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桉赵幽夏舒寒》 第1009章 书中记载,白龙山脉,下有金矿 魏金城再次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里。 不过问任何事宜。 这期间,只有账房常淹习惯性过来向他交代商行事务。 虽说如今,商行由魏明瑶掌权,但在常淹心里,魏金城依然是他的主子。 魏金城道:“你倒是行事周全,如今还事无巨细跟我禀报。”魏金城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后,便不用再来与我禀报了,商行不是已经归那个丫头管了吗?” 常淹道:“侯爷还是不愿跟属下说出当中实情吗?” 自那日从酒馆回来之后,常淹便从酒楼掌柜的口中听说,就在事情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侯爷突然放过清风醉了。 且回来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将魏氏所有的买卖交给了魏明瑶。 这令他大为不解。 这根本不是他的脾气。 他在生意面前,一向分毫必争。 且魏氏商行一直是他的命根子,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魏金城做出如此令所有人费解的决定。 常淹心中自然清楚,魏明瑶对魏家商号的野心不是一日两日了,而这次对付夏桉,也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能让魏金城变成这般样子。他实在想弄明白这其中的内情。 魏金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没什么,就是累了。她不是一直想经商吗,那就让她管管去吧。” “侯爷,这么大的产业,大姑娘她怎么能管得明白。属下请侯爷务必三思啊。” 现在魏金城收回决定还来得及,若是再晚些,说不定魏明瑶会将魏氏商行变成什么模样。 魏家百年商号,岂是儿戏。 魏金城气愤道:“那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 “所以侯爷遇到了什么事,跟属下说说,说不定我们能商量出解决办法啊。” 常淹也是着急了。 魏金城眸子低一低:“行了,不必再提此事。” 常淹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侯爷此前的投资呢?会否半途而废?大姑娘会愿意继续投银子吗?” 想到王淑华心心念念的那个“九层天罚”,魏金城面色到底显出一股惆怅来。 “她怎么会?!” 常淹:“……” 看来,此事是真的有着不小的隐情啊。 能让魏金城让步成这样吗,定是非同小可。 “侯爷,事情就真的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吗?” 那么大的投资投进去了,此时放弃,简直全部前功尽弃。 魏金城道:“上次我让你想想贾掌柜从前的事,你可想起来什么?” 常淹:“这个时候了,侯爷能否告知我,你所投资的项目,最终到底会得到怎样的回报,到底值得不值得?” 魏金城沉默了好一会儿。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若说是否有转圜余地,倒是有的。只要我投资的这个事情成功了,那我便可跻身到皇权之下最近的位置。从此以后,我便是权利,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威胁到我。自然,今日这局面也可逆转。” 常淹眸子瞪大了些:“权利?” “对,权利。这还是本侯能想到的,唯一破局之法,所以,常淹,你能想到,还有什么能大赚一笔的买卖吗?” 他真的不能放弃赚银子,即便不是为了给王淑华建“九层天罚”,将来萧易瑾建功立业,也少不得银子的支撑。 且,权利的争夺自古充满硝烟,银子在其中发挥着重大的作用。 他能为他们做地,就只有这些。 常淹沉了沉气,终是对着魏金城眸子道:“贾掌柜的确说过,若侯爷日后遇到难以解决的困境时,可有一计。只是此事工程巨大,老力劳心,他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告知侯爷,但眼下,或许已经是时机了。” “那一计,快说来听听。” “贾掌柜说,侯爷可去江州一带的白龙山脉赌一把。” “去哪里做什么?” “书中记载,白龙山脉,下有金矿。” 魏金城眸子瞪得滚圆:“金矿?!” - 清风醉生意恢复如常。 风波过后,一切恢复风平浪静。 不仅如此,如今酒客反而有增多的迹象。 百姓们大概觉得,如此之大的检验和挑剔,清风醉都能安然度过,那就说明他们的酒,一点问题都没有。 比起那些没有经历风波的酒家,反而更多了一层可信度。 是以,一些从来没来过清风醉的酒客,也忍不住来尝一尝。 风波更像是为清风醉的品质做了一次宣传。 - 魏金城老实了,夏桉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不然这个人一直都像一个不时发作的搅屎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来恶心你一下。 而淑贵妃的这个筹码,足以让他从此以后不敢招惹她半分。 不然,她一个诉状递到御前,他们全部都要万劫不复。 如此,甚好啊。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做到那般地步,夏桉的心里一直觉得,有罪的人不该牵连无罪的人。 若是因为魏金城,牵连阖府无辜家眷,并不值得。 尤其是在她知道了,魏府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之后。 魏金城最好一个人找个适合的死法。 此后,她和魏明瑶没有再见过面。 魏明瑶接管了如此大的一摊子事,往后可有的忙了。 再说她们之间除了利益交换,实在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彼此往后互不打扰,就是最好。 - 至于魏金城和淑贵妃的奸情,夏桉倒是不愿深想。 通奸这种事,未免太过不体面,想多了心里厌恶。 她这些日子在府中没出门,一直都在钻研那大功丸。 希望能将药的效果调制的更加好用些。 不久前,她已经在给盛枷服用,盛枷现在早膳之后一颗大功丸已经成了习惯。 今日喝完碗里的粥,夏桉将一粒大功丸放到他手心。 盛枷一把塞进口中。 夏桉又拿出了一盒子大功丸。 “这些是给程鸽的,让他也每日服用吧。” 盛枷淡淡道:“不用。” 夏桉:“为何?” “他不配。” 是她独霸的夫君没错了。 第1010章 是人祸 夏桉道:“给他吃也是为了夫君啊,他日日与你一起办差,风险也都是一样的,她若遭人算计,你不也要受牵连。你们任何人遭了算计,都不好。这药丸这次我做了很多,专门带了他的那一份。夫君莫如此小气。” 那些人会给盛枷下毒,难免同样给程鸽下毒。他们面临的危险其实是一样的。 盛枷不甚情愿接下盒子:“便宜他了。” 临出门的时候,他眸光游移了一下。道:“今日午膳用什么?” 盛枷从不在府中用午膳,刚成婚那会儿,夏桉倒是时常差人给他送午膳,但盛枷做起公务时间不定,还时常不在大理寺,或者在忙碌,送去的饭菜经常吃不上。 后来盛枷说他的膳食大理寺会打理好,于是夏桉便就没有再送了。 她自己对午膳也不怎么上心 夏桉闻声道:“我也不知今日有什么食材,怎么,夫君中午会回府用膳吗?” “不回。” “那?” 一旁的侍卫道:“夫人,程大人最近说了亲事,那女子日日来给他送膳食,程大人,您还不知道,有一点好事就会在大人面前猛劲炫耀,那样子实在是很欠。” 夏桉一挑眉:“有这等事?” “是啊。” 盛枷不甚在意道:“不用管他,本官还会羡慕他不成?” 话说的大度,可夏桉还是听出了强烈的好胜心。 怪不得刚刚让他给程鸽捎带大功丸,他不愿呢。原来程鸽竟是在她夫君面前显摆来着。 她直接不服道:“这还能忍?夫君,中午等着,”她拂了拂盛枷的衣袍,“这面子,娘子必定给你争回来。” 盛枷暗勾了勾唇:“行了,我上朝去了。” 夏桉在他身后道:“夫君慢走。” - 自从盛枷和夏桉在一起后,程鸽便开始在母亲的安排下相亲了。 他这边刚刚松了口,便有不少媒婆争先恐后地登门。 最后,程鸽与一个金吾卫郎将家的女儿看对了眼,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殷姑娘善厨艺,每日一早起来就筹备食材,给程鸽做好吃的。 程鸽如今正是春心满怀、春风得意的时候。 想当初,他在盛枷和夏桉之间,吃了多少狗粮啊,如今得了机会,可不要可劲的炫耀。 