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本丝萝,只图钱帛》 第1章 芙蓉帐暖 芙蓉帐暖。 顾窈趴在锦被上,汗津津的发丝黏在额头,脸颊泛起潮红。 今夜的男人仿佛不知疲倦,已经叫了三次水。 她实在累极了,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泪汪汪的娇媚模样看得人心潮起伏。 李聿垂下眼睫,纤长的手指拨开她的长发,捏了捏她的后颈。 “就这么累?又没叫你出力。” 顾窈被迫仰头,迎上李聿的目光。 男人一贯清冷的眸子里带了点戏谑,薄唇微启,锋利的轮廓冷漠又疏离。 顺着凸起的喉结往下看,他的中衣半敞,露出大片纹理流畅的结实胸膛,宽肩窄腰,沟壑分明。 莫名看得顾窈有些脸热。 她不自在地错开视线,随手勾起李聿腰间的玉佩,在手里把玩着。 玉石触手清凉,玲珑剔透,就连上面的络子都是金线打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都说餍足后的男人最好说话,若是她这个时候开口讨,说不定李聿就随手赏了她,卖的钱都够买个小铺子了。 她越想越激动,突然觉得身上也没那么累了,思量着该如何开口讨赏。 李聿对她的走神有些不满,强硬地扳过她的下颌,“瞧什么呢?” 顾窈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试探着开口:“这络子好生精致,瞧着像是爷身边的杨姑娘的手艺。” 李聿皱眉,这些东西都是下人打理的,一个绑玉的络子,他哪里会放在心上。 至于顾窈口中的什么杨姑娘…… 李聿本就不是重欲之人,每次进后院都是来顾窈这,旁的女人都是别人送的,他根本没正眼瞧过。 不过这些他自然没有必要和顾窈解释,只淡淡瞥她一眼,语气没什么温度:“醋了?” 顾窈大着胆子在他掌心蹭了蹭,嗔道:“妾不敢,只是羡慕杨姨娘好福气,求爷也赏妾一块玉吧,妾拿着练练手,打个比这还精致的,叫爷时时刻刻戴着。” 李聿挑眉,摘下玉佩递给她,“那你就用这块玉练,打好了络子连玉一起送来,爷日日戴着。” 顾窈呼吸一滞。 钱难挣,屎难吃。 白忙活一晚上,络子和玉都没讨到,还得搭钱买线做络子。 她笑容有些发苦,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了,咬牙道:“爷对妾真好,妾一定日夜勤练女工,给爷打一个天下最好看的络子。” 说罢,顾窈把头埋进李聿怀里,竭力不让他瞧见自己满脸的沮丧。 李聿把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眼底染上了点他没察觉的笑意。 他走后,顾窈叫来丫鬟小荷,低声吩咐:“你偷偷去集市上买个络子,普通样式就行,越便宜越好。” 玉没要来,还得搭钱,她可没心思打什么络子。 反正李聿是个不识货的,糊弄糊弄得了。 她翻个身,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来时身上还带着点酸痛。 小荷捧着个盒子放在她床头,轻轻推了推她,“爷派人送东西来了,姑娘快起来看看吧。” 顾窈睡眼惺忪地掀开盒子,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里面装着大大小小十几块玉佩,各个成色通透,价值不菲。 顾窈乐的直拍大腿。 谁说李聿不识货的,这李聿可太识货了! “快快,给我准备马车,上街挑丝线,回来打络子!” 小荷不解,但照做。 半个时辰后,顾窈戴着长帷帽,从角门溜上了街。 她先是在京中各大店铺转了一圈,最后从侧门上了彩韵轩。 此处是京中最大的成衣铺,往来顾客络绎不绝,屋内热闹非凡,结账的人甚至排到了外面。 顾窈进门的瞬间,看账的掌柜立刻放下算盘,笑吟吟地迎了上来:“东家,您来了。” 顾窈点头,一闪身进了雅间。 那妇人名叫冯四娘,说话爽快,办事更是利落,三两句就把京中的大小事交代个清楚,又把账面一一铺在她面前,递上一杯茶。 “东家真是好本事,三年前您买下铺子的时候,也就这屋子这么大,现在放眼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比咱们还大的成衣铺子了!” 顾窈看着账本,思绪有些恍惚。 三年前,她是个什么光景呢。 顾家参与逆党案,满门流放,只有她和嫡姐顾安宁被送进了京城最有名的妓倌。 顾窈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和顾安宁一起,像两个物件一样被绑在看台上。 台下站满了肥头大耳的富商,空气中弥漫着男人的汗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臊。 那时候她也想过一死了之,可事到临头,又生出几分活下去的勇气。 她在心底几百次祈求能有一个人救她出火海。 然后李聿来了。 堂堂永信侯,天子近臣,手握京都五万禁军,手段狠厉,权势滔天。 这样清冷矜贵,高不可及的人,能亲自踏足秦楼楚馆,只能有一个原因——顾安宁。 顾家没败落前,李聿曾和顾安宁定过亲,顾窈不止一次听顾安宁炫耀,李聿对她有多么情意绵绵。 而那时的顾窈,只是因为长得像顾安宁,被李聿多瞧了一眼,便足足挨了十几个巴掌。 她恨过自己这张神似顾安宁的脸,可今日,这张脸又成了她唯一能救自己的筹码。 所以她攀着李聿的衣角,恬不知耻地求这个前姐夫纳了自己。 做妾,做奴婢,通房,哪怕是见不得人的外室,都可以,只要能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那天,顾安宁给了她一巴掌,大骂她不知廉耻,没有顾家人的气节,宁死也不肯给李聿做妾。 顾窈不明白,从前顾家鼎盛时,她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嫡母刻薄,姐妹排挤,长年累月的忍饥挨饿,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为什么现在顾家蒙难,却要她来守节? 所以她紧紧抓着李聿衣角,没有片刻放松。 最后不知是为了气顾安宁,还是这张神似顾安宁的脸取悦了李聿,他买走了顾窈。 那天晚上,李聿不算温柔。 情到浓时,他用帕子遮住了顾窈的眼睛。 顾窈知道她和顾安宁最不像的,就是这双眼睛。 李聿是在透过她,找顾安宁的影子。 那一晚,泪水洇湿了帕子,顾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事后,她得了五十两银子的赏,买下了这家店铺。 从那以后的每一晚,她都会主动闭上双眼,一心扑在她的生意上,再没为李聿掉过一滴眼泪。 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 顾窈放下账本,颇有些感慨:“好在如今苦尽甘来,再过些日子我们就能离开了。” 冯四娘面露犹豫,刚想说什么,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厮闯进来,低声道:“东家,永信侯亲自过来了,指名要见您!” “小的实在拦不住,人已经上楼了!” 顾窈的手一抖,差点跌了算盘。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涌上顾窈脑海。 李聿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不会是特意来抓她的吧? 这些年她一直隐藏得很小心,几家店铺也都不在她名下,难道只是巧合? 男人浑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顾窈的心上。 无论如何,她决不能现在暴露。 李聿此人睚眦必报,最恨别人背叛欺瞒,若是知道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些小动作,不但三年心血付之一炬,小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男人的脚步声停在门外,楼下围满了侯府的侍卫。 进退两难。 顾窈的手心泛起密密麻麻的汗。 第2章 名分 李聿一路匆匆赶来,直到进了彩韵轩,才觉得有些荒唐。 方才退了早朝,本想着跟几个同僚小酌一杯,却偶然听他们提起一桩奇闻轶事。 说是京城如今最大的几家的成衣铺子、胭脂阁,乃至商铺酒楼,都是一个女东家在经营。 那小吏说得绘声绘色,说他偶然见过那女东家一次,身段袅娜,绰约多姿,远远瞧着像一株空谷幽兰,当真是天人之姿。 李聿听他越说越夸张,不觉失笑,世界上哪有这么完美的人。 可不知怎么,脑海里竟突然浮现出顾窈的脸,以及那盈盈一握的细腰。 小吏一声声的赞美倏得刺耳起来。 他板着脸喝止了那几个说笑的男人,命人去打听一番,知道人在彩韵轩,就赶了过来。 直到站在二楼雅间的门口,李聿才回过神。 他在干什么? 长袖善舞的女店主,和家里那只知道攀附他的小猫儿,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他笑自己荒唐,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里面却传来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娇媚慵懒,又带着一点少女怀春的小雀跃。 “掌柜,我要给我的心上人打一个络子,在楼下左挑右选都不满意,所以才特意到这雅间见您,请您把这京中最好的丝线都拿来,我愿出高价。” “不瞒您说,我那心上人是个矜贵人,什么都见过,可我就是想给他这世间最好的。” 李聿推门的手一顿,指尖在木门上摩挲两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呼奴唤婢,什么都不缺。 父亲早亡,母亲常年礼佛,他幼年袭爵,撑起一个整个家族,早就养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官场上明枪暗箭,世族间拜高踩低,他什么都见过。 唯独没见过顾窈这样,把他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事事以他为先的人。 他不知道正常人听了这样的话,该是个什么反应,他只觉得心里发紧,乱七八糟的,甚至有些害怕。 于是李聿默了半晌,悄无声息地带人离开了。 他走后,顾窈跌坐在椅子上,不觉汗湿了脊背。 冯四娘探出身,左瞧右看,再三确认四下无人,才松了一口气。 “东家,方才险些把奴家这颗心吓停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咱们总不能藏一辈子吧!” 顾窈捧起有些凉掉的茶,轻啜了口,“不会的,很快就不用藏了。” 她定了定神,又道:“李聿今年二十二了,之前是为他外祖守孝耽误了,现在出了孝期,早晚是要成亲的。正妻入门之前,我们这些无名无分的姬妾都要被遣散,到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 冯四娘偷偷打量顾窈一眼,没瞧出半点情绪,可这一番话怎么听都带着两分落寞。 她试探着劝了句:“东家若舍不得,不如好好和侯爷说一说,奴家瞧着,侯爷对您还是挺上心的。” “他欢喜我,就像欢喜他院里的一只猫,一只狗,可我是个人。” 顾窈抬眼,一双柔美恬静的眸子带着灼灼亮光。 “四娘,我想做个人。” 顾窈伺候了李聿三年,做了顾安宁三年的替身。 这三年,她始终铭记当初李聿的相救之恩,对李聿几乎是有求必应。 她记得他所有的喜好与忌讳,事无巨细为他打理一切琐事,掏心掏肺地伺候了他三年。 但她是个自私的人,这条命不能还给李聿,何况她的命也不值钱。 她走之前,会将当年的赎金三倍奉还,京城的所有店铺盈利,也都有李聿的一份。 恩报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李聿把她当个玩意儿养,可她想做个人。 冯四娘被她眼底的坚定惊到,懊悔地打嘴:“都是奴家多嘴,惹东家伤心了。” “没什么好伤心的,”顾窈不想气氛太沉重,笑眯眯地安慰她,“听说南方的风光美得很,四娘,到时我们在江南买个院子,再招赘两个貌美的壮汉,也享一享他们男人常说的齐人之福,如何?” 冯四娘笑开了花,也跟着凑趣,两个人畅想一番,心里舒坦不少。 临走前,顾窈包了两包上好的丝线,虽有些肉疼,可做戏做全套,话都说出去了,也不好两手空空地回去。 不过这钱还是要从李聿身上捞回来。 “对了四娘,侯爷来这一趟阵势颇大,外面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咱们正好借势宣传一下,堂堂永信侯亲自来做衣服,正好做咱们的活招牌。” 冯四娘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闻言直夸顾窈是天生的生意人。 顾窈深以为然,嘱咐一番后,重新戴好长帷帽,从侧门出去了。 刚寻到自家马车,就被李聿的贴身侍卫拦住。 “小娘,主君请您上马车。” 顾窈没想到李聿没走,一直等在门口。 她有些忐忑地上了车,一抬头,就对上李聿的视线。 他一袭玄色长袍,绣着精致银线云纹,清隽的身影卓然而立,如山巅之云,贵不可攀。 一双幽暗的眸子直直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吸入深渊。 顾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候,候爷……” 话音未落,马车骤然发动,顾窈一个踉跄,跌在了李聿怀里。 一股冷松香味盈满鼻腔,男人结实的臂膀稳稳接住她,将她按回座位上。 他轻咳一声,斥责道:“急什么,这是在外面。” 顾窈:…… 不儿,谁急了? 有病吧。 她转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帕子。 轿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 顾窈不开口,李聿是绝不会先开口的,她只好率先打破沉默,“侯爷是特意来接妾回府的吗?妾何德何能……” “顺路。” 李聿生怕她又说出什么剖白心迹的话,惹人心烦,忙开口转移话题,“以后不必来这种地方。” 他的本意是,想买什么,叫人送到府上就是,不必来回奔波。 可语气太过冷硬,听起来倒像苛责她不许她出门。 李聿有心解释,又张不开口。 顾窈没说什么,只安静地点点头。 李聿从前最喜欢顾窈这幅安静柔顺的模样,无论他说什么,顾窈都不会反驳,也不多问。 可如今不知为何,看着她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心里没由来地烦躁。 轿子内又重新陷入寂静。 李聿压下心底的情绪,淡淡道:“我打算给你个名分。” “什么?” 顾窈猛的坐直身体。 这可不兴给啊! 第3章 等会也别求饶 顾窈搅着帕子,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李聿他没事吧?好好的抽哪门子风! 从前无名无分,虽然说出去不好听,可到底是自由身,只要拿回身契,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现在突然说要给她名分,无论是妾还是通房,一旦过了明路,她可就是侯府的人了,一辈子都不能脱身! 那她的江南小院、快意人生,还有精壮美男呢? 岂不是全泡汤了! 李聿打量着顾窈的神色,起初以为她是喜极而泣,细看又不像,难免起了几分疑心。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晦暗不明,冷冷道:“你不愿意?” 顾窈立刻警觉起来,讨好地牵起李聿的衣袖,轻轻扯了扯,“怎么会呢?只是爷尚未娶亲,妾不敢肖想什么名分,只愿长长久久陪在爷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李聿神色微微缓和,“爷要赏你,你受着就是,怕什么?” 顾窈跪在他脚边,将手搭在他膝盖上,温声劝道:“万万不可,妾知道爷是一番好意,可府内府外多少双眼睛看着,妾一个罪臣之女,怎可坏了祖宗的规矩,污了您的名声?到时非但老夫人容不下妾,外人也会戳妾的脊梁骨!爷若真的疼妾,就等成亲以后再为妾打算,好不好?” 李聿从不在乎名声,外人更不敢在他面前议论,至于那个在他八岁就抛下他,一心向佛的母亲,他更是没有半点放在心上。 可瞧着顾窈湿漉漉的双眼,可怜的像一只落水的小猫儿,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圈,到底没能说出口。 左右顾窈就在他身边,早一日还是晚一日纳她,也没什么区别。 便依她所言,寻能容得下她的女子入门摆着,然后再风风光光地纳顾窈进门。 关起院子来,还是顾窈做主,等她生下儿子,就让他们的孩子继承家业,他院子里也不会有别的姬妾。 这样既全了她的名声,也不叫她受委屈。 李聿低头,虚扶了她一把,“起来罢,此事容后再议。” 顾窈长出了一口气,扶着椅面坐下。 她攥紧掌心,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李聿既然开了口,就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 她怕是等不到主母入门了,得尽快离开这里! 一方小轿,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一同回了侯府。 顾窈一进后院,便看见小荷一脸焦急,“姑娘,你可回来了,杨姑娘过来了,奴婢瞧着脸色不大好,怕是…” 她口中的杨姑娘是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杨彩萍,老侯爷去世后,老夫人就搬到了佛寺,临走前留了杨彩萍照顾李聿。 李聿后院的女人虽都没有名分,可论及出身,属她最尊贵。 李聿不大理后院的事,又无主母,所以院里的事大半是她做主。 顾窈与她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找上门,想来是那枚络子惹的祸。 顾窈安抚地拍一拍她,堆着笑进了屋,“姐姐今日好兴致。” 杨彩萍放下茶盏,皮笑肉不笑道:“你是什么东西,娼楼里买来的货色,也敢和我称姐妹?” 这话实在刻薄,顾窈脸色微变,小荷更是按捺不住想出言反驳。 顾窈按住她,“是我失言。” “东西呢,拿来!” 顾窈叫小荷取来那枚络子,双手奉上,“爷昨日落下的,不想是姑娘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了。” “你少装,自我打了这络子,爷一直贴身戴着,若不是你谗言媚主,爷怎么会摘下来?” 杨彩萍气的胸膛起伏,顾窈这样低贱的出身,只知道用狐媚手段勾着侯爷,就连侯爷戴她的络子都要嫉妒,平日里还不知道给侯爷吹了多少枕边风,怪不得侯爷从来都不来她屋里! 她越想越生气,一把抓起玉石,狠狠砸在顾窈头上。 “仗着爷还肯看你两眼,作践到我头上来了!你也配?” 那玉佩手掌大小,质地厚重,砸在顾窈头上,很快肿起一片。 小荷再也忍不住,紧紧撑住顾窈,“杨姑娘就不怕侯爷怪罪吗?” 杨彩萍冷笑:“我已将此事前因后果修书寄给老夫人,如今是奉老夫人的命教训你,侯爷再宠你,难道会为你和老夫人作对吗?” 顾窈捏一捏小荷的手,朝她摇了摇头,温顺道:“姑娘教训的是。” 杨彩萍冷哼了声,见顾窈仍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终于出了半口气,扬长而去。 小荷气得跺脚,“姑娘,咱们告诉侯爷去!” 顾窈摇头。 李聿这个人,天生一副冷心冷肠,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他放在心上。 宠她,也不过是因为她识趣,懂礼数,又有几分像顾安宁。 争风吃醋是情趣,可若真惹怒了老夫人,李聿是绝对不会帮她说话的。 等有一天老夫人回来,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呢。 尽早离开侯府才是正事,何必节外生枝呢。 “你去吧,今天的事别跟任何人说。” 顾窈打发了她,又在额头铺了厚厚的粉,放下了长发,遮住了那处红肿。 待夜里李聿来时,她已经调整好自己,看不出任何异常。 李聿刚洗了澡,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水滴顺着锁骨滑进更深的沟壑,中衣贴着前胸,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肌肉。 顾窈的耳根又热了起来。 她走上前,拿起屏风的棉布,温柔地卷起李聿的长发,轻轻擦拭着。 李聿任由她动作,直到擦得半干,顾窈转身要走,他突然长臂一揽,将人抱坐在腿上。 顾窈白皙的皮肤被男人身上的灼热熏得绯红,小手抵在他胸膛,微微拉开一点距离。 李聿又把人朝怀里搂了搂,“今天不欺负你。” 单臂环着她的细腰,不知从哪拿了一盒子药膏,“只是上药。” 顾窈愣住,下意识以为被他看穿了额头的伤口,不自然地扯了扯额前的头发,解释道:“妾没事的,可能不小心撞到哪了……” 话音未落,李聿的另一只手已经握住她的小腿,微微抬起。 顾窈瞬间反应过来她会错了意。 昨晚闹得太厉害,两只膝盖有点泛青。 李聿是要给她的膝盖上药。 她立刻放下手,可李聿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目光落在她的额头,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下。 “嘶…” 顾窈没忍住吸了口气,面不改色地解释,“夜里黑,不小心撞到了。” 李聿捻了捻指尖的脂粉,脸色有点冷。 顾窈心虚的时候总是喜欢重复自己的谎话。 “说实话。” 顾窈笑吟吟地攀上李聿的肩膀,“妾何必在这种小事上撒谎,爷多心了。” 李聿抓着顾窈的腿,用指尖挑起药膏,涂在她膝盖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下。 “谁欺负你了?” 顾窈被冰的双腿一颤,咬着下唇摇头。 李聿顺势往上,“不说话?” 顾窈刚要开口,话音却被灼热的吻吞没。 李聿将人翻了个个儿,欺身压上去,唇瓣贴着她耳根, “现在不说话,等会也别求饶。” 第4章 李聿最喜欢她这张脸了 李聿言出必行,一整晚,顾窈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折腾到天光大亮,她连哭的力气也没了。 热水送进来的时候,顾窈已经昏睡过去。 李聿把她抱进浴桶,清理干净后又抱回去,坐在床边看她。 烛光下的顾窈睡得香甜,粉白的小脸又娇又嫩,长长的睫毛还挂着泪珠,嘴唇微微红肿,泛着水润的光泽。 李聿给她盖好被子,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真不知道买她回来干嘛的,到底是谁伺候谁? 他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描摹着她的脸,最后落在她额头的红肿上。 原本柔和的目光冷了下来。 李聿起身套上长袍,去了书房。 拿起书桌上的公文看了两眼,又放下,烦躁地朝外喊了声,“陆慎。” 陆慎推门进来,垂手立在他身前,“侯爷请吩咐。” 李聿把人叫进来,本意是想让他查一下顾窈额头的伤是怎么来的。 可人进来后,他又不说话了。 他不喜欢这种情绪被人牵着走的感觉。 受委屈的是顾窈,她都不来找自己告状,自己又凭什么巴巴地替她出头? 