?说,·*网(, ·?免?~¥费?¥2阅??¨读321 势力之发展,人心之向背,可见一斑。在一众下属文武后边,还有一些形形色色的人物,正翘首以盼,似乎希望能够让苟政注意到,那是河东本地的一些豪强。 当初苟政在河东待了近一年,都不见他们如此殷勤,而今,离开近两年后第一次重返,闻讯之后,便蜂拥而来,个中的差别变化,实在悬殊,也相当真实。 扫视一圈,苟政的目光直接越过王卓丶郑权丶柳这些熟人,落在郑权身侧的张珙身上:“建义将军张珙!” “末将张珙,参见主公!”闻声,张珙赶忙出列拜道。 看着张珙,苟政笑吟吟道:“德长丶文明二将军,可是屡次向孤举荐, 说你用兵得法,有大将之风。 万东将军之殇,孤至今倍感伤怀,悼其早逝,哀其不幸。你曾为是万东将军魔下第一将,孤以你为建义将军,重建陷阵营,便是希望你能继万东将军重义守诺之德,常怀敢战之心,不忘陷阵之志,以慰万东将军在天之灵” 苟政一番话,说得张珙心潮澎湃,倒不是真的有多么强烈的感染力,只不过其言语间表现出的肯定与勉励之意,对张珙来说尤其重要。\x·q?i+s,h¢e*n¢.?c_o′m¢ 这毕竟是整个势力集团的首领,不管是张珙过去的老大孙方东,还是现在的老大苟武,在苟政面前都只是一个小弟。 而关中集团,在苟政的带领下,屡次击败内外敌对,摆平各路豪强,已然是如日中天,苟政本身的权威也日益壮大与巩固,其一言一行,一个表态,对下属们的影响力,也自然越来越强。 与旧主孙万东不同,张珙既无力也无意保持自主性,作为游离在苟氏集团边缘的外围势力,因此,来自苟政的认可与接纳,对以张珙为首的原孙部将士,意义便十分重大了。 此时,迎着苟政那亲切而平和的目光,张珙有些激动地应道:“主公恩重,末将铭感五内,必定牢记教悔,不负期望! 苟政微微颌首,又瞧向站在张珙身边的刘异,过去苟政对此人的印象并不是太深刻,毕竟苟氏魔下类似的豪杰之士并不少,当初予以厚待,也只是看在苟武的面上。 不过,通过此次在河东战场上的出色表现,刘异成功刷新了苟政对他的认识,看他那一脸欣赏的表情便知道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说的就是刘将军!”苟政冲刘异赞叹道:“德长常夸你治军严禁,忠实可靠,吴山一役,则更显勇烈果锐,是我部难得的英才啊!” 赞扬的话像不要钱一般洒向刘异,说的刘异心花怒放,面上则一脸坚定地表示:“我等飘零江湖,有如孤魂野鬼,幸赖主公收容,予以凄息之地, 末将怎能不誓死报答。氏贼来袭,是欲夺我等生路,自然要与之拼命!” 闻之,苟政哈哈一笑,再看向一旁始终一副淡定模样的任群,轻笑道:“这位便是任先生吧!” “不才任群,拜见明公!”任群悠然一拜。 苟政打量了任群两眼,轻笑道:“孤对先生可是闻名已久,薛威明早有言,西河任群,端谨仔细,有佐时之才,可托重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恨未能早见先生!” “明公谬赞,在下愧不敢当!”任群回应道。 苟武则趁机附和道:八“任 先生确是贤能有德之才,入幕以来,对我也颇多有神益—” 不管是张珙丶刘异还是任群,眼下都算是苟武的部属,苟政如此当众夸奖,变着花样地夸奖,对苟武来说,也是脸上有光。 而苟政如此,着重突出,显然也有看苟武面子的意思,否则这三人还不至于得到苟政如此重视。 作为对比,亲近心腹如郑权,苟政也只是去了个眼神,简单地说了句:“干得不错!” 当然,就苟政与郑权之间的关系,也无需更多且刻意的安抚。 “劳诸位辛苦,热情相迎,孤在此表示感谢!”简单寒喧过后,苟政提上一口气,郑重向一干文武道。 “主公归来,我等身为臣属,自当拜迎,这也是河东士民对主公的忠诚亲近之心!”苟武代表众人,表示道。 闻言,苟政抬眼,望向嘉立于眼前的安邑城,从关楼到城门,都是那般熟悉,面目之间不由露出一抹恍惚,嘴里喃喃道:“安邑,快两年了,终于回来了!” 见状,苟武说道:丶“将军府一切布置,仍如主公当初在时那般,府中也已备好酒宴,为主公接风洗尘” “那便入城叙话吧!”苟政回过神,摆手示意道。 进城,苟政可就没乘车驾了,而是选择骑马,并让苟武并通行。入城期间,苟政尤疑几许,还是低着声音,以一种平和的语气对其交待道: “今日河东文武盛情相迎,孤很感动,也体谅你们一番心意。不过,眼下大战方休,府库空虚,生民艰难,自官及民,务求省俭,不可铺张。 以后类似今日这样的接待仪式,要尽量避免,不要惊扰了黎民百姓,河东士民不易啊—” 第240章 画饼成瘾,偃武修文 第240章画饼成瘾,偃武修文 入城,弦歌酒宴,与河东文武亲切叙话,是必不可免的。′精+武¨暁!说′徃/ ?首!发·这也算是苟政对河东文武将士的一次搞劳,宴上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苟政发表讲话,高度肯定且赞扬众人忠诚坚韧及保卫河东之功。 如果仅仅停留于口惠,还不至于让人热情拥戴,真正勾人心弦的,还得是苟政的酬报允诺,直白点讲,就是提出对此战有功将臣的封官进爵。 只不过这个承诺没法立刻实现,长安那边总结叙功也需要一定时间以及过程,众人能够也必须理解。 此次大战毕竟迁延日久,波及广泛,关河内外,御寇平叛,仅参战之苟军诸部将士便有近八万人众,前后大小十几仗。 而要把每仗的功劳整理清楚,并给众将士功勋做一个妥善的评定,还涉及到战死丶伤残之抚恤,要把这一系列事情理顺,绝不是简单的。 记住首发网站域名? 当然,再是麻烦,也总有解决的一日,而苟氏政权实则还处于草创阶段,一切都显得原始而简陋,根本无法做到预想中的那般精细。 很多说辞,说安抚也好,说塘塞也罢,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重点在于,从起事以来,苟政对魔下将士部众的允诺已然不少了,大饼是画了一张又一张,然而兑现了的,实在不多。 原因多种,内事不宁,外扰不断,连年战争,形势长泪等等,苟政有充足的借口,将苟氏集团的大部分资源用在生存与开拓的事业上,而不引起大的内部动荡。 苟政现在就是一个创业初期的老板,带领的初创企业虽然处在高速发展的道路上,但苦于发展资金丶资源不足,在没法引来外部融资的情况下,只能想方设法,从内部挖潜。 只能让下属们丶股东们,忍一忍丶紧一紧,一切以发展势力优先。在这个过程中,苟政只能不断画饼安抚,允诺一个“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未来。 然而,创业初期,条件艰难,资源不足,大伙当然能够忍耐坚持,看着苟氏集团那昂扬向上的发展态势,也可以不虑其他,一心跟看苟政壮大实力。 但今时今日,苟氏集团的盘子已经足够大了,其掌握的各项资源,实际上也已相当丰富,又闯过“氏”这道难关,实力攀上一个新的台阶,势力发展更呈现一种可以期待的崭新局面。 这种局面下,再让部属们继续忍着,不“分红”,那也是不讲道理的, 也很难服人心。 将近三年下来,细数苟政向魔下文武将士们做出的赏功承诺,尤其是军队,有时连苟政自己都觉汗颜,甚至有脊背生寒之感。¤微¨?趣|`小<=1说?网3] &首?[£发e3? 人无信则不立,而况君主乎?虽说债多了不愁,但有些债是不能无限期地拖欠的,尤其是对掌握着暴力权力的群体,他们的忍耐也是有些限度的。 因此,苟氏集团一路走到现在,实力膨胀了不止十倍,但伴随着发展的矛盾也与日俱增。来自外部的挑战,暂时被苟政摆平了,可以预见,接下来关中苟氏集团将迎来一个难得发展空窗期。 与此同时,内部矛盾也需要得到更进一步的缓解与调整,当初的承诺, 必须得给一个说法了。以苟氏集团目前的状态,在发展上所需的各项资源几乎是无穷的,但魔下文武们显然不可能永远勒紧裤腰带,为苟氏政权的壮大贡献养分。 他们需要名爵丶土地丶财富,他们也要享受苟氏集团发展带来的各项福利,能否满足部属们的须求,关乎内部是否安宁,也关乎着苟氏政权的巩固与安全。 苟政需要做的,便是找到这两者之间的平衡,这很考验手腕,考验苟政综合统筹能力,也恰恰是他谨慎的地方。 如果只是简简单单一个搞赏问题,那也就罢了,官职丶军职丶爵位丶权力丶土地丶财产丶女人,苟政就是再拮据,也能拿出来一部分,不说满足所有须求,让大部分人满意还是绰绰有馀的。 关键在于,苟政的格局与设想很宏大,他想要做到的,是趁机确立一些根本的丶长远的政策与制度。不论是官职,抑或土地,其组织管理,其生产经营,都与一个政权的根本息息相关。 苟政要给功臣授田的消息,已经传了一年多了,这甚至是得到苟政亲口确认的,为何迟迟不出台,除了时局破坏,就是因为还没有拿出一个明确的丶相对完善的丶具备可行性的土地制度,还要考虑关中各种现状 国家事务,政权组织,其背后涉及到的东西是相当复杂的,哪怕对只是初具雏形的“苟氏政权”来说。 但不管如何,对内部进行一次全面而彻底的梳理,将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关中苟氏集团发展的重中之重。而制 度建设将是根本与关键,这也决定着苟氏政权将以何种形态出现在世人面前。 当夜夜宴结束之后,苟政方才叫上苟武,备点小酒小菜,主臣兄弟俩, 在将军府后园石亭间,开始新一轮的叙谈。不似宴堂间的人多眼杂,这种私密性更好的亲近交流,很多事情方能直陈利害。 在听苟武亲口汇报了河东战场及这一个半月以来河东的军政状况后,苟政思吟几许,微的面庞间尽是笑意,语气认真而振奋: “德长,不瞒你说,你镇守河东这一年半的表现,大出我意料。芯捖夲鉮栈 首发我在长安,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能力保河东不失,你功莫大焉!” 闻问,苟武立刻表示道:“皆是将士用命,再兼主公筹略得当,关中全力支持,否则,十个苟武,也难保河东!” 大概是这一天客套话说多了,也听多了,见苟武还在自己面前故作谦虚,苟政眉头了下,直接道:“德长,在我面前,实不必过分谦虚,你我兄弟,非外人可比,在这世间,除二兄之外,就属你最值得信任,可托付大事 ”” 苟政说这番话时,面目间竟露出一抹迷离,显是动情极了,苟武观之眼神中也涌现些许波澜,颇有感触地应道:“多谢主公信任!” 看着苟武,苟政吸了口气,似在平复心情,缓了缓,方沉沉说道:“德长,河东眼下的状况,我已基本心中有数,然接下来河东如何发展,你有什么看法?” 闻此问,苟武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抬眼观察了下苟政的表情,然而并不能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苟政只是一副咨询倾听的模样。 在其目光下,苟武稍作琢磨,而后说道:“太守王卓丶长史柳丶参军任群等,以河东残破,生民困苦,力主偃武修文,休养生息,恢复民生,积蓄钱粮; 不过,部属将佐们,却认为养息一段时间后,当寻机举兵北上,尽早攻破张平,收取并州,得太原之土地财货丶士民钱粮的同时,也消除张平这个屡次南袭启畔的祸害: “” “这都是河东文武的意见,你作何想法?”苟政面露思索,又盯着苟武。 对此,苟武略作沉吟,沉稳地应道:“若依我本意,自当提兵北上,全取并州。并州居天下之脊,若得之,主公便可兼据秦丶晋形胜险要,假以时日,整个山西之地,都将为主公所有,届时偌大天下亦可争取。 然而,我也清楚,以眼下内外东西之局势,纵然有心,也无力北上。此一役虽获全胜,尽俘氏众,然关中损耗严重,亟需休养恢复,不宜大动干戈。 若无关中支持,单凭河东之力,难取并州;若关中不安,纵取并州,也难守之。据关中,可成王霸之基,取并州,则可窥伺天下。 然关中为本,不可动摇,否则便是舍本逐末:, ” 苟政听得很认真,点头不已,苟武见状,则继续道:“我也认为,王卓丶任群等人的见解,是正确的。不过,自去年春开始,并州军屡次南下, 可直接威胁河东腹地,皆因平阳陷于其手,河东失了屏障。 我军虽兴修玉璧要塞,以扼汾水下游,但一城岂能拒数百里汾河?只要平阳在敌手,则必难杜绝并州之扰,这是血的教训! 因此,为使河东安全恢复,保河东士民有序养息,至少也应重取平阳, 将我军防线推至汾水以北。眼下,苏国已然尽据汾东,平阳汾西之地,只馀诸葛骤苦苦支撑,而张平则北扰于代,东忧于燕,一时之间,难以全力支持,只需再遣一师北渡,诸葛骧必退,平阳亦可复” 仔细地听着苟武的见解,苟政突然哈哈笑了两声,道:“欲取平阳,何需如此大费周折?” 闻言,苟武讶然,拱手道:“敢请主公见教!” 苟政轻笑道:”“论军谋武略,我或许不如德长,然如论对张平之了解, 德长却不如我!别看眼下平阳两军尚在角力,但以张平之反复,他必然再度遣使通好,解除误会,没准,他的使者已经在南来的路上:.: 感受到苟政言语间那淡淡的讥讽之意,苟武也有些惊奇地说道:“张平此贼,竟厚颜至此?” “张平此疗,深受羯胡影响,信义于此等人而言,可谓分文不值!”苟政淡淡道:“若张平遣使求和,只需让其把平阳拱手让出即可,想来,他也是会同意的!” 对苟政的判断,苟武仍有些不敢相信,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感慨着道:“只当拭目以待!” 苟政嘴角一翘,又悠然道:“张平首鼠两端,绝不可信,就是拿回平阳,也难免其侵扰。因此,这个麻烦,只有将之消灭了,才能 彻底解决。 然如你所言,眼下如起大兵讨伐并州,实力不从心,是舍本逐末之举, 断不可为。从来都是张平给我们找麻烦,也该我们给并州找找嗨气了。 我已遣使,北上代国,连络拓跋什翼,此前拓跋鲜卑南袭,牵制了并州大批力量,却也事实上帮助了我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 听苟政这么说,苟武面露恍然,感慨道:“此所谓远交近攻,据闻,张平本与燕国交恶,若有拓跋鲜卑牵制,河东可安矣!” 对此,苟政沉默了少许,怅然道:“也只是得一时之安罢了!” “难道主公认为,张平仍有馀力南下?”苟武不免意外。 苟政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沉沉道来:“以张平之才,并州军就是全力南下,也不足为惮。能在太原坚持多久.· 听苟政这么说,苟武眉头紧燮,思吟少许,面露惊色:“主公所指,是代国,还是燕国?” “当然是燕国!”苟政不假思索,忌惮之意溢于言表:“燕军已然大举南下,河北局势日益明朗,而一旦慕容鲜卑平定冉闵,举兵西进,是必然之事。 并州形胜之地,于我军之进取山东之跳板,于幽冀则是肘腋威胁之祸患,以慕容伪丶慕容恪之瑞智,岂能放任并州独立于山西? 而燕军西进,区区张平,岂能敌之?” “德长,我们与燕军对上的日子不远了,留给我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也并不算多..”说到这儿,苟政微仰面,以一种怅然的语调说道。 苟武坐镇河东,对河北的形势,当然也是有所关注的,他当然也不会小瞧燕国的威胁,但苟政“悲观”至此,仍是没想到的。 思索几许后,看着面露忧虑,实则淡定在座的苟政,舒出一口气,笑道:“主公既有此预见,当有应对之策才是!” 闻问,苟政也笑了笑,道:“无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眼下, 于我军而言,什么都比不过发展生产丶积赞钱粮丶提升实力,这才是根本之道!” “主公英明!”对此,苟武真诚地拜道。 端起酒壶,给苟武斟了一爵酒,苟政语气平和地说道:“德长,何止是河东,就是整个雍秦,凡我治下,接下来都将严格奉行养息政策,一切以屯田养民为先,如非万不得已,绝不轻启战端。 因此,河东哪怕地处对敌前沿,也要尽量偃弃武功,休兵止戈::::: ? ‘末将明白!”苟武正色道。 看着他,苟政又条地幽幽然道:“接下来,河东安危大体是无虞的,河东军事,当以防御为主,德长是将帅之才,留在河东,只怕无用武之地,是屈才了。 因此,我有意将你调入长安,协助我处置军务,接下来,我军将进行更深一轮的军事编制与变革,正需你这样的功勋将帅,予以推动!” 苟政言罢,便盯着苟武,注意其反应。而对苟政突如其来的提议,苟武显然没有准备,愣了半响,方以一种谨慎的语气道:“多谢主公信重,只恐德行浅薄,不堪大任::: , 第241章 奉调入长安 第241章奉调入长安 “德长!”苟政态度依旧温和,但眼神丶语气都透着股严肃,注视着苟武,道:“客套话,实不必多言!入调长安之事,我也只是征询你的意见你若无意,我也不勉强,河东战略之所,形势紧要,有你在,我也放心! 1 苟政这么说,苟武眉头皱得更深了,尤疑少许,答道:“主公,自西归以来,我一直镇守河东,关中丶长安事务于我而言,实在陌生,只恐力不能及,德不配位。微趣暁说 追最新璋結 且关西军务,事涉苟氏根本,窃以为,当由主公亲署,至少也应由仲威协理,怎么都轮不到我—” “这也能成问题?”听其陈情,苟政一副惊的样子,挑眉道:“去岁西征关中之时,留你守河东,同样是初来乍到,而今之长安,比当初之安邑,状况好了何止一倍? 我自当亲掌军务,然关中上下诸事繁杂,总有分身乏术之时,那便需要你这样的股肱栋梁,予以辅助。至于二兄,秦州尚未宁定,且三面环敌,他不可轻离。 有我在后面支持你,你何来这些莫名的顾虑?” 情绪一上来,苟政有些生气,苟武感之,徨恐倒不至于,只是苦笑着表示道:“主公,我自认还是更适合带兵。” 听苟武这略显牵强的理由,苟政双目一瞪,道:“我有说到了长安,就不让你带兵了?” 苟武微愣,见其反应,苟政悠悠道:“回长安之后,你先入长安大营, 负责长安诸军的整编事宜。此番大战,各军将士死伤颇多,我有意趁此机会,对诸军再进行一次精简缩编,保留精锐,裁汰老弱。接下来治军,当以优化装备丶提升战力丶肃立纪律丶增强凝聚为治军之要。 所俘之氏众及西归流民,其中亦多悍勇之士,我有意精选万人,充实各军,然得人易,收心难,还需仔细甄别丶安抚 旁的不说,仅这一增一减之间,牵涉到诸多军务政情,岂是我一人所能兼顾全面? 更何况即将展开之将士抚恤丶功劳叙定丶军功授田等等诸事,哪一项不关乎兵心士气丶幢队稳定,哪一项不需弹精竭虑丶穷思竭力? 如此要务,我又岂能委托他人?” 当苟政说出这样一番话后,苟武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惭愧之色,深吸一口气,拜道:“主公信重至此,我别无他话,愿意奉调长安!” 见状,苟政面上也终于露出笑容,又给他斟了一爵酒,道:“欲谋王霸之业,需要海纳百川,广揽豪杰,兼容并蓄,然我始终明白,不论打天下, 还是守天下,最值得依靠的,还得是我苟氏族部。_l!o*v!e*y!u?e¨d?u.._n!e.t¨ 苟氏根基浅薄,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也比不得慕容鲜卑,甚至比不得氏。平心而论,此番能够击破氏,根本原因还在于我们提前攻取关中, 抢占先机,得据关河形胜,以绝氏众。 否则,苟大战,胜败犹未可知,毕竟,符氏的家族底蕴丶人才储备, 实非我们所能比,这还是符氏经受枋头重挫后的结果 我说这些,非为长他人志气,更非要抹杀将士浴血奋战之功,只是想提醒你我,苟氏的底蕴还很浅薄,苟氏不足还有很多。 要坐稳关中,成不世功业,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还会遭遇更多挑战, 经受更大苦痛,你我兄弟,还需协力同心,共度时艰。 你是我族中难得的英才,可谓中流砥柱,有些事情,该你站出来鼎力扛旗,便要当仁不让,不要有其他无谓的疑虑与担忧。 为了苟氏大业,为了家族复兴,为了门光耀,我不敢有片刻懈迨,二兄牺牲颇多,大兄甚至永远倒在了穀水之畔... 苟政这番话,若是仔细地剖析,背后函义颇多,似乎总能找到一些映射的人或事。 当然,对苟武这样的兄弟丶族部来说,杀伤力也是相当强的。在苟政那略带伤感的目光下,只见苟武,满面动容,将爵中酒一饮而尽,起身长拜道:“一切悉听主公安排,末将唯此一志,全力辅弼!” “我为何封你为辅弼将军,期望正在此啊!”苟政见状,也赶忙起身, 用双手将他托起,慨叹道:“德长,你在河东,自可固若金汤,然河东虽重,终属弹丸之地,你当为我三军主帅,岂能困于一隅,当站在更高的舞台,展你风采,长安便是!” “多谢主公!”苟武再拜。 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终使苟武心甘情愿,奉调长安。然而,苟政此举的背后,是否如其所言那般真诚,恐怕是存疑的。 苟政什么时候生出 把苟武调离河东的心思,大抵就是李俭携坚首级南归弘农复命,将任务执行过程中的“小插曲”如实汇报过后。 其中或许还受到一点朱彤关于河东军政评述的影响,当然,可以肯定的是,苟政调苟武,还是好心占多,其主要意愿还是委其重任,使其在更高的位置丶更大的舞台施展才华。 苟氏家族,烧了高香,才出现这样一名文武兼备的统帅级人物,苟政可得嗬护着丶关心着。*k~a¢n^s_h^u^j`u~n·.?c^c\而从一种功利的角度来看,对苟政来说,苟武比之二兄苟雄更值得信任与托付:::: 待到被苟政挑起的心绪逐渐平复,二苟重新落座,苟武主动道:“主公,河东多我部属,我调入长安后,他们当如何安排?” 对此,略作思,苟政道:“苏国镇襄陵,张珙驻玉璧,刘异擢为宣德将军,归德营与你一道调入长安,进行重新整编。至于其他将土,待长安叙功完毕,该有的功赏,将逐一落实,届时有你在长安盯着,还怕委屈了河东将士吗?” “末将并非此意!”听苟政这么说,苟武有些不好意思道。 “身为主将,自当为部属谋算,否则将士如何愿效死力?此为人之常情,无需讳谈!”苟政这么表示道。 微微松了口气,苟武又问道:“不知安邑这边,主公欲以哪位将军主持大局?” 警了他一眼,苟政直接道:“振武将军陈晃! 听是陈晃,苟武形容舒展开来,去年苟政西征之时,给苟武所留将领中,陈晃是地位最高的,在苟武却张拒的过程中,鼎力相助。 比起其他人,苟武更熟悉,更认可,也更易接受。因而,苟武拱手附和道:“陈文明将军,忠诚持重,坚忍善守,以其镇安邑,主公可无忧!” 闻之,苟政笑了笑,又问起一事:“河内丶汲郡那边,眼下是什么状况,邓羌军进展如何?” 苟武道:“邓将军已率骁骑营进入河内,前日收到汇报,与麻秋军接战于温县,初战告捷,斩获贼军两千馀人。麻秋退往怀县,邓将军正乘胜追击。 邓将军勇略非常,麻秋虽号称名将,然其老迈,魔下虽不乏来自邺城的亡命之徒,但尽是些乌合之众,绝非邓将军对手。 以愚见,用不了三两日,河内捷报当再至,河内二郡将属主公!” 听此言,苟政面上露出了满意之色,说道:“邓子戎关西豪杰,文武双全,大将之才,用他讨麻秋,亦属牛刀宰鸡..: ” 而提到麻秋,苟政也不由考虑起冉魏的问题,幽幽说道:,“邮城经麻秋这么一乱,冉魏再遭重创,其虚弱已是肉眼可见。 若是可行,我真想提兵东出,击破邺城,擒杀冉闵,为大兄报仇! ” 闻言,苟武建议道:“待邓羌击破麻秋,讨平河内二郡,不若以其东进魏郡,见机行事。冉闵时下坐困愁城,自身难保,以邓羌所率骁骑精锐,纵有变故,保全后撤,想来是无忧的。” 苟政眼中闪过一抹意动,不过理智终究压过了杀再闵为大兄苟胜复仇的冲动,后者不确定性太大了。河内二郡,主动投靠,又背靠河东丶河南,他尚能有点想法,但让邓羌与骁骑营到魏都这样的冀州内核局域冒险,实在舍不得,也没有迫切必要。 “罢了!”苟政轻轻摇头,仰面叹气道:“冀州绝非我军眼下所能涉足,还是不要自找麻烦,至于再闵,此贼离死亦不远矣,不值当耗损我将士!” 苟政既然这么说了,苟武也不坚持,而大事既定,二苟接下来的谈话, 可就轻松多了。不过,二人皆非谈风弄月的人,。话题很快就转移到苟政的整军计画上了。 自发迹以来,苟军在苟政的带领下,已经过数次整编,基本伴随看苟氏集团的每一次扩张与壮大,卡在每一次发展节点上。但此一回整编,在苟政的计画中,与过往却是完全不同的。 过去,不论苟政如何调整编制,都是以一个军阀的身份进行,但此次, 苟政打算围绕着一个政权的诞生为其打造军队,是要形成一套制度丶一套体系,将函盖军令丶纪律丶训练丶装备丶成防丶屯田丶陟罚等一切军事管理内容。 这是一项极其复杂且艰难的工程,也是苟军走向正轨的必由之路,当苟政透露其想法后,即便以苟武对军事的认识,也是大受震撼。 并且,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主公,乃真统帅也!” 翌日,苟政自宿醉中醒来,别看昨夜之酒,色黄丶味淡丶口涩,但也是包含酒精的,喝多了,身体依旧有反应。 不过,苟政年轻,大半夜的功夫,也就基本代谢过去了。九月深秋,气候已凉,连 投窗而入的阳光都仿佛带着丝丝寒意。 昨夜显是受秋凉所侵,坐起身来,连打了三道喷嚏,苟政也不由连道“爽快”。 屋内的动静,引起了侍卫的注意,正当值的连英杰自帘外探出脑袋,往里小心张望:“主公可有吩咐?” “什么时辰了?”苟政问道。 “凛主公,已过辰时!”连英杰道。 “误事了!”闻之,苟政不由抚额,道:“为何不叫醒孤?” 要知道,平日里,苟政多在卯初便会醒来,最迟不过卯时正点,今日则是整整晚起了一个多时辰,虽事出有因,但苟政总需要有所表示,以展现自己的勤务态度。 帘外沉默了半响,方响起连英杰憨憨的声音:“主公熟睡,不敢惊扰!” “可有文武找孤?”苟政又问。 “辅弼将军丶主簿杨间丶从事朱彤先后前来过问,得知主公熟睡,皆离去。还有河东太守王卓,正于外堂候主公苏醒。”连英杰道。 闻言,苟政也不为已甚,撑个懒腰,吐出一口浊气,吩咐道:“给孤打水,再准备些吃食,让王太守陪孤享用!” “诺!” 等苟政洗漱完毕,出现在厅堂中时,已是焕然一新,振奋精神。 “属下参见主公!”见到苟政,王卓立刻拜道“侍卫挡驾,让府君久等,还请见谅!”看着王卓,苟政道。 一句话,让王卓那因久等而滋生的不满情绪迅速消散了,提袖作揖,表示道:“主公言重了,在下方至,未等多久: ? “备了些粥饼小菜,陪孤一道享用吧!”苟政朝食案一指,伸手邀请道。 “谢主公!”王卓也不矫情,随之落座。 王卓此来,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述职,因此,简单寒喧进食过后,便开始汇报起河东政事来。 实事求是地讲,王卓这个河东太守,当得并不容易,名分远远大于实权,职权范围,掌握资源,都相当有限,河东毕竟长期处在军管状态。 一直以来,比起河东太守,他所做的事情,更象是”“屯田太守”。从去岁夏开始履任河东,王卓的主要精力,便放屯田事务上。 所管理屯民,最初不足两方,所屯之田,也基本局限在安邑以北的沫水谷地,他的职权比一个安邑令,并没有大多少。 不过,王卓此人,是一个能够亲近百姓的官员,个人具备一种亲和的魅力,善于安民抚众丶凝聚人心。在资源不足丶一穷二白的条件下,经过王卓组织,河东屯垦事务方有序进展,也曾取得不错的成果。 至少在永和六年那个冬季,由王卓管治的河东屯民们,因冻饿而死的人,并不多,即便有,也多为疾病丶意外所致。 今年春耕,河东的屯田事务进一步铺开,新种粟田,便有十馀万亩,只要正常收成,河东屯民将基本从饥荒状态中解除,甚至可以向河东的军队提供一部分粮饷。 只不过,这份充满希望的愿景没能实现,氏几十万军民众,西进找苟政拼命了,作为主战场之一,河东民政与生产再度遭遇严重破坏,王卓呕心历血方营造出的良好兴复节头立被打新了等符雄兵败,河东战事结束,王卓自冯翊率众渡河东归,一切,又是从头来过 “王府君不易!河东士民不易啊!”而听完王卓对河东民政事务的述报后,苟政也不禁发出一道深沉的感慨。 第242章 不合时宜 第242章不合时宜 总的来说,王卓还是相当实际,甚至保守的,对于屡遭兵藜的河东来说,需要的不是急政猛药,恰恰是温吞如水,有序发展。*y_d¢d,x~s^w?./c_o?. 当然,一切都有一个大前提,治安稳定,让百姓能够安心劳作生产。否则,一切都是白话。 河东眼下一片凋蔽,百业俱废,函待恢复。王府君能立足实际,脚踏实地,逐步推进,是河东之幸!”看看王卓,苟政说道: google搜索ka “孤在这里表个态,当全力保障河东安宁,让士民百姓,无扰于外,安心稼橘!但凡有利于耕作,有助于农桑之事,都当全力支持。 三年可实现自给,那孤就给河东免三年赋税,以补偿河东士民过去三年之慷慨牺牲与辛苦奉献 ” “属下代河东士民,感谢主公恩典!”王卓双目略带一丝遗撼,但面上却一派正色,拜道。 观察着此人反应,苟政嘴角也稍微勾了下,这个王卓,显然并不是那样老实的人,当然了,这么个世道,“老实人”可很难生存下来,更无法爬到一郡之长的位置上来。 王卓的实干作风背后,必然少不了一定的精明丶狡猾与勇气。如王卓所言,其意图很明显,就是希望苟政能免河东五年的税赋。 苟政察之,果断拒绝,当然不免也不行,对河东粮税进行一定免优惠,是苟政亲口承诺了的。值得讨价还价的地方,只是时限长短罢了。 三年免税,已经是苟政结合实地情况以及那份“愧疚”之情,给予河东的特殊优待。五年,他倒是想给,也得周边的虎狼们愿意。 另一方面,如今这个世道,又有哪里是真正的乐土呢?就是王侯将相, 灾厄降临,身死族灭,也是常有的事,何况底层的蚁贱民。 不只是河东,苟政自前坐领的雍丶秦诸郡,就没有一地的状况可以用良好来形容,日子都过的艰辛。但下民再不易,也得纳税缴粮啊,否则苟政拿什么来收买“民”心,拿什么来供养官吏丶军队? 安宁与美满,得来岂是容易?国安方能民富,因此,苟氏治下的士民们,想要过上舒心日子,还得等苟氏这个政权真正创建丶巩固且安全之后。 甚至于,苟政敢于给河东这样的大郡免三年税,还得益于解池的存在, 有解盐带来的重大利税,些许粮赋自然可以被复盖,这也是战略资源给河东土民带来的福利::::: “河东屯民竟有三万馀口,从哪里冒出这么多人?”放下王卓草拟的条陈,苟政不免异看着他。*w.a,n_z\h?e,n¢g?s¨h-u/k′u\.!c′o?m~ 按照正常情况,经过符氏之乱,哪怕有及时撤离止损的措施,人口也该相应减少才是,怎能不减反增。需要明确的一点是,王卓所奏三万口人,指的是由河东官府直接管理控制丶组织生产的丁口。 注意到苟政的惊讶,王卓那张清瘦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笑意,拱手道:“禀主公,比起开战之初,多出来的一万馀众,小部分来自战后俘虏, 大部分则是当初随官府一同西撤避难的河东百姓,在河西之时,在下会同僚吏,将之一并编制,东归之后,也添加秋收与重建之中。” 官府掌控的人口多了,自然意味着受民间势力控制的人少了,念及此, 苟政微笑道:“流失了如此多人口,河东的那些土豪丶右族们,只怕很不甘心吧!” 王卓道:“确有不少怨言,东归之后,甚至有几家豪强找上门,希望能要回他们的部曲附众。” “哦?” 注意到苟政那玩味的眼神,王卓又道:“属下自然不能同意此等妄想, 将彼等打发。流民百姓依附豪强,只因能获得庇护,得到劳作耕食的机会, 而这些,官府都能提供,并且,官府更加强大。 百姓投附,非受官府强迫,是感念主公之恩泽,仰仗将士之威风,因而主动来归,此为人心所向,豪右们纵然心存不甘,也只能无奈忍视!” 见王卓往自己脸上贴金,苟政淡然一笑,又问道:“可知眼下河东共有多人口?” “请恕难以详尽!”对此问,王卓很干脆地摇头表示:“不过,依属下估计,若将军队丶盐民刨除,河东官民数目,恐怕不足八万,甚至更少 ” 一“河东如此大郡,丁口竟然贫瘠至此!”闻答,苟政也很是曦嘘,叹了口气,道:“给你一个任务,将河东人口具体数目,调查清楚!” 闻言,王卓面色微变, 略显为难道:“此事,恐怕不易!” “若是容易的事,孤也就不需派给你王府君了!”苟政道。 面对苟政的高看,王卓也只能表示苦笑。盯着王卓,不待其推脱,苟政便以一种严肃的口吻道:“身为一郡父母官,若连治下子民数目都不知道, 如何称职?不知人口多寡,将来又如何收取赋税?难道继续靠摊派,靠巧取,靠强夺?” 苟政语气厉害,王卓闻之,顿时面露凛然之色,应道:“诺!” 见他紧绷着张脸,苟政又道:“孤知道那些坞壁堡垒难进,也不过分为难于你,如有需要,可向河东驻军请求支持。[2小?÷.说[?C?m%?£s?·$ ?!追{§=最??新^!章?]节,u2辅弼将军将随孤回长安,振武将军陈晃留守安邑,孤会对他做出相应交待!” 苟政这道许诺,让王卓松了口气,表情舒展开,躬身道谢。其他都是虚的,有军队这等强权力量的支持,做什么事都有底气。 揭过此事,苟政又思付几许后,悠悠问道:“这三万馀屯民众,是如何编制管理的?” 王卓道:“一切,仍效仿主公在河东时的屯营办法,现下共设有屯营十二所,大者三千人,小者两千人,暂时分置安邑丶解县丶闻喜三县。” 说到这儿,王卓不由抬眼瞟了苟政一下,起身步至堂间,躬身长拜,沉声道来:“禀主公,关于屯田之事,在下有一言,不吐不快!” 见王卓这副郑重的样子,苟政伸手示意,含笑道:“王府君有何高见, 还请直言,孤洗耳恭听!” 见状,王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主公,以当前屯营编制之法, 的确便于集中管理,统一垦作,然此法却有诸多弊端!” 王卓一张嘴,便让苟政严肃了起来,慢慢摆正坐姿,正色道:“详细说说!” 王卓道:“自主公入主河东以来,河东屯田已实行三年,这三年间,屯营之中,屡生骚乱,不曾安定,以主公之英明瑞智,想来也知晓,其中必有弊病。 前有屯田将吏,奴役丶虐待屯民,所幸主公明察秋毫,体恤屯民,及时进行严厉整伤,上下将吏,方才收敛,不敢过分。 到如今,以愚见,现行之屯营法,最大弊病,在于压制屯民积极生产劳作之欲。一直以来,屯民耕织劳作,所获产出,几乎全数为屯营收缴,官府只给诸屯户留下勉强解饥之粮。 同时,屯户之间杂聚,男女混居,相处不便,既伤风化,且冲突频繁, 屡生殴斗,致人死命者常有。为便于控制,屯民集中栖宿,屯民往返于屯营与田地之间,既耗时间,且费体力。 屯民与屯民之间,亦有优劣良之分,有勤恳踏实者,亦有偷奸耍滑者,然两者之间,在口粮分配上,却无明显差距.. 以上,在下认为,基于现行之屯营官吏办法,屯户之间矛盾重重,屯民之心怨气日盛,屯营管理日趋混乱,屯垦产出倍受压制 王卓的讲说,苟政听得很认真,以至产生恍惚之感,待其讲完,迎着他真切的目光,苟政也吸了口气,幽幽一叹:“说了这么多,所指内核,仅在于一点,生产分配,民不患寡,而患均,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啊! 当初,孤设屯营之法,将流民百姓组织起来,护其安全,与其劳作,耕植求食,果腹祛寒,当时他们纵然谈不上欢喜,总是有几分感激之心的。 这才三年不到,当初得人心之举措,竟成为民怨之由来,世事变化转折,何其迅速!” 听苟政慨叹,王卓也面露感慨,道:“主公,比起当年,形势不同了, 政策办法,也当顺势应民而变!” “依你之见,当如何变化?”苟政眉毛一挑,问道。 王卓显然是有所考虑,只沉吟了下,便拱手答来:“以在下之见,当解散屯营,对一应屯民编户齐民,分其田土,设立税法,使劳有所得,方可真正起到休养生息之效!” 其言罢,苟政忍不住多瞧了王卓两眼,面上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感慨,有纠结。在王卓期待的目光下,苟政最终还是摇头,语气坚决道:“你所言办法,孤一条也不能答应!至少,现阶段不能“为何!”王卓有些失态,惊声道,两眼紧紧望着苟政。 王卓所指的那些问题,苟政一直以来,实则也在思考,在筹谋,并且已经想的相当清楚了。一切组织形式与管理办法,都是基于生产资料与生产剩馀的分配制度,在这两者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时,怎么从形式上变都不解决根本矛盾。 而王卓的建议,已经是一条不错的思路与办法了,甚至在王卓看来,是改屯营不利之政,促屯民积极生产的不二 法门。 没有足够的实惠与回报,仅靠奴役百姓,百姓岂能甘当牛马,而不知反抗,他们的须求不可能永远仅停留在“活命”上。 若活得比死了还辛苦,还不如死了。长此以往,生产经营出现问题,还是小事,好不容易凝聚的民气人心若是散了,那才是致命的问题。 迎看王卓不解的目光,苟政稍稍组织了下语言,缓缓解释道:“府君所言,孤并非不知,很多问题,甚至深有体会。 你的见解,很有道理,甚至可以说十分正确,屯营之法,确有其弊,早晚必须改变。然而,绝不是现在。 这不是河东一郡之事,而是涉及整个雍秦,关乎到我军根本。河东屯户仅三万馀口,然孤在关中,在渭河南北,所设屯营,人数早已突破二十万, 得此战俘众丶流民,必然突破三十方。 而关中之屯垦,方初见成效,今年过后,才有完整一季的耕作收成。孤与僚属将吏,弹精竭虑,方才做到如今的地步,岂能轻易改弦更张。 因此,屯营之法,绝不可擅改,那会引起自上而下的混乱,几十万人若乱,如何制之,关中何安?” 听此言,王卓眉头紧皱,苟政的这套说法,似乎并不能说服他。 见状,苟政眉眼闪过一抹晦色,略作尤豫,决定说点实际的:“王府君是有识之人,也当明白我军现下之处境,虽击破氏,大获全胜,然关中内外,皆不安宁,仍然面临看各方势力的挑战。 为应付天下变局,孤致力于屯垦,发展生产,努力积谷。屯营编练之法,虽有其弊,但却是加强屯民管理控制最省时省力之办法,贸然解散屯营,只会增加管治上的麻烦,我们并没有足够多的治理人才。 我们必须将屯民置于严密掌控,大规模块织生产,方能获取足够多的粮食物产,以供馈军政之运转,这是集中力量的优势。 至于分田到户,促其生产,也是将来要做的事,至少现下不合时宜,无他,我功臣将士,军功授田,尚未落实,何况屯民?” 苟政一番话,说得王卓哑口无言,几度想要张口反驳,最终在苟政冷肃的眼神下闭上了嘴,只能发出一阵无奈的叹息。 “在下,明白了!” 见其状,苟政眼珠子一转,又道:“不过,王府君所虑,乃为长远,屯营之解散,屯民之分田,税收之拟定,都是孤将来要做的事。 在此之前,虽不宜大改屯营之法,但却可提前做一些准备,不知府君可曾听过‘三长制”?” “主公对高陆士民施行的编户齐民之法?”王卓两眼一亮,显然是听过的。 苟政颌首,顿了下,沉声道:“土地问题,当暂缓解决,但编户之法, 却可依‘三长制”施行。郭铣与贾玄硕在高陆进行试验推行,已初见成效, 孤已令二人将试行经验得失加以汇总,届时将发传诸郡。 但高陆毕竟只一小县,人口亦有限,就劳府君在河东也进行相应编制创建邻丶保丶里三级管理制度,待时机成熟,即可分田到户: “三长”与“均田”,是要两者结合,才能发挥效用的。 高陆士民,与苟氏集团控制的大小屯营屯民,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通过连续几次的抗争,挣回了属于自己的土地。这也是苟政在高陆试行“三长制”编户管理的重要基础。 第243章 宝物 第243章宝物 河内郡,怀县。+求~书?帮\ !追`最¢新\章-节+ 秋风呼啸,白日无光,身处暗淡天空之下的每个人,心头都仿佛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县城外西北的一处银杏林,凉秋浸染下,小巧的杏叶已然开始泛黄,汇成一片黄绿色的海洋,吸人眼球。 但这绚烂色彩映出的美好,却被杏林外的无限杀机给破坏掉了。杏林外约一里远的地方,数千人马正严阵以待,旌旗猎猎,号角争鸣。 两支骑队快速向左右两翼展开,侦察搜索,而军阵之中,不管是那些黑色服甲的骑土,还是列于其侧那些服色驳杂丶装备简陋的服从部队,皆在军令下达后,进行看战斗前的动员与准备。 这批兵马,自然是奉令东出的邓羌军了。他的进展,相当顺利,领军一路出职关,得悉麻秋军掠野王后南下,活动于温县境内,遂率军直趋温县。 两日前,双方接战于温县,彼时麻秋正在率众围攻温县城,靠着一路的劫掠丶裹挟,其已拥众上万。 这个阶段,曾经的羯赵名将,也已沦为流贼丶草寇之属了,再一次证明,在此乱世,兵与贼是不分家的,只看谁的地盘更大丶实力更强。 麻秋人虽众,但装备低劣丶后勤短缺,士气更是低落,若不是保留着一丝沿袭自赵魏官军的军事组织能力,麻秋所部比起遍布中原丶河北的那些流亡难民众,并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面对装备精良丶训练有素的骁骑将士,麻秋所部怎能是对手,尤其邓羌还利用骑兵的高速机动能力,采取长途奔袭策略,甚至没有给麻秋调整阵势,正面抗击的机会。 理所应当的,麻秋这个沙场宿将,被邓羌一击而破,毫无招架能力。在仓皇东逃的时候,也不知麻将军是否想起当年凉州战场上,被那个姓谢的书生所支配的感觉。 温县一战,邓羌当场斩获两千馀贼军,受麻秋所裹挟流贼众,大多逸散,并且在后续消灭于邓羌及河内豪强之手。至于麻秋自己,仅率千馀来自邺城的“悍匪”成功脱逃,先至平皋,再奔怀县。 至于邓羌,只稍事休整,便提兵追击,一路披靡,渐至怀县。而真正阻止邓羌步伐的,除了马力与粮辐之外,便是陆续来投的河内豪强。 却是邓羌大破麻秋的消息传开后,周遭被麻秋祸害了一轮的豪强们,主动率众来投,意欲襄助邓羌,共击麻匪逃至怀县后,麻秋本是打算进县城,不过被当地一名姓苏的豪强,聚集数百丁壮,拒其于城外。怀县城内虽只是一干民勇,却也不是麻秋这干缺衣少粮短械的败将残兵短时间内所能攻克。 还未解决前路的问题,邓羌这边已率军迫近,无奈之下,麻秋只能率领残部,转进入城外这片杏林之中。0*0,小^说·网′ +追\最\新^章·节`但这显然只是垂死挣扎罢了,当邓羌率军逼上,并开始进行战斗准备时,距离麻将军彻底败亡的倒计时也就开始了。 车旗下,邓羌丝毫不受周遭环境与气氛的影响,膀下健马,手上长鞭, 鹰隼一般的目光平视前方,面上则一副淡淡然的表情。 似乎击败麻秋,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不过,必要的战场侦察与战争准备,是不能少的,而这些工作,作为苟军王牌部队的骁骑营,是相当熟练的,基本不需要邓羌过多的干预与指导。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骁骑将士便整备完毕,并将这片面积不算太大的杏林牢牢监控住。不同将领之间,的确是有差距的,丁良统率骁骑营时,行车打仗更多依靠的是骁骑营本身强大的军事素质。 一直到丁良从骁骑营卸任,他都无法做到如臂驱使,邓羌则不然,区区两个月的时间,便尽服军心,靠着强悍的武力,出色的谋略,惊艳的个人魅力,将骁骑将士们折服。 要知道,骁骑营中,是保留“弘农义从”(以苟氏兄弟新安会师为分界线,会师之时参加苟军的将士)最多的苟军部队之一。 老人越多,也意味看刺头越多,越难管。丁良在任时,更多靠看军令指挥丶军纪约束将士部卒,但其中有不少老人,对丁良这个马奴出身的都督, 始终是瞧不上的。 尤其是几名自雍城时期便在苟氏魔下的旧部,他们为兵为卒时,丁良还是个蚁一般的马奴,不到的一年的时间,竟然爬到他们头上,靠的只是主公苟政的宠幸: 邓羌身上虽然同样贴着“裙带关系”的标签,但他用那种几乎溢出身体的能力以及实实在在的战功,获得了将士们认可。 当然,不认也没办法,论关系丶论能力丶论威望丶论功劳,骁骑营中又有谁能比得过邓羌呢,哪怕他在苟军发迹才不过数月时间。 另一方面,从邓羌率军东渡龙门, 击破氏军开始,一路打到怀县,三千骁骑死伤不过五百,这样的战损率,是丁良拍马也赶不上的。 背景深厚,能力出众,爱兵如子,追随他建功立业,有胜无败,伤亡还小,如此邓羌,又怎能不让将士信服? 在全军蓄势待发之际,又一名军令官,策马奔来汇报:“禀将军,林中各出入口,已被控制。此林西面为冈,东面临溪,北面是沁河,占住道路, 麻匪便插翅难逃!” 邓羌闻言颌首,冲军令官摆了摆手,令其退下。抬眼,又望了望那片金灿灿的杏林,邓羌感慨道:)“此处风景甚佳,麻秋却是选了个不错的葬身之地啊!” “将军,麻匪只剩下些许残馀,反手可破,下令进攻吧!”身边一名长脸部将,迫不及待地请示道:“末将愿率奔幢突击,必取麻匪首级!” 将士战意高昂,勇气可嘉,邓羌自是满意。_天-禧′小_说?蛧· ′埂,新`最′筷·不过对其所请,邓羌却显得很冷静,伸手安抚,道:“稍安勿躁!麻秋选择入林防守,却是意欲借林木遮挡,避我铁骑锋锐。兵家有言,逢林莫入,敌已至绝境,舍长就短,贸然遣军攻林,徒损我将士性命,不智之举!” 听邓羌这么说,部将颔首的同时,又忙问道:,“强攻不智,将军可有奇谋?” “破区区麻秋,何需什么奇谋?”邓羌摇头,轻笑道:“敌至穷途,内绝粮草,外无援兵,只需把住道口,困他三日,敌自溃也! 水无长形,兵无常势,前者追击作战,需将士振奋,不遗馀力,以求速战急战。眼下敌已成困兽,缓图方为制胜之道!” “将军所言有理,然而,当真要我将士在此坐等三日?”部将道。 “若不欲等待,那便进攻吧!”邓羌的回答,再一次出乎其意料,面上挂着从容的笑意,吩咐道:“将军中所有弓弩集中起来,迫近杏林,往林中攒射五轮!” 说着,邓羌偏头,指向随军而来的三千河内义勇,道:“五轮射罢,让这些河内民勇出动,为我将士探路攻林!我我军弓弩手,继续沿林边游弋, 射杀暴露之贼匪!” “诺!”周边部将闻令,皆面露振奋。 而随着邓羌命令的下达,附从的这些河内义勇们,纵然心不甘情不愿, 也只能上前,承担起炮灰角色该有的“责任”。 麻匪式微在前,苟军威镊在后,带队的豪强们,倒也没有那么排斥。有些人,甚至还想着积极表现,借歼灭麻秋之功,作为投效苟氏集团的资本。 随着苟军几轮箭雨射罢,河内义勇们开始进攻了,在首领们的带领下, 呼喝着冲锋而去。这些河内人,虽然拿着武器,但根本算不得军队,他们只是各家豪强丶堡主的附庸罢了,且互不统属,打起仗来,也只知一窝蜂往上冲,松散之极。 而隐于林间麻秋所部,哪怕早已变为一群贼匪,但其中具备战斗经验的人,并不少。与苟军相比,麻匪是穷途末路的乌合之众,但与河东义勇相比,那也是一群虎狼了。 于是,一场上不得台面的战斗开始了,进攻方毫无组织配合可言,进攻乏力,而防守方,虽占据地利,但主要依靠的也只是一股绝境下的疯狂气势。 在麻秋的亲自带领下,这股麻匪顶着游弋在侧的苟骑定点射击,在杏林间与河内豪强展开殊死战斗,激烈对抗半个时辰之后,或是为麻匪的穷凶极恶所,又或者实在心疼伤亡,进攻的河内豪强,纷纷后撤,溃散,留下一地的户体与狼借。 麻匪也不敢越林而出追击,几支苟军骑队,正于林外虎视耽耽,连战马的响鼻都散发着一种危险的味道。 “这些河内人,实在不堪,区区残匪,不能拿下也就罢了,还被杀败!”望着那些溃散下来的河内卒众,邓羌身边的一名将佐,忍不住鄙视道。 闻言,邓羌却轻轻摇头:“自赵末以来,河内也是连遭战火,受创深重,河内丁壮精华,也大多消耗于历次战争之中。 剩下的这些部曲,战力屏弱,也可以理解,否则汲郡丶河内二郡,又当能是麻秋数千匪众,:能够横行无忌的?他他们还敢发起进攻,并与拼命的麻烦厮斗这半个时辰,也算不易了: ? 说了句公道话后,邓羌脸色迅速变得严厉:“传令游骑,将溃众排开, 勿使扰我兵阵!” “诺!” 随着溃众散开,林前的混乱终于结束,将战场视野暴露出来。望着远处黄叶飘零的景象,骁骑营的将校们大多按捺不住了,再度请战:“将军,进攻吧!” 邓羌面上丝毫不见动容,抬手招过一名亲兵,吩咐道:,“上前高呼劝降,告 诉麻匪,只要肯弃械出林投降,本将可保全其性命!” “麻匪若欲投降,早就降了!”部下提出。 邓羌两眼微眯,道:“观麻秋过往苟且表现,此人也非死战之人!” 言罢,邓羌声音邃然拔高,道:“传令下去,准备进攻!” 邓羌显然做着两手准备,甚至遣人劝降,都是攻心策略。东行之前,苟武曾对邓羌交待过,麻秋其人,贪鄙狡诈,反复无常,当擒而杀之。 因此,邓羌打心里,未必希望麻秋在这个时候投降。 而让人意外的,在苟军这边的行动还未彻底铺开时,一名敌卒,举着白旗,自林中奔出,一路跑,一路高呼:“麻将军有话说!麻将军有话说!” 见状,邓羌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吩咐道:。“传令,不要放箭,将来人放过来!” 很快,在两名骑卒的监视下,那名满头大汗丶神情狼狐的敌卒,奔至邓羌马前,望了眼身材高大健硕的邓羌,卑敬道:“小人参见将军!” “麻秋老儿有何话,你且直说!”邓羌直接问道。 敌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志志,应道:“麻将军说,我等西进,只欲活命,苟公不许,遣师来攻,我等既非将军之敌,自当另投他处。盼望将军,放我等一条生路,当感激不尽!” “欲求生路?容易!卸甲弃械,出林投降即可!”邓羌道。 敌卒一拱手:“麻将军说,倘将军能网开一面,纵我等归去,有宝物献上!” 闻之,邓羌觉得有趣,轻笑道:“麻秋一介丧家之犬,有何宝物?他又何来自信,认为本将能被收买,犯下临阵纵敌的大罪?” 邓羌威势凛然,语气显得生冷而严厉,敌卒为其所,但还是忍着恐惧,颤声道来:“麻将军在邺城时,曾率众攻陷邮宫,从宫内获得传国玉玺2 此言一出,便是邓羌,也不由然,紧勒马缰,死死地盯着此人:“所言当真?” “若敢欺瞒将军,岂非自寻死路?”敌卒道。 传国玉玺,那当真是个神圣的东西,哪怕邓羌,哪怕骁骑营的丘八们都不免心潮起伏。左右看了看,身边的将佐们面上也尽是波澜涌现。 按捺住心头的悸动,邓羌冷笑道:“即便传国玉玺当真在麻秋手中,待本将灭了他,仍旧可以夺取!” 闻言,来人道:“麻将军也有言,倘将军不肯通融,他也不再顽抗,当自勿谢罪,但死之前,必毁玉玺: 邓羌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冷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但迅速平复下来。略作思,问左右的苟氏将校门道:“尔等以为如何?” “将军,那可是传国玉玺啊!” 杏林中,空气中尽是杏果腐败的味道,须发花白丶满脸沟壑的麻秋,倚靠在一棵树下,自斑驳的林叶缝隙间,出神地望着天空。染血的头盔与战刀搁在脚下,怀里则紧紧抱着一个锦盒。 “将军,小人回来了!”恍惚间,伴着一阵“莎莎”的脚步响动,亲兵归来了,语气兴奋道。 “如何?”麻秋一下子醒了过来。 “敌军主将同意了!”亲兵振奋道:“不过,对方要求将军先献上玉玺,再放我们离去!” “给他!”麻秋用力地拍了下手中锦盒,毫不尤豫道。 “将军不可,若给玉玺,敌将毁诺,如何应对?”边上一名部将,忍不住劝阻。 对此,麻秋却展现出他二十馀年戎马生涯历就的风采:“徜若如此,那老夫这颗头颅,送给对方又能如何?” 第244章 请赏 第244章请赏 邓羌并没有毁诺,在麻秋亲自走出杏林,献上玉玺后,便下令,让开道路,放他及其残部离开。墈书君 芜错内容虽然苟军的这干丘八们并没有见过传国玉玺,但就冲看玺印下的那八个字,就莫名地感到振奋。 对邓羌等骁骑将校来说,此番东出,最大的功绩恐怕就是这方玺印了, 与这块石头相比,麻秋及其匪部的生死去留,反而微不足道。 当然,对麻秋部也不是全然不管不顾,必要的限制行动还是有的,勒令其交出为数不多的弓弩丶甲胃及马匹后,邓羌又派千骑,踵其后,“礼”送其离开河内。 麻秋的下一步去向,正是北上,这也是眼下他除投诚苟政之外,最佳去处了。毕竟河内周边,东面是恨不能生啖其肉的冉闵,西丶南两面则都是苟政的势力。 而张平与苟政之间的恩恩怨怨,在整个北方,都流传甚广,同为“受害者”,两者之间是有共同语言的。张平眼下处境并不乐观,麻秋倘能投靠, 对其大小都是一份助力。 再加之,麻秋本为太原出身,靠看过去二十馀年戎马腔傻的积累,在当地也有一定的威望,还是能够吸引一部乡人父老的。 当然,麻秋北投太原,能否为张平所容,也要打一个问号。但不管如何,只要一息尚存,麻将军的传奇,依旧在延续: 麻秋既被逐北,邓羌收取河内二郡,则属顺理成章丶顺手而为之事。赵季以来,饱经战火茶毒的二郡士民,已然没有任何力量抵抗外来的侵袭,而比起烧杀抢掠的麻匪,苟军可谓是不犯民秋毫的王者之师了,不到十日的功夫,河内二郡残馀士民,争相归附。 这种归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或许都只流于形势,二郡毕竟地处山东,受到河北的影响很严重,而以苟军的实力想要越太行而守,难度很大。 可以预见的是,但凡一股更为强横的势力侵入,这些目前踊跃投靠苟氏的地方士民,必以更积极丶饱满的热情迎接新主。 更何况,仅凭邓羌所率那两千多骁骑将士,也不可能对二郡实现真正的占领。邓羌甚至没有对骁骑营进行分兵,他只将那些主动投附的地方乡勇, 简单编练,授以军职,而后分驻野王丶怀县丶修武(汲郡西部)三地,如此便象征性地占领丶接收二郡,至于他自己,则领军暂驻于温县,派人收拾黄河渡口,打通与河南的交通联系。 至此,邓羌东出的任务,也就基本完成了,若若要做更多的事,实在力不能及。在这个过程中,向苟政献捷并汇报二郡攻略进展,是必不可少的程序。 最为关键的,自然是献宝,为此邓羌临时抽调精卒组建了一支三十人的“护玺小队”,以策安全。 永和七年秋九月十八日,在结束对河东视察后,苟政踏上了西返的旅程。_3?叭/看`书~徃¨ +耕-鑫¢蕞¢全,关东(潼关以东)之事,已然理出头绪,军政人员也基本安排妥当,只需按部就班发展下去即可。 相比之下,长安那边则还有一大堆纷繁错杂的事项等着他,旁的不说, 就又一批十数万人的俘众丶流民涌入关中,想要安置妥当,就要耗费大量精力。 可以肯定的是,接下来的这个冬季,苟政会很辛苦,前所未有的忙碌, 有一系列构造政权框架丶夯实统治根基的事务,需要他操持,亲自操作。 二十一日,苟政再次行至蒲坂。 过十方口功大,角级文天中之州已然陆续四返,所字低军大部分也迁至临普,材官将军丶冯翊太守苟范已然开始设置临时屯营, 有这批劳力添加,今年冬垦及相关工程压力会减轻许多,当然供养压力也将持续增加。 陈晃已率部东驻安邑履职,一时间,蒲坂驻军也仅剩奋威将军苟旦所部两千馀众驻扎。军力虽然不多,但蒲坂的秩序却持续向好, 苟旦那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又新建大功,骄气正盛,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闹事,当然也没人蠢到去触蒲坂大将的霉头。 随着蒲坂渡的进一步放开,基于解盐交易的蒲坂市场,也逐渐恢复。不足两个月的时间,蒲坂已然汇聚了三四千的行商丶船夫丶脚夫丶苦力等贸易相关从业者。 不过,掌握着解盐生产的苟氏集团,在蒲坂投放的咸盐并不多,今年三十万斤的产量,除供应河东丶弘农等关东郡县之外,大部分都被输往长安了,长安才是大市场。 因此,对一些关西商贾来说,蒲坂就是他们东行的终点了。