到了中午,殷姑娘的食盒如约而至。 二人在正厅门口你侬我侬了好一会儿,程鸽方乐颠颠拎着食盒进了正厅里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哎呀好香啊,一闻就有我爱吃的爆炒羊肉,我再闻闻,恩,还有炒青苗,牛骨汤。今儿又有口福啦。” 盛枷低眉看着卷宗,头都未抬。 他装模作样上前:“大人,今日还不肯赏脸一起用上一口?” 盛枷声音淡淡:“不用。” “我刚刚可是路过厨房了,今日厨房可没合您口味的吃食。真的不用?” 盛枷不动声色地将另一只手缓缓滑向桌上的乌寒。 程鸽立刻道:“啊不吃不吃,大人一心忙于公务,哪里像我这般只知道吃。” 说着,他将食盒里的食物摆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有滋有味的三菜一汤,都还热乎的,空气里飘着温热白雾,香气飘满屋子。 程鸽正美滋滋拿着快子要吃,屋外侍卫道:“大人,澜居来人送午膳了。” 只见琥珀和小翠走了进来,另外还带了两个丫鬟,几人一人手里拎着个食盒。 进了屋,揖了礼,便开始为盛枷布膳。 一盘盘的美味被摆上了桌,最后整个长长的书桌都被摆满。 那菜品成色堪比清风醉,真真是色香味俱全。 程鸽坐在小几旁,有点目瞪口呆,他伸手指了指:“感情,你们是来摆席来了?” 琥珀道:“没办法,天冷,夫人担心大人在大理寺吃不好,还被有些人在面前显摆,所以就让府里特意多做了一些,好在程大人也有人送午膳,不会与我家大人抢的是吧?” 程鸽噎了噎。 夏桉身边的丫鬟,就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琥珀,你说话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哎呦,程大人冒犯了,是奴婢言重了。” 仙芝正在挨个盘子调整位置,左右前后全部都要对齐了才行,然后才将筷子和碗整整齐齐放好,最后见汤碗歪了一点点,最后又伸手微微调整了一下。 程鸽目光落在仙芝身上,觉得有点意思。 “这姑娘倒是第一次见,你也是县主身边的婢女?” 仙芝回身对着程鸽颔首,十分得体回道:“回大人,是的。婢女仙芝,见过程大人。” “仙芝?好名字啊,你日后可千万别跟琥珀学。” 仙芝浅浅勾唇。 琥珀和仙芝走后,程鸽看着盛枷面前那堪称席面的午膳,忍不住开口道:“大人,你这一二三四五,足足十六道菜,你也吃不完,不如,我们拼个桌?” 盛枷净了手,拿起筷子,开始用膳,连个眼神也未给他。 程鸽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将自己的菜全都端了过来,厚脸皮地蹭起了盛枷席面一样的午膳。 - 最近城北流民颇多,宁舫天头几日开始已经安排人在那里施粥,夏桉午后也来到了北城门外,想看看这边是什么情况。 如今不少城中大户都在这里建了粥棚,为流民提供各种吃食。 宁舫天见夏桉来了,道:“夫人。” 夏桉走到粥棚前。 看着那些流民:“这些人,都是从北面来的?” “是的,这两天人数还越发多了起来。” “北方今年没什么灾情,这些人为何逃荒至此?” “不是天灾,似乎是人祸。不过好在,听说三皇子已经北行去调查此事了。” “人祸?” 这时,旁边一个领着七八岁男童的妇人说:“是劳工啊,起先是有人去我们那里招工,工钱给得还挺多,冬日里田里没活过干了,很多人就都报名去了。但是,这两个月,只见他们将人带走,却一个也没有带回来过。 有的家中老人病重,让那些掌柜通知去做工的儿子,可直到老人下葬,人也没有回来。再后来,就越来越不对劲了,他们开始抓着人按手印,逼着人跟他们走,那天我这小儿子还差一点被他们拎上那马车。这谁还敢留下啊。那八成是吃人的地方啊。” 夏桉听着,心里有些不适。 “那,官府呢?你们可是找过官府?” 第1011章 藏书阁 那老妇人道:“找了啊,县老爷也是爱莫能助,说那些人拿的是府衙的手续,都是符合律法的。至于他们使用强迫抓劳工,县衙也管不过来,只能让我们想尽办法躲着点,这不,大家就都往南边逃了。” 记忆里,夏桉对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印象。 她从装着包子的篮子里取了两个包子给了那个男孩:“来,拿去吃吧。” 妇人感激着道:“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贵妃娘娘来了,贵妃娘娘来了,是贵妃娘娘来了。” 夏桉转眸看了过去,果然,禁军开道,护着一驾凤辇也来到了城北流民区。 夏桉远远望着凤辇帘子被撩起,一个仪态雍容的女子被扶着走出了车厢。 夏桉微微轻咳了一声,一想到她与魏金城有一腿,她现在就有点无法直视这个女子。 淑贵妃一向以仁慈爱民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向来高高在上,雍容华贵。谁能想到,她竟还红杏出墙。 且有多想不开,是与魏金城这等没品的人。 真真人不可貌相。 对于城北的这一景象,王淑华内心其实是非常的厌恶烦躁的。 但,以她在璟隆帝心目中树立的形象,这种时候,她必须得亲临一趟城北,对这些贱民进行一番救助和关切。 所以今晨,她特地请示了璟隆帝,走这一遭。 她来之前,以她的名义搭建的粥棚已经搭好。 王淑华闻着这流民当中的脏污气息,先是嫌弃地微微拧了拧眉。 此时流民已经颇觉新鲜地都围了过来。 “这就是贵妃娘娘?” “早闻贵妃娘娘心怀怜悯,常做善事,没想到今日竟也来关怀我们。” “贵妃娘娘可是我们江州人啊,自是对我们格外关心的。” 于川海伸出手臂,让王淑华的手搭在上面,他提醒王淑华道:“娘娘,讲几句吧。” 王淑华这才掩去了心底的厌恶,脸上堆砌起慈爱和善的笑意。 “本宫知你们遇到了一些困难,本宫心中很是担心,所以便过来看看。你们放心,三皇子已经请命去往江州,为大家解决此事。三皇子一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所有百姓一个交代的。如今官府已经为你们搭了帐篷,又有多家善人为你们施粥,你们且在这里安心等待。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们便可以回家了。” 有人起头道:“感谢贵妃娘娘体恤,贵妃娘娘万安。” 其他人也跟着齐声附和:“感谢贵妃娘娘体恤,贵妃娘娘万安。” 王淑华道:“本宫今日也在此处设了粥棚,还备了些棉衣,你们都去领些吧。” 流民们围了上来,争先恐后的上前领吃的。 王淑华站在车上,看到了不远处正在给流民分发食物的夏桉。 她停了停,对着身旁的一个宫女耳语了一句话,那宫人领命朝着夏桉走了过去。 夏桉正在分发包子,一个宫女来到了她面前:“德昭县主,贵妃娘娘有请。” 夏桉愣了一下,然后放下手中的包子。 对那领路的宫女道:“有劳了。” 夏桉在一个帐篷里,见到了王淑华。 “参见贵妃娘娘。” 王淑华面带浅笑地打量她:“免礼,县主坐吧。” 夏桉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本宫还想着,今日来这城北,会不会遇上哪家的贵女,结果就遇到了德昭县主。县主年纪轻轻,便有颗怜悯之心,倒是与本宫年轻的时候很像。” 夏桉颔首:“娘娘谬赞了,黎民有难,我等理应略施绵薄之力,帮助一二。与娘娘心怀天下的大爱相比,臣女还差得远。” 淑贵妃不谦虚地笑笑:“陛下仁明,日日为了国家大事殚精竭虑,我们女流之辈,在政事上无法为其分忧,也只能在其他方面做些事情。 德昭县主此前能不顾自身安危,去往灾区帮忙治理瘟疫,又能在百姓需要的时候不吝伸出援手,在此亲自施粥。说起来,我越发觉得,枷儿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好。若早知道县主如此能干,当初说不定本宫会将你抢做儿媳啊。” 夏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臣女没有这个荣幸。” 王淑华:“是本宫没有这个福气才对,”停了停,王淑华目光盯着夏桉,略有深意地问道,“对了,你近日可是去探望过你外祖父,你外祖父如今可好?” 夏桉微怔了一下:“劳娘娘挂心,我外祖父一切安好。” 王淑华略有些感慨道:“这些年,他真的是受苦了,如今得以平反归京,实在是幸事,本宫很是替他高兴。” 夏桉颔首:“谢娘娘。” “本宫如今越看你,越觉得你跟本宫投缘,正好,本宫今日要亲自施粥,你随本宫一起吧。” “是。” - 施完粥,回去的路上,琥珀道:“夫人,这淑贵妃可真的拉得下身架,千金贵体,居然亲自给流民施粥。” 夏桉:“看着确是如此。” 夏桉对王淑华说不得有何好感。 但她不管是立名声也好,装样子也罢,她倒是做了些实实在在的慈善之事。 做为贵妃,能够做到这般程度,确是不错了。 