李聿又重新拿起公文,“茶凉了,换一杯吧。” 陆慎看了一眼刚奉上的热茶,有些莫名其妙,还是拿下去换了一杯。 —— 顾窈这一觉睡到了中午,睁眼时只觉得浑身酸软,腰都快折了。 小荷听见动静,进来掀开帘子,“姑娘这一觉睡得长,起来吃点东西吧。” 顾窈强撑着起来梳洗一番,坐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眼底泛起青紫,活像个被吸干精气的女鬼。 她没想明白李聿为什么生气,他不是一向喜欢她乖顺安静的性子吗? 不作不闹难道不好吗? 顾窈拿起桌上的药膏,想起李聿握着她腿上药的场景,像被烫着了一样放下了。 小荷自然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只当她怕疼,哄道:“姑娘,女儿家的脸何等重要,万一破相了侯爷会不喜欢的,不上药可不成。” 顾窈恍然,是了,李聿最喜欢她这张脸了。 毁了,伤了,就不像顾安宁了。 怪不得会生气。 她打开盒子,将药膏仔细抹在红肿上。 等伤好了,他大概就不生气了吧。 顾窈这样想着,也没放在心上。 一连十天,李聿都没有踏足她的院子,她也乐得自在。 反倒是小荷先急了,“姑娘,这样下去可不成,您得想想办法啊!” 顾窈在描花样子,闻言头也没抬,“小荷呀,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生活,不在侯府当奴婢,去更广阔的地方看一看?” 小荷皱皱眉,“姑娘这是什么话,奴婢是家生子,一辈子不能离开侯府的!奴婢只盼着姑娘将来能争上个姨娘,奴婢后半辈子跟着您,也就有靠了!” 顾窈拿着笔的手顿了顿。 她想跟小荷说,人的命要捏在自己手里,别人是靠不住的。 尤其是男人。 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下。 人各有命,没有谁能决定别人的人生。 “也罢,瞧瞧我描的花样子怎么样?” 小荷赞道:“好极了,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顾窈满意地点点头,正好把这些送到彩韵轩去,看看能不能让绣娘做一些新品来卖。 正想着,外院走进来一个婆子,朝她微微屈膝,“姑娘,西角门的小厮来传话,说是彩韵轩的掌柜来寻您,说您前些日子在她那里挑了些布料做裙子,她来上门给您量尺寸了。” 顾窈捏着笔的手微微用力。 冯四娘怎么来了? 她为人精明老练,既然知道顾窈和侯府的关系,轻易是不会登门的,一定有非比寻常的大事。 顾窈想起自己这几日被李聿勒令留在家里,已经好几天没有和外面联系了,不免也有几分着急,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她先是皱眉想了会,随口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事,瞧我这记性,小荷,你随这位妈妈一起过去,从侧门把人接进来就是。” 小荷抓了一把钱,不动声色塞进那婆子怀里。 那婆子立刻笑吟吟地带着她去了西角门。 冯四娘在院门外来回踱步,不时朝里面张望着,见有人出来,忙迎了上去。 小荷将人带进内院,边走边嘱咐她侯府的规矩。 走到拐角处,却突然被人叫住。 “站住,什么人?” 小荷回过头,就看见杨彩萍被丫鬟扶着,不紧不慢地朝她走过来。 杨彩萍在她们之间来回打量了一圈,“这里可是侯府,你带着个生面孔到处闲逛,是想干什么?” 小荷想起顾窈的伤口就气不打一处来,故意道:“杨姑娘错怪奴婢了,这是彩韵轩的掌柜,彩韵轩您知道吧?不是谁都有这个面子,能让掌柜亲自登门的!” 杨彩萍脸色难看得厉害。 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知道彩韵轩? 京城最大的成衣铺,每次出了新绣样,都是一衣难求,那女东家更是神秘,多少官宦人家的小姐都请不去。 顾窈这个娼楼里出来的贱妇,凭什么能有这样的脸面? 冯四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没立场开口,只能一个劲地给小荷使眼色。 小荷更加得意,“姑娘若没有别的吩咐,我们就先走了,可别让人家掌柜等急了。” “站住!” 杨彩萍冷笑,使唤两个婆子将冯四娘拉走,“既然是给侯府女眷做衣服,先来替我量一量尺寸吧。” “这可不行!人是来找我家姑娘的!”小荷慌忙上前,一把拉住冯四娘,“你们敢动手,信不信我告诉侯爷去?” 杨彩萍闻言,直接一巴掌狠狠扇了上去。 “你以为我不知道,侯爷已经半个月没到你家姑娘那里去了,你们怕是连侯爷的面都见不到,吓唬谁呢?” 杨彩萍瞥了一眼摔倒的小荷,一脚踩在她手上,碾了碾,“把人带走!” 小荷捂着脸,哭着跑回去找到顾窈。 “姑娘,奴婢没用,人被杨姑娘劫走了。” 第5章 别是会情郎去了吧? “什么叫人被劫走了,别哭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荷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顾窈的脸色越听越难看。 “我早就三令五申,叫你别和那院的人起冲突,你怎么还是如此冒失?” 小荷的抽噎声小了些,怯生生地看着她。 顾窈瞧她一身的狼狈,没忍心继续苛责。 “去匣子里拿钱,找府医开点药吃,这几日你就不必伺候了。” 哄走了小荷,她亲自去了一趟杨彩萍的碧水阁,却吃了个闭门羹。 来传话的丫鬟拿鼻孔看人,“冯东家给我们姑娘量完衣服,就已经送走了,姑娘若有怨气,大可去找侯爷做主。” 顾窈立刻反应过来,冯四娘没见到她是不会自己走的,定是被人扭送出去的,而且依杨彩萍的性子,一定不会再让冯四娘进来找顾窈,下她的脸面。 她思虑再三,决定趁天黑亲自出去一趟。 入夜,顾窈换了一套下人的衣服,戴上长帷帽,从侧门偷偷离开了。 西角门,一个小丫头探出头,确认顾窈离开后,小跑着回了碧水阁。 她朝杨彩萍道:“主子,奴婢瞧得真真的,那人虽然穿着下人衣服,分明就是顾窈!” 杨彩萍勾起唇角,“我就说嘛,做件衣服而已,那彩韵轩的掌柜什么时候亲自上门了?再说了,以顾窈那个明哲保身的性子,会亲自跟我要人?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那丫头也附和道:“大半夜的偷溜出府,能有什么好事?别是会情郎去了吧?” 杨彩萍越听越兴奋,摩拳擦掌道:“你去派人盯着,我去找侯爷,抓贼抓脏,抓人抓双,无论她犯了哪一样,我定要她当场人赃俱获!” 两个人兵分两路,杨彩萍打听到李聿在书房,便匆匆赶来,却被人拦在门口。 小厮通报后,出来的却是陆慎。 “侯爷休息了,你有什么事?” 杨彩萍用帕子包着银锭,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讨好道:“咱们府里出了内贼,我特意来向侯爷禀报,求陆侍卫替我通传一二吧,” 陆慎看都没看那包银子,直接掀翻在地,“这点小事也敢拿来让侯爷烦心,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杨彩萍见他要走顿时急了,飞快解释:“陆侍卫,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内贼不是别人,就是顾窈!侯爷的枕边人做了龌龊事,侯爷不能被蒙在鼓里啊!” 陆慎脚步一顿,脸色冷得可怕,“你说谁?” 杨彩萍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顾……顾窈。” 陆慎停下了。 他从小就跟着李聿,这世上若说谁最了解李聿,他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顾窈在他家主子心里是个什么地位,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没有实证,陆慎自然不敢去烦李聿。 可事关顾窈,他又不能不重视。 陆慎转身,“带我去看看。” 杨彩萍犹豫一瞬,立刻带着陆慎上了路。 陆慎是李聿的左右手,他去和李聿去也没有多大区别,定能让顾窈这个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到了彩韵轩,负责盯人的丫头立刻迎上来,“主子,顾窈就在里面,一来就被那掌柜的带到里间去了,门关得死死的,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杨彩萍添油加醋道:“陆侍卫,您也看到了,要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为何要偷偷摸摸的!” 陆慎没理她,直接从墙上翻进去,寻到了唯一一间亮着灯的房间,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耳朵贴在隔间的门上。 他的轻功十分老练,寻常人根本难以察觉。 屋内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两个女人的影子。 一长一少两个女子的声音先后响起。 “姑娘,这事实在难办,万一叫侯府的人发现了,我可就没命了……您就别为难我了。” “你怕什么,出事了自然有我给你兜着!你听我的……” 陆慎提起半口气,紧紧捏住了腰间的匕首,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进去杀人。 “冯掌柜,杨彩萍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你帮我给她的衣服加点料,让她浑身痒痒,也好给我出口气!” 陆慎一贯面无表情的脸更冷了。 什么内贼,什么勾搭,不过是两个女人拈酸吃醋的小把戏。 大半夜的,这蠢女人耍他玩呢? 他一个翻身从二楼跳下来,懒得再看杨彩萍,直接走了。 杨彩萍一脸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 小丫头猜测:“是不是……看见顾窈的丑事,去向侯爷回禀了?” 杨彩萍恍然大悟,“肯定是这样,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看顾窈是怎么死的!” “主子,可……万一什么事都没有,陆侍卫嫌烦才回去的呢?” “闭嘴!” 杨彩萍嘴上呵斥,心里却忍不住慌张起来,大半夜把陆慎叫来,若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岂不是白白得罪了他? 她思量一瞬,咬牙道:“你去,找几个脏乞丐堵在门口,等顾窈出来就扑上去,人越多越好,就算什么事都没有,也决不能让顾窈毫发无损地离开!” 另一边,陆慎走后,顾窈打开门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没人了,才把冯四娘带到漆黑的阁楼说话。 冯四娘长舒一口气,低声道:“还好东家早早就察觉到有人跟着你,不然这次就暴露了!” 顾窈摆摆手,示意她闲话少说,“我出来一趟不容易,你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冯四娘一拍腿,“前些日子苏州分店给我们送来一批料子,走的水路,谁知半路遭了水匪,原本只是赔些钱,也不打紧,只是……” 她担心地捏了捏拳头,“只是那批货里有一盒子孔雀羽线,公主府半月前就定了,要给公主的男宠做一件披风,下个月就要交货,现从苏州调来根本来不及!这可怎么办才好,公主府咱们可得罪不起啊!” “公主?可是……舞阳公主?” 看着冯四娘面色苍白地点头,顾窈也紧张起来。 舞阳公主是陛下的幼女,从小骄纵跋扈,视人命如草芥,顾窈在京中听过好几桩她逼死人命的故事。 这位行事乖张的贵人,恐怕还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不敢杀的人。 冯四娘焦急道:“东家,您想想办法,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顾窈没说话,而是伸手掀开阁楼的纱帘,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面。 只见一个小丫头领着五六个不知来路的男人,躲在黑暗处,直直盯着彩韵轩门口。 “四娘,别怕。” 顾窈瞥了眼躲在暗处的一主一仆,冷笑道:“这不是有两只现成的替罪羊么?” 抢男人可以,断她的财路可不行。 杨彩萍既然想害她,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第6章 抓包 天刚蒙蒙亮,南街的灯笼还亮着,菜贩们已经将沾着露水的青菜一一排开,早餐摊揭开了笼屉,水汽伴随着小贩的叫喊声,集市一点点热闹起来。 早市人头涌动,往来商贩络绎不绝。 李聿站在二层阁楼,脸色阴沉得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陆慎也不好受,他们已经在这站了一个时辰,腿都快麻了。 一个时辰前,他回到侯府,本不想让这件事打扰李聿的。 谁知李聿在梦中喃了句顾窈的名字,小厮去请人扑了个空,他知道后,只能将今晚的事和盘托出。 李聿越听脸色越难看,就在陆慎以为他要发作的时候,他只是问了句,“你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了?” 陆慎怔住,他原以为主子面色不悦,是厌烦这种争风吃醋的小手段。 谁曾想他家主子在意的,竟是他没有把顾窈接回来。 陆慎微微讶异,还未等作答,李聿已策马朝彩韵轩奔去,他只能跟上。 李聿纵马狂奔,真到了南街,却又不着急了。 从彩韵轩对面上了二楼,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就这么看着。 不肯进去,也不肯有一瞬错开视线,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就这么站了一个时辰,站到早市都开了。 陆慎悄悄挪了挪脚,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毕竟南街的商铺要等到早市结束才能开,几十年都是如此。 就在他想着再活动活动手腕的时候,彩韵轩突然开了侧门。 一个身材瘦削,带着长帷帽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木门的吱呀声响起,白色的帷帽在昏暗的凌晨格外显眼,小贩们纷纷侧目。 陆慎一眼就看出那人身上穿的,正是顾窈昨晚穿的那一件。 “侯爷?” 李聿抬手止住他的话,朝下面的杨彩萍望去。 杨彩萍和丫头坐在马车里,正昏昏欲睡之时,被那丫头推了把,“主子,她出来了!” 杨彩萍腾得坐直身体,朝外面丢了一把铜钱,“你们还不快去!不管做什么,一定要把那人的帷帽摘下来,让所有人都看清她的长相!” 那几个乞丐涌上来,把地上的钱捡干净,便朝着那带长帷帽的人走去,上下其手起来。 那人死死抓着帷帽,左右闪躲,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眼看着脏乞丐的手摸上了那人的屁股,陆慎急得汗都下来了,“主子,顾姑娘……” 李聿挑眉,“谁说那人是顾窈的?” 陆慎惊讶地上前一步,朝下探头。 被调戏的人已经摘下了长帷帽,俨然是一个满脸麻子的瘦弱小厮。 杨彩萍看直了眼,丝毫没注意到马车前走过来一个人,将她连人带马车一起牵到了人群中央。 原本游刃有余的麻子脸突然跪在马车前,高声哭喊: “贵人啊,您行行好!永信侯府势力大,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们这些下贱人计较,我们这是小本买卖,经不起您这么折腾,您就放过我们吧!” 这一嗓子,几乎把整个早市的目光全引来了。 行人们也停下脚步,指着马车上永信侯府的灯笼,窃窃私语起来。 杨彩萍张望了一圈,不免有些慌张,呵斥道:“我什么时候折腾你们了,休要胡说八道!” 冯四娘适时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华贵的盒子,也跟着跪下了,“贵人想要这孔雀羽线做的披风,您拿去就是,何必带人来我们这闹事呢?我寡妇失业的,好不容易开了这么个小店铺,求您高抬贵手吧!” 街上行人指指点点,都道堂堂侯府,为了一件披风雇人来闹事,这事实在不体面。 杨彩萍起初还有心反驳,但看了一眼那披风,便惊得说不出话了。 盒子里的披风绣工华美,第一缕晨曦打在上面,流光溢彩,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杨彩萍下意识伸手去摸,冯四娘却手疾眼快地封上了盒子,递到了她身边的丫头手上。 冯四娘轻声道:“这衣服是孔雀羽线做的,华贵无比,不能经太阳暴晒,贵人还是带回去再细看吧。” 说罢,车夫立刻赶上马车,拉着二人朝侯府回去。 这一切都结束后,丫鬟打扮的顾窈才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华贵的男人。 顾窈弓着身子,“掌柜,我们刚才都看见了,大清早的怎么就有人闹事,公主府的贵人来取披风,都差点被冲撞了!” 冯四娘一脸苦相,为难道:“贵人有所不知,这披风刚做好,就被侯府的人抢走了!” 男人声音尖细,“什么?公主点名要的衣服,你们敢给别人?” 冯四娘立刻跪在地上,哭诉道:“小人也不想啊,可永信侯府的杨姑娘带了人,把我的伙计好打了一顿,我们哪敢反抗啊!” 顾窈看着东倒西歪的几个小厮,演得如此逼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故作惊讶道:“呀,怎么打成这样了?” 她为难道:“两位贵人也看到了,不是我们不敬公主,实在是这位杨姑娘是侯府的人,我们也得罪不起啊!” 顾窈从香囊里掏出两个金锭,塞进那两个男人手里,“还望贵人替我们美言两句,在公主面前求求情。” 那两人掂了一下金锭的分量,没再为难,“走吧!” 顾窈和冯四娘对视一眼,齐齐笑了出来。 她转过身,下一秒,笑容僵在脸上。 日光缓缓洒下,李聿站在阴影里,一身云缎锦衣,墨发简单束起,面容冷峻。 顾窈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刚才的事情她看到了多少。 今天的事寻常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李聿一眼就能知道她故意陷害杨彩萍。 偏偏事情的前因后果又不能讲给他听,李聿也未必有耐心听她的委屈。 更何况这件事虽然栽在了杨彩萍头上,可杨彩萍说到底是侯府的人,也会牵连到侯府。 顾窈想起他在朝堂上那些雷霆手段,那些从府里抬出去的尸体,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李聿从阴影中缓缓朝她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心上。 顾窈迎上去,可怜兮兮地喊了声,“爷……” 李聿捧起她的右手,用贴身的帕子一根根仔细擦拭着,越擦脸色越难看,“谁让你碰那两个脏东西了?” 顾窈声线颤抖,“爷,您都看见了,是吗?” “嗯。” 顾窈紧张地抓住他的手指,“那……爷是来抓我回去处置的吗?” 李聿回握住她,手指强硬地插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他说:“不,是来接你回家的。” 此刻天光大亮,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顾窈的心脏可耻地漏跳了一拍。 第7章 要不要吃馄饨? 李聿没有骑马,只是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在清晨漫步的寻常夫妻。 他神色如常,顾窈却心惊肉跳,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可半个月没见到李聿,又一晚上没睡,脑袋空空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看着离侯府越来越近,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沉,慌乱之下,随手指了一个早餐摊,试探道:“要不要吃馄饨?” 说完,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李聿怎么会和她在路边摊吃馄饨! 他八岁袭爵,从小金尊玉贵,衣食住行都有专人服侍,厨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餐一饭极其苛刻,就连宫中宴请,他也甚少动筷,何况这脏兮兮的小早餐摊。 顾窈有点尴尬,想解释自己只是随口一说。 谁知李聿只是淡淡瞥她一眼,“饿了?”然后竟真的拉着她走到了摊子旁。 顾窈受宠若惊,立刻用帕子将凳子和桌子仔细擦干净,又将碗筷用热水烫了,才递给李聿。 “老板,来两碗馄饨。” 老板应了一声,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端了上来。 香气钻进鼻腔,顾窈这才觉得她是真饿了,大口吃了起来。 肉馅的馄饨夹着小虾米,咬一口,滚烫的肉汁在舌尖炸开,连带着暖意在胃里慢慢舒展,鲜得人眉毛都要掉了。 顾窈见李聿半天没动筷,咬着馄饨含糊不清地劝道:“爷尝尝,真的很好吃。” 李聿低头,配合地尝了两口,就没再动,只看着顾窈吃。 她平日在侯府,一言一行都谨小慎微,吃饭时也是细嚼慢咽,一顿饭下来,也不过只吃了几口不易留味的青菜。 而现在的她不端庄,不柔顺,但生动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想起方才在楼上看到的那一幕。 顾窈三言两语就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那样狡黠又得意的模样,他从未见过。 原来从前那一潭死水的温顺都是装的,她是这样的鲜活明媚。 李聿有点得意,这种得意甚至超过了生气。 因为他发现自己养的小猫儿,竟有这样锋利的爪子。 顾窈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小声唤他,“侯爷?” 李聿回过神,搅了搅碗中的馄饨,“难看死了,吃完就回去,好好洗个澡。” 顾窈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再低头一看,裙子也沾满了泥点,怪不得李聿会先嫌弃。 她起身,小跑着追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李聿身后,保持着一步距离。 李聿没回头,步子却慢了下来。 待两人回到侯府,顾窈进了内院,陆慎才追上来。 “侯爷,公主府那边一旦追究,杨氏如何处理?” 经此一遭,他十分清楚主子的心是偏向谁的,可杨彩萍到底也是主子的女人,不得不问一句。 李聿声音淡淡的,“杀了,尸体送去公主府交差。” “是。” 陆慎领了命,正要吩咐人去做,又被李聿叫住。 “把人拖到外面去杀,别叫顾窈看见,她胆子小。” 陆慎应下,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顾窈连侯府和公主府都敢利用,这叫胆子小? 天下怕是找不出几个比她胆子更大的了! 