不过,未来还是可以期待的,等河东局势进一步稳定,并州那边的麻烦也解决了,沿河两岸之农业生产恢复丶农副产品供应能力提升,那么蒲坂的通衢优势将再度显现出来, 更多的秦普商贾将在此地交汇,届时也将迎来真正的繁荣, 邓羌的护玺小队赶到蒲坂时,苟政正在蒲坂西城关上眺望河景,同时对苟旦做着交待:“蒲坂是秦普信道,战略要地,经过此战,其重要性已无需孤多做强调,你当善守之!” “末将明白!”苟旦头点的很快。 从苟旦的表情并不能分辨出他究竟有没听进去,略作思,苟政又指着远处散发着喧嚣的渡口,道:“河东局势渐定,依孤判断,短时间内,当再无大战爆发,此处只会越发热闹,往来秦晋之商贾,也会越积越多! 除了要保证蒲坂渡口的军事安全,还当保护好这里的繁荣,维持好此处的秩序!记住,稳定压倒一切,治安造就繁荣!” 听此叮瞩,苟旦眉头稍皱,道:“末将只会喝酒丶打仗丶杀人,这治安繁荣,末将也希望,然而,当如何做?” 这还真把苟政问住了,很多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定目标是清淅明了,执行之时一团乱麻,尤其在所托非人的情况下。+求/书-帮^ .哽!芯.最*筷~ 扭头看着苟旦那认真的纳罕模样,叹了口气,苟政道:“民政事务,孤给你派个助手,城池丶渡口丶农桑丶商贾诸事,不需你多操心。你今后可以专注于魔下将士治理,训练丶成守丶剿匪丶治安,保障好蒲坂城及渡口安全。” “另外!”苟政竖起一个指头,顿了下,严肃道:,“约束好魔下官兵加强纪律,勿犯孤法,只要不侵扰地方士农工商,蒲坂便复兴有望!” 听苟政如此交待,苟旦有些不乐意了,道:“主公这却是小瞧末将!若地方士民无犯于我,我又何必有扰于民?” “那孤就拭目以待!”苟政收回目光,再度望向远处的渡口,悠悠道。 “主公,末将有一事代蒲坂将士请教,不知主公可否见教?”沉默少许,苟旦突然小声说道,自光闪炼,略显尤疑。 斜了此人一眼,苟旦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心中莞尔,苟政示意道:“直言无妨!” 苟旦双手抱拳,眼脸低垂,说道:“我蒲坂参战将土,有功及牺牲人员名单,已然上报都督府,不知抚恤丶赏赐何时下拨?” 苟旦还是那个苟旦,直接起来没有丝毫圆滑。苟政不免意外,道:“孤前者说过,待长安叙功确定,将陆续下拨,将士浴血卖命之功,孤岂能罔顾吝啬?” “未将等自然是相信主公的!”苟旦当即表示道:“只不过,恳请主公开恩,能否透露一个具体日期,总不能让将士们一直等下去。” “你蒲坂将士就这般急切?”苟政眉头稍燮。 注意到苟政表情,苟旦也丝毫不怯,拱手道:“末将有长安发放俸禄, 自然不急,魔下将士也尚能忍受,然而那些伤残部卒以及战死将士之遗丶 家人,他们等不起,急需钱粮抚恤。 否则,冬季之至,他们如何度过寒冬?若再有闪失,末将恐怕愧对死伤之将士 ”” 这大抵也是苟旦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向苟政诉说着如此严肃的问题,苟政起的眉头渐渐平复下来,深吸了口气,苟政以一种感慨的语气道: “苟旦,几年了,这是你所有进言中,最有见识,有道理,有情有义的意见!” 对此,苟旦昂着脑袋,坦然道:“末将受点委屈不算什么,但不能委屈魔下弟兄,他们都是好样的,蒲坂血战,无一人胆怯,无一人落后,无一人不曾手刃氏贼 ,” 苟旦说得倒是坦诚而痛快,不过苟政听着,总觉有几分别扭,他还觉得委屈了:::当然,对此人苟政也实在没有计较的意思,嘴角扯了下,道: “孤回长安后,便立刻着手将士搞赏丶抚恤之事,孤此前也同样承诺过,阵亡丶伤残之将士抚恤,优先于所有人等!” 顿了下,又掷地有声道:“冬至日前,必有落实!” 见苟政如此斩钉截铁,苟旦顿时眉开眼笑,拜道:““末将代蒲坂众将土,拜谢主公恩典!” “何须道谢,这本是孤应尽之义!说起来,却是孤有些对不住将士们, 对不住一路追随孤打拼出来的功臣,以及那些牺牲在创业途中的烈士!”苟政仰头,面带怅然之色。 听苟政这么说,苟旦道:“主公果有此心,也不枉将士浴血效死!” 这个苟旦,实在不会说话,尤其是与身边那些文才贤士们比起来.. 当然,比起当初的踏鼻子上脸,如今的苟旦,已经躬敬丶收敛许多了。 至少,他是在正经地与苟政讨论军政大事,考虑兵情士心。而这,大抵就是 “杀苟起”带来的威效果,那固然使一部分苟氏老人心生不满,但更多的是敬畏。 “主公,还有一事”冷不丁的,苟旦又开口了。 闻声,苟政面皮抽动了一下,干脆转过身来,左手手肘架在蒲坂的土城垣上,凝视着苟旦,道:“讲!” 见苟政这副反应,苟旦却有些莫名的自得,嘿嘿一笑:“主公欲以军功授田,不知究竟何时激活授田?” 闻问,苟政眼皮子都没眨一下,肯定地回道:“待具体授田章程出台之后,即行分田!” “不知这授田章程何时出台,又是怎样一份章程?”苟旦紧跟着问道。 “听起来,你是代表将士前来质问孤的?”苟政淡淡一笑,反问道。 “末将不敢!”苟旦立刻道:“只是将士们漂泊多年,若得几亩土地, 建几间屋舍,再有幸,得以娶妻生子,心思也能安定下来。感念主公恩德, 也将更加忠诚” 苟旦的这些进言,想来是早有准备的,否则以他的个性与素质,只怕还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更说不清楚。 不过,苟政也不在意了,盯着他的目光变得平静,缓缓道:“若非顾念这些,你以为孤为何要着力于授田?不只是为了酬报将士之功,更是为了让将士们能够安定下来,结束漂泊无依的生活!” “主公恩德,将士们自然感念!”见状,苟旦又低眉顺眼了,躬敬道:“只不过,能早一日授田,军心也早一日安定!” “其中义理,孤其能不知?”苟政道:“然而,授田之事,非只你蒲坂一军,自新安会师以来,直至现在,我魔下有功将士,何止数万。几万人的问题要解决,岂能如喝水一般轻松? 眼下我们已据山西大片土地,地盘大了,将土难免分驻地方,功田授予,岂能不结合此情? 授田之事,需要考虑的诸多情况,孤就不一一例举了,然凡事总需要考虑周全,而后妥当施行,孤不想因为筹算不周,给将士添麻烦: 再耐心一段时间吧!” 都筹备一年多了,再多的耐心,也该消磨完了。苟旦心中嘀咕着,当然也不敢直接吐露出来,眼珠子一转,又道:“不知主公能否稍作透露,我蒲坂将士,授田何处?” 苟政闻言,注意到其眼神变化,心思微动,说道:“听你的口吻,似乎有些想法!” 苟旦露齿一笑,应道:“我蒲坂将士胃口不大,也不贪图关中的肥田沃土,此前蒲坂屯营开垦的一批土地,我军将士驻守期间也奉命垦了几千亩。 此番蒲坂战,虽遭践踏丶毁坏,但基础尚在,若将这些田土下赐,将士便可满意了::!:” 说完,苟旦就站在那儿,任苟政打量,也等待其回复。不得不说,苟旦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然而这算盘却不能说没有道理,甚至于,他的想法与日优配的一则,鉴于将士分驻各地,苟政不可能全部按照中军将士待遇,田土也授发在关中,在长安三辅,结合实际,就地授田,也是必要之事。 二则,对于有功将土,苟政也不可能象对待流民丶俘虏那般,直接给他们一块野土荒原,让他们自己去开垦。而田土来源,大概率只能从已有或将垦之土地着手了,至少得拿出一部分来。 甚至于,还得考虑授田之后劳作问题,土地需要和劳力结合,方有产出,方能体现出真正的价值。而田土产出,如何分配,也需要细致考虑,要不要收税,收多少税。 还有,此番大战,苟氏集团原本军事布局基本被打破,诸军各部,所处混乱,在授田之前,显然要对内外苟军进行一场整体的成防调整。 以军功授由,这军功叙定,也需周全妥当,这是前提与基础,这又不只是参考此番苟大战,而是涉及苟军一路自弘农发迹以来的所有战斗,甚至可以追朔到更早。 要把这些事项都料理清楚,何其不易,有时候,想想都头皮发麻,头疼伤神。因此,苟政对苟旦的回复,绝非搪塞之言,而是确有其情,只不过这等丘八,显然无法真正理解苟政的难处:!! “你的意见,孤会着重考虑!”思吟一会儿,苟政叹了口气,这么回应道。 第245章 请主公登基 第245章请主公登基 “那末将等便静候主公的好消息!”苟旦也再度拱手,深深一礼,腰弯得虽低,但气势可足了。^1^5~1/t/x/t`.~c?o^m+ “末将就不打扰主公赏景了,这便告退!”苟政扬了扬手,苟旦见状, 再一礼,然后快步下城去了。 若无正事,让苟旦单独与苟政待一块儿,他既不习惯,心理压力实则也大。 这样的武夫,始终难以明白,与主君闹别扭,是怎样一种敏感危险的事情。不过,谁叫他姓苟,是苟氏家族排名前列的功臣大将了,即便他能力在眼下的苟氏集团,只能算平庸了。 也没在意苟旦,在其离开后,苟政再度西望,只不过心思已不在大河方向的景观上了。没一会儿,干脆趴在一垛女墙上,丝丝凉意,通过衣裳,顺着手臂,直透心底,然后上头。 头脑越发冷静的同时,苟政脑海中的思绪也飘飞不断,各种念头,激烈纠缠着。 苟旦今日这番话,对苟政的触动还是很大的,虽然他一口一个蒲坂将士,一口军心士气,一副为兵请命的模样,有恃军自重的意思。 但请赏背后呈现出的东西,却没法不让苟政重视,或者说警剔。苟旦此番进言,代表的显然是蒲坂将土,不管其中掺杂了多少他个人意志,这都是一份军心意志。 而放眼整个苟军,持有同苟旦类似想法的将土,只怕不在少数,大伙都渴看盼着苟政的论功行赏丶分由授地。那股急不可耐的劲儿,自苟大战之后,是越发难耐了。 有一点明确的是,苟政可以罔顾民意,但绝不敢忽视军心,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也必须尽快出台章程,落实功赏了。 毕竟,苟政率领的苟氏集团,说白了仍是一个割据军阀组织,其下属文武将士,也不是一干有理想丶有觉悟,为天下大同而努力奋斗丶坚忍牺牲的同志。 他们需要看到回报,触及利益, 早知如此,我就不那么早宣布授田之事了,念及此时这点困窘,苟政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但很快,苟政便轻轻摇头笑了。当初宣布此情,是入主长安不久,正值司马勋大举北上,那是为了激励将土,击破普军,以求迅速在关中站稳脚跟。 商顾当时军情形势,而谈决策正确与否,显然不客观,也没有太大意义。·5′2\0?k_s-w?._c!o.m^而出现眼下的矛盾,从根本上来说,还是苟政的发展构想与苟氏集团的实际情况丶将士日益旺盛的功赏须求三者之间矛盾。 如果只是简单粗暴的论功行赏,那苟政何需如此弹精竭虑丶费心劳神, 但他不是山大王,苟氏集团也不能永远只是一个松散的军阀集团。 从攻克长安,讨平雍州开始,苟政的目标便早已脱离了生存的基本须求,他趁此乱世,孵化出一个王朝来。在这样一个宏大的自标下,很多复杂累赘的考量,也就不奇怪了。 而整个苟氏集团,理解苟政这种思维,跟得上他节奏的臣僚,实则并不多,这也是他万事皆显挣扎的原因之一。目标太高,蓝图太大,又处创业初期,发展的矛盾,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必不可免。 所幸,凭着血火里闯出来的权威,以及击破符氏带来的声势,苟政还能压制住将士的躁动,但就象苟旦表现出的那样,将士的耐心不是无限的,过久则必生乱子。 不过,到目前为止,围绕着“军功授田”的各项事务,苟政已经基本理清思路了,只需回长安后,再群策群力,加以完善,便可开始落实动作。 而那又将是一项艰巨的挑战,比起战争的轰轰烈烈,制度的建设,根基的夯实,于无声处,却更加沉重与困难。 但苟政是有预感的,只要顺利将“军功授田”这项工程完成,那么苟氏集团在关中,就算真正扎下根来了,不再那么容易动摇。 要完成这些事,仅靠苟政一人之力,自然是不足的,不过有入长安后逐渐充实拧合的军政僚臣体系的辅助,他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燕军还要忙于削平河北的大小军阀,殷浩挣扎于中原,桓温仍在江陵韬光养晦,其馀势力对关中也难形成致命威胁。 这么一段难得的发展空窗期,苟政也下定决心要把握住! 在苟政捏紧拳头,振奋精神,满志之时,亲军督李俭快步攀上蒲坂的土城垣,拜道:“禀主公,建武将军邓羌奏捷使者,已至蒲坂,于城下候见!” “恩?”苟政闻讯,心中一动,挥手道:“让来人上城!” “诺!”李俭听令,转身扶垣,探头向内,高声喊道:“主公召见,来人上城!” 没一会 儿,一名风尘仆仆的军官,迈着稳健的步伐,站到苟政面前,敬拜道:“小人邓荣,参见主公!” 苟政打量了此人两眼,眼神锐利,身带凌厉之风,显然是一名沙场悍士,胸前绑着的一个包裹,有些显眼。?狐¨恋.文*学¨ `已\发*布.最,新/章\节? “你是邓羌部属?”苟政随口问道。 “小人乃邓将军魔下传令官,奉命归来,报捷献宝!”邓荣郑重应道:“邓将军有书信一封,面陈主公!” 言罢,邓荣利落地将背上的信筒取下,除封取信,经李俭之手,呈与苟政。 翻开那一小卷竹书,苟政快速浏览一遍,静如潭水的面庞上,顿时涌现涟漪。将竹书卷起,盯着邓荣胸前:“宝玺何在?” 闻问,邓荣一改雷厉之风,谨慎地将胸前包裹解下,亮出那方锦盒,稳稳地捧着,单膝跪地,郑重道:“请主公过目!” 见他这副模样,李俭也不敢掉以轻心了,也小心翼翼地接过,打开,呈至苟政面前。 低头,那一方蓝中透绿的宝玺便映入眼帘,并死死地抓住了苟政的眼球。即便认知广阔如苟政,在面对这块玺印时,也难免生出悸动与兴奋来, 甚至有种脊背发热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苟政将之从丝绢叠成保护层中取出,郑重地端在手中,珍视地把玩着,阳光的映照下,这件宝物的神圣性似乎也被激发出来,散发着让人心折的光芒:. 翻看着底面,并不能一眼认出那篆刻的八个字,但苟政的脑海里已经自动浮现出来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专注欣赏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手指摩着那“遗撼的一角”,苟政心中嘀咕着:“这该是真的吧 “李俭!”回过头来,苟政道。 “末将在!” 指着邓荣,苟政吩咐道:“带他去休息,赐兵甲,酒肉慰劳!” “诺!” “谢主公!”邓荣面露喜色。 稍作沉吟,苟政又下令道:“通知一众文武,半个时辰后,蒲坂城内议事!” 虽然苟政可以相当狂妄称,玉玺只是一块高级玩物,只不过材质珍贵些,来历久远些,如果没有权力丶实力的支撑,也只不过一块破角的石头罢了 但是,玉玺的价值,显然并不只在其本身,重点在于“传国”二字,那帝王的像征,国运的凝聚,是普天之下至高权力的载体。 募然回首,仍在前行的苟氏集团,竟与这件宝物相遇,甚至就在苟政的手上把玩着,这对苟氏集团的下属们来说,无疑是一种震撼,乃至一场精神上的洗礼。 如非气运所钟,天命所归,如此珍贵的传国玉玺怎能以这样一种意外的方式,落入苟公之手。念及苟氏集团那勃勃然的崛起态势,几乎所有在蒲坂的苟氏文武,在得知消息后,都异常地振奋。 与之相比,邓羌放走麻秋,也的确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甚至没能引起苟氏文武们的议论,赞邓羌勇武,为其请功的却有不少。 蒲坂城内,那简陋的县堂上,随侍在侧的苟氏文武们齐聚一堂,苟武, 薛强丶王堕丶任群丶朱彤丶苟须丶苟威丶苟旦丶郑权丶孟淳丶赵思等悉在足有十馀人。 虽然开场苟政便表明,此番是为了讨论邓羌新收取的河内丶汲郡二郡, 但大部分人都显得三心二意的,自光时不时地,就臀向堂中央的架子上。 架子上摆看那方锦盒,盒盖是打开的,里面的内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名为“传国玉玺”的宝贝,正不断地撩动看文武僚臣们的心。 苟政居堂案后,见众人实在三心二意,淡淡一笑,一种拍板的语气,看向堂下坐着的一名中年文官:“河内无需多议了,赵琨,就由你出任河内太守,前往温县,与邓羌交接,此后署理河内丶汲郡二郡诸事!” “诺!”被点到名的赵琨,立刻起身,作揖道, 方正的脸上,只有严肃,而无多少喜悦之色。毕竟,别看苟政大方地把两个郡的大权都交给赵琨了,但眼下的二都可不是什么善地。 新附之地,一片废墟,直面河北兵锋,别说与河东相比,就是同样新收取的河南,都要安全一些。 去这样的“边睡郡县”,就是给再大的权力,都无异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对于这一点,赵琨的认识显然是透彻的。 不过话说回来,比起在长安,在雍州当官,这样艰难的地方,才更显本重大云作为臣下,有此胆略与志气,显然也和主公的能力丶格局有关。这是苟政入主长安之后,通过一系列军政表现带给臣僚们的信心。 赵氏父子,是关西士 人中,比较早投靠苟政的,这么长时间下来,随着对苟政与苟军了解的深入,真正绑上苟氏这艘船的心思也更加坚定了。 或许,此时此刻,放置在堂间的那方宝玺,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励作用。因此,即便心头有些许疑虑,但面上,赵琨坚定有力。 对于二郡恶劣而危险的情况,苟政显然也是心知肚明,也不会为难赵琨,给出一个不切实际的目标。 因此,在稍微思过后,苟政交待道:“此去河内,赵府君只需做好两件事即可。其一,就近观察邺城状况,河北形势,有何变化,当及时反应上报; 其二,招揽当地士民,选拔才士,有愿意举家西迁者,当协助其徙入河东安置!至于其他事务,汝可视情况而决!” “诺!”苟政交待毕,赵琨那沉凝的面容立刻舒展开来,躬身作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郭铉!”略作停顿,苟政又唤道敬陪末席的二舅子郭铉,闻声立刻出列,拜道:“末将在!” 苟政一脸的严肃,冲郭铉道:“你不是一直渴望建功立业吗?孤给你一个机会,率一千五百兵,随赵府君东进,担任河内都尉,主持二郡军务!” “诺!”与其父兄的文雅不同,郭铉一脸虎相,闻言当即朗声应道,他可不管河内二郡是个怎样的情势,只知自己有用武之地了。 “赵府君是长者,你当以礼相待,平日多多请教!” “见过赵府君!”郭铉也干脆,直接转身,向赵琨躬身一礼。赵琨哪敢当,当即把他扶起。 遣郭铉东就,对赵琨实则也是一种安抚与鼓励,毕竟,苟政把舅兄都安排过去了,足见他对二郡还是上心了的。 看着赵丶郭二人,苟政在少许沉吟过后,又轻声叮嘱道:“你二人,当相辅相成,合力同心。另外,二郡僻处山东,倘有事,我山西兵马,鞭长莫及。 届时,不要舍不得,当见机而走,避敌锋芒,以保存有生力量为主。还是那句话,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闻言,这一老一少对视一眼,齐声应诺。 河内二郡安排既定,堂间逐渐安静了下来,但一众文武,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看向苟政,就仿佛带有一股热量似的。 环视一圈,苟政抬手理了理袖子,坐正身姿,双手端在小腹前,轻笑道:“孤知道诸位在关心什么,既如此,那便议一议吧! 邓将军献上的这块宝玺,当如何处置?” 此言一落,早就蕴酿多时的苟须,立刻出列,高声拜道:“天授国宝, 请主公登基称帝,建号开国!” 第246章 献玺之争 第246章献玺之争 苟须言罢,苟旦丶苟威也迫不及待起身,铿锵有力地拜道:“请主公登基!” 有这三苟带动,其馀文武,也陆续起身,向苟政叩拜劝进,尤其是一干将军们,嗓门极高,一副恨不得立刻找件龙袍给苟政披上的样子。·w-e.n·x~u\e!t¨x?t-.*c`o\. 面对众请,苟政则象一尊佛陀一般,淡定在座,只不过目光不断扫视着,观察着众人的表现。武将自不必多说,关键在那些士人。 王堕在叩请之列,不过看他那慢吞吞的动作,大概率是受众情所迫,不得不有所表示。 任群眉头紧锁,不过,他尚处在苟氏的决策圈边缘,一时不便开口,见苟武都随大流,也只能跟着拜倒,但不发一言。 唯一积极的,大概是朱彤,在一众劝进的喧嚣中,他的声音都极其突出:“主公世之英雄,今功业已立,兵强马壮,唯欠名分,宝玺天授,当顺天应命,称尊正位,以聚人心!” 还有一个人的表现,迥异众人,甚至可以说鹤立鸡群,薛强。在一众文武伏地叩请时,薛强依旧坐在那里,低着头,愁眉不展,一向从容的面庞, 此时挤在一起。 慢慢地,堂间几乎所有人的注意都投向薛强了,如苟须丶苟旦者,甚至恶狠狠地瞪着薛强。 这姓薛的,就不是自己人,从投靠开始,便孤傲狂妄,自以为经国大才,受主公礼遇深重,却不知回报。哪象这朱彤,言必有理,忠则尽命 而薛强,明显也很挣扎,最终在苟政那双带有强大洞察力的眼睛注视下,深吸一口气,起身拜道:“明公,恕在下直言,此时称帝,纯属自绝于朝廷,无异于自取灭亡,还请明公三思!” 说出这番话,薛强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表明完态度,也不管众人复杂的目光,回身坐下,目不斜视,一副言尽于此的样子,等着苟政的反应或者说处置。 “朝廷,什么鸟朝廷!”苟政还没表示,苟旦站起身来,暴烈的脾气直直地冲薛强而去:“自起事以来,何曾有一兵一卒的支持,前者辱我使臣丶 无故伐我,这等鸟朝廷,理它做甚?” “也不知薛祭酒食主公恩禄,究竟是司马氏之臣,还是我苟氏之臣!”苟旦身旁,苟威阴侧地道,此等诛心之言,从这武夫嘴里吐出,多少有些违和感。 只可惜,汹汹气势,心嘲讽,于薛强却是寻常,面上不见丝毫波澜。′d,a~w+e/n¢x?u/e¨b/o`o!k-._c·o′m* 薛强倒也不全是孤傲,只不过,长久接触下来,苟政还是带给他几分信心, 最次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苟旦丶苟威,不得无礼!”见堂间火气越来越爆裂,看了一会儿戏的苟政终于开口了,一脸严肃,略顿,冲二苟嗬斥道:“还不向薛祭酒赔礼致兼!” 苟旦显得很不服气,正欲争辩,身边的苟威注意到苟政那满面威严,果断从心。不过,蔑视了薛强一眼,很没诚意地拱了拱手:“末将出言无状, 请薛祭酒见谅!” 言罢,还扯了扯苟旦的袖子,冲其使了个眼色。苟旦仍不服气,但警了苟政一下,方按捺住脾气,朝薛强拱了拱手,却不作话。 对二人的致歉,薛强也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便目光平静地看向苟政。 而苟政,在饶有深意地扫了薛强一眼后,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点自信且温和的笑容,慨然道:“诸位对孤的厚爱,孤感激不尽。然苟政何人,焉敢偕居大位?更不愿做那沐猴而冠丶贻笑大方之事!” “主公此言,末将不敢苟同!”苟政言罢,郑权站了出来,说道:“主公曾言,英雄不问出处,石勒奴隶出身,终能成就帝王之业。 再闵据邮城一地,亦敢开国建制,主公雄才大略,世所罕及,今已据关西形胜,精兵十万,拥民百万,成就帝业,可谓实至名归!” “郑权所言有理!”苟须立刻附和道:“主公称帝,乃实至名归,何需诸多顾忌?朝廷?朝廷若不满,大可发兵来袭,我将士难道还有畏惧吗?然而,朝廷敢吗?他们打得过来吗?” 苟须淡淡道,眼神同样斜了薛强一眼,语气给人一种挖苦的感觉! “主公称帝乃顺应人心之举,还望主公,勿拂众意!”大战中表现突出的赵思也大声说道,态度积极,情绪高涨。 赵思正期待看苟政的论功行赏,这等劝进之事,怎能落后,苟政若能一步到位,称帝建国,那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能水涨船高,功成名就。 至于朝廷,鸟朝廷!他们这些人,又有谁真的把东普朝廷当盘菜呢?甚至于,此时谁 心向朝廷,谁就是叛徒,就是敌人! 一时间,县堂内众情汹涌,几乎将苟政淹没,面对这阵仗,苟政心头自是波澜起伏,但面上却始终平静。 称帝喧声如潮,但苟政的头脑,却在嘈杂越发冷静与清醒。~餿.嗖_暁?税?惘? ·首+发·如果从苟氏集团的发展与内部的凝聚上考虑,这些文武的表现,是值得高兴的,不论他们的意图如何,至少这属于“自己人”的表现。 前者在鄙县那次,众将劝进称王,或许只是一时被张先那个投机分子带起的激情,但这次,将军们显然是来真的。 不过,对众将的盛情推戴,苟政只能表示抱歉。起身,提袍,拱手,作揖,苟政一脸肃重地道:“诸位推戴之情,孤铭记于心,他日必有所报,然称帝之事,绝不可行,还请勿复此言!” 苟政如此大礼,一众人等皆躬敬回应,但听他拒绝之,纷纷开口:“主公: ” 众人还欲推戴,苟政态度更加坚决,用力地挥下手,道:“孤意已决, 再敢言称帝者,斩!” 说完,或许是怕真有,“冒死直谏”的,为免陷入尴尬,果断拂袖而去。 就同当初廊县大战后的庆功宴间一样,苟政面对王冠帝业,再度冷静地拒绝诱惑。 当然,这等诱惑带来的刺激,哪里是能轻易平复的,旁人不知道的是, 比起上次,苟政那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能从胸前蹦题出来。 而苟政离开后,留的一众文武,反应不一,如薛强,那凝重的表情舒展开来,眼神之中则带上了明显的赞叹与欣赏。 在薛强看来,苟政能在如此推戴之下,保持冷静,忍下帝王的诱惑,实在难得。有此心性丶器量,那顶皇冠,早晚必定戴在苟政头上。 而王堕丶任群几人,包括此前积极劝进的朱彤在内,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显然他们不是全然发自内心支持苟政称帝。 很难说他们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态,或许只是单纯从形势利害的角度考虑,抑或是对晋室的正朔还有一丝期盼:::但不管如何,苟政的决定,对这部分土人来说,也是一种缓冲。 当然,苟政拒绝称帝的理由,也不是考虑这些士人的感受,促使他做出决定的,还是形势利害。 与这些人相比,表面上看起来粗鄙丶简单的武将们,则大多面露遗撼。 而苟旦,直接问在整个过程中发声很少的辅弼将军苟武: “主公这是何故?皇帝都不愿意当!我等人微言轻,将军为何不劝一劝?” 闻问,拧着眉的苟武城沉思中回过神来,警了苟旦一眼,淡淡笑道:“有你们劝进,何需我多言?” “可惜了!”苟威不由喷喷嘴,也不收着声音:“若主公称帝,我等都是开国功臣了” 这话,再度让众将心潮澎湃,不甘之下,苟旦提出:“我看主公未必没有动心,只是心存顾忌,我等莫若再一齐面见进谏!” 说着,苟旦便做势往偏堂而去,不过却没人跟上,见状,苟旦也颇觉无趣,只得作罢。 称帝是不可能称帝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至少不是现在。 苟氏集团的发展战略,注定了他在接下来的一两年乃至更长时间内,不宜大动,要尽量避免干戈。在构建政权丶打熬根基的关键时期,他脑子发昏了才想着称帝。 别的不说,他此时若敢称帝,已经深入中原的普军,恐怕立刻便要转向,直击洛阳了。桓温那边,也不用考虑北伐目标的问题了,“击关中,灭苟逆”,将是他第一目标。 甚至于桓丶殷这两家,能够联合行动,都说不准。作为汉家豪强的苟政,若持宝玺称帝,对普室那可怜的大义名分的伤害,是巨大的,那无异于断根掘基,那是绝对要拼命的。 晋廷固然腐朽不堪,但寄生其躯体上的士族门阀们,可不是好相与的, 他们掌握的资源与实力,也不是“江东鼠辈”就能一言以概的。 苟政在战略上视东晋,但在战术上,从来不敢疏忽大意,就一个荆州集团,便足以让苟政警剔万分。 若晋军“举大义”来攻,河北的燕军,并州的张平,以及雍秦周边的狼豺之辈,恐怕都要一齐扑上来噬咬了。而这种局面,显然是要极力避免的。 明明要潜心发展,低调发育,称帝这种吸引仇恨的高调行为,自是万不可取。如果给苟政两三年的时间,他或许还能抗住内外一切重压挑战,但绝不是现在。 如果是情势所迫,苟政也当悍然拼命丶死不妥协,但若因是简单的丶愚蠢的战略决策失误,那绝对不可接受。 大会之后,更 有小会,就在当晚,苟政又悄悄地,将苟武丶薛强丶王堕丶朱彤几人唤至堂间。 玉玺依旧被摆在中央,不过笼罩在阴影之中,在几人的注视下,苟政伸手一指,干脆地道:“称帝之事,有害无益,自不必再讨论。 不过,这块宝玺如何处置,总还是该有个结论!诸位都是见识出众之英才,此处也无喧闹,都说说看吧!” 表完态,苟政直接点薛强的名:“威明,今天你一番逆耳忠言,实则言由未尽,你先说说看!” “禀主公!”闻问,薛强起身,十分郑重地拜道从称呼到姿态,薛强的表现,都让人眼前一亮,薛祭酒似乎彻底放下了他的矜持。察之,苟政也不免异,那严肃的面孔上,渐露笑意。 薛强在略作斟酌之后,缓缓道来:“称帝之害,以主公之英明,以在场诸君之贤能,实无需在下赘言。至于这方宝玺,以愚见,不若持此,进献朝廷,以求封赏!” “只是不知,主公能否舍得此宝?”说看,薛强抬眼了苟政一下。 苟政闻言眉毛上挑,嘴角微翘,淡淡然道:“玉玺虽是传国之宝,然说到底,也只是一块玉石奇珍罢了,有何舍不得? 问题在于,进献朝廷,孤又能得到什么?朝廷会感激孤吗?依我军现状,还需要朝廷的封赏吗?” 对此,薛强眉头稍,拜道:“主公无需朝廷感激,只要暂借晋室大义,以求无扰于外,休养生息,屯田积谷。” “孤已然两次热脸贴朝廷的冷屁股了,可不想再有第三次!”苟政冷冷道。 “消息传出,晋师早晚伐我!”薛强这么道。 苟政漫不经心地反问:“献上玉玺,晋师就不来了吗?” 薛强严肃地说道:1“若献玺,朝廷北伐之师,或可暂时放弃西顾,为关中休养发展,争取宝贵时间!主公现在既缺钱粮财货,然最缺的,还是时间!” 讨论到这儿,苟政收回目光,又看向其他三人:“对薛威明的提议,你们是什么想法?” 闻问,苟武想了想,沉声道:“玉玺乃天授,天与不取,反赠他人,只怕天谴!” 朱影紧跟差道路,朝廷对主公始终疑忌,二者之间,仅是维持一份虚弱的体面。 主公眼下不称制开国,只是时机未至,待得主公彻底平定关西,根基巩固,兵强马壮,必登王位,以聚人心,届时若有宝玺为,天下士民,必当望风影从。 今日献玺,岂非自短国运,而涨敌大义?以在下之见,主公只需将此宝束之高阁,留待他用即可,无需献媚于晋廷!” 言罢,朱彤也瞅了薛强一眼,淡然落座。 “王先生是何看法?”苟政看向还没有发表意见的王堕, 沉吟多时的王堕,则拖着一口苍老的语调,慢悠悠道:“羯胡获玺,亡国忽焉,晋失宝玺,犹得半壁,由此可见,国运之争,岂在区区一方玉玺? 主公何必困于此物?” 第247章 留待他日 第247章留待他日 “依王先生之意,也是建议孤将玉玺拱手奉上!”王堕言罢,苟政立刻道,语气中隐隐带有一分质问。=@)完°3*本±?&神{站¨?° .)%首d发? 迎着苟政那直勾勾的眼神,王堕心下微凛,赶忙应道:“依在下浅见, 此玺虽贵,却非主公眼下所能承受。主公为免招致天下围攻,拒绝称帝,此诚明智之举。 既如此,这方宝玺,也仅是一方玉石罢了。留在手中,除了吸引晋燕目光,别无益处,不若弃之,以争取休养生息丶积蓄实力之宝贵时间! 还请主公明鉴!” “王从事所言,有失偏颇,此玺为传国之用,是天授皇权丶凝聚人心之宝器。主公肇业奠基于关中,断然不会以关中之地进献朝廷,既如此,与晋室决裂,是必然之事。 届时为聚民气,振军心,以抗晋室,主公以宝玺天授,开国建号,方为顺天应命,名正言顺!窃以为,目光当放长远一些!”王堕言罢,朱彤立刻驳斥道。 朱彤这个后进气势汹汹,王堕这个前辈也不客气了,道:“若因此玺, 惹来晋燕兵锋,破坏主公偃武修文,安民治政之大局,只怕追悔莫及!” 朱膨冷哼一声:“燕军未平河北,普军困于中原,待其兵至,恐怕也是一两年之后,届时关中愈安,兵马愈强,凭山河之险,何惧燕晋!” “军国大事,当审慎笃行,进退有据,岂能臆测行险!”王堕批评道。 朱彤立刻回去:“比之卑躬屈膝何如?普军如欲攻我,又岂因区区一方玉玺,只要主公雄踞雍秦,坐领一方,两者必起争端。殷浩不伐我,然枭雄如桓温,也不伐我吗?” “正因如此,才当尽量避免落入口实,拖延其北上时间,让晋燕于中原丶河北角力!”王堕道。 朱彤道:“晋燕亦不乏见识卓绝之能才,冀望二者相争,坐收渔利,实乃一厢情愿!燕强我弱,晋军北伐,如何保证其舍弱就强,不伐我,而伐燕?若献玉玺,晋军仍来攻我,岂不自陷尴尬之境?” “主公!”朱彤显然很不认同王堕那保守的心态与办法,重重一抱拳, 向苟政道:“以在下之见,与其冀希望于献媚普廷,以止兵戈,不若稳守关河,安心屯田,敌若来攻,拒之即可,实无需行屈膝事大之事。/我_的¨书`城\ ·已/发+布`最!新~章^节~ 因为,不论主公如何低头献媚,只要主公握兵马,踏山河,朝廷皆难容之,征伐之师,早晚必来!” 见状,王堕眉头紧锁,声音也大了些,起身向苟政躬腰一礼,语重心长地道:“在下认为,主公欲行王霸之事,建开国之功,不在一方玉玺,而在强兵富国,在政通人和,在屯田耕织,在粮粟满仓,在绢帛实. , 秋夜下的蒲坂县堂,阵阵寒意不断涌入,却丝毫不能影响堂间渐趋火爆的气氛,王堕与朱彤二人,就献玺之事展开了激烈争执,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明明是薛强提出来的建议,这二人却争得起劲!:::不过,随看二人争执愈烈,苟政面色却逐渐变得平和,就仿佛卸下了所有疑虑与负担一般。 不可否认,因为这块百得的宝玺,苟政多少是有些意乱情迷的,让他白百献给东晋,那自是舍不得的。然而,听王朱二人一番争论,他那有所动摇的道心,反而坚定了起来。 区区一块玉玺罢了,何足一晒? 眼瞧着二人争执愈烈,苟政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下按作安抚意。见此手势,二人顿时收声,按捺着激起的情绪,望向苟政,等待其决定。 “王堕因时制宜,朱彤计虑长远!二位皆是谋略精深丶见识出众之贤才,有尔等辅助,孤何愁大事不成!”苟政微微笑道:“此番堂议,皆就事论事,二位皆孤得力臂助,切莫因此伤了和气!” 听苟政这么说,王丶朱二人面上的怒气方才有所收敛,齐声一揖:“诺!” 苟政也舒了口气,起身步至堂中,见其状,苟武丶薛强二人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在四人的注视下,苟政又拿出那方玉玺,凝神把玩了一会儿,哈哈一笑,直接丢回盒中,扭头冲众人道:“一块破石头,使我魔下文武将士, 心动神摇,争执不休::: “这的确是块宝物,只可惜,眼下孤拿着,难免烫手啊!” 苟政感慨完,堂间四人,面色各异,朱彤不免焦急,道:“主公真欲奉送建康?” 对此,苟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眉头凝起,显然仍有尤豫。 见状,薛强又开口了:“主公若奉送建康,只怕尸位素餐之徒,难体忠心,不若送往江陵,赠予桓 温,交好此人的同时,若能离间桓温与建康之关系,则属意外之喜了::::: ” 薛强显然是看出了,苟政不愿让出玉玺,尤其是送给建康朝廷,前两次出使,江东鼠辈们给他的感观实在太差。?咸·鱼·看-书¨ .更^新^最,快` 苟政虽然奉行功利主义,但他也是有脾气的,手中掌握的实力也让他心气拔高,再让他单方面去舔东晋朝廷,哪怕打着一个利用的名头,也是他不愿意。 因此,薛强倒是给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将这块烫手山芋送给桓温,让桓温这个东晋第一强阀去头疼,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出乎其意料,苟政断然否定,没有一丝尤豫。 薛强然,朱彤在旁,则冷笑两声,道:“薛祭酒此议,只怕也是一厢情愿,异想天开!” 苟政警了眼朱彤,又看向薛强,说道:“桓温一世之雄,或许为此物所惑,但想凭此物使其如王敦那般与东普朝廷决裂,只怕困难。 再者,孤虽打心里瞧不上殷浩,然一直以来,孤也算承其恩情,虽是相互利用,但背殷而事桓,孤既不耻,亦所不为也! 最重要的,前者桓温为扳倒殷浩,以县大战,对孤大肆批判。孤与先生有过讨论,殷浩掌东普大权,于孤有利。 此番若以宝玺献桓温,只怕未必能讨其欢心,反而使其利用此物,提高声望。徜若桓温借此,掌握东晋大权,岂不提前将这头猛虎放了出来。 届时,孤搬起的石头,难保不砸在自己的脚上!” 听苟政这么说,薛强略呆,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尴尬与懊恼之色,躬腰一揖,道:“在下思虑不周,实在惭愧!” 苟政扬扬手,示意其免礼,却没有作话。一时间,堂间安静了下来。 对薛丶王丶朱来说,他们对此事的看法,基本话已说尽,再多就属累赘了。而见苟政的模样,已然主意渐定,也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了,因此干脆闭嘴了。 终于,苟政在琢磨少许后,抬头,望向堂外,以一种傲然的姿态, 道:“此事不议了!各位所虑,虽有分歧,实则殊途同归。 然而,不论普或燕,不论殷浩抑或桓温,甚至是并州张平丶凉州张重华,就是陇西的王擢,我们都控制不了。 我们能做的,只有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强大自我,方为根本!” “至于这方玉玺!”苟政低下头,目光冷冽,语气坚定:“建康朝廷若想要,大可派兵来取,孤等着!桓温又如何?待他掌握北伐大权再说吧!” “主公豪情,末将佩服!”苟政言罢,苟武立刻表态道:“敌若敢来我等必定全力追随主公,拒其国门之外!” 称帝也好,献玺也罢,苟武发言很少,但不意味看他没有想法。站在他的立场,不论苟政作何决定,他大概率只有支持,并全力维护。而在这场争论中,苟武更在意的,却是这几名士人展现出的态度。 总的来说,朱彤的全无保留,很合其意,而薛丶王二人,或许真的是据时势而考虑,甚至的确是为苟政着想,但表现出的对东普王朝那份所谓正朔大义丶声望实力忌惮,却让苟武感到不愉。 苟武不知道苟政是何感触,但他认为,这二人的建议,不足采纳。因此,当苟政做出最终决定,他立马支持,坚决极了。 而其馀三人,朱彤自然振奋,薛丶王二人,也不得不跟看表态。 这场小会,随着苟政的最后拍板结束了,几名臣属离开时,表情也是不同的。苟武从容,朱彤自信,薛强感慨,王堕疑虑.: “元朴,将此物收起来吧,回长安后,就置于澄心堂内!”几人退下后,苟政回身落座,悠然一叹,看看李俭,吩咐看。 “诺!” 苟政又以一种玩笑的语气道:“给孤保护好了,若丢了丶损了,可是杀头的罪!” 李俭正色道:“主公放心,玺在人在,玺亡人亡!” 看李俭郑重的样子,苟政心思忽然一动,问道:丶“元朴,以你之见,孤的决定,利弊如何?” 闻问,李俭谦虚道:“末将见识浅薄,这等大事,岂敢妄论!” “元朴不必妄自菲薄!”苟政则表示道:“犹记当初还在起义军时,你我相交,谈及义军前途,当时孤就发现,你虽短于学问,但见识却相当犀利,遇事往往能一言中的。” “此时此刻,亦如当初,有什么见解,尽可直言,或可带给孤别的启发!”苟政语气温和道,尽可能地打消李俭心中疑虑。 苟政都这么说了,李俭也不好再推塘,稍微斟酌了下语言,而后说道:“关于玉玺之得失利害,几位先 生已然说得相当透彻,主公也已做好权衡,无需末将赘言。 不过,末将却要恭喜主公,不论谋臣,还是武将,纵谈称帝之事,毫无忌惮,足见彼等皆心向主公,为主公倡议谋划。 有此文武齐心,主公早晚必成王霸之事,如王从事所言,又何必自困于区区一方玺印?” 李俭却是从一个相当新奇的角度来看待此事,并且不是没有道理,要知道,就今日之场景,苟氏文武谈起称帝开国这等“犯忌”的大事,却仿如饮水事一般寻常,就仿佛理所应当。 哪怕明确反对称帝的薛强,也只是站在“称帝之弊”的角度上,至于朱彤丶王堕的争论,则更象是在指出“称帝路线,开国方针” 这样的情形,放在一年前,是很难想象的事情,那个时候,即便苟政勃勃野心早已熊熊燃烧,面上也是不敢直接表露出来的,甚至不会任下属议论。 也由此可见,在过去的一年中,苟政的远普方针以及统战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当然,出现这等局面的根本原因,还在于苟军的逐渐强大与稳定。 说到底,唯已强大,任他天下汹汹,发展实力,才是根本。 听李俭道出这等见解,苟政也不见开怀一笑,目露赞赏之色,道:“元朴所思,却也清奇,这样的局面,的确值得高兴,这说明,我们的确壮大了,我们的实力,足够让这些归附的豪强士族。” 苟政看起来兴致很高,又或是需要有人倾诉,因此滔滔不绝地冲李俭道:“如薛强丶王堕者,甚至还有更多关中士人,他们归附孤,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发源于这片土地,而我们占领了这片王地。 他们的前途利益,乃至生死安危,都与孤的决策,与我军的发展,息息相关,他们正一步一步,被绑在我军的战车上,他们不得不为我所用,为孤筹谋。 哪怕,孤只是略阳一土豪出身,哪怕我们发源于义军。 孤清楚,朝廷大义,于这些人等,还是有相当的感召能力,但朝廷远在江东,南方的士族门阀们,也不会考虑他们的利益。 他们最终,只有追随于孤。当然,我们需要保持强大,保持现下的发展态势,直到真正雄踞关陇丶东争天下的一日!” “一直以来,孤见事治务,心存功利,不乏阴谋,虽立足实际,多获成效,然难免为人小,被批为深沉阴险,无英雄气。 若依孤之前的作风,这方玉玺,送给普廷又何妨,他日若得称帝建制, 再刻一块即可。不过,孤此番,恰恰选择任性一回,硬气一回. 1? 第248章 在冯翊 第248章在冯翊 翌日,苟政再度召集文武,齐聚一堂,本人也以一种饱满的精神状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幻~想/姬/ /免^费?阅/读/几名熟悉苟政的近臣,都隐隐察觉到,在苟政身上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 这是自然的,毕竟,就在昨夜他还被群僚们推戴为帝。有些事情,一旦捅破了那个窗户纸,便足以让人耳目一新。 当然,苟政还是那个苟政,只不过他的心态俨然正在蜕变着,他变得更加自信丶从容与强势。 很多文武,依旧沉浸在昨日的劝进风波之中,多意犹未尽,望向苟政的目光,仍然带着明显的期待。不过,苟政已然从称帝的诱惑中彻底摆脱出来,甚至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正坐堂间,满面威严地环视一圈,苟政开门见山道:“‘闲事’休提, 记住首发网站域名? 今日召集诸君,只为交待一二。自赵末以来,关西连年动乱,战事不休。 孤怜民生疾苦,因而兴义师,度大河,破杜洪,入长安,平内乱,抚士民,讨贼寇,镊夷狄,守山河,拒仇寇,穷近两载,略有所成。 今江山初定,关河渐宁,然关西疲,百业不兴,田亩废弛,稼稿不兴,生民困苦。正当励精图治之时,凡我关西士民,必当穷思竭力,以图恢复,振兴雍秦。 凡我苟氏文武,必当尽忠职守,抚军安民,务实致治!” 苟政这番话,是又一次吹响“复兴关中”的号角,但比过往任何一次, 都要郑重与坚决。 而听其言,众文武多受感染,齐声拜道:“谨遵主公之令!” 示意众人免礼,苟政又道:“为今之计,当务之急,仍在大战善后诸事,整军叙功丶抚恤搞赏丶秋收冬垦丶屯田安民!” 说到这儿,苟政略微顿了下,而后便开始发号施令:“苟武!” ‘末将在!”被点到,苟武立刻出列,恭拜道。 “你会同诸将,率众返回长安,任你为长安大营督统制,整顿归建各军,同时与都督府群僚,核定此番御寇剿贼之功劳,制定我治下诸郡县关口屯兵成防计画!”苟政严肃道,这是应安邑之诺,苟政正式授予苟武掌军大权了。 当然,在这个时期,苟政也不虞苟武掌军会对自已造成什么威胁。芯丸本鰰占 最鑫章劫更薪哙长安不是安邑,除了西赴的归德营外,他可没什么根基。 另一方面,还有苟政,以及一大批心腹及内外将佐盯着,他们可不是苟武能够轻易摆平的。 说起来,到目前为止,在整个关中集团,苟政的权威未必让每个人信服,然而,若有人打算取他而代之,那也必将引起苟氏旧部们群起而攻。 这,便是灵魂人物的作用与价值! 苟政用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方才达到如今的地位! 同时,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此时的关中苟氏集团,依旧是脆弱的,根基是极易动摇的,只需要,苟政出点意外即可. 堂间,苟政的吩附仍在继续:“薛强丶王堕,你二人亦返长安,与长史郭毅丶主簿杨间及公府丶都督二府诸从事丶僚属,调理政事民务,尽快完成秋收及税粮收尾事宜。 另,立刻着手调度钱粮绢帛,冬至日前,第一批抚恤搞赏,当发放至将士手上!” “诺!”薛丶王二人,也不敢怠慢,躬身拜道。 “孤欲沿途巡视,郑权率破军营护卫!朱彤随侍左右!” “诺!”二人立刻拜道。 郑权依旧一副严谨认真的模样,朱彤面色如常,但内心的喜悦油然而生,通过此番苟大战前后的参赞机务丶出谋献策,朱彤在苟政的幕僚系统中,已然跃至极为靠前的位置了。 “内外多事,前路维艰,关中的复兴,需要我等齐心协力,同舟共济!”苟政起身,深深地提了口气,冲众人拱手躬身道:“苟政在此,拜谢了!” “主公言重了!”苟武当场表态:“我等必誓死以报!” “我等必誓死以报!”其馀人众,也当场附和道。 虽然未必发乎真心,但这集体发声,极具感染力,让人心血来潮。 在自蒲坂西渡大河之后,九月二十四日,苟政至临晋。 临普,作为冯翊郡治,是苟军掌握的第一座关中大城,也是苟氏集团控渭北丶守河防丶却外患的重要支撑。大战前后,更是关中粮辐转运枢钮,经临晋输抵前线及河东的粟丶麦,不下三十万斛。 冯翊与苟安镇守的安定郡,可谓一西一东,成为苟氏集团弹压渭北的支点。苟政一直以来,都相当重视,而最重要的举措 ,便是以苟范为冯翊太守,于此驻军屯田。 去年之时,便有屯民近三万人,丁良丶罗文惠自关东接应丶掠回近十万众,也安置了一部分,加之河东战场上的俘众,苟范为首的冯翊官府,所拥劳力,已有六七万之众,并且一大半都是壮劳力。精武晓税徃 追蕞鑫漳結 这样的人力,这样的优质率,在这个时代,是相当难得的。临普也苟范在冯翊屯田的中心,从去岁夏季开始,他便率人在沿河平原上,开辟了大量田土。 今春之时,便开始了大规模春耕,而供馈河东战场的军粮,有十馀万斛,都是冯翊屯田所得。当时苟政便放言,政绩功劳如何,看纳粮数目即可,对苟范大加赞赏。 在蒲坂战期间,苟旦死战蒲坂,苟威坚守西渡口,苟范则坐镇临晋, 调度钱粮丶民力,与建平将军苟侍一起,成为供馈南北两路大军的转运功臣。 因此,苟政过冯翊,是怎么也要在这片“功勋之地”逗留些许时日,接见冯翊将吏,抚慰当地百姓。 不过,至临普后,苟政并没有进城,而是让苟范引路,直奔临普周遭屯田。在这秋末冬初的季节,冯翊郡的秋收工作,已基本宣告结束,就连那些散布山塬谷壑间的野粟,只要人迹可至,皆被当地百姓收割地一干二净。 事实上,若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苟大战,靠着一年多的辛勤屯垦劳作,以及老天赏赐的衣食(野蚕野粟,尽数取用),这个冬季,关中士民, 不说家给人足,总是能过上一个好年的。 而不论形势如何,衣食最终还得靠人们的双手来创造,秋收结束之后, 几乎没有歇息,苟范便文调动民力,迅速投入制种丶开垦丶冬种丶疏渠等劳作中去。 沿渭河以北,皆是一派热火朝天丶大干特干的场景,这个时节,若不抓紧时间,待到严冬到来,就是想动也动不了了。 不管是老屯民,还是新俘虏,都相当卖力,为果腹,为活命,活着虽然辛苦,但总还有一分希望:. 渭北土塬上,居高临下,迎风而立,眺望着远处如蚂蚁般被驱使翻垦土地的屯民们,苟政一脸悲泯,言辞曦嘘:“这便是我华夏子民啊,只要给他们一刻喘息之机,他们便可用双手创造历史!” 苟范陪同在苟政身边,有些莫明其妙,他自然难以理解苟政那种复杂的心绪与情感。不过,听他这么说,还是附和看说:“这些屯民,大部分还是老实的,干起活来,相当卖力!” “今秋收成如何?”苟政颌首,问道。 对于这些,苟范是如数家珍:“今春课种粟田十馀万亩,秋收之后,得粟约二十三万斛(一斛约计四十斤)!若加之从郡内士民收取粮税,以及采集野粟,冯翊共得秋粮四十二万馀斛! 对此,苟政只能在心中默默感叹,当下农垦生产力水平之低下。 当然,这也跟冯翊才开始恢复生产不久有关,只需再过得些年头,局势日益稳定,人心逐渐安定,种植面积扩大,种植技术与经验提升,方可迎来真正的爆发。 “四十馀万斛粮,刨除供馈军用,所遗还有多少?可还足用?”苟政问道。 对此问,苟范只有苦笑:“若加之夏收所得十四万斛粮,除去战争期间馈军丶济民之用,以及屯营自留,冯翊仓库之中,尚有粟丶麦二十馀万斛。 此番连续劳作,又将耗费一批不少的储粮,而剩下粮食,需我冯翊数万军民,坚持到来年夏收: 39 “冯翊的确不易,此番大战,你们做出的贡献,不可磨灭!”能够感受到苟范的诉苦之意,苟政严肃道:“这二十馀万斛粮,冯翊全部留下,长安一粟一麦也不调用,你只需支持蒲坂驻军,如何?” “主公砰有所命 户紧细差脸道看他这副为难的样子,苟政轻轻一笑,道:“元衡,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精明了,二十馀万斛主粮,辅以地方土产杂粮,或许难免困难,但咬咬牙,坚持下去,问题总还是不大的吧!” 被苟政一语道破“玄机”,苟范也没有多少尴尬,以一种深沉的语气说道:“此番大战,冯翊军民物力,实在耗损深重,战后又吸收了大量俘虏丶 流民,供养着实不易” 对于这些,苟政听一半,信一半,不论如何,冯翊至少没有为战火侵袭破坏,甚至连内乱都没起,唯一造成影响的大抵是铁弗人的南侵。 但杏城一战,邓羌大破匈奴,俘众数千,还有上万的牛羊马驼,而这部分缴获,除了战马被自己充入军用外,大部分都留在冯翊。 而这些人畜力,已然被苟范安排着,用在冯翊的屯垦事务上。可想而知,有这批劳力,尤其是那批畜力的添加,对冯 翊耕作效率的提升有多大。 念及此,苟政说道:,“邓羌所俘那些牛羊牲畜,你留下三成,剩下的, 孤要带走!” 闻问,苟范大感为难,试探着道:“主公,所获牛驼已被我用作耕畜分配下去,屯营设置相对分散,要重新聚集起来,恐怕困难::” 对此,苟政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苟范,道:“孤不是拿此事和你商量!” 注意到苟政那古井无波的眼神,苟范无奈应道:“我稍后即去安排!” “你也不必觉得委屈!”苟政叹了口气,怅然地说道:“眼下,整个关中,皆畜力微薄,耕具落后,很多屯田百姓,甚至只能以人背犁,伐木为耙,他们也函需支持啊!关中是一盘棋,孤需要通盘考虑,还望理解!” 苟政都这么说了,苟范面色上的别扭渐隐去了,退后两步,郑重拜道:“属下明白!” “冯翊,是眼下除渭南之外,我军在关中最大的屯田地区,你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还当再接再厉!”苟政思吟几许,又严肃地交待道: “趁此机会,再接再厉,多加垦作,争取再辟出个十万亩地来!” 对此,苟范不免异,拧着眉,提醒道:“主公,恕属下直言,以冯翊所拥劳力,经营当前已垦之土地,已然颇为勉强。再加大开垦,也不是不可以,只怕垦出来,也不够人手养土种植!.—” “这些土地,孤自有作用!”对其不解,苟政只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还有,将冯翊目前所垦土地数目丶位置,还有屯民众详情,尽快总结成册,腊月之前,送抵长安!” 此言落,苟范直感,又一副重担压在了肩上,大感压力。有心争取些时日,但见苟政那坚定的模样,也就息了心思。 不过,对苟政嘴中的“大用”,他还是相当好奇的。 就象窥到了苟范心中所想一般,苟政感慨着解释道:“军功授田之事, 已经拖得太久,不能再拖了。授田章程,孤已在拟定,不妨直接给你透露, 冯翊所垦屯田丶屯民,你恐怕得拿出一半以上,作为将士赏功之用!” 此言落,苟范面色惊变,有心反驳,然而,注意到苟政那认真的表情, 显然不似说笑,深深按捺住了。同时,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阻止苟政分田授地吗?恐怕消息传出,那些骄兵悍将敢打上门来,就是冯翊所驻部卒,都要生出不满了。 “主公准备何时授田?”想了想,苟范严肃地问道。 “军队整编好,章程拟定好,田土丈量好!”苟政说出个“三好”。 苟范再拜,一副明了的样子。 第249章 关中粮仓 第249章关中粮仓 苟政在冯翊足足待了三日多,期间着重察看当地的屯垦事宜,关注耕作,关怀屯民,甚至连都内豪强地主们,也予以亲切问候,鼓励他们全身心投入农桑生产恢复。?咸e鱼1看*)?书{?? }?已{发1_]布}最*新2章=?节.′= 当然,对几名冯翊豪右提出的关于夏秋粮税的问题,苟政则轻笑看表示,此事犹待确定,长安正在讨论税制条文,待到明年夏收之前,官府定拿出一套可行办法出来,并且一定避免羯赵的穷征暴敛,必以养民生息丶轻薄赋为指导。 温和面孔的背后,则是不容置喙的强势。关于关中税制,也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同样拖延日久,也给苟政对关中的统治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尤其在苟氏集团日益坐稳关中地盘,并将统治触手真正向各郡县蔓延之后, 此前,为了和协关中豪右,也为使苟氏集团的统治平稳落地,苟政曾打算与关中豪右“共商国是”,甚至做好了进行一定妥协的心理准备。 结果,新税制收取细则还没有展开讨论丶角力,符氏便气势汹汹地打过来了。时隔半年,氏集团树倒湖孙散,苟氏集团的声势空前拔高,而长安的那些“客人们”,在苟军放开人身管制之后,也大多选择离开了。 而不论这些豪强右族的态度如何,经此大战洗礼之后,关中税制的拟定,从苟政这边开始,妥协的馀地绝对不如此前那般大。 在冯翊,苟政可以说是用脚步丈量看关中的土地,也用躬亲视事向所有官民展示着鼓励农桑丶复兴关中的坚定决心。抽得闲暇,苟政还跑马北上, 往东北边的夏阳去了一趟,专门就龙门渡防御做视察。 结束对冯翊的巡视后,苟政没有多做逗留,即南渡渭河,进入渭南。他此番回长安,基本上是沿看当初进取长安的路线在走。 如果说冯翊的作用,更多体现在连接秦当丶拱卫长安,并支撑苟氏集团在渭北的统治,那么广平阔的渭南地区则是苟氏集团的战略屯垦基地。 