小翠道:“夫人,这些流民倒是出现的蹊跷,也不知北方究竟谁在作恶,能将老百姓逼成这般样子。” 夏桉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一件事的印象。 所以也不清楚最终是如何解决的。 “想来朝廷会处理好此事的。” 夏桉心里想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她总觉得,今日淑贵妃向他问了外祖父的状况,有些意外。 外祖父乃朝中旧臣,且离京很多年了,与她应是没有什么牵扯,她何以还特意问了一下? 她肯定不是因为关心自己身边的人而问的。 如果关心,第一个关心的应该是盛枷,亦或是雍国公才是。 且还替外祖父觉得庆幸。 难道多年以前,她与祖父之间有过什么渊源? - 与此同时,宫中的藏书阁内。 苏浩年走进去的时候,里面一片安静。 阳光透过高大窗棂,投射在冒着书香气的古朴书架上。 这里他真的是太久没有来了。 一切似乎与记忆中无太大的变化。 苏浩年一步一步缓慢朝里面走。 闻着这熟悉的味道,感受着记忆中熟悉的环境,他不由的心头泛起酸楚。 说实话,十九年了,他已经适应自己是个被遗忘的罪臣,从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走进这深宫之中藏书阁的一日。 这时,一个书架后面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第1012章 太保 璟隆帝的声音随之传来:“朕还记得,当年这藏书阁,还是你负责修缮和恢复的。” 前朝宫廷混乱,璟隆帝打下江山,入宫为主之后,这理应装满天下藏书的地方,却根本就没有几本像样的书,据说好书均已被变卖出去。 亦或者被当成废纸挥霍。 这里不是什么书香之所,而是变成了宫人们享乐的地方。 璟隆帝看着当时的藏书阁,只不住地摇头。 是苏浩年主动站出来,说愿意承担起恢复藏书阁的任务,重新寻回天下藏书。 经过了一年的努力,他做到了。 藏书阁被翻修一新,书架上摆满各色藏书,有了它该有的样子。 苏浩年想起往事,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 “当时多亏了陛下英名,草民才得以将这藏书阁恢复。但遗憾的是,依然有很多宝贵典藏没能寻回,草民心里愧疚。” 璟隆帝手里握着一本书,从书架后面空格露出头。 “如今这个时候,你还会愧疚这些?” 苏浩年颔首:“文化典籍乃历史长河留下的瑰宝,也是我们后代得以进步的源泉。我们这些后生理应有传承保护之责,寻不回来,自是觉得痛心的。” 璟隆帝“呵”了一声:“苏浩年,我问你,十九年了,你心中可是恨过朕啊?” 苏浩年闻声,赶忙直接对着书架双膝跪地,朝着璟隆帝露出的头磕了个头。 “草民,不敢。” “如何不敢,毕竟,你是受了冤屈了。” “陛下,草民怨过运气不佳,蒙冤受辱,也怨过自己太过轻信他人。但,草民心里对陛下,从未有过怨恨。” “哦?”璟隆帝换了个姿势,“不是朕的发落,你又何以受了这么久的发配之苦啊?” 苏浩年头并未抬起。 “那是针对草民做的天衣无缝的局,即便是草民自己,也无从伸冤,陛下乃君主,又岂能饶过任何一个有叛逆之心的臣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当年草民是陛下,直接对草民斩首也未可知。毕竟,草民效忠前朝二十余年,而当时效忠陛下,也才不过三年。” 书架后面安静了好一会儿,君王的脚步终于缓缓走出书架,直身立在了苏浩年的面前。 看着面前头发花白,身形消瘦的老者。 记忆中,此人身形端正,精神矍铄,精力充沛,谈起学问总是孜孜不倦。 如今,老了许多啊。 璟隆帝语气含着丝感慨:“你应该恨朕才对啊。” 苏浩年:“草民不敢,更不该。” 璟隆帝缓步走近:“苏浩年。” “草民在。” “朕,欠你一句道歉。” 老者的肩膀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一双有力的手架在了他的双肩上,苏浩年被君王亲自扶了起来。 璟隆帝声音很是深沉:“朕,一直自诩为君清明、仁义有加,因为看多了前朝的残破,所以总是想着能在所有的事情上做到秉公自持。 却不想,在毫无察觉间,也做下了难以挽回的决定。十九年,是朕的十九年,是你的十九年,更是你应该为大乾效力的十九年。朕,心里是有气的。” 苏浩年其实知道这么久,璟隆帝既给了他应有了体面,又不肯见他,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世上大部分的君主,其实都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误判。 因为这就像是他们的污点。 只想离得远远的。 但他清楚璟隆帝不在此行列。 他不是个冷冰冰的君主。 他对他,会有愧意和内疚。 所以,这次见面,他会找到更适合的时机。 “陛下,草民惶恐。陛下万不要如此想。这十九年,草民虽远在陇州,但年年月月都能感受到大乾在一年一年变得更好。朝廷少了一个我,并不能真的影响到什么。且草民在陇州教书育人,也从未懈怠,十九年并未虚度。” 璟隆帝看着他:“还是朕记忆中的苏太傅。” 璟隆帝坐到了书桌旁,伸手击了一掌。 牛公公亲自端着茶水走进了藏书阁。 璟隆帝道:“苏浩年,坐吧。” 苏浩年又觉得很惶恐:“草民站着就好。” “行了,朕让你坐你就坐。” 牛公公将茶水摆好:“苏老,您就坐吧,陛下难得闲暇,愿意找人聊聊天。” 苏浩年闻声,很是谦卑的躬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牛公公摆好茶,再次退了出去。 璟隆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诶,你那外孙女,就是叫夏桉的那个,培养得倒是很不错,朕很是欣赏。” 听璟隆帝聊起自己的这个外孙女,苏浩年脸上终于多了一抹笑意:“这个,草民倒是回京后听说过一些她的事情,桉儿确是个好孩子。我也很欣慰。” “如此想来,她如今都是个县主了,倒是比你这个外祖父地位还要高一些。” “承蒙陛下封赐,是桉儿的荣幸。” 璟隆帝神情放松地又喝了一口茶,“你一口一个草民的,朕听着甚是绕口。你见你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如何,朕再赐你一个官职,让你发挥一下余温。” 苏浩年:“草民……” “行了,”璟隆帝直接打断他,思索片刻,道,“如此说来,太保之位这些年一直空悬,你就填了这个空缺吧。” 声音是不容反驳的命令语气。 苏浩年整个人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微微有些惶恐:“草民这等身份,实不敢承如此重的皇恩。” 苏浩年这次回来,就没有想过还能被封赐官职。 再说太保之位,虽说无太多实权,但官职仅次于太傅,还是正一品。 实在太过高了, 璟隆帝道:“怎的,不想再为朝廷效力?还是,依然对过去的十九年耿耿于怀?” “草民不敢。” “那就这么定了吧。” 第1013章 官复一品 苏浩年双膝跪地,再次俯身叩拜。 “草民,谢陛下信任,草民定不负陛下重望,为朝廷尽自己绵薄之力。” 苏浩年怎会不知,皇帝仁义,这是在对他受过的十九年冤屈做得补偿。 苏浩年心中感怀不已。 - 盛若举得知苏浩年突然被陛下召入宫中,匆忙赶到了宫门外。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方见苏浩年走出了宫门。 他一身藏青长衫,走路脚步轻快,老是老了些,依然能与他记忆中的重合。 他快步迎上前去。 “苏老。” 苏浩年抬眼,仔细辨认了一番,认出了眼前男子。 是盛若举。 也是,当今的太傅。 苏浩年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悲,“是你啊。” 盛若举笑得既诚恳又有几分警觉:“苏老回京多日,学生都还没有来得及去府上探望,实在是有些失礼。苏老能得到平反,安然归京,学生一直都非常替老师高兴。” 苏浩年停下脚步:“老师这个称呼,苏某实不敢当。当年你我之间也并非是师生关系。盛太傅如今官拜一品,功勋早已在苏某之上,实不必对老夫如此客气。” 说着,便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对这个盛若举,苏浩年是没什么话可说的。 十九年前,盛若举曾是他十分欣赏的青年解元。 出身寒门,却用功刻苦,精通经史子集,学识比很多老学究还要深厚。 那个时候,他十分惜才,帮助他颇多,也很喜欢跟这个后生一起谈经论道。 就连他去参加那场本不该参加的聚会,也有盛若举的原因。 