杨彩萍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兴冲冲地拿出那条披风,在屋子里对着铜镜比画。 可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件披风只有一小块是孔雀羽线织成的,冯四娘给她看的时候,只给她看了最上面,下面都是普通的棉线。 而且那块孔雀羽线绣的图案分明是后加的,针脚十分粗糙,看着像是从别的衣服上拆下来,赶工加上去的。 杨彩萍气不打一出来,梳洗一番后,便叫了人准备去找冯四娘算账。 她叫的人没来,倒是两个精壮的侍卫闯了进来。 那二人手脚麻利,还不等杨彩萍开口询问,就捂住她的嘴,把人拖了出去。 刚出了内院,就被一匹枣红色骏马拦住了去路。 马上的女子一袭红衣,耀眼夺目,一路策马奔来。 她单手勒马,卷起的风掀起她的长发,也将她的红裙吹得猎猎飘扬,肆意张扬,眼角眉梢都透着桀骜。 她拎着一条长长的鞭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对门口的两个侍卫道:“叫你们永信侯出来见本宫。” 后面匆匆赶来的小内监忙跑过去,对门房道:“快去向侯爷通传,舞阳公主驾到。” 门口的侍卫瞬间跪成一片。 李聿刚下了早朝,还未下轿,就看见了这一幕。 舞阳公主调转马头,看着从轿子上下来的人,“你就是李聿?” 李聿身穿紫色官袍,衣料挺括,在光线下泛着暗雅的光泽,身姿挺拔,行走时袍角轻扬,每一步都沉稳有度,气势逼人。 舞阳公主的气势明显弱了许多,男人常年习武的压迫感让她的马都后退两步。 李聿掀了掀眼皮,只说了句见过公主,却并未行礼。 舞阳公主强行拉着缰绳上前两步,“你的人抢了本宫的衣服,该当何罪?” 李聿叫人把杨彩萍押出来,“人随公主处置。” 舞阳公主几鞭子下去,杨彩萍当场晕死过去,她又问道:“衣服呢?” 李聿别过头,目光越过众人,看向躲在角落偷看的顾窈,此刻已经吓得小脸煞白。 她没想到公主会直接来要,衣服还没来得销毁,若被李聿交出去,这一场局不攻自破。 李聿回过头,看向舞阳公主,淡淡道:“烧了。” “你耍我?!” 舞阳公主气极,一鞭子竟然直直朝李聿抽了下去。 顾窈一颗心狠狠揪了起来。 下一秒,鞭子被李聿紧紧握在手里,轻轻一扯,舞阳公主便直接从马上跌落。 舞阳公主惊呼一声,就在落地的前一瞬,又被李聿接住,单手扶着站稳了脚跟。 李聿将鞭子丢在她脚下,“公主当街纵马,在侯府动鞭子,臣会如实向陛下呈奏。” 舞阳公主一张脸涨得通红,倒是难得没有反驳,看着李聿出了神。 一个姿容惊艳的男人跪在她脚边,劝道:“公主,披风阿沅不要了,公主千万别为了阿沅和侯爷起冲突!” 陆慎给内监递了个眼色,拱手道:“恭送公主。” 几个内监连哄带劝,将人哄走了。 李聿看向舞阳公主身边的男人,“这么大张旗鼓,就为了个男宠?” 陆慎:“属下听说,公主府男宠颇多,这个是最得宠的。” 李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点意思。” 躲在暗处的顾窈呆呆地向前迈了一步,却看见李聿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泛起点点星光。 早上的一点少女心思瞬间沉入谷底。 第8章 巧言令色的小骗子 顾窈站在走廊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有点窘迫,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李聿走过去,才发现她散着头发,应该是刚沐浴完,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落,在肩头洇开一片水渍,不施粉黛的小脸上,透着莹润的粉。 他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那两瓣红润软嫩的唇上,一股子勾人的栀子花香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钻。 素了半个月了,他真想把人扛回房间,狠狠打一顿屁股。 李聿的喉结滚了滚,强行压住冲动,只冷冷道:“知道自己闯祸了?” 顾窈瘪瘪嘴,搂住他的腰,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爷,妾知错了,妾也不想的,只是一心一意爱慕着爷,不想您的目光被人分去罢了!妾再也不敢了,您打我骂我都成,就是别赶我走……” 李聿低下头,瞧着那只白皙细嫩的小手,一个劲地揪着他的衣襟,在他胸膛作乱。 巧言令色的小骗子,只会甜言蜜语地哄人。 利用完他,还要欺他,瞒他,一句实话都没有。 真以为他每次都会上当? 李聿抓住她的手,将人拉开一些距离,想着这次怎么也要给她个教训。 “自己反省去。” 他冷冷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走。 顾窈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在柱子上踢了脚。 什么自己反省,明明早上还好好的,下午来了个恣意张扬的美人儿,心就被勾去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她在心里呸了一声,气鼓鼓地回去了。 回了房间,就整个人栽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 小荷拿来棉布给她擦头发,“姑娘是不是惹侯爷不高兴了?” 顾窈抬起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小荷满面愁容,“侯爷刚才派人来撤了咱们的小厨房,说以后都不来吃了,让咱们自己到厨房领着吃,现在不光奴婢知道了,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顾窈气得捶床,这小心眼的狗男人! 小荷蹲在床边,苦口婆心地劝道:“好姑娘,您别怪奴婢多嘴,为人妾室,说好听点是侯爷的枕边人,说不好听的就是伺候的下人,更何况……” 更何况她还不是妾,无名无分,连个通房都算不上。 顾窈陡然清醒过来。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和李聿赌气呢? 李聿喜欢看谁,对谁感兴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以后早晚是要娶亲的,就算不是公主,也会是别的高门贵女。 她和李聿之间,本就是一场交易。 李聿给钱给权,她就以色侍人,谁也不欠谁的。 也许是今早的阳光太温暖,让她生出了一点妄念,直到小荷的话像一盆冷水一样砸下来,她才彻底清醒。 顾窈拿起被子裹住自己,心想,一定是昨晚没睡觉,脑袋糊涂了,等睡醒了,就不会犯傻了。 她闭上眼睛,渐渐有了困意。 再睁眼已经是晚上,小荷从厨房取了饭回来,“姑娘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起来吃点吧。” 说罢,她打开食盒,拿出一碗有点凉了的馄饨。 “厨房就只有这个,姑娘将就着吃些吧。” 顾窈咬了口,皮有点硬,馅一股子荤油味,半点没有早上的好吃。 她吃得有点难受,还是勉强把小半碗都吃了。 第二天依旧是馄饨,第三天,第四天…… 终于在第五天,顾窈受不了了。 夜里,李聿在书房看文书,陆慎在一旁磨墨。 他提笔,蘸了点朱砂,状若无意道:“馄饨做了几天了?” 一提馄饨,陆慎就直反胃,自从那天回来,李聿天天吩咐厨房做馄饨,吃得他看见馄饨就难受。 可他不敢反驳,只能赔笑道:“五天了。”接着又补了一句,“顾姑娘已经两天没去取了。” 李聿丢了笔,冷冷道:“谁问她了,出去!” 陆慎抿抿唇,躬身退下了。 他走后,一个穿着纱裙的小丫头走进来,恭敬地将一个汤碗放在桌上。 李聿下意识地朝碗里瞥了一眼,看见是馄饨就要发火,刚放下文书,那丫头竟然一旋身坐在了他腿上。 李聿一惊,掐着她的脖子就要把人丢出去,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一愣,掐着脖子的手改为钳住她的下颌。 “顾窈,你好大的胆子!” 顾窈也不害怕,笑吟吟地攀上他的脖子,亲昵地在他脖颈蹭蹭。 “妾是来送夜宵的,爷怎么还生气了?” 李聿拉下她攀着自己的两只手,漠然道:“是送馄饨,还是投怀送抱?” “送馄饨。” 她舀起一个馄饨,送到李聿嘴边,“妾的馄饨和爷的可不一样,这是妾亲手包亲手煮的,爷尝一尝,就知道比厨房做的好多了。” 李聿的目光落在她葱白的手指上,手背烫起了泡,又红又肿的。 “苦肉计?” 顾窈没有趁机卖惨,只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聿,声音带着点撒娇的味道,“妾想你了。” 只一句话,李聿的视线便骤然滚烫起来。 他一把拂去桌上的东西,掐着顾窈的细腰,将人抱坐在桌子上,指腹捻过她的耳垂,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顾窈的后背贴在玉石制成的桌面上,起初有点凉,很快又灼热起来。 汤匙掉落,撞进汤碗里,很快溅出了汤汁。 顾窈第二天是在书房的软塌上醒过来的,四周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痕迹。 昨夜的李聿温柔克制,抱着她洗了澡,还允她在书房留宿,就连手上的烫伤也细心擦了药膏。 应该……算是和好了吧。 顾窈这样想。 她掀开厚重的毛毯,懒懒地抻了个腰。 门外的人听见动静走进来,顾窈定睛一看,却不是小荷,而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婆子。 张婆子手里捧着一套丫鬟的衣服,放在顾窈床头,“侯爷说姑娘既然喜欢做丫鬟,以后就做侯爷的贴身侍女,姑娘快起来吧,侯爷还等着伺候呢。” 顾窈拿起那套衣服,气不打一处来。 李聿这小气鬼! 昨晚她白卖力了! 骂归骂,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顾窈还是乖乖换上那件丫鬟的衣服,去服侍李聿用早膳了。 李聿一抬眸,就见顾窈穿着一件桃粉色的襦裙,头顶梳了双髻,张婆子还特意给她簪了两朵红色的杜鹃花。 她很少穿这样娇嫩的额颜色,明艳大方,又娇俏动人。 李聿朝她招手,“过来。” 顾窈走到他身前站定,“请侯爷吩咐。” 李聿叫人拿来笔,在她脸上点了几下。 顾窈怕痒,下意识想躲,又被他拉回来。 “别动。” 片刻后,李聿满意点点头,“一会随我出去,不许擦掉。” 第9章 一对璧人 早膳后,李聿带顾窈来到湖边,上了一座游船。 顾窈第一次坐船,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踩着踏板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跌进湖里。 李聿扶住她,顺手在她腰上捏了下,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顾窈勉强稳住身形,按住乱跳的心脏,偷偷瞪了他一眼。 李聿又恢复了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顾窈的错觉。 他掀开帘子,走进了船舱,顾窈紧随其后。 船身并不大,上面只有一张简单的方桌,另四个垫子。 船夫在前头划船,方桌两端坐着一男一女,正在下棋。 顾窈的目光顺着女子的背影,看向她对面的男人。 一身玄色窄袖蟒袍,面容清隽,龙章凤姿,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一举一动都贵气不凡。 李聿走上前,掀开衣摆跪坐在垫子上,拱手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顾窈吓了一跳,立刻收回视线,歪歪扭扭地跪在地上。 男人不在意地摆摆手,声音温柔又散漫,“衡之,陪孤下一盘。” 衡之是李聿的表字,闻言他只能在男人对面坐下,如此一来便和对面的女子并排坐在了一起。 女子娇嗔道:“皇兄,咱们这局还没完呢!” 太子梁承朝捻起一枚白子,笑着落下,“就是你们两个一起迎战,孤难道会怕你们不成?” 李聿从善如流地递上棋罐,“请公主落子。” 女子拿起一枚黑子,却不着急落下,只偏头看着李聿。 顾窈这才看清,眼前的女子就是那日策马挥鞭的舞阳公主。 今日她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襦裙,长发盘起,容貌端庄,看着乖巧又灵动,与那日的嚣张跋扈简直判若两人。 李聿没看她,纤长的手指在棋盘上指了一处,舞阳公主立刻放上棋子。 两个人有来有回,反复几次之后,梁承朝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舞阳的这盘臭棋竟生生被你盘活了,看来是孤轻敌。” 舞阳公主有些得意,单手撑在地上,朝李聿靠了靠,“方才我可是被皇兄连着欺负了好几局呢,现在好了,也有人给我出气了,永信侯果然厉害。” 李聿不着痕迹地躲开,只专注在棋面上,“公主棋艺过人,微臣不过顺势而为。” 顾窈听着他温柔的声线,只觉得船身摇晃得厉害,晃得她快吐了。 梁承朝又落一子,“你可千万别夸她,孤这个妹妹自小被惯坏了,前几日竟然骑马到你府上杀人,也太没规矩了!你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他的话听着像是在批评舞阳公主,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始终凝视着李聿。 李聿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不卑不亢道:“怎会?臣倒是觉得公主性格率真爽利,十分难得。” 梁承朝不置可否,目光落在舞阳身上。 舞阳公主这次没拿棋子,而是把棋罐推了回去,“杀了你的爱姬,也不生气?” 李聿淡淡道:“府里的丫鬟罢了,谈不上什么爱姬。” 梁承朝眉目舒展,终于露出一点笑意,“舞阳,衡之洁身自好,府里一个女人也没有,你该向他学学才是,少做些荒唐事让父皇费心。” 舞阳挨了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又把目光转向李聿。 “真的一个女人也没有?天下还有这样的男人?” 李聿轻笑,“公主不信,大可以到府上来看看。” 此话一出,三人俱是心照不宣地笑了。 顾窈仍旧跪在地上,无人叫她起来,她也不敢乱动。 船舱的甲板十分潮湿,跪久了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腿下袭来,包裹住全身。 三个人的欢声笑语萦绕在船舱内,不停冲击着顾窈的耳膜。 有点难受。 但没关系。 顾窈在心里告诉自己。 李聿早一日成亲,自己就能早一日顺利出府。 这于她而言是好事。 另一边,李聿余光瞥到顾窈有些颤抖的身影,棋招瞬间锋利起来。 黑子攻势密不透风,将白子逼至角落,白子也见招拆招,棋局很快分出胜负。 一枚白子重重落在玉盘上,梁承朝言笑晏晏:“衡之,你输了。” 李聿拱手:“微臣甘拜下风。” 梁承朝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打趣道:“这不是你的水平,是棋艺生疏,还是叫美人扰了心神?” 李聿没有反驳,下意识用余光看向角落跪着的一团,又硬生生将目光转回舞阳身上。 舞阳公主脸颊泛起两片红霞,嗔道:“皇兄!” 说罢,她红着脸跑出了船舱。 李聿跟着起身,“船上风大,微臣去看看公主。” “去罢,只是别双双掉进去才好。” 李聿没理会他的揶揄,起身追了出去。 路过顾窈时,他轻声道:“随我出来。” 顾窈没有动,只微微跪直身体,转头看向船舱外面。 李聿和舞阳公主站在船头,并肩而立。 船头风声呼啸,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两个人越靠越近,说着说着会心一笑。 郎才女貌,仿若一对璧人。 顾窈没有跟出去,而是转回身,把头埋得更低了。 梁承朝将棋子一一捡回棋罐中,百无聊赖地开口:“会下棋吗?” 顾窈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梁承朝是在和她说话,恭敬道:“回殿下的话,奴婢不会下棋。” 她的声音温凉如水,音调软绵绵的,在灼热的正午,如一缕涓涓细流,听得人身心舒畅。 梁承朝抬头看向她,见她把头埋得低低的,不由轻笑,“怕什么,孤又不会吃人,抬起头来。” 顾窈只能恭顺地抬起头,一张玉白的小脸在粉色的襦裙映衬下更加娇嫩,双眼潋滟生波,脸上的小痣反而给她添了些娇憨。 许是出了汗的缘故,有几颗小痣已经花了。 梁承朝盯着那几颗花掉的墨渍看了几秒,突然生出了一点好奇,朝她招手,温声道:“过来,孤教你。” 顾窈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膝盖,又重新跌了回去,慌张道:“太子殿下恕罪,奴婢……腿麻了。” 梁承朝起身走过来,朝顾窈俯下身,伸出了一只手。 顾窈惊诧不已,犹豫了一瞬,颤颤巍巍地将手搭在他掌心。 “顾窈!” 船舱外传来一声低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顾窈偏过头。 李聿眸色漆黑,仿佛要将这个场景刺穿。 第10章 吃醋 顾窈浑身一凛,下意识把手收了回来。 李聿语气里的急切太过明显,梁承朝也是一脸疑惑,转头看向他,似乎是在等他解释。 李聿一把将人拉起来,往后一扯,和梁承朝拉开一步距离,呵斥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劳动太子殿下扶你?还不快站好!” 顾窈的膝盖有点酸,被强行拉起来,没忍住向后踉跄了下。 李聿下意识伸出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自己扶着墙站稳了。 被顾窈连着拒绝两次,李聿不由得脸色铁青,手背青筋凸起。 梁承朝倒没生气,“不过一点小事,何至于如此疾言厉色?孤瞧着你这小丫头倒是有趣得紧。” 他朝着顾窈走了半步,“为何要在脸上画这些痣呢?是怕被谁看到吗?” 顾窈屈膝,恭敬道:“回殿下的话,早上伺候侯爷笔墨,不小心溅到了。” 梁承朝眉头微挑,没有再深究。 李聿想起那几颗痣还是他亲手点上去的,忍不住咬牙,“擦掉。” 顾窈忙从怀里拿起帕子,擦拭着脸上的墨渍。 李聿越看越烦躁,冷冷道:“公主有些晕船,你去给公主倒杯茶。” 顾窈的腿还麻着,动起来像是有几百根软针扎在脚心,她用力将指甲嵌入掌心,逼着自己快步走向茶壶,咬牙端着茶水出去。 行至舞阳公主面前,她双手捧起杯子,恭敬道:“公主请喝茶。” 舞阳公主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目光落在顾窈身上,没有接茶杯,也没叫她放下,只把手搭在额头,一副虚弱的模样。 顾窈举了半晌,手腕开始微微发颤。 李聿走上前拿起那杯茶,递到舞阳公主嘴边,“公主喝点茶,会舒服一些。” 顾窈终于放下酸胀的手臂,松了半口气。 舞阳公主微微倾身,嘴唇即将贴上那杯茶的瞬间,李聿又收回了手,“茶凉了,易伤肠胃,还是请公主进船舱歇歇吧。” 舞阳脸色微沉,却并未发作,走进船舱亲昵地拉着梁承朝的袖子撒娇,“皇兄,这船晃得人发晕,咱们回去吧。” 梁承朝无奈道:“依你,都依你。” 船头调转,靠在岸边,四人前后下了船。 李聿目送着梁承朝上了马车,便去送舞阳公主,只剩顾窈远远站在岸边。 远远瞧着,两个人的衣袖贴在一起,仿佛很亲密的样子。 实际上,李聿双手都缩在宽大的袖子里,一脸的不耐烦。 舞阳公主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半眯着眼,声音慵懒又带着几分戏谑:“本宫瞧你这个丫鬟倒是很伶俐,不如本宫替你调教调教,送到东宫去,这样永信侯在东宫也能多条人脉,如何?” 李聿凉凉地看她一眼,“微臣听说公主府上的男宠各个身强体壮,不如微臣把他们都送到军营去,让公主在军中也多些人脉?” 舞阳公主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李聿!你敢?” 李聿拱手道:“微臣向来睚眦必报,劝殿下还是莫要来碰臣的底线,否则……臣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舞阳公主愤愤地甩下帘子,吩咐人驾车离开了。 她走后,立刻有人架着马车停在李聿面前,扶着李聿上了车。 顾窈朝着李聿的方向小跑过来。 陆慎伸手,横在她与轿子之间,“顾姑娘,侯爷让您自己走回去。” “走回去?” 顾窈面露难色。 湖边距离侯府,坐马车尚且要一个时辰,若是只靠两条腿,走到天黑也到不了。 陆慎点头,“侯爷说了,不能坐车,也不能骑马,就这么走回去,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顾窈看向马车上的李聿,珠帘遮住了他半张脸,瞧不出什么表情。 李聿坐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一动不动的,似乎是在等顾窈开口。 顾窈胸腔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紧咬牙关,倔强得一言不发。 对峙片刻,她毅然决然地绕开马车,自己走了。 陆慎走近马车,还未掀开珠帘,便已经感受到一股阴沉的气压。 他低声试探:“侯爷,要不要属下叫住顾姑娘?” 李聿冷冷道:“驾车。” 陆慎不敢多言,单手一撑上了马车,挥动缰绳驾车离开。 飞扬的尘土弥漫,呛得顾窈直咳嗽。 她忍不住一脚踢在旁边的石头上。 分明是太子主动要扶她,那可是太子,她能拒绝吗?她敢拒绝吗! 喜怒无常的狗男人! 自己和公主谈情说爱就行,太子扶她一把就黑脸,真是小肚鸡肠。 想用这种方式逼她认错,她偏不! 顾窈看着永信侯府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扭头就进了离她最近的一家酒楼。 小二迎上来,热情招呼:“客官里面请!您吃点什么?” 顾窈随手丢给他一块银锭子,“给我开一间上房,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上来!” 片刻后,顾窈舒舒服服地躺在酒楼的大床上。 两个婆子跪坐在床上,给她捏腿揉肩,屏风外坐着两个小倌,一个弹琴,一个唱曲儿。 顾窈随手拿起一块蜜饯丢进嘴里,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方才那点子酸涩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钱真是个好东西。 —— 马车摇摇晃晃,李聿的心烦躁到了极点。 八岁那年,父母先后离开他,少年失怙,养成了李聿孤僻的性子。 族中豺狼环伺,刀光剑影,为了守住偌大的侯府,他不得不收起最后一点天真。 他谨慎,隐忍,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对所有人都心存戒备。 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杀伐果决。 时间与环境共同雕琢出的生存本能,在他心里筑成一道屏障,在这道屏障的保护下,他的心一日日愈加冷漠。 直到顾窈出现。 他有了太多从未接触过的情绪。 比如今日,他明知道错不在顾窈,不该和她生气的。 