以长安为中心的京兆丶始平等渭南平原,水土条件良好,种植传统悠久,本就是关中的主要产粮区。苟政入主长安,在保证基本的军事安全后, 第一时间便看手治安以及生产恢复。 随着治安局势的稳定,渭南地区的农业有了巨大的改善,并处于持续向好的恢复中。而最显著的建树,毫无疑问是由苟氏将吏在渭南开展的大规模屯田了。第一墈书旺 哽辛蕞快 别看冯翊都那边搞得火热,规模不小,但与渭南的屯由相比,只能说小巫见大巫了。自入关中以来,苟政便将绝大部分人物力资源,投入在渭南平原的屯垦上,尤其是人力。 即便后来,采取了一些分流措施,往扶风丶冯翊这样掌控力较强的都县转移了一部分屯民,但仍有超过七成苟氏集团掌控劳力,留在渭南地区。 没办法,除了长安这个军政中心的因素,也因地理水土条件带来的差异,如冯翊这样的渭北郡县虽有一些河水冲积而成的平原,但地多以丘陵台塬为主,与以长安为中心的平川沃野相比,农耕条件总是要差上许多的。 也正是这大片由渭河水系滋润的肥田腴土,孕育出长安,不断地创造着属于关中的历史。而如今这段历史,已开始由苟政提笔书写。 值得一提的是,苟军的西进,不仅是一次战略上的军事行动,与此同时,还给关中带来了一次人口大迁移。 到自前为止,包括苟军将土丶西归秦雍流民丶关东流民以及各类战争俘众。前前后后,在苟氏集团的主导下,前足足往关中西迁了近四十万口。 这是二十多年来,关中第一次有如此大规模的人口输入,这固然给关中地区带来一定的人口矛盾,但对关中的发展,从长远来看,显然是有利的。 毕竟,连年的战争与动乱,给关中造成了深重而广泛的破坏,从土地到人口,皆是如此。而关中的川塬平野间,有太多本该种满粟麦桑麻的土地荒废了。 而这些土地,随看苟氏集团的到来,都开始慢慢被重新开辟出来,种上农作物,产出粮食,继续滋养着关中文明。 苟氏集团能够在关中站稳脚跟,并成功摆平内外势力的挑战与侵袭,主要依靠的便是渭南平原提供的人物力资源。 尤其是让苟政饱受困扰的粮食问题,哪怕在雍秦初定后,从其馀诸都获取了不少的粮食,到永和七年秋末,渭南平原出产的各类谷物,在供养苟氏集团的粮食中,也占据超过六成的比例。 而从苟政正式在长安设置屯田务,抽调将吏,组织近二十万民进行屯田之后,渭南的屯务便正式进入快车道。到今春之时,分布于长安周遭的大大小小的屯营,已开辟出上百万亩的由土来,成绩可谓显著。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渭南屯垦就有百万亩的产出,毕竟田土条件不同, 粟丶麦这两类主要粮食作物的种植季节习性也不同,再上养土需要以及长安发布的种麻植桑任务。*9-5+x\i\a`o,s-h-u\o·.¢c-o\m~渭南屯垦的真实产出,虽然数倍于冯翊,但仍处于一个初期的发展阶段。 然不论如何,渭南平原上的屯垦,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只要保证稳定, 沿着这条正轨继续走下去,产出只会越来越高,关中复兴有望,而苟氏未来可期。 自郑县沿河西行,一路能够看到,在滨临渭河冲积平原上,已是阡陌纵横。作为连接东西的要道,苟军在郑县境内足足安排了近两万的屯民,他们在北部沿河沃野间,垦出了十馀万亩土地。 郑县的地理自南而北,呈现一种阶梯式的地貌,西行途中,除了北面的汤汤渭水以及平阔沃野之外,还有南边沟壑交织的黄土台塬相伴。 当然,等西行进入新丰县境内后,大抵会有一种壑然开朗的感觉,再往西,关中平原的主体部分开始映入眼帘。 自新丰而西,可谓一马平川,沃野平川,一望无际。沿道路丶沟渠两侧,可以看见大大小小被垦成田土的地块,纵横的沟垄将他们肆意地拼接在一起,虽显凌乱,但皆是农民辛苦的成果。 凉风呼呼吹拂,卷起发黄的茅草,但丝毫不影响零星的鸟类,在田间寻觅残留的粟米。与冯翊那边的热火朝天一般,渭南平原上,同样是一副大干特干的场景。 在经验渐足的苟军屯田吏们的带领下,渭南地区的二十万屯民,依然有序开展看垦作劳动,为冬麦的种植,做看准备。 苟政一路西巡,一直行至霸城,方才停下,这里已是渭南平原的内核地区了,当然是苟军的重点屯田局域。 当初,因为田土与水利资源,苟军屯民还与当地的匈奴豪强呼延毒产生矛盾,甚至发生了激烈的械斗。 此次大战期间,呼延毒趁机举事作乱,意欲响应健,接应氏军入关。 可惜,苟政早就准备,在苟威的率领下,呼延毒的乱众被迅速歼灭,本人及其家族也全部被诛。 对苟氏集团来说,清除了一个不臣逆类,霸城也少了一块毒瘤,在当地的屯田事务,也能更好地开展下去。 在霸城,受到了时驻于此的屯骑将军苟顺的热情接待,他与郭将,一东一西,正在亲自抓新俘之氏众及西归秦雍流民的安置事宜。 苟顺的做法简单而有效,新编屯民,全部发配到北边,在平坦广阔的沿河地带,进行翻垦丶堆垄,挖浚沟渠。 在这秋末冬初的季节,关中的民户们了,除了收拾由地丶准备冬垦之外, 还有一个重要活计,收割青麻。 前前后后,苟氏屯民在渭南开辟了十几万亩麻田,种植大麻丶苎麻丶青麻等经济作物与夏季成熟收割的大麻丶苎麻不同,青麻一直到末秋才开始进入成熟期。 得知此情后,苟政特地让苟顺引他前往麻田察看情况。大片低矮的青麻,象一排排卫士,整齐地伫立于田地中,秋风的带动下,不断摇曳,直到被农人收割。 望着田地间那些忙碌的顾不得抬头的身影,苟政心有感触,命人取过一株青麻,拿在手中默默把看着。 最吸引人的,是那泛着紫色的荚果,摩着麻杆,隐隐能够感受到表皮纤维的轫性,经过处理之后,便是制成麻丝麻线,直至成为官民身上的衣裳 “在保证麦丶粟种植的基础上,还要尽量扩大桑麻之种植!”放下麻杆,苟政扭头,看着苟顺,感慨着交待道:“我将士官民,不只要果腹,还要蔽体,衣食二事,恰如两足,当并立同行,方可走得稳当!” “诺!”闻言,苟顺立刻表态道:“请主公放心,待到明年春耕,末将当安排,扩大种植!上缴更多布匹!” 闻之,苟政微微颌首,紧跟着问道:“今年,渭南屯营能够上缴多少布匹?” 苟顺道:“前者,末将已安排人采野蚕丝,再加之夏秋两季所割之麻,当可上缴绢布两万匹!” “这么多!”苟政眉毛一扬,略感意外。 苟顺笑道:“上天保佑,今岁关中野蚕的数目,实在巨大,让人喜悦!” 见状,苟政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显然很满意,当即道:-“孤也不白拿, 自冯翊带回的上千头牛,全部交给你,用作耕作!” 闻言,苟顺大喜,拜道:“多谢主公!早听闻建武将军在杏城缴获了不少牛马,悉数被苟范截留了 , 渭南乃是我关中粮仓,也是我苟氏立足之源泉,屯垦诸事,你们当 善为之,勿要懈迨!”深吸一口气,苟政又一次郑重交待道。 “诺!”见苟政那凝重的目光,苟顺也变得认真,拱手长拜:“主公放心,末将省得!” “孤这一路巡视,自弘农至河东,再到冯翊,就没有不向孤诉苦求援的。你这边,想来也是一般,有什么困难,尽可道来,孤看能否解决一二!”大抵是心情不错,苟政面上堆笑,竟主动说道。 闻问,苟顺也不客气,直接道:“禀主公,以末将之见,当前屯田事务,最缺乏的,不过两样东西,一是人,二是器!” “这器,大抵说的是器械丶耕具,但这人?”苟政闻言,眉头微皱,疑问道:“此番大战所俘氏众丶流民,孤可仍然把大部分人给你们了!” 闻言,苟顺解释道:“正因如此,末将才缺人!当然,屯营缺的暂时不是这些牛马劳力,而管理的职吏。 眼下,渭南屯民二十馀万众,屯垦范围越来越广,屯营也不断拆分,能够协助管理丶有效组织屯民生产,完成屯垦任务的人才,实在不多。到眼下,渭南乃至关中屯务,仍旧由一些老人支撑着。” 听其言,苟政不由颌首,面上一副深思之色,抬手指出:“屯营屯民中,就没有人才涌现?” “倒不是没有,也提拔了一些!”苟顺嘿嘿道:“只不过,一般人,未将不是太相信,提拔过多,也怕引起老人不服。因此,只能向主公求助,最好再能派一个如郭将这样的能才干将!” 闻之,苟政也不由感慨道:“眼下孤也正处用人之际,关中也到处缺人,尤其缺可信之人!不过,渭南屯务,关乎根本,的确需要加强管理力量。 这样,此番大战,有一些受伤将士,正需安置,回长安后,孤当调配一部分给你!” “多谢主公!”苟政话犹未尽,苟顺已然高声拜谢:“这些将士,都是流过血的勇士,自然值得相信,有他们在,就不虞屯营失控!” “也别大意!”苟政摇了摇头,提醒道:“这些将士,战场上厮杀是好汉,这组织屯垦丶带头种地,可未必是其长。 此前,已经受过不少教训了,你当警醒!孤做此安排,既是为了充实屯营控制力量,也是为了酬报他们的功劳!” “末将会注意的!”听苟政这么说,苟顺笑容微敛,应道。 “至于器械”苟政凝眉,看起来,这个问题比人更让他为难。 见状,苟顺表示道:“末将也不多奢求,只需给末将一些铜铁器,末将可自行打造犁头,还是需要铁犁,省时便力 第250章 治铁务,返长安 第250章治铁务,返长安 “孤若同意你这个请求,为军中那些将校所知,恐怕又少不了一番闹腾!”苟政感慨着道:“军中一向缺坚甲利器,此番大战,又损毁颇重,战后虽然回收丶缴获了不少,然远不足用!:! 听苟政如此讲,苟顺不免失望,不过苟政紧接着的话,让他又打起了精神:“但孤既然决议发展生产,致力养民生息,自当悉心竭力,拿出切实的措施支持,而非止于口头上!” 苟政一番话,说得苟顺两眼发亮:“此战缴获的卷刃败甲丶破铜烂铁, 孤抽一部分,交与屯田,你准备好铁匠丶工坊,进行重新熔炼!” “诺!”苟顺应道。?s-o·s^o¢x!s!w*.*c·o+m+ 偃武修文,养民生息,全力发展生产,可不是简简单单停留于口头上, 而需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 具体到一些铁器的使用,在有限的条件下,都得压缩军队的须求,而将所有资源优先满足农业生产需要。 事实上,苟政打算对苟氏集团内外所有军队进行一次整体的整(缩) 编,也是基于此战略,在理念与执行上,都是一致的。 “还有,此前让你组织工匠,改造犁辕,可有成果?”苟政又提起一事。 苟顺闻言一愣,却不作话,只是那张憨实的面庞上露出了少许尴尬。见其状,苟政眉头微凝:“怎么,进展不顺?” 苟顺道:“主公,渭南屯营虽有些工匠,但大部分都要忙于农具制作修复,大战起后,长安催得甚急,更要忙于军械打造,实在没有多馀时间与人手,进行新犁研究改造。 何况,眼下的犁,足堪使用,工匠们制造也有经验,只需有足够的铁, 打制铁犁,再设法交易丶育养耕牛,应能解决耕力不足的问题,何必费时劳力,去把犁辕做弯” 苟顺侃侃而谈地解释看,原本还有些底气不足,但说看说看腰杆都挺直了。然而,苟政的脸色却慢慢阴沉了下来,尤其是听他最后那番论调。 “看起来,孤的交待,你并没有重视起来啊!”苟政叹了口气,低幽幽地说道。 “主公一一”这话可有些严重,苟顺的头立刻埋了下去,张口欲作解释。 “夜郎自大!自以为是!”前者还笑语盈盈,紧跟着就变为疾言厉色, 苟政怒斥道:“难道铁犁是凭空出现的?千百年来,若无历代农民工匠,精研技术,改造耕具,你以为尔等现在用得上这些犁耙锄镰? 哪一次技术进步丶耕具革新,没有便利耕作,增产粮食?似你这般固步自封,蔑视技术,无疑是浪费我屯垦民力,眈误我关中恢复:: , “末将知过,还请主公恕罪!”被苟政劈头盖脸一番痛批,苟顺心头别提有多委屈了,然而见苟政那怒不可遏的样子,也不敢再分辨,只能低头服罪,并坚决地表示道: “末将立刻将最好的铁匠丶工匠集中起来,明年开春之前,一定制出主公所言曲辕犁,如不成,主公就是杀了末将头,也无怨无悔!” 在苟顺看来,不就是把直辕变为曲辕,此事易尔,因而就象立军令状一般承诺,只希望能消解苟政的怒气,即便打内心里,对苟政“上纲上线”的反应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看ˉ书o?a屋~¤! £¢首3?发`\ 而见其严肃中夹杂看志志的表情,苟政努力平复下心情,沉声道:“孤要的是,能真正省时便利,帮助农民耕地的犁具,能够大范围推广,提高我关中生产能力,而不是简单把直辕变成曲辕的废物!” 对此,苟顺心头一个咯,念头一转,迅速警醒道:“诺!” “希望你此次,能够将孤的话听进去!”看着给人一种委屈感的苟顺, 苟政语气稍缓,道:“孤也清楚,尔等并不容易,这一年多来也相当辛苦。 然而,世道艰难,处境恶劣,放眼宇内,又有谁容易呢? 前路漫漫,你我将士弟兄,还当携手并进,共度时艰!再熬一熬,日子会改善的:::: : 对下属将士部民,苟政总是不吝温言善抚,或许并不能对实际状况有所改变,但精神上地理抚慰效果,却是不容忽视的。 至少在苟氏集团内部,就有不少将土,实则就指看苟政勾画的蓝图丶许诺的未来坚持着丶忍耐着。 而苟政这样一番话落,苟顺也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拜道:“末将一定谨记主公教悔,不敢再有所懈迨!” 探手,拍了拍苟顺的肩膀,以示亲近安抚。在苟氏集团内部的军头中, 苟顺能够上位,凭借的就是早早靠拢苟政,敬畏丶听话丶忠诚,毫无保留, 虽然个人能力普通,但苟政依旧予以重用。¨5-s-c!w¢.¢c\o~m/ 然而,如今看来,即便老实如苟顺,也有自行其是丶罔顾他叮嘱乃至命令的时候。苟政倒也不至于因此就怀疑苟顺的忠诚,只不过,心中却难免生出几分警剔,很多事情,是没法放松的,尤其在执行层面。 脑海中念头起伏,良久,苟政抬手,冲随侍身边的朱彤道:“传令,以高陆主簿贾玄硕为典农校尉,南调霸城,协理屯骑将军。另外,往长安发文,让长史郭毅,挑选一批僚更,充实屯营事务管理!” “诺!”朱彤随身是带看笔墨的,闻声,立刻取过两道白简,当场拟写起来。 抽了口气,苟政又扭头看向苟顺,挤出一点笑容:“孤此番,可是要人才给人才,要器械给器械,渭南屯垦,一定要给孤搞好!” 苟顺面露振奋,重重抱拳道:“请主公放心!” 我又哪里能真正放下心来?苟政在心头,默默嘀咕看::! 收起心绪,苟政又说道:“渭南屯营,乃至整个关中耕具之不足,可不是一些破旧武器丶铁器所能弥补的,解决问题,还当从根本着手!” “还需重振关中铁矿开采治炼,只有铁器充足了,才能真正解决军民器械两用问题!”苟政定定地说道。 “主公英明!”闻之,苟顺立刻表示认同。 “然而,这铁矿何来,若无矿,谈何振兴冶铁!微皱,苟政又难免疑虑道。 采矿冶炼的劳力与工匠,他可以想办法,但对于关中铁矿的情况,却是两眼一抹黑。不过,念及关中自有冶铁之历史,不免瞧向朱彤:“子献,你可知我雍州治下,哪里有可供大规模开采利用之铁矿?” 这边,已经拟写好令文的朱彤,交给苟政审阅的同时,拱手答道:“就在下所知,关中铁矿分散,且多废弃,千年以来,能够大量开采利用的,大抵只有新平郡漆县了!” “另外,前些时日主公巡视之夏阳,当地也有铁矿,只是此前开采并不多..”想了想,朱彤又以一种谨慎的口吻禀报道。 “当真!”苟政闻言却是两眼一亮。 “岂敢欺瞒主公,此事也是在下从旧档中看到的记录,只是未加详察, 不知夏阳铁矿具体情况,是否能够大量开采!”朱彤道。 “当此之时,能有矿利用,已是难得,孤不挑剔!”闻之,苟政摆摆手,吩咐道:“传令苟范,让他安排人手,到夏阳县探明当地铁矿情况,如你所言,立刻着手采炼! 另外,给苟安也去一道令文,让他安排人,将漆县的铁矿事务,重新拾摄起来。总之,孤要大炼钢铁!” 见苟政这副坚定而振奋的模样,朱彤不由提醒道:“主公欲治铁务,实不必执着于关内,主公治下,可有一块宝地,不容忽视!” 注意到朱彤那精明的模样,回味其言,苟政略加思索,不禁问道:“你所言,可是洛阳?” 见苟政反应如此迅速,朱彤也略表讶异,拱手道来:“主公真是天资英奇,正是洛阳。伊洛周遭,铁矿众多,且采炼历史悠久,中原地区所产铁器,也向来精致犀利: ” 听其所述,苟政下意识地点点头,然而,念及洛阳的地理形势,终是忍住了在那里大办铁务的冲动,吩道: “发文洛阳,让杜郁因地制宜,酌情着手对当地铁务进行恢复。不过, 治铁事务,关乎关中强大之根本,必须保证铁矿治炼生产之安全,还需恢复加强关内铁矿之开采!” “主公所言甚是!”朱彤思之,也立刻表示认同。 交待完此事,一种精神上的疲惫感,如潮水一般充斥身心。重重地吸了口这晚秋的凉气,苟政忍不住长曦嘘道:“千头万绪,百废待兴啊!” “主公勤于政事,励精图治,且有条不,爱育士民,天下英雄明主, 莫过于此了。只需克己坚持,假以时日,必有回报!”朱彤闻言,感慨的同时,也出言劝慰道。 “承子献吉言!孤就等待着收获的一日!”苟政哈哈大笑两声,一抒胸中愁闷。 “传令,明日起行,回长安!”收拾心情,抬眼西望,苟政正色道:“长安,已经离开太久了.. 1 永和七年十月初五,卡着立冬的日子,苟政一行,终于回到了长安。此时,距离他东出潼关破敌,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月了。 对根基不甚牢靠的苟氏集团来说,苟政的离开,实则是冒了相当大风险的 ,尤其在兵凶战急,内外不宁的情况下。 而可以想见的,在苟政亲往军前,指挥破敌的同时,长安这边,也同样经历着一些惊心动魄丶风雨飘摇。 所幸,在长史郭毅以及建节将军丁良等人的努力弹压下,长安始终保持着稳定,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并且,在潼关大捷的消息传回后,流言立止, 人心顿安。 内宁外固,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关中内部的稳定,供馈无缺,是对前线将士作战信心最有力的支撑,而成功攘寇拒敌,对内部人心之安定,也起到决定性作用。 等进入八月份之后,当河东大捷的消息传回,再一次席卷长安后,整座城池也彻底安定了,那笼罩在长安上空几个月的阴霾,也随之被破除消散。 长安的禁令,随之解除,中秋前后,甚至彻底放开,任人进出。苟氏文武们,开始享受胜利,关中士民则迎接一个收获的季节,而长安城也在人来人往之中,渐渐恢复那被压抑已久的活力。 因此,当苟政返回时,长安城就象一个精心打扮的美人,等待看他的宠幸。 长安东城外,以郭毅丶苟武为首,足有上百号的苟氏文武,列队占道, 十里出迎。虽然并不愿意大摆阵势,但这样的仪式,还是有其积极作用。 恰如朱彤所言,众臣齐聚出城相迎,不只是为表对主公一片忠心,更是向全城官军士民宣布:主公回来了。 长安,时隔三月,它的主人回来了! 越发浓烈的北风中,苟政于众星捧月之中下马,伫立于长安城下,望着那巍峨的城墙丶高大的门楼,心中也不由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来。 “时隔数月,竟有物是人非之感!”苟政嘴里发出一道深沉的感慨,冲被特地要求伴随身侧的郭毅道:“还需感谢长史,劳心费力,让孤归来,看到了依旧是一个完整的长安城!” 这数月来,郭毅在长安,弹精竭虑,安抚百姓,筹措粮草,不知熬白了多少根头发。这固然是他应尽之职责,但听到苟政这番肯定的话语,心头依旧不免涌过一股热流,甚是感动。 “此皆仰仗主公之威严,使宵小不敢作崇。潼关丶河东战场,捷报频传,人心乃安,老夫实不敢居功!”当了几个月的主事人,郭毅身上的气度也更加从容了,面对苟政,笑意温和地应道。 “长史不必自谦!”苟政则以一种认真的口吻道:“此番大破氏贼,幸赖你和协群僚,坐镇后方,筹调军需。 依孤之见,此番大战,论功长史当居首位,你就是孤的萧何啊!” 苟政这个评价,可实在太高了,郭毅虽心中激动,但面上却连连表示不敢当。另外,苟政这番话,却也隐隐有说给在场那些将领们听的意思。 就在苟政返程途中,苟武奉命,叙定此战军功,这些新建功勋的将校门,已然开始争功了,争执相当激烈。 第251章 大赏 第251章大赏 返长安,归公府,以郭蕙为首的公府内眷们,早已是翘首以待,盼望君归。·s*h\u!y^o·u¨k¨a\n~.~c`o?m^苟政不在,公府虽有郭蕙操持诸事,但主心骨不在,总是少些活力。 本书由?全网首发 而随着苟政的归来,阖府上下,立刻便热闹了起来,上至主母,下及僮仆,无不欢喜,载欣载奔。 三月未见,在外之时,有无尽的军国大事充实,倒也没有过于严重的感,然而回到府中,见看一众家卷,尤其是两个儿子,心中也难免泛起阵阵涟漪。 即便心肠已然磨砺得心如铁石,卸下伪装之时,苟政也是需要慰籍的。 前往潼关之前,长子苟定尚只能在扶下尝试行走,如今已然学会走路,甚至可以跟跪扑入怀中,口呼“阿爷”。 次子苟瑞临,也已经是牙牙学语,比起三个月前,不论眼神抑或动作, 都更显灵动。或许是认生,见到苟政便豪陶大哭,不过在抱入怀中的时候, 苟政将次子的大名给落实下来:苟捷。 当夜,苟政在府中举行了一场家宴,外臣之中,仅把郭毅丶苟武叫上, 以示亲密。这一文一武,是当前长安城内苟政最重要的臣僚,得力臂助。 哪怕在家宴之上,苟政依旧忍不住讨论军政问题,尤其是苟政即将对苟氏集团进行了一系列整顿,他们二人将是最重要的决策者以及执行者。 宴后,苟政自然而然与夫人郭蕙一同归寝,几个月了,总有些欲望需要释放。 不过,苟政的温存贪欢,也就到此为止了,从翌日开始,他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关中军政事务上,郭蕙之外的其他三位夫人(赵丶柳丶邓),一个也没有得到宠幸。 这固然让公府内眷中多了几分怨艾,尤其是柳夫人柳苏。大抵是身上“皇妃”的属性,再加之本身出色的素质,身段娜,魅力惊人,在被乃父送进公府后,她是相当受苟政疼爱,每个月留宿她那里的次数也最多。 此番,苟政归来,柳苏也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准备让苟政继续体验真正帝王般的享受。只可惜,苟政不解风情,除了让人将从健那里缴获金玉器饰送去儿件之外,并没有深入交流的意思。?x-q^k-s¨w?.\c^o′m′ 实在是这个阶段,迫于内外部压力,以及函欲将苟氏集团引上正轨的须求,苟政一门心思都放在对关中苟氏集团的改革建制上。 女人,只会消磨他的精力,拖慢他的进步。苟政才打多少年仗?远未到享受的时候::: 在永和七年所剩不多的三个月里,苟政几乎将他所有的精力与热情,都投入到他蕴酿已久的几件大事上来,整军丶税制丶授田。 不管是对苟政本人,还是对日渐成形的关中苟氏集团,这都是一项极其关键且重要的举措。苟政要做的,是对苟氏集团与关中进行制度化的改造, 是要创建一个由苟氏主导的统治秩序,构建一套基本的社会管理体系。 前前后后,苟政用了将近三年时间,方才达到如今的地位与权威,挣得一丝改革的基础,而留给苟政操作的时间并不算多。 身处天下棋局,不管是日渐崛起的慕容燕国,还是蠢蠢欲动的东普王朝,都不会容忍他这股势力,悠然占据关中形胜而坐窥天下。 接下来的三两年内,他仍旧可能或被动丶或主动参与到天下大争中去。 击败并吞并符氏集团,并不意味着苟政就坐稳关中了,苟政深刻地意识到, 不出意外,他仍有一场“立国之战”需要打。 在此之前,他将穷尽一切办法,武装自己,强大自己。比起流于表面的称土建制,苟政打算做的,才是真止的土业之基。 而一旦三项改造事务完成了,苟氏集团在关中才算有了真正的根基,苟政的统治才会变得不那么容易被动摇,届时是称王还是称帝,就全凭苟政自己心意了。 这些作为,被苟政称之为“筑基”! 当然,为了达成目的,苟政在具体规划落实三项改造之前,首先全力推进的,却是赏功酬劳,对此番苟大战中的有功之臣进行叙功搞赏。 实在是,画出的大饼实在太多了,苟政必须得有兑现的实际行动,否则苟军将土尚且不安,如何进行那些明显会遭遇各方面阻力的建制改造。 关于大战叙功的问题,还是等苟政回到长安之后,方才得到有序丶有效推动。\w!z~s+b,o.o*k*.^c¢o_m/就象苟政初归时在长安城下所言那般,他真把“第一”功劳给郭毅了。 这自然引发了不少人的 不满,凭什么他们在前线打生打死,与氏贼浴血作战,这最大的功劳却给了安安稳稳待在长安“享清福”的郭毅,这太不么平,哪怕郭毅是主公的岳丈也不行! 对于将军们的不满情绪,苟政自是早有准备,他秘使郑权丶孟淳等心腹将校,在军中散播消息。 说此番大战,人人皆有殊勋,然将军们争功激烈,若定要论个高低一二,既伤袍泽之间的和气,也让主公万般为难,无法决定。 被迫无奈,方才想出这么个破局之法,如此,方才勉强缓解了将军们的不满情绪:::: 争功的局面得到控制之后,苟政方才正式落实叙功之事,不论如何,对建有大功的将校们,都是要有一个说法的。 于是,在综合进攻丶防守丶斩获丶战术价值丶伤亡多少以及过失大小等因素后,苟政就此次苟大战,评出了一个“十大功将”:苟武丶陈晃丶邓羌丶丁良丶苟旦丶苟威丶苏国丶弓蚝丶罗文惠丶郑权。 此十员将领,由苟武领衔,作为此番大战的一等功臣,至于刘异丶孟淳丶赵思丶张珙丶王坤(阵亡)丶徐成等,则次之为二等,其馀将校则为三等。 至于队长以下的普通苟军官兵,则为最次,当然这部分官兵的功劳,也是最好认定,最好打发的。毕竟,对他们的功劳,评定的因素相对简单,基本只需要看斩首数量。 苟政搞出的这四等叙功办法,自然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平丶准确,甚至无法对各部将领上报的功勋名单丶功劳大小做到细致的核定,但只要不上报的太夸张丶太过分,都督府这边也基本都予以认可。 当然,以苟政为内核的苟氏高层也还不具备过于精细的管理能力,而能在大体上满足各级将士,目的也就达到了。 对苟政来说,整体上的稳定最为重要,至于少部分的心思与不满,则将为集体利益所压制,苟军将士都是虎狼之辈,内部也从来不提倡官兵平等 相比之下,苟政更关心的,是如何将赏赐与抚恤发放下去,并落实到将士手里,这可是关系到收买军心的大问题,由不得他不重视。 为抚慰军心,为贯彻苟政意志,很快长安丶临晋丶安邑等,凡有有功将广护式府宏大卫自力师这一次搞功赏赐之物,基本以粮布为主,这是当前最可靠的硬通货,也是许多军民度过寒冬的保障。当然,粮布只是基础,另有木柴丶盐巴丶酒水丶肉食丶战马丶申胃等物资,根据战功大小丶官兵等级,予以相应补充。 连阵亡丶受伤的将士在内,这是一场涉及数万将士的大搞赏,所需各项物资自不用说,几平把战后苟军的府库给掏空,仅粟丶麦两项主搞资,加之转运等“支付成本”,前前后后,就消耗了苟政四十馀万斛。 过去的一个秋季,对关中来说,是数年以来的一次大熟,而郭毅等苟氏集团将吏,费尽心思从各郡丶各屯营收上来了税粮,还没在长安仓库积储多久,便文以更快的速度派发出去。 那开仓放粮的情景,让郭毅这个大管家,看的心头直滴血,但又没法阻止。若非他本人也在搞赏之列,或许都要为自己熬白的头发感到不值了: 依前诺,在冬至日前,第一批搞赏物资,便开始发放了,并且没有任何反对与阻碍,先关照伤残丶阵亡之将土。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分人,实则并不多。首先重伤者,在当前的医疗条件下,大概率是活不下来的;虽然有苟政几次分配女人,但苟军将士中有家室者,占比依旧不高,其中战死于此战中的,比例则进一步缩小。 因此,在抚恤伤亡之事上,消耗的粮物反而不多,苟政也相当大方,真正占大头的,还得是苟军的大小军头,以及活下来的将土。 至于阵亡且无家属者,只能化作苟氏集团向上发展的养分,若他日有成,那么或许时而还能被苟政提起,颂扬他们的奉献,缅怀他们的牺牲。 虽然此次搞功行动,主要集中在长安,这是战后功臣将土主要集结的地方,但真正把所有功赏发放到位,也花费了几乎一个冬季的时间。最远如成皋丶怀县的驻防官兵,甚至到永和八年仲春,方才拿到属于自己的搞资。 这个冬季,因为苟政的大搞资,长安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火热,军心高涨,人心依附,闻此消息的地方豪右们,也多为苟政的大方而震撼。 至少短时间内,不敢再有所妄动,是个人都看得出,这个时期,苟政既携大胜之势,还有一干被收买的骄兵悍将效死力,岂敢轻易得罪。 为了保证搞资的落实,也为刷存在感,在长安功臣的授赏中,苟政是经常出现在将士面前的,亲自派粮发赏,被苟政亲自慰劳的官兵,无不感激。 在这场授赏活动中,还有一件被将士热捧丶大肆宣扬的事情,主公苟政又又分女人了::::所俘氏众之中,一共得到了两万多“ 单身”夷夏妇女。 这些妇女,则毫无疑问,全部被苟政拿来收买军心了,除了外镇将士分了几千人之外,剩下的,全部被长安将士消化。 可以想见,在苟政亲自主持的分人仪式中,官兵们的目光是何等热切, 心情是如何激动。而苟政一句“勤耕耘,多生子”,又收获了将士多少感激! 与将士赏功的盛大而热烈相比,对于郭毅丶苟侍丶苟范为首的关中供馈将更的赏赐,则显得低调而平静。 而除了粮物等实质赏赐之外,更有不少官职丶权力提升,苟氏集团的行政体系,其凝聚力与执行力,也由此得到巨大提升,有些影响,或许看不到丶摸不看,但绝对能够感受到。 从苟政的视角来看,这一次搞赏,不只是一场胜利者的狂欢,一场收买人心的政治行动。更重要的,这是对苟氏集团组织管理能力的一次综合考验,也是苟氏建制筑基的预演。 同时,借着此次搞功,通过对搞赏前后过程的经验总结,苟政形成了一套新军功评定及授赏制度。 当然,这套制度仍不完善,最为重要的,也最根本的,需要与在冬月初,便初步拟定的《军功授田章程》相结合,这又是一项极其复杂且困难的工程,尤其在具体落实方面。 另一方面,在搞赏之事上,也总结出了不少问题与麻烦,最显著的一点就是,以实物赏赐,虽然更容易获得认可,但在搞赏成本上,实在巨大,尤其在人力成本,以及转运过程中的浪费上,很难避免。 这固然是国情局势导致,但在此事之后,铸新钱,创建全新的丶关中的货币体系,也提上了日程。 到目前为止,关中逐渐恢复的商业贸易,依旧以物物交换为主,并没有一个可靠的货币,这在实际操作中,相当麻烦。 苟政一直有铸币的想法,但此前,无法保证铸出的“苟币”能够得到认同,为广大关中士民所接受。 但如今不同了,通过食盐丶粮食这样的硬通货,再加之苟军强大的震镊,苟氏集团已经初步具备铸钱造币的基础,并且完全可以由官到民丶由军到民,逐渐普及开来。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还得有足够的铜,加大铜矿的开采冶炼,又被苟政紧急安排下去了。 所幸,大阳县那边,自古便是产铜之地,当初苟雄驻大阳时,就进行过组织恢复,如今,可以扩大规模了 第252章 整军 第252章整军 在进行战后抚恤大赏的同时,苟政也谨慎丶有序而不失强硬地推进着他对苟氏集团的改革建制。我的书城 已发布罪欣漳劫比起在授赏过程中大刷存在感,收买军心,整军丶 授田丶税制这三件大事,才是苟政最关注的事情,并且几乎投入所有的心思与精力。 需要明确的一点是,在一整个冬季,苟政所拟三项改革措施,都只是决策筹划阶段,毕竟是涉及广泛丶函盖深远的改革建制,关乎到苟氏集团立足关中以及未来发展的大事,绝非三两月就能搞定的。 这必然是一个需要长期坚持的事业,也必然面临着各方面的矛盾与阻碍,乃至于,苟政有花十年乃至更多时间来做这件事的心理准备。 根基,必须得打牢!这是推动这一切的初衷。 而在永和七年这个冬季,苟政的所作所为,严格来讲,就是一个开端, 本书由?全网首发 一个铺垫,他亲自即响了苟氏集团走向新时代的大门,亲手打下苟氏政权诞生的桩基。 三件大事,虽然是同步推动,但也有个轻重缓急丶主次先后,而首先进入落实阶段的,毫无疑问是整军。齐盛晓税徃 首发 不管在什么时候,军队永远是根本,是保卫苟政丶护航苟氏集团破浪前行最重要的力量。只要军队保持忠诚与稳定,那么苟政就可以从容面对任何挑战。 从新安上位开始,前前后后,苟政对苟军进行了不止一次的整顿丶改编,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举措,便是创建直属于苟氏的中军部队,从最初的破军丶先登二营,一路扩充壮大到西征关中时的中军十五营(陷阵营重建后为十五营),这也构成目前苟军的基础。 但不得不说,苟政对苟军的历次整顿,都是不彻底的,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虽然从无到有,设立了许多军纪上的条条框框,用以约束将土,也的确起到了一定效果,但距离苟政的预期实则还很远,甚至到了眼下,苟军仍旧没有完成实现从“匪军”到“官军”的蜕变。 当然,积极意义还是很显著的,通过整编,在强化各营将土战斗力的同时,不断提高苟政的个人权威,增加着他对苟氏集团的掌控力,这也是苟氏带领苟氏集团一路走到如今的重要原因。 但问题,也恰恰出在此事上,苟政统帅苟军将士,靠的依旧是他逐渐树立且日益强大的个人权威,同时,他的个人权威更多体现在对各部将军的震镊与控制。 在组织,在制度,在管理,在调动升迁,在成防作战,苟军仍有诸多问题与不足。直白点讲,目前的苟军,其本质依旧是一支军阀军队,苟政虽然具备最高丶最强的权威,但他说到底还是一个“军头”,靠着魔下的一干小军头们,维系着苟氏集团的统治。秒漳洁小说网 已发布罪芯漳节 在苟军的发展建设上,苟政已经做到了此前他所能做到的一切,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更进一步发展的空间。 而苟政此番要做的,就是在现有基础上,对苟军进行更深入的整顿与改造,从性质丶从制度出发,打造一支以创建并巩固苟氏政权的强军。 当然,目标很清淅,视角高且远,要实现目标,却还得一步步来。而落实到具体措施,第一步,就引发了将士的剧烈反响,尤其是大小军头们。 此次整军,伴随着大量的缩编与裁汰。最初的苟军,说好听点叫起义车,难听点就是一干流贼,有负责打仗的战土,也有负责种地的农民,乃至工匠丶妇女,形形色色,无所不容,乱糟糟一片。 其正规化,大抵是从战卒丶辅卒及附庸民众的区分开始,而从入主长安后,通过招降纳叛,苟氏的军队,就象吹气球一般地膨胀起来。 到司付大成,更违不虽然因为历大战子, 少,但到此次大战后,西起秦州,东至河南,各地苟军的数量,仍有十馀万众,且编制丶战力丶成防都相当混乱。 且不提军队“专业化”的问题,仅冲着这十馀万军队,苟政就必须得进行大刀阔斧地整编改造。 最现实的一点,以当前苟氏割据州郡的状况,是根本无法供养这么多军队的,别说十万人,就是折半,徜若全部脱产,也相当困难。 车队不整编裁汰,减少人员,如何减轻供养压力,让关中土民更少负担地进行恢复?想要休养生息,从裁兵开始。想要提升战力,从整军开始。 同时,整军也从来都是上位者加强军队掌控能力的有效手段,放在任何时代,都是通用的。 经苟政同意丶苟武负责出台的整军计画中,大方向上,整编后的苟军仍旧以中外军区分。中军自是在原有十五营的基础上进行整编,苟政授意苟武,自全军挑选精卒丶老卒,充入十五营编制,当然,这个充实的过程, 伴随着大量的裁汰。 苟政决议,将中军十五营的编制,全部压缩丶严格限制在两千人,而浓缩的往往是精华。同时在长安设立前后左右中五军,每军辖三营,以领军负责日常统率丶训练,五军之上,则是苟政的都督府。 中军最重要的职责,自然是守备长安,不过以如今苟氏集团的地盘,不可能把所有中军精锐放在长安,关中周边如蒲坂丶潼关丶陈仓等要害关卡, 皆由中军将士驻守,并由都督府进行综合的成防调度及安排。 雍州以外,包括天水冀城丶河东安邑丶河南洛阳这样的战略要地,同样安排中军将土进行轮成,这也构成苟军的镇防骨架。 裁汰下来的大量苟军将士,当然不可能全部放弃,自有安排去处,大部分分流到各郡,成为地方驻军,构成苟氏“外军”的主体,比如已经创建的扶风营丶天水营丶蒲坂营等。 此番整军,还要继续扩大,苟政要求在治下每个郡,视情况至少创建一到两个营,以维持当地治安。 还有一部分,则转为辅卒,划入建平将军苟侍主管的苟军后勤系统::: 与中军将士的“职业化”不同,这些地方驻军与辅卒,除了基础的军事职能之外,还要承担相应的生产任务,需要向长安缴税纳粮。 这,显然也是此次整军中的重头戏,欲窥其全貌,还需与苟政的军功授田章程相结合起来::: 不论中军外军,皆由都督府进行统一的军令丶军务管理,这是苟政统一军令的标志,都督府也将成为苟氏集团的军事权力中枢。 当然,除了中外军这两大系统之外,整编后的苟军还有一些重要补充比如苟政的亲兵营,直接扩编,并毫不收敛地命名为“羽林”,还有约两千人的长安城卫军,这同样是具备作战功能,并直接向苟政本人负责。 第253章 发飙 第253章发飙 腊月之冬,数九寒天,巍峨高峻丶起伏绵延的秦岭山脉间,早已是大雪满山,屹立于关中平原间的长安城,也开始漫天飞雪。?s.y!w′x¢s¨.!c!o+m- 虽有“瑞雪兆丰年”之说,然而雪后凛冽的寒风,刺骨的冰冷,对关中士民来说,依旧是一道艰苦的难关,能否度过,仍然看命。 作为一座数万人口大城,长安街头,总是难免冻死之骨,不过在每日清晨,城中的巡卒们,都会提前出动,将里坊间那些阴沟暗角检查一遍,倘有事,即行收容清理,拉出城外掩埋,以免影响苟氏统治下长安城的和谐氛围: 所幸,此冬之长安,比起既往二十年间任何一次冬季,冻死的人都要少,巡防士卒们需要做的“人道主义”处理,也最少,这便是苟氏统治下的进步。 同一片阴沉天空下,略阳公府,也被如潮的冰冷包围,呼啸的朔风尽情肆虐着,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它所及之人与物。 澄心堂前,“沙沙”作响的,是公府仆侍清扫积雪的声音,寂静而狭长的廊道间,几名威武雄壮的卫士顶风肃立,凛然而不可侵犯。 长廊尽头,一阵细密而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庭间的宁静,十数名苟军大将,自那盒的寒气间走出来。 未配甲胄,但每个人穿着都相当正式,高冠,锦袍,内衬毛皮,寒霜罩面,但看起来心情都不错,这大抵是三年来他们最放松的一个冬季。 至澄心堂前,形容俱敛,待命听宣,随着李俭高喊一声“主公召见”, 一众苟军大将,悉数交出佩剑,脱去鞋履,有序步入澄心堂间。 入主长安以来,苟政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方才让魔下这些骄兵悍将们,勉强学会规矩与礼仪,至少在像征着苟氏最高权力中枢的澄心堂上,没人敢再乱来。 堂间,没有什么奢华丶累赘的装饰,一切从简从肃,从屏风到堂案,从帘幕到坐席,无不透着威严之风,让人不敢视。 与室外最大的不同,大抵就是门窗是经过特殊糊制处理过的,堂案后燃烧的壁炉正不断释放着热量,因此堂内不说温暖如春,舒适性上比起堂外, 总是有明显差别的。 堂间人不多,已兼任副都督丶中领军的苟武居右首,一脸沉容,目不斜视:记室参军朱彤丶通事程宪,共处一书案,此时已停下了公文的处置。 至于苟政,正立于堂中的一座暖炉旁,慢悠悠地伸手烘烤看,面色平静,眼神古并无波,总是给人一种厉害的感觉。?8\8`d,u^s_h*u+w+a`n\g~._c,o.m! 熟悉苟政的人,基本能够察觉,主公似乎心情不佳。而这“不佳”的来源,并不难猜,大概率与这些受召而来的功臣大将们有关。 “参见主公!”上堂之后,将军们齐声参拜。 斜了众人一眼,苟政淡淡一笑,摆手道:“免礼!都入座吧!” “谢主公!” 众人陆续落座,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主公对他们,依旧是客气尊重的。但是,就此时堂间的氛围,以及从苟政身上散发着的气势,就难免让人心生志芯。 事实上,对于今日召见,这些苟氏大将们,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数的。 不为其他,他们就是当前长安诸部苟军的统领,也可以说,苟军将士,基本都掌控在他们手中。 而苟政,现在正推动着整顿丶缩编他们的部下:, “凉冬寒如铁啊!”待众人落座,苟政也没回他的座位上去,而是环视一圈,就象是拉家常一般地感慨着:“外边冰天雪地,此间暖室如春,如果可以,孤真是不想走出去啊 , 顿了下,苟政又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如果可以,孤也不愿意麻烦诸位,折腾我魔下将士啊!” 苟政此言,让人面面相。闻弦音而知雅意,苟政此言,话外之意,对这些将军们来说,也并不难理解,尤其在这么个关键敏感的时期。 “主公若有吩咐,尽请吩咐即是,难道将士们,还敢违令吗?”沉默了半响,宁远将军苟威露出一点勉强的笑容,躬敬道。 闻声,苟政转过身,凝视着苟威,那充满深意的眼神,看得这厮极不自在,终是扛不住压力,深低下头去。 事实上,在冬月下旬,苟政对长安诸军的搞赏,就已基本宣告结束。趁差大获军心维动敷军卦兵计画。 以当前苟氏集团的军政结构,长安地区占据了绝大多数的实力与资源, 任何改革举措,都需由长安开始,整军亦然,一旦长安的军改完成了,那么地方郡县,就可以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而毫无疑问,苟政的整军计画,从具体落实伊始,就出现了问题,麻烦来自于苟军内部,来自于苟政摩下的这些军头们。 半个月前,苟政便召集众将,正式宣布他的整军计画,并下达命令,要求他们,各自选拔精锐,裁汰弱卒,以新颁军队组织编制进行重组,并向都督府上报所选军官及士兵名单: 但显然,半个月过去了,这项工作推动得十分缓慢,进展相当不顺。′e/z`k.s\w′.+o′r_g\不管是负责具体执行的苟武,抑或是苟政安排的督令官,给苟政的回报中,都指出,最大的阻碍,来自于统兵将军们的抗拒与不配合。 由此,甚至引发下属官兵们的猜疑和不满,眼下长安诸军中,军心开始动荡,浮躁不安,情况越来越严重。 苟政察之,乃有此番堂会,他必须得进一步干预,统一将军们的思想认识,否则任事态发展下去,必出乱子,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当然,堂间诸将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抗拒苟政的军改,比如郑权,他侍从苟政身边时间不短,太清楚苟政的个性与手段,心知他下定决心的事情, 断无反对的可能,抗拒只会惹怒他,因而他所统帅的破军营,在整编上相当配合,进度很快: 比如邓羌,他通过此番大战中的卓越表现,成功融入苟军,但实际话语权并不大,而骁骑营又是苟政掌控力很强的部队,身为骁骑营督,也不得不配合,甚至于,趁着此次整编,他得以将他的安定老乡们,安插到苟军的正式编制中来; 还有建节将军丁良,他如今负责的是长安城防,此前的城卫部队属于重新组建,人数不足,战力也不够。按照整编计画,从各作战部队裁汰下的将士,其中精悍者,任其挑选,因此,作为长安城防长官的丁良,是百分百支持整军:::: 其馀诸将中,如宣德将军刘异,他所率归德营,在河东大战中死伤惨重,也是需要补充的。刘异在苟军中,资历可是浅薄,根本不可能反抗苟政的命令,更何况,负责整军的还是他的恩主苟武。 真正表现抗拒的,还是那些在整编中受损的将军,比如虎威将军弓蚝, 虎责将军苟须,还有宁远将军苟威。 对于这些军头们来说,魔下将士也是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实力地位的体现,是他们挣取战功的资本,他们只恨魔下兵马不够,而不会嫌多。 过去苟政的整军,虽有裁汰,但补充更多,虽然被苟政掺了不少沙子, 但对各部来说,实力是在不断增强的,自然受到支持。 这一次呢,情况显然迥异于前,看看都督府的整编计画吧,让他们削减兵马,自降部卒,这如何可行。 然而,苟政整军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又是建制强兵,又是休养战略,要求他们服从大局::: 关键在于,让这些将军正面反对苟政,也还真不敢,这又不是在河东时期,也不是初入长安之时了。 苟公,迟早是要称王建制,开国称帝的人,大伙总得有些忌惮。因此只能在整编的过程中,拖延,抗拒,不作为。 而比起弓蚝与苟须,苟威的反应,实则是最强烈的。前者,因为骄横跋扈,回长安后被苟政落,煎熬了半年,好不容易通过“智擒吕婆楼”,重新上位,拜将立功,对手中拥有的部队与实力,自然更加珍视。 苟威也有他着急的理由,毕竟,不似既有之中军十五营,哪怕人数精炼些,底子总归还在的。而苟威的部队,属于开战之后,为满足作战任务,临时组建。 在都督府的整军计画中,这些临时组建的部队,显然是首先要整编掉的。虽然,苟政对整编裁汰之卒,都有考虑充分的安排与去处,但总是难以做到尽善尽美。 首先一点,如苟威这样的将校,苟政还没有明确的安置办法。而苟威最顾忌的是,把他的部队给打散重编了,他岂不又成为一个光杆司令了。 无兵就无权,无权就没有安全感,这如何能听之任之? 说到底,就目前的这些苟军将领,其中绝大部分,虽然处在苟氏魔下, 对苟政服从,愿意效死命丶尽忠心,但对于各自摩下,依旧是视作部曲丶私兵,视作他们的私人财产。 过去苟政变的,更多体现在个人权威的树立,更多只是一种形式。苟政如今要改造的,就是一步步把中下级兵士对上级将领严重的丶顽固的人身依附关系打破,逐渐形成新的真正的对苟政丶对苟氏这个集团丶政权的依附与效忠。 想要真正达到目的,起到成效,决然是不易的,也绝不是设几条规矩, 杀几个人,变换名义编制,就可行的,那远远不够。 要彻底解决问题,需深挖症 结,从思想根源上解决,这一点,苟政是有心也无力,现实条件不允许。 他能做的,只有两方面,一是继续强化纪律,从制度上约束,让各部将士形成一种“新习惯”;二则是从生产关系丶经济基础上想办法,简单地讲,还是分地授由,控制军需供给。 整军是个大框架,苟政将他的政治谋划与大略蓝图,全部囊括其中,魔下的军头们难以理解那些深层次的东西,但他们能体会到一点,真按苟政这么搞法,他们会被束缚得厉害,他们的利益也会受损:, 关于整军的议题,终于在苟政开口之后,逐渐展开了,而他首先发难的日标一起来低眉顺眼的苟威“说说你部的整军进展缓慢的原因吧!”看着苟威,苟政微笑道:“正好,将军们也都在,让孤与大伙一起,为你参详参详!” 大战之后,苟威所部回驻长安,经他在战争期间的扩充,不减反增,足足有四千多人::: 私自扩兵,在此次整编之前,可还不算什么杀头的罪过,还要考虑到战时的特殊情况,但是,对苟威部进行整编裁汰,是必然之事。 这一点,苟威或许早有意料,他也并没有激烈反应,让他难忍的是,四千多人,都督府最终只给他留下五百卒的编制,还要打散充实入中军各营。 这种裁汰力度,简直耸人听闻! 因此,苟威的心头,是十分委屈的!这不是卸磨杀驴,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此时堂间,迎着苟政那淡淡然的目光,苟威回之以一对可怜兮兮的眼神,拱手道:,“主公,末将等并非质疑主公整编强军计画,更不敢公然抗拒主公之法,只是事起仓促,裁汰将士又多,导致上下混乱,人心不安,为免生乱,末将只能放慢速度,以缓图之 2 苟威这个人,还是相当狡猾的,只可惜,他的虚实早为苟政看破,他指出的问题,也可以说他仰仗的东西,也正是此次苟政打算解决的。 “这么说,你苟威是支持孤的裁军整编计画?”苟政笑吟吟道。 对此,苟威正色道:“这是自然,只希望主公能多给一些时间,安抚军心,假以时日,必定完成!” 苟威此言,诚意显然是不足的,就苟政所知,过去半个月间,苟威很少去兵营,只把军务交给部下,自己则待在城中府邸,与他的姬妾调情嬉戏。 没有苟威的配合,都督府派出去的军吏,自然没有对苟威所部展开有效整编,到目前为止,连名单都没拟出来。 “你们也是这般想法?”回过身,看向其他人,苟政面上笑意更浓。 注意到苟政不知何时变得锐利的眼神,弓蚝有些底气不足,喏道:“宁远将军所言,亦是末将所虑,眼下军中,因整军计画,流言四起, 有说主公打算抛弃将士,不顾将士死活.” “你们这些统兵大将,也是这般看法?”苟政冷冷道。 闻问,弓蚝脖子一缩,赶忙道:“自然不是,主公一向爱兵如子,怎会弃将士于不顾!” “所以,你们是如何解释军改,安抚兵心,而致军中流言四起?”苟政再不压抑他的怒气,洪亮的声音,几乎震动屋檐积雪。 第254章 统一认识 授田之法 第254章统一认识授田之法 就仿佛受澄心堂内气氛的影响,外边的天气也跟着凑热闹,风愈急,雪再起,隔看门窗,都能感受到外边的躁动。~看+书?君\ `更?新,最`全? 风雪声中,堂间愈显安静,在苟政严肃的眼神下,一干沙场骁将根本不敢与其对视,好几人下意识地理下头去,馀者也大多别开自光。 又一次冷场了,不过,尴尬的显然不是站在中央的苟政,环视一圈,发出一阵冷冽的笑容:“怎么都不说话? 这段日子,你们不是劳骚满腹,对整军诸多意见吗?今日孤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畅所欲言,大抒己见!” 苟政这样一副“开明”纳谏的模样,将军们又如何敢真的有话说话,显然,骄兵悍将在面对苟政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被震住的,远不似在其他人前的骄横跋扈。 “还是不说话?”见众人依旧沉默,苟政的声音更加大了起来,目光快速搜索了一圈,落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回去的弓蚝,抬手一指:“幼长,孤看你适才所言,意犹未尽,有何高见,尽可陈来,孤洗耳恭听!!” 在战场上力扛千军丶杀人如麻的虎威将军,此时显得格外乖巧,连连摇头,道:“主公,末将见识鄙陋,岂有高见? “若是旁的事,孤也不为难你,然果骑营乃是你的部属,统率多时,再没有比你更加熟悉的人了。”苟政道:“孤且向你请教,果骑营整军,何时能够完成?” 面对苟政凝视的眼神,弓蚝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了,沉吟少许之后,邃然起身,重重抱拳,道:“主公,非末将不遵上命,实在是魔下将士,多随末将出生入死,血战沙场,皆是忠诚勇武之大好男儿,生死相依之袍泽兄弟,对主公亦有大功。 若要末将,对他们进行筛选裁汰,恕末将直言,实在于心不忍。请主公明鉴!” 弓蚝这番话言罢,在场的将军们多有感触,也不需苟政点名了,纷纷起身进言。 “主公,弓将军所言甚是,都是袍泽弟兄,安忍弃之?” “将士们向来为主公马首是瞻,若非此情,岂敢抗拒主公之命!” “还望主公体谅下情,勿寒军心!” “请主公明鉴!” 一时间,各种论调汹涌向苟政袭来,只可惜,面对弓蚝等人那动情模样,苟政面色如常,眼神冷静,甚至还在默默观察分析着进言诸将中,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众人看向苟政,只见他神情恢复了平日里的的温和大度,舒出一口气, 对众将道:“如此甚好,有什么话,尽可开了讲。·l¢o·o′k¨s*w+.!c-o′m, 近来,孤忙于建制立法,构造经纶,与将士们,少了些沟通,由此产生了一些误会,在此,孤向诸位略表歉意!” 说着,苟政便冲诸将躬身一礼。而主公如此致歉,众将哪敢安然在座受之,赶忙起身拜应,口呼不敢。 作为三军统帅,苟氏集团的当家人,当苟政摆出这种低姿态时,其所谋也必然更大。 中口吻,道:“诸位皆是我股肱大将,心腹忠臣,你们所陈之情,孤亦感同身受。 然今日召集诸位,孤仍要表明一点,整军裁兵之事,事关关中大局,也关乎我军未来发展,孤势必要推行下去,任何人丶任何理由,都不能阻之, 望将士周知!” 苟政坚定决绝的声音响在耳中,众将皆面露凛然,一个个严肃极了,看向苟政的目光中多有不解,大伙都这样“求情”了,主公为何如此一意孤行? “主公,而今天下大乱,各处战火不断,关中内外,更不平静,这个时候裁减兵马,若有大敌来击,如何御之?”虎贲将军苟须深吸一口气,沉着声音,主动问道。 看着苟须那一脸认真的模样,苟政直皱眉,关于整军诸事,包括前因后果丶发展战略丶善后安排,此前苟政不止一次对这些将军们解释过::::, 但显然,很有些将领是根本没听进去的,他们只关心一件事,苟政要裁他们的兵,削他们的势力。这一点,在苟须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听他的问题就知道了。 心头既是恼火,又无奈,然而面对苟须的请教,他还得耐着性子,说道:“孤是整军,不是弃军,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以我将士之强,精选三万锐卒,把守关河形胜,强关锁钥,何惧敌袭? 而况,真有强敌,孤随时可以重新武装大军! 难道没有中军名号,分到地方郡县成守屯田,就不是我袍泽弟兄了吗? 孤再强调一遍,孤此番整军,绝非弃将士不顾,也绝不遗忘将 土之功劳一切,为了我军更加强大的发展,为了关中大局,一应裁汰将士,孤皆有妥当安排!” 说到这儿,苟政缓了口气,稍作蕴酿,表情郑重,以一种真诚的语气冲众将缓缓说道:“孤明白,诸位有此反应,是心存疑虑 2 具体是什么“疑虑”,但从几名将军闪铄的眼神便可知,他们是有所触动的。¢oe?z\3§小;÷说?网1?′ ?¨更>=:新??最*]全@`而苟政,则挺直了胸膛,坦坦荡荡地说道: “今日趁着众人齐聚,孤就与诸位说几句肺腑之言,也可以当作是孤的承诺! 在场诸君,有雍城起义便追随我苟氏的族部弟兄,也有后续添加的豪杰义士,三年以来,我们生死同行丶荣辱与共,闯过刀山火海丶血雨腥风,方有今日,占得雍秦,立足长安,得此凄息之地。 孤想说的是,孤既能与诸君共患难,更能与诸位同富贵,诸位的功劳, 永不敢忘! 因为孤知道,世道艰难,未来仍需你我,共度时艰!还请诸位放宽心, 天下骚乱,海内沸腾,孤有讨平乱世之志,仍需诸君,锐意进取,为孤扫平天下! 我们主臣之间的日子,还很长!还是那句话,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苟政这番话落,澄心堂内又安静了下来,但慢慢地,随着聚焦在苟政身上众多自光的变化,气氛也发生看一些微妙的变化。 终于,苟武率先拜道:“誓死追随主公!” 警死追随主公!此时此刻,在句政如此表态之下,大抵也只有这句话, 能够作为众将对苟政推心置腹的回应了。 对于整军,不论是支持,还是抗拒,在场众将的心情,都有一种放松, 释然之感。 显然,苟政召集他们,质问只是次要的,主要目的在于统一思想,以及安抚众人之心。 不过,仅靠一些言语上的许诺,总还是略显虚伪丶空洞,因此还没等众人从苟政那振奋人心的话语中回味过来,苟政又开口道: “整军进程不顺,除了上下沟通不足,也的确与孤对将士们关怀不够, 对将士们感受有所忽略,以致将士见疑,人心不安。 今日,孤也顺便公布一事,以安军心!” 说着,苟政扭头,冲朱彤道:“朱从事,你将孤与众僚所拟授田章程, 给将军介绍一遍吧!” “诺!”朱彤闻声,立刻站起来,步至堂间,先朝苟政一礼。 