当年,若非盛若举一直说想见前朝的一位老学士,想向他请教学问,若非那位老学士当日也会参加那场聚会,他是不会带着他一起参加的。 结果,出了事情之后,盛若举竟是躲避起来,一句话都没有替他作证。 直到这个时候,其实苏浩年还没有对盛若举有多大的怀疑。 毕竟他年纪轻,怕惹祸上身,也是有的。 毕竟以当时的局势,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断送前程,他能理解他的考量。 直到他被发配至陇州的三月后,此人竟是一举坐上了太傅之位。 那时他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盛若举此人,绝不简单。 而回京之后此人对自己的反应,更是让他印证了这一点。 他回京这么久了,他一次拜帖也没有递过,或者连一句恭贺的口信也没有传达过。 而此时他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想必定是得知他得了陛下的召见。 眼下恐怕是有些心慌,想来看看陛下究竟为何召见的他。 果然,盛若举直接又追了过来。 “在盛某的心里,苏老一直都是在下的老师,当年与老师在一起,盛某成长很多,盛某一直记得这份恩情。老师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楷模。” 苏浩年没有答话,继续朝前走。 盛若举又接着道:“今日见老师得陛下召见,盛某替老师高兴,想必陛下还是念着旧情的。老师终于苦尽甘来了。” 苏浩年冷笑了一声:“苦尽甘来?你这词,倒是用得妙。没有什么苦尽甘来,自洽圆融。何时都是顺境。” 没有苦尽甘来? 盛若举挑眉,那是不是就是说明,圣上今日见他,并没有给他什么封赐。 他脚步慢了慢。 “无论如何,日后只要老师需要,盛某定不遗余力帮助老师。” 苏浩年也缓慢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想起一桩事。 “若你有心,便善待我那外孙女吧。” 嗨。 苏浩年心中叹息。 谁能想到十九年后,自己的外孙女竟然会嫁给此人的儿子。 苏浩年知道此事时,实不愿接受。 好在他通过了解,得知盛枷与盛若举完全是两种人。 且盛枷向来与盛若举不是一条心。 成婚后,桉儿与盛枷分府而住,盛枷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无条件袒护夏桉的。如此,他才算放下心来。 只不过,和盛若举又产生了这样的牵连,实在令人不适。 盛若举闻言,十分信誓旦旦地道:“这一点老师放心,如今两府中馈都由县主做主,她在我们雍国公府有足够的话语权。且府中没有任何其他女眷,觉无任何家宅琐事烦她的心。我这个做公公的,对她也只有尊重。” 苏浩年心想,那还不是自己外孙女有本事,将所有人都镇住了。 “就此别过吧。” 盛若举还想再上前套套话,苏浩年却加快了脚步,两个下人此时也上前搀着他,扶着他走向马车。 盛若举只得作罢,回过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心里默念,苏浩年应该不会有什么转机的。 - 然次日早朝,他便被重重打了脸。 苏浩年再次被召进太元殿。 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发圣旨。 牛公公的声音响彻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昔我朝前太傅苏浩年,忠勤体国,兢业立朝。昔年遭诬,远徙边徼。十九载风霜侵骨,而丹心未改;万里途尘沙扑面,而浩气犹存。朕知其冤屈,每念及此,心怀遗憾。 苏浩年昔在朝堂,定策安邦,有磐石之固;澄浊扬清,著冰壶之操。其功在社稷,泽被生民,天下共知。昔之流放,实乃奸佞构陷,非其罪也。今沉冤当昭雪,特颁此诏,为其平反,复其名誉。 朕思国之老成,乃邦之柱石。太傅虽经坎坷,志节弥坚,其德可范于群臣,其智可裨于庶政。兹破格擢升,特授太保之职,秩正一品。 苏府子嗣免除一切劳役,此后均可通过科举入仕,为国效力。 望太保归朝之后,竭其忠悃,展其经纶,以副天下之望。勿负朕命。 钦此!” 这一刻,这个蒙受十九年冤屈的老者,才算真正意义被璟隆帝昭告平反。 而苏氏的所有家眷,也才真正在京城内被正名。 所有子嗣,都恢复了应有的权利。 从前,他们忍辱负重,在陇州开枝散叶,只为活得像样。 如今,这个在逆境中不断壮大起来的家族,终于找回了他们的命运。 第1014章 滚,本宫能容他才怪! 圣旨下,大殿内所有百官无不觉得震惊。 苏浩年回京有些时日了,除了进京当日,他被召进过一次宫,陛下象征性地给了些补偿,此后璟隆帝一直对他无所问津。 大家都觉得,苏浩年能回来已经是皇恩浩荡。 陛下不愿面对当年的失误也人之常情。 不曾想,今日君臣之间似乎一夜破冰。 而离朝有十九年之久的苏浩年,竟然能重新官复一品。 太保之职虽不算中央职权,但,重在它几乎凌驾于百官之上, 地位举足轻重。 再加上苏浩年在文官中的影响力,可谓意义重大。 陛下竟是如此宽厚仁义,是重用,又何尝不是对苏浩年的补偿。 百官齐声道:“恭贺苏太保归朝。陛下圣明。” 尤其是文官们,声音格外得郑重。 他们心目中的指明灯,如今终于重新回来了。 大殿另一边的武官们,表情则显得僵硬许多。 左相王上忠显得一板一眼。 心里却不觉暗自嘲笑一番,整了一大圈,二十载,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而盛若举虽脸色看不出异样,但心里已经炸起了惊雷。 太保? 苏浩年如今一跃,竟又成了太保? 所以,昨日进宫,陛下说不定已经与他定下了此事,而自己还以为他只不过是寻寻常常地进宫。 他心里鼓点敲响。 以苏浩年的才智,不可能品不出当年事情的隐情。 往后,他要如何与他同为这三师? - 王淑华得知此事,并没有比大殿上之人晚多少。 刚刚下朝,就有人将消息传进章华殿来。 王淑华一开始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太保?” 于川海也觉得这两个字烫嘴:“是的娘娘,圣旨是当朝下的,苏浩年,以太保之位归朝了。” 王淑华一把丢了手里面正在浇花的水壶。 双眉几乎拧成了麻绳:“太保?他何以又变成太保了?璟隆帝是没人可用了吗?怎么就是抓着这个苏浩年不放?” 于川海劝慰道:“娘娘,圣旨已下,你切莫太过忧心。为今之计,一定要稳住心神。陛下行事不是向来如此吗?总是仁义当先。他能做今日的决定,并不奇怪。” “仁义仁义仁义,我受够了他这该死的仁义!苏浩年平反,那巴掌都已经打到了他这个君主的脸上了。这难道不是他做为君王的污点吗?不是他莫大的耻辱吗? 如若是我,早就将那苏府一家赶出京城,找到没人的地方全埋了!他倒好,不仅没有对他们动手,反到还将苏浩年召回了朝廷,还许了苏家子孙科举的权利。 他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苏家人怀着那十九年的仇恨,将他萧家给弄下台吗?” 说着,一把又将桌上的茶碗碟子全都推到了地上。 陶瓷落地,惊起一阵令人胆颤的炸响。 于川海就知道此事得将王淑华给搞疯魔。 “娘娘,您一定要冷静些呀。那太保之位,其实也就是个虚职而已,没有什么可忌惮的。” 王淑华眼眸渐渐乌黑一片。 “哼,当年我朝他递橄榄枝,让他好好培养我的瑾儿,给他好处,让他为我所用。这个老顽固,他竟是当着我的面,夸赞先太子聪慧过人。还说我的瑾儿,性子过于文静了,胆子也小了些。他这说的是人话吗? 更可恶的是,前朝旧制,有一半是他帮着璟隆帝更改的。他以为自己是在拨乱反正,觉得自己做了多么有功德的事。滚,本宫能容他才怪!” 于川海着实觉得王淑华说的有点多了。 “娘娘,您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 “让他们听了又能怎样,在这无趣之地困了二十年,本宫早就受够了!!!” “可是,我们不是还有三殿下吗?” 王淑华顿了顿,像是镇定了些。 “对,还有瑾儿,还有我的瑾儿。我的瑾儿,必须登基为帝。” 于川海循循劝解道:“所以啊,娘娘一定要放宽心,十九年前我们能搞定苏浩年,十九年之后,他照样威胁不到我们。更何况时移世易,他还是能是从前的那个苏浩年吗?” 王淑华捂着胸口坐了下来。 “你说的对,我是太着急了。这个老东西,我现在照样有一百个办法让他什么都做不了。” 于川海上前为她揉刚刚用力砸东西的手臂:“所以啊。我们要将精力都放在殿下登基一事上。娘娘,想想未来,我们是一定会赢的。” - 夏桉闻讯之后,便匆匆赶来了苏府。 此时,苏家长子与次子,也已经刚被安排了官职。 虽不及十九年前他们离京前的职位高,但都是正经差事,阖府真是喜上加喜。 此时苏宛心和夏光淳已经来了,全家人聚在正厅,高兴地谈论着被封职一事。 