原本是太子想借舞阳公主试探他,自己却不小心将顾窈卷入了这一场漩涡。 她年纪小,又没见过朝堂的弯弯绕,哪里知道该如何应对。 可看见顾窈与梁承朝指尖相触,看着她一次次躲避自己的触碰。 一颗心就像是被泡在酸水里,涩意顺着血管蔓延到指尖。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一团迷雾般笼罩着他,让他既困惑又烦躁。 李聿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一点点冷静下来。 “掉头,回去。” 第11章 李聿心软了 顾窈在酒楼的大床上,听曲看戏喝茶,美美地享受了两个时辰。 唱戏的小倌儿长得如花似玉,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不像李聿,虽然生得剑眉星目,可整天就知道板着一张脸,活像是地狱来的修罗。 这样的生活太过恣意,舒服得让顾窈都不想走了。 眼看着天色将晚,她不得不起身,叫了辆马车,把她送到离侯府不远的小道,自己走了回去。 侯府门口灯火通明,中门大敞,仿佛是在迎接她。 顾窈越走越心慌,刚穿过长廊,就见李聿在院子里坐着吃茶,面色平静如水。 院里侍卫下人们跪了一地,还有她屋里的小荷。 顾窈走上前,俯身行了个礼,“侯爷。” 李聿抬眸,一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 竟还穿着早上游湖时的那件衣服,连鞋也没换。 顾窈微微诧异,面上还是挤出一个微笑,故作镇定道:“爷是在等妾吗?都怪妾脚程慢,足足走了三个时辰,让爷久等了。” 李聿勾唇冷笑,“足足走了三个时辰?” 顾窈意识到他话里有些古怪,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小荷脸色发白,跪着挪了一步,小声提醒:“姑娘,侯爷离开不到半柱香就回去接您了,路上没找到您,又派了侍卫沿途去找,最后……最后是陆侍卫亲眼看着您下的马车。” 顾窈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扑到李聿脚边,“爷,您听妾解释!” 李聿坐在石凳上,双腿微微分开,目光慵懒,平静得让人害怕。 顾窈掐了一把大腿,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妾蠢笨,前些日子答应您的络子,今日才做好,想着寻个机会送给您,可爷一直陪着公主……” 说到这里,顾窈适时哽咽,捏着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妾路上发现络子丢了,只好回船上找,不想竟和爷的马车错过了!等寻到络子,天也黑了,一点力气也没了,不得已才坐马车回来的,又怕惹爷生气,才说了谎。” 顾窈越说越委屈,脏兮兮的小脸搭在李聿腿上,轻轻蹭了蹭。 白皙软嫩的脸颊,隔着薄薄的布料,擦过他的腿根。 李聿下意识拢了拢腿,单手托起她的脸,不许她继续乱蹭。 顾窈立刻打蛇随棍上,又在他掌心蹭了两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李聿烦躁地挥手,让旁人都退下。 顾窈跪直身体,献宝一样拿出络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妾一路赶回来,又累又渴,路上还摔了一跤呢!不过爷放心,虽然摔倒了,可一直紧紧护着这络子,没弄脏一点,爷莫嫌弃。” 李聿垂眸,见她发髻散乱,嘴唇干裂,早上穿出去的裙子也沾满了泥点。 唯有手里的络子整洁如新,一看就是精心护着的。 李聿接过那络子仔细看了一眼,还是同心结的样式。 同心结。 寓意永结同心,生死不离。 他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单手把顾窈捞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顾窈将下巴搁在李聿肩头,长舒一口气。 裙子脏了,是她自己扬的土,络子呢,是路上现买的,至于这干裂的嘴唇……嗑了一下午瓜子嗑的! 这一路走来的酸甜辣只有她自己知道。 机智如斯,不愧是她。 李聿抄起她的腿弯,亲自将她抱回了房间,叫了水给她沐浴。 出来时,李聿正慵懒地斜倚在床沿边,刚刚沐浴后的发丝还滴着水珠,几缕湿发随意地贴在他轮廓分明的脸颊上,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 折腾了一整天,顾窈只觉得身心俱疲。 可她还是乖顺地走上前,跪坐在李聿身边,打起精神为李聿宽衣。 无论今天的事情谁对谁错,她都没有任性的权力。 她的手一点点往下,直到搭上腰封,突然被李聿抓住。 李聿环住她的腰,将人压进怀里,就这么和衣躺下,将头埋在她颈窝。 顾窈有些发愣,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好半晌,他都没有动作,顾窈不免有些心慌,试探着解释道:“妾知道自己今日行为让侯爷不高兴了,可那毕竟是太子殿下,妾只是担心会连累侯爷。” 李聿没有回答,仿佛对她的话毫不在意。 顾窈却能察觉到耳边那并不平静的呼吸。 起起伏伏,良久才归于平静。 就在顾窈忍不住想再次开口解释些什么的时候,李聿才别扭道:“以后不许牵别人的手,连碰也不许碰。” 顾窈柔声应下:“妾知道了。” 李聿忍了又忍,还翻身压住她,又道:“当时我叫你,为何不同我一起出来?” 因为腿麻了。 顾窈低下头,竭力做出一副很难过的模样,“妾瞧着侯爷与公主相谈甚欢,不敢去打扰……” 她将手抵在他精壮的胸膛上,轻声开口,“侯爷与公主……要成亲了吗?” 李聿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何问这个?” 顾窈微微推开他,给自己争取了一丝呼吸的空间。 她吸了口气,又道:“妾瞧着侯爷与公主很是相配,太子殿下似乎也想玉成此事。若是真的,求侯爷看在妾跟了您三年的份上,答应妾一个小小的请求。” 李聿微微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顾窈目光楚楚地望着他,“妾想求爷,把妾的贱籍除了。” 顾家抄家后,她被卖到了妓倌,上的是贱籍,若无人为她脱藉,她一辈子都只是任人买卖的奴隶,不能离开侯府。就算侥幸逃脱也有可能被人抓回来,总归是多了一个隐患。 她想顺利离开京城,脱藉至关重要。 李聿勾起她的一缕头发,在手里把玩着,脸色有点冷,“就只求这个?” 他以为顾窈会求一个留在他身边的机会。 顾窈瞧他脸色不好,只当他是觉得麻烦,毕竟自己是罪臣之女。 她抱住李聿的腰,更加卖力地哀求他:“妾只是有点害怕,将来有一天色衰爱弛,被未来主母发卖或者赶出去,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 李聿冷着脸起身,寒声道:“你不需要后路,好好待在爷身边,没人敢动你。” 顾窈垂下眼睫,乖顺地应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纠缠也是徒劳,反而会惹李聿不快,她识趣地没有再开口。 可想给罪臣之女脱贱籍,不是一般人能办的,李聿不肯帮她,她还能去找谁呢? 第12章 怎么哄女人 这一夜,顾窈睡得并不安稳。 晨起时,她的眼下多了些乌青,李聿已经早早离开。 小荷来为她梳妆时,一脸担忧道:“姑娘,昨夜侯爷没有为难你吧?” 顾窈单手撑在下巴上,有些出神,直到小荷又唤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无妨。” 小荷拿着木梳,拢起过她的发尾,状若无意道:“杨姑娘不在了,后院属您最得宠,您难道就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将管家权拢过来,好好立一立威,好叫旁人都不敢看轻咱们!” 顾窈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小荷跟着她的日子不短,为人处事一直小心谨慎,上次她出言挑衅杨彩萍,顾窈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一次说的话更是谕矩。 而且这话里的语气不像是询问,倒更像是试探。 小荷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梳头的手停了下来,“姑娘怎么这么看着奴婢?” 顾窈接过她手里的梳子,正色道:“管理后宅是当家主母要做的事,小荷,你我什么身份你是清楚的,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小荷神色有些委屈,“姑娘,奴婢也是为您着急,此时不立威,待来日主母进门,您不是更要受欺负了?” 小荷眉头紧锁,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之色,仿佛真的在设身处地为她着想。 可顾窈总是隐隐觉得不安,她想了一下,忽然调转话题,问道:“小荷,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侯府的家生子,你父母如今都在府里做事吗?” 这话问得突然,小荷来不及反应,如实道:“奴婢的父亲现在京郊庄子上管事,母亲陪着老夫人去了佛堂,都不在府里,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顾窈看着她笑,“好妹妹,你一心为我着想,我也是为你着急,想着你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你我相识一场,该好好帮你物色物色才是。” 小荷脸色微变,很快又做出一副羞赧的模样,“姑娘快别打趣奴婢了,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奴婢不敢做主。” 顾窈但笑不语,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如小荷所说,她的父母一个是京郊庄子的管事,一个是老夫人的身边人,都是在主人家面前的脸的忠仆,生下的女儿不送去李聿身边,也能寻一个能捞油水的清闲去处,怎么会来伺候她这个没名没分的‘姑娘’? 方才小荷口口声声都是为她着想,可话里话外都是试探。 是谁让她来探自己的口风? 是李聿吗? 顾窈骤然紧张起来,努力回想着和她相处的每一个细节,确认自己并无失言,也从未将外府外的生意透露给她,才松了半口气。 “也罢,反正你还小,等你定下亲事,我再好好为你置办些嫁妆,”顾窈笑着拍一拍她的肩膀,“我今日身上不爽利,若是侯爷过来,就说我前些日子做络子费了心力,又睡下了,打发他走便是。” 小荷应下,便离开了。 顾窈打开梳妆台下面的柜锁,从里面拿出一套定制的男装,换好后从侯府的角门溜了出去。 这两日发生的事太多,让她隐隐觉得心慌。 不管李聿成亲与否,也不管小荷是谁的人,为避免夜长梦多,她也要把计划提前一些。 顾窈将所有店铺走了一遍,粗略地清算出她的资产。 几个不大赚钱的,她吩咐贴了转让,剩下些盈利比较多的,留了信得过人手继续经营,到时候她在南方吃红利就是。 现在最棘手的就是她仍是贱籍,不但无法出城,也不能购置房产。 如今京中的几家铺子都在冯四娘名下,她虽然拿着冯四娘和她女儿的卖身契,可到了南方,也不能继续再用她们的身份。 顾窈于房中来回踱步,权衡再三,把主意打到了黑市。 脱贱籍很难,那做一张假的户籍呢? 黑市这种鱼龙混杂的地下交易场所,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但是一个全身的身份,对她诱惑力太大了。 —— 小荷从顾窈的屋子出来,想着快到李聿早朝的时间了,便准备关了院门回去小憩片刻,等李聿快回来再开。 谁知刚走出来,就见李聿像个门神似的站在门口,吓得立刻跪倒在地。 李聿轻咳一声,“你家姑娘休息得好吗?” 小荷按着顾窈教她的话复述了一遍,又道:“侯爷,需要奴婢叫姑娘起来伺候吗?” 李聿掐算着时间,并没到顾窈的小日子,昨晚也没有累着她。 这分明是托词,顾窈是故意不让他进来的。 是在为昨天的事闹脾气? 李聿朝顾窈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脚步又顿住了。 隔着门,隐约能看见隆起的被子。 李聿的指尖落在腰间,在顾窈做的那枚络子上摩挲了一下,道了句‘罢了’,便转身上朝去了。 早朝后,回来的路上,他突然掀开帘子,对陆慎道:“若是一个女人受了委屈,跟你不依不饶,你该如何呢?” 陆慎有些摸不着头脑,思索一番,道:“顾姑娘一向很识大体,昨日虽然受了委屈,但想来不会和侯爷撕闹。” 顾窈识大体? 李聿嗤笑,她装的。 表面端着贤良淑德的架子,可谁要得罪了她,心里一笔笔都记着呢。 到底被他娇养了三年,睚眦必报的性子倒有点像他。 想到这里,他语气温和不少,“你只说该怎么做。” 陆慎为难道:“爷,属下六岁就跟在您身边,寸步不离,哪里沾过女人?要不……属下问问那些家中有妻妾的侍卫?” 李聿放下帘子,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陆慎不明所以,直到轿子停下,才又听见他道:“男人懂什么,要问,也该问那些人的妻妾。” 陆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李聿的意思,“得嘞,属下这就去办。” 他办事效率极高,不过半个时辰,就捧着一沓子‘良策’回来了。 李聿将那一沓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批批改改,最后又放下了。 陆慎第一次见自家主子露出这样为难的神色,好奇地挪过去,探着脑袋看了眼。 才看了半页纸,便耳根发烫,红着脸缩回了脖子。 这些半老徐娘,真是什么荤话都敢说! 第13章 李聿哄人 另一头,顾窈戴着精致的银色面具,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巷,来到一道幽暗的神秘街道。 黑市正如传闻中那般隐秘诡谲,四周充斥着令人不安的氛围,犹如蛰伏于黑暗中的猛兽,时刻准备捕获那些迷失方向的人。 由于是大白天,道上行人寥寥,顾窈来回转了一圈,只看见一个卖炭的老伯。 夏日卖炭,很难不引人注目。 顾窈弯腰道:“老伯,我要出城做生意,路上丢了户籍,请老伯给指个路,我好补办一份。” 卖炭的老伯摇了摇扇子,不耐烦道:“户籍丢了应该去京兆府,这里是黑市,去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顾窈丢下一枚银锭,“若能去京兆府,谁会来黑市呢?” 卖炭翁捡起银稞子,立刻笑吟吟道:“公子往前走第三家店铺,找江总镖头,就没他弄不来的东西!” “多谢老伯。”顾窈拱手,快步进了他说的店铺。 对小厮道明来意后,出来的却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公子,文质纤纤,半点不像什么镖头。 顾窈见事情不对劲,起身要走,那公子却笑道:“镖头不在家,姑娘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听闻装扮被他识破,顾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 那小公子眉眼含笑,道:“姑娘莫要误会,在下无意窥探他人隐私。您出钱,我办事,别的两不相问。” 顾窈眯了眯眼,面前的男人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艳丽又带着几分英气,她一时恍惚,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那公子笑意更深,“姑娘这般精心装扮,显然是不愿暴露身份,只要留下两成的定金,东西可以派别人来取,我们就是想知道您是谁,也无从查起。” 话虽如此,顾窈仍不敢掉以轻心。 她沉吟片刻,低声道:“我要一份户籍和路引,价钱不是问题,但要绝对保密,而且要快。” 那公子伸出三根手指,“三日内必将东西送到,一百两现银,少一分都不行。” 一百两,寻常人家只怕一辈子赚不到这么多钱,果然是狮子大开口。 “钱不是问题,”顾窈从怀里拿出一包银子,轻轻摇了摇,“只是我如何知道你这户籍真实可用?” “三日后,辰时,我的人会拿着户籍和路引出城,买一样姑娘指定的东西,算是我送给姑娘的赠礼。” “一言为定。”顾窈直接放下钱袋,转身走了。 小厮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拿起袋子掂了掂,惊讶道:“这袋子里足有五十两,沅公子,这可是只肥羊。” 那公子摸了摸下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小羊背后有恶狼撑腰,吃不得。” 他起身,往内堂走去,“该去向公主禀报一声。” 顾窈离开店铺时,天色已经大亮,她摘下面具,重新融入街市的人群中。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怎么就想起和李聿一同吃馄饨的场景,如果她和李聿只是一对寻常夫妻…… 顾窈猛地甩了甩脑袋,制止住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回侯府之前,她绕路去了一趟彩韵轩,和冯四娘约定好,若是三日后她出不来,便由冯四娘来替她取回户籍和路引。 一切结束后,她立刻返回侯府,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刚换好衣服,李聿就派人来寻她。 他叫人备了马车,带着顾窈来了最热闹的瓦市。 顾窈跟了李聿三年,还是第一次和他一起逛集市,心里满是困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李聿拉着她走进了一家首饰店,店里的首饰琳琅满目,珠光宝气,让人目不暇接。 掌柜见二人衣着不凡,立刻迎上来,恭敬道:“二位看点什么?是自己用,还是要送人?” “送人。”李聿似乎有些不自在,一指顾窈,“你挑吧。” 送人? 顾窈随手拿起一支翡翠簪子,心不在焉地想,是要送谁呢? 在首饰店买东西,肯定是女人,难道……是舞阳公主? 顾窈心中一紧,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握住了那支翡翠簪子。 李聿见她拿着那支簪子看了半天,便对店家道:“包起来。” 顾窈连忙放下簪子,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们再看看。” 说罢便将李聿拉出了那家首饰店。 见李聿面露疑惑,顾窈解释道:“妾知道一家更好的首饰店,咱们去那买,包您满意。” 说罢,她拉着李聿左拐右绕,来到了自己开的首饰店。 顾窈把店里最贵的首饰一一摆在李聿面前,李聿也没犹豫,直接叫人送去了侯府。 顾窈的心情由阴转晴,笑容灿烂,满面红光。 这些又贵又难看的滞销货终于卖出去了,李聿可真是她的财神爷! 李聿见她开心,以为计策奏效,钱花得更痛快了。 从首饰店出来后,顾窈又带他去了自家的绸缎庄、成衣铺、胭脂阁…… 逛了近三个时辰,李聿却没有一点不耐烦。 顾窈暗自腹诽,他对舞阳公主还真是用心至极,这次就让他好好出一出血! 李聿见她面色不好,以为她累了,便带着人回去了。 晚上,李聿亲手做了一个木雕,叫人给顾窈送了过去。 一只小猫儿的形状,他觉得很可爱,像顾窈一样。 顾窈坐在院子里,嫌弃地看着陆慎送来的那只丑猫。 给公主买东西倒是大方,给她净送些不值钱的东西。 她气恼地捏了捏这只丑猫的脸,透过它,仿佛在捏李聿,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慎见她心情不错,忙回头朝李聿使了个眼色。 李聿拿着陆慎的那一沓子‘良策’,嗓子像涂了胶水,怎么也说不出口。 陆慎直接将木雕往桌上一摆,高声道:“姑娘,侯爷有话对您说!” 顾窈惊讶地回过头,起身去迎,“侯爷?” 李聿目光如箭,仿佛要将陆慎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陆慎见状溜得飞快。 李聿看着顾窈,语气生硬道:“你这身打扮……还不错。” 顾窈低头,看着自己刚才随手套上的外袍,又老气又臃肿,再摸摸自己随手用木簪挽起的头发,乱糟糟的。 不错在哪? 她笑得有些勉强,“多谢侯爷夸奖。” 李聿不自在地抬头望天,艰难道:“顾窈,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我,否则我一定让你……让你下不了……。” 他说不下去了,将手中的那沓纸紧紧攥成一团。 顾窈的笑意僵在脸上。 什么意思,威胁她? 他是想说要她是敢离开侯府,就要弄死她! 李聿这个人也太喜怒无常了,罚她走回去还不够,晚上还特意跑一趟吓唬人。 顾窈吓得发抖,战战兢兢地上前搂住他的腰,讨好道:“爷说哪的话,妾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李聿将人揽在怀里,满意地朝角落的陆慎点点头。 终于哄好了。 第14章 窈窈,给我生个孩子 这天晚上,李聿的心情很好,还拉着她喝了一壶桃花酿。 迷迷糊糊间,顾窈做了个梦。 梦里的李聿就像是变了个人,将她抵在榻上,方才的拘谨和别扭烟消云散,情话一句又一句从耳边传来。 悱恻缠绵,温柔缱绻,字字句句都直击顾窈的心房。 听得她耳根发烫,脸颊绯红,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她仿佛一叶扁舟,在风雨交加的海面,被浪潮不断拍打、撞击,陷入更深的漩涡。 即将冲上凌霄的那一刻,李聿掐着她的脖子说,“顾窈,你敢背叛我,我一定杀了你。” 情到浓时,他又贴着她的耳根说,“窈窈,给我生个孩子。” 一整晚辗转纠缠,耳鬓厮磨,顾窈几次沦陷在他漆黑的眼眸中。 醒来后,她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带着宿醉的头疼。 顾窈心跳如鼓,用手轻轻拍了拍发烫的脸颊,试图让将那些旖旎的画面从脑海中驱散。 孩子?她和李聿的孩子? 这个念头让她既惊慌又迷茫。 她入府三年,每日都要服用药膳,她从没问过那药膳的用途,她知道世家大族重视嫡庶之分,庶子生在嫡子前面,难免令人诟病,何况李聿尚未成亲,又怎么会允许她生孩子? 真是喝多了,居然会做这样的梦。 顾窈艰难地从床榻上支起身子,只觉得喉间灼热难挡,仿佛被烈火炙烤过一般,对外面唤了一声水。 小荷端着梨汤走进来,“姑娘嗓子不舒服,喝些梨汤吧,奴婢一早去厨房要的。” 顾窈端着梨汤,仰头一饮而尽,喉咙里的灼烧感才微微缓解。 小荷接过空碗,又道:“姑娘,府医已经在外面候了半个时辰了,现在叫人进来吗?” 顾窈疑惑道:“府医来做什么?” 小荷也是不解,“侯爷今早吩咐的,说您的药膳不好,今日起就不吃了,让府医过来给您调理身体。” 顾窈的脑袋刹那间一片空白,很快又猛地回过神来。 昨晚根本不是梦!李聿是真的要她生孩子。 这怎么可能呢,李聿还没成亲,就要让她剩下庶子女,不说于礼法不容,就是他未来的妻子又怎么容得下? 更何况他要娶的人,十有八九便是那嚣张跋扈的舞阳公主。 顾窈甚至已经能想到自己死于马鞭下的惨状,就如那一日的杨姨娘。 她捂住胸口,只觉得心脏几乎快要跳出来,脑袋也嗡嗡作响。 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怀上李聿的孩子。 