而后转向诸将,拱手作揖,略微调整气息,自信朗声道:“诸位将军, 经过主公与众僚筹谋多时,结合将士功劳,以及当前关中土地丶丁口丶屯田情况,终于拟定我将土《军功授由章程》。 在下今日有幸,为诸位将军简单介绍具体细则. 从苟政提到“授田”开始,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这件事情,去年开始,反反复复,苟政已经提了无数次了,但始终处于预备筹谋状态。 而关于具体的授田章程,也从来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始终没个定论,这让众多关注此事的将土,心痒难耐。 不管是高门大族,抑或是黔首贱民,对土地的感情,总是差不太多的, 这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是财产的来源,活命的依靠,地位的像征。 如今,被苟政抛出来牵动将士之心的军功授田,似乎终于要露出它的真容了,这毫无疑问,引发众人强烈关注。 而随着朱彤的讲解,那些密集投来的目光,也逐渐灼热丶兴奋起来,显然,苟政的“授田法”,很得将心。 由苟政主导的《军功授田章程》,其内容大体分为两方面,其一自是授田之法,其二为生产组织法。 关于授田之法,内核只在一点,依军功论,而功劳的判定,则依都督府所拟的《军功叙定办法》来,也是此次苟大战搞赏的依据。 此前在进行大赏的同时,苟政花了很大的心思与精力,方完善两法。而二者的结合,也将是此后苟军将士作战有功的搞赏(包括授田)依据,这是一项意义重大的法条。 当然,对期待已久的苟军将士来说,他们不关心将来,只在意眼下他们能得到多少。 在苟政的计画中,凡有功之苟军将士,都将得到土地的封赏,至于授赏土地的多少,则结合军功丶资历确定。 这其中,参考的条件不少,影响的因素很多,为避免更多的麻烦,也保证大体公平,苟政决定最终的授田,依照整编后中外军将士军职确定,如有额外补充 ,则另行讨论。 依苟氏授田法,普通士卒,每人十亩,什长二十亩,队长五十亩,幢长百亩,营督两百亩,至于将军以上,则是另外一套办法,不过,按苟政的意思,副将三百亩起,将军五百亩起。 以上自然只是一个大体框架,围绕看这框架,苟政还填充了不少其他内容。其间考虑的东西,也实在不少,除了将士官兵之分,还有中外军之分。 毕竟,作为苟氏集团内核武力力量的中军,其待遇比起被拆分出去的后勤部队丶地方部队,总是要优厚些的。 军中是奉行强者为尊的,也必须得有所差别,这不只体现在平日的供养待遇,也体现在授田上。 比如,中军将士所授之田,基本集中在渭南平原上,范围再扩大也在长安周边,并且都是经过渭南屯民开垦过的熟田沃土。 同时,由于中军将土属于脱产军队,在训练丶成防丶出征诸事上承担着更重的责任,除了授田之外,苟政还针对其军职,分配劳力,作为其雇农, 负责其田土之经营生产 这是一项突破性的举措,也必定能收获中军将土之心,为此,苟政做好了出血本的打算,意欲以十万丁口,配与中军将士。 要知道,目前苟氏集团手中直接掌握的男女劳力,把雍丶秦丶河东丶 河南丶河内都算上,也就四十万人左右,他愿意拿出四分之一,可见其决心。 相比之下,地方及辅助官兵,自然没有这种待遇了。土地虽然给他们, 但在履行地方驻防丶治安丶训练任务的同时,他们需要自己想办法开垦丶生产丶经营与授田法相匹配的,就是生产组织之法,苟政并不是授田之后就不管了,相反,由于其军队属性以及承担的重要职能,苟政专门制定了一套办法,“指导帮助”将士。 在《章程》之下,苟政又拟定《军户组织条制》,给所有授田将士一个新的身份:军户。在长安设中军府,在地方郡县设军户府,负责组织丶管理军户土地之生产丶征调丶调解丶缴税.. 没错,授田将士,其所经营土地产出,也是要缴税的,只不过,比起地方豪强丶普通农户丶屯民,负担要轻许多,采取什一税法。 并且,在授田初期,有五年时间的免税期,给他们充分的生产组织时问显然,苟政的这套《军功授田章程》是并不完善的,其中有很多问题, 并且在实施过程中大概率还会滋生更多的问题。 但却是在当下,苟政在兼顾平衡之下,所拟的一项务实应时办法。不管有多少问题,只要能够贯彻实施下去,苟军将土从此有根了,苟氏集团在关中,也算真正扎下根了。 就此战略意义,便可复盖所有的麻烦与弊病:: 第255章 补充 第255章补充 当朱彤就授田法简单介绍完,澄心堂内依旧安静,不过气氛已然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比起那不断发出爆裂声响的壁炉还要火热,之前还多有愤满的将军们脸上,此时已绽开了笑容。?看?书x屋% ·免?)±费·=2阅?读%° 望向苟政的目光中,也带上了更多的热切期待。不知觉间,苟政已在堂间那方大案后安安稳稳坐了许久了,命侍者给朱彤斟上温酒,而后笑眯眯看着众人: “授田之法初定,或有诸多不足之处,尚需完善,因而一直按捺不发。 诸位乃是授田对象,都说说看法,帮助孤查漏补缺!” 苟政言罢,众将相互看了看,面色各异。在场众人,除苟武丶邓羌少数几名将领之外,其他人对军功授田的认识,显是相当粗浅的。 真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提出什么有建树的意见,也是为难人。他们在意的,是一些更为实际的东西。 同时,碍于身份丶资历等因素,敢于直接发声的,还是那几个人。 比如弓蚝,兴奋之馀,忍不住提出疑问:“主公,末将有一言!” “正需诸君踊跃进言,幼长有话直说!”苟政当即示意道。 弓蚝道:“主公,末将虽不喜躬耕,但在上党家乡时,也是种过地的。 普通士卒,每人十亩地,是否太少了。 以眼下地里产出,即便在关中平原上,恐怕也不够将士养活一家,若再遇到水旱蝗虫灾害,只怕立时便要破产流离了 对于弓蚝所言,苟政不是没有考虑,原本他觉得,关中眼下地多民寡, 光有地,没有足够耕地的劳力及其他生产资料,怕将士过于劳累。 另外,土地对农民来说,只是一种保底,哪有单纯依靠地里刨食而能养活一家大小的,过得好的农民,哪个不是靠山吃山丶靠水吃水? 再者,一次地给多了,以后再立有功劳,怎么办,关中的好地,也终究是有限的,总得给将土们一些继续努力奋进的动力 当然,类似的论调,真到嘴边,苟政又有些说不出口了,生生地咽回了喉咙。这,简直是在耍流氓,也就能欺负欺负老实人。 因此,稍作思,苟政说道:“幼长所言,甚是有理,孤此前也有顾虑。只不过,眼下我关中屯田开垦土地有限,若一次授田数目过多,只怕难以满足全军。¢s_o?k~a·n_s_h+u¨./c¨o-m′” 这个理由,说服力显然不足,不知怎的,在此事上弓蚝反应贼快,当即道:“主公的困难,末将等也能理解。 末将有一两全之法,关中既垦之熟地,可依此授田法,将士如有馀力, 可自行垦荒拓耕,以养家小!” 听其建议,苟政眉头轻扬,未及发话,苟须开口了:“弓将军这个建议不错,既可慰军心,也给主公省麻烦,减轻屯营负担!” 弓蛀与苟须之间,多有嫌隙,但在授田这种关乎切身利益的事情上,态度却是出奇的一致,观之也实在让人感慨。 二人言罢,其他将领也陆续发言,都对此议表示认同,哪怕一直谨慎发言郑权丶邓羌丶孟淳丶刘异等将,也是一般。 这些能力丶见识丶素质高低不一的将军们,在土地的问题上,突然有了高度的默契,这几乎是一种本能。 见此景,苟政的表情也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脑中思绪不断,看向沉吟在座的苟武,道:“德长,以你之见如何?” 苟武神情平静,略微思量,拱手望向苟政,简洁而有力:“依末将之见,的确可适当增加授田数目!” 微微颌首,苟政又陷入沉吟,而堂间再度静了下来,但苟政仿佛能够感受到众将投射到自己身上视线的热量。 良久之后,伴看苟政一声长吁,沉默被打破,抬眼看看众将,苟政轻笑道:“既然众意一致,那便依诸君所言,增加授田数目,以免让人觉得孤小气!” “不过!”在众人喜色方上脸之际,苟政话锋一转:“无以规矩,不成方圆,有几条规定,孤说在前头,尔等务必遵守!” “请主公吩附!”苟政的这种习惯,大伙也有些熟悉了,立刻表示道。 目光微凝,似在组织语言,又似在罗织条款,少许时间的蕴酿后,苟政说道:“其一,此番由孤所授田土,乃军功之赏,当为将士永业之田,不得交易丶售卖丶荒废; 其二,将士自主开垦新田,根据军职,设置上限,所垦田土,需向各地中军府丶军户府报备,登记确认之后,授予田契; 其三,新垦之田,缴纳粮税,另行规定,不在功田优惠之列! 孤所思暂时仅此三条,若有更更正增减,容后再议,尔等以为如何?” 如果可以,谁文想被束缚丶限制呢?而苟政所拟条制,无不在加强对他们这些人的约束管理,然而,授田之事,主公已经妥协让步,放宽恩惠,他们总不能不识趣吧。.w·o*d+e?s+c.w?..c\o\. 因此,当苟武率先表示,主公考虑周全之后,其他人等,也只能跟着附和。不论如何,先把功田拿到手再说。 事实上,对众将所请,苟政基本没有拒绝的道理,也不怕军田泛滥带来弊病,这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眼下的关中,需要的是发展生产,苟政要的是养活军民百姓,授田之后,将士愿意主动投入劳力,进行开垦,提高生产力,苟政欢迎还来不及, 怎会拒绝。 这方面,比起他此前强行安排屯田,将士们的积极性显然会有极其悬殊的差别,毕竟是真正为自已开垦丶劳作丶生产,归属感也完全不一样的。 另一方面,更多的土地掌握在将士们手中,总比被地方豪强们侵占来得好,不论如何,这些授田的将土,才是苟政的基本盘,是他统治关中真正的基础,再怎么厚待都不过分。 此时的关中与苟氏集团,苟政还搞不了“家天下”那一套,发展扩张的福利,必须得分润一部分下去,让将士享受到实质的好处,他在长安才能坐得稳。 总之一句话,这个时期,对苟政来说,发展大于一切,生产力提升优先,至于由此带来的问题,只能留待以后去解决,一时说一时话,做一时事。 当然,苟政也是习惯于留后手的,因此,当众设下的那三条规定,或许就是为今后新一轮的调整做准备,找的法理依据 在大方向上达成共识后,主臣之间的氛围就更显融洽了,也曾带领部下军屯的孟淳,主动建议道:,“主公,田土垦作,若无称手农具,费时费力, 十分不便,耕具问题,还需主公帮助解决.” 孤已令苟侍丶苟顺二将军,组织工匠丶铁匠,集中打造犁锄耙斧,以满足关中所需,届时优先提供与将土!”苟政当即回应道。 微微一笑,又补充一句:“不过,打造耕具,人物力耗费可不少,这就不能白赠将士了,需要用钱物来换!” 这一点,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虽然一直处于烽火连年丶四处奔波的状态,但历次大战下来,靠着缴获与搞赏,活下来的苟军将士,多多少少都积累了一定财产。 把这些钱粮,用在土地的生产力上,他们是绝对不会吝啬的,徜若苟政能够解决耕具的问题花费些钱粮购买,显然是小问题。 “主公,末将也有一个问题!”轻笑声中,苟威又开口了。 目光迅速投向苟威,这厮又有什么么蛾子?苟政面色如常,道:“你且讲来!” 苟威嘿嘿道:丶“恕末将直言。适才朱从事所言《章程》之中,尚有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末将好奇的是,依末将的功劳与资历,可以得到多少功田?” 苟威的直接,就象在堂间点了一把火,燃烧在众将心里。所有人都观望着苟政的回答,苟威足以成为一个标准,众将可以据此判断自已授田多少。 对这个问题,苟政也明显变得更加谨慎,琢磨了片刻,给出一个数字:“七百亩!至于自行开垦田土数目,不论贫富,上限两千亩!” “拜谢主公!”苟政言落,苟威顿时眉开眼笑,起身大拜。 堂间众将,也多面露振奋之色,即便在澄心堂,也不免交头接耳起来。 苟政也不以为意,任其讨论,待议论声渐渐停息之后,方才以一种从容的语调,缓缓说道:“授田之事,暂时议到这里,不过有一点诸位当知。 此事几乎涉及我全军将土,关乎我苟氏所有有功之臣的切身利益,操之勿切,仍需细细筹谋准备,而后谨慎有序推进。 将士可以调动迁徙,土地却永远在那里,因此,在授田之前,有些准备是必不可少的,例如整军及成防安排,诸位以为如何?” 众将闻言,先是一愣,但紧跟着便表示道:“主公英明,考虑周全,一切皆依主公之意即可!” 众人的注意,已悄然之间被拉扯到授田事宜上,矛盾也从整军问题转移到土地问题上来,并且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苟政那套逻辑。 而比起上堂时的抗拒与争议,此时再谈及整军之事,众人态度陡转。主公在田土之事上如此大方,为众将考虑,又那般诚恳,对众将而言,此前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当抵触心理消失,迎来的是群情认同,见众人之态,苟政的嘴角,也微微一咧。 深吸一 口气,苟政环视一圈,再度问道:“长安之师,整军之事,孤再给半月时间,可能完成?” 对于这个问题,自无二话可说,尤其是苟威,态度之积极迥异此前,只见他起身,气势汹汹地保证道:“主公,区区小事,何须半月,末将立刻回营,只需五日,定将名单上报!” 显然,此时苟威脑子里想的,只是尽快完成整军,而后好接收属于自己的功田丶劳力赏赐。 至于此前的那诸多顾忌,早被抛诸脑后,不论怎么样,凭他苟威的功劳以及在苟氏族部的地位,难道苟氏集团还能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吗? 然见苟威那信誓旦旦的模样,苟政非但不喜,反而严肃道:“孤说了半月,就是半月,行事不可操切!整军之时,定要好生照顾将士感情,将孤的意思传达到位,若出了乱子,孤拿军将问罪!” “诺!”苟政这“反客为主”,显得理所应当,而众将皆为其所,下意识地表示遵守。 “诸君当谨记!孤的承诺,虽迟但到,绝不毁信!”苟政又以一副慨然之态冲大伙道。 室外风雪依旧,伴着门轴的嘎吱声,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雨水伴着风雪疯狂涌入,让所有人都不禁一个激灵。 不过,经此一番会议,大部分将军的心情都释然了,天空的阴霾与晦色,丝毫不影响他们心中的热切与喜悦。 众将退去,堂间为寒风迅速占据,苟政缓缓起身,步至门前,直面外界的风吹雪激,满脸的肃然。 “主公,此番与将军们达成共识,整军之事,可顺利推行下去了!”走到苟政身边,见其状,苟武不由出言,宽慰道。 面对苟武的安慰,苟政却轻轻摇头,道::“将士们都是出生入死丶风雨同舟的弟兄,只要以诚相待,纵有误会,总能解开,在我苟氏蓬勃发展壮大之时,他们还不会成为负担与阻碍!” 在苟武讶然的目光中,苟政悠悠一叹,道:“让孤心生感慨的,是创业之艰,建制之难。拟一套条制,树几条规矩,何其容易,然而要为人所接受,让上下遵守,这才是最大的困难! 目下,我们面临的,就是这样几重难关,当我们逐一克服,我苟氏的大旗,在关中也就算彻底立住了,换谁来,都难轻易动摇!” 听苟政这么说,苟武顿时面露肃然,敬拜道:”“主公之胸襟,末将钦佩之至!为固我苟氏之基业,唯有效死尽忠!” “接下来,整军授田之事,就多多仰仗德长了!”苟政拱手,回礼道。 “必不负主公所托!” “朱彤!” “属下在!” 看着朱彤,苟政交待道:“今日堂间与众将军所议,悉数记录下来,稍后召集公府僚属,再议授田章程。 还是半个月,半个月后,公府要拿出一套具体完善的授田法来!明年开春之后,便要着手授田事宜,不能再让将士们久等了!” 第256章 立场 第256章立场 随着正式对整军丶授田丶税改三项大事的推进,风雨飘摇中,在苟政这个陀手的率领下,苟氏集团开始逐步完成从一板到轮船的进化,开始向一个政权组织快速奔进。如雯罔 已发布罪歆彰结 在永和七年所剩无几的日子里,从长安至地方郡县,几乎整个苟氏集团上下文武将吏,都在苟政的鞭策之下,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 从天下大局来看,苟政这是夹缝之中求生存,战争间歇求发展,格外不易。从改革展开伊始,种种问题,重重矛盾,便纷纷朝苟政涌来。 实事求是地讲,就苟政构思的这些整顿办法丶政策措施,对当前的苟氏集团来说,操作起来还是有相当大难度的。 倒不是苟政搞得有多么复杂,只是每一条规定,每一道法条,涉及到的每个人,并由此牵扯出太多意想不到的问题矛盾。 而苟氏集团目前的内核骨干们,在能力上,还干不了过于细致的活,这也是发展中的矛盾。但是,为了保证军政的稳定与安全,苟政还得依靠这些旧人,并大力提拔其中表现出色者。 当然,许多事情,苟政只能自己辛苦一些,多盯看点。不管有多少问题与麻烦,他改革建制之心都始终坚定,激活之后就没有后退可言,也终将踏破所有阻碍,走向属于苟氏集团丶属于他苟政的时代。 值得庆幸的是,两年多来,通过与河东丶关中豪右的合作,苟政也慢慢积攒了一些有治国理政能力的人才,虽然信任感有所缺失,但在诸多庶务上,还是给苟政分担了不少事情。 而苟政此番的改革建制,显然不只是针对苟氏的那些功臣将士丶骄兵悍将,还包括很大一部分已经投靠苟政,并在苟氏集团中担当重职要任的豪右。 最典型的,莫过于薛强丶杜郁丶郭将丶邓羌丶张先等右族了,不管初衷如何,他们投靠之初,都属于“带资入股”,在苟政的招抚政策下,也保留了相当大的实力。 比如薛强的河东义勇,杜郁的京兆部曲,最初人数都不算少,并且在苟政后续的东征西讨中,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靠着将近两年来的卖命表现,薛丶杜二部也逐渐真正融入到苟军这个大集体中来,当然,融入的程度还很轻。 不过,在不断的战斗丶调迁丶移防中,这些豪强部曲原本的组织结构, 遭到了重大破坏,但薛强丶杜郁这样的豪右领袖,对其影响力依旧存在,并且相当强大。 因此,苟政此番整军,这些豪强部曲丶附从军队,也是要一并整编掉的,将其兼并吸收,真正置于都督府的管辖之下。 可以想见的,苟政如此做法,会极大增强苟氏集团对这些部卒的掌控力,而想彻底解构豪右与其部曲间的联系,基本是不可能的。~优?品,小.说+网~ ′最/新!章¢节_更¨新′快/ 毕竟豪右部曲,基本也是以宗族血脉关系为根基,以高度的人身依附关系为补充,甚至这是整个苟氏集团存在的基础,不可能真正瓦解。 甚至于,随着两方融合的加速丶加深,这些豪右势力在苟氏集团内部的影响力丶话语权,都会逐渐提高,这是由他们掌握的知识丶人才丶经济资源所决定的。 这其中利弊如何,只能留待将来论断,而在当下,在那些豪强部曲间, 也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矛盾,引发一些负面情绪。 与苟氏魔下那些军头类似的心理,同时夹杂着更多对苟氏的不信任,对未来的徨恐。等到进一步完善的授田细则向全军颁布之后,喧嚣方才逐渐抑止。 当然,这是针对那些普通士卒而言的。这些士卒,依附于豪强右族时, 说好听点属于扈从丶是佃民,事实上说他们是豪强的私产也不过分。 本身就属于财产,更论拥有个人的财产了,而如今,苟公要给他们分地了,于这些士卒而言,这可谓是“开天辟地”般的大事了。 即便无法和军官,和中军士卒一样,享受相同的优待与厚遇,哪怕被分到地方郡县,也能得几十亩田。 按照公府最新设制,地方驻军,一次性得十亩永业田基础上,可以另行开垦三十亩,同样受都督府丶军户府保护,这与中军的五十亩自然没法比, 但已是一笔可观的财产了。 至于需要付出的劳动力,需要想办法获得的耕具,反而不是什么大问题,总能解决了,哪怕出于生存丶果腹之本能,将士们也在简陋的条件下, 爆发出了惊人的生产力与创造力。 需要明确一点,在如今这个荒野遍地丶抛耕无数的世道,土地并不值价。比起土地本身的价值,更可贵的是生产创造的劳动力,是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一个 安全的耕作环境,以及拥有保护劳动成果的能力。 否则,但凡一个平民,到渭河平原上圈个几十上百亩土地,宣示所有权,看他的结局如何? 而如今苟氏集团提供的,正是这样一个秩序,一种保护,并借以激发普通士兵的能量,持续壮大这种秩序力与保护力。 比起普通士卒的喜悦与拥护,那些本就视部曲为私兵丶财产的豪强军官们,对苟政的军功授田法,就不甚感冒了。 论反感程度,可比那些泥腿子出身,原本一穷二白的苟氏将校们,要深重得多。~[a3>[,8?t?看>;书..\网?? *1@最a新°=-章%节?)更]1新}|;快?他们最深的感触,毫无疑问是对部曲控制力的下降。 豪强部卒,每一个人的背后,大多是有一个家庭的,一旦给他们自由, 让他们独立了,对豪强本身的伤害是极其严重的。 为此,他们恐慌,乃至愤怒。然而恐慌之馀,又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反制措施来,且不说苟政与苟氏集团的威胁,就部卒们本身,也大概率不会象过去那般,低眉俯首,甘为牛马,他们有了一个强大的“靠山”! 长安,薛宅。 这是当初苟政为表重视与厚待,专门给祭酒薛强准备的府宅。暮色降临,夜风呼啸,吹得门烛摇晃,刮得面皮生疼。 在侍者的照应下,裹在一身厚重裘袍下的薛强走下牛车,抬眼望了望隐在晦色中的门匾,深沉的面庞间尽是疲惫,重重地吐出一口白气。 作为苟政下属的“第一谋主”,薛强这段时间也相当忙碌,疲惫不堪。 改革建制,涉及到整个苟氏集团的切身利益与未来前途,因此不论关系亲近,不论职位高低,都被苟政纳入到“改建”团队中来。 从决策层,到执行层,薛强都深入参与其中,虽然出于立场原因,在许多事务上薛强显得很保守,但在苟政引领的集团意志下,薛强也不得不积极投身,帮助苟政做了不少解释丶协调以及安抚工作。 “家主,薛勇丶薛丁与几家汾阴豪杰,已在府中等侯多时!”亲信仆役,小声禀道。 闻言,拾级而上的脚步一顿,薛强眉头稍微皱了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似乎对此事早有意料,吩咐道:“进府!” 言罢,便加快脚步。 虽然已混进了苟氏集团的高层,但薛强在人际交往上,相当低调,平日里,除了一些河东乡人丶旧部,以及寥寥几名到长安后结交的好友,薛宅几乎门可罗雀。 倒不是没有主动前来拜访的苟氏将吏与豪右,只不过大多为薛强所拒。 寒夜下,比起冷清的门庭,薛宅正堂间,氛围却相当火热,不是那架起取暖的火炉,而因汾阴豪杰们对苟政整军的控诉与抱怨: 一直到薛强走入堂间,议论声方止,看着起身拜见的众人,薛强拱手回礼:“劳诸位久等,先入座!” 坐上主案,拍了拍身上仍未消退的寒气,沉吟少许,薛强道:“诸位联袂而来,有何话,且直言吧!” 薛强如此开门见山,一时间,众人反倒不言语了。堂间这些人,除了两名薛氏家将之外,大多是当初随薛强起兵,襄助苟军的汾阴当地豪杰。 这些人,一受薛强感召,二则依附于汾阴薛氏的名望与实力,一向视薛强为领袖。如今,出了问题,当然要找薛强。 短暂的沉默后,一名朱姓豪强,拱手道:“威明兄,薛氏乃汾阴大姓, 你也是我河东豪杰领袖,见识威望,素为人景仰,如今苟公欲施苛政,加酷法于豪右,兄台当站出来,为我汾阴士民主持公道才是!” 哪怕早有预料,但听此人一开口,便给自己戴这样的高帽子,还想推自己出头,薛强哪儿能应之,当即故作不解:“朱兄何出此言?” “兄台何必明知故问?”薛强的态度,显然不能让人满意,朱某身边一人,当即不满道。 “当初我等响应威明兄号召,率部曲出汾阴,投附苟氏。这两年来,追剿符菁,破杜洪,败司马勋,前者内平叛乱,外战氏,我等从无落后。 我等卖力斯杀,部卒死伤惨重,苟公不思奖赏还则罢了,如今反要夺我部曲,逼纳钱粮,这是何道理?”朱某又道。 见其振振有词,唾沫横飞之态,薛强双目间浮现出一抹阴霾,但面上沉稳依旧,待其发泄完了,方才缓缓道:“二位莫急,这其中,恐怕存在误会!” “误会?”又站起一人,怒道:“眼下,我部曲,已悉数被拆散,精锐收编入中军,馀者也被调往三辅,还要求将他们家属西迁... 郑兄不服,争辩两句,竟被那苟须拳脚相 向,说要治抗命之罪,岂有此理!” 见其怒态,薛强眉头紧锁,在几名豪杰的逼视下,说道:“整军乃明公安民治政丶发展巩固之大略,任何人都无法拂逆,连苟氏部曲尚且如此,何况尔等? 再者,明公也非一味豪夺,对诸位的功劳并未忘记,也有补偿与回报。” “回报?”朱某冷哼一声,道:“我等岂缺那几百亩田土?至于军职, 我部曲尽丧,要来何用?如何在军中立足?只怕是任人凌辱,而无力还手!” 对于眼前这些人,薛强此前,也打过招呼,进行相应安抚,但看起来效果显然不佳。初时还唯唯以应,如今整军力度一加强,感觉吃亏,这怨愤也就来了。 薛强有心好言相劝,但此时此景,嘴上言辞总是略显苍白。沉吟少许, 薛强道:“整军之事,已成定局,谁人也无法阻碍,若抗拒不服,只会遭至明公打击?不论是苟氏将校,抑或是其他人!” “苟公如此做法,着实让人寒心,今后天下豪右,谁愿投之?” “诸位今夜找到我府上,想让薛某做些什么?”看着众人,薛强双手一摊,平静地问道。 这话,反倒把众人问住了,迟疑良久,郑姓豪强直视薛强道:“整军与税制,威明兄也参谋其中,还请代为进言,竭力挽回!若不能挽回,也请兄台向苟公请命,放我等回乡!” “尔等皆是如此想法?”薛强微微抽了口气,问道。 “正是!”几人互视一眼,齐声说道,态度坚定。 见众人严肃表情,薛强眉头慢慢展开,仍然以一种平和的口吻,说道:“尔等请求,我可以代为上陈,也可以竭力为尔等说项。 然而,我也提醒诸位,眼下河东丶平阳皆为明公治下,尔等即便回到汾阴,仍为苟氏属地。长安所拟税制,早晚将在汾阴推行,此为大势,不可阻挡!” 对此,几名汾阴豪杰似乎有所准备,几乎不假思索,道:“届时,我等自有应对!” 见状,薛强深吸一口气,说道:“明日,我即前往公府,奏明此事!” 接下来,又听取几人一通抱怨之后,薛强礼送几个人出府。待众人离开,他也再难绷住,忍不住暗骂一句:“鼠目寸光,不足与谋!” 回过神,看着滞留堂间的两名部将,斥道:,“你二人此来,又是何想法?” 闻问,黑脸汉子薛勇赶忙应道:“我等何来多馀想法,但凭家主吩咐! 只是,同出汾阴,他们找到末将二人,实在不好拂其面子。” 居其侧,略带几分急智的薛丁,想了想,还是说道:“这几人,见识自不如家主,然其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苟公此番整兵马,定税制,对我薛氏,的确不利。我数百部曲,皆是薛氏堡精壮,自此脱离,必定伤筋动骨。 依新拟税制,各家豪强,清查人口,按丁口纳税,岂不自曝虚实,今后将永制于官府” 1 听其言,薛强双目中也闪过一抹晦色,但表情却十分坚定,悠悠说道:“欲倡大志,成大事,又岂能为一时小利屏蔽双眼?” 顿了下,薛强又道:,“明公所为,难得士人之心,却可俘获军心,利弊参半,结果难料,然这却是成大事之器量。 关西豪杰,必有不满,必有因此而反抗者,但绝不能是我薛氏,那是不智之举,取死之道!” 取力口以家工约可台应为力口川只口,畔了3 第257章 税法 第257章税法 面对薛丁疑惑的目光,薛强脸上露出少许难得的复杂之色,略显怅然地说道:“这些人,耽于私情小利,决计难服苟公之法,观其言行,怕是难以及时醒悟,早晚必取其祸。+w.a*n^b~e¨n?.^o*r+g. 我原念汾阴乡人,有心劝说,然其志甚坚,听不得劝,难以挽回。他们毕竟是响应我号召,随我从汾阴走出来的豪强,不论是同乡之谊,抑或袍泽之义,他们有所求,我总该要有所表示的。 否则,日后还乡,我有何颜面见汾阴父老?”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中国台湾→?】 说到这儿,薛强停了下来,神情间的纠结越发严重了,长叹一声,又道:“更何况,今日我若不加言语,他日这些人等若闹出麻烦,我又岂能独善其身? 即便苟公宽宏明理,身为臣属,又何以自安?我个人荣辱,自是小事, 若牵连到我薛氏,那便是莫大罪过了! 因此,今日之说情,乃为避免他日之大祸!” 薛强如此解释,二人若有所思,薛丁忍不住感慨道:,“家主见识卓绝, 思谋深远,属下佩服!” 我早就说过,一切听家主吩咐,自有好处,朱丶郑等人,却要固执其浅见鄙识,就是祸难临头,也怨不得旁人!”薛勇更是不屑道。 二人这一唱一和,隐隐有表态的意思,薛强摆了摆手,也面露慨然之态,道:“我思谋再深,也只是为一家之计,始终难以摆脱门户私见。 相比之下,苟公才是真豪杰啊,他心胸之中,已经装下了整个关西,乃至整个天下!真不知道,略阳一寒门土豪之家,如何诞生这般英雄。 尔等看着吧,只要此番改革建制能够成功推行,我们这位苟公,进可为石勒,退亦不失为李雄 ” 薛强对苟政颇多溢美之词,然若说他已为苟政所折服,却也不尽然。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薛强对苟政能成大事的信心越来越充足了。 除了近两年接触下来苟政表现出堪平乱世的豪情壮志丶重构经纶的卓越能力之外,苟军的日益强大与鼎立长安而据关河之险,这些都给见识如薛强者一份坚定的心安。 至于同为汉家豪强的身份,只不过给薛强这样的豪右一个选择的理由罢了,他所秉持的那点华夏大义并不值得将整个家族的荣辱存亡赌上。*兰,兰¢文?学¢ ′更_新?最+快· 值此天下大乱之际,北方迎来一轮重新的势力洗牌,薛强当然可以老老实实待在汾阴,缩在“薛强堡”里,率领族部扈从默默抵抗时代大潮的冲刷洗礼。 然而,对薛强这样有能力丶有志向的豪杰来说,身处如此变局,若只计较一家一户之得失,对那满腹韬略丶家国大志也是一种姑负。 君择臣,臣亦择君,也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苟政与薛强这对主臣之间,才算真正完成一种双向奔赴与选择。 当然,有一点仍需清醒地认识到,他们的关系还相当脆弱,还没有创建一个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不过为了更辉煌的未来与收益,薛强甚至可以忍得一时片刻的利益损失。 比如此番,从整军到新税制的确立,对于苟氏治下的豪右们来说,是有一定伤害的。 而薛强的这些认识与思虑,当然也无法与薛勇丶薛丁者讲清道明,视野丶格局都有差距,所幸在当前的汾阴薛氏内部,薛强有着强大的话语权, 可以将那些本能的不满给压制下来。 略作思量,薛强朝薛丁吩咐道:“我会设法,把你调回河东,眼下各地车户府甫建,正缺踏实肯干之将吏,只要安心带兵屯田,未来必有提拔。 不要小瞧这个怪模怪样的军户府,虽然眼下我尚且看不太清楚,但隐隐有种预料,这将成为苟氏鼎足关西的重要基础,是苟公掌握地方郡县的强大力量,一旦真正推行开来,将极大改变地方郡县的势力格局!” 说着,薛强的眉头又不禁锁了起来,似乎对苟政这一手军事布置表示不解,为可能造成的地方郡县军事丶政治丶经济生态感到疑虑。 深吸一口气,薛强冲薛丁交待道:“不论如何,只有置身其中,方能及时把握局势变化发展之脉络,才能更好地保我薛氏父老之安宁!” 见薛强如此郑重其事,薛丁也不由颌首,拱手应道:“末将遵令。” “还有,回河东之后,知会汾阴堡内留守族老,将堡内丁口情况,向汾阴官府做一个通报,明年夏收开始,照章缴纳税粮!” 听此言,薛丁脸色微变,惊声道:“家主,难道真要从此恶法?” 前者,苟政 新拟之税制,虽有些提纲挚领的条文,但内核只有一条:依人口纳税,凡苟氏治下之民,每丁每岁纳粮两斛,绢一匹。,e*r+c\i*y\a?n¨.`c?o!m′ 这个“民”,显然是将苟氏掌握的工匠丶屯民,以及将士刨除在外的。 屯民且不用提,他们暂时还是一群被冷酷剥削的牛马,苟军提供安全,他们则提供劳力,将绝大多数生产所得,贡献给苟氏集团。 至于将士,基于“军功授由”,对他们税赋的收取,自是另外一套,以田土多少,作为税收依据。 在后续的完善中,经过讨论,苟政又给他功臣将士一道特权,所有因功授赏之永业田,一概免税,永业田之外自垦田土,每亩纳粮十斤,比之“什一税法”更加明确。 做出这样的决定,苟政也是经过一番艰难的深思熟虑过后,方才咬牙同意。出于一种根深蒂固的警剔心理,苟政宁肯象征性地少收税,也不愿意轻易开启“免税”的口子,这几乎提供了一张从法理上滋生特权的温床。 然而,在这么个社会环境,想要防这防那,试图创建一套公平完善的制度,本身也属臆想了。 就在签署“军田”税制的那一瞬间,苟政几乎就预见到了,将士免税之永业田,只会越来越多,而需要上报各军户府的自垦地数量,也必然会有大量水分。 这与忠诚丶规矩无关,只是利益所致!日后,还有得苟政甚至他的后人头疼: 不过,为了尽快确立一套可行之税收,创建属于苟氏政权的体制,苟政的选择空间并不大,他必须尽快将功臣将土安抚住,形成更强的凝聚力与战斗力。 发展固然重要,但生存永远排在第一! 而不管依田土还是丁口为缴税主体,总是需要有个参考数据,这也是苟政推动新税制需要具体落实的地方。 将士授田状况,毕竟是在公府丶都督府的主导下展开的,哪怕未来会出现一些问题,但在初期尚不至于失控。 真正的困难的,恰恰是把新税制推向关西士民,准确地讲是推向关西豪右。困难就困难在那个大前提一一核准各家丁口数目。 显而易见的,若没有一个人口数据,那如何依丁口纳税? 这一条税制内核,也是引发诸豪右强烈反应的根本原因,丁口和土地一般,是各家豪右的重要财产,是财富的源头之一,岂能受制于官府,还是苟氏集团这个前途不明的军阀政权 苟政也知道,此制落实的困难,也做好了长期攻坚的准备。为了缓解矛盾,还是进行了一定妥协,比如限期让各地豪强主动向所在官府上报丁口状况,登记造册,送往长安备案,今后便以长安认定的丁口数量收税。 这自然是给各地豪强一个可以钻的空子,但对苟政来说,先把制度与规矩创建起来,至于执行层面的问题,则留待之后。 如果可以,苟政当然更愿意采取一种秋风扫落叶般的酷烈办法,进行彻底变革,只可惜内外部局势,都让他不具备那种操作的条件。 但就是如此,苟政的善意也难为所有人接受,比如满腹冤屈丶气势汹汹找到薛强的那几名汾阴豪强:::: 堂间,见薛丁反应,薛强斜了他一眼,严肃道:“苟公推动税制之心甚坚,凡治下士民,逃不掉,避不开,除非举家逃亡。 就我所知,河东太守王卓早已开始操办此事,甚至在税制颁布之前便有所行动,河东有陈晃丶张珙丶苏国等部在,河东豪右根本无从抗拒。 因此,与其等官兵上门清查,不若主动些,先给官府一个说法!如今我在苟公魔下,受其重视厚遇,似此军政大事,也该当配合!” 顿了下,薛强又悠悠道:“何况,苟公给定期限,让各地豪右自行上报丁口,本就属于法外开恩,以免逼迫过甚,引发动乱。具体上报多少丁口, 难道公府还能逐一排查确定吗?这份主动,越早抓住,越发有利,后患也越少: ? 薛强言外之意,可谓明显,薛丁两眼中也闪过一抹振奋,但紧跟着又表示疑虑:“如家主所言,倒是易于操作,汾阴官府,定然不敢设阻,只是如此,当真没有问题?” 对其疑虑,薛强淡淡一笑,道:“尔等却是不知苟毫米定税制之目的, 绝非短时间内,向治下士民豪右索要多少钱粮,榨取多少税赋。 苟公所求,是要重建秩序,再造乾坤,意欲一扫暴羯当道以来,伦理失序丶纲常丧尽之崩坏局面,就从税制开始。 税赋攸关国家财计,是治政丶养军丶成防之根本,创建一套行之有效丶 广为人知的制度与规定。 关西局面混乱已久,比起缴 纳多少钱粮,税收秩序本身,对当前的关中更为重要。苟公所为,乃为细水长流,这对士民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任由羯赵那般随意摊派丶武力逼迫,又岂是豪右所愿? 似朱郑之流,听到点条文风声,便惊惧抗拒,愤怒难抑,甚至欲背离逃避,如此见识,其家早晚败落,不足与交。 当初,苟公意与关西豪右共商税制,本为和协众望,只可惜为符氏之乱破坏,又有浅薄短视之徒,行阴谋背反之事。 苟公既败符氏,兵势正强,声望炽盛,又如何肯再做大的退让 眼下,税务问题若是解决了,再有强兵镇守四方,弹压不臣,苟氏在长安也就彻底站稳脚跟了。 如我所料不差,待自下改革建制之事初步完成,苟公便可正式称王建号,鼎足雍秦,以抗晋燕了? “苟公此番建制,堪称壮举,非真英雄丶大丈夫难有之作为!比之冉闵之流,何止强了百倍,我等如欲建功立业,名留青史,这是值得追随的明主!”说着,薛强又发出一阵深沉的感慨。 对薛强所言,薛勇丶薛丁二人对视一眼,俱躬身拜道:“家主既然决定全力支持苟公,我等自当拼死效力!” 二人的反应,薛强自是满意,随他自汾阴走出来的薛氏族人,死的死, 伤的伤,剩下的,也就这二者可以与谋,他也一向重视,多有提点。 所幸二者,不负期待,至少始终与他是一条心。略作沉吟,薛强又隐去所有情绪,如寻常一般语气,对薛丁交待道:“归河东后,对汾阴族部父老,还当多加照拂!须知,不论我等身在何地,处何高位,薛氏的根永远在汾阴!” “诺!” 翌日清晨,顶着严冬刺骨的风,薛强一大早便收拾好衣着,前往略阳公府拜见苟政。 而苟政,也没有丝毫懈迨,同样早早起来,用完早食,处理起公务。这段时间,苟政的公案上的书简公文,几乎堆积如山,案渎之劳形,庶务之劳心,他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番。 入堂,拜见。 调整好心情,组织好语言,看看从容在座,身上隐隐散发看一种逼人威势的苟政,薛强语气中也少有地带上了几分志芯,将几名汾阴豪强的情绪丶 想法与请求,代为奏票。 听说情况,苟政出人意料的,没有任何恼怒,放下手中毫笔,双手抱怀,探究的目光落在薛强身上,淡淡问道:“这些人,都是威明的旧部,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对此,薛强深吸一口气,几乎咬牙应道:“彼等目光短浅,汲汲于小利,心怀怨愤,意欲背离,断不能容,请以弃军之罪论处!” 第258章 王者之风 第258章王者之风 “彼等可是汾阴旧人,豪杰义勇!”对薛强的回答,苟政表现得相当异,意味深长道:“不过,威明此议固然耿正,不徇私情,但如此处置,未免过于严苛了 , 对此,薛强没有丝毫态度上的松懈,语气坚决道:“军法固严,彼等怀怒衔怨,阴潜背离之心,如若宽纵,只恐主公之法难以伸张,传将出去,亦恐动摇军心!” 薛强将此事上升到如此高度,自然引起了苟政的重视,当然,并非单纯因此事本身,他下意识地思量薛强此番进言背后的深意,两眼也渐渐眯了起来。!看~书·君! ¨已-发\布·最_新~章.节\ 过了一会儿,伴着一阵轻笑,苟政摇头道:,“这样不妥,此时加罪,却是不教而诛,孤不为也! 首先,他们并未弃军而走,而是主动找你薛威明代为陈情,就冲这一点,孤就没有问罪的理由。 更何况,这些人孤亦有所耳闻,自投效以来,作战勇猛,多有牺牲,于孤是有功的。至于怨愤,自开始整军以来,全军上下,可谓沸反盈天,又何止这三四人? 孤自认心胸还算开阔,还没有到容不得将士进言发声的地步! 今日之事,不过理念不合,他们对孤有所误解,孤又岂能以此加罪?很多误会,只是上载下达不畅,本可以解释清楚的。 再者,即便解释不清,难以获得认同,彼等认为追随我苟政没有前途, 想要弃孤而去,那是孤本事不够,无法留人,任其离去又如何? 来者自来,去者自去,留者自留,如是而已,又何必强求. 不得不说,苟政这番论调与态度,也大出薛强意料,看向他的目光中闪过一抹亮色,苟政的表现,让他有种刮目相看之感... 稍提一口气,薛强躬身一揖,略带感慨地说道:“主公如此宽宏开明, 只怕彼等见识浅薄,难体恩德!” 听此言,苟政轻笑道:“若人人皆有薛威明的见识,何愁天下不平,黎庶不安?” 顿了下,苟政又道:“若人人如龙,这天下又岂能不乱?” 苟政这一缕曦嘘间,散发着一种让薛强心折的魅力,在薛强看来,苟政这等气度与格局,唯有四个字可以诠释:王者之风! 心中感慨,薛强拱手再拜:“主公见识高绝,胸襟广阔,在下佩服!” 从薛强嘴中说出这等恭维之词,却也难得,苟政也不由多瞧了他两眼。±鸿a#?特<小])·说u`|网¥? %¢?已?¤发:d布:最?_{新?°章@?节?? 怎么说呢,比起之前,薛强在苟政当面,已经少了许多孤傲与矜持,表现得越来越象一个臣属了。 过一会儿,苟政那宽和的面态上,又挂上了一抹严肃,吩咐道:“就劳威明代孤答复几人,就说,他们如欲还归乡里,孤绝不设阻,不过已然整编的部卒,乃我苟氏将土,却不能任其带走。 因功授赏之田土,孤也不短他们,他们离去之时,可自都督府领取凭证,所授田亩自汾阴当地划归。 再有一言,就算是告诫吧。还乡之后,其堡壁之中丁口状况,还当尽快到官府登记造册,此为长安大政,孤将坚决贯彻,拖延逃避,不是办法。 切莫自误,徜若官兵登门,必伤及体面,那不是孤愿意看到的! 上力外, 月历首人情,石顾总此情,还当安民养息,勿要横行肆意。 徜若此,将来未必没有复见之日 听苟政这么一番话,薛强心中是喷喷直叹。以他对苟政的观察了解,嘴上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天花乱坠,只能说明其内心并非如此考虑,至少不可能全然发乎内心。 然而,苟政面上却不露丝毫痕迹,能够从他脸上看到的,只有真诚与恳切。只能说,苟公如今的面皮功夫,是越来越到位了,这实在很难不让薛强心生感慨,乃至敬畏。 这等枭雄之姿的进化,薛强感触尤深。 薛强的心理活动如何,苟政自然无从知晓,不过,念及他此番进言表现,以及在此事中释放的态度,心中还是产生了一点淡淡的喜意。 就如薛强察觉到苟政的蜕变一般,对于薛强的变化,苟政也同样尽收眼底。 稍微一琢磨,苟政脸上再度洋溢起笑容,对薛强道:“威明此番来得凑巧,孤正有一事相托!” “请主公吩咐!”闻言,薛强表情顿作肃然,拱手敬拜道。 苟政抬手西指,说道:“眼下关中建制,才开了一个头,想要全面铺开,恐怕还需来年春回大地,气候复苏。 军政整顿之事,自当由长安而始,逐步推进。雍州下属郡县,有孤亲自盯着,又有众僚臣将吏辅助,纵有阻碍波折,总在掌握; 河东丶弘农丶河南丶河内地区,饱经兵,十室九空,生民遗一,整顿之阻力,想来也不大。ˉ±&精¥武-?.小:?1说′?网a ?-2追?最±!?新$¥章??节) 唯有西面的秦州,眼下我军也方占半壁,虽有辅国将军率众镇守,然内则豪右未臣,外则虎粮窥伺,情势比之雍州格外险恶。 然其同为孤之领地,改革建制之事,也当着力推行。不过,念其局势现状,也不可操之过急,当有序推进。 为免过分刺激秦州豪强,税改之事,先将条文颁布,以观发展。不必过分逼迫。 而孤,当先行于略阳丶天水二郡落实整军丶授田之事,等这两件事完成了,孤的心中也就有底了,纵然西陲生乱,亦可从容应对。 此番改革建制,其内函,其主旨,其办法,长安众僚之中,当属威明了解最深,参悟最透。因此,孤意让你代表孤西行冀城,协助辅国将军进行整改大业 ” 对苟政略显叻的叙说,薛强听得格外认真,待其表明意图,更无片刻尤豫,双手一抬,沉声道:“在下领命!” 薛强隐隐有种预感,苟政派遣如此差事,却是开始倾心接纳的表现。此前这二人的相处模式,看似如鱼得水,“相敬如宾”,实则隔着一重山的距离呢。 而经过这近两年的双向“移山”,这层隔阁,俨然淡去不少。事实上, 对苟政来说,此番整军建制,也是对集团内部豪强的一次筛选与考验。 哪些人值得信任,哪些人值得提拔,哪些人该当疏远,在这场“建制运动”的终点,都将一一凸显出来。 五装小数立双属“秦州关乎关中西部安全,威明此去,责任重若泰山,一切珍重,一切拜托!”堂间,苟政又正色托付道。 对此,薛强不敢怠慢,严肃拜道:“必当竭尽全力,不负主公所托!” 薛强告退了,苟政默默地注视着其背影,直到消失于堂前,而后埋头, 面色如常,继续“攻克”着案上的文山简读:: 至于薛强,返回薛宅途中,一路都在回味与苟政的会见情况,越是思吟,内心的感慨越深,直到踏入家门”,心中的层层涟漪依旧没有平复。 午时,还是在薛宅堂间,朱丶郑等几名汾阴豪杰受邀而来,薛强专门准备了一席酒宴,款待他们。 这样的招待,让几人安心的同时,也不免志志。察其心绪,薛强举杯, 含笑道:“今日我略备薄酒,权当为诸君饯行,我已奉主公之命,即将西赴秦州公干。今日一别,但愿他朝,还有同席共饮的机会!” 薛强这番话,把几名汾阴土豪说得有点懵,愣神片刻,昨夜态度最为激烈的朱某,忍不住问道:“威明兄,不知苟公何意?” 迎着几双注视的目光,薛强淡淡道:“尔等所求,主公已然应允,不只如此,该是你们的功赏,也绝无克扣。 稍后即可前往都督府,领取路引及授田文书,而后,回汾阴去吧., 一“当真?”郑某略显尤疑。 “郑兄这是疑我?”薛强眼神微冷。 “不敢!”郑某赶忙道:“只是只是 ? 只是什么,郑某有些拎不清楚,一时间面上只剩尴尬, 见其状,薛强洒然一笑:“就是疑我,也无甚要紧,尔等到都督府打听,真伪立知。只不过,为你们这点事情,主公亲自过问,这份荣幸,希望你们能够记住!” 略作沉吟,薛强又道:“主公忙于公务,无暇接见尔等,不过,交待我给尔等带几句话!” 几人面上皆作讶然,随着薛强的娓娓转述,更是惊喜莫名,互相对视之时,也面面相。 言罢,饮了口酒水,薛强肃容道:“主公一番良言善语,可谓发自肺腑,还望尔等莫要姑负,还乡之后,好生造福乡梓::: “好了,此杯酒尽,话亦说尽,此间酒肉,诸位可尽情享用!”再举杯,薛强拱手向几人道:“我还需收拾行囊,准备西行,稍后就不亲自相送了!诸位请便!” 说着,薛强饮尽杯中酒,起身欲去,雷厉风行,似乎想要尽快摆脱这几人,似乎过去的情分到此为止了一般。 见其状,那朱某悚然一惊,连忙起身,唤道:“威明兄且慢!” 可惜薛强脚步不停,不作理会,直到其高声大喊:“祭酒且慢,属下有一言!” 或许是感其言语间的 急切,薛强住步,回过头来,审视了此人两眼,问道:“朱兄还有何话?请恕我不能代凛主公了!” 朱某深吸一口气,此时的他脸上,全无昨夜的激愤,也无受邀而来的傲,只剩下一种荣幸之至的神色,躬身拜道:,“明公之胸襟,阔如东海,广盖苍穹,属下以小人之心度之,实罪不容赦,惭愧万分。 今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伏请治罪,以偿其过,绝无怨言,只盼留得一条贱命,他日为明公效死!” 朱某之表态,言辞坚定,信誓旦旦,其卑敬姿态,薛强见了也觉耳目一新。 微燮着眉,观察着此人表情,似乎在评估这番表态背后的真假。这样的前后反差,以薛强对他们的熟悉,都有些拿捏不准。 “尔等又是何考虑?”眼神微微闪动,又看向其他几人。 很多事情,只是缺个带头的人,闹着要脱离苟军返乡的是朱某,此时带头反悔的,还是他。 迎着薛强投过来的目光,郑某与剩下几人互视几眼,也反应了过来,一齐拱手道:“我等甘受其罚!” 见状,薛强笑了笑,道:“只可惜,我既无处置你们的理由,也无降罪的权力。尔等果真悔悟,还是前往公府求见陈情,或许主公开恩,尚有挽回馀地。” “某立刻便去!”听此言,朱某站起身来,没有丝毫尤豫,转身便离开。 其他几人,表情复杂地呆了半响,看向薛强,目光中带着求助之色,只可惜薛强面无表情,眼神更毫无波澜。 最终,在郑某的带领下,也咬着牙,绷着脸,快步去了。 约摸着半个时辰后,苟政的公府大门前,几道面相粗丶身形魁壮的中下级军官,当众跪于府门前的青石街面上,迅速引发关注。 尤其引人瞩目的,是在这寒冬腊月,几人竟然裸出上身,背负荆条,竟效廉颇负荆请罪之故事。 这种场面,很难不让人好奇其背后的缘由,也很快让人搞清了原因,随着消息传开,不只苟氏集团内部,就是长安市井之间,也有议论。 主主吉3 中口此,他显得很平静。在稍加思考之后,命人传话,让他们穿好衣裳,自行返乡,同时将亲自签发好凭书交给几人对此,朱丶郑等人,表现得相当坚决,几乎热泪盈眶,哆嗦着表示,不愿回乡,只想竭忠效死,以赎前罪。 只可惜,得到的回复,仍然只有短短四个字:好聚好散! 苟政的军队,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丶想走就走的地方:: 冰天寒地之间,肉袒缚身,一般人抗不过一时片刻,很快,其馀几人, 陆续起身,拿着苟政签发的文书,汗颜而走。 只有朱丶郑二人坚持了下来,当然也没有太久,也就两刻多钟的功夫, 便冻晕了过去。 直到此时,苟政方才吩附连英杰带人去察看,能否救活:::: 第259章 他来了 第259章他来了 公府门前的风波,只是给这个火热而躁动的长安,再增添了一抹冬季的亮色,而不管对苟政,抑或牵扯其中的薛强来说,则只是一个不足多道的小插曲罢了。&{看@?书?|屋?? ˉ!无错?})内¢?\容¢?