而最让他们高兴的,还不仅如此,圣上准许苏府子孙往后都可以科举入仕。 这对苏家来说,才是真正的平反和赦免。 苏家家风好,男丁中有几个很有才华的。 从前他们因为家世,心里从未想过参加科举,考取功名。 即便是苏浩年得以平反,他们阖府回到了京城,但此前陛下也不过就是赐给他们一些财物,对其他方面一直没有任何表示。 他们都觉得,或许能回京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没想到,一切峰回路转,他们苏府辗转过了这十九年,再次重回到从前的尊荣。 二房幼子是个九岁的少年,叫苏兴白,他听着大人们的讨论,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所以,日后我也可以参加科考,考取功名的,入朝为官,发挥自己的才能,对不对?” 他母亲摸着他的头,笑着道:“对的,从今往后,你要更用功读书才行,如此才能如你祖父、大伯和父亲一般,为朝廷效力。” 苏兴白眼里目光灼灼:“太好了,我定会的。我定用功读书,日后成为祖父一样的人,光宗耀祖。” 众人一阵哄笑。 三房最小的小孙女一边手里晃着拨浪鼓,一边也奶声奶气道:“日后,我也要做大官~” 第1015章 初雪 又是一阵满室哄笑。 小女孩将拨浪鼓摇得“嘭嘭嘭”响。 屋外突然开始飘起雪,细碎雪絮纷飞而落,沾在门槛上,转瞬就化了,只留下一点极淡的湿痕。 满室的喜悦欢愉声中,夏桉缓缓走出了门外。 这个可是初雪。 大雪从天际铺过来,将府院染成朦胧的白。 树上枯枝很快缀成了玉簪,连院角的枯花残茎,都被雪裹着成了毛茸茸的银条。 美得让人心里充盈。 夏桉伸手接下一片雪花,心想老天在这一刻都在为苏府助兴。 苏氏也走了出来,拉起了她的手:“怎地出来站着?” “母亲怎么也出来了。” 苏氏道:“母亲觉得,今日的一切,就像是从前梦里的事。” 夏桉道:“母亲怎能这样想,这才是外祖父一家本来的生活不是吗? 苏氏抿唇点头:“是啊,若是当年没有遭奸人陷害,苏府原本就是应该这般祥和昌盛。” “所以啊,母亲别说什么梦不梦的,眼下只不过是所有的事情都走向正轨罢了。” 苏氏点头:“虽然迟了十九年,但是,苏府依然还是从前的苏府,这就很好了。” 里头有孩童惊奇地喊道:“下雪了,下雪了,下雪了。” 孩童们都一股脑地冲了出来。 高兴地在院子里跑跳。 大人们也忍不住走出了正厅,一起站在大雪中谈笑着。 夏桉握紧了苏氏的手,与她相依欣赏这眼前的雪景。 - 这个月,夏桉的月事还是如期而至,孩子还是没有来。 心里失望也是有的。 但她如今心态已经坦然了许多。 他们做了最好的准备,但有些事情,还是应该顺应天命。 现在宝宝不来,一定是老天觉得还不是时候。 腊月十九,是盛枷的生辰,他们认识了两年,这还是二人在一起后迎来的第一个生辰。 听甘妈妈讲,盛枷这些年从来不过生辰。 大多时候,都是借口忙公务,躲过这一日。 其他人想给他过,也找不到他人。 偶尔在这一天,他会回府里给国公夫人上炷香,吃一碗她煮的长寿面,这已经算是最有仪式感的时候了。 其实夏桉心里也有共鸣。 她从前在府里,夏媛和夏舒纬的生辰,魏金花都会大操大办,但到了她这里,顶多就是午间多了一碗素面。 好在小娘心灵手巧,每年生辰都会给她绣一个小礼物,让她不起眼的生辰里总有一抹小惊喜。 自小到大,她对生辰也是不甚有向往。 过往,他和盛枷在一定程度上,都活在被乌云笼罩的命运中。 如今,她有了他,他也有了她。 彼此都挣脱开了命运的枷锁,找回了该有的宿命。 从此以后。 每一个生辰。 他们都要隆重地过。 这日早晨,夏桉为盛枷更衣时道:“再有三日,就是夫君的生辰,夫君可是想好要如何过?” “生辰?”盛枷停了两息,道:“在府中用一碗长寿面就很好。” “就一碗长寿面?” 盛枷目光落在夏桉的脸上:“重点是,夫人给准备的。” 二人成婚这么久了,盛枷每每看向夏桉的眼神,还是含着化不开的情愫。 夏桉其实也习惯了,因为她到现在看盛枷的目光,也单纯不到哪里去。 时常有种将他塞进自己荷包里,直供自己欣赏的冲动。 “既然夫君没有什么要求,那为妻就随意看着办了。” 盛枷无所谓道:“好。” 盛枷是真的不甚在意这些,且夏桉若是要大张旗鼓地操办,府里早就忙乎起来了。 如今府中一切都如常地平静,想必她也只想安静地过。 对盛枷来说,这个生辰的确是不同的。 他有了夏桉,母亲的仇也报了,身体里七岁的那个苦痛的自己,也已经走了出来。 即便这样,于他来说,他的生辰只要夏桉一个人就足够了。 - 用了早膳,夏桉将盛枷送到澜居门口。 夏桉目送着盛枷上了马车,笑着朝他笑盈盈摆摆手:“夫君慢走。” 见马车走远了,夏桉方拎起裙摆进了府:“快,开始吧。” 笑话,怎么可能随便地过? 她可是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筹划了,半个月前定下的方案,七日前已经开始在府中做着各种准备了。 澜居的府门一关。 阖府的下人均仿佛打了鸡血一样,陷入一片忙碌。 该去房间里扎彩带的扎彩带,该去整理鲜花的整理鲜花。 该去准备彩灯的准备彩灯。 该去买烟花的买烟花。 厨房的人去往各个菜市,定宴随用的各种稀珍食材。 清风醉也趁机将专门为宴会准备的酒水全部送进府里。 琥珀负责准备宴会邀请来宾客的各个回礼。 仙芝还将宴会用得上的醒酒汤、暖炉、披风、碳炉等也都全部考虑到了,安排专人去筹备。 小翠则将宴会上的用具,如古琴、笔墨纸砚、舞剑、投壶、棋盘以及孔明灯,挨个地准备妥当。 管家则带着人布置各处场地。 夏桉上了忘尘楼顶,宴席就定在了忘尘楼上,她要筹划好场地东西的摆放。 随便,是不可能随便的。 必须要大操大办才行。 今年,明年,往后每一年,他的夫君生辰都必须得办得像模像样。 羡煞旁人。 只要有她在,盛枷的生辰就不可能随便过过。 还有,盛枷这些年肯定没少往外送各种礼物。 生辰礼啊,大婚之礼啊,庆贺之礼啊,这个时候不收回来,更待何时? - 忙乎了一上午,夏桉中午回屋休息时,重又将自己给盛枷准备的生辰礼拿出来端看。 琥珀进屋时带来一个消息。 “夫人,听说今日早晨,三皇子回京了,将流民之事的罪魁祸首也带回来了。” 夏桉闻言,眉眼挑了挑。 “是吗?那倒是好,流民终于可以回家了。” “是啊,若是离得近的,说不定还能赶上回家过年节。” 夏桉想了想,道:“这些人回去这一路,少不得需要干粮,让粥棚的人在他们临行前,多准备些干粮发给他们。” “还是夫人想得周全。” 第1016章 会不会抓错了? 夏桉道:“世道出了问题,受苦的就是黎民。这些老百姓守着有限的田产,有又很多还是佃户,手里其实没什么钱财。所以此前有招工的,他们才会争先恐后报名。即便如今是太平年间,老农的日子还是艰苦的。” 琥珀道:“那日我施粥时,也听流民们说了,他们每年种的粮食,除去税赋,剩下的,将将够一家人糊口。家中孩子想读书,大多都交不起束脩。很多农户只能是冬季干点杂活填补生计, 佃农就更可怜了,即便到了冬季,很多也要被主家拉着做各种活计,还不给工钱,若是不去,就用减少田地威胁,真的是苦。” 夏桉抬眉,有些感慨:“是啊。地方上大多资源都掌握在世家大族的手中,这也是几朝几代积攒下来的弊端了。我们也只能是帮一点是一点。” 琥珀感慨道:“嗯。好在这次的事情解决了,他们不至于再被恶人剥削。我认识的那个刘大妈,她一共养了三个儿子,她早年丧夫,三个儿子都是他一个人拉扯大的。 结果,就有两个儿子被那些人雇佣走了,如今就剩下个十二岁的小儿子了。好在不管那两个儿子能不能回来,好歹还有一个小儿子陪着他。” 夏桉点头:“真是可恶,也不知那些被雇佣的人都去了哪里。如今如何了。” - 傍晚盛枷回府时,整个澜居又恢复了日常般的平静。 下人们都如寻常一样做着活计,像白日里从没有紧张忙碌过一样。 盛枷进了府门口,朝着正厅走去。 他一会儿看一眼廊道洒扫的婢女,一会儿转眼看正在墙角整理瓦片的家丁。 一切都没什么异常。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府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晚间,夏桉与盛枷是在卧房里用的晚膳。 盛枷漫不经心道:“夫人这段时间似乎没怎么出府,都忙些什么?” 夏桉眉心一动。 “没忙什么啊,做做药丸,和丫鬟们闲聊天,冬天什么都不想动,只想窝在屋里头,”然后抬眼看他,又加了一句。“等你回来。” 盛枷:“哦?”他看她,目光带着丝审视,“我近来没闻到夫人身上有什么草药的味道。” 夏桉掩饰地勾勾唇角。 这该死的洞察力。 他定是有了什么奇怪的感觉。 “哦,我通常都是上午摆弄药材,到了下午,日头好的时候,我就安排他们打扫庭院。毕竟,快临近年节了,澜居打扫完了,还得安排国公府那头。” 他能觉察到的,就是府里的气息不一样了。 如此解释就合理了。 盛枷夹了个菜放进夏桉碗中,是信了她的话,道:“这种事不必亲力亲为,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你,只管在府里等着我便好。” 