就算李聿能勉强护住她一条命,可庶出的孩子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再清楚不过。 她的父亲只是个四品京官,庶子女就有十几个,男孩还能考取功名,像她一样的女孩,就只能日夜受嫡母磋磨,嫡姐折辱,待长大成人,就成了父兄谋财高升的工具。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也经历这些! 顾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昨天在黑市定下的户籍和路引,三天内就会送到,有了这些,她随时都能离开这里。 只剩三天而已,不会那么快怀上的。 顾窈心里有了主意,却不敢在小荷面前显露分毫,只平静道:“让府医进来吧。” 府医被小荷请进来,给顾窈搭了脉,道:“姑娘的体质寒凉,不过没有大碍,按侯爷的吩咐,我再给姑娘开一副助孕的药,姑娘每日煎服就是。” “助……助孕?”小荷惊得瞪大双眼,差点跌了帕子,“侯爷怎么会……” 她看向顾窈,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阴霾,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 沈沅离开了阴暗潮湿的黑市,径直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公主府。 入了正殿,立刻有人替他解下披风,恭敬道:“沅公子。” 沈沅点点头,跪在舞阳公主面前,将昨日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了。 舞阳公主正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之上,身边环绕着数名俊美的男宠,有的为她轻摇羽扇,有的给她捏肩捶腿。 她张嘴,接过一颗剥好的葡萄,一双妩媚的凤眼微微上挑,露出几分玩味的神色,“她要户籍和路引做什么?” 沈沅摇头,“阿沅不知。” 舞阳公主眼底的兴致更浓,“她想出城,不就是李聿一句话的事?犯得着去黑市冒这个险吗?有意思……” 沈沅附和道:“既然选择了这条险路,想来是故意瞒着永信侯行事了。” 舞阳马上端正了坐姿,目光中透出一丝凌厉,“你确定没有看错人?” 沈沅跪行两步,神色惶恐道:“奴的眼力公主是知道的,自从您吩咐了盯着她,奴片刻都不敢松懈!终于抓住她一点把柄,怎么敢不查清楚就来回话呢!” 舞阳公主闻言不禁大笑,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讽与得意,“李聿把那女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谁能想到那女人背着他搞出这么多小动作,真想知道李聿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她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 沈沅见状,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舞阳公主的脸色。 他深知公主的脾性,目中无人、骄纵任性,唯恐天下不乱。 上次被李聿警告后,她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怀恨在心,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想要狠狠戳一戳李聿的痛处。 “不过,公主,”沈沅略一迟疑,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此事若传到永信侯耳中,他那个性子……” “怕什么,我只是帮他看清事实,他该感谢我才对,”舞阳公主轻哼一声,指尖随意地摩挲着杯沿,目光却愈发幽深,“阿沅,继续盯着她,三日后,我要亲自绑了她去永信侯府。” 沈沅忙不迭地磕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能为公主效力是奴的荣幸,只是奴的家人还在牢里……” 舞阳公主冷了脸,掐着他的下颌呵斥道:“急什么,只要你乖乖的,他们只会平安无事。” 沈沅连连磕头,“奴不敢……” “退下吧。” 她松了松手,沈沅如蒙大赦,立刻磕头告退。 待他离开后,舞阳公主搂住身边的男宠,眼底泛起狡黠的光。 第15章 老夫人要杀顾窈 “小荷?小荷!” 小荷送走府医后,一直神思恍惚,顾窈喊了她两声才回过神。 顾窈握住她冰凉的手,关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小荷‘砰’得一声跪倒在地,“姑娘,侯爷真的要您生孩子吗?” 顾窈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小荷并不知情,可转念一想,或许这又是李聿对她的试探。 于是笑着说:“这是侯爷的决定,不是我能左右的。况且能为侯爷生下一儿半女,是我的福分。” 小荷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姑娘,这可使不得啊,侯爷纵然答应了,可上面还有老夫人,还有宗族礼法,您的身份,怎么能给侯爷生孩子呢?” 虽然是实话,可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实在有些难听。 小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对不起姑娘,奴婢不是存心要冒犯您,奴婢也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 顾窈笑容有些勉强,“我知道我不配,但我一颗心都牵挂在侯爷身上,不想惹侯爷不快,不要再说了,去吧。” 小荷咬了咬下唇,目光带着艰难与挣扎,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脚步沉重地退下了。 顾窈无暇关注她的异常,一直在清算自己的资产。 一直到天黑,她仍借着烛光,在梳妆台上拨算盘。 她的心算很好,手上的动作看似随意,心里却自有一本账。 梳妆台上的烛光闪了闪,一个魁伟的黑影拢住她,顾窈将烛台挪了个位置,仰头看他,“侯爷。” 李聿凝视着烛光映照下的顾窈,纤长的睫毛投射出一道柔和的阴影,衬得她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温顺乖巧。 “府医来过了?” 顾窈温顺道:“是,诊了脉,也开了药,妾吃过了。” 李聿拉着她坐下,修长的手指自然地抚上她的耳垂,带着几分亲昵地轻轻捻动,“昨晚的事,还记得多少?”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空气都变得暧昧起来。 顾窈的耳根忍不住发烫,“妾醉了,叫爷看笑话了。” 李聿眼底溢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动作轻柔地将人横抱起来,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吻了吻她的眉心。 顾窈闭上眼睛,李聿却迟迟没有动作,只安静地抱着她。 她心里有点忐忑,可不能直接问,你不是着急要孩子吗? 半晌,李聿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叹了口气,“不急在这一日。” 他的大手环住顾窈纤细的腰肢,不满地捏了捏,“太瘦了,先养养。” 李聿走的时候,又把顾窈的小厨房还给了她。 这一场惩罚结束的太快,厨娘都没来得及调走,一早上做的全是顾窈爱吃的菜,她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第一次觉得时间这样漫长,虽然明日一早才能取到户籍,钱却早早就用箱子装好了。 门房传了李聿傍晚会在宫中议事,顾窈便坐在窗前看话本子,平日最喜欢的一本,如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不多时,原本安静的院子里突然变得嘈杂喧闹起来,各种纷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顾窈正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忙唤了两声小荷,却始终不见人应声,这丫头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顾窈走到门口,想抓个人问一下出了什么事,还未开口,就被两个婆子架着,在前堂跪了下来。 她左右看了一眼,屋内跪着的都是李聿的房里人。 除去死了的杨彩萍,还有两个赠妾,一个通房,令十多个丫头,她跪在最后面。 一同跪着的,竟然还有陆慎和李聿房里的小厮。 顾窈入府三年,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见府内上下人等神色肃然,丫鬟与婆子们各个屏息静气,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端端正正跪好,垂首低眉,尽量缩小存在感。 大约半个时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位年约五旬的妇人走进来,身着素雅的白衣长衫,衣料透着内敛的贵气。面容端庄,姿态挺拔而优雅,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超然物外的从容。 她手中轻捻着一串做工考究的佛珠,每颗珠子都圆润光滑,佛珠在她指间缓缓转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与她沉静的神态相得益彰。 陆慎第一个拜倒,行的是五体投地的大礼,“陆慎见过老夫人。” 一屋子的人紧随其后,皆拜倒在地,齐声恭敬道:“见过老夫人。” 顾窈暗暗心惊,竟然是李聿的母亲回来了。 自李聿八岁丧父,这位老夫人便到万佛寺代发修行,如今怎么突然回来了? 老夫人缓步踱入前堂,在厅堂正中央那把雕工精美的檀木太师椅上稳稳落座。 她身旁长的婆子立刻奉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老夫人不紧不慢地接过描金茶托,轻啜了一口,随后抬起那双威严的眼睛,缓缓开口道:“陆慎,你可知罪?” 陆慎额头磕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陆慎不知罪从何而来,请老夫人明示。” 老夫人将茶杯重重撂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 她眉头紧锁,厉声呵斥道:“不能规劝主子,就是你的罪,你家侯爷被妖精勾去了魂,你也糊涂了?” 话音刚落,立刻有婆子走上前,用木棍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打在陆慎背上。 粗糙的木棍重重地抽打在皮肉上,每一下都伴随着厚重的闷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正妻尚未入门,这些使唤的倒惦记上侯爷的子嗣了,该杀。” 老夫人那双饱经风霜却依然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如鹰隼般凌厉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跪伏的一众家仆。 那目光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能洞穿每个人的心思,让跪在地上的众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前堂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她手中那串檀木佛珠轻轻碰撞发出的声响,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 良久,她终于开口: “哪个是顾窈?” 第16章 侯爷给顾窈撑腰 顾窈浑身颤抖,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她从没想过老夫人会突然从佛堂回来,更没想到是为了自己。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只因为李聿的一句话,她甚至连公主的鞭子都等不到,今晚便要在老夫人的木棍下丧命了。 老夫人手中那串檀木佛珠转动的节奏愈发急促起来,显然已经失去耐心了。 顾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身体的颤抖却无法控制。 她膝行至最中间,头几乎埋到地上,用尽量平稳的声音答道:“妾参见老夫人。” 话音落下,满堂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那些目光中有怜悯、更多的则是冷漠与疏离。 顾窈垂下眼帘,将视线牢牢固定在地面的一块青砖上,不敢看任何人。 “抬起头来。”老夫人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顾窈依言抬起头,迎上了老夫人那双锐利如刀的目光。 老夫人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冷笑了一声,“真是好模样,怪不得衡之对你另眼相待。” 顾窈心中一凛,连忙低下头,恭敬地说道:“妾身一心侍奉侯爷,不敢有非分之想。” 老夫人抬起手,原本打向陆慎背上的板子悬在了半空。 这种突如其来的寂静比先前的责打声更令人心惊胆战,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老夫人目光如刀,用冰冷刺骨的语调缓缓道:“侯爷是因为你坏的规矩,只这一点,杀了也不冤枉。” 陆慎低垂着头,额角渗出冷汗。 顾窈只觉得胸口像被重锤狠狠击了一记,她强忍住内心的慌乱,再次叩首道:“老夫人明鉴,妾从前日日服用避子汤,不敢有一日逾越,侯爷想要子嗣,妾不过遵命行事,绝不敢生出一点妄念。” 老夫人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哀求,面无表情地立于堂上,手指轻轻拨了一下佛珠,低声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动手吧。”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顾窈更是感到一股寒意从头顶直灌脚底。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举起手臂般粗重的木板,使出全身力气,毫不留情地朝她身上重重砸了下去。 那木板带着呼呼的风声,若是砸在顾窈瘦弱的身躯上,只怕不出十下,就能要了她的命。 顾窈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那嗓音深邃且充满力量,穿透了层层墙壁,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儿子见过母亲——” 李聿款步进入前堂,紫袍加身,头戴官帽,两根修长的翎羽随着他沉稳的步伐轻轻摇曳。 他面容肃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目光如寒星般扫过堂内众人,最后落在顾窈那几乎瘫软在地的身影上。 “我竟不知,这府里几时是您做主了?” 老夫人气的剧烈胸膛起伏,“你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连个下人都不能处置了吗?” 李聿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母亲远在佛堂修行多年,如今乍然回府,便要处置我的人,是存心和儿子过不去?”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骤然停住,她眯起眼睛,声音里透着一丝愠怒,“为了一个外面买来的女人,你要忤逆尊长?” 顾窈呼吸一滞,朝中重孝道,忤逆双亲属于十恶不赦的大罪。 她紧张地看向李聿,不由捏了把汗。 李聿缓步上前,目光沉静如水,“母亲这话就错怪儿子了,儿子的意思是——” “陆慎是我的身边人,十几年跟着我出生入死,且又有官职在身,母亲如此苛责,儿子实在心疼得紧。” 李聿恭恭敬敬地拱手,语气却愈发冷峻,“母亲舟车劳顿,定是累着了,才会叫人责打朝廷命官,来人呐,送老夫人回房休息。” 老夫人脸色铁青,手指微微颤抖,显然被激怒到了极点。但李聿话里的威胁之意很明显,她也不敢硬碰硬,只能压下情绪,冷冷道:“好,很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她到几时!” 说罢,她将佛珠重重一掷,转身离去。身旁的婆子连忙跟上,前堂顿时恢复了一片死寂。 李聿看着老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缓缓吐出一口气。 “都退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退去,很快,前堂只剩下李聿和顾窈两人。 顾窈依旧跪在地上,双腿发软,身体微微发抖。 李聿走到顾窈面前,蹲下身子,抱起了瑟瑟发抖的她。 “别怕,有我呢。” 顾窈迅速搂住他的脖子,紧紧缩在他怀里,眼泪大颗大颗落在他的后颈上。 “爷,妾真的好怕,差一点……只差一点,妾就没命了!” 李聿单手抱着她,腾出一只手给她顺气,“怕什么,有陆慎在,谁也伤不了你,就算刚才我没赶上,他也会救下你的。” 说得轻巧! 顾窈咬牙,方才有多凶险只有她知道,如果李聿来晚了呢?如果陆慎拦不住老夫人呢? 凭什么李聿轻飘飘一句话,她就要冒着生命危险给他生孩子? 顾窈这样想着,胳膊却仍旧紧紧攀着李聿,温声软语道:“爷,您是妾的天,妾的神,有您护着,妾一辈子敬你,爱你。” 李聿很受用,下巴隔在她头顶蹭了蹭,“行了,小骗子,就会哄你家爷开心。” 顾窈眼底闪烁着惊惧的光芒,一副吓狠了的模样,“只是老夫人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侯府,妾一直待在府里,难免会和老夫人起冲突,若是哪次您没及时赶回来,或着陆侍卫不在……” 她瞳孔微微放大,纤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着,像一只收了惊吓的小猫,“妾好怕。” 李聿眉头紧皱,还未开口,顾窈便抢先道:“不如妾先搬出去住一段日子,也好避一避老夫人的风头。” 第17章 趁机离开侯府 顾窈娇小的身子依偎在李聿宽阔的胸膛前,像只胆小的猫儿,亲昵地蹭了蹭。 “爷知道的,妾胆子小,只要在府里一日,妾一定寝食难安,还怎么安心地给爷生孩子呢?” 李聿抬起手,指腹擦过她眼角的那滴泪,到底心软了,“好,我让人送你到别院住一阵子。” 顾窈兴高采烈地抱住他,娇嗔道:“妾就知道爷是心疼妾的。” 李聿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柔和地看着怀中的顾窈。 顾窈仰起头,眼中还噙着未干的泪花,唇角却已悄悄扬起。 老夫人这一闹,倒正好给了她一个正大光明离开侯府的机会。 明日一早拿到户籍和路引,她便离开这吃人的侯府。 顾窈半个身子都贴在李聿身上,声音黏糊糊的,“爷,妾舍不得你。” 李聿拍一拍她的后背,语气里带着点笑意,“又不是见不到了,我会尽快来接你的。” 顾窈踮起脚,下巴搁在李聿的肩头,仰头望天,她说,“我舍不得你。” 声音很轻很轻,仿佛一声微弱的叹息。 轻到连李聿都没听见,仍旧心疼地用力拥着她。 短暂的温存后,李聿连夜用一顶小轿将顾窈送出了府,转到了他名下的一处院子上。 这里环境宜人,四周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清澈的小溪绕着院子流过,带来丝丝凉意。 院子不大,却布置得十分雅致。一间主屋坐落于院子正中,两侧是几间厢房,看起来干净整洁。 顾窈在李聿的别院里走了两圈,只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顺利得有点不真实,倒像是一场美梦。 她望着星空,一点睡意也无,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忐忑与希冀,就这么睁眼到天亮。 直到次日辰时,顾窈早早起身,脚步轻快地沿着小溪往外走。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小路上。 那人穿着一袭素色长衫,背对着她,似乎正在欣赏溪水的流动。顾窈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对方——竟是陆慎。 “陆侍卫?”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陆慎闻声转过身来,“顾姑娘。” 顾窈心中警铃大作,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强压下内心的慌乱,故作镇定地问道:“陆侍卫怎么会在这里?” 陆慎缓步走到她面前,低声道:“侯爷让我暗中保护您,以防万一。” 顾窈闻言,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她不知道该感激李聿的体贴周到,还是该警惕他的步步紧逼。 幸好她早就做了两手准备,当日便和冯四娘约定好,万一她这里除了差池,让她替自己取户籍和路引。 算着时间,冯四娘应该已经拿到那些东西了。 可在陆慎眼皮子底下,她该如何出去呢? 顾窈沉默片刻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有劳陆侍卫费心了。” 陆慎拱手,“姑娘客气了,您是要出去吗?” “裙子脏了。”顾窈提起裙摆,低头看自己的裙摆,“这次来得匆忙,能不能劳烦陆侍卫帮我买几套换洗的衣服?” “侯爷吩咐过,要我寸步不离,不过姑娘放心,东西稍后定有人送到。” 顾窈漂亮的小脸皱了皱,“算了,那我自己出去买。” 陆慎侧身拦住她,“抱歉,姑娘暂时不能离开别院。” 顾窈撅了噘嘴,似乎有些不高兴,嗔道:“那侯爷什么时候来看我?” 陆慎抱着刀,依旧没什么表情,“这我不能回答你。” 顾窈气得跺脚,将手边的东西狠狠砸在陆慎脚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侯爷是让你来保护我,又不是来看押我的!” 陆慎不劝阻也不惊慌,只冷眼看着她发脾气。 好半晌,顾窈才冷静下来,气鼓鼓道:“那你把京中有名的几家成衣铺的掌柜全叫来,我要做最贵的,最好看的衣服,这总可以吧?” 陆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低沉地应了一声:“是。” 