当然,在听闻朱丶郑等人的具体做法后,薛强倒也不是全无表示,在发出一阵低沉的曦嘘之后,命人传信汾阴,不论朱郑二人生死如何,对朱丶郑两家适当施以援应。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朱郑二人的表现,也不失为真性情,又同为汾阴乡人,能够挽回,还是可以重新接纳。 至于做到什么程度,就看苟政的态度了,至于剩下几名连请罪都诚意不足丶心志不坚的,迟早要消失在汾阴豪强之列:: “家主,府外有一布衣叩门,自言乃家主旧友,特来拜见!”薛宅内堂,在薛强仔细研究秦州乃至整个陇右地区局势之时,仆侍悄步入内,禀报道。 “恩?来者何人?”薛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出发的西行差事上,闻报,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来人未通姓名,只道是北海故人,家主一听便知。”仆侍答道。 闻之,薛强先是一呆,然后双目一瞪,展现了一番精彩的变脸,喜色浮面,手向外指,有些激动地道:“快!立刻给我开门迎客,莫要让贵宾久等!” 见薛强紧张的模样,仆侍心中大惊,平日里可实在少见家主如此失态, 对门外来客的身份也更加好奇了。然而念及那人的衣看形象,更有种割裂感。 不论心中如何疑惑,但对家主的吩咐,可不敢怠慢,仆侍匆匆去了,薛强的神色则又变化几许,渐渐平复下心情,而后取过一件外袍,也出堂而去,却要亲自迎客。 没一会儿,薛宅门庭前,在仆侍的引导下,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缓缓走入门内,深冬的严寒渗人,他却恍然不觉,只是将上手抄在袖中,且算是对这世间寒凉的尊重。 男子年岁想来是不超过三十岁的,穿着普通,布衣麻袍,不普通的大概是那衣袍上的补丁了。 头发裹在一张青布方币之下,但依旧给人一种凌乱之感,胡茬曦嘘,面颊被冻得通红,额间则有一道挫伤,无不诉说着此人的狼狈。 然而,只那一双明亮而瑞智的眼睛,便足以显示其与众不同的气度。 多年不见,身材丶样貌皆有所变化,但于薛强而言,那种豪迈不羁丶指点江山的气质,却不减当年,甚至更加浓烈。|′白§?马·书=$_院? ]?最,%-新¥章?.节′x更d1新>?|快>ˉ¨ “可是景略兄当面?”打量了面前男子两眼,薛强按捺住心中起伏,谨慎地问道。 来人,正是苟政心心念念已久的北海人,王猛! 注意到薛强的眼神,王猛微微一笑,拱手还礼,道:“威明兄,经年未见,风采依旧啊!” 见状,薛强顿时喜上眉梢,神色雀跃,快步上前,把手激动道:“果真是景略兄!当年一别,久无消息,可实在让人想念啊!” “多谢威明挂念!”看着薛强,王猛语调轻松地应道:“饥寒交迫,听闻威明兄乃略阳苟公之座上贵宾,特来讨几杯水酒吃.” 快快备菜食,温稠酒,故友重逢,今日我当与景略兄,畅饮一番,一醉方休!” 面对薛强的热情,王猛抱拳一礼,道:“那在下便厚颜,多谢威明兄款待了!” 事实上,二者虽是故交好友,但多年未见,更无联系维系的机会,当初的友谊还剩下几分,是要打一个问号的。 不过,二者皆是当世大才,见识气度,卓尔不群,不拘小节,薛强盛情厚遇,王猛则坦然受之,一如当年交往之时— 堂间,炉火照人,温看酒水,一方食案上,摆上了好几道菜肴,有荤有素,有鸡有羊,香气扑鼻,已是当前少有的奢侈食物了。 薛王二人对面而坐,只是场面,让在旁伺候的仆侍频频侧目,实在是, 王猛表现得太过粗俗。 就仿佛是真来蹭饭的一般,落座之后,便开始夹菜啃肉,吃相也不雅观,此时便捧着块羊肉在啃,满嘴的油,不时还舔一下舌头,薛强在旁说话,也只是嗯嗯回应两声 哪怕是汾阴那些粗鲁骄横的豪杰部曲,也不似此人这般无礼,而伺候的仆人都忍不住露出鄙夷之态,神色如常的,只有食案上薛王二人。 见王猛专注于进食,薛强慢慢地也停下了寒喧问候,只是嘴角含笑,静静陪坐着,见其杯中酒尽,还亲自帮其斟上。 过了好一会儿,伴着一道浅隔,拾起案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抬眼注意到薛强落在自己身 上的认真眼神,王猛双手捧了捧鼓起的肚子,笑道:“有酒有肉,这等美食,恍在梦中,吃相难看,无礼之处,还望威明兄海函!” 薛强当即摆手,浑不在意道:“景略兄此言就见外了,酒食可足,若不足,我再命人取来!” 闻言,王猛了薛强一眼,感慨道:“看来,略阳公对威明兄的确厚待,足食足酒:而今天下大乱,烽火连年,田亩废弛,饿孵遍地 , “景略兄这便是取笑我了!”对此,薛强轻笑应之:“关中上下,饥谨一片,主公也向来提倡节俭,也就是景略兄来访,我方舍得将府中酒肉拿出 ,9 “得蒙威明兄盛情款待,感激不尽!”听他这么说,王猛挺身再拜谢道:“他日若得富贵,猛当以黄金酒回请!” “以景略兄之大才,必为诸候上宾,富贵那是早晚的事!”薛强当即说道。^衫.疤/墈^书^旺, ¢蕪*错~内_容^ “威明兄谬赞,不敢当,不过借兄吉言!”王猛表示道,不过那双明亮的眼神中,浮现一抹深思。 不知觉间,二人已进入谈话状态,薛强问道:,“景略何时来的长安?怎会落魄至厮?” “让威明见笑了!”王猛显然不认为自己落魄,虽然从他身上甚至散发着一缕酸臭味,理了理身上的破衣烂衫,淡定地说道:”“不瞒兄台,这一年多来,我在关中云游,前者关中大战,避难于终南。 不过山中艰苦,衣食无周,闻略阳公破氏大军,关河渐安,便寻思出山,谋一份生计。今岁关中野蚕遍野,有山民采茧制衣,我便做起老本行, 到京兆境内,贩些布匹为生 1 王猛说的从容之极,面容之间也丝毫不见寒贱贫苦之态,薛强观之,心中暗暗佩服,拱手道:“景略为何不早些来寻我?” 对此,王猛并不直接回答,只是笑笑,看着薛强。 薛强见状,若有所思,短暂的沉默后,以一种严肃的口吻,道:“景略兄大隐隐于市,待时而动,这一年多观望,只怕已有所得,不知是否已有出仕之意?” 闻问,王猛的脸上也露出认真之色,然思量几许,却摇了摇头。 “兄台这是何意?还请言明!”见状,薛强道:“我知景略非池中之物,非有为之主,难以投之。 今有略阳苟公,天纵其才,英明瑞智,志存高远,实乃匡扶乱世丶拯溺黎庶之英雄。若得景略辅佐,功业可期,大事必成!” 王猛眉头微燮,薛强又道:“景略既然云游关中已久,想来也当听说过,主公求贤若渴,礼贤下士,入长安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创建招贤馆,招才纳士,择贤任用,极尽礼遇。 然如论礼贤之深,舍兄台之外,再无他人。从去岁夏开始,主公便晓谕关中各郡县官僚长吏,找寻兄台,以重赏激励。 到目前为止,前令仍未取消,主公礼贤渴君之心,可谓昭然,难道景略就不为所动?” 闻言,王猛苦笑道:“我的消息,是兄台透露给苟公的吧!” “不错!”薛强点头承认道:“去岁,我率汾阴豪杰,投效主公,长安拜见之后,主公便要求我举荐贤才。我当时只提了两个人,一则为西河任群,此时已是都督府僚属,二则为景略兄。 景略之贤能见识,我深有体会,自认远不如兄,主公乃夏族英豪,欲匡天地之失,挽神州之殇,我深受其壮志感染。 若有景略这等经世大才辅弼,无异于虎生双翼,既为人臣,自当为其思谋” 面对薛强的坦然,王猛不由颌首,思吟少许之后,方才悠悠说道:“略阳公青年才俊,世之骁雄,其智其勇,当世豪杰之中,的确少有人及。 能让威明兄,离乡背井,率众来投,倾心效力,则必有过人之处。其礼贤纳士之心,固然难得,对在下这素未谋面之人,那般盛情,更让人感动。 然而,其根基毕竟浅薄 王猛缓缓叙说看他对苟政的看法,此时疑虑二字几乎写在他脸上,待其言落,薛强立刻说道:“景略此言,我不敢苟同! 但凡丰功伟业,先有非常之人,而后行非常之事。如以出身高低论英雄,则汉之高帝,魏之武帝,哪怕羯赵石勒,卑贱之极,彼等何以称雄一世,脾睨天下? 以景略兄之见识,岂能窥不破其中道理?” 迎着薛强的目光,王猛嘘了一口气,洒然问道:“依威明兄之见,苟公便是这行非常事之盖世英雄?” “这是自然!”薛强当即肯定道。 紧盯看王猛,薛强说道:“景略兄游历关中,对主公入主长安以来的所作所为,纵然未亲 身经历,总是有所耳闻吧!主公给关中带来的变化,但凡关中士民父老,无不欣然喜悦。” 换了口气,薛强又道:“至于兄台所虑之根基,我家主公,却另有一套说法!我常受主公之邀,出入禁从,商讨军政要务。 主公不止一次说过,他出身略阳土豪,三代往上,皆无声名,他虽然蔑视名望,提倡唯才是举,但也不敢罔顾根基不足的问题。 不过,在主公看来,苟氏之根基,在于魔下数万将士,在关中已初具规模的三十万屯民。如今,外寇暂退,内患初安,主公正穷思竭力,锐意进取,改革建制,以固根本。 我家主公正全力推动之整军丶授田丶建制诸事,不知景略兄可有耳闻?” 提及此,王猛明显来了兴趣,应道:“却有耳闻!虽不甚明了,然管窥其貌,的确不凡,如顺利推行,苟公将来,当有大作为!” 事实上,如果不是听说了这些情况,王猛是否有今日主动登薛宅之门的举动,也就难说了 注意到王猛的眼神变化,薛强道:“主公所拟之制,实为固本奠基之制,其中智慧谋略丶胸襟眼光,如不亲涉其中,对面交流,恰如雾里看花, 镜中望月,难以明了透彻。 景略兄如感兴趣,在下愿代为引荐!” 对此,王猛立刻摇头,矜持地表示道:“威明兄美意,在下心领了,不过,目前在下实无出仕长安之意!” 说完,王猛眉头便紧皱起来,拧巴的表情出现这等人物脸上,可见其内心的纠结。 而薛强观之,没有继续力劝,稍一琢磨,有了想法,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此事常情。 景略既然心存尤豫,我也不过分逼迫,只是不知,兄台下一步,欲往何处?” 迎着薛强探究的目光,王猛并未隐瞒,坦荡地说来:“听闻荆州桓公有北伐之心,其总八州士众,兵精粮足,又兼朝廷大义,接下来,我准备往南方游览,见识一番: 丶3 一听这话,薛强心道果然,晋室不灭,正朔不毁啊 念头一转,薛强变得格外严肃,冲王猛道:“景略,恕我直言!你若心怀疑虑,意欲再待时观望,我绝不勉强。然欲南投,以愚见,万万不可。 江南晋祚虽存,然朝野早为门阀掌握,士族高门,轮番执政,岂有寒门用武之地。你出身寒贱,虽有经世之才,滔天抱负,孤身前往,也难为所用。 桓温虽一时豪杰,坐领荆襄,有所作为,然其自身尚且困于建康朝廷, 志大而难伸,如何用你?” 第260章 寒夜会王猛 第260章寒夜会王猛 “荆州虽以桓氏为领袖,然其魔下,亦是士族齐聚,即便桓公襟怀广阔,唯才是举,对景略提拔任用,景略兄自觉,需要耗费多长时间,方自一众高门衣冠中脱颖而出? 纵然桓公慧眼识才,简拔于兄,以其雄傲,对兄又有多少信任,能付多大权柄,兄之经略大才,能发挥几分?” 注视着王猛,薛强继续说道,语气甚至有几分激动:“以愚见,兄唯有见用于北方,方可不负才华,伸展平生之志! 而北方群雄之中,能成事者,一为慕容燕国,二便是我家主公! 前者起于辽东,兼并幽平之众,实力强大,而今南下,饮马大河,就在不久。~小·说′宅* \最,新′章~节~更,新`快-然其已历三代,国运正昌,人才辈出,纵然投之,一时之间,也难就高位。 唯有我家主公,虽发于微末,然不拘一格,魔下新锐,既无陈规,又无烂俗,兄若投之,必以股肱相待,大胆提拔,放心任用... 对薛强的分析,王猛态度上没有更明显的反应了,只在沉吟在座,陷入深思。 见状,薛强觉得有戏,又道:“北方其馀势力,难成气候,想来以兄之见识,也难屈就,自不用多提。 若是去岁,主公初入长安之时,兄心怀疑虑,隐避江湖观望,可以理解,我也不会力劝兄台投效。 然如今,我家主公已然坐拥雍秦,占尽关中地利形胜,外则力拒群寇, 内则整军安民,王者之姿,日益彰显,难道还不能入兄台之眼?” 厅堂间一片寂静,薛强虽言罢,然其声音却仿佛仍在房梁上,在王猛耳边回荡,显然,对薛强的劝说,他是听进心里去了的 等待少顷过后,王猛抬起了头,正视薛强,轻声说道:“略阳苟公的确是当世有为之主,其入主关中后的作为,我身在山野江湖,闻之也大感佩服。 只是,眼下他虽据长安,守山河,看似稳定,实因尚未面对真正的强敌。旁的不说,倘桓公率军北伐,兵锋直向长安,可能抵挡?” 薛强道:“前者符氏举数十万众,滚滚西来,主公仅以数万之兵,守关山,固河防,待时出击,低贼立时灰飞烟灭:: 王猛摇摇头:“氏看似声势浩大,实则虚有其表,后继乏力,因而为苟公反制。然桓公背靠荆益,有八州士众粮械支撑,岂是符氏可以比拟? 或许苟公仍能效前法,防守反击,拖时待变,然变生于何处,却未必如苟公所愿。!j+j·w\x¨c¨.,i¨n^f-o.据我所知,氏兵临潼关之时,关中内部,豪强连叛,虽为苟公迅速扑灭,然所受之创,恐怕不小,否则以氏之虚弱,岂能与苟军持入秋? 而桓公之声望,远非健可比,他若北伐关中,关中群雄必然群起响应,凉州张氏丶仇池杨氏乃至陇右王擢,怕也闻声而动,再荆襄梁益之众, 届时内外夹击,群起而攻,苟公未必能够挡住!” 说看,王猛发出一阵感慨:“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苟公眼下,最大的依仗,一是魔下久经战阵丶一路打下长安的精锐部属,二则是关中地利,然这二者,却不是固若金汤,毫无破绽:::: 苟公此前以拖待变,大破符氏,倘桓公以此法对付苟公,只怕最终被拖垮的,却是苟公了。关中战乱已久,军民疲惫,人心未附,绝非苟公可以久战之地!” “景略所言,确有其理,然桓公受制于江东,北伐之日,遥遥无期。即便他成功掌握北伐大权,其兵锋所向何处,犹未可知,他也未必兵进关中!”听其言,薛强沉凝道。 王猛看向薛强,轻笑道:“威明兄此言,莫不是在考我?苟公眼下,虽称晋号,然我这山野之人,也能看出,其与晋廷貌合神离,自立之心,日益显著,以桓公之见识,岂能容之? 而况关中乃战略要地,若能取之,兼并西北夷夏之众,稍待休整几年, 则居高临下,东出北伐,两路齐进,还复天下,亦可期待:: 2 一王猛说起这些畅想,本该是振奋激动的,然其语气神态,却格外消沉似乎自己也信心不足一般。 薛强察之,却轻轻一笑:“不瞒景略兄,你所虑者,我家主公,又岂无备?” 王猛闻言愣然,拱手道:“还请赐教!” 薛强道:“我家主公,虽起于义军,发于行伍,然其所长者,却并不在武力,而在谋略与见识,天下大势于他而言,仿若手中在握,了然于心。 这是他能以河东鲸吞关中的关键原因,也是我等真正敬佩的地方。走一步,看三步,是我家主公的习惯。 我至今记 得,早在去岁初入长安不久,他便做出攘外安内之决策,虽屡遭兵,无奈兵戈,然屯田养民丶恢复农桑丶休养生息,始终是其治政第一要务; 去岁冉闵崛起,魏军纵横河北,屡败赵军,连获大胜之时,便已断言, 河北将属慕容燕国;” 早在去岁鄙县大战,击败司马勋之后,他便已做好与晋廷决裂的准备 薛强透露的这些,可都算苟氏集团这边的绝密信息,王猛听得也是双目异彩连连。*零¢点?看·书. +首?发` 见其状,薛强抬指道:“我家主公现今所为之事,是要在关中重建秩序,再构经纶,而最终,却是要鼎足关西,剿除内乱,削平后患,与普燕相争。 其智勇韬略,心胸气度,远超常人想象。因此,有备于斯,即便将来形势如景略兄所言,(桓公北伐关中,我家主公仍将坚决抗拒,彻底挫败其图谋!” 说到这儿,薛强发现,王猛又微微低下头,凝眉沉思。 见状,薛强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双腿,袖袍一摆,悠然笑道:“景略兄,我家主公曾有一言,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如今之关中,上下疲,百废待兴,主公选贤举能,亟需各路豪杰贤能,共襄其事。兄若此时投效,恰如雪中送炭。 徜若兄台南下,不为桓公所用,还则罢了,若复归来,届时主公根基初成,即便经世佐时之才如兄台,能否像眼下这般重视,就未可知了。 即便主公不负贤能,破格任用,也会有更多顾忌! 比起之前从各个方面丶角度帮助王猛剖析丶介绍,薛强这最后一番话, 就更为实在了。意思也很明白,眼下,不只是你王景略在择主,错过此时, 就是苟政来择你了。 而此一点,对王猛显然又是一种触动,那张狼狈的面庞上,神色更加复杂了。 “景略,你看这样可好,今日暂且在我府中宿下,好生思量一番!”话该是说得差不多了,薛强没有再继续说服,而退一步,轻笑道:“我即将使命西赴秦州,有些事务,或需兄台帮忙参谋一二!” “去,收拾一间房舍,安排景略兄住下,定要好生伺候,怠慢了贵人, 当心双股!”扭头,薛强高声向堂前侍候的仆人吩咐道。 “诺!” 对薛强所请,王猛一时倒没有拒绝,而是深吸一口气,拱手道:“那便叼扰威明兄了!” 见他没有拒绝,薛强自是心下微喜,有门! 当堂门打开,一阵强劲的冬风迅速涌入,激得堂中之人,连连寒颤。哆嗦间,王猛面色沉凝依旧,只不过嘴上喃喃说道:“雪中送炭,锦上添花 ” 这两个词,于王猛而言,似乎越嚼越有味道冬日很短,就薛王二人叙谈的功夫,天色已然渐渐黯淡下来,长安城眼瞅看又将为寒夜与冷寂包裹。 屋檐下,走廊间,一盏灯笼发出点淡淡微光,收拾得当的薛强,自仆人手中接过一顶貂帽,戴在头上,嘴中则问道:“客人是否宿下?” 仆侍道:“禀家主,已然下榻,小人奉命送去一卷书,甚是高兴,眼下正挑灯阅读 , “甚好!”闻言,薛强脸上露出笑容,但很快又严肃交待道:“这是贵客,务必伺候好,有求必应!当然,最重要的,把人看好了,我当前往么府,拜见主公!” “诺!小人省得!”已知薛强重视,仆侍自不敢疏忽怠慢,赶忙应道。 冬夜很冷,但薛强此时的心头却有一股热切,不只是因为故友重逢,更为主公苟政即将收获一枚大才而高兴。 当然1 对苗一六强来说,如今的苟氏集团,发展越好,实力越强大,人才越多,就越有利。 若是旁人,他也未必这般积极,但这是王猛,是自己故友,只要重用于苟政,对他自有好处。他此番,是同时向苟政和王猛,都卖了一个好。 另一方面,王猛自是个能力强大,心志坚定的人,薛强费尽口舌,也就能说动到这一步了。 或许桓温身上笼罩的光环实在太过强大,想要完成最后的打动,还得靠主公苟政出马—·· 小城内,略阳公府后宅,苟政难得召人侍寝,在清丽白淅的赵夫人伺候下,正打算躺进暖好的被窝,与之嬉戏一番。 大好的兴致自然被打扰了,不过苟政还拎得清轻重,听是薛强,便忍着身体本能的抗拒,起身前往堂前接见。 “威明,这般晚了,有何事求见,不能等到明日?”寒雾笼罩的庭前, 苟政立于檐下,温 和问道。 薛强面露振奋,喜气洋洋道:“恭喜主公!您苦苦追求之大才,北海王猛,已然现身长安!” “王猛!王景略!”闻之,苟政果然抛去了所有其他情绪,只剩下振奋与欣喜,连忙问道:“人在何处?” “正在舍下!”薛强道。 “既在府上,威明为何独来,为何不引来相见?”苟政不满道。 对此,薛强飞了个眼神,拱手作揖,缓缓道来:“主公容禀,其中另有曲折:::: 于是快速地,薛强将王猛现身的过程,以及他们交谈的内容,大致与苟政汇报了。随着薛强的汇报,苟政面上喜意有所收敛,拧着眉,在庭前了几步,扭头看向薛强:”“威明以为,其意如何?当真欲投桓温?” 对此,薛强也是有所分析的,答道:“禀主公,在下认为,王景略确有投桓温之心,然若有多坚决,却不尽然。否则,他大可直接南下,何需特意登嫩舍拜访。 以我二人交谈之间观察,王景略对主公,是大有好感的,只是为桓温声望所惑,一时难以窥破。 经过在下劝说,方暂时滞留府中,知主公重视贤才,不敢怠慢,因而连夜来禀,请主公论断” “这便是了!”听其言,苟政猛得一砸拳,笑道:“王景略如此大才, 如欲出山,自当慎重。他既有所疑虑,那孤便亲往,将他的疑虑打消!” “连英杰!”苟政扭头唤道。 侍立在旁的亲卫军官立刻拜道:“在!请主公吩咐!” “备马!”苟政朗声道:“随孤一起,去把我们的诸葛孔明请回来!” 此言一出,连英杰是好奇,薛强则是惊讶了,他早知苟政对王猛很重视,看那认真寻觅之态就可知了,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把这个故友抬得这般高他们可素未谋面,苟政何以如此笃定,王景略是其人?是其才? 入主关中以来,苟政的礼贤下士,也算出名了,也提拔了大量关中士族丶寒门人才,然而,到目前为止,让苟政如此严肃郑重以至失态的,独独王猛一人。 思前想后,薛强自不得解,哪怕王猛是自己故友,更受自己举荐,在回府途中,他心中也头一次,生出一种吃味的感觉2 而苟政自顾不得薛强那变化的心思,他满脑子,全是王猛,这个经过历史大浪淘沙的“十六国第一明相”,几乎是唯一一个让苟政难逃“名人光环”的人物。 快两年了,苟政已筑好梧桐树,如今,终于等来这只金凤凰了,他岂能不兴奋丶开怀。 夜幕下,长街上,蹄踏声碎,顶风冒寒,快马扬鞭,苟政一路疾驰,直到薛宅门前:::: 第261章 猛愿效劳 第261章猛愿效劳 深冬里,寒夜下,薛宅门前街道被苟政亲兵们手中的火把照得透亮,若非家主薛强也在阵中,苟政这波人倒真有几分恶客临门的意思。零点看书 追罪欣章结 或许是情致高昂,一个不经意,苟政下马之时没能踩实,顿时翘超,身体前扑,跌倒在地,虽未到狗啃泥的地步,却也差不多了。 “主公!”见苟政摔倒,顿时引发一阵惊呼。 薛强丶连英杰等随从一齐围上来,将苟政扶起。薛强关切道:“主公无恙?” 轻轻地排开连英杰的扶,苟政先试着甩了甩触地左手,感受一番,所幸,没有押到,不过手掌及部分手臂,却难免擦伤。 冰寒天气的压制下,倒也没有明显痛感,还是嘶了一声,苟政摆手道:“无大碍!” 这一跤,大抵也把苟政的兴奋劲儿给摔下来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冲薛强苦笑道:“这倒是个教训,提醒孤,不可得意忘形啊!” “末将去找医者为主公疗伤!”连英杰注意到苟政手上的创口,说道。 “不必了,正事要紧,王景略或许正在等孤!”苟政阻止了,不过看着被尘泥复盖的创口,凝眉道:“烦劳威明府上,打些清水,将创口清洗即可!” “诺!” “嘶 伴着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苟政忍着恢复的剧痛感,将创口的尘污稍加清洗,这个过程中,苟政却越发冷静了下来。 兴冲冲而来,他却没有想好该如何劝说王猛,此时心中默默组织看语言,然而总觉不到位。 凝思几许,苟政忽然笑了,他何必如此患得患失,若不能说服,绑也要将王猛绑回公府。既然现身了,还能让他走了? 更何况,以王猛的功业之心,连秦都能效忠,而况他苟氏! ‘王景略现在何处?”顺带着洗了把脸,苟政问薛强道。 薛强:“正在客舍,挑灯夜读。” “带路!”苟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堆出笑容,道。 “主公请!” 薛强宅中的客舍,甚是简单,也就王猛这等贵客登门,方才被紧急收拾一通。冬夜下的庭院,一览无遗,放眼望去尽是凄清,不过,丝丝缕缕的光线在屋舍中传出,在窗上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密集的脚步声,庭前停下,苟政抬眼望了望屋中那道人影,抬手示意跟在身后的连英杰等亲卫:“尔等就在院外等侯!” “护卫主公安全,是末将职责!”连英杰虽是氏蛮,但一向很会表现, 立刻表示道:“最少也要末将侍卫在门口!” 见这厮那忠心耿耿的模样,苟政笑骂道:“你这匹夫,莫要冲撞了孤的贵客!” 却没拒绝连英杰忠心,很快,在薛强的亲自引路下,只一行三人,直至王猛所处屋舍正门外。+l!u′o·q!i-u/y!d!.*c^o+m+ 屋内,王猛裹在一席被下,就看油灯的光芒,仍然研读看薛强送来的一卷《管子》,爱不释手,认真极了。 大抵是心血来潮,感受到门外的动静,王猛抬首望去。由于光线的缘故,并不能看到屋外的人影,但王猛就是静静地看着. 深冬夜风,阵阵吹拂,又是一阵呼啸,使舍下的氛围更显安静了。屋外,薛强正欲敲门,又被苟政拦住了,抬眼看来,只见苟政默默摇了摇头。 薛强退后两步,苟政深吸一口气,则走到门前。沉默少许,终于抬手, 轻轻扣响房门,而后躬身作揖:“在下苟政,拜见景略先生,乞赐教!” 见苟政这副姿态,不管身边的薛强丶连英杰如何想法,皆不敢托大,也一齐拱手作揖。 约摸等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伴着一道刺耳的门轴转动声,房门打开了, 王猛那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 因为背光,一时无法看清王猛的面孔,但亲眼见着这道人影,苟政心头依旧不免悸动。 “劳明公亲至,在下愧不敢当!”看着薛强陪同下的苟政,王猛眼中还有几分未及消逝的讶异,躬身还礼。 见状,苟政是一点也不见外,立刻上前,熟络地将王猛扶起,开怀道:“先生免礼!先生免礼!” 感受到苟政那溢于言表的兴奋,此时王猛的心头,若说全无触动,也是不可能的,不过与苟政毕竟不熟,对苟政的热情,一时间多少有几分尴尬。 “主公,屋外天寒,还是与景略兄入内叙谈吧!”薛强见状,当即说道:“在下已命人,备好酒食!” “是极!还是威明想的周到!” 苟政连连点头,说道:一“多切肥肉,多备热酒!” 在薛强居中调合之下,苟政与王猛入内,一方短案,薛丶王二人同席, 苟政则相对而坐,到此时,苟政才借着灯光,看清王猛的模样。二捌墈书网 勉沸岳独 大抵是钻研书籍的时间有些久,此时的王猛双目略红,再配合其“个性”的装扮,心中暗叹:这便是王景略? 王猛也是一般,打量了苟政两眼,虽然苟政刻意留了一圈胡茬,但其年轻俊朗,依稀明朗。 如此年纪,成此功业,真是天纵雄才,果非凡人!王猛也心中暗暗感慨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迎着苟政那直勾勾在自己身上流转的目光,王猛自鄙道:“在下这副尊容,难入贵人之眼,让明公见笑了!” “哈哈!不瞒先生,孤见先生,只有亲切。犹记三年前,我与两位兄长及高力将士谪成凉州途中,受尽苦楚,当时凄惨污浊模样,比之先生眼下, 可大有不如!”苟政爽朗一笑:“先生乃非凡之人,孤所钟爱的,是先生满腹韬略才华,只有庸人才会为衣冠外貌所惑!” 听苟政这么说,王猛更加奇之,感慨看说道:“明公见识奇绝,在下佩服!” 对此,苟政淡淡一笑,“扪虱而谈”的典故,他可是也听说过的。虽然此时的王猛,依旧给人一种过狼狐的感觉,但在这个季节,其身上应该没有虱子在活动,吧? 收回念头,句政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袍服,笑道;“而况,狐此时也2 同样狼狈,身上尘污未清,便来告见,失礼之处,还望先生海函!” 闻言,王猛面露迷惑,薛强则适时为其解惑,含笑道:“主公听闻景略兄在舍,喜不自禁,快马而来,至府前,兴奋所致,失足跌倒。 手上创伤未治,身上脏尘未净,便急来拜见,重视之情,让人既是感动,又是艳羡啊。主公魔下,能有如此恩遇者,唯有景略兄你一人啊!” 听薛强这么说,王猛不由看向苟政刻意掩起的手,虽不大清淅,但在已知的情况下自能察觉不对劲。 深吸一口气,王猛直起身,拜道:“猛一介寒门布衣,得明公如此厚遇,实感激涕零!” “先生快快免礼!”王猛并无拒人千里的态度,苟政观之,心中甚喜, 赶忙扶其手,说道:“先生之大名,孤早有耳闻,仰慕多时,渴盼已久。 近两年来,自雍秦治下找寻,也曾派人往华山丶终南查探,终无所获, 常为此叹惋,辗转反侧。 想来也是,先生何许人也,何等智慧,岂能一干肉眼凡胎所能窥探踪迹感谢上天垂怜,今日,先生终于现身,孤欣喜若狂。若得先生济世之才相助,实为苟政之幸,关中之幸,天下之幸. ,” 苟政这番话,说得格外动情,眼框甚至都发红了。当然,-他这番表现, 固然有表演的成分,但还有几分情绪是发自内心的,这么长时间来,苟政熬得也实在辛苦,他太需要一个真正的佐世柱国之臣,也太需要一个真正的知音了! 虽然此前对王猛只闻其名,素未谋面,但苟政打心里认为,王猛王景略,就是他需要的那个人,一个能帮他践行宏伟蓝图的人! “先生,此番来了,就不走了吧!”略微平复心情,苟政通红的双目, 死死地盯看王猛,生怕他消失了一般,语气更有几分硬咽。 平心而论,苟政这番陈情表态,很是突兀,让王猛也有些发蒙,很难理解,苟政何以在自己身上投入这么大的期待与心血? 这种疑问,不是他的智慧与谋略所能解答的。而看着苟政那真真切切丶 可怜兮兮的表情,王猛的心头,也是波澜起伏,难以自已。 徜若不是高度的指控能力与冷静头脑,在苟政如此攻略下,王猛只怕立时就陷入“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怀中去了。 至少王猛可以肯定,以桓温的身份丶威望与个性,是不可能以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的,那根本不现实。 有些事情,桓温做不得,苟政做起来却毫无负担,谁叫他年轻呢? 压制住心头的那股冲动,王猛平复下心情后,也以一种恳切的口吻,对苟政道:“明公如此盛情,猛感激涕零,只是” “先生有何疑虑,有何要求,尽可说来,只要苟政能够办到,绝无推塘!”苟政直接打断王猛,语气坚决,态度认真:“只要先生能够留下来!” 不得不说,苟政还真把王猛问住了,这个时候,真让他对苟政提出什么要求,他还真提不出来,或者说不好明言。 苟政一直观 察看土猛的表情,注意到他眉宇间的尤豫与纠结,心中也有了些底,当即起身,拱手拜道: “薛威明禀报,他曾代孤邀请先生,以二位之见识,天下大局,只在心中,无需孤赘言。 此来途中,孤一直在思考,当如何说服先生,到此时此刻,孤明白了, 以先生这等惊世才华,如欲择主出仕,岂是些许说客之辞所能打动。 因此,孤对先生别无二话,只有一言,望先生明白。孤无法给先生一个朝廷大义,也没有八州士众的雄厚实力,孤能给先生的,唯有全部的信任, 以及毫无肘施展才华的舞台! 此心此志,天地可鉴,日月可明!” 说着,苟政躬腰九十度,静候王猛答话。 “景略,主公如此诚心,纵草木顽石,亦为之感动,你还有何可尤豫的?”薛强在一旁见状,心下感慨的同时,忍不住帮腔道。 事实上,哪怕苟政出身寒微,但如今怎么也是一方豪强,为揽贤才,纤尊降贵到这种程度,也是极其难得的。别说王猛这种寒贱大贤了,就是那些名门才士,只怕也少有能够抵抗住的。 因而,在王猛此时沉凝的面目之下,那颗剔透而坚定的心,早已是火热跳动的状态了。 就仿佛能听到王猛的心绪一般,苟政又添了一把火,道:“孤知先生之所以尤豫,在于不明其主,未明其势,唯恐错付。 若先生愿意,不妨先在长安治下,深入考察孤之治政安民丶整军建制, 若半载之后,先生仍然认为,苟政不值得投效,那么孤必不勉强,定备厚礼车马,送先生南下高就!” 听苟政这么说,王猛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紧盯看苟政,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破绽一般。然而,他终究失败了,苟政的双目中,只有真诚。 苟政自然不可能露出破绽,因为他有充足的底气,王猛走不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承诺,自然可以随口道来。 终于,在苟政一轮又一轮的“攻势”之后,王猛第一次主动发问:“明公雄才,在下实敬佩不已!听威明兄言,明公识略深远,不知志向如何?” 对这种老套的问题,苟政的回答,则显得很实在,看看王猛道:“不瞒先生,苟政起兵之初,孜孜以求者,不过率领魔下部曲存身活命。然上天庇? 影帐: 准光险肌。 如先生绝情,终弃苟政而去,那么我穷其一生,至多扫平北方,再造华夏,而后南向与晋室相争。 若幸得先生弼助,苟政便敢窥探寰宇,重定山河,假以时日,必率关西之众大出,一统天下!” 苟政尽情展现着他的宏图壮志,但更为主要的目的,还在于表现他对王猛的重视。 而王猛感之,却面露苦笑,拱手道:“明公i期待之高,猛惭愧难当啊!” 见状,苟政道:“不知先生可有决定?” 迎着苟政目光,王猛此时,也变得格外干脆,没有说什么留下考察观望什么的,而是直接跪拜在地:“承蒙明公信重,猛愿效劳!” 第262章 如鱼得水 第262章如鱼得水 可以明确的一点,土猛愿意效力苟政,除了寒夜拜访丶礼贤下士的态度之外,其根本原因还在于,眼下的苟氏,或许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的确具备让其投效的价值。*欣/捖¢ \ ?榊/戦+ \已^发?布\最+新?蟑+結- 如今的苟氏集团,更准确地讲应该是逐渐蜕变而成的关中集团,已经是华夏这盘大棋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 拥有一块虽则残破,但战略意义显著,堪称得天独厚的地盘,治下有看一两百万的丁口,并具备一定的民意基础,更为重要的,是一支足够强大且可靠的军队。 政权组织的角度来看,如今的关中集团,自上而下,相当粗糙丶原始乃至混乱,但在比烂的世界里,已经算是一股“清流”了。 并且,经过苟政这近两年的征服丶集成与恢复,至少在关中平原上,在旧时代的腐肉基础上,正焕发出一股全新的生命力。 由苟政主导,以苟氏族部为根基,以一批河东丶关西士族豪右为内核的关中集团,俨然正朝着一个真正的军政集团丶割据政权快速挺进。 对王猛这样一个胸怀家国大志丶身负经纬之才,并且函需用武之地的当世精英来说,如今的苟氏集团,即便有千百条劣势,但只要把握住几条内核的优势,便足以使其投效了。 而王猛在关中这一年多的所见所闻,以及从薛强到苟政的倾心劝说,都在逐步强化苟氏集团的优点,也一步步让王猛心中的天平产生倾斜。 苟政的求贤若渴与恳切陈情,让王猛感受到尊重的同时,也相信在苟政这种英明之主的领导下,自己可以一展所长,不负平生之志。 站在苟政的角度,则从一开始,就将王猛投效视作一个转折性的事件, 将之抬到一个开国奠基之臣的高度 长期以来,在认识丶熟悉丶融入这个世界的过程中,苟政也不断进行看一些挣扎性的动作,试图用他固有的一些理念,改变着他身边的人与事。 这个过程是曲折的,从一开始自负狂傲,乃至一意孤行,到一步步认清现实,开始学会妥协丶弥合,尝试着结合实际人情现状,规范自己的言行, 推动自己的典军理政安民策略。 而苟政产生的一些有效影响,大抵从他独领一军,留守潼关开始,到新安上位成为苟军的话事人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天?禧_小~说/网\ *无+错-内\容. 从强渡茅津后开始,围绕着整军,苟政创建了一系列的军纪条文,试图以规矩与纪律约束将士。而通过历次整顿,苟政方带出了如此规模丶如此战力的一支劲旅。 但这个过程,显然是坎坷不易的,整军的效果一开始并不算好,作用由小到大,魔下部众的反应,也从一开始的沸反盈天,到逐渐的服从。 从拥有河东郡这块地盘之后,苟政便开始在更广泛且全面的事务上,发表意见,施行政策,也实实在在做了不少事,立了不少规矩。 练兵强军,吸纳士人,招抚流亡,屯田安民,一系列政策措施,哪怕到了长安大舞台,也是一贯的。 可以说,苟氏集团形成到壮大过程中的点点滴滴,都有苟政的参与,都浸透看苟政的思想与理念。 然而,这其中,存在很多问题,不只是苟政推行的那些具体措施,还在于苟政这个人本身。 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苟政脑中的信息来源复杂,掌握的知识也呈碎片化,使其从思想根源就不成体系,没有一套完备的能够逻辑自洽的思想理论。 也就导致,苟政的很多想法,零碎丶松散,在统军治政的过程中,往往是出现问题了,苟政一拍脑袋,然后有新的考虑,带出一个新的措施与规矩。 至于这些措施与规矩,是否完善,是否合理,有时候,连苟政心里都没谱,他只知道,不做问题会更大。 乃至于,针对同一个问题,同一套解决办法,会出现前后矛盾的状况。 如果发现了,苟政又将投入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调整改变,如果没有,那么新的矛盾又不断滋生积赞: 这其中的问题,在进入长安后,随着苟氏集团的飞速膨胀,也快速放大,也让苟政在应对这些治理上的问题时,出现大量内耗。 也因为这些,在长安的日子里,苟政的作风也是有明显转变了,这里不比安邑,他也不敢再随便大动作。 为何一个军功授田之事,苟政要拖那么久,除了各种客观原因,苟政的谨慎小心,也要占很大一部分比重。 在涉及到苟军乃至苟氏政权根本的政策措施与制度建设上,他不得不三思而行,一慎再慎。即便这样,从思谋筹划,到落实推动的 过程中,也是不断修正调整,甚至与他的将士们反复拉扯对耗: 时至如今,苟政越发认识到,政策制度本身,从来都不是问题的关键, 要害在于执行与落实。+q′s¢b^x\s?.?c,o\m¨而实事求是地讲,苟政在执行层面的能力,是有不足的,尤其在长安执政之后,面对各项推进的事务,他是越发力不从心。 苟政所谓擅长的统筹能力,实则更多集中在大的战略层面的认识与决择上,他有改革建制之心,也有强大的动力与能量,但在具体执行上,在面对如山堆积丶如潮涌动的繁复锁碎事务时,他也是望而生畏。 不客气地说,苟政本质上,仍然只是一个“键盘侠”罢了 因此,苟政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协助他统筹全局,帮他参谋机要,协助他进行全面的制度建设的人才,一个识略惊人丶精力充沛的强力执行者,一个能够将苟政勾画蓝图化为现实的同志。 而这样的人才,在当今天下,就苟政所知,舍王猛何人? 苟政是真打算把王猛当孔明用的,打天下他可以亲力亲为,但创建健全一个政权组织的方方面面,却需要王猛这样的人来帮苟政完成 在同乘车马丶连夜入公府的途中,苟政将他过往的经验反思丶未来的谋划设想,以及对王猛的使用打算,逐一说明之后。 即便足智多识如王猛,也不由震撼,他自认已经高看苟政,却没想到, 苟政的见识丶谋略与野心,已到这等高远博大的地步。 这样的人物,岂能区区一个关中所能容纳得了的,或许苟政并没有大话,他的未来,在整个北方,乃至天下。 立场真的是一个重要且玄妙的东西,在初投苟政的这个寒夜,王猛对苟政的疑虑便以露水蒸发的速度,快速消失。 取而代之,是一种感慨丶信任乃至佩服,在不断的经历进化之中,苟政已经逐渐展现出他作为一方雄主独有的人格魅力,对王猛这样有志家国天下的经世之才来说,可谓亦是致命诱惑。 当夜,王猛在感激苟政推心置腹的同时,也再一次问道:“猛虽有薄不和十一指番助大山2, 对此,苟政在短暂的思之后,发动废话玄学的能力,悠悠然地说道: “因为你是王猛,王景略,天下仅此一人!” 这样的回答,说的王猛是莫测高深,沉思几许,郑重拜道:“参见主公!” 苟政欣然纳之。 这却是薛强暗中给王猛透露的消息,在苟氏集团内部,只有真正的自己人才称呼苟政为”“主公”。 过去,包括薛强在内的很多豪右,是不愿,而到了如今,徜若没有苟政的允许,却是不配了 喜获大才,苟政直接将王猛留在公府内部,一连三日,不做其他,就和王猛讨论苟军发展建设,讨论治政之得失,讨论天下大局。 这几日间,苟政将大部分事务都下放给郭毅丶苟武丶杨间丶朱彤丶程宪等三府僚属,倘有要紧事务需要苟政批复,也丝毫不避讳王猛,甚至直接与其商讨,参考其意见。 在这个过程中,王猛的见识能力,让苟政安心确定,而苟政以及苟氏集团的诸多内情,也让王猛信心倍增。 一时间,苟政虽没有如汉昭烈帝得诸葛那般连呼“如鱼得水”,但对王猛的欣赏,总是溢于言表,挂在脸上。 为了表示对王猛的重视,三日后,苟政召集长安文武,当众将之推介给众人。作为举荐者的薛强,被委任为秦州长史丶天水护军,前往冀城,代表苟政,全权协助辅国将军苟雄,进行整军丶授田之事,同时,苟政还另赐良马两匹丶绢十匹丶粟丶麦各百斛。 至于王猛,苟政亲自给他置办了一栋宅邸,仅与公府隔了一条长街,并配备朴实丶婢女丶粮柴油盐等一系列生活物资,至少从物质待遇上,先满足他。 当收拾过后,王猛以一副薪新的面貌出现在苟政面前时,看看那丰神俊朗丶姿仪瑰美的模样,苟政也不由暗叹,这等仪表,才不负王猛之名啊! 心下好感更甚,虽然更加看重才华,但如果每天议事时,面对的是一个帅哥,总归是更好的。 永和八年(352年),于关中士民而言,在一种平淡的节奏中,到来了。 这一年,苟政二十五岁,王猛二十七!新年伊始,在一场公府迎新宴会上,苟政开始兑现他对王猛的承诺。 当然,一步到位,委授重权,把他放到一人之下丶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基本是不可能的。苟政再怎么信重他,也得顾忌影响,得考虑魔下那么多文武将臣的感受。 要知道,就此前苟政表现出对王猛的宠信,就已 经引发诸多嫉恨了。包括一向宽宏的雍州长史,苟政的岳丈郭毅,在谈及王景略时,言语间都难免泛酸。 作为一个冉再升起于长安的王者,苟政做事,还需要堂堂正正丶名正言顺哪怕从实际的工作角度出发,也不好贸然将王猛拔至高位,在他对苟氏集团军政情况尚不熟悉的情况下,就予以重权。 因此,苟政以王猛为军师祭酒,这是一个相当灵活的职位,其权力与影响力大小,只在主公的信任程度。 而在薛强西使的日子里,王猛自然而然地代替其“军谘祭酒”的功能, 出入霸府,参赞军政,成为新一名澄心堂常客,长安新贵。 从正月十六日开始,苟政给王猛派遣了大量巡视丶刺察任务,让他到长安诸军丶渭南屯营及三辅郡县,重点考察军功授田以及各地屯务的推进工作。 这绝对是一个用心良苦的安排,毕竟,随着长安及三辅诸军整编的陆续完成,授田与屯田二务,也直接成为苟氏集团最重要的事务。 前者关乎未来发展战略,后者则直接十系到几十方苟氏车民的果腹问题,也在连续的调研之中,王猛逐渐完成对当前苟氏集团的一次综合考察。 而结果,让王猛出乎意料的喜悦,苟政在关中对苟氏集团打下的基础, 比他想象的要扎实得多。 经过一番综合细致的了解,王猛发现,如今的苟氏集团,除了人主以及一些宏观上的条件,在其内部,已经形成一个政权诞生的基础。 那几十万组织管理粗糙,但牢牢掌握在手的屯民:从三辅到河东已经开垦出的三百万亩田土,以及仍在疯狂推动屯田事务; 还有最让王猛感到新奇与惊讶的,那些三年以来,苟政零敲碎打,逐步在军政事务中创建的各项制度与规矩,虽然在王猛眼中显得简陋粗糙,但苟政通过不断树立的权威,给苟氏集团注入了制度的基因。 而上下将臣,不论乐不乐意,都形成了一定的认同丶习惯。这一点,相当难得,也是苟氏能否真正完成蜕变的关键因素。 在王猛看来,苟政的这些做法丶措施,虽然有诸多可指摘之处,但都蕴含一丝“法家之妙”,这是大作为的表现。 同时,王猛也发现,如苟政所言,当前的苟氏集团,欠缺的是系统化的集成丶补足,这其中有太多可操作的馀地,有太多值得他施展的事务。 为此,王猛振奋不已,也迫不及待! 第263章 路漫漫 第263章路漫漫 永和八年,正月下旬以来,严冬终已告别,苟政统治下的关中平原也一日日进入复苏状态,时起的暖阳,虽然还吹不散料峭春寒,但春回大地的信号却是越发明显了。`小\说/宅_ /已¨发,布`最+新`章·节^ 这几日,苟公的心情不甚好,原因无他,次子苟捷染了风寒,高热不退。这可吓坏了夫人郭蕙,即便这是个相当坚强的女人,依旧不免以泪洗面,甚至在长安上层造成了一定影响。 苟捷虽未满周岁,但毕竟是苟政的嫡子,以郭毅为首的河东士人,尤其关注。至于苟政,除了去看望几次,陪伴一阵,更多则通过高强度的政务处置来淡化担忧:::: 生老病死,自然之理,对此苟政也大感无力,他的识略与格局,面对这等事务,格外苍白,而除了相信公府内的医者,一时间他并没有更多其他选择。 所幸,二公子就如他的小名一般,大抵有福瑞庇佑,在煎熬三日之后, 逐渐退烧,体温慢慢恢复正常。 当笑容重新出现在苟政脸上,公府内奏事的僚属们,都明显轻松不少。 不过,家事初宁,公事依旧让他头疼不已。距离王猛走到他应有的位置,还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沉淀,因此关中军政,绝大部分事务,还得苟政继续扛着。 虽然开年之后,苟政将一部分事务权力进一步下放给苟武丶郭毅,又以杨间丶朱彤丶程宪作为御政侍从,借以分担压力,但需要他操心的事情,仍旧很多。 这不,麻烦又来了。 随着长安中军的整编结束,授田之事,也紧跟着铺开,而不出意外的, 在落实过程中,各种问题丶矛盾也纷纷涌现。 最内核,也是最大的矛盾,便在土地上。对中军将士的授田,毫无疑问就近安排,从长安周边调配土地与人口, 然而,同在关中平原上,田土亦有差异,所处位置丶浇灌条件,包括垦作程度,都能造成由亩贫富差异,影响其价值。 没人是傻子,整编后的长安五军,那些军头们,为了田土位置丶好坏, 争得可是头破血流。各军之间,各营之间,中军与屯营之间,是屡起争端。 比如前军领军弓蛀,在渭南屯营移交前军的十方亩田土基础上,又往外圈了一大片地,用作前军将士的扩垦之用。??,看°@:书~屋>%小¢u说?网· _?$更3?新3最|全$ 弓蚝圈的,可都是肥地,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关键在于左军领军苟须,也效仿着行动,二者,都是在渭南屯垦田亩的基础上进行圈地。 而渭南屯营,一向是集中屯垦,导致所垦田土也成集中化,这自然导致前丶左两军之间,在圈地上有所重合。 正常情况下,只需要都督府以及新成立的中军(户)府协调一番,也就是了,关键在于,弓蚝与苟须之间有旧怨,谁也不肯相让,两人及其部属像牛一样顶了起来:: 两人丶两军之间的争端,同时还涉及到一个第三方,渭南屯营。二人的肆意圈地,基本沿着渭河河原,其中,不只有还未翻垦的荒地,还包括好些渭南屯营已经垦好,甚至种好麦子的地块。 这样的行为,自然引得屯营系统的不满,尤其是,苟须认为,他们圈地,也是方便魔下将士今后开垦生产,并建设性地提出,将他们所圈一部分“肥田”与屯营交换,以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可就欺负人了,并且立时引发屯营的不满,副将郭将与校尉贾玄硕, 拿这骄兵悍将没法,但屯骑将军苟顺,适时站了出来。 苟顺虽然能力有缺,性格也软,但在这种涉及整个屯营利益的问题上, 也显得很强势,官司毫无疑问打到都督府,打到苟政面前。 苟顺自是大吐苦水,他此番为了顾全大局,几乎将渭南屯由一半的积累都贡献出来,用作长安中军授田。 这已经是忍痛割爱了,苟须丶弓蚝这俩匹夫,还如此欺负人,强夺硬取,若其馀诸军,都象前丶左两军一般,那渭南屯田成果,还能留下多少。 屯田本就不容易,此番贡献了一批劳力给中军,魔下仍有十大几万张嘴要养,其中,还有好些不事农桑生产的工匠丶铁匠,以及体力屏弱的老人, 妇女丶儿童: 本就艰难拮据,供养压力大,生产任务重,还要向长安缴纳粮布,这些状况,他们也忍了,结果还要被中军欺负,岂有这样的道理? 如果主公不拿出一个说法,这屯营事务,就另外找人吧 苟顺一向是服从的,此番竟然也当众,拿选挑子不干来威胁苟政,可见他的确是被 逼急了,惹毛了。 当然,对苟顺所言,苟政也是听一半,信一半,屯营的情况的确不乐观,此番更是大出血,从田亩丶劳力到耕具这样的生产资料,至少拿出了三分之一。¨5-s-c!w¢.¢c\o~m/ 苟顺这是在向苟政诉苦,让他下手轻点,苟政能够体谅之,因而是善加安抚。 当苟政将质询的目光投向苟须丶弓蚝二人时,他们自然也有话说。比如苟须就振振有词,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主公既然允许他们自行开垦田土,总得把馀地留出来吧。 总不能之后让将士们的土地分散各处,垦地种地要跑到十几里开外吧他们这也是未雨绸缪,提前置换!! 至于弓蚝,则和苟顺学,也向苟政诉苦,说屯营分给他们的,都是些生地丶烂地,位置好的丶能种粮食的熟地,全被屯营自己留着。 还有主公答应的种地农夫,屯营那边尽管挑些老弱病残,耕具也都是些破铜烂铁丶木犁耙,还让将士照价购买。 毫无诚意,有违主公意志,并当场提出,应该让屯营放开,让将士们自行挑选丁口:::: 一千斯杀打仗的汉子,婆婆妈妈起来,竟比苍蝇还烦人。然而,三人反应出的,恰恰是授田丶屯田之间的紧张矛盾,苟政也不得不重视。 并且,当问题直接摆到苟政面前时,他必须得拿出一个解决的办法,不管是苟顺丶苟须抑或弓蚝,乃至其他中军将士,可都等着苟政的仲裁。 而苟政的解决办法,还是两个字:调和。 屯营此番,的确牺牲巨大,自上而下,都有不少怨言,不只是各营屯田将吏,还包括普通屯民。哪怕当牛马一般饱受剥削,他们也才勉强安定下来,苟政这又是分地,文是分人,又将他们的生活给打乱了。 而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如渭南屯营这样的屯田吏民,他们生产所得是用来托底的因此,屯田系统不能再继续削弱了,相反还要加强,继续扩大屯垦面积与规模,关中平原上可供垦作的土地,还多的是。 在明确这一前提之后,苟政也得考虑授田将士,弓蚝与苟须虽然有些蛮干,但他们的诉求,而言并非全无道理。 苟政给将士授田,除了搞劳赏功,收买军心,更希望看到的,还是将土们能够将所授土地开发利用起来,要有所产出,增强关中集团的底蕴与资源。 于是,在经过与公府僚臣商讨,又多方听取将士丶屯吏们的意见后,苟政决定,对所授之田,再进行一次调整。 遵从两大原则:其一各军田土,尽量集中,留出馀地;其二各军之间, 尽量远离,前左二军之间的龈,让苟政听了都心烦。 而在具体的划分交授上,将完全由都督府这边把控,此前由于屯田事务的细情更多掌握在苟顺等屯田将吏手里,在具体的分配上,多听取其建议, 苟顺等屯田系统的人话语权较重。 让人自已割肉,本就是痛苦的,还想尽善尽美,那便有些过分了。 因此,这一回,将由公府与都督府这边,统一协调分配,在得到苟政的“托底”保证之后,苟顺也相当配合。 事实上,苟顺也不想与中军那些丘八们挤在一起,打不过,碰不赢,出现矛盾,吃亏的大概率还是他们这些屯民。 而由此展开的动作,也算是授田过程中,最大的一次调整了。当然,五支中军也不能再象之前那样,肆意圈地了,得在中军府的监督之下。 不管怎么调整,总归是一桩麻烦事,所幸,一个多月下来,授田已经有了相当进展,虽然问题不少,但整体还算平顺。 像弓蚝丶苟须那样激化矛盾,并且对着圈地的情况,并不突出,其馀三车,基本都是各自圈地发展。 真正紧张的矛盾,还是从屯营划分给军队的那些土地及劳力,而这一点,在苟政与都督府的调和下,也能得到缓解。 当然,引发此次冲突的弓蚝与苟须,苟政也没有忘记,很宽容地,扣了他们一半的俸禄。按照去岁春,苟政在含光殿大封功将的规定,虎威丶虎责二将军,每年可得粮五百斛丶绢十匹丶盐五石。 这些可都算日常军需供养之外的“爵禄”,在物资紧缺的当下,可是一笔不菲财富,就这么被苟政罚没了一半。 若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也不敢继续炸刺,否则罚没的就不只一半了,别连将军的名号都没有了 苟丶弓二人此番行为,倒也不是没有一点积极意义,至少促使苟政对授田政策执行,做出了进一步调整。 只不过,二人背锅,整个中军将士受益罢了。 门户大开,丝丝缕缕的阳光映照进堂,虽不甚暖,但足以驱 散苟政心中的少许阴郁。 堂案后,苟政埋头,仔细审阅完都督府拿出的关于中军授田田土的更正办法,长舒一口气,放下手中简读,冲侍从堂间的程宪吩咐道:“将此文誉写,合编成策,用上泥封,交给辅弼将军!” “诺!”程宪如今不只象个谏臣,身上更有几分事臣的练达与从容。 又看向坐在下首的苟武,苟政吩咐道:“功田调整事宜,就照此条文颁发,尽快通告各军与屯营,尽快落实。 为这两万兵丶几十万亩田,已经拖得太久了,马上要春耕了,当尽快形成生产组织,农时不可误啊!” 听苟政这么说,自长安主持军务以来,面上常带几分疲惫与苦涩的苟武,顿时又感到一阵压力扑面而来。 比起在河东镇守带兵,在长安典掌众军,主持军务,权势固然大了,但这麻烦也不可同日而语,关键是有苟政在屁股后边不断地鞭策丶推动。 苟武并不是怕事畏难的人,但此时此刻,他还真有些羡慕坐镇冀城的苟仲威了::: 念及此时授田的实际进展状况,苟武又是一阵头疼,事情筹划了这么久,问题也暴露的不少,已经可以有序推进了。 但关键在于,时间真就不那么充足啊。也就是中军编制的将土,还有相当一批在外郡驻扎,让都督府可以分批落实,给了一定缓冲。 而这又显然加剧了事务的繁复性,按照授田章程,凡中军之列的将士, 所授田土,一并安排在长安周遭,最远可辐射到三辅。 基于此,对外郡成守的将土,还得进行一定的调动轮成,这自然又涉及到军中的大小山头了,陈晃丶罗文惠丶张珙等人,倒是可以压制,苟雄那边就得谨慎些了,万一让他产生其他想法与误解..· 为图省便,最好驻守秦州的锐骑丶先登二营就地授田,然而,那又与苟政创建中军的初衷相。 中军的“中”,其最内核的一条,大概就体现在授田位置了。 而即便各地将领都配合,轮成回长安之后,只怕又少不了麻烦,苟须, 弓蚝在苟政眼皮子底下,都能闹出事情,何况这些晚归丶晚授的武夫。 还得提前规划啊:苟武在心中暗暗叹道。 转念一想,苟武又突然意识到一事,各地中军,显然是超编的,按照此番整军法,他们得裁汰不少人,留成地方,这整编大概率是没完成吧::: 事实上,到自前为止,苟政的军功授田法虽然已经向治下诸军各都颁布,但真正获得有效落实的,还在长安,还只是一个开端。 此一事,路遥且阻。 第264章 柱国之臣 第264章柱国之臣 苟武凝思沉吟,久久不语,见他一脸仿若便秘的表情,苟政也能明白他多有为难之处,不由轻嘘一声,宽慰道:“条制初立,经纶方构,有疏漏不足之处,盖属寻常,你无需介怀。零点看书 更辛醉哙为人尚难万事遂心,而况为政治国。 出现问题,逐一解决便是,现在察觉,及时处理,亦属好事,以免日后暴露出来,情况严峻,更加麻烦。 万事开头难,如今总算有了一个开端,只需仔细从容丶坚定不移地推广开来。待中军授田完成,此制也就初步稳定下来了,我等也可安居长安了 ? 说着,苟政拱手,郑重向苟武一揖,道:“德长,此事重大不易,弹精竭虑丶穷思竭力之处,还望多多担待!” 苟政都这么说了,苟武自然不可能表露出畏难情绪,只是正色应诺。 回过神来,苟武拱手,缓缓道来:八“主公,功田下授,创建军户,按照当下办法,只需都督府监督,诸军将士配合,落实应已不成问题。 然而,如欲将土地开垦下种,不误春时,恕末将直言,十分困难。粮种丶耕具一直以来都相当紧缺,至于耕地之农夫,即便将主公赏赐与将士的男女老弱都派下田,仍是不足的:: 听其言,苟政微微颌首,稍作思量,问道:“德长此虑,不无道理,依你之见,当如何解决?” 苟武应道:“眼下关中渐已安宁,四境也暂无战事,各军将士实无必要,终日待在军营之中,可放将士还家,置办房舍家当,安排所拥丁口劳力,照料田土家事。 中军将土,无不是精卒锐土,也无不是精壮劳力,有他们亲身参与田土,春耕夏作,方可快速有效推进!” 苟武的建议,也并无多少新奇之处,要点在如何兼顾执行,因此,苟政直接说道:“徜若这样安排,便有违孤设立中军之初衷。 孤置中军为职业军队,他们的使命在于训练作战丶弹压不臣丶戴乱巢匪丶保土卫民,而非耽于田土。 而况,前者孤也尝试以将士屯垦,效果不佳,弟兄们打惯了仗,只会杀人,不愿种地,田土没开发多少,上下怨言却颇多。 因此,欲行此政,两件事需要解决:其一,将士乐耕;其二,不能影响长安安全及关中防卫,以及将土战力!” “主公所言,直指要害!”闻言,苟武立刻表示道:“两桩事,末将也与僚属及诸将讨论过。 其一,自主公鼎立关中以来,连克强虏,剿定关内,地位日固,军心益安,形势比之当初,已迥然不同,将士耕作之心也更为踊跃。$?狐?),恋.°文|1学[ o\?无;错e±¤内2÷容\°? 末将这几日,到长安各军营巡视了解,大部分将士,都有恋土重耕之心,皆言,幸得主公恩典,赏赐田土财产::: 其二,为保证长安及关内安全,在当前各军驻防训练的基础上,对诸军各营将士,实行轮休丶轮耕之制,以此兼顾平衡。 并且,主公授田,皆在长安周边,倘有战事,亦可从速征召还营,应对不测!” 随看苟武侃侃道来,苟政脸上挂上了一抹满意的笑容,道:“果如德长所言,自可照此施行!你可先拟一道条制,待孤审定之后,从速落实。 不过,此事关乎军心士气,务必做好将士工作,要考虑周全,尽善尽美,尽量兼顾公平,不要好好一桩政策,又搞出兵怒卒怨来!” 听苟政如此交待,苟武顿作凛然之态,恭拜道:,“诺!末将当亲自督办!” “另外,各军军户府,包括地方军户府,要尽快创建完善,此事不可怠慢!”念头一转,苟政又提醒道。 苟武闻之,顿时感到脑壳疼,应道:“主公,此事能否稍加放缓,眼下授田,皆由诸军将校受令推动,军户府尚无作用。 连中军加地方,需要构建十馀处军户府,眼下还无法完全推广开来,且依主公此前所拟编制执法,一时间也无法找出足够将吏掌事 听其言,苟政眉头微,略一思索,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德长,并非孤急于求成,只是,你当知晓,军户府之设立,与军功授田,军户创建, 乃是相辅相成之政策。 将士在军中时,自有将校军法约束,然将士还家归田呢?这些将土,是我们的根本民出户可比孤分田授赏,根本原因还在推行耕战之策,因此,不管在军还是在农, 都该将他们组织起来,置于掌控之中。 不论中军,抑或地驻军,都不能失控,这是我们立足关中的保障。而各军户府,便是今后我们组织管理内外军户最重要的手段之一,不要小看这个机构:: 2 任何事务与制度,苟政总是能说出点道道来,再加一点威镊与感情,便让人陷入无法反驳的境地。 此时,苟武就是这般,他既感慨苟政所思之深远,又头疼于实现他这些安排的困难与繁琐,最终也只能苦笑着应是。 见状,苟政又道:“孤也不是不体谅尔等难处,这样,的确不必急于求全,先将军户府的架子搭起来,运作起来,日后逐步充实。x齐?盛<-小&说^网?+ -e?已#发)._布??>最~/¥新?¤!章?!节÷]· 先抹要紧的安排,中军就在长安,暂时可以放缓,但地方授由,正在进展,必须尽快创建起来。就从冯翊丶安定丶扶风丶略阳丶弘农这几郡着手。 至于军户府各级职吏,就从军中提拔,苟侍丶苟顺那边,孤也会打招呼,让他们支持一部分人!” “多谢主公!”听苟政这样交待,苟武略舒一口气,又道:“然军户组织管理,与带兵打仗终有不同,更加偏重事务管理,一般将士,恐怕也难以胜任! 另,眼下末将还当着力于军事整编丶成防带动及授田落实,军户府设置一事,实在力不从心,希望能有一名干臣,协助主持!” 听他这么讲,苟政颌首笑道:“说吧,你属意何人?” “京兆段陵!”苟武直接表示道,又瞧向一旁的朱彤:“另,朱从事允文允武,敏达事务,忠诚可嘉,可付重任!” 段陵,时任苟政的都督府参军,京兆人氏,这是前年脱荷归苟的那批关西豪右中一员。还归长安以来,就被安置在都督府下,虽然不如王堕那般受到信重,且无甚实权。 但右族出身,又久经世事磨砺,在枋头之时,洪帐下尚有其一席之地,才干见识总是远超常人的。 此前,由于信任的原因,难免受到冷落,不过随着氏被彻底击垮,而段陵一向表现得兢兢业业,也慢慢融入苟军,有所作为。 此番能受苟武举荐,想来也是在苟武典掌军务后,获得其认可。 至于朱彤,自不用多说,看他所处位置,所经手的苟氏军政机要便知晓其能干与地位了。 而对苟武所求,苟政只稍加斟酌,便扭头看向朱彤,问道:“子献,都督府目下诸事繁复,亟需干才,德常向孤讨要你,孤虽不舍,却也不好拒绝。 不过,此事还想听听你的意见,可愿与段陵配合,帮孤完成军户府筹办?” 闻问,早已起身的朱彤,先向苟政一躬身,又向苟武一礼,而后说道:“属下不才,多谢主公与辅弼将军信任,愿意效劳!” “既如此,将你手头事务,与程宪交待过后,便到德长那里报到吧!”苟政轻笑道。 “诺!”这回是朱彤丶程宪二人一齐拜道。 收回目光,再看向苟武时,只见他又开口道:“主公,还有一事 3 简练而快速地,苟武将此前所思仍成地方之中军整编进度,及今后轮成丶授田可能产生的问题,做了一个汇报。 这种尚未浮出水面的问题,苟政细思之下,也不敢疏忽,在又绞死一批脑细胞后,沉着地交待道:“孤稍后即发文,让秦州丶河东丶河南中军,将编制上报,长安这边,根据名单,提前将所授田土及相关事务准备好,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另外,后授将士,的确吃亏,后续便从种子丶耕具等物资方面,做出补偿吧!” “诺!”有了苟政允诺,苟武也显振奋不少,眼下,苟政每一项有利工作进展的交待,对苟武来说都是一种解压。 见其反应,稍微叹息一声,苟政忍不住再次拜道:“德长,一切拜托了!” “诺!” 不得不说,就目前为止,苟武的整体表现,让苟政十分满意,镇守地方,统兵作战,毫无疑问是一把好手。 到了长安,典掌军务,处理事务性工作,同样也不差,虽未到井井有条丶略无遗漏的程度,但那种飞速的成长与适应,还是让苟政既惊且喜。 比起光明磊落丶重情重义,但又难免意气用事的二兄苟雄,苟武显然更具柱国之姿,在苟氏族将之中,大抵也只有苟武能够理解丶并跟上苟政建制改革的宏图壮志了。 