夏桉:“……” 好的,她只需要做个无所事事的美人。 夏桉吃了一口菜,想起萧易瑾回京的事:“夫君,听说三殿下今日回京了。” “嗯。” “那流民的事情解决了是吗?” 盛枷知道夏桉其实很关心这件事。 “解决了,殿下将罪犯带了回来。此人利用官职便利,在背后大肆以雇佣劳工之名,圈禁大量百姓为其挖矿做苦役。” “竟是这样。那,那些带走的人呢?” “大多,都死在了矿区。” 夏桉心里咯噔了一下。 也就是说,所有那些等着结果的人,那些挂念着家人的人,其实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了。 竟然有这么可恶的官僚。 “这种人,根本不配做官。” “官职已经被罢免,罪责也很快就会定下,择日便会行刑。朝廷对这种人最不会手软。他会付出代价。” 夏桉又忍不住问道:“他究竟是谁啊?” “邹勉生。” 夏桉停了一瞬。 “谁?” 盛枷重复了一下:“江州的安树县县令,邹勉生。” 夏桉筷子不动了。 盛枷道:“怎么?” 夏桉回过神:“哦,没事。没事。” 心里却万般疑惑起来。 邹勉生,难道是上一世百姓为其立庙的那个邹勉生吗? 此人夏桉听说过的。 大概是贞元二十二年,当地河坝淤堵,导致农田大旱,百姓遭遇旱灾,颗粒无收。 此人带头领着全县民众,挖河修坝,河水修通时,为了救一个陷进河里的百姓,他殒命于河堤之下。 他死后,他的名声才被传扬出来。 据传,他是百姓心目中的父母官,多年来运用自己的水利之术,做了很多造福于百姓之事。 且为官正义,为官多年,一直为百姓做实事,很受当地百姓爱戴。 干旱问题一直是他们县的大问题。 他曾向府衙请款,用于挖河修坝,引水入县,解决老百姓耕田缺水的问题。 却被府衙拒绝。 但河坝照常挖了。 直到死后,有百姓想要去探望他的家人时,方得知他是变卖了自己的所有产业,做得这件事。 家人当时暂时租住在一处小院中。 最后河道挖通,他终于解决了困扰当地百姓多年的水利问题,他却在那个档口,牺牲了。 之后,当地百姓痛心不已,为了纪念他,在河边不远处,有百姓和乡绅一起集资为他修建了一座庙,专门用来供奉他,以感谢他为百姓做得贡献。 夏桉心里升起疑窦。 那本应是两年后的事了,当时他请不下官银,只能卖了家宅来凑银子。 若他真的做了挖矿这么大的事,还至于连宅子都卖了吗? 且百姓的眼光是雪亮的。一个被建庙供奉的人,定是在百姓心目中十分神圣的。 且据闻邹勉生死后,他的家眷一直由乡坤供养,也没听说他们家人去哪里发财去了。 这样的人,怎会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烂官。 “盛枷。” “嗯?” 夏桉放下了筷子:“应该不是这个人。” 盛枷停下筷子看她:“怎么?” “我是说,会不会抓错了?” “抓错了?”盛枷看着夏桉的目光,也放下了筷子,“夫人何意?” 夏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此人如今关在何处?” “我接应的殿下,人押在大理寺牢狱。” 第1017章 辰王 萧易瑾回京之后,便进朝复了命。 他是被人搀着进太元殿的。 璟隆帝见状,眸子深眯。 所有人也都看出了,萧易瑾的上半身应是受了伤。 萧易瑾先是在殿中跪拜:“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璟隆帝:“免礼。” 萧易瑾起身:“禀父皇,儿臣已经将北方流民一事调查清楚,此事是江州一个县令所为,此人利用职务之便,派人四处招劳工,然后将人圈禁起来为其开山采矿。现下罪犯已经被抓捕,带回京城。” 萧易瑾此前已经派人快马传信,将事情进展告知了璟隆帝,现下是亲自来复命的。 璟隆帝沉声道:“很好,做的不错。可是对流民交代过了。” “已经与流民讲明原委,不日所有流民便可启程归家。” 璟隆帝看着他:“你身上,是怎么回事啊?” 萧易瑾伸手护了护自己的前胸:“哦,儿臣无碍。” 此时,后面随行的副官站出来道:“禀陛下,这次北行办差,途中受到多次阻挠,殿下曾三次遭遇刺客袭击,身上还不甚中了剑伤,殿下是不想让陛下担心,才不愿说出来。” “剑伤?” “那刺客下手极狠,后背剑痕深可见骨,陛下,三殿下此次,是有幸捡回来一条命。” 萧易瑾忙道:“父皇,没有这么夸张,不过就是受了些外伤,也因医治得及时,所以并未威胁性命。” 殿上众人均是觉得凶险。 “三次刺杀三殿下,对方实在是胆大妄为啊。” “为了怕事情败露,居然要谋害皇子,当真是无法无天。” “三殿下这也算是九死一生了。” “此次拔除了江州的蛀虫,还百姓一公道,三殿下功劳匪浅啊。” “是啊,这可是拿命搏出来的啊。” 璟隆帝十分气愤:“岂有此理!此人定要从重发落。” 他目光含了丝器重:“你只知报喜不报忧,实乃男儿做派。你此行办差有功,朕思虑很久的一件事,也该定下来了。你如今已经成婚,不日便会有子嗣,自今日起,封为辰王,着属地江州,即日起生效。” 看得出璟隆帝很满意了。 竟然未拟圣旨,未与大臣商议,直接下了口谕。 殿内所有人均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恭贺辰王殿下!” 萧易瑾忍痛再次下跪:“儿臣,谢过父皇封赐,儿臣必谨守藩臣之礼,躬行仁政于封地,务使封地百姓皆能温衣足食,不辜父皇 ‘以民为念’之教。” 璟隆帝道:“朕,相信你能做到。” 萧易瑾在璟隆帝心里,虽算不得合他心意的皇子。 但管理一方封地,他信他能做好。 - 下朝以后,璟隆帝直接又召见萧易瑾进御书房。 “您此次做得不错,顺利将案犯缉拿回京,解决了流民的问题,同时也拔除了一个官场上的蛀虫。朕很满意。” 萧易瑾颔首:“能得父皇肯定,为父皇分忧,儿臣也也觉得不枉这一遭。” 璟隆帝又问:“那人名叫什么?” 萧易瑾:“邹勉生。” 璟隆帝点头:“嗯,好好查办此案,以儆效尤。凡屠戮百姓者,本朝绝不姑息。” “父皇,案子在江州已经审理完毕,此人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如今只等着量刑定罪,然后行刑。” “好。” 璟隆帝看了看他的身上,担忧道:“究竟伤在哪里,让朕看看。” 萧易瑾躬身:“父皇不必担心,一点小伤,儿臣能经得住。” 但明显看得出,他躬身时,身子朝一侧微微动了动。 那副官道:“殿下,陛下关心你,你就让陛下看一下吧。如此陛下才能安心。” 萧易瑾看着璟隆帝,只得缓缓褪去了肩头的衣袍,露出半边身子,缓缓将后背转向璟隆帝。 虽然缠着伤布,但从浸出来的血迹来看,剑伤很长。 璟隆帝不觉走上前,用手轻轻撩开伤布。 那伤痕之深,与殿上副官所说无异。 这种深度,极可能要了人的性命。 璟隆帝放下手。 “这些狂妄之徒,可见当时有多凶险,幸而你性命无碍,不然朕也当自责没有考虑周全。” “是。父皇,此次,其实要感谢一个人,此人是江州司理参军王长烨,他不仅在刺客袭击时,救儿臣性命,此次这邹勉生,也是他辅佐儿臣追查,将人拿下的。” “王长烨?朕知道此人。似乎也是断案如神,在江州有些名声。” “是的,这一次,是他随着儿臣将邹勉生押解回京的。” “哦?”璟隆帝默了默,道:“明日早朝,让他来殿上领赏吧。还有,此事是太子交派给你的,别忘了去他那里复命。” 萧易瑾顿了顿,颔首:“是,儿臣明白。” 璟隆帝对着殿外道:“牛公公。” 牛公公走进来。 “老奴在,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亲自将三殿下送回三皇子府,另外,让太医院院判亲自去三皇子府,给三皇子诊治剑伤。再将朕收藏的那几瓶伤药,一并带上。确保三皇子的伤,能够尽快痊愈。” 牛公公领命:“是,老奴遵旨。” 然后他亲自伸手扶着萧易瑾:“殿下小心着些,老奴搀着您。” 牛公公可是璟隆帝身边最亲近之人。 能得他的搀扶,除了璟隆帝,就连皇后都少有这等待遇。 萧易瑾自知父皇此安排的分量。 “多谢牛公公。” - 回到三皇子府后,牛公公亲自看着院判为萧易瑾一点一点重新包扎了伤口。 还用上了璟隆帝赐的伤药。 院判看了那刀伤,又不由的惊叹。 “这伤口实在是凶险,稍有不慎,殿下恐怕便有性命之危,躲过这一劫,殿下日后必定长命百岁。” 牛公公也道:“谁说不是呢。殿下日后办差,可务必要惜命啊。圣上最忌讳就是有人伤害皇家人。您受伤了,陛下也揪心啊。” 萧易瑾淡声道:“是本殿让父皇担忧了。好在犯人伏法,此伤也不算白受。” 牛公公这边事情办完了,便告辞带着院判离去。 - 到了傍晚,淑贵妃亲自来了。 第1018章 苦肉计的功效 进了屋,看看到萧易瑾背上包扎的伤布后,对着一旁的赵迎雪道:“王妃,去替本宫再准备一个汤婆子来吧。” 赵迎雪知道她要与萧易瑾单独谈话,眨着眸子颔首:“是。” 她看了眼萧易瑾,退出了房间。 淑贵妃缓缓走到了榻边,伸手碰了碰萧易瑾的背,怜惜地道:“瑾儿,你受苦了。