不过半个时辰,京城所有成衣铺都派了人来。 一波又一波的人进来给顾窈量体裁衣,她表面镇定地配合着,实则内心早已焦灼万分。 不多时,终于轮到了彩韵轩,顾窈急忙起身开门,来人却不是冯四娘,而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她一进来便反手关上房门,拉着顾窈的手道:“姨母。” 顾窈定睛一看,竟然是冯四娘的女儿林锦书,惊讶道:“怎么是你?你娘亲呢?” 林锦书满脸焦急,眼中噙着泪水,“姨母救命,我娘亲被人抓了!” 顾窈心头一紧,连忙扶住她瘦弱的肩膀,轻声问道:“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锦书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今日一早,娘亲按您说的去取东西,送娘亲过去的车夫说,那人收了银子,就伙同四五个大男人把娘亲给抓走了!” 她说完,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姨母,您一定要救救我娘啊!” 顾窈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别急,你先别急,可看清那些都是什么人了吗?是官府的人吗?” 林锦书抽泣着抬头看她,“不像,我听车夫说,那几个人穿着讲究,像是大户人家的护院,为首的是个妖艳的公子,长得比花楼的姑娘还漂亮!” 比花楼姑娘还漂亮美艳公子…… 顾窈脑海里迅速浮现出那日在黑市遇到的公子,当日她便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顾窈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脑海中各种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飞速闪过。突然,她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攥住了林锦书的手腕。 “我想起来了!” 舞阳公主纵马上侯府讨说法那日,曾有一个自称‘阿沅’的男宠,跪在她脚边劝阻她。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可那人的容貌实在惊艳,叫人过目不忘。 顾窈越想越觉得心惊。 舞阳公主的人是如何认出她的,又为何要卖给她户籍和路引? 既然卖了,为什么又把买家给扣下了? 顾窈想不明白,不过有一点她能够完全确定。 舞阳公主已经抓住了她的把柄,随时都有可能向她发难。 顾窈紧紧握住林锦书的手,灼热的温度传来,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别怕,我一定会救出你娘亲的。” 第18章 李聿很生气 李聿下朝归来,刚落轿,便看见公主府的轿辇停在永信侯府的大门口。 他一身官府,剪裁得体,每一处褶皱都被熨烫得平整如新腰间束着一条绣有云纹的宽腰带,更显得身姿挺拔。 一边朝里面走,一边不耐烦地皱眉,“她来做什么?” 管家接过他的官帽,也是一头雾水。 李聿换上微笑的假面,走进前堂,语气恭敬又疏离,“见过公主殿下。” 舞阳公主握着那根乌黑发亮的皮鞭,在掌心轻轻拍打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见李聿进来,她微微扬起下巴,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本宫今日抓到了一个买假户籍的贼人,特意带来给侯爷处置。” 李聿语气不善:“报官应该去京兆府,殿下走错地方了。” 舞阳公主放下皮鞭,挑眉看向李聿,“寻常贼人自然该报官,可这一位,是侯府的内贼。” “带上来!” 话音刚落,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着一个衣衫凌乱的妇人,毫不留情地将她按倒在地。 舞阳公主笑得温柔,“冯四娘,好好同侯爷说一说,是谁让你去取那假户籍的?” 李聿的目光落在冯四娘身上,她立刻紧紧抿起唇,嘴巴闭得像河蚌一样。 舞阳公主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锁定在冯四娘身上,“她不肯说呢,阿沅,把她女儿的舌头拔下来,教一教她说话。” “我说!我说!” 冯四娘再也忍受不住,高声喊道,“是顾姑娘!是……侯府的顾窈姑娘让我去的!” 李聿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像是一片乌云压顶而来。 他缓缓走到冯四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低沉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再说一遍。” 冯四娘浑身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顾姑娘只说让草民帮着取个东西,也没说是什么,或许……或许有什么误会。” 李聿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同心结。 舞阳公主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侯爷,您府上的这位‘娇客’,可不像表面那般柔弱无害啊。” 李聿没有理会她,而是对身旁的管家冷冷吩咐道:“去别院,让陆慎把她带回来。” 舞阳公主斜倚在雕花红木椅上,看着管家佝偻离去的背影,眼中闪烁着讥讽的光芒。 李聿转过头来,目光如刀锋般射向舞阳公主,“这是臣的家事,殿下若无事,请回吧。” 舞阳公主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皮鞭,“侯爷急什么?本宫替你抓住了这个内贼,难道连一杯茶也喝不得么?” 她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显然已打定了主意要留在这里。 李聿也不能直接把人赶出去,索性在主位坐下,叫了人奉茶。 热茶端上来,还未入口,陆慎就将顾窈送来了。 顾窈从容不迫地走进来,没有任何慌乱之色,只是垂下眼帘,恭敬地福了一礼,“妾身见过侯爷,见过公主殿下。” 李聿看向她,深邃的眼底暗潮涌动,却没有立刻开口。 他挥手,叫人把那份假户籍和路引递给顾窈。 顾窈垂眸看了一眼,缓缓屈膝,姿态恭敬温顺,平静道:“是我做的。” 舞阳公主没想到她如此干脆地认下,一句辩驳也没有,不由得面露诧异之色。 未等她开口,顾窈又继续解释道:“妾背着侯爷,与冯四娘合开了一家店铺,只因身上背着贱籍,无法用本名做生意,才找人做了份假户籍。” 顾窈跪倒在地,朗声道:“妾在来的路上,已经将店铺的登记文书以及账册带来了,请侯爷过目。” 陆慎将手中的盒子送到李聿面前,李聿打开盒子,翻开账册看了起来。 文书上登记的是冯四娘的名字,账册上的盈利,却有九成都贴补给了侯府。 管家站在一旁,也跟着看了两页,不由得冷汗直流。 这么大一笔钱每月不动声色地进了侯府,他却一点察觉也没有。 李聿合上账册,冷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顾窈紧咬下唇,双眼瞬间盈满了晶莹的泪光,方才的从容镇定仿佛都是强撑出来的,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翻涌的委屈,哽咽道:“当年侯爷为妾赎身,妾一直感激在心,却无以为报。妾的小娘是商贾出身,妾也学了点皮毛,虽然侯府家财万贯,妾也想为侯爷赚点钱,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家店铺本就是顾窈留给李聿,用来报答他当年的救命之恩的,盈利自然都贴补给了侯府,所以里面的账册全都是真的。 顾窈一番话半真半假,反而挑不出什么错来。 李聿盯着她许久,忽然伸手扶起她,柔声道:“别哭了。” 舞阳公主眼看着事情顷刻反转,不由得恼羞成怒,手中的皮鞭重重地拍在桌面上,“李聿,你真是色令智昏!” 李聿神色淡漠,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公主殿下,你应该知道我为何再三容忍你,这是最后一次。” 舞阳公主想起那日在船舱上与李聿的约定,只能强行压下火气,咬牙切齿地瞪着李聿,“好一个柔弱无害的妾室,本宫今日真是刮目相看了。” 顾窈低垂着头,握紧的手心早已沁出一层冷汗。 待舞阳公主愤然离去,屋内只剩下李聿和她两个,顾窈才转过身,像从前一样窝在李聿怀里撒娇。 她神情凄楚,含着泪光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李聿,“妾身微贱,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真心,都给侯爷了。” “真心,你还敢跟我提真心?” 李聿伸手,猛地掐住她的脖子,俯身逼近,灼热的呼吸喷在她惨白的脸上,“顾窈,从前你使得那些小心机,我不和你计较,是因为我愿意宠你,纵你,可你呢?” 他咬牙切齿,五指慢慢收拢,声音低沉得可怕,“真以为我每次都会像个傻子一样,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 第19章 陆慎:死恋爱脑 顾窈呼吸越来越急促,脸颊涨得通红。 她突然想起那晚酒后,李聿掐着她脖子说的话。 那时候只觉得是情趣,此刻她终于明白,如果她有丝毫背叛的念头,李聿是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顾窈睫毛轻轻颤动,一滴泪落在李聿手背上。 李聿仿佛被烫到一般松开手,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说话!继续骗我啊!还没编好是吗?” 顾窈只觉得喉咙干涩发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她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间中回荡。 李聿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今天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顾窈在撒谎,可当着公主的面,他还是全了顾窈的面子。 从前顾窈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小把戏,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女孩的撒娇。 杨氏的死活他没放在心上,老夫人呵斥他也不在乎。 顾窈闯祸他给兜着,犯错他也可以慢慢调教。 即便顾窈捅出天大的娄子,他也有能力替她收拾残局。 李聿真正在意的是,顾窈会不会脱离他的掌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不出来了是吗?没关系,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想。” 李聿起身走出前堂,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对陆慎道:“把她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靠近。” 陆慎叫来两个婆子,试图将顾窈拉起来。 还没碰到人,顾窈便自己站了起来,乖顺地走进了李聿给她的‘牢笼’。 陆慎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顾窈低垂着头,凌乱的碎发遮住了眼中的情绪,看不清神色。 李聿正在批阅公文,书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朱砂擦过宣纸,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显得室内寂静无声。 陆慎走进来,默默替李聿研磨。 李聿放下笔,缓缓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与挣扎。 陆慎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侯爷为什么不告诉顾姑娘,您早在三年前买下她那天,就为她脱了贱籍,这样她就不用去买假户籍了。” 李聿抬眸冷冷瞥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告诉她,她早就跑了,还用等到现在?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看老夫人的板子还是打少了,应该打陆慎嘴上。 陆慎只用余光看了李聿一眼,便猜到了他的想法。 他又大着胆子道:“爷,您别怪属下多嘴,若是真告诉了顾姑娘,她还真不一定会跑。您想啊,她在侯府锦衣玉食的,为什么要逃?还不是因为害怕嘛!贱籍被您拿着,就等于把命给您捏着,要是光被您捏着也就罢了,再加上一个公主,能不跑吗?” 李聿沉默不语,屋内摇曳不定的昏黄烛火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陆慎都能想到的事,他会想不到吗? 李聿自然知道,若是一开始就告诉顾窈,以她的性子,十有八九也会为了感激留下。 可他不愿意赌那十之一二,即使顾窈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离开他,他也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他宁可用这种近乎胁迫的方式将她束缚在身边,也不愿承受失去她的风险。 这种近乎病态的控制欲,让他想起自己从前养过的一只小猫。 八岁丧父,族中众人皆欲杀他而后取而代之,母亲不慈,无亲无友,他满腔惶恐无处说的时候,是那只猫陪着他。 他把那只猫养得很好,原本奄奄一息的小猫儿,在他手里变得明光锃亮、威风凛凛。 可那只猫却趁他不注意自己偷跑了,被他母亲发现,扼死在了笼子里。 李聿心里的最后一点温情也被扼杀了。 从那以后李聿再没养过什么猫,直到买下顾窈。 又有一只‘猫’闯进了他的心里。 他为这只猫能生出锋利的爪子而高兴,又不希望这只猫脱离他的掌控。 如果早知道那只猫本将来会离开他,他当初就应该把那只猫锁在笼子里一辈子。 李聿恍然。 对。 就是这样。 小猫不听话,关起来就好了。 他无法真正理解感情这种复杂而微妙的东西,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只要顾窈还在他身边。 李聿起身,指了指桌子上的瓷瓶,“把这个药给她送去。” 陆慎看着那瓶祛瘀止痛的药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聿虽然语气狠绝,手上却根本没用力,顾姑娘那脖子没红没肿的,送的哪门子药啊? 他后背挨了十几个板子呢,没见有人关心。 陆慎认命地拿起药膏,李聿却突然又从他手里把瓷瓶抽走了。 “侯爷?” 李聿起身,“算了,我亲自去。” 陆慎:…… —— 顾窈被关在屋内,四周静谧的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打破这片死寂。 她坐在床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的一幕幕,指尖搭在脖颈上,不疼,但是刚才那种恐惧的窒息感不是假的。 李聿那双冰冷的眼睛仿佛仍在注视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顾窈捂着心口,劫后余生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当李聿第一次说侯府是她的家的时事后,他包容她的小心机,为她拦下公主鞭子的时候,他替她拦下老夫人的棍棒,和老夫人针锋相对的时候,难道她真的就没有一点心动吗? 她骗不了自己,只是每一次,她都会在这颗心蠢蠢欲动时,拼命把自己骂醒。 可再怎么骂,她总是对李聿有过一点幻想的,而今天,李聿的话才真的像一盆冷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他从前也会发脾气,顾窈害怕过,但从没有像这次一样恐惧。 这是顾窈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深刻地感觉到,她和李聿之间横亘着怎样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不平等的,留在李聿身边就等于站上了悬崖边缘,而李聿只需轻轻一推,就可以轻易结束她的生命。 她真的怕了。 顾窈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忍不住发抖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在她思索对策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顾窈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在昏暗的光线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模糊不清,依稀能看出来是个女人。 她抬起头,声线颤抖,“是谁?” 第20章 给李聿纳妾? 顾窈坐在床边,双手撑着边缘,缓缓起身,“谁在哪里?” 那女子慢慢走进来,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小家碧玉的脸,“姑娘,是我。” “小荷?” 顾窈脸上的诧异神色仅维持了一瞬,便重新坐回原处,语气平静地说道:“你走错了,老夫人的院子不在这里。” 小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细若蚊蝇:“姑娘如此聪慧,奴婢早知道瞒不住您。” 顾窈:“如果不是你,老夫人不会那么快知道侯爷要我生孩子的事,小荷,到底主仆一场,我自问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小荷苦笑,“姑娘,对不起,奴婢也有父母亲眷,奴婢要对得起他们,便只能对不起姑娘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窈如何还能不明白,人都是自私的,她也不例外,只是—— “事到如今,你还来我这里干什么?” 小荷朝她走了两步,低声道“奴婢是来告诉姑娘,冯四娘并没有回去,而是老夫人带走了。” 顾窈闻言,瞳孔猛地一缩。 老夫人带走冯四娘的原因昭然若揭,顾窈冷笑,“老夫人想威胁我替她做什么?” 小荷低下头,不敢直视顾窈的双眼,跪在地上颤声道:“老夫人想在侯爷身边安插一个眼线,奴婢知道姑娘一直想离开,愿为姑娘分忧。”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一般,静得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 良久,她轻笑,“原来如此。”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你故意挑起我和杨彩萍的矛盾,都是为了今日,你一开始选择来我身边,就是想做李聿的女人。” 小荷没有否认,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姑娘,奴婢卑贱,不敢奢求姑娘的原谅,但只要您答应帮我,奴婢保证,冯四娘母女一定能平安回去。” 许多从前想不通的事情,都在今天串联起来。 李聿没有骂错,她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傻子,在这个吃人的侯府,她的那点小聪明从来都不够看。 顾窈看着黑漆漆的院子,觉得这空荡的大宅院像一只野兽,潜伏在黑暗中,随时准备将她吞噬。 “我知道了。” 小荷望着她,几次嘴唇翕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戴好兜帽出去了。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顾窈站在原地,目光定格在门口的方向。 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正是李聿惯常的步伐。 顾窈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声音毫无波澜,“侯爷。” 门被推开,李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持一盏烛台,昏黄的烛光映照出他深邃的五官和略显疲惫的神情。 顾窈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对视几秒后,终究还是李聿先错开视线,“抬头。” 李聿拧开药瓶,将冰凉的药膏涂在顾窈白皙的脖颈上。 顾窈下意识瑟缩了下,李聿单手扶着她的后颈,又把人拉了回来。 即使上面并没有伤痕,但李聿还是坚持把药膏涂满了整个脖颈。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生怕弄疼了她,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透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顾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反抗,只是像一只被驯服的猫儿般任由他摆布。 良久,李聿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药瓶收起,“你怕我?” 顾窈微微一怔,随即扯出一抹淡笑,“妾不敢。” 烛光摇曳,映照出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既像是无声的较量,又似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李聿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暗,片刻后,他冷笑一声,“看来你终于学聪明了。” 顾窈不语,只是默默低下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一副恭顺的模样。 窗外夜色如墨,风声渐起,吹动窗棂发出轻微的响声。 但这一次,先沉不住气的是李聿。 他强行扳过顾窈的下巴,声音低沉而压抑,“没有话要跟我解释吗?” 顾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平时巧言令色的人,今日却格外沉默寡言。 “哑巴了?”