此番,若非苟武的全力辅助,为这一通军政事务,苟政得直接累趴下。 另一方面,除了做一个忠实的执行者,苟武甚至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思考认识,发觉丶预见并修正执政过程中的一些问题了。 这样的灵光,更加难得,这甚至可以说是决定其成就上限的禀赋。 念及此,苟政心中也是感慨颇多。 燕王慕容伪手下有一个“十六国第 一名将”的慕容恪,还有一个“雄才难制”的慕容霸(),苟政自不敢拿苟武与这二人相比,但对他而言,总是多了一个可以托付大任的对象,在辛苦创业阶段,也总是多一份信心与安宁苟武退下了,带看相当大的释放,相比之下,苟政这边,反倒压力感更甚。这份压力,既来自内部的整顿建制,也来自外部的形势,那是一种时不我待的迫切感。 收拾心情,塌下的腰杆重新直起,扫着大案上,以及堂侧书架上密集的简渎,眉头大皱,扭头瞧向程宪,问道:“纸张制造技术改良,进展如何?” 为了提高生产力与办公效率,苟政也算掏空心思,从他身边经历的事务出发,提出了不少改进意见,从河东制盐办法,到曲辕犁研究,再到造纸术改良丶冶炼铜铁: 这些都是有效促进关中发展的东西,但到现在为止,除了在解盐生产上搞出一个“垦浇晒”办法,大幅有效提升解盐产量之外,其他几项事务, 都还没有明显突破。 前者,感案渎之劳形,苟政命令程宪,自民间搜集造纸匠,调拨钱粮, 研发精进造纸技术,以期实现大规模生产质地可靠之纸张,如今已然快半年过去了,仍不见回声。 而面对苟政那虎视的眼神,程宪那一向严谨认真的面庞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尴尬,而后低眉禀道:,“前者,已新制成一批纸张,然质地与主公要求,还有不小差距,属下当继续督促匠人,想方设法,定要造出新纸 ” 沉吟着看了程宪两眼,语气一缓,问道:“钱粮可足?” 程宪也瞟了苟政一下,又低头道:“主公明鉴,若得再拨下一批,自是最好!” “稍后执孤批文,去找郭长史,让他从官仓中,拨一千解粮米给你!”苟政挥挥手,一副干脆的样子:1“另外,你告知工匠们,造出新纸, 孤绝不吝啬赏赐,钱粮丶田土丶屋宅,一样不少!” “诺!”程宪赶忙应道:“匠人们闻之,必当饱受激励,努力钻研,新纸必成!” “李俭!”舒出一口气,苟政朝外唤道。 ‘末将在!”苟政的侍卫将军,立刻出现堂前,躬身应命。 “备马!孤要出城,巡视军营!”苟政吩附道。 这段时间,忙于各项事务推进,开年以来,倒还没去下面视察过,这却是不应该,仅靠使者丶巡吏们的汇报,是远远不够的。今日苟武的奏事,对苟政也是一种提醒。 “王景略现在何处?”多日不见,又生想念之心,苟政问道。 李俭:“王军师眼下正在始平察看屯田状况!” “定要保护好安全!”苟政轻轻点头,沉声交待道。 “诺!” 主臣二人的对话,传入堂左书案后仍在整理手头事务的朱彤耳中,只见他眉头紧,抬首瞄了下不知何时已步至门口的苟政,心中暗暗不服。 他追随苟政,少说也有一年多了,自认勤恳认真,勇于任事,积极进言,方才一步步成为苟政座上宾客,心腹僚臣。 这王猛初来乍到,却如此备受信任,一跃“军师”之职,若只是苟政昭示礼贤之心的手段也就罢了,然看他这时时挂念的样子,显然不止于此,难免让人艳羡与嫉妒! 思及此,对设置军户府的差事,朱彤更加之心了,他要让主公看看,谁才是做事的人,而非故作高深丶夸夸其谈::: 第265章 称王之心,蠢蠢欲动 第265章称王之心,蠢蠢欲动 亲自下军营一番视察,用了五日多时间,走遍长安周边中军驻地,与各级将士亲切交流,对授田安置事务进行深入细致的了解之后,苟政方怀着一个不错的心情返回长安。_看′书?君* ,埂¨辛¨罪¨全, 总的来说,上上下下依旧一片手忙脚乱,比起苟武等将臣在苟政面前报告诉苦的状况,还要繁杂混乱。 但忙乱之中,亦有可喜之处,最让人安心的,大抵是军心士气还算稳定,随着传达丶宣传丶讲解的加强,诸军将士对苟政推动的以耕战为内函的这一系列整编丶授田丶生产活动,已经相当认可并接受。 而这,恰恰是苟政能够把这套制度推行下去的根本支撑,这是他为政治务的真正基础,为他继续做事提供更强大的信心。 毕竟苟政再自负孤高,也不敢真正逆众将土之意,当然,将组织管控与条制约束,隐在对将士的让利施恩丶赏功赐惠之中,也是苟政在治事上越来越聪明与进步的表现。 归公府,方洗去风尘,便听闻,尚书柳耆求见。 柳耆这老儿,自西投献女以来,在长安日子是越过越滋润。由于在羯赵朝廷的“履历”,以及投效后向苟政提供了大量羯赵及河北时局内情,很受苟政尊重,也是澄心堂常客。 至于其女柳苏,靠着绝色的容颜与出众的身段,在公府内也饱受宠幸, 再兼柳耆年高,因此,即便柳耆在长安,并未有实权实职委任,但依旧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 解县柳氏本就是河东大族,过去十几年,更堪称“河东第一豪门”,如今,羯赵崩灭,他们这些前朝耆老,在苟氏这个新兴势力,依旧地位显赫, 这就不得不说时运与眼光了。 内有受宠的柳夫人托底,外则有柳丶柳恭二子担任郡县大吏,尤其是次子柳恭,在扶风郡守任上,成绩显著。 自严县大战后,迅速收拾残局,恢复治安,招抚流民,组织民众,在渭河北部的平原丶丘壑间,开垦了大片田土,是关中境内除京兆之外,农业恢复状态最好的一个郡,苟大战期间,前后也向长安输送了不下十万斛粮栗。 苟政进行整军丶授田,扶风郡这边也是积极配合,柳恭甚至向苟政保证,扶风郡可以拿出十万亩耕地,消化五千家军户。 而扶风郡那边的进度,比起备受关注的京兆,始平丶冯翊地区,却是丝毫不慢,暴露出的问题反而更少,许多纠纷都被柳恭及时解决了。 开春之后,柳恭又向长安上报,已找人勘查渠道,准备将扶风境内的郑国渠做一次修疏浚,当然这需要一定时间的积累与准备,并且还需得到长安的大力支持。鸿特暁税王 勉废跃黩 用柳恭的话说,什么时候郑国渠重现当初之活力,那关中的复兴也就指日可待了: 子女皆争气,柳着在长安自是逍遥无忧。 再加之,伴看苟氏集团的快速膨胀,人才缺口巨大,柳氏家族中有更才者,在柳氏整体得到苟政开释之后,也纷纷追随柳耆父子的脚步,出仕关中。 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和柳丶柳恭兄弟一样踏身高位要职,但解县柳氏在关中集团内部,虽不如闻喜郭氏那般显眼,但有识之士绝不敢小这个家族。 如果对柳耆来说还有什么是不如意的,那大抵是柳苏夫人已经伺候苟政王气向光所出。 问题显然不可能出在苟政身上,且不提苟定丶苟捷两位公子,连后来的邓夫人邓鹃都怀上了,前不久赵夫人又被诊出喜脉! 这种情况,实在很难让柳耆这当老父亲的不忧心。虽然柳夫人依旧很受苟政宠幸,然而徒以容色侍人,总难长久,待年老色衰,如何与新人相争。 在土侯深宫,还得诞下主君血脉,最好是子嗣,方可获得保障。 柳耆虽然老眼,但绝不昏花,在长安的这一年多,虽常居家宅,但对天下大势丶关中集团发展的关注依旧密切。 苟政所作所为,愈显王者之姿,已经越发证明,柳氏全力效忠的正确性,并且随着关中集团的壮大与巩固,从起初的被迫无奈,到眼下的积极主动。 家族的发展,已经完全托付柳丶柳恭兄弟,柳耆则从其他地方,为柳氏家族充实底蕴,一如当初在邺城一般。 苟氏嫡系子弟,血脉稀薄,柳耆深刻地认识到,只有柳苏为苟政诞下一个儿子,他们柳氏才能获得真正的稳定。 在接下来二三十年内,只要不犯大方向的错误,柳氏家族的富贵便能保住,荣华必能发扬。 为了柳夫人能够成功怀孕产子,老父亲柳耆近来也是操碎了心,几乎全长安丶全关中地寻良医,觅良药。 此番入府, 却是给柳夫人送来几桶清泉,据说是终南老泉,饮之能生双胞胎:: 柳耆父女的心思与动向,苟政自然有所察觉,人家也没刻意遮掩。当然,苟政对此也没有什么恶感,照常宠幸,此时的他,也只恨膝下子嗣不够多,别管是不是偏方,若真能让柳苏怀上,自是喜事。 至于那能生双胞胎的终南老泉,苟政若知,恐怕也是不会信的,这毕竟不是什么仙神鬼怪的世界。 “参见主公!”堂间,柳着佝身行礼。\w.a!n-b?e¨n..,i,n!f¢o^ “柳翁免礼!请坐!”不论是年纪还是身份,柳耆倒也当得起苟政这一声称呼。 看这老儿精神翼的模样,苟政都不免受其感染,笑问道:“柳翁近来在何处纳福?这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看得孤都不免喜自心生 柳耆这笑应道:“主公取笑了,老朽年老体衰丶腿脚不便,能去何处? 只在家中颐养天年。” 说着,又目露追忆,感慨着道来:“而今天下大乱,中州战乱频繁,生灵涂炭,也只有长安,有主公庇佑,算得一片乐土! 遥想当初在邺城之时,暴羯祸世,闵凶当权,我等饱受淫威肆虐,朝不保夕。当时岂敢想象,老朽这行将就木之人,还能有如此舒心快活日子可过? 此皆承主公之恩德,老朽可多活几年了: 柳耆还是那般,说话端是好听,变着花样夸人,水平相当之高。语气神态,分寸则把握得十分到位,毫无谄幸之意,让苟政明明知道这是在恭维, 却无丝毫异样之感。 看着这老儿,苟政开怀大笑两声,道:,“柳翁这却是在往孤脸上贴金 无人治口土!” “主公胸怀大志,励精图治,用不了多时,必能功成!”柳耆说道。 “可去见过柳苏?” “回主公,已然见过了 ? 一番寒喧过后,苟政打量着柳耆,收敛笑意问道:““柳翁此番来见,想必不只是前来问候一下孤吧。” 闻问,只见柳耆表情立变,笑容隐去,脸上只剩下严肃郑重,起身,理袍,扬袖,以一个标准的姿势礼拜道:“回主公,老朽正有要事相比!” 柳耆这副认真姿态,却让苟政愣了下,这老头儿真有什么大事? “柳翁不必拘礼,起身直言吧!”苟政伸手示意道。 柳耆却摇摇头,以一种严谨的姿态,沉声道来:“主公明鉴,老朽此来,别无他意,只盼主公能早正王位,承天命,顺人心,以安内外!‘ 一听这话,苟政顿露惊,眉梢不自觉地跳跃了两下,双目中闪过一道疑思,而后看着柳耆,缓缓说道:“柳翁此言于孤,又是一道霹雳啊!孤早有言在先,称王之议搁置不提,翁何故违令?” 面对苟政略显生冷的发问,柳耆则不慌不忙,嵇首拜道:“启禀主公老朽岂敢公然违令,今日重提旧议,也非谄幸献媚,赚那劝进之功。 实在是,以当前内外形势,主公已到称王之时,此时此事,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还望主公,勿再尤豫,速下决断!” 听其言,苟政神色缓和了几分,脸上也露出一抹深思,而后淡淡道:“柳翁久历世事,凡事往往一言中的,直陈利害,既提此事,孤愿闻高见!” 稍松一口气,柳耆直起身,迎着苟政目光,侃侃道来:“自赵季以来, 北方大乱已历三载,各方势力,交战相攻,到目下,动乱虽则仍在持续,然天下格局,已日渐清淅。 辽东慕容氏,已成统一河北,饮马大河之势;南方晋室,平定成汉之元吉救更斑国大中原三石析温整车经武:再有主公,攻取关西,攘外安内,关河渐固。 倘老朽所料不差,此三方势力,当决定接下来天下形势如何发展,至于其他,如拓跋鲜卑丶并州张平丶凉州张氏丶铁弗匈奴丶仇池杨氏等等,或短于见识,或困于实力,难有大作为。 主公鼎足关中,以争天下之志,已无需隐藏。欲倡此志,也必定直面普燕兵锋,而以晋燕之强,主公以何名义抗之? 难道,仍背负晋臣之名,以下犯上,以臣抗君? 且不提廓县之战后,主公与普廷早已形同陌路,倘有朝一日,建康来诏,让主公遣散部众,纳土献城,主公听不听令,奉不奉诏? 以主公之刚强,将土之勇烈,想必是断然拒绝的! 以愚见,主公声势益大,不论建康,抑或江陵,皆不会再坐视主公,安居长安,发展壮大。关中不比凉州之偏远,也不比仇池之夷蛮,何况眼下, 连洛阳旧 都也在主公手中::: 时下晋军,虽困于中原,然以当地豪强贼寇之实力,终究难以抵挡,待充豫渐定,来自普廷的针对,只怕就要降临到主公头上 既如此,何不早弃晋号,顺天应命,称王建制,名正言顺,统驭关西! 此举,非为主公个人荣辱,而为提振军心士气,凝聚人心民意,让关西士民明白谁为关西之主,让将士知晓为谁而战,也使用内外有识良臣多一栖身投效之所 柳耆一番长篇大论,说得口都干了,也让苟政感慨许多。这老儿,年纪虽长,头脑却清醒得惊人,所言内容在苟氏集团内部虽有些老生常谈,但也足显见识。 愣了会儿神,苟政长舒一口气,看着柳耆,语气温和道:“柳翁先起身吧,莫要伤了腿!” “谢主公关怀!”见苟政态度,柳耆拜谢,缓缓站将起来,此时可谓形神俱定。 “翁一番忠心恳切之言,孤已明了,实在感激!”稍加斟酌,苟政说道:“不过,此事毕竟不是孤一人之事,关乎关中安危,三军前途,不可不慎。 且容孤再审慎细思,并与众僚商讨,再做决议, “这自是应当!”柳耆也没有再多言的意思,淡定应道。 “来人,柳翁腿脚不便,用孤的车,送他回府!”扫了眼柳耆双腿,苟政又对外招呼道。 “多谢主公恩典!”柳耆顿时面露喜色,心中也着实高兴,看起来,此事成矣。 待柳耆走后,苟政默然在座,沉吟良久之后,神色之间似乎已有意动偏头看向侍从堂间的李俭,问:“元朴,你觉得,孤该不该称这个王?” 闻问,李俭瞟了苟政一下,正色道:““主公为王,将士欢喜,人所共庆!” 笑了笑,苟政吩咐道:“派人,将在长安的文武将臣们,都召集起来, 再议王业!” “诺!” 而毫无疑问,当一众苟氏集团高级文武齐聚澄心堂,再次讨论起称王之事时,场面几乎是一边倒。 苟政倒是耐性十足,但下面的将领们早就憋狠了,就是一些文臣士人, 也多忍耐不住。无他,只有苟政的上限继续拔高,他们才有更多的机会,更高的地位,更好的前途。 “这有何可议,主公早就该称王了!” “玉玺在手,天命所钟,应当直接称帝!” “主公恩泽广大,上下将士无不感激图报,自当奉主公为王。何况,人皆有赏,独主公毫无进步,如此让将士们如何心安?” “连张重华都敢称凉王,主公当世豪杰,难道连那仰仗父荫的张姓小儿都不如吗?” “晋军若敢发兵来寇,将其杀败即是,有何可虑?” “关中若有反贼,一并剿灭,将士的田土,正缺种地的农夫. 满堂的喧声,但丝毫不见杂乱,比起当初在蒲坂初获玉玺时,众人的意见要统一得多。当然,或许跟薛强等反对称王抑或持保守态度的臣僚不在有关系。 不过,扫视着那一张张神情激动的面庞,苟政脑子里却在琢磨:缓称王,是否还适用当前的局面与处境? 第266章 秦公(卷终) 第266章秦公(卷终) 思吟间,苟政看向老脸上尽是平和淡定的王堕,道:“王先生以为如何?” 被点到名,王堕依旧一副悠然之态,不慌不忙应道:“以愚见,主公称王,是其时也!” 微微颌首,又看向郭毅,轻声发问:“长史为何一言不发!” 就堂间场面上看来,郭毅是最清醒冷静的一个,他并没有从众附议,只是沉吟在座,若有所思,在满堂劝进声中,相当突出,很难也不可能不引起苟政重视。?g`o?u\g!o¨u/k.a·n?s¨h?u~.`c_o?m^ 当然,郭毅倒不是在故作高深,也不是反对苟政称王。毕竟,苟政更进一步,除了苟氏家族,就属他郭氏得利最大,但凡时局形势允许,他只会助力一把,而不会扯后腿。 郭毅心头略感别扭的,大抵是这劝进之功,竟被柳耆那老儿给拔了头筹.:也是这段时间,忙于雍州公务,忙着协助苟政落实他的军政改革丶 授田建制,倒忽略了时局之变化,人心之向背。 诚然,此前屡有将臣行劝进之事,虽足表忠诚,但皆为苟政拒绝,没有成功那就欠缺些火候,不算功劳。 这一回,情况显然不一样了,从苟政的态度,到长安文武们的心气,都大不一样。郭毅察之,只能暗叹,柳耆那老儿果是只老狐狸,抢得一手好功 回过神来,面对苟政的询问,郭毅也无片刻迟疑,沉声敬拜道:“主公称王,承天景命,顺势应时,恳请主公从谏,采纳众意!” 郭毅言罢,在场文武,又是一阵齐声奏请。 不知怎地,比起此前,再面对这等场面,苟政显得格外冷静,心中竟无多少波澜起伏,然他的倾向却已渐渐明确。 看看那一双双殷切的眼神,苟政面上依旧一副沉看的样子,许久之后, 悠然一笑,伸手示意众人起身,说道:“诸位推戴之意,孤感激万分,然称王建制,非比寻常,再容孤思量一二::1:: 苟政这矜持的回答,让不少人面露失望之色,有心再劝,但注意到苟政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也就闭嘴了。 当面虽不再言语,但私下里,议论声足可将澄心堂的檐顶给掀开。 “长史,主公分明就有心动之意,为何仍然矢口拒绝?”众人议论间, 主簿杨间不由低声问郭毅。 杨间曾为柳氏宾客,为人颇有气节,当初苟政怒破柳氏堡后,收入帐下,一直以来,表现得忠实可靠,随着苟氏的壮大,他也更加认真尽力。 到如今,杨间身上仍兼任长安令,管理着长安城内的民政事务。比奇中闻旺 庚辛最全杨间就曾与衙属言,三年前他还只是一寂寂无名丶仰人鼻息的寒士,实难想象,有朝一日,竟然能掌管堂堂都邑事务,此皆为主公简拔信重之恩,唯有竭忠效死而报。 杨间这番话,固然有表忠心的嫌隙,但论迹不论心,至少他一直在践行对苟政的忠诚之志。此番称王之议,他也坚决支持,于公于私,皆是如此, 郭毅警了杨间一眼,见他神色凝沉,颇为忧愁,没有作答,而是冲自澄心堂内走出的程宪打了个招呼,笑问道:“程通事听命于主公身边,可知此番主公究竟何意?” 闻问,程宪拱手,躬敬一揖,但语气不卑不亢的:“主公之心,渊深如海,神鬼难测,岂是区区在下所能窥探!” 对程宪回答,郭毅没有表示,杨间便略显不满,道:“程兄常伴驾前, 纵然君心难测,总该有所领会才是!我等皆为主公尽忠谋划,岂是窥探上意,兄台何故见疑?” 听杨间这么说,又观察到郭毅那温和的自光,程宪略作沉吟,轻声道来:“在下只知,主公依旧心存疑虑,至于疑虑为何,却是无从揣摩。不过,以愚见,古之君王,称尊建号,往往有三请三辞之说,今日众臣,虽盛情推戴,然方一请,仪礼未满,主公拒绝,亦在情理之中,诸位又何必着急?” 程宪言落,郭毅目露赞赏之色,杨间却愣了下神,而后以手抚额, 道:“虏寇肆虐,纲常尽毁,礼崩乐坏,却是忽视此事了!” 也是,如今这么个世道,谁还真讲究这些个旧礼节,实力强的不屑为之,实力弱而为之则贻笑大方。 见其状,郭毅则感慨着道:“主公乃非常之主,其志远大,器宇恢弘, 我等心胸眼界,也当跟着放开阔些才是,否则,徒惹人笑 杨间略显尴尬,抬头警了郭毅一眼,很快又换了一副积极的模样, 道:“既如此,在下当连络长安众文武,再劝主公!” “慢!”郭毅叫 住了他。 杨间眉头微皱,回身作揖:“不知长史还有何指教?” 郭毅笑容保持着宽和,抬手指了指天,道:“今日天色已晚. “在下明白了!”杨间自是精明人,闻言会意,拱手道:“自当另择良机。” 即便如今的关中集团已不再是个草台班子,但劝进这种技术活,其分寸与节奏,想要把握好,还是不易的。 杨间兴冲冲地去了,那积极振奋的模样,看得郭毅直皱眉,不过却也没有与其争那“连络”之功的意思。u?三(¤叶_屋¤ ′@更\ˉ-新?=+最?>快÷t 别看眼下的关中集团还未完全走上正轨,但这种事情是好做的?一面荣宠,一面危险,有些事情,还是该谨慎些的。 而一旁,顺着郭毅的目光看向杨间,望着那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 程宪也是若有所思。 随着苟政势力日盛,下属僚臣之间的关系与状态,也越发复杂且有意思起来 未己,日暮降临,心头装着事,苟政难得提前结束了军政事务,慢悠慢悠,进入后苑,来到夫人郭蕙寝居。 当苟政出现在房中时,郭蕙甚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种情况,毕竟少见。 察觉其讶异,苟政沉凝的表情消失无踪,温和笑道:“孤来看看你们母子,瑞临如何了?” 郭蕙朝内一指,柔声道:“喂完奶水,玩耍少许,已然睡下了!” “我去看看!” 苟政点了点头,走入寝室内,里边,松软的床榻上,次子苟捷睡得正熟,轻微的鼾声从其鼻息间吐出,小嘴不时翁动,那可人的模样,看得苟政喜爱,一时间,其身心的负累都仿佛卸去不少。 扛过一次病灾,但愿能够健康顺遂的成长下去,念及此前高热的情况, 苟政在心头,默默为自己的嫡子祈祷着。 没有过于打扰,象征性地帮苟捷理了理被子,冲侍婢交待一句“照顾好小公子”,也就退出了寝室。 春夜寒凉如水,苟政半搂看夫人,躺在被之下,久久难眠,虽未至辗转反侧的地步,但那股躁动难安的味道,却仿佛实质一般在空气间游动。 “夫君有心事?”突然啊,郭蕙低悠悠的声音在暗淡的榻上响起感受着吐在脖间的温热气息,苟政“恩”了一声,道:“我以为你不会问。” 郭蕙沉吟了下,道:,“称王之议,已在府中传开,沸沸扬扬,议论纷纷2 “都议论些什么?”苟政言语间似有不满。 郭蕙道:“下人见识浅薄,左右不过为夫君感到振奋,夫君若为王,彼等自有好处!” “你又是什么看法?”苟政问道。 郭蕙沉默了好一会儿,悠悠说道:“王侯将相,非我所求,只盼夫君, 能一切安好。” “夫人怎地如此小女人见识?”苟政不由一笑。 郭蕙语气平和地应道:“我本妇人,自是妇人之见!” “如果说在河东时,我尚还有其他选择,那么进入长安之后,便已全无退路,此后馀生,要么五鼎而食,要么万劫不复.” ”苟政笑了笑,以一副冷静的口吻,淡淡道来。 话语中的深沉与坚定,却仿佛一块石头,压在听者胸口。良久,郭蕙也开口了,语气同样坚定:“纵然刀山火海丶深渊绝壁,我母子,也唯有追随夫君,支持夫君!” “看来,用不了多时,我便要称呼夫君为大王了!”郭蕙脑袋往苟政胸前靠了靠。 苟政摇了摇头:“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顿了下,苟政发出一阵深沉的感慨:“到如今这个地步,我的一举一动,每一决策,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湟论称王建制,几乎可以肯定,我这边王号一立,晋军那边,就要打过来了。 而况,称王可不是换个座位,戴个帽子那么简单,若仅仅走这么个形式,无异于沐猴而冠。 王者,吞吐天地,脚踏乾坤,调理阴阳,泽被苍生。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啊 ? 苟政这番感慨,一字一句,清淅入耳,即便在暗色之中,郭蕙那张美眸,此时也是直发亮。 “夫君如此见识,尽显王者之姿,纵然妾身只一妇人,也不由心血来潮,感佩莫名!”深吸一口气,郭蕙定定地道:“夫君必有顶天立地的一日!” “借夫人吉言!”苟政轻笑着,略一沉吟,又缓缓道来:“或许,是我把事情想复杂了,称王,就是那般简单 称王当然没那 么简单,即便早已意动,但让苟政尤疑的,还是未曾完全参悟的“利弊”之说。 一直以来,在决策做事方面,苟政都不掩其功利本质,此番亦然,哪怕此时此刻,已经恨不得听从众意,戴上王冠,他依旧在考虑此事对他丶对关中的利弊:: 此一夜,算是苟政夫妻俩,第一次讨论军政之事。夫人郭蕙此前一向本分,只料理内宅家务,而不干预外庭公事。 而郭蕙第一次参赞机务,就是称王这样的大事。 在澄心堂议政之前,苟政早已经遣快马,分往各地,以“称王”之事, 询问坐镇地方的苟氏大将们,以及那几个备受苟政信任的谋士的意见。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何况,如今的关中集团,可不象冉魏那般,只有长安这一隅,坐镇地方的大将们的意见,也同样重要,至少要让他们感受到尊重。 当然,如果说真正能影响苟政决策的,恐怕还得是王猛丶薛强丶朱彤几人的意见。 如今关中集团掌握的地盘,东西广逾千里,然而快马兼程之下,早则三两日,晚则十数日,各地文武的意见,便汇聚到长安苟政的案头。 不出意料,苟雄丶苟安丶苟范丶苟旦乃至杜郁丶徐盛丶罗文惠丶苏国等将臣,态度一致,积极赞同苟政称王。 苟氏亲贵们的想法,自是简单,称王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而其他外臣,心思或许要更复杂一些,他们镇守地方,在此等事情上,必须态度端正丶立场坚定,以免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也有提出疑议的,比如王猛与薛强,他们先后给苟政写了一封密信。内容倒也不是反对苟政称王,只是觉得,眼下仍非最好时机,贸然为之,只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薛强觉得,苟政眼下,应该将全部的精力与注意力,都放在正在推动的改革建制上,而非为一顶“王冠”牵扯精力,搅扰人心。待到根基确立,王气自生,江山巩固。 薛强仍是持去年劝阻苟政称帝的观点,至于王猛,则拿出了点新意,他没有多讲外部形势发展之类老生常谈的事情,只提出一个问题:主公称王, 革新开国,何以赏功臣?何以安将士? 而这,比任何理由都具备说服力,不管如何,他若称王,不说普天同庆,总该对臣属有所表示。但眼下的长安与关中,因为苟政那一系列操作, 正艰难拮据着,过往经营积储,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在苟政听取各方将臣意见的同时,由杨间居中连络策动的请命劝进,则仍在持续,当然,仍被苟政拒绝。 不过,在杨间准备于长安文武之外,从城中士民中,鼓动一波“民意”时,被苟政紧急叫停了,那时,他收到了王猛的来信::: 永和八年仲春,初四,苟政再度召集文武,这回他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复:称王过于显眼,为免姑负众臣心意,暂且称公! 这,也是王猛与薛强给苟政的一道折中建议,文武臣僚劝进之心沸腾, 不便过于压制,而关中也的确需要树立起一面崭新的旗帜,借以凝聚人心。 于是,二月初九,苟政于长安宫城含光殿内,在众臣推戴之下,称秦公。 这一次称公行为,显然已经把建康朝廷给抛开了,不称王,算是给南边留下最后一丝颜面,但实在不多。 于此同时,一面面崭新的“秦”字旗帜,开始在苟氏掌控的关中内外城池上竖起飘扬。 在长安,苟政也责陈郭毅丶杨间丶程宪丶韦逞等臣,在旧制的基础上, 重新构划官制,为“秦国” (本卷终) 第267章 司军司隶,河北变局 第267章司军司隶,河北变局 “主公,别部将军朱晃求见!”已经升为羽林中郎将的李俭,进内禀报正与苟武丶郭毅丶王堕丶梁愣等臣讨论春耕事宜的苟政,也适时地收尾,卷起案上摊开的书简,冲众人道: “春耕安排,就照此执行,自长安及地方郡县,各级官吏,当上下一致,尽职尽责,全心全力保证春耕有序推进,让关中士民耕作无忧,不失农时。.d.n\s+g/o^m~.~n*e?t~ 今岁秋收如何,我等日子过得怎样,就看今春的努力 舒出一口气,苟政又对苟武丶郭毅二人交待道:“当从三府(秦公府丶 雍州刺史府丶关西大都督府)之中,挑选精干僚吏,分遣各郡,传达政策, 劝课农桑,督促春耕进行。 定要让关中士民明白,不论豪右黎庶,军户屯民,哪怕他是流贼盗匪, 但凡能拿起犁锄,垦地播种,前事不究,都是孤的良臣顺民。 各都将更更该晓得,开发田亩,务兹稼,使地有所产,民有所食,便是功劳;如若误了农食,使田亩废弛依旧,百姓饥谨如故,就是罪过,孤必拿其是问,再大的功劳也难以抵罪!” 随看地位提升,苟政发起狠来,对摩下臣属们的威力也是越来越强。 听其言,观其态,在场众臣无不肃然,苟武丶郭毅二人,更是严肃以拜:“谨遵主公之命!” 长安的高级僚臣们鱼贯而出,很快,一名身看蓝袍丶体型匀称丶步伐矫健的汉子走了进来,长相普通丶面色很差,但一双眼晴,却是炯炯有神,苟政亲自委任丶专事刺探关东兵情的别部将军,朱晃。 朱晃,这个曾经不名一文的河东降卒,自投靠苟军以来,从一名普通斥候,一步步成长为一名中高级军官,并日益展现出其在军事情报刺探上的卓越天分。 前者,关东一行,带回河南丶河北之动向,尤其是氏在中原的各种异动,示警苟政,让他提前预备,战起之时,减少了应对上的损失,战争期间,朱晃也活动于符氏后方,探其虚实,甚至还在部山鼓捣起了一支“游击车”,从敌后战场帮助关河防线减轻压力。 战后论功行赏,朱晃虽不如那些苟氏大将战功赫赫,但他的功劳与贡献,苟政却记在了心中,军事情报的价值,他从不敢轻视。 因此,在论功行赏之时,给朱晃及其下属的探骑将士留了丰厚一份搞赏,哪怕他支持流贼草寇一般的“部山义勇”,都有钱粮之赏。 当然,最大头的一部分,自然由朱晃享受了,本人受封别部将军,止式迈入杂号将军行列。/3*8′看^书\网? `最?新_章?节/更?新*快/授田之时,苟政也没忘记他,给了他五百亩的永业田, 这并不比一般将军差。 恩信之重,让朱晃感激莫名,差点改名朱全忠: 前者,长安整军,由朱晃率领由小到大的探骑营自然也在整编之列,并且是大整顿。一直以来,苟政都十分重视军事情报的搜集,最初成立探骑营,也只是将全军精锐斥候,集中使用,那时苟军还很弱小,规模不大,活动范围也小,一个两三百人的斥候营,甚至显得有些奢侈。 不过,随着苟军的不断壮大,队伍扩充了数倍有馀,地盘更是十倍以上,原本的探骑营设置,不论从军事职能,还是组织管理,都已经不合时宜。 于是,趁着大整军的机会,苟政将探骑营彻底解散,将其中精干斥候, 分入各军各营担任斥候军官,结合各部本身的候骑,创建直属各军各营的战场侦察队伍,继续完善中军各部的军事职能及编制。 与此同时,苟政也着手创建更为职业化丶专业化的军事情报系统,钱粮经费自不用多说,骨干人员,仍从原探骑营中挑选。 过去三年间,在历次任务中,探骑营里也冒出了不少具备军事情报天赋的士卒,朱晃只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 这部分人,再结合苟政此前零零总总在关东丶并州丶雍秦丶陇西乃至江南地区布置的少许密探,共同组建成属于关中集团的军事情报机构,称其为“司军别部”。 这支队伍,具备两个鲜明的特点,其一专事关外军事情报刺探,其二直属于公府调度,直接听命于苟政。 苟政还另外创建了一支“司隶校事”,专门负责目前苟氏集团掌控都国军事丶政治丶舆情的秘密监察。 这两部,一外一内,共同构成苟政的“秘密警察”队伍,当然,由于资源丶人手的限制,在初期阶段,两支队伍都很简陋,还需要很长时间发展成长,但因陋就简,只要运作起来,便能给苟政创造价值。 司隶校事暂时由苟政自己亲手操持,至于这 司军别部,自然由朱晃担任主将,主持军情刺探事务。 整改之前,苟政还给了朱晃一个选择的机会,他可以回到中军,担任骑将,而他毫不尤豫选择留在司军别部。 宁为鸡头,不当凤尾,眼下苟军下属的三支骑兵,任何一支都不是他能玩得转的,他也并不长于战场厮杀,去了只会沉沦。 相比之下,留在军事情报系统,却别有一番天地,三年下来,朱晃既积累了相当的做事经验,更察觉了主公苟政对军事情报刺探异乎寻常的重视, 这才是可供他施展的地方。?零~点^墈*书, _追!嶵^辛¨蟑_洁? 对朱晃的选择,苟政一点也不奇怪,若连这点见识与自我认知都没有, 那他此前的看重与提拔,可就白瞎了。 去岁仲冬,苟政正式任命朱晃为别部将军,而他的第一项使命,便十分重大,再度东出,秘密前往关东地区,按照苟政的“别部编制法”集成组建别部人员。 这一回差事,比起此前任何一次,都要更为从容,苟政这个“关中之主”地位越发巩固,他们这些牛马走心里也就更加踏实。 于朱晃而言,不只一跃成为苟政的军事情报主官,还有几十名精干下属随行,以及大量苟政下拨的财货作为活动资源. 而今,自冬及春,数月过去,朱晃再度归来,必是别部整顿组建有了结果,而苟政也已从东普册封的略阳郡公,进化为自立的秦公,关西之主。 因此,面见苟政之时,参拜过后,朱晃便立刻开口道贺:“恭喜主公, 普位‘秦公”,前者末将未及亲返道贺,还望恕罪!” “无妨,不过一虚名罢了,何足道哉!”苟政摆摆手,道:“正事要紧,说说看,关东别部组建情况如何?” “诺!”朱晃拱手应了声,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白布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张绢布,上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躬敬地献与苟政:“这是眼下关东别部人员名单,还请主公过目!” 将名单摊在案上,苟政埋头,仔细地浏览起来。以绢布所示,过去几个月,朱晃默默奔走于中原,连洛阳丶虎牢(成皋)在内,一共在关东创建了七处秘密据点,另有枋头丶稿傲丶荥阳丶陈留丶颍川五处,每处下属细作及交通人员,少则十馀人,多则二十馀。 而绢布上零零总总记录了百馀个名字,及其职位丶所处地点丶连络暗号,至少从纸面上看起来,已经象模象样了。 从朱晃的布置来看,略显保守,除了之外,基本都背靠伊洛,这可以理解,在组建初期,要的是安全丶可靠以及一套能够运转的机制。 审阅了好一会儿,苟政抬头,看着朱晃,问道:“只有这些人吗?” 朱晃禀道:“名单所示,都是骨干人员,另有一些爪牙,尚欠考验,不值得信任,因而未录入名单!” “很好!”终于,苟政脸上露出了让朱晃欣喜的赞赏之色:“这框架总算彻底搭建起来了,接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平稳发展。 记住,军情消息之刺探,一切以安全丶隐秘为主,非到万不得已,不要冒险,不要暴露,对要有耐心 交待着,苟政脸上笑意微微收敛,似乎想到了什么,仿佛有一股阴沉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开来。 就在朱晃有些志芯之时,苟政开口,声音低幽幽的:“情报工作,与一般事务不同,下属职事吏卒,所处的环境也很特殊,大部分都在我们控制的地盘之外,除了各类情报搜集丶军情刺探,如何保证他们的安全与忠诚,也是重中之重!” 审视着朱晃,苟政以一种冷静而平淡的口吻,缓缓交待道:“不是孤不信任下属职吏,只是一些防范措施,是必不可少的。 另外,以上别部职吏,大多经过战场考验,是我们的袍泽弟兄,但今后,如欲增扩人选,要尽量选择出身‘清白”,抑或有家室者 1 “诺!”朱晃严肃拜道,苟政一番交待,将他心头的少许得意与放松彻底击灭,在司军别部的发展上,还有太多任务作要做。 就别部组建诸事沟通之后,苟政吐出一口气,问起其他情况:“关东局势可有新的变化,邮城战况如何?” “禀主公,末将此番自稿而归,路过枋头之时,接到汇报,邺城战事再起,慕容恪率军自邯郸南下,兵围邺城,燕王另遣送慕容评攻清河等地!”朱晃满脸严肃道:“眼下,冉闵正据邺城死守,拒不出降 历史的车轮早已发生偏移,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偏越远。由去岁苟符大战引发,整个关东的局势,比之原史,已然发生天翻地复的变化。 且不提苟政以及其所统帅的关中集团这个最大的历史x 因素,殷浩的大举北伐,以及燕军的席卷南下,都大大提速。 燕国那边,在晋军大举挺进中原时,蓟城的燕王慕容伪也坐不住了,以慕容恪为主将,率领大军南下,首先便在鲁口,使计将顽固抗拒的原赵幽州刺史王午给解决了。 其后席卷南下,包括冀州丶襄国丶赵郡在内的广大河北中南部郡县,相继沦陷。这些河北精华地区,早在魏赵之间的残酷攻杀中,元气丧尽,面对精锐强势的燕军,根本无从抵挡。 再加之慕容恪治军有方,军纪严明,部下所过,秋毫无犯,又有一批北投的河北豪右招抚,地方残馀士民,几乎望风归附。 在如今的北方,除了苟政严格约束的中军之外,大抵也只有慕容率领的燕军,能称为王者之师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襄国称帝的刘显,面对燕军之时,竟然还敢领军出城与战,结果毫无疑问,惨遭败绩,为燕国大将慕舆根所破。 襄国不战而下,刘显及其“百官”,包括一些石只时期的羯赵遗臣,尽为所俘,被送往蓟城献降。 刘显直接被慕容伪斩首,就冲他敢称帝,就别想有活路,前前后后,刘显也就当过不到一个月的皇帝。 当然,处在这样一个疯狂动乱的时代,对刘显这样的军阀来说,也许死也值了,哪怕一场梦幻泡影,总算是尝过皇帝滋味 当燕军横扫河北,势如破竹之时,魏帝冉闵在做什么呢?有些可怜,他正在邺城收拾麻将军留下的烂摊子,根本无从顾及燕军的动作,既无时间, 也无实力。 麻将军倒是好运,搅得邮城大乱,在河内通过献玺从邓羌手下逃得一命,北投太原之后,果然受到了张平的隆重接待。 虽然麻秋这个人,有那么些“不吉利”,但对屡战屡败,实力衰弱,处在燕丶秦丶代三方势力夹缝中的张平来说,麻秋及其下属的一些精悍将士, 还是很有价值的,至少对并州的军事实力,能够带来提升。 不过,麻将军之乱邺,对冉闵来说,虽是重大打击,却也不是全无利处。他虽然失去了太子丶嫔妃以及公卿百官,连宫台中的粮食都被搜刮干净,但那一场疯狂的自相残杀,使得邺城人口锐减,括粮归来的冉皇帝,供养压力同样陡然减轻:!:: 当冉闵含泪重新稳定邺城局势,将数以万计的官民将士尸体处理好,抬头北望,燕军已然来势汹汹。 在永和七年初冬,慕容恪率军进入魏郡境内,兵锋直指邺城,风雨飘摇的冉魏,再度雪上加霜。 而再闵不愧为再闵,就是这等绝境,依旧面不改色。针对燕军之来袭, 冉闵留下其他军民守城,自己则亲率冉魏仅剩的八千精卒,出城与战。 燕魏双方,战于邺城西北二十馀里,燕军五万,魏军八千,这该是十几年前石虎东征辽东之后,冉闵再一次与燕军交手。 当年,面对还是少年的慕容恪,冉闵成为赵军中唯一一支全师而返的部队。十几年后,慕容恪已至壮年,更是燕国的中流砥柱。 双方再一次碰撞,冉魏还真给了慕容恪一个惊喜,以数倍之师,合攻魏车,竟然攻之不下。不是慕容恪指有失,也不是燕军将士不尽力,实在是再闵及其魔下魏军精锐太能打。 亲自披坚执锐,策马冲杀,率领魏军死战的再闵,也让慕容恪见识到匹夫之勇,强到一定境界,威力还是巨大的。 于是,冉闵靠着疯魔一般的爆发,将南下燕军将士的骄气,给一点一点打没了。 最后,邮北一战,以慕容恪的主动撤军而告终。当然,冉闵想和过去一样以少胜多,趁机击溃慕容恪,那也是痴心妄想 第268章 关东现状 第268章关东现状 慕容恪是一位识断非凡的统帅,其审时度势的能力,不只局限于战术战场上,更在战略大局上。丸夲鰰栈 免沸岳毒 他之所选择撤退,固然有冉闵及所部魏军铁血强悍的表现,更因为南下以来,燕军连续进军丶作战两月,将土疲,且新占大片领土,后方并不稳定,亟需剿抚治安。 而再魏这边,虽只孤城一座,摇摇欲坠,但其背靠邮城,做困兽之斗, 依旧是巨大麻烦,且立冬天寒,不利久战。 于是,慕容恪选择撤军休整,巩固后方,待到来年,再行南下,剿平邺城,未为晚也。另一方面,对冉闵这种作战法,他也需思考破解之法,尤其在部分燕军将土明显心气都被打没了的情况下。 冉闵倒是想追,然而燕军骑兵颇多,在骑卒掩护之下,以步军为主的魏军,根本没法咬上。 最终,再闵也只能含恨率军撤回邺城,此番出击,虽然给燕军造成了不小杀伤,甚至击退了慕容恪,然而冉闵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且不提自身的伤亡,来自战略上压制力,几乎让这个冷酷强悍的男人, 喘不过气来 在永和七年那个冬季,邺城之中,不断有逃卒逃民出现,或北投燕国, 或南下中原,甚至有西投苟军的。 初时冉闵还下令以杀阻截,后来,除了军队之外,干脆放松管制。走了也好,又能省下一部分粮食丶取暖物资了,当然,在寒冬的封锁下,后来邺城军民想走也走不了了,城外的冰天雪地丶荒无人烟,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待到今年开春,邺城之内,足有上万人的冻饿尸体,而很多人,只剩下骨头了 就是这种情况,仍有一些忠心部属追随冉闵,未必完全出于忠诚,他们向冉闵提议,南下避难,投靠朝廷,借晋室之力,北来复仇。 对此,冉闵断然拒绝,他是堂堂大魏皇帝,岂能屈从于鼠窜江东的司马氏,宁肯与燕军决一死战。 再闵的骄横丶狂妄与顽固,超乎了很多人想象,后来还有人劝,却被再闵当场格杀,然后再没人敢劝了.. 当然再闵也不是全然听不进去,开春之后,他还是派人,南下寿春,给驻军在那里的殷浩去了一封信,言如有志于幽冀,可发兵来取。′p,a¨o¨p^a?o¨z*w~w_.-c/o,m+ 类似的行为,当初再闵初篡羯赵大权时,也做过,只不过那时的再闵骄气冲天,缺乏诚意,东晋完全不加理会。 此番,殷浩倒是动了些心思,只不过也是有心无力,这个时候,他正在为收拾中原的糜烂局势而头疼,尤其是占据许昌反晋的豫州刺史张遇,不为殷浩丶谢尚所重视的北方豪强,竟成为阻碍建康北伐大业的硬骨头。 就这么,拖到今春,苟政在长安称公了,在邯郸休整了一个冬季的慕容恪,在得到幽州的补充之后,再次纠集兵马南下,这一回,势要破邺城,灭冉闵,一统幽冀。 慕容恪“牙口好”,冉闵这根硬骨头,自由他去啃。至于燕国的辅弼将军慕容评,则去收拾相对容易的清河丶平原地区。 至此,燕军事实上已经实现“饮马大河”的目标,距离一统幽冀,制霸河北,也已不远了。 “再闵已是家中枯骨,行户走肉,复灭指日可待!”堂间,听闻慕容恪围邺城之事,苟政却不免发出一阵深沉的感慨:“可惜了... 苟政当然不是为再闵的沉沦感到遗撼,抛开个性与作为不谈,这可是他的杀兄仇人,恨不能食肉寝皮才是正常反应,又怎会去同情此人。 苟政可惜的,是再闵败亡后,双方的地盘行将接壤,他与燕国,也就将正式成为邻居了::: 此前,在战略对外事务上,苟政将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南面的东普朝廷,尤其是桓温这头在江陵磨刀霍霍的猛虎。 但依现下河北的发展趋势看来,也许秦燕之间的交锋,更在秦普之前。 这绝非苟政多虑,慕容鲜卑三代数十年之积累,所爆发出的强大能量,绝非河北一域所能消耗。 而毫无疑问,苟政目下统治的地盘,也在燕军兵锋辐射范围之内,尤其是突出太行以东的河内丶汲郡二郡,甚至于伊洛地区,真有心进攻,也不安全,很难受。 可以肯定的是,秦燕之间不可能和平相处,在北方的棋盘上,历史在某一时期或许会有很多选择,但最终只会剩下一个胜利者。 如果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大抵是燕国稳定巩固河北,仍需一定时间, 即便扩张欲望难抑,青州段龛丶并州张平的战略次序也该排在前面.. 而即便理性 地思辨与看待燕国与河北形势,在此时此刻,苟政的心头依旧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紧迫感。?e?+_z&小e说[网>,¨ @¥首·发,°[ “再魏式微,燕国将兴,今后河北方面军情形势,该重点放在燕国了!”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头淡淡的隐忧,苟政严肃地冲朱晃吩咐道: 别部下属职吏丶间探丶细作安排,当向燕国倾斜,除军情之外,燕国辖地内的城镇河流丶道路交通丶田亩庄稼丶士民舆情丶关卡要塞,还有燕国的宗室大臣丶贵族功臣乃至燕王的子嗣丶后妃,等等情况,事无巨细,今后都要下功夫刺探! 总之,从此以后,对我们东面这个邻居,要长期丶全面丶细致地了解丶 监测,不容放松!” “诺!”感受到苟政这超乎寻常的重视,朱晃自不敢怠慢,当即表态:“不过,若要做到主公所言,以别部当前所拥能力,远远不足,还需更多的人手与更充足的钱粮支撑:: 对此,苟政略作沉吟,道:“还是那句话,按部就班,有序推进,事情不妨一点一滴做起,人手与钱粮,孤亦会逐渐补充,但对此事的态度与认识,自你以下的别部职吏,都当提高起来!” “诺!”听苟政这么说,朱晃暗自松了口气,再拜道。 此前,苟政虽然一直把燕国当作战略级别对手,但受限于实力与发展形势,对燕国并没有采取什么实质的措施,了解也仅限于一些道听途说或者流于浮表的消息。 如今情况不一样了,燕军的脚步越来越近,苟政也有一定底气了,可以更积极主动地做些事情了。对燕国的战略布置,就从了解丶监测其方方面面的情状开始:::: “姚羌那边如今是什么状况?”暂时搁下再也放不下的慕容鲜卑,苟政问起另外一股已不那么显眼,但一直没从苟政名单上消失的一股势力。 就和符氏一般,姚羌的存在,也被苟政视为对关中的威胁,同样自关西东迁的姚羌集团,与关中同样有高度的适配性与互补性,看看当前的雍秦分布有多少羌人部族势力就知道了。 只不过,氏在苟政这边光芒太甚,姚羌的实力比之氏,也的确大有不如,再兼距离甚至远,深陷河北魏赵的交锋之中,苟政对姚羌只是略表关注,甚至不如更远的慕容鲜卑来得关心。 但随着氏的崩亡,而姚弋仲父子又率众从河北的泥潭中挣脱出来,进入河南地区,这就不得不让苟政关注起来。 苟政毕竟是开了“天眼”的,甚至不提“历史因素”,仅姚羌集团目前拥有的几万羌部,在目前的中原地区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姚羌的部众,可不全是乌合之众,而是一支有历史丶有根基丶战力不俗丶凝聚力高的精悍部卒。 也不得不说,姚弋仲这个老羌见机之敏捷了,若非他下大决心,提前率众,舍弃经营多年的老巢湛头,南渡稿,其所部大概率将在燕军南下的过程中,被碰为粉,除非投降 而听苟政问起,朱晃立刻将他在碣的见闻,掠要紧的叙来:“禀主公,姚羌自去年仲秋南渡之后,便一直在稿休养生息,招兵买马,眼下实力渐复,充州士民,因慕姚氏父子之名而投效者,络绎不绝,其声势渐大。 不过,据闻姚弋仲疾病日笃,已不能理事,姚羌一应事务,已全然由姚襄做主。另外,姚弋仲在去岁冬,遣使南下寿春,拜见中军将军殷浩,其父子悉为殷浩表为高官,赐以重爵!姚弋仲为羌王丶征北大将军丶都督关中诸军事,姚襄为新平郡公丶雍州刺史. “哼!”听此言,苟政顿时忍不住笑道:“这就是晋廷,永远也改不了的尿性!” 顿了下,苟政目光凝沉,语气幽幽道:“看起来,孤与殷中军之间的“情分”,也将断绝了: ” 事实上,苟政与殷浩之间的所谓“情分”,到眼下就是不断绝,也很难持续了。尤其在前者殷浩遣人来长安讨要传国玉玺,被苟政忽悠拒绝之后, 建康朝廷那边对苟政的态度就彻底转为嫉恨了。 这里还有一个插曲,殷浩所知传国玉玺消息,却是从并州张平那里得来的。在永和七年那个冬季,张平通过让出平阳郡,以及答应了苟政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件之后,再度与苟政和。 但这一回华的k 他通过就您求生的消息,自然瞒不住。 其后,张平遣使南下,向晋室投降,欲引北伐晋军为援,对抗秦燕这两股势力带来的压力,并将玉玺的情况通报给殷浩。 对张平之投诚,殷浩欣然纳之,表其为并州刺史丶镇北将军。而因为玉玺之事,在充豫未定之际,殷浩便将注意力转向长安了。 并且,随着苟政势力的不断膨胀,以及割据野心的日益 暴露,殷浩对苟政的嫉恨也更加强烈,“玉玺事件”几乎就是一个撕破脸皮的标志。 实在是在普廷内部,以桓温为首的荆州集团,不断拿此事攻计殷浩,说他养出了一个狼子野心丶恩将仇报的逆臣,殷浩必须得为此事负责。 殷浩也是大感委屈,苟政那能是他养出来的?他当年,也只是心血来潮,闲布一子,想要利用一下苟政,为其北伐做炮灰,谁能想到,这贼子, 不听令也就罢了,还西取长安丶关中,一飞冲天,乃至成为他殷中军政治上的一个污点? 政治有时候就是这样,事实如何,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在苟政的问题上,殷浩的确被桓温拿捏住了,为此十分被动,饱受建康朝野攻计与非议。 为此,辅政的会稽王司马昱都坐不住了,派人给寿春的殷浩去了一封信,让他务必妥善处置好关中的问题,不要惹得朝野非议,人心不安。 什么非议啊,不安啊,都是扯淡,重点是桓温带给建康朝廷的压力是越来越大,尤其在殷浩动兵北伐丶建树乏善可陈的情况下。 对此,殷浩也相当恼火,他能怎么妥善解决,派兵去打苟政吗?别说关中了,在豫州张遇丶徐州周成这些割据豪强没有彻底解决前,他甚至连洛阳都不敢派兵看一下 扯得有点远,收。 迫于内外部压力,恼羞成怒的殷中军也开始想办法了,至少得有说得过去的作为,从对张平到姚羌的封赏,便算是其反制措施了。 尤其是后者,姚弋仲几十年积攒下的威名,在南边也是有所流传了。殷浩对姚氏父子的封赏,其针对性,也再明显不过了。 殷浩想的,自然是挑动姚羌西进,去打关中,最好这两者能象苟大战一般,拼个你死我活丶两败俱伤。 这些个北方军阀丶割据豪强,只要全部消灭了,对大晋王朝才是最好的结果堂间,朱晃也面带愤怒,向苟政陈说着他的观点:“晋廷对姚氏父子封赏,分明就是冲我关中而来,其野心图谋,主公不可不防!” “这位殷中军,筹谋总是这般一厢情愿!”对此,苟政颌首之馀,却也轻篾道:“想要借姚羌之力来对付孤,且不提姚氏父子是否受其驱使,羌众若来,孤又何惧?” 事实上,以关中眼下的格局与形势,苟政虽然对姚羌存有一定戒心,但真没有将其威胁放在眼里。 姚羌集团处境,与此前的氏,实则别无二样,不论他们在中原如何折腾,最后最好的结局,也不过符氏第二罢了,这是战略天时决定的,非人力所能改变。 见苟政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朱晃则继续禀道:“末将还打探到一事, 今岁开春之后,姚襄在晋濮阳太守戴施的引荐下,亲自南下豫州陈县,拜见安西将军丶豫州刺史谢尚。 据闻,谢尚与姚襄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结为密友... 第269章 对抗开始,冉闵败亡 第269章对抗开始,冉闵败亡 “谢尚这等高门名土,又是多年坐领一方的州伯,姚襄虽有薄名,岂能为其倾心相交?”听朱晃所言“谢姚之交”的故事,苟政不免怀疑。?我-的¨书!城+ ′追+醉`薪/蟑′結_ 此时,苟政脑海中,却也浮想起三年前的穀水之战,那是苟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姚羌有所交集。 虽然当时并没有与姚襄所率羌骑真正交上手,但姚羌率众“扯呼”扬尘远去的背影与气势,苟政还是亲见识到了的。 有一说一,穀水那场仗,还得感谢姚襄,若非他的“灵机一动”,苟政恐怕没法将苟雄及那批自荥阳战场西逃的百战将土救出。 那儿乎奠定了苟军后续发展的基础,西归部众,但凡存活到当下的,都是关中集团的骨干军官。 甚至于,徜若姚襄别无二心,能够全力配合冉闵剿杀苟氏兄弟,苟政及其率领的援军,能否生还,也是一个问题。 时隔三年,对于当年往事,竟也有记忆犹新之感,也多有嘘。不知姚襄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苟政这边倒是对姚襄略有感慨,仅此而已。 对苟政的疑问,朱晃解释道:“据闻,姚襄雄武多才丶博学善谈,谢尚欣赏其见识风度,因而折节相交。乃至于,谢尚返阳夏祭祖,也邀姚襄一同前往..姚襄返回稿途中,也是大肆宣扬此事,声名大增!” “嗬嗬,依孤看来,谢尚这是对姚襄有所求啊!”苟政淡淡一笑,稍作思量,抬眼问道:1“张遇那边状况如何? d 朱晃道:“只知张遇仍坚持于许昌,谢尚虽屯军于陈县,却不敢再贸然进讨。不过,观晋军动态,张遇与晋军之间,恐怕还有一战。” “不错!”苟政嘴角挂上了一丝笑容,玩味道:“这位谢豫州丶大名士,只怕也没想到,区区张遇竟能给他带来如此麻烦,险些声名俱毁!” 前者,晋军渡淮而上,北伐中原,可谓势如破竹,谢尚所部更是北伐的主力军,几乎直下豫州。 然后,来自晋军将帅的骚操作来了,张遇初已投降晋廷,只想保留名誉丶地盘与部众,便能配合北伐。 结果,殷浩与谢尚瞧不上张遇这样的粗鄙武夫,非但将其豫州刺史的头衔剥夺,谢尚还无丝毫安抚举措。 手中有兵有人,有粮还有城,对晋廷本无多少好感与信任的张遇,感到屈辱之下,果断举兵,据许昌而反。 谢尚闻之,连声果然,张遇贼子,果不当信任。,w′u+x?i¢a+n+g′l`i-.,c¢o!m`恼怒之馀,谢尚也率军北上,欲破许昌,攻灭张遇。 结果,晋军前锋,在许昌城南,为张遇所败,死者三千馀人,士气大挫,谢尚也有些醒悟,不敢贸然再战,保存实力,退回了陈县。 谢丶张两军,也从去岁秋冬,一直对峙到今春。不过,这数月间,双方形势却是越发偏向普军这边了。 谢尚领军打仗或许乏善可陈,然其治军丶理政丶安民的才干,却不是张遇所能比的,再兼其声望与后方殷浩及建康的支持,豫州士民,纷纷向谢, 而张遇只能缩守许昌,日益窘迫。 显然,从殷浩丶谢尚开春后的动向来看,普军必有行动,并且大概率是冲着张遇去的。 而从苟政的视角看过去,谢尚大概是顾忌张遇军的战斗能力,为求保险,还看上了稿的姚羌部队。 如果是这样: 思吟间,朱晃面上一个动容,又躬身禀道:“主公,还有一事,张遇于上月遣使北上降燕!” 一闻此言,苟政眉头顿时便了起来,去年张遇反晋时,也不敢单独对抗晋军,正值苟政大破氏,声势大振。 或许有点慌不择路,张遇遣其部将乐弘到长安,拜访投诚,希望能得到支持,共抗晋兵。 不过,那个时候,苟政还有点自欺欺人的埋头发展的念想,且关中大战方休,军民疲嫩,苟政又忙着内部改革建制,不想与普廷彻底撕破脸皮,因而婉言拒绝,乐弘失望而归。 当时的决策,自是因时制宜的选择,不过翻过年来,再去看待张遇的求援,不说应对决定错误,多少有些欠商榨。 而对张遇来说,苟政既然不可靠,自然要另找援手与靠山,在眼下的北方,除了声势浩大丶横扫河北的慕容鲜卑之外,恐怕也没有其他的势力,能够帮助他,并与晋军对抗了。 即便,燕军正一步步将他的“旧主”冉闵逼向绝境,即便到目前为止, 燕王慕容伪仍以“晋臣”自居。 当然张遇这样的军阀头子,有时候看问题反而能直触本质,他只看实力 “可知燕军的反应?”想了想,苟政问道。 朱晃摇头:“未可知也!” 闻言,苟政也不失望,对初建的司军别部而言,岂能事事尽知,此番朱晃能带回这么多关东局势变化的情报消息,已经十分难得了。.w·o*d+e?s+c.w?..c\o\. 因此,苟政结束谈话时,苟政一脸宽和笑意,并且毫不吝啬赞赏:“辛苦了!此番差事,完成得不错,甚至超出孤之预期,今后别部诸事,就拜托你了! 定要将别部打造成我军的眼晴,孤能看得多远,看得多清楚,就看尔等的努力了!” “末将必竭忠尽力,不负主公所托!”闻言,朱晃心下激动,立刻拜倒,表说忠心。 待朱晃退下,苟政仍坐在大案之后,闭目凝思良久,大脑疯狂转动,消化处理着朱晃此番带回的关东变局情报。 良久,苟政睁开了眼晴,起身缓缓步至堂前,背着双手,目视庭院风景,直面清寒春风的吹拂。 此时,所有沉重的疑虑都从苟政脸上消失了,对于关东的形势,他也有了一些初步的考量,还得顺势而为,因时而变。 “拜见秦公!”记室赵焕受召而来。 赵焕乃苟政委任河内太守赵琨之子,当初苟政初定长安时,招贤纳士, 与其父一道投奔而来,是关中土人中,最先吃苟氏崛起福利的那批人。 如今,赵琨已贵为河内太守,主持二郡军政,赵焕也因为不错的刀笔, 以及踏实的作风,一步步提拔为苟政身边的重要属,父子二人,并受看重。 “赵焕,拟三道公文,做好记录!”