你,不会怪母妃吧?” 萧易瑾脸色略沉。 其实此次北行,他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到了江州,他便被王氏的人接到王家,日日盛情款待。 之后,就是邹勉生落网,他名义上解决了此事。 但前前后后他并不清楚任何细节。 因为,这一切都是母妃和左相安排的。 出发时,母妃便派人给他传信,让他到了江州,什么都不用管,说舅舅王上忠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让他将一切都交给王家人。 萧易瑾并不傻,仔细稍一琢磨,便能猜出,此次流民之事定跟王家撇不了关系,或许跟母妃也撇不清关系。 他若是亲自纠察,说不定会查出什么不该查到的东西。 无法,他也只能按照母妃的安排去做。 所以,这邹勉生,大概率是个替死鬼。 只是那个时候,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一来,若是他亲自调查,真的查到王家身上,难道他还要真的将王家人绳之以法? 那母妃又当如何,舅舅当如何,他又当如何? 二来,他需要立功。这差事是历经半年得来的机会。而这功劳,王家能给他。 萧易瑾眼眸变得有些黑。 他不想走到这一步的,但想想他都将事情办得这样了。父皇居然让他去找萧易燃复命。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嘲讽。 他当年能成事的时候,萧易燃不过还是个游手好闲的废物。 如今,竟让她对着他俯首称臣。 所以,眼下的形势,他就是取些巧功,又能如何? 只不过,母妃最后又传信,让他务必带着伤回去。 且,得是重伤。 让他来一场苦肉计,将这功劳卖得惨一些,以博取父皇的好感。 他不得已,让人在自己背部狠狠砍了一剑。 这一剑的妙用,今日也看到了。 他轻轻将衣裳扶起,盖住了伤处。 “儿臣为何要恨母妃,母妃也是在为儿臣谋划。” 淑贵妃声音带着怜惜道:“母妃心里是心疼的,毕竟伤在儿身,伤在母心。” 萧易瑾道:“母妃不必担心,伤口已经处理妥当。” “你莫要怪母妃狠心,若非如此,我怕你此次又是如上次一样,引起不了什么波澜。上一次去淮州修管道,不就是吃了太顺利的亏。不像萧易燃,九死一生回来,惹得你父皇对他一顿封赏,满朝对他一阵喝彩。” 萧易瑾淡声道:“我懂母妃的苦心。” 王淑华欣慰:“瑾儿懂这些便好,母妃也是忍痛才让你这样做。你看,今日你与上次就大不相同了,先不说我们稀不稀罕这辰王的封号,要知道封王拜相,那也都是有着一定的程序和规制的,都是筹划好了封赐,你定程序,才会下圣旨进行封赐。而今日在大殿之上,你父王一高兴,当众就给了你这封号,这就说明,今次的功劳他对你十分满意。 再者,那牛公公是什么人?是大内第一太监,是只伺候皇帝的人。今日我听说是他亲自扶着你回府的。如此待遇,整个皇城里也再找不出第二个。瑾儿,这一剑,奏效了。” 萧易瑾无奈点头:“是啊。谁能想到,父皇是以受苦程度来定功劳。” “这也是母妃从上一次的事情上品出来的。你的伤口,可还疼?” “尚可。” 于川海上前递上一瓶药。 王淑华道:“这个药,是母妃一直用着的伤药,是宫里太医特意为本宫调制的,你回头涂在伤口上,可以减轻痛楚。” 萧易瑾伸手接下:“谢母妃。” 想了想,萧易瑾终于忍不住问道:“母妃,事已至此,可否将事情经过告知儿臣。儿臣心里总要有数。审判那邹勉生时,我也好有所斟酌。” 王淑华闻声,脸上的笑落了落,缓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件事母妃没有让你知道,是不想让乌七八糟的事情脏了你的身。且江州是王家的地盘,怎么着也用不着你亲自动手抓人。至于审判?你安心养伤,到时候就按罪名给他发落就是了。他若不听话,也自有人处置他。” 这时,外面有下官禀报:“殿下,出事了。” “何事?” “盛少卿突然半夜回大理寺,进了牢狱,说要亲自审理邹勉生。” 王淑华起身:“什么?” 萧易瑾披上衣袍起身,有些虚弱地走到门口,打开门:“怎么回事,说清楚。” “今日不是已经说好了,嫌犯先押在大理寺牢狱,待殿下修整好,在对其审理定罪。可不知何故,盛少卿半夜突然快马回了大理寺,要立刻提审邹勉生。” “那邹勉生呢,可是说了什么?” “他,死,死了。” 萧易瑾:“死了?” 接着,他顿觉不对劲,回眸看向王淑华。 王淑华目光闪烁着轻咳了一声。 “问题是,殿下,盛少卿此时正朝着三皇子府而来。” 王淑华闻声,握着椅子把手的手,崩出了青筋。 - 三皇子府深夜大门紧闭。 盛枷在门口叩门三次,说明来意。 里面的人均回复,殿下受伤严重,已经睡下,请他明日再来。 在第三次听到这搪塞的答复时,盛枷终于忍无可忍,发功撞开了府门。 他一张脸黑如这浓稠化不开的暗夜。 盛枷多年来判案颇多,每一个到了大理寺的案子,他都会审理确切,然后在处置案犯。 人人都觉得他是手黑心辣的煞神,可是他对此从来不屑,因为他时刻都敢对着任何人、任何神祇发誓,他们手里从没有一个不清不楚的案情。 死在他大理寺的,也没有一人是冤死。 可今日,今夜,居然有人在大理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个重案犯在他走进牢狱的那一刻,突然暴毙在他面前! 今日,江州随行之人,以及三皇子的亲信都在大理寺。 下手之人,除了萧易瑾的人,不会有别人。 桉儿夜里用膳时突然提醒他,此案不能拖,让他立即回大理寺查问。 桉儿向来机敏。 她是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所以是在提醒他。 夏桉的警觉他是见识过的,没有一次误判。 于是他没有耽搁,立刻起马赶回大理寺。 谁知,等待他的竟然已经是个尸体。 他沉着眸子,在一众侍卫家丁的退让下,一步一步进了三皇子府。 第1019章 夜闯王府 盛枷走到正厅的时候,正厅的门被从里面推开。 萧易瑾披着大氅,出现在了正厅门口。 盛枷与他隔着约十步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凛冽寒风在屋檐上空呼啸。 二人在冷风中对视着。 萧易瑾看着盛枷,他太清楚盛枷的脾气,他知道今夜这一道府门,是拦不住他的。 他一挥手,屏退了跟着来的一众侍卫。 “盛枷,深夜来见本王,为了何事?” 盛枷手握乌寒,浑身散发着森寒之气:“殿下历尽艰辛带回来的犯人,难道就不关心他在牢里如何了吗?” “邹勉生如何了?” “他死了。” 萧易瑾状似十分惊讶。 “死了?还没审理,怎么就死了?” “殿下心里应该比臣更清楚吧?” 萧易瑾目光停了停,“你这话何意?什么叫本殿心里清楚。人押解在大理寺,我尚未对其审理,这个时候他死了,你觉得与本殿有关?本殿在你心里,难道是个没头没尾的人吗?” 盛枷眸光觑着台阶上的人。 他从前算是了解这个人的。 但今夜之事,明显是有人在他要提审邹勉生之际,仓促灭了口。 由此可见,这件案子绝非表面上看到的这样。 桉儿的直觉是对的。 邹勉生一案,一定另有隐情。 “殿下,我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萧易瑾:“自然是查办流民一案。本殿为了此案,九死一生,如今身负重伤,你说本殿在做什么?还有,我还以为你是要来关心本殿的,看情形,是来质问本殿的吗?” “邹勉生的死,难道殿下就没有什么想对臣说的吗?” “本殿也想知道为什么?此人在江州作恶多端,本殿还要对他从重发落呢。” 盛枷轻嗤了一声:“看来,殿下是不准备与臣坦诚相对了。有人在我大理寺做手脚,还是第一次。殿下,邹勉生真的是个囚禁百姓做苦力、生杀屠戮的恶官吗?” 萧易瑾停顿片刻:“你怀疑本殿?” 盛枷目光带着犀利的审视:“我只想说,黑永远是黑,白也永远是白。他是好官也好,是烂官也罢,殿下要知道,事情他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企图用卑劣手段掩盖的东西,也早晚会浮出水面。邹勉生是死了,真像却不会!” 说着,他冷着眸子最后看了萧易瑾一眼:“殿下,要好自为之。” 耍手段耍到了他的面前,真当他大理寺是随意放肆的地方吗? 盛枷转身一跃,上了房顶,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萧易瑾拳头攥了攥。 王淑华从殿内走了出来,整张脸坠着阴狠之气。 萧易瑾依然站在原地,微微偏头:“母妃可否解释一下。” 不用说,一定是王长烨动的手。 而他敢这样做,无非就是王上忠和母妃的授意。 他们定是也没有想到盛枷会突然半夜提审邹勉生,插手这件事。为了掩盖真相,他们直接了解了他。 王淑华声音沉寒:“小狼崽子,终于开始咬主人了。