李聿粗粝的指腹重重地摩挲着她的唇瓣,“嘴巴不会说话,那做点别的。” 他亲得太深了。 顾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震颤,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一般,只能被迫仰头,迎合着他的动作。 好半晌,李聿才松开她,发出情动的低喘。 他在心底笑自己没出息,明明是想惩罚顾窈,最后难受的总是自己。 正准备说些什么,陆慎却突然闯了进来。 “侯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李聿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语气生硬地问道:“什么事? 陆慎站在一旁,十分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禀侯爷,老夫人做主为您纳了位姨娘,吩咐属下来请您过去见个礼。老夫人说,若是您愿意,今晚就可以让姨娘到您房里伺候。” 李聿眸色一沉,“告诉老夫人,我不需要什么姨娘,把她给我丢出去!” 陆慎的声音更小了些,“老夫人早就知道您会这么说,让我告诉您,这位姨娘您认识的。” 李聿抬眸,“谁?” 陆慎看了顾窈一眼,后退两步,生怕牵连到自己似的,“就是……就是顾姑娘身边的小荷,老夫人说,顾姑娘贤良,知道自己以后不能伺候了,向她推荐了这位小荷姑娘。” 李聿深吸一口气,似是压抑着滔天怒火。 他缓缓松开顾窈的下巴,转而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如同冰刃划过空气,“他说的,是真的吗?” 顾窈心头一颤,却依旧低垂着眉眼,“是。” 她仰起头,笑吟吟地看着李聿,“伺候侯爷……很辛苦,多个姐妹分忧,不是很好吗?” “好,好得很。” 李聿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是因为公主的出现让你害怕,而是你早就计划好了要离开我,连替代品都是提前备好的,我说得对吗?” “对。” 顾窈回答得很快,没有一点犹豫,仿佛在心里演练了千万遍。 “呵……如你所愿。” 说完,李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留下顾窈独自坐在昏暗的烛光中。 陆慎见状,连忙跟上,脚步匆匆间还不忘回头看了顾窈一眼,目光复杂难辨。 屋内再次陷入死寂,唯有窗棂被风吹动发出的轻微声响打破了这片沉默。 顾窈缓缓抬起头,望着那扇缓缓关上的门,最后一点光也消失在她脸上。 第21章 软禁 李聿还未成婚,纳妾这样的事自然不能张扬,没有行纳妾礼,也不能记在纳妾文书上。 但是小荷的父母还是偷偷在院子里摆了两桌酒,就设在顾窈被关着的清风苑。 倒不是为了特意向顾窈炫耀,只是因为李聿的冷落,侯府除了看押顾窈的护卫,人人都怕沾上晦气,没有人会过来,也就不怕被人发现。 顾窈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小荷父母絮絮叨叨的叮咛,听着小荷那带着羞怯却又不住欢喜的憧憬,突然有点羡慕。 如果她生在这样的家庭,出嫁那日,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场景? 而不是被一顶简陋的小轿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抬进府中,任由两个粗使婆子粗鲁地剥洗干净后,扔在冰冷的床榻上,在恐惧与茫然中度过那个不怎么温柔的‘新婚夜’。 酒过三巡,小荷给门口的护卫塞了些银子,敲响了顾窈的房门。 “姑娘,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您也吃点东西吧。” 她主动找上门,就已经做好被顾窈辱骂,甚至厮打的准备。 可出乎意料的,顾窈并没有生气,反而十分平静地问道:“有酒吗?” 小荷愣了一瞬,立刻回去取了一壶酒并两盒小菜递进去。 顾窈推开门,看着天空的满月,仰头往自己的嘴里倒了一大口酒 一团烈火在口腔中炸开,辛辣刺激的味道瞬间席卷了整个味蕾,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咙深处。 喝了两口,她不免有些飘飘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夜凉如水,顾窈穿着轻薄的纱裙,月光洒在身上,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她。本就精致的小脸因醉酒泛起酡红,睫毛轻颤,带着点晶莹。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身上多了一件厚重的披风。 顾窈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依稀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前。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 然而门口的并非李聿,而是陆慎。 陆慎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恭敬地欠身道:“荷姨娘,侯爷请您过去。” 听到这话,小荷只觉得双颊突发烫,连耳根都红了起来,她低声嗫嚅着:“明日才是正日子,怎么今天就……”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瞥见屋内的顾窈,声音哽在了喉咙里。 她眼眶发红,“姑娘……” 顾窈的酒醒了几分,“今夜过后,冯四娘就可以回去了吧?” 小荷强忍着泪意,郑重道:“奴婢一定叫人把她平安送回去。” “那就好。”顾窈笑笑,“别哭,你若对我还有半分愧疚,就替我给她带句话,让她去寻她的丈夫,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安身立命吧。” 小荷应下,给她郑重磕了头,才随着陆慎离开。 几个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院子重新冷清下来。 荷姨娘被送进李聿屋里,红烛高照,燃了一整晚。 侯府中人人都心知肚明,曾经风光无限的顾窈如今彻底失宠了。 下人们见风使舵,也开始怠慢起来,送去的饭菜不是凉了就是少了,衣物用品连下人也不如。 顾窈对此却似乎毫不在意,她依旧安静地待在清风苑,每日除了吃饭便是晒太阳。她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很小,小到只剩下自己和那一方小小的院落。 冯四娘离开侯府,却没有听顾窈的话直接离开京城,安顿好了女儿,她便只身一人来到了侯府。 给门房塞了些银子,见到了将军府的女婿,她曾经的丈夫——林妄。 冯四娘纱布遮面,轻轻屈膝,生疏道:“林大人。” 林妄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确认四周无人后,将人拖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 “四娘,你怎么来了?” 也不怪他如此惊讶,因为自从冯四娘与他和离后,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当初冯四娘在老家织布为生,一边养女儿一边供丈夫读书科考,谁知林妄一朝中举,便攀上了宁远将军的女儿,上门做了赘婿,她带着女儿去讨公道,反被将军府的护卫毒打了一顿,丢在大街上。 若不是遇到了顾窈,那天晚上,她原本是准备带着女儿投湖的。 是顾窈,给她一处安身立命的场所,让她能活下去,供女儿读书写字,攒下了她从前根本不敢想的家业。 冯四娘仰头看他,“我听说将军弄丢了一批军资,现在需要一大笔钱填上这个窟窿,对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林妄急了,“你想威胁我?” 冯四娘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嫌恶道:“我没这么闲,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可以帮你出这个钱,前提是,你要帮我救个人。” “谁?” “顾窈。” 林妄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既不是冯四娘从前认识的人,也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由得疑惑道:“这顾窈是什么人?” “她是永信侯府的丫鬟,因为得罪了主人,被关起来了。”冯四娘并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我知道宁远将军是侯府老夫人的族亲,只要你能把人带出来,你要多少钱都可以!” 林妄冷嗤一声,“你一个下堂妇,能有多少钱?还是留着你那百八十两的,给那顾窈买棺材吧!” 说罢他转身要走,冯四娘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五千两!我愿意出五千两,足够你补齐物资,还能剩下一大笔,你好好想清楚!” 一番话,立刻让林妄的脚步顿住了,他回过头,仔细打量起冯四娘来。 比起三年前,如今的冯四娘更加丰腴,保养得宜的皮肤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不像是已经生育过孩子的妇人,倒像是二八少女般娇嫩可人。 在瞧她的穿着打扮和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一看就是真金白银精心堆砌起来的。 看来这三年,她确实是攀上了高枝。 林妄伸手揽住她的腰,趁机摸了一把,“四娘,你我的情分,何必谈钱呢,我帮你这个忙就是。” 冯四娘推开他,一脸愠怒,“我们之间没什么情分可言,五千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在彩韵轩等你的消息。” 林妄抬起那只搂过她的手,用力嗅了嗅,“成交。” 第22章 勾引你? 八月初八,是永信侯老夫人的大寿。 往年这位老夫人一直在佛堂,难得回京,又是半整寿,自然要大操大办。 侯府上下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筵席从清晨一直摆到了晚上,宾客络绎不绝。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华灯初上时分,宁远将军才进了侯府大门,郑重地跪倒在老夫人面前,声音洪亮地说道:“恭祝老夫人千秋华诞,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语气温和却又不失威严:“都是自家人,何必行此大礼。表弟啊,快些起来入座吧,这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 宁远将军起身,却并未急着入座,而是转身拉过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引荐道:“这是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女婿,如今在京兆府任参军一职,虽不是什么显赫官职,倒也勤勉尽责。” 那男子面容端正,神情恭敬,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道:“小婿林妄,恭贺老夫人千秋。” 老夫人似乎有些倦了,闻言微微抬了抬眼皮,摆摆手道:“让他们年轻人到院子里顽去罢,表弟,你留下陪我说说话。” 宁远将军垂手称是,林妄闻言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林妄退出厅堂后,并未立刻前往院子,而是悄悄拐向了偏僻的回廊。 他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才沿着回廊走到了冯四娘说的清风苑。 院门前戒备森严,护卫们在门口巡视,外人根本无法靠近。隔着重重人影和灯笼的光影,隐约可见庭院深处端坐着一位窈窕女子。 今日老夫人寿诞,顾窈也跟着沾了光,被允许在院子里坐一坐。石桌上摆着一碟色泽红润的三鲜焖肘子、一盒嫩嫩的玉兰笋丝,旁边还配着一壶上等的醉花雕美酒。她一双纤纤玉手轻执酒杯,对着皎洁的明月自斟自饮。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护卫们立刻警觉地冲了过去,一个男人身影一闪,趁机溜进了清风苑。 顾窈酒意半酣,听见动静醉醺醺的抬头,质问道:“什么人?” 林妄声音压得极轻,“姑娘低声些,我是来救你的。” 顾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对方,她并未表现出惊讶,只是冷冷一笑,“我不认识你,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搭救,请回吧。” 林妄上前两步,在顾窈面前站定,“是冯四娘让我来的。” 月光下,顾窈微醺的醉态更添几分旖旎风情,双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波流转间尽是妩媚动人。举手投足间流露的风韵,美得令人心醉神迷。 林妄看呆了,忍不住伸手去捉她的肩膀,“姑娘别怕,我的轿子就外头,一会你装成我的丫头,我带你离开这,从今以后,必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黏腻的手缠上她胳膊的瞬间,酒醒了一半,顾窈猛地站起身,一巴掌拍开他,“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林妄死死捂住她的嘴,从背后搂住她,贴在她耳边道:“你装什么,以为我看不出来吗?那么多护卫看着一个丫头,如此兴师动众……你是永信侯的通房?还是爬床的丫头?” 顾窈抬腿,用力跺在他脚背上。 林妄吃痛闷哼一声,搂着她的手更紧了。 “我劝你老实点,来之前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永信侯如今最宠的是一个新进门的姨娘,你早就没戏了!不然我为什么能这么顺利地进来?还不是因为侯爷已经把你抛诸脑后,守卫早就松懈了。” 顾窈眼眸微动,嘴角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是啊,李聿如今已有新人在侧,哪里还顾得上她? 她想得出神,挣扎的力道弱了下来。 林妄以为她妥协,在她娇嫩的脸蛋上轻佻地摸了把, 顾窈眼中寒光一闪,趁着林妄分神之际,迅速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砸向他的头。 林妄吃痛松手,踉跄后退,额角已渗出血迹。 顾窈冷冷道:“我再说一次,我不需要任何人救我。你若不是冯四娘找来的人,我早就喊人了,快滚!” 林妄怒极,猛地扬起右手,狠狠一巴掌扇在顾窈脸上,“贱人,装什么贞洁烈妇,你就是闹起来又怎么样?到时候我正好和永信侯求了你去,我就不信侯爷会为了个暖床丫头跟我这个表哥起龃龉!” 这一掌力道极重,顾窈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 门外终于有人听见动静,两个护卫冲了进来。 顾窈没敢告状,此人看穿着打扮颇有权势,话里话外又和李聿沾亲……李聿捧着她的那三年,顾窈都没有片刻敢恃宠而骄,更何况现在。 她吐出一口血,虚弱道:“这位贵客迷路了,请,请两位护卫大人送他出去。” 护卫闻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位大人,清风苑是侯府禁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请您随我们离开。” 林妄捂着受伤的额头,脸色阴沉得厉害。 见顾窈不敢张扬,更坐实了她在府里无足轻重的地位,他嚷嚷道:“我可是你们侯爷的表姐夫,她敢用酒壶砸我,不能这么算了!” 顾窈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额前几缕发丝散乱地垂下,遮住了泛红的脸颊。 林妄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一把抓住顾窈的胳膊,“跟我走,去老夫人面前说道说道!” 护卫闻言也不敢拦,只能跑去通知陆慎。 林妄拉着顾窈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半拖半拽地往前走。 他原本只是想吓一吓顾窈,并不敢真的在侯府闹事,没想到顾窈不哭不闹,就这么跟着他出来了。 陆慎赶来时,正看到这一幕。 他瞥了一眼顾窈红肿的脸颊,又看了看被林妄紧紧扣住的手腕,对护卫冷冷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就这么看着他敢拉扯侯爷的人,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林妄闻言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镇定,“陆侍卫,我可是侯爷的表姐夫,这丫头心思不纯,想勾引我,还敢用酒壶砸我,您说这事怎么办吧!” 陆慎还未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勾引你?” 第23章 她连我都看不上,还能去勾引你? 李聿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缓缓地向顾窈靠近,最终在她面前站定。 他微微低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林妄,“你说谁勾引你?” “侯……侯爷?” 林妄吓得浑身发抖,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在这偏僻的院落里叫嚷几声,竟真的引来了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永信侯。 听闻这位永信侯是出了名的手段狠辣,和他作对的人无一不死相凄惨,想到那些关于永信侯的可怕传闻,林妄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两步上前,趴跪在李聿脚边,哭诉道:“侯爷,是这丫头不安分,她先勾引我的!您看,您看我这脑袋被砸的……咱们好歹是姻亲,求您为我做主啊!” 李聿伸手抬起顾窈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脸上的掌印,声音低沉而危险,“他说你勾引他呢。” 顾窈抓住他的手推开,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 李聿也没恼,又将视线落回到林妄身上,“起来罢。” 林妄以为李聿要替自己撑腰,心里暗自窃喜,忙不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起身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看来这位侯爷很看重亲戚情分,自己这次算是找对靠山了。 陆慎两眼一黑。 这蠢货!他以为他是怎么进清风苑的? 还不是这几天,主子开口将清风苑的护卫撤了个七七八八,他也去放了口风,告诉几个护卫不用盯得太紧。 主子之所以这么做,就是等着顾姑娘去服软,可这顾姑娘气性太大,愣是没出房门半步。 她连侯爷都看不上,还能去勾引你? 这不是往侯爷心上插刀子吗! 林妄刚刚稳住身形,就见李聿面容平静得令人心悸,眼底仿佛一潭死水般沉寂,他柔声道:“陆慎,把他那没用的玩意儿割下来,省得他管不住自己,到处说别人勾引他。” 顾窈震惊地抬起头,一双杏眼瞪得老大。 李聿冰凉的手指覆在她的眼睛上,轻声道:“别看。” 顾窈的眼前陷入黑暗,听力便格外清晰起来。 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后,是重物跌在地上的声音。 陆慎将刀收入刀鞘,看着鞋上的血渍,嫌恶道:“真晦气,沾上脏东西了。” 李聿笑意不达眼底,温声说:“好好伺候我这位表姐夫,千万别叫他死了。” 他的手还维持着揽住顾窈眼睛的姿势,单手将人抱进屋便放开了。 松手的一瞬间,他想的是,好像又瘦了。 而顾窈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下人送上一盆水,李聿沾湿帕子,轻轻覆在顾窈的脸上,“吓着了?” 冰凉的帕子激得顾窈睫毛轻颤。 李聿盯着她脸上的指印,越看脸色越沉,“我给你留那些人是看着好看的?出了事为什么不叫他们?” 顾窈嗫嚅道:“妾已经被爷厌弃了,不敢再给爷添麻烦。” 李聿的手顿了顿,没好气道:“这种时候,你还真是识相啊。” 顾窈沉默不语,平日里明亮的眼眸低垂着,眼尾泛着明显的红晕,鼻尖也红彤彤的,像是一只冻坏了的小兔子。 若有似无的酒香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燥热氛围,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勾着李聿无意识地上前一步。 他鼻翼轻轻翕动,目光落在她泛红的唇瓣上,声音低沉:“喝酒了?” 顾窈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于是指尖轻轻搭在了李聿胸膛上。 李聿原本沉迷的目光骤然清明,他后退一步,将帕子丢回水盆里,呵斥道;“被禁足了也不安分,就知道闯祸。” 顾窈一听就知道他没生气,双眼亮晶晶地眨了眨,“侯爷教训的是。” 李聿强行移开目光不去看她,镇定下来后就要起身离开,“该去看看荷姨娘了。” 顾窈低着头,表情淡淡的,等人走远了,才控制不住地撇撇嘴。 谁问他要去哪了? 太刻意了。 他走后,陆慎送来两个小丫头,留下伺候顾窈。 这两个都是刚从外面买的,年纪不大,虽然规矩学得不太好,有些跳脱,不过干活倒很麻利。 只是一个脸上都是雀斑,另一个脸上带着道碗大的疤。 这是在明晃晃地警告她。 顾窈无奈,却还是收下了,得知她们都没有名字,在纸上给她们写下了四个字,一个叫知遥,一个叫青云。 两个小丫头欢欢喜喜地接了,屋子里多了两个人,也不像从前那么冷清了。 知遥细心,青云泼辣,两个人一唱一和,没人敢再往清风苑送冷饭冷菜。 顾窈过了两天舒坦日子,试探着往清风苑外面走,门口的护卫果然没拦着,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出了侯府,她大大方方进了彩韵轩。 青云等在门口,识趣的没有进去。 顾窈拉着冯四娘的手,耳语道:“四娘,多谢你,若不是你设计让林妄闹这一出,我只怕再也出不了侯府了。” 冯四娘摇头,“我们之间的情分,还说什么谢不谢的!