苟政抬指,肃容吩咐道:“其一发往河东振武将军陈晃处,要求他加强职关方向防御,严防燕军来袭。 其二发往河南太守杜郁处,让他派人南下许昌,与张遇取得联系,表以支持之意,若许昌难以支持,可率部向洛阳迁移。 另外,关于豫州战况,罗文惠所部可适时动一动,不过目前河南兵力疲弱,还需审慎,以伊洛安全为重; 其三发往河内:汝父赵琨处,让赵太守加快对河内丶汲郡二郡士民的西迁动员工作,自冀州西投之流离难民,全部迁往河东。 总之,尽可能将山东之民,迁至山西安置,真到危急时刻,河内二郡可以放弃,不要舍不得,孤只会酬其得民之功,而不会问其失地之罪,此意定要写明! 暂且如此,你稍加斟酌用词,交由程宪审核无误后,便快马发出吧!” 苟政吩附间,赵焕手中拿看毫笔与木读记录看要点,待其讲完,立刻应道:“诺!” 心中则微微一松,他父子二人同任苟政,投效以来,多经提拔,尤其是乃父赵琨,得以主持河内二郡事务,为此也深怀感激。 不过,去年赵琨受命东去之时,父子二人也曾就此谈论过,河内之任, 虽受重视,却也危机四伏。 为了回报苟政对父子二人的恩遇,也为了赵家在关中集团的地位与发展,赵琨慨然赴任。半年来,赵焕身在长安,为此也常怀忧心,深恐其父有失。 如今,有苟政这道命令背书,真有事,其父可操作的馀地就多了,可以灵活决定,而无需困于“守土之责”是一份保障. 不管赵焕那欣喜的心理活动,苟政交待完后,则有“一念天地宽”之感。不管愿不愿意,与晋燕两强势力之间的对抗,就此正式开始了。 可以想见的,关东局势走向将日趋明朗化,但随着普燕秦三方接触以及必将展开的冲突丶角力与对抗,接下来南北形势发展依旧复杂多变,难以预料,关东尤其是中原地区,还会混乱一阵子。 而值此大争之世,显然不可能完全苟看发育,那失之被动,且对手也未必会放任,最典型的,氏西进放手一搏,就没跟苟政商量.:, 但不论如何,苟政定下的发展基调不会变,稳守山河,巩固根本,至于其他,则因时顺势而动! 于当前则是,关东越乱越好,乱则越久越好,那样苟政便可以获得更多恢复发展丶立法建制的时间,积蓄更为强大的力量,以应对各方挑战。 苟政接下来一切主动性的决策与举措,大抵也围绕着这一点展开。 为此,苟政脑海中甚至考虑起,对邺城的冉闵施以援手,让他不要那么快被燕军灭了。当然这闪逝的念头,迅速被掐灭,且不提与冉闵之间的深仇大恨,就此时的河北,苟政敢往山东派兵,那无异于送菜。 如果想给燕国找麻烦,拖慢其扩张的脚步,冀州完全顾不上,青州鞭长莫及,并州那边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哪怕已方暂且无法图谋,也不能让其轻易攻取:: :: “来人,去将长史与辅弼将军请来!”又经过一阵细密的思考,苟政肃声道。 屯垦,授田,军户府设置,以及新税法的确立(关中各地税田),称公之后,更多制度法律上的准备各项事务,都需加速推动了。 虽然操之过急往往会产生后遗症,但对现下的苟政来说,时不我待! 就和苟政估计的一般,面对燕军的再度南下,冉闵根本支持不住,其败亡之速,也远超旁人想象。 事实证明,去岁冉闵能成功抵御燕军进袭,关键不在冉闵,问题出在燕军。此番燕军卷土重来,慕容准备充分,冉闵终难逃复灭结局,这不是个人武勇所能挽回的。 困守邮城,孤立无援,粮草无继,军心丧尽,这等局面,再闵要是能撑过,那就没天理了。 仅仅在朱晃还长安三日之后,便有消息自河北传来,枋头的别部密探, 带来了最新的邮城战况:邺城破,冉闵死。 在慕容恪大军面前,强悍无匹的冉闵,表现得有如一稚子,毫无抵抗能力。 冉闵本欲率众坚守邺城,挫其锐气,以拖待变,而后查找破敌良机,一如十几年前羯赵伐燕遭遇惨败的棘城之战。 然而,每一种战法与策略,都有相应实施的条件,冉闵想要复制当初的棘城之战,显然是痴心妄想,如今的邮城根本不具备那个条件 慕容恪之围城,也没有消耗士卒性命强攻的意思,早已摸透邺城虚实的他,果断采取攻心之计。 每日遣大嗓门的兵士,从四面八方高呼劝降,不时往城内发射劝降书信,更令人将蒸煮煎炸好的各类熟食运至邺城诸门,诱魏卒来投。 只数日的时间,邺城军民,出城投降者,难计其数,杀之不绝,逼得再闵下令,将各城门用木石丶沙土封堵,方才稍抑叛逃。 然而,城门堵了,还可以从城头缝绳而下::经过慕容恪几番手段, 邮城很快就陷入彻底崩溃的边缘。 就是这样,慕容恪仍没有听从下属将领的建议,选择强攻,一举而下, 他甚至不想给冉闵任何反抗的机会::: 到最后的时刻,冉闵命人,搬去碍物,再度率军而出,做最后的搏杀, 直冲慕容恪中军,想要借此争取那一丝缈茫的反败为胜的机会。 而最后追随冉闵发起这决死一击的魏卒,不足三千人,不过在冉闵的带领下,还是爆发出了绝境困兽该有的战斗力。 然而,冉闵的这次拼命,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面对冉闵所率魏卒的疯狂进攻,慕容恪仅有几千“连环马”便将其攻势抵挡住了。 其后,在各路燕军的合围之下,三千魏卒,被一一绞杀殆尽。在最后的战斗中,冉闵仍旧展现着其强悍武力,阵斩燕军三十馀人,力竭被杀. 第270章 生产力 第270章生产力 再闵的败亡,几乎是注定的。\j*i?a,n`g\l?i¨y`i*b¨a\.·c`o¨m¢ 本书由?全网首发 可以说,再闵亲手将北方的大乱推至高潮,在大乱局中,他前前后后当了差不多两年的主角,也曾如大日一般璀灿夺目,威震天下,但绚烂之后便是湮灭,如今也到其谢幕的时候了。 这是个乱世豪杰,而非济世英雄,终究也只是“为王前驱”的命::, 与原世界线不同的是,在变幻时局的影响下,燕军南下的进度大大提前,冉闵的败亡,提前了将近半年,而冉闵在战场上被围殴致死,倒免了被生擒解送蓟城,经慕容伪一番折辱。 不过,在战后,慕容恪依旧命人将再闵首级下,送往蓟城,这是燕王慕容伪的命令。 而邺城的陷落,也意味着慕容鲜卑全取冀州最大的一个障碍被搬除了, 即便这个障碍虚有其表。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随着慕容恪丶慕容评两路大军攻城略地,冀州南部各都迅速失陷,残存的赵魏势力,面对势大的燕车,纷纷投诚。 而不出意外的,当燕军在完成对诸都占领,并迅速控制大河沿线重要渡口之后,很快便按捺不住扩张的欲望。 所辖孤处山东的河内二郡,迅速成为其攻击对象,既为全取河北郡县的战略目标,也为巩固邮城的安全。 慕容恪原本并不打算这么快就与苟政交恶,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大将慕舆根的请求,没办法,燕王慕容即将南下,并有定邮城为都,就近经略中原的意思。 鉴于此,邺城的安全必须得到保障,燕国不是再魏,冀州的形势也不是河北大乱初期,能够容得肘腋之患,即便苟军在河内二郡的实力,屏弱得很,根本无法给邮城丶给燕军造成什么威胁。 永和八年春二月底,燕国大将慕舆根奉燕辅国将军慕容恪之命,领军五千,西取河内。战斗的规模并不大,甚至两军之间没有什么正面对抗,但这的确是秦燕之间第一次交锋:: 霸水之滨,渭南屯营下属的一片屯田区,脆嫩绿意蔓延的土地,被屯民们打整得方方正正的,有如豆腐块一般,放眼望去,次序分明。 成片的地垄,被返青丶起身的小麦,染成青色,释放看勃勃生机;与之相对,更有许多点好粟种的田亩,相间其中的,还有不少处于初垦丶养土状态的土地::::: 屯营下属的农人,散布其间,开始为求果腹丶一年到头的辛勤劳作,或清除杂草,或堆粪肥,或水浇灌,就是没有偷闲躲懒的,尤其是明显有屯营将吏在附近的情况下。`鸿*特¢小.说-网. ¢最,新?章_节+更′新+快` 当然,此番屯营职吏下地,可不是为了监督农人种田,他们正伺候着来自长安城内的大人物,还是那个最大的人物! 仪仗威严,甲士林立,能有这等规格气势的,自然只有秦公苟政。而此番苟政出城,自是为了巡视农垦,以表明其重农促耕之意。 从关中春耕大规模铺开之后,他出城的频次明显提高了,尤其是长安周边的屯营及军户,更是其重点光顾地区。 “每每见到这麦垄青青丶桑色郁郁的景象,孤这心中方得一丝安稳!如此平沃的田土,如此勤恳的农人,不当姑负啊!”在典农校尉贾玄硕的陪同下,苟政漫步干田埋间,望着周边生机勃勃的景象,不由发出一道深沉的感慨。 贾玄硕此前因莽撞进言(挑拨苟政丶苟雄关系之嫌),被苟政贬到高陆,从侍从近臣,一朝沦落县吏。 不过,贾玄硕此人的确是个人物,遭贬期间,面上竟无丝毫怨言,而是全力协助郭铉,对高陆民户进行编制丶确田,推动“三长制”在高陆的落实。 不说成绩显著,但很好地履行了苟政交代的任务,到如今,在苟氏治下部分郡县,开始推广开的《三长法》,其条文成制,大部分都是郭铉与贾玄硕在高陆县试验丶完善所得。 去年大战凯旋,还长安巡视途中,苟政又想起了此人,觉得把这么一个高级人才放在高陆,有些屈才,考虑到屯营缺乏治事能吏,便将其调至于渭南屯营,担任典农校尉。 并且,苟政给了贾玄硕一个明确的任务,屯田开垦丶发展生产,只是本职基础,更为重要的,是协助苟顺对渭南屯营进行“三长制”整编改制。 而此番苟政巡视的,正是已经完成三长编制的一处屯营,苟政巡视过的屯营也不少了,哪怕只走马观花,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同,进行三长改造后的屯营,至少在管理与效率上,有了明显进步,有三长带动与监督,诸屯营间普遍存在的委顿丶混乱情况,大大减轻。 这让苟政对贾玄硕的工作评价颇高,并提出 表扬,让他随驾出巡,对现阶段的贾玄硕,就是最大的肯定。 此时,听苟政的感慨,轻风之下儒须飘飘的贾玄硕,微笑应道:“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主公重民固本,劝课农桑,践行此政,不出数年,关中民殷粮富,家给人足,王业之基坚实,天下大业可期!此亦关中子民之福!” “这固然是孤的志向!”听贾玄硕的恭维,苟政笑了笑,道:“只不过前路漫漫,还需我等多加努力,坚持不懈,更需贾典农这样的能才干吏并立协助!” “主公谬赞,愧不敢当!”虽然心中觉得是这样的,但贾玄硕面上还是表现得相当谦逊,拜道:“只应穷思竭力,追随明主,尽展所长,报效国家” 比起遭贬之前,贾玄硕的锋芒明显隐去不少,见其谦怀模样,苟政眉毛微挑,笑吟吟道:“孤不敢自矜明主,这‘国家”不知是哪一个国,哪一家?” 苟政说这话,自非单纯出于调侃,而是有的放矢,在关中集团内部,绝不缺“亲普派”,而贾玄硕一直以来的倾向,都是比较明显的。~[a3>[,8?t?看>;书..\网?? *1@最a新°=-章%节?)更]1新}|;快? 听此言,贾玄硕面上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有几分沉凝,这是当初遭贬都不曾有过的。 在苟政审视的目光下,贾玄硕也并没有迟疑太久,退后两步,拱手一揖,郑重应道:“自然我秦国,苟氏!” 听其答,苟政瞬间变了副嘴脸,哈哈大笑几声,嘴上调侃意味更浓:“孤一未建制开国,二未受赏封邦,何来国家之说?你这话,可逾越犯忌得很,在建康,怕是杀头之罪!” 苟政话里的玩笑意味甚浓,贾玄硕则以一副认真的口吻,说道:“此事必然,只是早晚而已。届时,晋国的法,岂能杀秦国之臣?” 显然,在过去的一年间,贾玄硕思想与立场,有了巨大的转变,甚至远远走在很多关中土人豪右之前:::: 视线随看粟田往外,约摸两三里远的地方,是更为荒芜原始的土地,灰茫茫一片,那是大火燎原后留下的痕迹,苟氏下属的屯民,正使用人类的方法改造着这片开阔平坦的大地。 并且,用上了新的工具,新犁新造,新型设计!!用了小一刻功夫, 穿过这片田野,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大量农人,正卖力地翻整着眼前的土地。 进度不一,工具多样,但最显眼的,毫无疑问是在人力抑或牛马牵拉下,穿行于土地间的铁犁了,那犁辕是弯曲的,深埋土壤间的草根被无情地翻了出来。 看得出来,待这片土地被整理出来,此处屯营,又可得数百亩可用农田了:: 在直辕犁已经相当普及的当下,对那些技艺熟练的工匠们来说,曲辕犁更多是一种思路的改变,进行相应的改造,技术难度并不大。 在苟政的敦促下,苟顺不敢再有懈迨,也挥起子,鞭策下属的匠人, 进行“曲辕犁”发明,并且很快就有成果,并且从去岁冬季,便开始在渭南屯田开始应用。 因为是苟政下令改造,又或者为了向苟政献媚,在屯营间,这种新的曲辕犁被称为“苟公犁”,又因始造于霸城,还被唤作“霸城犁”。 并且,随着曲辕犁从屯营往军户,再往苟氏功臣,乃至关中豪右士民群体间扩散,“苟公犁”也传开了。 虽然嘴上说看不慕虚名,但等名声传开之后,苟政的心头还是十分欢喜的,除了一点虚荣心,更因为他看到了,这背后重要的政治宣传意义。 当关中士民接受并习惯了这种新犁,体会到其省力助耕增产的好处,每每扶犁掘土,岂不都能感受到“苟公”的恩泽? 这种细流浸润般的影响,对凝聚人心,创建苟氏在关中士民间的认同感,显然作用巨大,积极有效。 目光跟着一架牛拉的曲辕犁,缓缓移动,苟政耐心十足地等其走了一个来回,方才扭头问贾玄硕:,“这种曲辕新犁,效果当不差吧,反响如何?” 贾玄硕盛赞道:“使用农户,无不交口称赞,比起此前所用直辕犁,有明显省时便力的优势,此皆主公带来,待此犁传开,关中士民将无不感念主公恩德!” 对此,苟政扬扬手,正色道:“孤岂是贪恩图报之人?孤所求者,只欲便利士民,让关中子民们,耕地能省耗气力,多种庄稼,多产粮食,如此温饱尚可期待。关中黎庶,苦得太久了! 》” “主公怜悯爱民之心,属下钦佩之至!”苟政这番表态,还是有几分个: 仁君”风范的,贾玄硕闻之,顿时表示道。 苟政笑了笑,望着穿梭田地间,几乎没有停歇的民与犁,脑中 忽生一念,当即卷起袖子,撩起袍服,扎在腰间。 见其状,贾玄硕道:“主公欲何为?” 孤当亲下田亩,体验一番,看看这新犁有多便利!”苟政严肃道。 闻言,贾玄硕有心相劝,但见苟政那坚决的模样,在感佩的同时,也有样学样表示,和苟政一同下地。 主臣二人下地,周边吏民都相当惊讶,频频有目光投来。被挑中的那个农夫,虽有些忧虑垦地的进度,但还是快速将位置让出来。 贾玄硕本想自已扶犁,让苟政在前牵牛,意思意思即可,但苟政不干, 偏偏要扶犁,让贾玄硕在前控制方向。 而结果,苟政好好地体验了一番犁地之苦 事实证明,曲辕犁之便利,只是相对于直辕犁而言的,其在耕具技术上的进步,也是显著的,然而若就此天真地认为耕地便轻松了,生产力就能大爆发了,那也是痴人说梦。 农人之苦,自古皆然,粮食种植丶经营丶收成之难,又岂只在拔犁起地? 当然,种植技术与天时上的苦楚,苟政还仅仅停留于意识层面,但这扶犁之苦,今日他可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在松软不一丶凹凸不平的田地里行进,苟政直觉深陷泥沼,为了身体平衡,每一步都要付出更多的体力,而手中的犁,更象一个调皮的野兽,亟欲挣脱束缚与掌控,歪歪扭扭,透迤而行。 扶犁显然也是有一定技巧的,但显然不为苟政掌握,他只是通过蛮力, 保证其不偏离方向,这还是有耕牛的情况,很难想象,那些靠人力牵拉,是怎样一种辛苦: 忍着劳累与辛苦,苟政还是以极其缓慢低效的速度,从东头犁至西头, 身上自是狼狈,黄土沾衣,大汗淋漓,蓬头垢面,但更多的是一种心累。扭头,再望向那些仍在地里劳作的农人,苟政没来由地产生了强烈的惭愧感。 “苟公犁”苟政在心中暗叹:“我若终日扶犁劳作,不骂死这‘苟公”已经是莫大宽容了,还要感恩戴德?” 强行屏除脑中的念头,坐在田边,喝了口水,缓了缓,脸上方才露出一点难看的笑容,略显尴尬地冲贾玄硕道:“孤不是没有吃过苦楚,然这犁地之苦,却是非人,非孤所能忍受.. ,” 贾玄硕道:“主公之能,在于统御臣民,和协僚属,调理阴阳,保四时不失,民生安定,岂在田土劳作。” 对此,苟政沉默了下,怅然道:“新犁还需尽量尽快,多多打造,向全中推广,各地官府,当竭力推动此事,哪怕能给农人省下一分一毫的气力都是功德” “主公英明!”贾玄硕表示道。 “苟将军(苟顺)已责令屯营工匠,大量制犁!”想了想,贾玄硕又道:“然而,犁具之利,首在铁器,眼下工匠丶人手丶木料倒是有办法解决,唯独铸造犁头所需生铁,大量稀缺:!! 司贾玄硕的意思,苟政很明白,几乎不加思索,道:“漆县铁矿,已然重新开矿冶炼,所得生铁,留一部分专供屯营!” 第271章 内政 第271章内政 永和七年以前的关中,最缺的是一个稳定的生产秩序与社会治安环境, 而这两点,在入主长安之后,苟政通过两年半的努力,终于勉强实现。′e/z`k.s\w′.+o′r_g\ 诚然,眼下关中的稳定,也只是一个相对而言的概念,但即便这种初步的丶脆弱的治安,带来的也是生产力的快速恢复发展,尤其其中还有苟政为首的关中集团花大力气推动而到了当下,各项满足土民基础生活所需的物质如粮米布油盐柴等,依旧处于一种短缺状态,但于关中士民而言,一切有助于生产力恢复的各项生产资料(包括工匠丶农民丶粮种丶畜力丶水利丶耕具等),其稀缺性也日益突出起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中国台湾→?】 苟政是有一定预见性的,因此关中局势初定后,便有看手改善的动作, 但迫于内外形势与现实资源条件,力度不大。 但自去岁苟符大战之后,他便开始有意识地丶大力推动生产力的进步了,更准确地讲,应该叫恢复。 比如制盐,比如治铁:::为此,苟政在财政拮据的情况下,依旧调动了不少人物力,投入了不少资源,但规划很好,建设艰难。 仅仅一个犁头所需之铁,就已成为提高屯垦效率的重大阻碍,还不算其他翻垦工作所需之铁,农耕之外,更有军事建设以及其他手工业所需生铁:: 然而,生铁产能的提升,又岂能简单的?绝不是苟政在长安动动嘴皮子,签发一些指令就行的,人物力钱粮,还有更为可贵的技术工匠,包括管理人才,都不是能够凭空变出来的,苟政又没一个系统空间。 作为关中自古以来的冶铁重地,漆县(今彬县)那里冶铁历史悠久,基础雄厚,但建宁将军苟安自去岁秋开始,便抽调人物力,重开矿山,大炼钢铁。 然而,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才向长安贡献了不到两方斤生铁,到今年开春,产量方才有明显提升。 还有冯翊夏阳县(今韩城)那边,苟范同样抽调人手,进行铁矿之发掘,但进度更为缓慢,不过那边探明的铁矿条件,倒是相当喜人,据有经验的匠人说,有大规模开发冶炼的潜质::: 仅仅一个“铁务”,便牵涉到上下游诸多事务,面临众多问题与麻烦, 然关中生产力的恢复丶民生之发展,又何止铁务一项。 而每每直面这些问题,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困境,苟政只能用老子那句经典名言来宽慰丶勉励自己:治大国如烹小鲜! 随着由他主导的各项政策事务,逐渐推行开来,苟政对这句话的理解也更加深刻了,也没法不深刻,个中有太多经验教训丶酸甜苦辣了。墈书屋 庚新醉筷 不过值得庆幸的,大抵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一切似乎开始走向正轨了。 或许诸多事务,仍旧不尽如人意,很多事项推进依旧缓慢,但总归在前进,在发展。 另一方面,在一些朴素的社会规律下,即便没有苟政的主动干预,关中的恢复发展依然在进行。 到目前为止,偌大关中诸郡,在那些苟政“无为而治”的地方,当地士民焕发出的生产热情与积极性,一点不比苟氏下属军民低,毕竟都是要生计的。 这些情况,对苟政来说,同样是一种宽慰,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关中潜力与底蕴依旧摆在那里,在默默滋长看,等看他去发掘。 “听说杨间在北郊搞了一个‘胡市”?”结束又一轮屯垦视察,返回长安途中,苟政忽地问道。 “正是!”骑着匹瘦马跟在苟政身边的程宪,应道:“主公开放长安, 广迎四方商贾,关中亦有诸多胡商响应而来,然胡人不知礼节,在城中屡屡启畔滋事,以致长安市内胡夏士民冲突不断,影响恶劣。 为止风气,减少冲突,保长安城内安宁,杨主簿特地于长安北郊,重开榨场,供给外来胡商交易。 这段时间以来,北郊‘胡市”吸引了大量胡人前往货殖交易,长安城内胡夏冲突果然减少许多 ””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分流减轻矛盾的办法!”听程宪的解释,苟政微微颌首,道:“不过,长安城内的矛盾,又岂止于胡人,不知礼的胡人屡屡启畔,然知礼之夏人士民难道就人人守法?怕也不尽然吧! 因此,解决问题,还需从根本着手,要维持长安城内治安和谐与市场繁荣秩序,还当明律法,立规矩,不论胡夏,敢触法者,必法办之,如此方有震镊效果,方能长治久安!” 苟政这番侃侃而谈间,包含有诸多情绪。作为侍从近臣,程宪也深知他那颗“法制之心” ,听其所述,略作沉吟,道: “关中法禁败坏多年,幸赖主公收拾河山,方有今日初宁。然立法强令,仍非一朝一夕之事,还请主公稍宽其心,待得民丰食足,王化沐浴,何愁法理不昌,关内不兴? , “也是,总该要步步为营!”苟政笑了笑:“先不急回城,去北郊看看!” “诺!” 依托着长安,在城池四郊,前前后后兴起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墟市,以供城郊士民交易物资。微趣暁说王 更欣最哙 这些墟市的出现,最初是因为苟政对长安严格施行的进出限制政策,作为长安市场贸易的补充存在。 后来,关中局势渐定,各方物资的输入,在能够满足基础供养的情况下,长安的人口禁制也得到解除,重新开放。 但四郊墟市却没有就此沦落,相反,在治安强化丶生产力不断恢复后, 爆发出更为强劲的生命力。 渭南屯营丶城外豪右士民,包括驻军,以及从各地前来长安的一些小商小贩,成为墟市贸易的主要角色。 而长安城郊墟市的日益繁荣,也是关中日益复兴的重要表现之一,非得有一定的物质基础,以及交易须求,方能催发贸易活动。 主簿(长安令)杨间创建“胡市”,大抵也是受到郊外墟市的启发。位置选的是极好的,比邻城北大道,距离渭河也不远,交通相当便利,面积也不小。 只不过,建筑设施,相当简陋,甚至能称之为建筑的,大概只是一个“胡市”的门头,加之一圈高矮不一栅栏,以及“市内”参差不齐的棚寮丶帐篷。 序属暮春,还不是交易的旺季,但苟政巡至时,依旧能望见诸多活跃其间的人影,各种戎言胡音,充耳可闻,当然更多的,还是此起彼伏的牛马羊驼等牲口的叫声。 不似“汉”商,往来胡商最具价值的商品,除了各类皮货之外,大抵便是各种牲口了,尤其牛马,但凡输至长安,总是不缺买家。 胡市内龙蛇混杂,为安全故,苟政并没有亲身涉足其间,而是绕行于外。当然,仅从栅外往里看,总是不够真切,了解也仅浮于表面。 因此,一边嗅着从墟市内不断溢出的屎尿臭味,苟政一边笑着问被唤至身边对话的市吏:“从未觉得屎尿也能如此亲切,这些牲畜的粪便,可是上好的肥料,平日里都是如何处置的,可不要浪费了” 市吏有些战战兢兢,但面对问话,还是忍着志忑,道:_“凛秦公,每日闭市之后,皆有附近屯户前来收粪,不曾浪费!” 点着头,苟政问道:“设立‘胡市’,将这些外来胡人吸引至此交易, 之护寸午可座安分2 闻问,市吏苦笑道:“不敢欺瞒秦公,这些胡人在城外,更加放肆,冲突频繁,屡有斗殴之事,小人每日做的最多的,便是带人居中调解,维持贸易” “显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苟政轻笑道。 且胡人来源颇广,言语难以互通,交流不便,甚为苦恼。所幸,有杨主簿制定交易办法,又有吏卒严格约束,纵有闹事,事态也往往能够控制。 另外,在‘胡市”内,也少了许多犯我士民之事: “都有哪些胡人前来长安?”听其所述,颇有条理,苟政兴致更高,问道。 市吏道:“关中各郡氏丶羌丶鲜卑诸族皆有,另有一些内迁的杂胡,前者,还有两支匈奴商队。” “匈奴!铁弗人?”苟政眉毛上挑:“胆子却是不小!” 这个当口,能到长安贸易的铁弗人,大概率出自左贤王刘务桓所部。而就在去年,趁看苟符大战期间,刘务桓还遣部卒南下,意欲趁火打劫。 铁弗兵一度深入渭北,兵临洛川,直到杏城(今黄陵)方才为邓羌击破。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损失数千兵马,以及上万牛马羊驼牲口。 在战后,知道苟军不好惹后,刘务桓很是习以为常地遣使南下,前来长安,向苟政表明,此前皆是误会,他左贤王部,愿意与苟公消除误会,从此再无兵戈,睦邻友好。条件则是,希望苟政能释放那些被俘的铁弗部卒: 对铁弗人的求和示好,苟政并没有拒绝,这个时期,他的重心将放在苦修内政上,对周边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暂时还顾不上。 铁弗人能长教训,主动服软,并不是一桩坏事,因此也就“宽容”地答应其修好请求,并让铁弗使者向左贤王刘务桓问好。 不过,对其释放俘虏的请求,可就没那么干脆了,苟政正处在“雁过拔毛”的阶段。为表诚意,苟政还是同意俘虏的释放,但要求刘务桓那边拿东西来换,牛羊马匹,皆可。 而这样的回复,让刘务桓异常愤慨,难怪苟政略阳乡下土豪出身,毫无名门高族的气度,如此小气,是如何成事的? 怒则怒矣,对苟政的提议,刘务桓却不能不有所考虑,最终,还是忍着不满,用一批牛马,换回了两千多首领丶军官及铁弗本部士卒,至于从征之杂胡别部,就顾不上了。 当然,刘务桓也没有怎么亏,用来交换的牲畜,大多由下属的部族贡献,他甚至还借此收了一笔“手续费”:: 大约在去岁初冬,随看在杏城完成俘虏交换事宜,苟政与刘务桓双方算是就此前“误会”的解除达成一致,甚至苟政还同意,在渭北开辟权场,准许铁弗人前来交易。 但这,大概率只是场面上的应付,铁弗人在苟政这边吃了大亏,而苟氏集团还远未到征服铁弗部的地步,双方的过节,哪里能如此轻易了结。 正因如此,当听闻有铁弗人的商队,到长安来交易,苟政也难免惊讶, 叹其大胆。 “主公,铁弗人与我们旧怨未消,竟敢深入长安,必然心怀回测,是否下令驱逐?”程宪在旁听了,不由请示道。 闻言,苟政仔细沉吟几许,最终摇了摇头,道:“不,只要彼等正常贸易,遵守我们的规矩,就不必为难!” “此事,尔等吏卒,该当谨记!”说着,苟政扭头看向那市吏。 “诺!”市吏哪敢怠慢,当即躬敬表示道。 见程宪面有隐忧,苟政则怅然一叹,道:“孤自能驱逐铁弗人,然关中各族夷狄,数十万之多,岂能尽数逐之? 自胡人内迁,关西早已是夷夏杂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析分。 孤虽有振兴华夏之志,然现实如此,欲固关中,还需兼容诸族,化夷入夏, 方为正道” 听苟政此言,程宪也不由颌首,而后赞其胸襟开阔。 当然,苟政也是没法不开阔,现实条件就是这样,且不提关中基础现状的问题,就苟军之中,包括匈奴丶鲜卑丶氏丶羌各族在内,已经有不少军政人才。 早期有以匈奴丶鲜卑等胡人为主组建的“统万营”,西取关中之后,各地也有众多胡人豪杰主动投靠,比如已经在苟政身边担任亲卫军官的连英杰,这虽是个略阳氏豪,但一直以来,对苟政表现得十分忠诚服从。 还有苟大战后,从符氏集团转身投靠苟政的一些人才,比如吕婆楼丶 吕光父子,比如梁安为首的略阳梁氏,还有南安雷弱儿::: 这些都是氏丶羌之中有名有望的豪杰,汉化已深,根本不能将之蛮夷看待,然而,若从苟政这边有“排胡”之意,那么这些胡族精英,也必然离心背叛,稍有不察,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预估之后果。 虽然扯得有些偏,但苟政对关中胡人的态度与政策,倒是一致的,他要做的,也要化为己用。 此事,再闵当初在邺城,也干过,只不过再闵傲慢无备丶反复无常,且基础条件丶面临局势都远远不足,而强行为之,结果被狠狠背刺。 苟政与之相比,:情况则要好上太多。 当然,嘴上虽然说的冠冕堂皇,苟政暗下还是没有掉以轻心,铁弗匈奴比之关中腹地的氏丶羌族众,总还是有不小区别的,也该区别对待,有所防备,得让长安的司隶校事们干活:::: 甚至于,对渭北高原上的鲜卑丶铁弗等尚未归化的夷部,也要加强刺探了,终究不可能永远放任,早晚是要收拾的。 带着对关中胡人问题的思考,苟政结束了对“胡市”视察,返回长安。 而那名应对得体丶颇为干练的市吏,在主簿杨间的安排下,也很快就升了职:::: 第272章 圈地风波 第272章圈地风波 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推动,在苟政的统筹协调之下,长安中军的军功授田已经初步完成,虽然还有不少混乱与矛盾,但已基本实现对诸军各营将土的授田到户,有动作快的部队,甚至还赶上了此次春耕,将士们经营田土私产的热情,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优/品+小!说+网? ·更-新·最!快+ 与之相比,郡县官兵的授田进度,则显得进度不一丶有快有慢,整体上自然是缓慢落后的,并且引发的问题与矛盾,要更多。 毕竟,从大局上言,苟氏集团对下属地方的掌控力,比起京兆丶冯翊丶 河东这样的内核统治地区,是要薄弱许多的。 而苟政重整军队,分流将土,创建地方成防军队军户,除了赏功授田丶 发展生产之外,最重要的目的,便是改变这种“薄弱”的现状,将苟氏集团的影响力更加实际地下探地方。 不说更基层的统治单位,至少郡县级的军政治理,得与苟氏集团一致, 得强调长安的权威,而这些显然需要武力作为支撑。 而苟军将土入驻郡县,也无疑会引发地方豪强势力的抗拒,尤其他们还是去圈地的,这一点也是当前授田军户与地方豪强之间最大矛盾所在。 只需看看长安中军,在分田授地过程中出现的么蛾子,也大致能够预料到,当那些被分流的将士到达地方后,是绝不会安安分分的。 这些将土,虽然被整编出中军,但同样是骄兵悍将丶有功之臣,甚至于,在脱离了长安都督府的直接管控后,更加恣意放纵,而长安无法伶敏及时反应。 再加之,与中军明显的区别待遇,分流到地方郡县的将土,显然是不可能心平气和的,直接抱怨苟政与苟武不公的都有不少。 怨气丛生的他们到了地方,也很快将积压的不满情绪发泄出来,肆意圈地,侵占“民”田,简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有别于中军将士,苟政让地方军户,自行垦地,然抵达成所后,一些将佐便动起了脑筋。重头开始去征服荒野,那多辛苦,与其费时费力,开垦荒地,不若直接圈占既有的熟田沃土,那多快速迅捷。 尤其在渭北诸郡的丘壑丶山地之间,受地形丶水土条件所限,垦荒的成本更大,哪怕出于本能,也更倾向于一些“简便”的办法。小说宅 已发布醉薪漳结 苟军将士的匪气,可从来不小,哪怕进入建设时期,他们发展建设的办法与思维,也有别于常人,用刀剑作犁,抢夺土地与财产,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于是,随看整编后地方成守军队入驻各郡,开始屯垦,对地方士民由土的侵占行为也随之展开,一开始只是小范围丶试探性的动作,到后来,便有些肆无忌惮了。 在这个过程中,自然造成地方势力的强烈反弹,原本,很多地方豪右, 就因为苟政推行的“丁税制”以及随其展开的“清丁登记”行动,而异常不满。 成守军队的圈地占由行为,则加剧了这种不满,愤怒之下,对抗与冲突,自开春之后,便频频发生。 自去年苟大战之后,苟氏集团与关西地方豪右之间本超于稳定与合作的关系,又因为苟政的这两项政策,再度对立起来。 想要固本奠基,何其不易,有限的资源下,自己筑基的同时,就难免出现撬别人地基的情况::: 在这种冲突之中,背靠长安,手中又掌握着刀枪的苟军地方部队,自然少有吃亏的。但在这种尖锐与频繁的“车民” ”对抗毫无疑问,引起地方治安动荡,影响生产秩序,破坏关中恢复之大局。 随看各方面消息不断向长安汇聚,原本多少有些掉以轻心的苟政,也有些坐不住了,尤其在略阳郡爆发了一场叛乱之后。 羌酉马观师领氏丶羌数千家举旗叛乱,驱杀苟军将更军户,都内豪强, 云集响应,虽然在新到任的略阳太守梁愣,以及辅国将军苟雄紧急调兵弹压之下,迅速平息,但略阳叛乱,影响极其恶劣。 要知道,略阳可是苟氏兄弟的老家,当初苟政取得廓县大战胜利,关中震镊,但最积极投效的,便是以“苟氏乡人”身份自居的一干略阳豪强。 如今,带头对抗长安新政,甚至不惜以武力对抗的,还是略阳人,即便真正领头的是一些居心回测的羌氏戎狄,但传将开来,给世人呈现的依旧是,苟政连自己乡人都无法摆平,可见其政不得人心... 而究其原因,竟是苟政那一系列侵犯士民的苛法暴政,如果说“丁税制”还有值得商权丶讨论丶妥协之处,那么郡县苟军对地方豪右利益之侵犯,则是赤裸裸的了。 见影响越来 越大,越来越坏,尤其是地方以及苟氏集团内部一些有识之士的提醒,苟政也终于从长安给各地的军头们发了一道严令,不许再肆意圈地乱民,违者军法处置,再搞出乱子,那就先诛乱法之徒! 这个时期,苟政在各级苟军将土心自中的权威已然创建,他如此认真丶 严厉下令,地方官兵终于有所收敛,尤其是那些军官,毕竟,哪里出了乱子,下边的兵土或许可以“法不责众”,他们这些军头可逃不掉。·我!的!书¨城^ ^无¨错.内\容- 当郡县苟军停止肆意圈地之后,地方的局势方才逐步缓和下来,然而经此一事,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消除的,军民对立的局势也不知要额外花费多少精力去化解。 尤其是,对郡县将士已经圈定的土地,苟政却没有第一时间拿出一个明确的说法,是还,是占,提都没提,只是禁止继续圈地,并严格执行监督: 也正是从长安的严令之后,关中地方郡县的军功授由方才进入一个快车道,无他,军队手里有了“可分配”的田土 苟政在对官兵圈地占田处置上的一些暖味态度,也缘于此。 一方面,他知道完全让地方官兵老老实实自行开荒辟野,是不大现实的事情,因此允许一定范围的“圈地”,也是有必要的。 另一方面,圈地占田也要有个度,一旦引起地方豪右士民的反抗,造成对立,激化矛盾,破坏治安与生产,那也是得不偿失。 结果嘛,这个度果然没把握好,也就是略阳叛乱,让苟政及时警醒,并采取果断措施,否则大好局面一朝葬送,也不是没有可能。 事实上,即便没有略阳叛乱与地方此起彼伏的军民冲突,哪怕不考虑关中大局与民心向背,苟政也不可能容许地方官兵肆意圈地。 他还得顾忌中军将士的感受,毕竟在苟政与都督府的主导之下,中军将士的授田在整体上是受到约束的,他们尚且不能肆意圈地,怎么功劳丶能力丶地位次一等的地方官兵,却能肆意妄为,吃饱喝足,岂非倒反天罡? 于是,综合各种因素,苟政最终的选择仍然趋于一种平衡,而这种平衡,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但足以维持一个勉强的稳定。 苟政都要时时妥协,其他人亦然! 由此可见,苟氏统治下的关中,也是一个异常复杂的矛盾体。不说苟氏车政集团内部,就谈与地方豪右之间的关系,在苟政推行的集成究治关中的政策上,双方是矛盾对立的,但在恢复治安丶发展生产的大方向,双方又是一致的。 正是在这种矛盾与对立之中,苟政带领关中一步步走向一个全新的时代,而各方势力之间的矛盾,只是时代背景下的一道缩影。 当然,所谓矛盾,本质上还是利益冲突,在当前的关中,有限的人口丶 耕地及其他生产资料条件下,苟政要着手创建一套新的统治体制,要满足魔下文武将士的利益,侵占关中其他势力利益是必然的事情。 或许在关中持续恢复,利益盘子逐渐扩大,到所有人都能从中获得好处的时候,当前的矛盾自然而然便消失无形了,当然按照事务发展的普遍规律,届时必然产生新的矛盾与问题,但那绝不是当前苟政要考虑与解决的。 当前苟政要做的,是保障他制定的政策,能够尽量平稳有序地推行落实下去。就拿地方官兵授田来说,苟政对此事后续的把控,绝不止于发一道申斥禁令那么简单,而是切实地做好监督工作。 不只从三府派遣吏员前往巡视监督,对坐镇地方的大将们也提出了严格的要求,同时,朱彤与段陵二人,作为专使在各郡着手创建军户府,并对禁令之下,仍顶风作案,仍不知收敛圈地乃至害民的官兵处罚。 对军队,最有效的约束办法,还是军法,杀头的法!也正是砍了上百颗脑袋后,地方成守将士的圈地乱法之风,才真正被扼制住! 过程之中,自然避免不了求情说项的,比如蒲坂的苟旦,甚至亲自到长安,求见苟政,为魔下官兵求情的同时,也状告朱彤执法之深峻。 什么样的将,带出什么样的兵,苟旦都是一个混不吝的主,何况他魔下那些在蒲坂血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兵士。 而地方圈占的部队中,)“蒲坂营”几乎是走在整个苟氏集团前列,积极冒头,自然是被重点打击目标。 河东可不比其他郡县,这毕竟是苟军的起家之地,虽已经不象长安近畿地区那般成为根基之地,但也是内核地盘,至少远在雍秦其馀郡县地位之上,有多少功臣将士出身于此,岂容得苟旦所部肆意圈占。 因此,当苟政的整顿命令下达后,朱彤率领的执法工作队,立刻便奔赴蒲坂,然后根据河东当地的举报,掌下了十儿名军官。 这可惹毛了苟旦,什么东西,也敢到他蒲坂营来放肆,当即下令将朱彤等人困起来。比起当年,苟旦也是有所成长的,虽然恨不得把朱彤给活吞了,但最终还是相当克制,只是制止其所谓执法,然后飞马长安求情。 结果嘛,苟政这边自无丝毫容情可言,毕竟前事已经不究了,还敢不引以为戒,继续为祸地方,据闻,蒲坂营官兵虽然停止了对蒲坂当地圈地行为,但又越境到汾阴丶解县去抢人. 因此,苟旦的求情,非但没有作用,自己反而吃了挂落。 过去的几年间,苟政为严肃军纪军法,不止一次对魔下的将士举起屠刀。然而此番,却是他第一次表现得痛心疾首。 将士们漂泊四方,出生入死,浴血作战,乃得一片凄息之地,本可安心休养,置办田产,娶亲生子,却落得如此下场! 明明是论功行赏丶共享富贵的好事,最终却搞得天怒人怨丶人头滚滚, 归根究底,还是法令不行,对军法条例没有敬畏之心。 闹出的乱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制乱法,出现这样的结果,苟旦这个“蒲坂将军”首当其冲 在苟政一番疾言厉色之下,苟旦根本哑口无言,他倒有心强辩,但苟政那哀痛表情间的凶狠眼神,让他有种引火烧身的感觉,哪敢再强词夺理。 当然,最终的火还是烧到他身上了,罚俸一年,并且原本由他兼任的蒲坂军府府官一职,也被剥夺,另委他人。 这一波,苟旦亏麻了!当然,若仔细算一笔经济帐的话,苟旦未必就真的亏了,借着此次圈地风波,苟旦在河东可圈了四千多亩地,还包括上百户农户以及为数不少的其他生产资料,远超授田规定。 这些地产,只要开发利用起来,可比区区一年俸禄,价值高得多,这可是用来立业传家的东西· 对于这种情况,苟政并不是不清楚,照苟旦这么干的苟军将领们基本都是如此,只是一个多少的问题。 然而,苟政还能用严厉的军法去整顿他的将军们吗?与中下层的将士不同,这将领又是苟氏集团根基中的内核,是维护苟氏法统丶强化苟氏治权的骨干力量,必须让利! 有些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得糊涂。 与中军的“职业化”建设不同,苟政在地方上实行的军户制,严格来说,还是一种军事生产制度。 经过圈地风波的洗礼,随着各郡军府的创建,永和八年的春夏之交,这套制度方才初步确立::: 第273章 朱肜解职,北地郡务 第273章朱肜解职,北地郡务 “就这样,朱彤所呈名单,一概照准!”澄心堂内,苟政放下手中文简,抬眼冲苟武道:“发文朱彤,让他接下来,继续完善各郡军户府组织。·我,得*书_城, ~首*发- 同时,全力推进各郡军户授田事宜,尽快完成确权定契,让郡县将土安定下来,发展生产,折腾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吧::: ” “诺!”见苟政那一脸的曦嘘怅然,同样疲惫不堪的苟武躬身应道。 抬眼了苟政一下,苟武略显尤豫,还是开口道:“主公,朱彤的确是个干才,不过此番公差出巡,做法过于操切,作风粗暴,手段酷烈,已经引发众多地方将士不满,再让朱彤操持此事,只怕容易引发其他矛盾,不利于军户生产组织创建继续推进!” 闻言,苟政也不禁多瞧了苟武一眼,见他一副严肃模样,也陷入沉吟。 苟武言外之意,苟政当然明白,看起来,此番朱彤是把那些苟军将士得罪狠了,毕竟杀了那么多人。 别看都是地方“二线部队”,甚至要逐渐转变为治安丶生产部队,但在这种初期阶段,内外之别,中央军与地方军之间的区分可还不那么明显,都是过命弟兄丶生死同袍。 就拿苟旦统率的蒲坂营来说,仅冲着“苟”字旗号,以及那两千百战精锐,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就不可能真的被当作二流军队来看待。 过去,苟政整军正法,严厉处置违法犯纪之将土,即便引发不满,但苟氏兄弟毕竟直接顶在前头,上下或许衔怨,却也还不敢直接针对苟政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此一次可就不同了,朱彤一心干事业,虽也是奉苟政与都督府之命,但用力过猛,吸引了太多仇恨。 得罪了那群骄兵悍将,也就不用期待有什么好结果了,刀头舔血的丘八们,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其他手段不提,就算朱彤身板不错,又能抗住多少暗箭呢? 尤其是,若依苟政所虑,继续委派朱彤重任,深度参与军府创建与分田授地,在那些骄兵悍将们面前晃荡,简直就是在刺激他们 那干匹夫,该不会如此大胆吧?苟政脑中恍过这样的念头,但很快,嘴角便露出几分苦笑。 考虑到此节,苟政也不敢疏忽了,再瞧向苟武时,轻叹道:“依德长之见,为之奈何?” 闻问,早有腹稿的苟武,从容禀来:“依末将愚见,经此整顿风波,各地军户府已基本创建,授田诸事也逐步有序展开,只要长安做好巡视检察, 各军府及将佐发挥作用,此事应当不会再有大的波澜,地方也当能平静一段时间。00晓税蛧 冕费岳犊 因此,似乎朱彤这样的能才干将,实不必再放在军府军户之事上,主公可另遣他任,也免得发生一些不和谐的事情,下面的将土,对朱膨实在怨气过重::: “只怕德长想得过于乐观了!”对苟武提议,苟政轻轻摇头:“眼下的安稳,是我们严令约束,朱彤一番辣手整顿,方才形成的。 我们这些将士啊,杀人打仗,自是好手,然而让他们安心成防丶垦地生产,绝不会安分。此番闹出那般大风波,说到底,还是我们将新政新制的创建推广,看得太简单了,考虑不充分,把控更是不足,以致状况频频。 因此,对地方将士,也绝不能放松,需得有能才干吏,继续操持完善, 只有等军户制度彻底创建,并按照定制初衷运转开来,我们才能松一口气。” 说到这儿,苟政话锋一转,面色肃然道:“因此,军户制落实之事,仍需加强加紧。依照德长所言,朱彤的确不适合继续操持此事了,就安排段陵吧,德长以为如何?” 苟武心中属意的人选,显然也是段陵,他本受苟武举荐,此前与朱彤可是搭档,扶风丶新平丶安定三都军府的创建,可都是段陵亲自跑的。 因此,闻问之后,苟武很是平静地表示道:“段陵忠厚,做事稳住,由他收拾善后,也有利于局面稳定,对将士之心也是一种安抚!” 因此,末将再向主公讨要一人,协助段陵,共同推动军户制的完善与落实!” 听他这么说,苟政顿时笑了:“听你这口风,便知道要的不是一般人, 说吧,你又看上了谁?” 苟武微微一笑,拱手禀道:“忠武将军孟淳!” 闻言,苟政看向苟武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讶异与审视,眼神中也透着一股深意。孟淳虽不是苟氏老族部,却是一路从潼关便追随苟政发迹的老将,也是从龙之臣,甚至比一般的苟氏旧部,更受苟政信任。^衫.疤/墈^书^旺, ¢蕪*错~内_容^ 前者长安整军,中军 五军,各设领军统率,孟淳则被委为“中军”副将。这个位置可不算低,按照苟政的“五军编制法”,妥妥在“十将军”之列。 苟武讨要孟淳,一方面固然是考虑到地方军户制度创建与授田工作展开的问题,更多的,恐怕还是安苟政之心。 不得不说,论政治眼光与智慧,苟武绝对是所有苟氏族人中最卓越的。 此次“换将”朱彤,苟武也担心,让苟政生出其他疑虑来,比如其中有他苟武的操作,要把段陵这个“自己人”虽然,当初是苟武主动向苟政讨要朱彤的。 拿下苟政一个股肱僚臣,再换上一个心腹大将,总是要保险些:: 当然,苟政的心胸可没有那么狭隘,他的多疑也不是用在这等事情上的。不过,在察觉到苟武的那丝用心之后,还是不免感慨。 “我正觉手中人才不够用,德长又要我一员大将,若其他人也都跟你学,很快我手下便无人可用了...”在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之后,苟政还是同意派遣孟淳,此举同样是在安苟武之心。 而苟武闻言,也轻笑着,躬敬应道:“主公如今坐领关中,魔下贤能云集,英才涌现,末将手中缺人,也只有向主公求助了.... 丶” 苟政笑笑,不置可否,心中则暗叹,不管是招贤馆揽贤,还是臣属举荐,如今的关中集团,的确有不少的人才,然而值得信任丶可委以重任的又有几人呢?尤其在勤修内政的事宜上。 苟武很快就退下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下定决心,要在接下来把地方军府军户诸事料理得当,如若再出乱子,实在说不过去,即便是他苟武, 也不好向苟政交待了。 至于对朱膨的后续安排,苟武也不再关心,苟政自有安排,至少不该再留在都督府的体制内。 而苟政在仔细琢磨之后,叫来连英杰,吩咐道:“给你一项任务!” “请主公吩咐,末将誓死完成,不负所托!”都不用抬头,便能感受到连英杰声音中的振奋。 这个氏酋,前段时间因为略阳氏羌之乱,心中志志,参与作乱的人中, 有他的故友。对此,哪怕苟政出言安抚,这厮依旧患得患失的,有些怕被苟政迁怒。 毕竟,作为一个后进之人,却能迅速成为苟政这关中之主的近卫将校, 这等恩遇实在难得,连英杰虽只略阳一小小土豪,平日里也表现得粗粗条条,不拘小节,但心思可细腻着。 此时,听这氏酋的忠心表态,苟政心头的少许抑郁都有所恢复,笑道:“你这匹夫,还在胡思乱想!孤不是派你去做什么要命的差事,代孤传个话即可!” 在连英杰好奇的目光下,苟政拿起案上一道腊封好的简读,吩咐道:“朱彤时下尚在北地,你亲自去一趟,将此信交给他,让他即往夏阳赴任! 另外,亲口告诉他,他的使命完成得不错,孤很满意,此次让他受委屈了,暂且担待一二,孤今后必有表示! 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连英杰还是果断应诺,并且上前几步,恭躬敬敬接过被苟政亲自装进信筒的书信。 信中内容,自然是就任免状况对朱彤做一个通知与解释,同时表明苟政的态度。至于朱彤的下一步去向,还是一个做事的位置,苟政以其为夏阳县令兼铁务,前往夏阳,将当地开矿治铁的事务拾起来。 随着夏阳铁矿的大面积发现,以及已经表现出来的优良品质,长安与冯翊也都往夏阳调拨了不少人物力资源,但一直缺一个强而有力的主导者。 此番,苟政将朱彤调为夏阳铁监,自然寄予厚望,期待他能率领夏阳军民百姓,将夏阳的铁矿尽快开发利用起来,为关中的发展提供强大支撑。 朱彤是个允文允武的人物,能力极强,个性中也素来带有一丝刚烈,苟政相信,他能领会自己的用意,也能够越挫越勇。 当然,这也是一种对朱彤的保护,毕竟都贬到夏阳当“区区”一个县令,做“铁匠”的活计,对那些怀有怨气的骄兵悍将也是一种安抚。 对朱彤之事做好安排邮的事情 在当前苟氏集团占领的地盘中,掌控力最弱的,除了能够随时舍弃的河内二郡之外,头个便要数北地郡。 当年,关中大乱,羯赵统治崩溃之际,北地豪右辛谌趁机聚众举事,驱杀羯赵将吏,占领北地,自领郡事。 其后,辛谌便逐渐成为关中的一个小割据势力了,以见风使舵丶事大慕强作为生存法则。与其同期,杜洪占领长安时,辛谌选择果断投效,杜洪也喜而纳之,拜其为将军丶太守,作为关中豪杰云集影从的代表。 后来苟军大举西进,破杜洪,占长安,辛谌先是收 缩势力,据城自守, 待见苟政在关中越坐越稳,也从心地选择派人,携带礼物到长安献诚。同样的,苟政施行绥靖安抚策略,任其为北地太守,保留其部众势力。 而在过去的三年间,辛谌都表现得相当“安分”,至少在关中风云激荡,在苟政面临一系列内外挑战的情况下,没有大的动作,只是安安静静丶 本本分分地当他的“北地王”。 甚至于,趁着关中动乱的空隙,辛谌还吸收了不少人口往北地,屯田生产什么的,他做的还相当不错,再加之与渭北胡人保持友好,往来交易,辛谌这三年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不过,这种好日子,显然是难以长久的,到永和八年,苟政不只在长安坐稳了,对关中各都的统治力与影响力,比起当初也不可同白而语。 最初,苟政的目标当然是先实现军事占领,通过一场场战争,苟政逐渐实现了这个目标。等进入到发展建设阶段时,一些过去对关中地方势力的妥协,也自然不能维持下去了。 随着苟政在长安指点江山,建制改革,辛谌在北地的日子,自然一天天难过起来。先是丁税制的问题,长安同样给北地去了一道令文,要求辛谌为首的北地官府对治下丁口,做好清查,登记造册,以备征税。 紧跟着,一支两千人的“北地营”自长安北上,入驻北地郡属的泥阳城,又打破了长安不在北地驻军的“传统”。 这两件事,两桩政策,自然引发了北地郡的强烈不满,尤其随着“北地营”开始在泥阳周边圈地占由,直接侵犯到当地豪强的利益,冲突顿起。 当略阳郡氏羌叛乱的消息传到北地时,当地的几家豪右势力也找到辛谌,希望他能振臂一呼,带领大家发起一场“抗税抗由”行动,将北地苟军驱逐出去。 区区两千卒,也敢在北地耀武扬威,肆无忌惮,侵由害民,得让长安知道,北地士民,不容欺侮。 并不是全无考虑长安与苟军那强大的实力,北地豪右们对此也有解决方案,比如引北边的匈奴丶鲜卑为援,再联合关中各郡豪杰,与长安对抗,毕竟大伙都对长安的“新政”感到不满:::: 第274章 根本矛盾,十二令长 第274章根本矛盾,十二令长 在北地人心浮躁动荡的时候,太守辛谌及时站出来,刹了一把车,方才没让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k!a^n+s!h`u~d·i/.·c¢o?m′ 关中局势变幻的这几年,辛谌能够内驭士民,外和诸夷,结好强权,使北地安宁无扰于外,本人的见识能力,也是非同一般的。 虽然对长安的政策措施一样不满,但辛谌也能清淅认识到,与苟氏集团之间的实力差距。北地地瘠民寡,南临京兆,左右为扶风丶冯翊所夹,根本不可能力抗长安。 北边胡蛮不足与信,匈奴人才被教训一番,至于联合关右豪杰,更是痴人说梦,那些人更不可靠 自苟政入主长安以来,关西夷夏豪杰的反抗可一点都不少,杜洪丶张琚自不用多说,远则有毛受丶徐,近则有呼延毒丶胡阳赤,这些势力在关中地界也曾是有名有号的一方豪强,甚至一度成连叛之势,但最终还不是一一为苟政剪除,身死族灭。 当初苟军困于符氏西征之时,尚且没有掀翻苟政统治,湟论暂免外部军事威胁的情况下。与那些圈地占田的苟军发生冲突,或许还情有可原,举刀兵对抗长安,则是下下之策,殊为不智,取死之道。 因此,面对治下沸腾,群情汹汹,辛谌靠着在当地攒下崇高的威望,压下了那干北地豪强键而走险的冲动。 自然也不是一点事不做,“北地营”那些苟军都闯到自己家里,甚至到自己碗里抢食了:: 于是,在辛谌的率领下,北地士民,结团成群,共抗苟军,护卫乡梓田土,尤其是保护依附的丁口劳力不为侵掠。 另一方面,则连番向长安告状陈情丶讨要说法,同时也关注着略阳氏羌之乱的进展与其他郡县形势。 结果嘛,略阳叛乱被迅速平定,那些作乱的豪强遭到了苟军严酷的报复,只要逮住,就是灭族,这一点没有任何容情馀地。 事出有因也好,背后隐情也罢,都不是他们聚众作乱,对抗长安的理由,而作为关中的统治者,对叛乱者,只有坚决严酷地镇压丶夷灭,而后再谈善后之事。 言语在大部分时候都是苍白无力的,在这个世道,唯有铁血刀兵,方能真正使人长记性,还得时不时地展露锋芒,以免被遗忘而对苟政来说,:略阳之乱虽然影响恶劣,但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乱事平定之后,苟氏集团又获得了近两方的丁口,这些人很快就转化为苟军的“资产”,不管是交由梁愣就地屯垦,亦或是作为秦州将士的农奴,价值都不菲。秒漳节小说徃 首发 同时,对略阳叛乱豪强们的残酷处置办法,也再一次对关中豪右形成强大震忆,让仅仅淡化了半年的记忆再度深刻烙印于其脑海里。 造反作乱,是个高风险的事情,轻则户首分离,重则满门诛灭 等略阳的消息传至,北地的豪强们可谓集体失声失色,惊骇后怕不已, 幸好听了辛府君的劝告,没有妄动,否则: 那“苟公”的手,实在狠厮!虽然心中满怀被“苛政”逼迫的愤怒,但一时间,北地豪强们也有些敢怒不敢言,尤其面对“恣意肆虐”的北地营官兵。 所幸,长安那边的紧急措施也随后而来,虽然短时间内约束效力有限, 但北地营的苟军也不敢再象此前那般肆无忌惮。 再后来,长安连番来使,又是安抚辛谌,又是整顿北地营,到朱彤北上,代表秦公设置北地军府,又拿下几名违犯禁令的军官,这才将北地的局面彻底控制住。 从结果来看,在这场风波中,北地郡地方势力,损失不小,可以说是被北地营苟军生生从身上咬下一块肉,但利益的重新分配,从来都是血淋淋的当长安选择出手控场,以更为强力有效的手段约束官兵,不只北地一郡,在整个关中治下,一种新的地方权力丶资源分配格局,一个新的势力平衡,也逐渐形成。 当然,苟政自不会就此认为高枕无忧了,相反,他的忧患意识更甚从前。略阳的叛乱,关中的冲突,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什么人心依附丶众望所归,都是假的。 入主长安不过三年,全据雍秦时间更短,凭什么让关中豪右们悉心归附,仅靠那几万强兵,是远远不足的。 暴力与强权或许能够压制一时,但绝不能期待压制一世,就拿此时的关中来说,地方上的豪右们,面上已然被压服了,但几乎可以笃定的是,一旦苟氏集团再度面临强大的外部威胁与压力,不说全部,但必然有一部分所谓关西豪杰,不知道从哪个椅角冒出来,反对苟政的统治。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忍气吞声,妥协求存,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仔细思量, 分辨局势之后,再审慎决策,尤其涉及到赤裸裸的利益之争 的时候。 