竟是夜闯王府,将你这个王爷置于何地?” “母妃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人留着,让他审出真相吗?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是死!” 萧易瑾抬眸重重喘息,留下一句话:“母妃回吧。” 他几步下了台阶,走入黑夜里。 看来,是没有回头路了。 - 于川海走了出来,扶着王淑华。 “娘娘,事已至此,我们也该回宫了。” “孽畜,难道不清楚我这都是为了他筹谋的吗?” “殿下会想明白的。” 王淑华在于川海的搀扶下朝府门行去。 “盛枷今夜若真的提审了邹勉生,就真的功亏一篑了,北行一切都是白费,他背后的那一剑,也就白受了。” “盛大人今夜,着实有些蹊跷啊。” 王淑华停住了脚步。 思索了须臾,“原先总想着,此人有些本事,又与瑾儿关系甚密,日后定能为瑾儿所用。却不想,他处处碍事,始终是个死脑筋,不仅没有替瑾儿着想过,有一点不满还夜闯王府,质问主子。何其放肆,何其不知好歹。” 于川海:“盛大人,的确多次坏事。” 王淑华眸子黑了又黑,想着盛枷刚刚那决绝的话语,“此人,不能留了。” - 次日早朝,萧易瑾亲自与璟隆帝上报了邹勉生暴毙于牢狱中的事。 “昨夜此人不知何故,在狱中猝亡,盛少卿亲自来府上通知了儿臣,陛下,此案儿臣来不及判处了。” 殿上的人闻声,面面相觑。 “死的也太简单了。” “就是的,便宜他了。” “这人怕不是吓死的吧,知道自己少不得一顿酷刑。” “做下如此滔天恶行,他倒是会逃避啊。” 盛枷阴沉地微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璟隆帝道:“既然人已经死了,那就尽快护送城外流民启程吧。” “是。” “人虽死了,该犒赏的还是要犒赏,宣此次立功之人进殿吧。” 牛公公向外传话,王长烨与两个副官进了殿。 王长烨着江州官服,皮肤黝黑,身形挺拔,一副英武的模样,在三人中十分显眼。 三人进殿后,跪身行礼:“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璟隆帝垂眸:“你就是王长烨吧?” 王长烨躬身道:“臣王长烨,江州司理参军,见过陛下。” 璟隆帝道:“如此说来,朕见过幼时的你。那时你进宫探望过你姑母吧?” “臣幼时,的确进宫见过陛下,陛下还记得臣,臣万分荣幸。” “听闻此次,案子是你协助辰王破获的?” “有人在江州境内作乱,臣自当担起自己的责任,协助殿下。” 璟隆帝又沉声问道:“据说,辰王遇刺,也是你救下的?” 王长烨:“保护殿下,乃臣的职责。” “辰王已经与朕讲了,若非你出手,辰王恐已凶多吉少,救下皇子,乃大功,说吧,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第1020章 “是危难之际,弃之不顾的那种生死之交吗?” “保护殿下,为国效力,乃臣的本份,臣不敢追要赏赐,臣只愿能继续发挥自己的才干,为朝廷效力。” “哦?” 这时,刑部尚书上前道:“陛下,臣倒是听说过王参军的一些事迹。在江州,王参军断案入神,一直被誉为江州保卫官,很受百姓的信任。左相,你们王家真是人才辈出啊。” 王上忠谦卑颔首:“是王参军自己努力,小辈中,他算的上是榜样了。” 刑部尚书道:“陛下,臣觉得,此人理应留在京城,发挥更大的作用啊。可惜我刑部暂无空缺,真想将此人召入我刑部来。” 这时,有人道:“诶,大理寺似乎还有空缺,侦查案子,不正好是王参军的长项吗?” 袁浪道:“诶,我大理寺如今有盛大人和程大人,案子倒是侦破得井然有序,倒也不必加派人手,你们刑部案子多,任务重,我倒是觉得王参军可以到你们刑部历练一番。” 刑部尚书道:“我们这不是,没有适合的空位了吗?你们大理寺少卿一直空缺一个位置,真的不考虑趁这个机会再招一个得力干将?” 袁浪:“盛少卿你们还不清楚吗,一个都能顶三个用了。如今有盛少卿在,我这尚书就已经闲得快抠脚了,若再添一人,我看我可以提前告老还乡了。” 王长烨道:“臣在江州时,一直很仰慕盛少卿,”他对着璟隆帝道,“臣,有个不情之请,若是能趁此次进京,在盛少卿身边修习一二,即便学习些皮毛,臣也满足了。臣不在乎官职大小,只愿能跟盛少卿共事。” 璟隆帝垂眸看着下面几人,笑了笑。 “行了,你们也不必再推辞了,王参军既有如此求教之心,袁浪,你还怕人手多吗?官职空缺久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现下有适合的人选,便由王参军填补此空缺吧。” 璟隆帝话说到这份上,袁浪也不好再推却。 “既如此,那就欢迎王参军来我大理寺。” 他是不怕人手多,只是昨夜之事,他心里也有疑窦。 王长烨此人,他并不能完全相信。 盛枷昨夜可是被触了逆鳞,往后这二人在一起,还不定起什么风波啊。 - 萧易瑾的三皇子府,变成了辰王府。 相应的封赐也全部到位。 赵迎月虽不稀罕辰王妃这个称呼,但总好过一直被叫做三皇子妃。 至于那高位,一切都还未成定局。 如今淑贵妃和王家都已经逐步发力,越国那边,自己的父皇也已经决定助力一番。 小小一个萧易燃,有何难搞定。 萧易瑾掌权,是迟早的事。 她是凤命,小小的王府可容不下她。 - 还差一日就是盛枷的生辰了。 府内生日宴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已暗暗筹备妥当。 只等翌日盛枷归府时,给他一个惊喜。 丫鬟们高兴地向夏桉禀告此事时,夏桉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愉快。 彼时她站在忘尘楼上,所有的琴棋和游戏之物都已经摆排好,她凭栏站在栏杆边上,面色有些发沉。 - 那夜,邹勉生在盛枷到达时死了。 竟还是晚了一步。 一个本应该被万千百姓敬仰悼念的人,如今以重案犯的身份暴毙于监牢,实是不应该的。 王长烨上一世也不是这个时候进京的,他提前了两年。 她对江州流民案本不是有多么关心,那不是她一个女流之辈该操心的事。 只是对流民能帮助几分就帮助几分。 但,邹勉生的死令她实在无法平静。 他不该死在这里,也不该这样的死。 她甚至心里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自责。 是因为她吗? 是因为她,改变了这一世很多事情的走向,引起其他事件的改变吗? 若是这般,她要如何自洽? 她救了一些人,却是以连累一些人为代价的话,那她这一世的重生,真的有意义吗? 但可以肯定的是。 这次的案情,肯定是有问题的。 案子是萧易瑾去查办,王长烨辅助。 邹勉生不是真凶,那就说明,这些人一起掩盖了什么。 流民案其实并没有真正得到解决。 可是没人会相信她,就像邹勉生暴毙于狱中,明明知道是人为的,可盛枷照样无法对王长烨等人做什么。 难道要说一个重刑犯死了,是个阴谋吗? 他们没有证据。 王长烨提前进京,又意味着什么呢? 夏桉这两日心里总涌动着一股不安。 琥珀走过来,看着夏桉:“夫人,您没事吧?” 夏桉回过神,拢了拢身上的大大氅:“嗯,没什么。” “上面没生炭火,莫着了凉,我们这会儿先下去吧。” - 大理寺。 盛枷刚刚审完了一个犯人,从牢狱里往外走,迎面撞上了王长烨。 王长烨微微颔首:“盛大人审犯人,为何不叫上王某,王某也好跟着学习一二。” 盛枷毫不吝啬眼中的嫌恶。 “王大人恐怕用不着跟本尊学吧,王大人不是有自己的招数吗?” 王长烨依然一副状似谦卑的模样。 “王某进大理寺,为的就是能在盛大人身边做事,盛大人威名在外,断案无数,王某是真心想向大人求教的。” 盛枷:“巧了,王大人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你真心想学,本尊并不想教。” 王长烨:“呵,盛大人这笑话真冷。莫非盛大人在德昭县主面前,也是这般的吗?” 盛枷眸光凛冽:“县主也是你能提的?” “我们在江州,一同治理过瘟疫,一起为病患寻药,一起熬药,还一起追踪过瘟疫来源,也算是生死之交了,盛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盛枷这回正眼瞧了他。 “是危难之际,弃之不顾的那种生死之交吗?” 王长烨:“……” 盛枷最后道:“王长烨,进了大理寺,你最好收起歪心思。否则,本尊也有一些手段,不介意与你切磋切磋。” 然后脸色凌厉地离开了监牢。 王长烨进了监牢,看着盛枷留下来的战场,心想他不过就是有些冷戾狠毒的手段,才造出了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名。 学习他?他根本不屑。 他只不过不服罢了。 不服的不仅是他的势头,更是因为她。 那个他心中始终无法释怀的女子。 生平从没有像今日这般,他想打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