而当前长安与地方豪右之间最大的利益矛盾,事实上并不是地方苟军的圈地占田行为,仅凭各都的军户,能够圈多少田?就是圈了,没有足够的人物力,又能利用耕种多少? 就眼下关中的情状,哪怕“贫瘠”如北地,只要有人,开垦出足够的田土耕地,也只是费些汗水丶时间与粮食罢了。`小\说/宅_ /已¨发,布`最+新`章·节^ 土地矛盾,并不是当前关中的主要矛盾,相反,作为生产主体的人口, 劳力才是,苟氏集团“侵害”地方的,恰恰是这一点。 分流到地方的成防苟军,不只占地,还要抢人,这已经让人受不了,而苟政干的实则还要过分,他要清查户口,然后照丁纳税! 这简直是捅到地方豪强的腰眼子上,没人愿意把家底都抖出来,哪怕最没见识的豪强,都能意识到,让官府掌握自家丁口状况,然后照此纳税的“恶劣”后果· 照那种搞法,今后岂不是每年都要任官府鱼肉,还是苟氏集团这样谁知道能坚持多久的政权! 就是割韭菜,也不是这种割法吧!更何况,什么时候他们这些豪强右族丶郡望贤达,也成为韭菜了? 对于“丁税制”可能引发的问题与冲突,苟政前者已经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为此他甚至把自标放得极低,只欲先将这套税法创建丶运作起来,而后逐步改进,甚至采取了一定的妥协,尤其是让地方豪强们自报人口。 但就是这样,真正推行此政之时,遭遇的阻力,依旧大大出乎苟政意料,随着各郡上报进展情况与舆情,苟政也意识到,他还是小瞧了地方豪强们对丁税之政的厌恶程度。 显然,他厌恶的并不是丁税制度规定本身,只是不满苟政将这套归附施加到他们身上,这无异于在剥夺他们的特权,将他们这些乡绅名流,当作平民丶贱民对待:: 如果苟政只是在苟氏集团内部,以及那些自耕农身上推行,豪强们绝不会有如此反应,然而眼下的关中,除了苟氏集团掌握屯田丁口,还有多少自耕农?最大的聚集地,估计就是高陆了,这还是经过与苟军碰撞,打破原本“毛氏时期”财产分配与生产组织结构后,方才形成的。 苟政要在关中创建有效统治,要集成关西人物力资源,开辟出一个真正的政权与国度,怎能不动刀子从豪右身上割肉? 而北地郡这边,随着时间的推移,其问题却是越发凸显了。首先,在其馀诸军,虽然同样抵触很大,但在苟氏将更的弹压下,陆陆续续的,已经将当地的丁口状况,造册登记后上报长安了。 虽然各地上报的数据,完全不尽其实,比如,来自略阳的汇报,全郡上下总计丁口五千馀户,丁壮年不足一万:.. 这个数据可着实刺眼得很,毕竟前者才搞出了一场几千家的叛乱,但不管如何,总归是有所表示,并且略阳士民也愿意按照“五千户”的标准去纳税。 而北地郡,已经三月初了,仍没有结果,问就是还在清查,再问忙于春耕无暇他顾,三问则说人心难安需要安抚士民。 时至如今,解决北地问题也提上了苟政的日程,至少苟政不允许北地继续成为一个“独立王国”,那里毕竟是长安的北方屏障,但辛谌恰恰与渭北胡虏势力交结颇深,这很难让人放心。 过去不多理会,是因为无暇他顾,且辛谌把控能力不错,对长安也还恭顺。但如今,随看苟政一步步开始下放影响力,看手创建从属于苟氏的地方政权,那么辛谌率领下的北地郡就显得扎眼了。 当然,以区区北地的军民力,哪怕经过辛谌这几年的恢复,也难以对抗苟军的金戈铁马。因此,解决北地不难,苟政尤疑的,只是解决的办法,是否仍要诉诸于武力? 在苟政思吟间,长史郭毅来了,收拾心情,接见,赐座,奉茶。 待郭毅一碗热茶入肚,苟政方才语气温和地问道:“长史此来有何要事?” 闻问,郭毅起身,自袖袍中掏出一道书简,双手捧着,呈给苟政, 道:“这是此番选定的一批地方令长,还请主公审阅,若无异议,便可安排彼等赴任了。” 闻言,苟政立刻来了精神,这可是大事。前者,感治权难下郡县,腾出手来,苟政决定选拔一批能才干吏,下放关中各郡,成为长安政权在地方上的触手,而这件事,苟政交给了郭毅,有两大要求,其一忠心可嘉,其二能力出众。 苟政对此事格外上心,如今名单出来,他也审看得格外仔细:.不得不说,郭毅此番选人,还是费了一些心思的,一共十二人,在文吏之中,都是些资历“深厚”的人,无一不是在长安三府之中有充分历练,且表现突出的。 比较有意思的,大抵是这十二人的构成了,足有 一半,都是河东出身的僚属,剩下的六人,也全是当年苟政初入长安,设立招贤馆所揽人才。 拿着名单研究了好一会儿,苟政方才放下书简,抬眼看着郭毅,意味深长地道:“此事,劳长史费心了!” 郭毅则面色如常,似乎并不怕苟政看出名单上的蹊跷,拱手应道:“这些僚属,虽久经考验,然而大多没有主政一方的经历,能否不负主公所托, 治政牧民,还犹待考察!” “不妨事!人才都是用出来的!”苟政摆摆手,淡淡道:“这十二人中,哪怕最终只出一二郡牧之才,孤也是赚到了!” “人在何处?”苟政问道。 “正于堂外候见!”郭毅回答。 苟政:“让他们上堂,孤见一见 很快,十二名即将履新的县令鱼贯入堂,很是规矩地在澄心堂间站成两排,齐声参拜,而后个个神情肃穆,等侯着苟政的问询。 这些人,年纪或老或小,衣着服色也不一,但在苟政审视的目光下,忐芯的心情却是大体相同的。 而苟政观察着这十二人,也是另有一番感慨,这其中很有一些熟面孔, 哪怕最陌生的,也在三府中见过,留有印象。 比如,河东籍的那六名僚属,还有当初在招贤馆,被苟政亲自接见的三名寒士苏铭丶李绪丶陈焕,此番也在提拔外放之列。 在气氛逐渐走向沉抑的时候,苟政开口了: “孤在给长史下达选拔命令时,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忠诚可靠,二是吏能卓越,如今尔等能站在堂上,这便说明,尔等是我苟氏值得信任的忠臣干吏!” “多谢秦公信任!”一干人立刻起身拜道。 见状,苟政继续以一口不疾不徐的语调,说道:丶“孤适才也看了,尔等行将赴任的地方,都不是小地方,都是关中要地丶大县。 一县之尊,百里侯长,尔等需知手中权柄丶职责之重!孤有志于复兴关中,正需要靠各县发展,靠尔等治理来实现! 当然,眼下关中残破,百废待兴,谋求大治,也不可急于求成。尔等到任之后,屯田,养民,推行新制,协助军户落地安置,能踏实用心做好这几件事,便是功劳!” “另外,孤再给尔等一句忠告!”顿了下,苟政又以一种严肃的口吻道:“今日能够踏身此堂,只是一个开始,未来前途如何,就看尔等如何行走了。 孤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更高的位置看到尔等,莫要行差踏错,贻误身家性命。 路途或许艰难,布满荆棘,然只要抵砺前行,埋头苦干,必有所成,孤也不会忘记功臣!” “多谢秦公教悔!”苟政一番话落,众人神色各异,但很快都趋于一致,向苟政敬拜道。 第275章 郭毅的建议 第275章郭毅的建议 “眼下各郡所报丁口数目,虽不如人意,但总是按照公府的政令要求做了,唯北地一郡,仍装聋作哑丶阳奉阴违,长史以为,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堂间,趁郭毅在,苟政将北地郡问题拿出来咨询他。¢兰~兰*文*学\ ′首~发~ 闻问,郭毅稍作思吟,拱手道:“北地郡地狭民寡,军力薄弱,按理说,是远不足以与我军对抗,何况北地营已入驻泥阳,军户府也业已创建, 其一举一动,都在我将士监视之下。 此番北地士民如此抗拒长安,除不满新制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还在太守辛谌身上,他是北地大族出身,牧守多年,安民治政,人望极高,当地豪强右族皆能团结在其身边。 因此,如欲解决北地问题,只需拿下辛谌即可。辛谌一除,则北地豪杰,立成一盘散沙,不足为虑 一“长史所言有理,孤也是这般想的,那么,如何除之?”苟政追问。 郭毅两眼中闪过一道思索,抬首看向苟政,反问道:“不知主公可要取其性命?” 这个问题却是问到点子上了,达成目标不同,所采取的手段丶付出的代价,都是有区别的。 迎着郭毅的目光,苟政洒然一笑,说道:!“孤欲统治关中,自不能容北地郡县游离其外,割据自守,却并非对辛谌有何偏见。 观此人过去几年作为,保土安民,恢复治安,奖励耕作,皆为贤能之举,也契合孤复兴关中之政。平心而论,对此人孤还是很欣赏的,如非必要, 也不欲害其性命!” “何况,如长史所言,辛谌在北地威望高重,无故加诛,恐失人心,且易引发变乱,破坏大局,得不偿失。 因而,北地之事最好能够和平解决: 听苟政如此表态,郭毅心中有底了,抬手说道:“徜若此,此事却也不难,只需将辛谌调离北地即可!主公不妨遣使,召辛谌至长安,委以高位!” “他若能轻易听宣听调,北地也不会是现下的局面。”苟政摇头道:“经过“圈地风波”,北地上下对长安,已是诸多疑忌,岂肯贸然动身前来?” “此一时,彼一时,辛谌审时度势之能,非同一般,想来是分得清形势利害的!”郭毅道:“另,老夫向主公举荐一人,或可打消其戒心,说辛谌来长安!” “何人?”苟政问道。 郭毅笑问道:“主公难道忘记雍州从事辛牢了?” “若非长史提醒,孤果真忽略了,辛牢亦是北地辛氏出身!”苟政双目一亮,但紧跟着又燮眉道:“纵然同出一门,辛牢一家‘东游”关东十数年,这么多年下来,还能保有几分情分?” 对苟政的质疑,郭毅从容道:“窃以为,此事关乎辛氏存亡安危,辛牢效力于主公,必不敢不尽心,辛谌也必不敢不重视。^零¨点_看_书- !已¨发?布/最`辛*章+节_ 不论如何,只当让辛牢北上一试,比起旁人,成功的可能总是大一些。 若辛谌屈服南来,则两相安好,若其顽抗不臣,主公再另施强硬手段,此所谓先礼后兵:” 郭毅的淡定,反倒把苟政给比下去了。听其见解,苟政愁眉尽消,当即拍板,道:“此事,就依长史所言,就这么办! 让辛牢立刻动身去一趟北地,召辛谌来长安,孤以雍州别驾之席待之! 此事,长史当同辛牢好生交待一番,至少我们的使者,得明白孤的意图!” 顿了下,苟政又轻笑着说道:“此事若办成,即以辛牢接替辛谌,任北地太守: 郭毅略加思,应道:“诺!” “还有,这个时期,孤虽不愿妄动干戈,但辛谌若终究不肯就范,那么第二手准备,总还是需要做好的..”叹了口气,苟政又说道,语气也冷淡了几分。 “主公英明!”注意到苟政的表情,郭毅也不禁心下微凛,拱手表示道从王堕丶贾玄硕,到梁愣丶段陵,再到如今的辛牢,随着这些人一步步被接纳任用,永和六年那一批西归豪右,在如今的苟氏集团中,已然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与影响力: “再说说丁口申报的情况吧!”暂且揭过北地之事,苟政又道,都忍不住笑了:“若依当前各地登记人口,我雍秦治下大小十几个郡,只有不到十万户,区区几十万口? 若依这点人丁纳粮,若无我屯民部众不畏艰苦所辟百万屯田,我将士官民,早晚得饿死!” 苟政这么说,郭毅面上也露出一抹复杂之色,感慨着请示道:“就目下各郡所报田亩数目,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尽不实,的确不宜采用,否则官家岁入必然严重不足,税入不足,国家治理, 军政开支,必然乏力,也有违主公创建税制之初衷。 以老夫愚见,各地豪强,之所以对新税法抵触,归根结底,还是对主公缺乏信任,还未真正享受到主公统治下安居乐业丶耕食无忧之好处。 眼下推行此法,在他们看来,无异于掠其财,夺其民,制其身,自然抵触颇多。” 郭毅言罢,苟政沉吟少许,悠悠叹道:“道理是这样,然信任之创建, 岂是一朝一夕所能实现?天下动荡,四境难安,还不知要到何时,方能如长史所言,让关西士民安居乐业! 真到那个时候,想要推行此制,只怕更是千难方阻,建制立法之事,也正该此时去做,否则,关中永远不能走上正轨,更别提治安复兴了 “那依主公之意,此事该当如何进展?”郭毅干脆问道。′精+武¨暁!说′徃/ ?首!发· “全部打回去,让各郡长官,重新清查上报!”苟政态度坚决道:“此前,孤已经多加让步了,然欲成事,又岂能单凭地方豪右士民主动自觉?政令之施行,还需上下配合,此后也该轮到我们的将佐牧守发挥主动了!” “只怕此事仍然不易!”郭毅略显悲观。 警了他一眼,苟政沉着道:“孤自起兵以来,所作所为,又有哪一桩丶 哪一件是容易的?刀山火海都一路闯过来了,何惧这点风浪?” 就这样定了,让各地长官,重新清查户口!”苟政一番大言炎炎,说的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哪怕比此前有些微的进步,那也是好的。” 而苟政都这么说了,郭毅也只得纳头应诺。不过,在少许尤豫之后,郭毅又道:“主公如欲使‘丁税制”顺利推行,减少阻碍,或可施恩于豪右!” “如何施恩?”苟政两眼微眯。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郭毅埋头拜道:“不若以地方官吏相授,将彼等彻底纳入魔下主公欲使关中大治,一致对外,还需获得地方豪右支持, 不可过分得罪” 听此建议,苟政眉梢顿时便起,随着深思,看向郭毅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深邃。郭毅的意思很明显,让苟政继续与关中豪右妥协,以治权换税法, 同时将关西豪右拉上苟氏这条船上。 “此事,再议吧!”并没有考虑多久,苟政淡淡回复道:“继续清查丁口,方为首要之事,时已暮春,夏熟也不远了,没有更多时间让我们浪费了!” “诺!”苟政语气态度间的变化,郭毅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心下暗叹,面上还是躬敬应道。 诚然,在崛起的过程中,苟政一直都有妥协绥靖,也打心里清楚,想要成事,就不可能抛开豪右,这是社会与经济基础决定的。 因此,从弘农到河东,再到关中,苟政也一直在尝试“拥抱士族”,当前苟氏集团中的关西豪杰,便是这种做法的最好证明, 但同样的,苟政的妥协并不是无底线的,他愿意求同存异,也愿意分割利益,但在大局上,得服从,得认可,得保持一致。 新税制的推行,是苟政在关中创建政权的重要一步,他已经有过妥协的诚意了,如果再退让,那所谓的“筑基”也就毫无意义。 苟政要做的,是一个掌握实权的统治者,一个利益的宰分者,而非一个虚有其表的“世家盟主”。 推行新制,既是对地方豪右的试探,也是给他们上车的门票,若是连这一步也不愿跨出,那注定不是一路人,那就需要采取其他态度与措施了:: 念及此,苟政这心头也难免沉重,再回头看适才郭毅这个丈人的态度与建议,就更觉烦闷。 他倒是不质疑郭毅的忠诚,只是感觉心头堵得慌,显然,在不断吸纳各地豪强右族丶名士郡望的同时,苟政自身也越发陷进去了。 毕竟,如今的苟氏集团,已经可以唤作“关中集团”了,这也意味着, 在这个新兴的军政势力中,苟政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一言而决: “启禀主公,府门甲士来报,军师祭酒王猛归来了!”快快不乐间,羽林中郎将李俭前来凛报。 “快快请来!”闻报,苟政愁绪顿散,眉眼皆雀跃起来,喜道。 王猛归来,苟政的确是喜不自禁,甚至不能在堂间坐待,很快就按捺不住,起身亲自出迎。 澄心堂前,当那道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苟政便快步迎了上去,在王猛又是讶然又是感动目光下,开怀大笑:“景略,你终于回来了!” 满面风尘,难掩王猛那振奋精神与卓然风采,见状,退后一步,拱手拜道:“属下拜见秦公!恭喜秦公!” 此番却是苟政称公之后, 第一次见王猛。前者称公之时,王猛尚在外考察,也未归来觐贺,随其后,十名面态疲乏丶身形狼狐的护卫,也紧跟着拜道:“拜见秦公!恭喜秦公!” “好了,不必拘此俗礼!”苟政略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道:“都免礼!” “谢秦公!” 再看向那十名被派作王猛护卫的精锐羽林甲士,苟政稍作沉吟, 道:“尔等这段时间,随王军师左右,护其安全来归,堪为大功,孤一概重赏。另外,从今以后,你们十人,便是军师的贴身护卫,随时护从其侧,保护安全!” “诺!”十名甲士,再拜道。 而王猛闻之,不由然,连忙道:“秦公,这如何使得?羽林卫士,乃秦公亲军,怎能做臣下的护卫?” “一个王景略,顶得十万军,孤就是再重视也不为过!”苟政挥挥手, 正色道,又看向那十名甲士:“尔等听好了,今后当誓死护卫军师,尔等可掉脑袋,军师不能伤一毫毛!” 能被派在王猛身边的,自是死士一般的存在,对苟政的命令也只有绝对服从,对此,没有丝毫尤疑,齐声拜道:“诺!” 回头,再朝着王猛,苟政面带微笑,声音都温柔起来:“还有,景略你这出去一趟,归来怎么连对孤的称呼都改:: 王猛正自感动着,闻言,深吸一口气,躬身再拜:(“主公礼遇至此,猛唯有竭忠尽力以报!” 见其状,苟政哈哈大笑两声,把其臂往堂上领,道:“走,你我入内叙话!景略一去数十日,孤格外想念啊!” “来人,快备酒食,孤要与军师把酒言欢. ? 暮色下,厅堂间,一席酒肉果蔬齐备,不用旁人作陪,苟政亲自丶单独为归来的王猛接风洗尘。 君臣把酒是一定的,但所谈之事,却与欢场风月毫不相干。酒方过两巡,苟政便面泛红光,朝王猛诉起苦来:;“景略却是不知,你不在这段时间,内外多事,军政繁务,一齐向孤压来,几乎让孤喘不过气来啊::. 又一爵酒下肚,苟政开始进入磅叨模式,向王猛倾诉起这段时间关中军政上的问题,尤其是他极力推进的这几项改革建制,而引发的矛盾与问题, 提及这些,更是一脸苦相,疑虑尽显于脸上。 而王猛,一时并没有接话,只是认真地倾听着,但随着苟政的讲述,他眼神中的欣赏与认可意味,却更加浓厚了。 良久,苟政停下了一个人的絮叨,抬眼见王猛面带浅笑,沉吟在座,不禁摆手道:“难得知已倾诉,失态之处,让景略见笑了!” 王猛摇摇头,而后起身,正色道:“主公励精图治丶弹精竭虑,以求治安,在下敬佩还来不及,怎敢取笑!” “好了!你我也就不必再多客套了!”苟政又饮尽一爵酒,吐出一口酒气,冲王猛道:“但听孤在这里絮叻,景略此番出巡调研,收获如何?” 提及此,王猛那本就炯炯有神的双目中,焕发出一阵几可照人的光彩, 拱手道:“主公,在下此番将关中各郡县,及大小屯营走了一个遍,的确所获匪浅。 恕在下直言,主公所拟条制丶推行治策,问题不少,然大有作为!” 第276章 王猛论政 第276章王猛论政 王猛言落,席间静了一下,但很快,苟政站了起来,左手执一酒爵,右手拿起炉上温着的酒水,慢步走到王猛面前,坐下。/鸿¨特^小·说+网* -免+费^阅`读+ 一如年前那个寒夜,苟政簧夜拜访王猛,二人甫会面时,也是对面而坐,同案而食。 在王猛平静的目光注视下,苟政亲自给王猛斟上一爵酒,而后举爵相邀,沉声道:“自孤推动立法建制以来,关中上下,长安内外,军政之间, 状况频出,纷扰不止。 出现问题,孤有所预料,也知所思条文法制丶改革内容有问题,也与众僚属商讨不只一次,然而,左思右想,总是不对,难得其所。 景略见识非凡,又有此番深入调研,还请畅所欲言,孤洗耳恭听,尤其要听问题!” 苟政一番表态,相当真诚,王猛见状,深受感染,也双手持爵,神色郑重地与其对饮。 爵中酒罢,在苟政期待的目光中,王猛沉吟少许,组织了下语言后,方缓缓道来:“主公,这段时间,在下虽游历在外,然关中各郡变故,亦有关汪。 以在下看来,出现诸多变故,主要原因有二。一则主公建制立法,未曾有通盘考量,内容松散,思虑不周,且军政条制规定,多有冲突之处; 二则是拟定条制,下属将吏领会不深,执行乏力,主公亦缺乏足够且得力之军政吏员施行,且缺乏监督,以致施展失序,上下混乱,问题迭发少说到这儿,王猛停下了,紧紧观察着苟政的反应。而苟政自不会让其失望,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抬眼道: “景略所言,虽则直白,甚至不太好听,却也正指出了孤最大的问题。 孤一向缺乏治事经验,虽薄有智慧,但用在军政大事上,总是欠缺。能有今日,全靠魔下将士尽忠效死,诸多豪杰志士慷慨助力。 孤深知,欲成大事,必以纪律规矩,因而发迹之初,哪怕面对部下诸多不解与怨,依旧极力推行制度,强化纪律。 然孤这头脑之中,想法锁碎,念头时起时伏,难得周全,用在为政治军上,最终呈现的,便是景略所言松散丶不妥乃至冲突之法条令文。 过去,实力不强,治下不广,纵有纷乱,但靠着苟氏族部,尚能勉强把控。然而当下,孤已据关河内外十数郡,治下军民何止百万,想要维稳局面,关中致治,士民长安,单靠军队已然不足。 进入长安之后,为求发展,图谋兴复,三年间,孤推行颁布了众多条制,意欲整肃部下丶招揽士民丶安抚人心。 及至此番建制立法,整军丶授田丶定税,更增添了大量条文内容,然而效果却远不尽如人意,相反,自孤以下,众多僚属将吏,多困于其中 , 苟政语气逐渐变得怅然:“到目下,孤所拟定的条制,有多少问题,多少不足,孤也不知,所定政策,该当如何施行,如何避免问题,同样不解。.看,书,屋· ~无!错!内^容′ 这些问题,时常让孤辗转反侧丶彻夜难眠,然哪怕夙兴夜寐丶呕心沥血,也无妥善解决办法。 孤现在做的也一直在做的,只是出现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每每有泥足深陷,而又疲于奔命之感::: : 说到这儿,苟政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摆烂的样子,以一种认真的语气, 冲工猛天京哈,孤对你的期计,使是帘孤解沃这些困惑与问, r ? 1 题。” 苟政这一番自我剖析,倾诉衷肠,还是格外真诚且实在的,王猛听完, 也愣了会儿神,而后一副深受感染的样子,拱手拜道:“主公这番肺腑之言,在下既感且佩!” “今后,还请景略为孤谋划,勿有保留!”苟政长舒一口浊气,放下酒器,用力抱拳道。 “自当竭尽全力!”王猛也无多话,简洁而有力,神情郑重而肃然。 再饮一爵酒,王猛擦了擦嘴,又一屁股坐下,盘起腿来,靠在席案上, 摆出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见状,为了让王猛自在些,苟政也干脆改变坐姿,一手撑看下巴,松弛地倚在案边,但目光始终没从王猛身上挪开。 伴着一阵轻嘘,王猛开始道出他的看法:“这段时间,在下对主公自弘农北渡河东以来,所行军法政策,亦有仔细研究。 依在下浅见,主公所治之政,所立之法,多有的放矢,得其义理,然放到一起,却难免杂乱,不甚协调,乃至前后矛盾,相互冲突:::, “不必避讳,请仔细言之!”苟政当即伸手表示道,两眼放光。 主公起家于义军,然早期之义军,虽为反抗暴羯,诸多行事却难让人恭维,侵州连郡,祸及士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欲谋大事,必不能失人望,因而自主公执掌军政,常以信义为本,约束将士,不说秋毫无犯,然犯必有惩,使仁义之名广传四方,魔下将士也一步步蜕变为王者之师; 车因粮稳,民以食安,主公自河东时起,便招揽流民,设置屯营,组织屯垦生产,入关中后,仍大力开垦,恢复生产。+q′s¢b^x\s?.?c,o\m¨天下崩乱,法禁不行,为养民生息,使耕作有序,又大力剿匪治安,抵御外寇,使士民无扰于乱局; 独木难支,众木成林,主公用人治政,以人才为先,因而一路招募豪杰,广揽贤良,提拔干才,共襄大业; 主公知豪右掌握地方权势,影响巨大,因而善抚右族,招纳豪强: 主公知粮税乃维持统治之基础,因此改革税制,实行‘丁税法’,豪右庄园,各地坞壁,隐藏大量人口,更大刀阔斧,推动丁口清查造册,创建纳税依据; 主公知关中多年战乱,民生凋,无法维持大量军队,因而厉行整军, 裁兵分置,创建军户,鼓励生产; 功臣将士不可姑负,于是搞赏功臣,分田授地,永业免税,为减轻耕作负担,甚至分划屯户; 关中物资长期短缺,为鼓励行商,使各地物产汇聚长安,主公大胆放开关防,免除税费; 盐富国,铁利军民,设立盐监丶铁务.:: 对苟氏集团的发展脉络,王猛显然是下了力气去了解研究的,随着他将苟政过去几年间的作为一一列出,苟政也不免恍,双目渐露迷离。 但很快便化作愁绪,眉宇微,苦笑道:“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孤闻之,尚觉繁杂混乱,论下属的将吏军民,关中治政之乱,其咎在孤啊!” 对此,王猛却认真地表示道:“主公乃有志之君,所治政策,皆为高义大略,但凡有识之士,无不感应。只是,具体执政之时,缺乏统筹规划,且许多政策施行乏力,目的模糊。 然而,诸事虽则繁杂,在下却能从这些作为之中,看到主公之雄才壮志。主公见识高远,目标宏大,然为政之时,不免贪大求全,缺乏权变,亦有急功近利之嫌: “不过,主公也无需过于自晦!”话锋一转,王猛又道:“若无主公这许多措施,若无过去数年之可贵坚持,不论如何,苟氏也难有今日之盛,立足长安,威加关内,与天下争雄,岂非主公之功能? 诸事虽繁,然不论何时,主公始终以军队为根,以粮食为本,有此二事,任外界汹涌如此,主公亦如中流砥柱,稳坐长安!” “景略无需出此言宽慰孤!”闻言,嘴角稍微勾了下,苟政随即摆手, 满脸坦诚地表示道:,“孤要你王猛,也不是来说恭维之辞的,正需你指问题丶讲真话丶摆事实!” 苟政推心置腹至此,王猛若是再客气,也无甚意思了,啪的一声抱拳, 道:“诺!” 大抵在王猛眼中,苟政的治国之策丶驭兵之法实在漏洞百出,一时竟不知从哪儿开始说起为好,又一阵斟酌过后,方开口缓缓道来:,“在下便从此番走访见闻说起吧:: 夜色渐浓,春意渐寒,却难掩澄心堂间君臣二人心情之火热,食案上, 早已是杯盘狼借,酒已热上三壶,烛火也换了一道,苟政与王猛的谈兴却依旧浓厚。 这大抵是王猛投效以来,指点江山,谈论时政,最放得开的一次,当着苟政面,尽情地讲述着他此番巡察调研所得,毫不顾忌指出苟政为政之得失,尤其是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王猛很少有如此痛快的时候,说到兴奋处,甚至起身徘徊,手舞足蹈, 而苟政也顺势转变成为一个认真的倾听者,或坐或立,听到认同处,也不停拍看大腿,表情十分精彩::: 在具体事务的阐述上,王猛并没有扯得太远,而是围绕着这近半年来, 苟政在收境田工税关于整军,对苟政的用意与做法,王猛相当认可,作为一个靠军队起家的枭雄,能在兵势最盛,且天下局势紧张的情况下,果断整军裁兵,精简部卒,用以发展,在王猛看来,这是十分难得的。 放眼各路豪强,穷兵武者实多,养民生息盖寡。不过,大抵出于对军队事务的敏感与谨慎,王猛并未过多置喙,只是浅尝辄止地指出,对统率丶 调动丶成防丶训练等军令之政,当有更为详细丶准确的条制规定。 对苟政设立中外军,创建军户的做法,王猛 更给出了高度的赞扬,对兵农一体丶耕战立国,似乎也十分推崇。 并且提出,各地军府的建设,需要更加重视,这个机构完全可以承担更加重大的责任,保持对军户组织管理,征召动员丶税收丶法律丶援助等,每一个军户府,就是一个独立的基层政权组织单位,只不过统治的不是一般的黎民百姓,而是以军功丶武力为支撑的“军户”们。 同时,王猛认为,眼下以地方各营将校,兼任军府的办法,只应为权宜之计,待到各郡局面打开且稳定之后,该对军府职权进行切割丶分治。 简单地讲,地方将士在履行成防丶训练丶出征等军事义务时,自由各地方营将官进行统率,其馀军营之外的事务,当由军户府全权负责,此所谓“军户分治”,两者相互配合,相互制衡,也有利于长安对地方军队的掌控: 在军功授田问题上,王猛指出的问题可就多了。首先在授田之法上,王猛便指出了一个大问题,苟政是以军职授由,而非军功,虽然将士眼下军职,皆是此前作战功劳所得,然而天下未平,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仗要打,有多少功劳要创建,届时的授赏依据,显然不合适继续以军职论。 而休战时期,内外将士都难免有升迁赏拔的情况,职位变迁,所授军田数目显然也不可能因此而调整。 原本面对王猛的质疑,苟政还想上两句,然而随其展开论述,他也闭嘴了。王猛认为,军职是军职,军功是军功,两者还需加以区分,应当创建一套属于关中的功爵制度,而此事,在当前内外军及军户编制基础上操作, 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至于苟政的“永业田法”以及“自垦规定”,王猛认为这种区别与规定,毫无必要,只是将问题与管理复杂化。 王猛认为,一应军田,本质上都该收为国家所有(名义上还是该做些表面文章,“军田”的特殊性就是最好的掩护),而后根据功劳,授予有功将士,是为“永业军田”。 所有田土,不许交易,不许转让,更不容侵犯,将士若绝嗣或无力经营耕种,当收归国家(军府),进行协调,重新安排。 当然,那是未来的形态,在当前,为了鼓励将士经营田土丶发展生产,“自垦法”还是可以试行一段时间,并且所垦田土,军户府都要有记录,不能放任。 而在军户税制的设置,更被王猛批为不合时宜,自相矛盾,尤其同在关中郡县推行的“丁税制”相结合起来看待的情况下。 按照苟政此前计较,所有将士,一“永业田”免税,自垦田按田亩数量收取,王猛只一句话就将苟政问住:主公欲行两种税法,创建两套税制? 两套税法,并不只是涉及一个行政成本的问题,经王猛抽丝剥茧一般的解释,苟政方才彻底醒悟。 若依苟政这样的搞法,问题很大,仅一点,就让苟政感到后怕。用王猛的话说,若丁税制逐步在关中推行开来,关中各地豪强丶地主,今后在交一一份地税仅仅清查户口,便已搞的人心不稳,沸反盈天,显然是不适合继续在豪右的土地上加税。而将士奉命开垦土地,却要照地纳税,哪怕税额不高,但两相对比,岂能甘愿? 究竟谁是秦公的功臣与拥是,眼下税法规定尚停留在纸面上,还不曾察觉,但将来,问题总会出现,也总会为人发现。 除非苟政下令,限制自由垦地,那么这毫无疑问在压制关中农事复兴, 与关中恢复发展的大局相。 在王猛的畅谈声中,苟政精心勾画的“军田税法”,从其心头,开始瓦解丶崩塌了: 第277章 王猛说法 第277章王猛说法 在王猛看来,苟政所拟“丁税制”,是一个潜力很大的制度,既有成制参考,且更易于操作,便于管理。]幻£?想_姬ˉ +已u发?布%$;最x]新§t¨章.节? 在丁税制的基础上,完全可以加以完善,充实内容,创建一套集户籍, 税收丶役为一体的社会管理体系。 当前看来,最大的问题,只是清查人口罢了,但这并不是什么不可克服的问题,豪右的阻力,并不能抵挡掌握着武力的最高统治者的决心。 王猛认为,苟政施政,应当回到拟定税制的初衷上来一一统一税法。不论是豪右丶平民,还是军户丶屯民,都应该执行统一的税法,也就是丁税制。 隐户丶逃户,自古以来都是统治者面对的一个老大难问题,但千百年来的统治阶级,都“以人为本”,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毕竟,土地虽然作为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但地有贫富瘠沃之分,有山地丶平原之分,有水浇田丶旱地之分,甚至就连种植的粮食作物及其价值都有区别。 起伏不定且复杂多变的地理形势,注定了实行“田税”的困难与复杂, 相比之下,按人丁纳税,实是省便适宜之法。 或许同样伴随着各种问题与弊端,但在治理上的难度,却是大大减轻的,毕竟人虽有男女丶老少丶贵贱之分,但作为“内核纳税主体”的壮年男丁,却不难辨别。 难点,只在如何拿出一套切实有效的办法,并将更多的“纳税人”置于官府管理之下,而这种制度的创建与完善,本身就是一个政权诞生的基础与过程。 人治的社会,自当以“治人”为内核,苟政此前,显然陷入了一定认知上的误区:: 当然,王猛自不会忽视目下关中几大社会群体的区别,而比起夷夏豪强右族,以及那些被屯营组织起来的屯民,内外苟军将士们,丁税制应用在他们身上的时候,自然也该有相应变化。 作为对功勋将士的搞赏,他们享有一定特权也是合理的,比如功勋将土之家,可以免除丁税,如果这点恩惠不具备说服力,那么在“勋爵”体系创建之后,每年可依功爵大小发放爵禄。 功勋将士在享受特权的同时,在军事上,则该承担其相应义务,成防丶 出征之时,自备粮食丶车马丶武器等等,乃是应有之义,以此减少国家支出,这又需要另外明确一套军队动员机制。,狐′恋,文,学¨ \追^最¢新′章?节· 王猛还指出,功臣将士区别对待,但从属于他们的丁口,佃户也好,农奴也罢,却该置于官府管辖之下。 这部分人口,自然无法与“军户老爷们”一样享受免税待遇,他们合该照丁纳税,用各地军府来管理,恰好也名正言顺。 军户府,不只要统筹管理拥有军籍的将土,为他们做好服务,更要掌握依附他们的佃户的情况。 按照王猛的规划,苟政通过军功授田,要在关中各地创建的,是一个全新的军功地主阶级,这部分人,向苟政提供军事服务及义务,以换取法定的政治与经济特权,他们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成为苟氏政权的内核支持力量。 当然,这套办法,久而久之,必然会带来其他问题,比如军功地主随着时间的推移,必然膨胀,侵犯到国家的“正当利益”,甚至有倒逼苟氏的可能然而,在当下,在势力发展初期,他们的存在,却无疑能给苟氏的发展提供坚实而强力的支撑。 当前的关中,劳力短缺是十分严重的,军功阶级本身为了土地与人口, 也将具备强大的扩张欲望,不管是通过招募吸纳流民,鼓励生产,抑或通过军事手段进行征服从其他势力丶地区掠夺,都将与苟氏政权的壮大相辅相成,苟氏政权也能从中获取好处。 今后的问题今后说,但在当下,对王猛的梳理与规划,苟政却十分感兴趣。 在授田与税法的问题之后,王猛又谈起当前苟氏军政另一块事务,重中之重的一大板块:屯田! 过去几年间,从安邑到长安,不论经历多少纷扰与战争,但凡得到片刻喘息与安宁,苟政便立刻着手,推动屯垦,发展农桑。 “打仗-种田-打仗”,几乎已成为一种固有模式,而苟政虽不事田亩, 但他对种地丶对粮食的热情,总是积极且饱满。 管做得如何,就冲这种地的态度,就具备成事的可能,何况,苟政做得并不赖。 数年的时间,屯民从两三万人,到二三十万人,各郡屯田也达数百万亩,其产出供应着苟氏军政之运转及战争消耗,是苟氏能够滚滚向前发展的动力来源。 虽然屯营的设置很粗糙,屯田 将吏的素质参差不齐,屯垦效率更是低下,但能够搞出这样一套屯垦机制,并使其运转发挥作用,养活几十万军民,这便是难能可贵之处。 而每思及此,王猛感慨钦佩之馀,也不禁好奇,苟氏属于略阳土豪小族,苟氏兄弟更是明显的低级军官出身,那么苟政是如何具备如此眼光丶决断与手段的? 很多道理是简明易懂的,但真要从嘴上落到实际,其中的差距,难以量计,而苟政既有先见之明丶卓越之识,还颇具实干之风。丸夲鉮颤 追蕞薪璋劫 这种资质与风采,也着实让王猛心动! 赞叹之馀,王猛也毫不留情地指出屯营的一些问题,比如设置臃肿,屯区过于集中,管理混乱,效率低下,缺乏有效激励手段,屯户生计艰苦衣食难周,生产积极性难以保持等等。 王猛重点指出,屯田之法,自古有之,每每在天下大乱丶社会动荡丶田亩荒废之际,能够有效组织流民百姓耕作产出,使屯民果腹的同时,也为组织方提供钱粮。 但这套办法,永远初期见效,发展凶猛,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屯民须求愿望的提升,必然发展迟缓丶倒退,直到难以支撑,这几乎是一种客观规律。 从王猛的视角来看,最典型的,无过于曹魏屯田了而苟政的屯田,王猛认为,还坚持不了三代。原因也很简单,屯田之法本身就是对屯民的一种剥削行为,而苟军当前的屯由法,则还要过分。 屯民不得自由,几乎没有私产,所有生产剩馀,全部收缴上来,用作维持苟氏政权及军事战争所用。 除了要下地劳作之外,还要提供役丶兵役的支持,战争动员到屯民头上时,也得上战场,不管是做苦力,还是当炮灰,没有任何选择的馀地。 甚至于,如果不是还需要屯民们提供劳力,连最后一粒果腹粮食都不会给他们留。再加之一些屯田将吏素质堪忧丶作风粗暴,屯民生计之艰,可想而知。 屯田之法在初期,本该是养民生息之法,但在苟军手中,却连一件基本的“温情脉脉”的外衣也不愿披上,或者说无暇披上。 它带给了广大屯民希望,但只三两年的时间,便又在时局,在苟氏将吏们的操作下,再度破灭。 苟政对其中的问题,并非没有察觉,也曾多次发文传令,让各大屯营将吏收敛,然而都督府下达的生产任务又重,下面的将吏也只能继续压榨丶逼迫手下的屯民。 其中固然有许多将更的贪暴,使得问题扩大,但本质上,还是因为苟氏的物质基础跟不上膨胀式发展的速度,不得不采取一些违背客观规律丶违背人道的手段::::: 在河东时,苟政尚可及时对屯田事务进行整顿,甚至不惜痛下杀手。及至长安,军政摊子越来越大,屯田规模更是几十倍地膨胀,内外部形势紧张,不下苦功没法有效改善,改了又可能破坏好不容易创建起来的生产大局,只能在两难之中,装聋作哑,得过且过。 正常的发展节奏下,缝缝补补,屯田之法怎么也能维持个二三十年,但苟军眼下的做法,却在无限地压榨这套生命力本就不长的生产制度的生命力没办法,丧人心! 当然,通过暴力丶强迫的手段,还是能维持一段时间,继续从屯民身上榨取价值。 就如当下,在过度的辛苦劳累之下,各地屯营屡屡发生携家带口的逃亡事件,而将更们只能严防死守,被捉回来的往往通过酷刑折磨以震忆旁人, 而逃出的少数幸运儿,要么依附于关西豪右,要么重归山野求生.: 很多现实总是血淋淋的,王猛讲得认真而压抑,苟政听得也倍觉沉重。 问起王猛的具体办法时,王猛却也没有直接劝苟政放弃现行之屯由制, 毕竟作为维系苟氏政权运转的重要支撑,其中牵涉重大,且不说那些“屯田派”将吏,贸然更改,都可能影响粮食安全,论弃置。 而王猛的建议,也很实际,眼下苟氏需要通过屯田,收取粮食,养军养政,因此屯田之法还需继续维持。 但现行这套屯田法,过于酷烈,必须更改,至少要进一步约束将更的胡作非为丶肆意压榨,在局势稳定的情况下,要开始减轻屯民的劳作强度,解其疲,与其休息。 同时,必须认识到,屯田之法只是权宜之策,而非长久之计,更不能作为基本国策,待到一定时机,终需厉行改兴,尽革其弊。 王猛也提到改革方向,比如整编屯营规模,加强组织管理,变大营生产为小营集体。目前关中平原上的各大屯营,规模都不小,一个屯营,大的有五六千人,小的也有三四千,人是集中约束起来了,粗糙的治理也勉强够用,但管理效率与生产效率都相当低下 在整编改革上,王猛盛赞苟政的“三长”编制法,认为这 是统合组织屯民的有力措施,该当迅速推广开来。 此前,苟政已经要求各地屯营,按照“三长法”编制屯民,形成“邻- 保-里-营”四级管理,然而进展缓慢。 一则各地屯营都忙看自冬及春的劳作,无暇他顾, 二则苟氏的屯田法与屯营编制好不容易才发展进化成如今的形态,负责治理的将更们,也才初习惯。 若无上面强有力的推动,没人愿意打破习惯,其中既有对新鲜事物的排斥,也担心改变会带来权力与利益的受损。 但从最高统治者的视角,改良求变则是势在必行。而在王猛看来,他所提的这些办法,只是浅尝辑止,只是为真正的改革做准备! 屯田屯营屯民事务上,王猛为苟政描绘的未来,不是一群压榨到极致的农奴,而是一千拥有一定自由丶财产的农户。 虽然都是被统治丶被剥削者,但后者在剥削手段上当然要更高明些,苟氏现行的屯由法,显然是不可持续的,聪明的统治者应该注意吃相,不能让底层百姓在被剥削的同时还能清醒认识并时刻反思自己农奴的身份。 在此事上,王猛拿高陆士民的情况来举例,作为苟政所拟“三长制”的第一块试验田,王猛十分感兴趣,调研期间在高陆县待了好些时日,用以观察其情状。 而得出的结论,也十分具备说服力。苟氏治下的高陆士民,基本是以毛低馀部,结合一些流民散户形成。 而毛氏部众,在此前的历次动乱之中,死伤略尽,情状凄惨,然而只不到两年时间,王猛在高陆看到的,却是一干安居乐业,辛苦耕耘的小民百姓。 相似水土条件的耕地,在高陆士民的经营下,粮食作物的亩产与人均产出,都显著高于屯田,高陆士民的尽心程度与精神面貌,也显然迥异于如堕地狱的屯户们· 造成两者差异,自然不是因为“三长制”的编制管理办法,而在当初苟政做主,将高陆士民原本的田土,还给他们! 直白点说,高陆士民是在为自己耕作,即便课以丁税,仍旧留有馀地, 家有馀粮,何况苟政还免了他们两年的税赋,如此他们自然能以积极饱满的热情投入到耕作之中,并进发出更大的生产力。 王猛认为,苟氏目前控制的那二十万屯民(扣除赏赐将士之后),最终的落处,该是苟氏政权统治下的自耕民户。 这部分群体,必须要重视,甚至该想方设法壮大他们,他们将成为继军功地主阶级丶豪强右族阶级之外的,又一大阶级群体。 待发展到一定阶段,自耕农群体,才是“国家”的基础力量来源,因为他们更加驯服,也更容易欺负,更有利于税赋的收取征调.: 壮大自耕农群体,自然难免涉及到田土的问题,这自可从屯垦土地分配,在王猛的规划中,具体落实此事时,已经做好从制度到执行等各方面的准备。 而土地的性质,仍当归国家所有,配与自耕农户经营生产,官府设立专门的衙属机构进行管理。 至于那些勉强算是既得利益者的屯营将吏们,也可以“功田授赏”的方式,进行安抚:::: 第278章 国士无双 第278章国士无双 至于秦公府下属另外一个组织,由建平将军苟侍主持的军需系统,则由于苟侍的抵触,而没有详细的调查了解。咸鱼墈书罔 埂辛嶵筷 不过管中窥豹,对苟政在后勤辐重事务上下的苦功,王猛同样打心里佩服,这对军队掌控力的提升,几乎是立竿见影,却又不那么为人瞩目。 再有制盐丶炼铁,还有治铜丶造纸丶铸犁方面的推进,更显示出苟政那超乎常人的远见卓识。更为关键的,他并不是清谈阔论丶谈玄弄虚,而在实际地推动丶作为,哪怕条件再简陋::: 对王猛这样的“志士”来说,从这些事务上折射出的,是苟政作为一个英雄的光辉,是其明主魅力所在,比起单纯的兵强马壮,要更加吸引人。 当然,作为而今的关西第一大势力,苟氏集团的体量摆在这里,即便才略高如王猛,也不是区区月馀的时间,便能尽察底细,尽述其政的,比如由苟政亲自创建的司军丶司隶两个尚不起眼的特务情报组织,就没有专门去了解过。 但从考察调研的结果来说,王猛此番大有所获,而他梳理丶总结的东西,对苟政来说也意义重大。 一直以来,他对王猛的期待,对他的推心置腹,至少有九成是真的,他是真的需要王猛来拾遗补缺,创建根本政法。 而今夜这番畅谈,听其纵论,苟政心头的喜悦无以复加,虽然王猛讲了很多逆耳忠言,甚至直接把苟政一些想法批驳得体无完肤,他却甘之如怡。 还是那句话,有问题解决问题,而王猛的可贵价值,在于帮助苟政找出问题,并提出相应的改善丶解决办法。 当然,如今苟政魔下纵然不算谋臣如雨,也称得上人才济济,过去两三年间,也不是没有针对各类问题向苟政谏言献策的。 但从无一人,能够像王猛这般全面丶深刻丶精准且毫无保留,其恢弘见识与统筹能力,在这场夜谈中展露无遗。 可以说,土猛通过这一个多月调研考祭,坚定了投身苟政魔下的决心, 那么苟政则通过这场汇报,完成了对王猛的最终考察。 君臣相得,心心相印,就此而始! 暮春的清寒被夜风送入堂间,不知何时,王猛已停下了讲述,垂头束手,站在堂间,面上一片平静。 而苟政还蜷着腿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但沉静的双目之中,闪铄着各种神采,如果眼神是笔,他正重新绘制着一张宏伟蓝图 良久,苟政回过神来,扶案欲起,但感受看自双腿传来的麻木感,又坐了下来,抬眼望向王猛,喷喷感叹道:1“不足两月时间,景略竟将孤与关中的虚实底细都摸清楚,如此敏锐洞察丶超绝见识,孤既惊且喜啊!” “主公谬赞!猛愧不敢当!”见状,王猛收起来了指点江山时豪放与张扬,拱手谦怀道:(“在下只是窥其浮表,对主公为政治军诸多理念与智慧, 一时间却难以尽数体会,但其高妙之处却溢于言表,仍需在下继续了解丶学习!” “好了!”听其言,苟政笑嗬嗬地摆了摆手,表示道:““你我今夜交谈至此,何需再相互戴高帽子? 孤还是那句话,你我之间,畅所欲言,直陈利害,无需避讳,今后也是如此,若将大好时光都用在虚言应付丶客套谦辞,岂不可惜?” 话是这么说,但王猛还是郑重应道:“主公之胸襟,当阔有四海!” 的入京币内过, 邱定身边同候的侍者。??优1±.品:&x小?x说<@?网x= $=?更?}\新?-.最+,全·?;见状,苟政问道:“何事?” “启禀主公,时辰已晚,您该就寝了!”侍者小心说道:“柳夫人那边,已差人来几次,问主公何时过去:.. ,” “大胆!没看孤正与军师讨论军国大事吗?”苟政闻言,眉头顿,怒斥道。警了王猛一眼,又沉声吩附道:“回复柳夫人,时辰既晚,就早点睡下,孤今夜不去了!” 王猛若不是今日归来,“苟政晚上原本的安排,是要到夫人柳苏那里去的。柳夫人的妩媚多汁,苟政至今犹未厌倦,不过,照此时的情况,今夜显然要失约了。 “诺!”吓了一跳侍者,立刻应道,忙不迭地去了。 “你我继续!”回过头来,看向王猛,苟政脸上再度露出温和的笑容, 哪怕对待他内府的夫人们,他都没有这般温柔过。 引王猛重新落座,苟政恢复一个端正的坐姿,略作斟酌,沉稳道来:“今夜听景略一席话,孤所获颇丰,恰如醍醐灌顶,有茅塞顿开之感。” 不待王猛开口,苟政又道:“关中军政 之繁杂混乱,经景略这一番讲解,孤既为之惊悚,更为之振奋。 孤不怕乱,只怕不知乱出何因!而今,孤景略辅佐,自可拨乱反正,走上坦途!” 苟政言罢,王猛轻笑着说道:“事实上,主公每一个想法,每一道政策,都深得治国义理,虽有紊乱,却也只是创业途经之波折,只待匡正完善,逐一落实,则德建名立,功业筑成!” 闻言,苟政微微颌首,突然问道:“不知做到景略口中功成名就,需要多长时间?” 王猛沉默了下,郑重应道:“恕在下直言,晋室衰微,远遁江东,天下丧乱已久,北方正朔沦落至极,主公如欲兼并称霸,二十载或可功成,如欲再造河山,重铸夏统,纵然穷尽一生,在下亦不敢断言!” 这样的回答,让苟政也沉默了。+6\k.a!n?s¨h\u,._c¢o/m+不过很快,他精神便再度振奋,豪情满怀道:“孤与景略都还年轻,二十年后,你我都还不满五十。自当沉下心来,埋头二十载,再看皇图霸业,亦不晚也!” ‘主公慷慨壮志,在下愿襄盛举!”王猛立刻表示道。 深吸一口气,苟政再说道:“景略适才一番纵论,指出了太多问题,都该逐一解决。孤自想有条不素,然而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实难从容不迫。 这千头万绪,如何理起,还需景略指教!” 闻言,王猛道:“依在下之见,主公既行之政,不妨继续推进,授田, 屯垦,清查丁口,诸事或有轻重之分,然有一事,不论何时,皆应坚持不懈,在事务之先!” “人才!”与王猛对视两眼,苟政定定地道。 王猛眼神中流露出赞叹之意,朗声道:“主公真是智慧过人,一点即透!不论何政,终将由人推动,主公之博志大略,亦需足够领会丶遵从上意之僚属,倡扬推进。 因此,主公当竭力使魔下能才干吏加多,考功丶察举丶学校,提拔人才之制度该当先行。 左下运 培养文武艺,此举大妙。 窃以为,或可简其优秀者,再自雍秦治下,选拔禀赋出众之少年,创建小学,培养未来基石;而目下,则可自军中及官府民间,选拔才俊之士,兴建太学,培养执政典军之才:..: ” 说起人才方面的问题,王猛更显得滔滔不绝,而苟政在此事上,从来重视。被王猛带动着,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创建的童子营。 数年下来,其规模一扩再扩,至今已有两千馀人,其中,既有烈士遗孤,也有流民子弟,但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年纪合适,身体健康。 并且,已经有人从童子营“毕业”了,早期童子之中年岁大者十三四岁,而今已到十六七,善武艺者在公府丶在羽林军中当值,有文吏者则也在上及三府下及郡县衙署之中为吏。 这些“童子”,或许还难堪大任,但对苟政而言,他们足够可靠,值得信任,毕竟在童子营的学习训练之中,忠诚感恩是第一条。 包括此前组建司军丶司隶二部时,苟政也通过考察吸收了一批童子进入: 至于此时,苟政脑中在回忆当初创建童子营的初衷,以及思考对童子营的定位问题。实事求是地讲,对这些童子,比起培养后备执政力量,苟政更象是在培养一批死士。 死士最可贵的价值在于忠诚,然而死士的潜力却是有限的,自前的童子营,苟政平日里经常视察考校,但很明显的是,大部分人的未来,都是劳力劳碌者,军队卖命将是他们最主要的归宿。 此时的童子营,可以成为苟政身边一支绝对忠实可靠的力量,但若作为国家未来的执政人才储备来培养对待,自然就远远不足了。 或许,童子营也到变化的时候了,而变化的方向,王猛几乎指明了,拣其资质出众者,进行精英教育,至于馀者,继续走“死士模式”: ‘三言两语间,我们又多了一件必为之事啊!”回过神,苟政冲王猛感既道,观其神态,却有种苦中作乐之感。 苟政在这里从容竿公为奏公供日必为秦王丶秦皇,届时名正言顺,何来逾越之说?” 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可见这一次对苟氏军政情况的调研,对王猛作用很大,就仿佛加了道“归心”光环一般。 苟政嘴里发出几声轻笑,旋即笑容一敛,面露尤豫。在思吟几许之后, 方以一种认真的口吻,问王猛道:“景略,眼下关中事务繁多,贤能才俊, 绝不愁无施展之地。 然而,似君如此经天纬地之才,当如何安排,孤一时之间却拿不定主意,不知景略对此有何看法?” 苟政 虽拜王猛为军师祭酒,但到目前为止,他仍然只是个谋士的身份, 手中一无权力,二无实职差遣。 苟政要王猛,毕竟不是让他来当一个清谈家的,这也不是他的追求所在。然而,究竟把王猛放在哪个位置,却让苟政斟酌难定。 不能低了,否则无法展现诚意,更不能发挥王猛的才情与价值; 但若过高了,又难免引发内部矛盾,苟政虽属意王猛为宰相之才,但也不能贸贸然让他替代郭毅这个岳丈。郭毅眼下,就是关中集团名副其实的“宰相”。 大概是感受到了苟政尤豫与为难,王猛在稍微考虑过后,回应道:“主公,在下初来乍到,寸功未立,不宜居高位,掌大权,如此既难孚众望,也不利于人才简拔之制形成! 因此,主公但以卑职微权相授,能让在下做事即可.::: “如此,只怕委屈了景略!”苟政这么说道。 见状,王猛坦然拜道:“主公,来日方长!” “既如此,孤也不矫情了!”苟政面上尤豫之色全消,说道:“景略当知,前者孤令关中各郡清查治下丁口,然前次汇报,结果很不如意,孤已打回重来。 然而,此时若仅靠地方,只怕难有切实改善,更虑我军成守将吏,难以拿捏分寸,若处事过分,只怕再度激起变乱,反而不美。 孤数度思量,此事既由长安发,自当由长安着手推动,不只要确立税收之法,更要创建税收执法队伍! 孤正在斟酌人选,景略归来,恰逢其会,此事就由你肩起来吧! 孤意以你为户曹参军,兼雍州治中丶京兆内史,全权负责户籍清丁及税法之事,税吏丶税卒队伍组建,由你决定,有何需要,孤全力支持。 孤的要求不急,夏收若赶不上,待到秋收,当在关中诸郡各县,正式开始照丁纳粮.. 苟政面上一派严肃,他是将户籍丶税收及执法体系的建设大权,都托付给王猛了。不只给权,连军师祭酒在内,还给他挂上四个头衔,以表重视。 而这项安排,比起王猛预期的,要高上不少,感其信重,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拿起酒壶,将最后一点酒水,倒在酒爵之中,苟政执爵起身,拜道:“这数年为政治军,孤已深刻体会到,建制立法,绝非草拟一些条制法条那么简单,如何将其实现,使其深入人心,发挥应有之效力作用,才是更为关键的事情。 而这此事情立产节在此,谨以薄酒,聊表感激!” 言罢,苟政一饮而尽,弓腰九十度,长拜不起。 而王猛见状,也饮罢爵中酒,斩钉截铁应道:,“自当竭尽所能,鞠躬尽,死而后已!” 酒水已凉,却难掩堂间主臣二人心头那涌动的热血情怀: 此时此刻,王猛已然将什么“桓温”丶“晋室”彻底抛诸脑后。南下, 不论如何努力,恐怕都难以跳出的陈规旧制的约束,留在北方,却能追随苟政,干一番开天辟地的大事业。 未临其门,雾里看花,对苟政的认识,难免有时运所致丶侥幸得之的小;然登堂入室,体察了解之后,方才明白,苟氏集团能有今日绝非偶然。 就政权组织而言,抛去表面上的纷扰乱象来看,苟政已经打下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基础,在此基础上,王猛完全可以尽情发挥,施展馀地很大。 鉴于此,修身励志多年,王猛甚至第一次生出“幸逢明主”的感觉 第279章 吕氏父子,秦燕冲突 第279章吕氏父子,秦燕冲突 “王景略现在何处?”和煦春光丝丝缕缕涌入府堂之内,苟政心情上佳,放下一卷新批复好的文简,扭头问记室赵焕。_j!i′n*g·w,u′x·s+w~.¨c_o,m* 赵焕也正在整理新送达的军政奏报,闻问,心中暗道,短短几日功夫, 这是秦公第几次询问王猛? 念头急转,年轻的面孔上露出一抹俊雅的笑容,答道:“禀主公,王军师现下,应在郑县清查丁口!” “恩!”苟政颌首应了声,而后吩咐道:!“军师那边的情况你盯着点, 有何情况,及时反馈。另外,给郑县令李绪发一道文,让他全力配合军师工作!” “诺!” 王猛的效率是很高的,自澄心堂夜谈定下治政基调后,翌日便走马上任,几天的功夫,便组织起一支清户“纠察队”。 苟政兑现了他的诺言,全权下放,全力支持,一应僚属吏卒,悉由其挑选,所需后勤供给足额发放,苟政甚至直接在秦公府内划了三间房,专供其办公。 工作队伍组建完毕之后,王猛很快便带人投入到新一轮的户口清查中, 并且亲自出马,选定郑县作为第一站,意欲将之打造成一个户口清查的模版。 临行前,王猛向苟政辞别,说以意图,苟政自然全力支持。王猛深知, 此去郑县,可能会闹出些乱子,对此,苟政的态度依旧坚决,哪怕把郑县掀个底朝天,也没什么大不了,只需记得再摆正即可 值得一提,在王猛挑选的僚属之中,有氏豪吕婆楼丶吕光父子。吕婆楼此前奉健之命,秘密潜入关中搞间谍工作,结果在苟威身上翻了船,失手被俘。 鉴于吕婆楼在“历史”上的名气,苟政并没有杀他,也没劝降。后来在苟双方相持于关河一线,苟政将关中叛乱讨平之后,突来灵感,使了一道反间计,致使符健生疑。 那时候的健,已经是一头伤痕累累的困兽,敏感多疑,凶狠残暴。得知是因为吕婆楼的“出卖”,而导致关中内应举事失败,荷健自是暴怒不已,于是下令自全军诛除吕氏。 在枋头氏众之中,吕氏也算“名门望族”了,颇具威望,人数也不少, 连族人加部曲,男女上千。 而这些人,大部分都被健诛杀,只有吕婆楼长子吕光临危见机,率领少部分吕氏族部,逃出升天,吕氏由此,元气尽丧。#?兰°?e兰d文?t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