那日你让小荷给我带话,让我去寻我的丈夫,我就明白了七八分,只是没想到这么顺利,既帮你解了禁足,也除了林妄这个大麻烦!” 她攥着帕子,眼底的恨意怎么也掩盖不住,“谁让他色胆包天,死了也不冤!” 顾窈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以后都会好的,他再也不能来骚扰你了。” 冯四娘感念地朝她笑笑,“不说这个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跑吗?” 顾窈点头,跑肯定是要跑的,她不可能在侯府待一辈子,只是李聿现在十分警觉,那份假户籍也被弄丢了,她一时半会恐怕是走不了,只能静待时机。 冯四娘担忧地望向她。 顾窈并不泄气,反而笑吟吟安慰她:“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只要人没事,想办的事总能办成的。” 她拍一拍风四娘的手背,“辛苦你帮我把李聿没查到的店铺都转出去,只留下他发现的那几家,不要有任何的异动,以免打草惊蛇。” “老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不可能单单为了我,大约是李聿的婚期将近了。” 重新取得李聿的信任很难,或者可以从老夫人那里想想办法。 第24章 陆慎:这家没我得散 顾窈回到侯府,还未走到清风苑,便遇上了小荷。 她正在后园指挥工匠婆子们修缮花厅。 一见顾窈过来,她便一脸惶恐地迎上来,自从她做了李聿的妾,老夫人便特别恩准她在侯府管账,身份自然今非昔比。 迎面遇上,顾窈十分自然地曲了曲膝,知遥和青云也随着她的动作行礼。 小荷霎时间红了眼眶,连连推辞道:“姑娘折煞我了,我怎么敢当呢?” 顾窈实在不知道为何她每次见自己,总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明明求仁得仁,却偏要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看得人一阵烦躁。 她顺势起身,微笑道:“姨娘每每见我,总是哭哭啼啼的,让旁人看了还以为你我不睦,岂不是也要连累了侯爷的名声?” 小荷更加惶恐,无错的模样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顾窈摇摇头,也无意与她纠缠,转身回了清风苑。 小荷身边丫头忙上前扶住她,不情不愿道:“姑娘何必和她这么客气呢,侯爷只是解了她的禁足,又没去看她!眼下府里最得宠的还是姑娘您,您看着这府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都是可着咱们院子送吗?” 小荷没说话,由着她搀着自己在石凳上坐下。 那丫头又劝道:“侯爷多疼姨娘啊,若是您能抢在她们前面生下孩子,地位就更稳固了。” 小荷闻言,脸色倏地变了,猛地起身一巴掌狠狠打上去。 小丫头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发脾气,一脸懵地站在原地,也不敢反抗,呆呆又扇了自己两下,忙跪地请罪。 至于她为什么生气?原因很简单,这丫头说的这些话,她曾经也对顾窈说过,但最后,她却背着顾窈,抢在前头做了李聿的姨娘。 这叫她怎么能不害怕? 小荷嘴角泛起苦涩的笑。 旁人都以为她出人头地,却不知她心底的苦楚。 李聿这样大张旗鼓地对她好,哪里是疼她,是拿她当靶子呢。 小半个月来,李聿日日召她,又不碰她,还要被老夫人盯着,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苦药,她怎么可能怀上子嗣呢? 可偏偏她一个字也不敢说,若是被老夫人知道,她就失去了最后一点价值,只怕会比现在更凄惨百倍。 要是顾窈不在了就好了,也许李聿就能看得见她了。 小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起身回房间去了。 另一边,林妄被阉后,几次差点疼死,陆慎派人盯着他,每当他快昏死的时候,就叫人用参汤给他续命,确保他能清清楚楚地承受这种疼痛。 等他稳住了一条命,才叫人把他丢到了宁远将军府的大门口。 将军府怕得罪永信侯府,又嫌弃林妄是个废人,禁闭大门,不管他的死活了。 林妄含着一口气,苟延残喘了半宿,竟就这么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直到天光大亮,宁远将军府出来两个小厮,又把他丢到了京兆府。 他好歹在京兆府做参军,将军府可以不管他,但京兆府的下属却不敢怠慢,只得把人扛进去找了大夫。 林妄勉强保住一条命,醒过来后,眼底恨意滔天,咬牙道:“去派人,把冯四娘母女给我抓过来!我要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那属下任由他发了脾气,才灰溜溜道:“参军,之前您半昏半醒的时候吩咐过,小的派了人去了彩韵轩,可那边说,这彩韵轩是永信侯的产业,小的有几个脑袋也不敢去永信侯府的地盘抢人啊!” 林妄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生生呕出一大滩血来。 那属下见状连连劝道:“侯府势大,咱们惹不起,大人还是保重身体,再图来日吧!” 林妄知道永信侯府的势力大,他不敢得罪,可这一口气若是出不来,他只怕也没几天活头了! 林妄胸膛起伏,咒骂道:“要不是冯四娘那贱人让我去救什么顾窈,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有宁远将军府,我还不是为了给他们填窟窿,出了事马上就把我一脚踢开,这笔账我早晚跟他们好好算清楚!” 他声音凄惨,如泣如诉,在寂静的凌晨仿佛恶鬼在追魂索命,叫人不寒而栗。 —— 寿诞过后,顾窈开始日日去给老夫人请安。 起初老夫人并不待见她,每次都推说在佛堂礼佛,将她拒之门外。 于是顾窈便白天去拜见,晚上抄佛经。 她幼年时是嫡姐顾安宁的伴读,常常要替她罚抄书,帮她做功课,也就练就了一手的端方正楷。 连续抄了一个月,终于在抄满十二本的时候,老夫人松了口,允她进来拜见。 顾窈端着刚抄好的心经,恭恭敬敬地奉了上去。 老夫人翻了两页,越看越满意,却仍旧板着脸道:“字还算看得过去,可心思不纯之人,抄的佛经不能在灵堂前供奉,你拿回去吧。” 顾窈垂眸敛目,姿态谦卑,温顺道:“奴婢是有所求,可奴婢只求安身立命,不敢生妄念,求神拜佛之人,大多都有所求,只要不贪心,想来佛祖也会保佑吧?” 她的话语直率坦诚,毫不拐弯抹角,既没有刻意迎合他人的谄媚之态,又带着几分俏皮灵动的可爱劲儿。 老夫人听罢,表情和善不少,嘴上却依旧严厉,“油嘴滑舌。” 她朝身边的孙婆子一颔首,“既如此,把我珍藏的孤本拿来,给她抄吧。” “奴婢谢老夫人恩典。” 顾窈接过佛经,乖巧地退下。 接连数日,顾窈依旧每日按时前来请安,并带上新抄的佛经。每本皆工整清秀,无一错漏,内容从《心经》到《金刚经》,种类繁多,足见用心。 渐渐地,老夫人虽仍口头上挑剔几句,但态度已缓和不少,偶尔也会留她在堂中说几句话。 这一日,顾窈如往常般携着一本《法华经》来到佛堂外,却赶上李聿也在,母子俩似乎刚发生过争吵,气氛些许僵滞。 顾窈不敢打扰,绕到后厨炒菜,刚走回来,便听见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斥责,“我回来这些日子,都没见你陪着我吃一顿饭,到底每天都在忙什么?” 李聿也不解释,只冷冷道:“儿子告退。” 转过身,却看见顾窈站在门口,脚步顿住。 陆慎十分有眼色地上前劝道:“侯爷昨夜就没怎么吃东西,一会还要去早朝,路上来不及吃,不如在老夫人这里用些吧?” 李聿抿抿嘴,一旋身在餐桌旁坐下了。 第25章 变脸 老夫人的斥责声戛然而止,怔怔地看着李聿落座,净手,漱口,端起碗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李聿端着碗,不满地皱眉,“母亲不是要儿子陪您吃饭吗?” 老夫人愣了下,然后也跟着端起了碗。 顾窈端着那碟菜走进来,放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她眉头轻蹙,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你怎么还在这儿?” 顾窈浅浅福身,柔声道:“奴婢听说最近天气热,您没胃口,特意做了这道素炒银芽儿,头和尾都去了,只取中间最嫩的一截,吃着最是爽口,您尝尝。” 说罢,她便夹了些放到老夫人面前的碟子里。 老夫人尝了一小口,细细咀嚼后点了点头,“手艺倒是不错。” 顾窈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神态恭敬却不卑微,“老夫人喜欢就好,奴婢明日再做些新鲜花样送来。” 她站在老夫人身边布菜,殷勤备至,体贴周到,让一向严厉的老夫人也难得露出点笑意。 李聿抬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继续低头用饭。 他每道菜都尝了一口,唯独没夹那道素炒银芽儿。 他想,顾窈从来都是这样的,她若存心要讨好谁,定能带给那人无尽的欢愉,没有人舍得不喜欢她。 可原本那些温柔体贴、殷勤柔软都是给他的,可现在都给了别人。 李聿食不知味,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语气淡漠,“儿子用好了,母亲慢用。” 话音刚落,他便起身离开,连个眼神都没再给顾窈。 老夫人瞥了眼他的背影,对顾窈道:“你比这小子沉得住气。” 顾窈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老夫人也放下筷子,“你也别绕弯子了,这些日子天天过来,到底想求什么?” 顾窈神色平静,仿佛早料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她语气温和却坚定,“奴婢只想好好活下去,仅此而已。” “就不想求个恩典,长久地陪在衡之身边?” 顾窈跪到老夫人脚边,真挚道:“奴婢从不敢这么想,若是能讨老夫人的恩典,奴婢想求一个平安离开的机会。” 老夫人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挥了挥手,“起来吧,以后每日辰时来给我请安,顺便送些你做的菜。” “是。” 她虽然没有明确答应,但也算松了口,顾窈终于挺直了背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日后,顾窈除了抄佛经,每日清晨还要给老夫人做上一道菜。 不止是她,李聿也常来和老夫人一同用早膳,他话不多,常常是顾窈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讲一些趣事,逗得老夫人喜笑颜开,他就在一旁听着,也不插嘴。 自从顾窈来了老夫人的院子,整个院子仿佛活过来了,就连那些不苟言笑的婆子也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只有李聿常常板着一张脸。 这天,李聿已经在餐桌上坐下,顾窈也将菜一一布好,老夫人却迟迟没有过来。 孙婆子从内堂走出来,恭敬道:“老夫人昨夜看佛经看得晚,这会儿刚起,请侯爷先用膳,莫误了早朝。” 顾窈放下筷子,“奴婢去伺候老夫人洗漱。” 孙婆子摆摆手,“老夫人吩咐了,顾姑娘在这陪着侯爷便是。” 顾窈只能留下,乖巧地站在李聿身边。 李聿缓缓地舀起一勺温热的粥,慢慢送入口中。 他没有看顾窈,随手一指旁边的木凳,“坐吧。” 顾窈微微一怔,随后乖巧地应了一声,轻轻坐了下来,动作很轻,垂眸间神情显得格外安静。 李聿依旧没有看她,只是继续慢条斯理地用膳,仿佛刚才不过随口一说。 屋内的气氛有些微妙,只有碗筷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顾窈偷偷抬眼瞥了一眼李聿,却见他神色冷淡,眉宇间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她别过头不再多看,刚拿起碗,又听见李聿不带感情的声音,“今日怎么这么安静?平日不是挺能说的吗?” 顾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短暂的沉默一瞬。 “还是说,你只跟我没话说?” 顾窈心头一紧,刚要解释,李聿已经放下了碗筷。 他起身,“为什么来找老夫人,我这条路很难走吗?” 顾窈呆呆地眨了眨眼,没懂他的意思。 没等她反应过来,李聿已经离开了。 好半晌,顾窈才明白,他是想问自己,为什么不来找他。 顾窈戳了戳碗里的青菜梗。 上次去找他,他又不接受,真不找他了,他又不高兴,真难伺候。 李聿这人喜怒无常,深沉难测,相比之下,老夫人就容易讨好得多。况且,如今她在老夫人这边已渐渐站稳脚跟,何必再去招惹一个随时可能翻脸的人? 顾窈走后,老夫人才从内堂出来,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叹气,“这俩孩子,饭没吃完就跑了。” 孙婆子扶着她坐下,道:“老夫人还是疼顾姑娘的。” 老夫人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佛经上端正的字迹,叹道:“她是个有心人,就算不是出自真心,也是费了心思的。” “衡儿这性子养成这样,说到底也是我的过失,他是恨我的。”老夫人凝视着案几上那些泛黄的佛经,眼神中透着深深的复杂情绪,“如果当初……” 孙婆子忙劝慰道:“老夫人当初也是为了保全侯府,为了保全整个李家,如今侯爷争气,侯府昌盛,您只管享福就是,何苦多心呢!” 老夫人摆摆手,“罢了,不说这个,你去告诉顾丫头,这几天我要斋戒沐浴,叫她不必到我这来了。” 孙婆子领命吩咐下去。 李聿接连三日都去老夫人院里请安,却始终未能遇见顾窈的身影。 往日餐桌上总是欢声笑语,如今却清清冷冷,静得连呼吸声都一清二楚,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他望着顾窈常坐的位置,几次想要开口询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终究没能问出口。 临别之际,老夫人状似无意地对身旁的孙婆子说道:“这几日怎么都不见顾丫头过来?” 孙婆子心领神会,知道这话是说给李聿听的,便顺着话茬接道:“老奴也不清楚,许是这两日阴雨连绵,受了些风寒吧?” 老夫人闻言放下筷子,缓缓起身往佛堂方向走去,边走边叹道:“罢了,那丫头身子骨向来娇弱,若是真病了,怕是要好好调养些时日才能痊愈。” 李聿脚步未停,面上神色如常,仿佛全然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只是转身离开时,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第26章 手段了得 李聿回到自己的院子,心中莫名烦躁。 他坐在书案前,翻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不断浮现顾窈在老夫人身边忙碌的身影,那恭敬又不失灵动的模样,让他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他站起身,在屋内踱步。 小厮送来茶水,小心翼翼地说:“侯爷,您早膳没怎么用,要不要让厨房做些您喜欢的?” 李聿摆摆手,“叫府医来。” 小厮立刻去请,府医来了,给李聿搭了脉,左瞧右瞧没看出什么毛病,“侯爷似乎有些心火旺盛,不碍事,小的给您开一些疏肝清火的药就是。” 李聿收回手,“顺便开一些治风寒的药来。” 府医诧异道:“风寒?不知是哪位贵人得了风寒?这还未搭脉,怎么好开药呢?” 李聿不耐烦了,“你只管开药便是,哪来这么多话?” 府医连忙应下,不敢再多问,匆匆开了方子便退了出去。小厮在一旁候着,见李聿神色阴沉,也不敢多言,只低头垂手站着。 药开好了,送到李聿这里,又拉不下脸去送。 李聿盯着那几包药,眉头紧锁。 陆慎打量着他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侯爷,您不亲自去看看吗?顾姑娘若是真病了,怕是……” 他话未说完,便被李聿冷冷打断:“我的事,轮得到你来管?” 陆慎噤声,低着头不说话了。 李聿又道:“你去给她送去,不,别单给她一个人送,府里那几个女人都送一份。” 于是当天晚上,侯府的几个侍妾,人手一份风寒药。 顾窈那份是陆慎亲自去送的,他站在门外,恭敬道:“顾姑娘,侯爷吩咐府医开了些治风寒的药,特让我送来给您。” 顾窈闻言愣住了,轻声道:“我身体康健,多谢侯爷费心了,请拿回去吧。” 陆慎只好又把药送了回去。 李聿坐在书案前,看着那几包被退回的药,心中烦闷更甚。 “属下听说,顾姑娘非但没有看病,还每日在佛堂抄经抄到半夜,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李聿放下书,终于忍不住起身,朝清风苑走去。 这一个多月日日到老夫人那里,突然不让去了,顾窈难免有些心慌。 虽然孙婆子神色如常,可她也不敢怠慢,日日抄经到深夜,只等老夫人一出来就献上去。 今晚的月亮被乌云遮住,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映照出顾窈略显单薄的身影。 清风苑内一片死寂,黑漆漆的院落里不见半点灯火,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四周静得出奇,只有夜风偶尔拂过树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往日知遥总会给她留一盏灯,今日不是她当值,想来青云那个冒失鬼是忘了。 顾窈也没在意,提着琉璃灯往里走,借着微弱的灯光摸到了床头。 还没坐下,就看见床中央坐着一个男人,盘着腿,一身深色锦袍,端坐在黑暗中。 顾窈被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吓得惊呼一声,双腿一软就要向后栽倒。 男人眼疾手快,结实有力的臂膀向前一伸,稳稳地将她揽入怀中。顾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跌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侯、侯爷?”她声音发颤,惊魂未定地仰头望着眼前人,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他的衣襟,“您怎么突然过来了?也没通报一声,吓了妾一跳。” 李聿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他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为什么要去讨好老夫人?" 顾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声音轻若蚊呐:“妾怕老夫人还记得那日的不愉快,若是要找妾身算账,只怕会要了妾身的性命。” 李聿掐着她的腰,语气冰冷,“既然去了,为什么现在又不去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顾窈一脸无辜,“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看来没有生病。 那就是故意的,故意这样若即若离,让人牵肠挂肚。 呵……真是手段了得! 李聿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怒火,又有些难以察觉的委屈,“和你说了一次话,就故意不见我。” “侯爷如今已有新欢在侧,”顾窈的声音几不可闻,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妾……妾怕惹您厌烦。” 李聿突然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贴近自己。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又在说违心话。” 顾窈被迫仰起脸,眼中泛起一层水雾,“妾是怕您还在气头上,不敢招惹您。” 又在装可怜。 李聿咬牙切齿,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所以你就宁愿去讨好别人,也不愿意来找我是吗?” 什么别人啊,那不是你亲娘吗? 顾窈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李聿的声音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委屈,“明日就送她回京郊佛堂,我看你还去讨好谁?” 顾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为了亲娘休妻的不少,没见过为了媳妇把亲娘送走的。 简直大逆不道,哪有这么犯浑的? 顾窈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在他唇上亲了口。 李聿立刻像一只顺了毛的大狮子,按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她气喘吁吁才松口。 他的身体滚烫得惊人,灼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递过来,修长有力的指尖拨开她腰间的丝绦,唇瓣落在她精致的锁骨上时,不是轻柔地触碰,而是带着惩罚意味地啃咬。 动作粗暴又带着某种隐秘的温柔。 屋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说你错了。” “妾知错了。” “说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妾……妾再也……” “不许说了,小骗子。” 顾窈摇了摇头,纤细的手指攥住了他的,像是在无声地求饶。然而这样的示弱并没有让他满意,反而激起了更深的不满。 骤雨来袭,大颗大颗的水滴朝未开的海棠花砸去,花苞不堪重负,微微展开花蕊,绯红的花蕊载满了雨水。 顾窈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再也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第27章 骤雨初歇 骤雨初歇。 顾窈累得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了,背对着李聿睡得香甜。 李聿单手支着脑袋,在她后颈亲了亲,望着她安静的睡颜出神。 他还没有原谅她,决定这次不给她沐浴,也不抱着她睡觉。 不过这几天阴雨连绵,还是要给她盖一盖被子。 他抬手,纤长的手指拂过顾窈被汗水濡湿的发丝,轻轻拨到脑后。 心里像被什么填满了。 顾窈在梦中咕哝了一声,又重新陷入了沉睡。 李聿的手指在半空中微微一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带着几分迟疑地将手收了回来。 他起身,又重新回到了书房,灌了一口茶,便开始埋头处理桌上堆积的公文。 今日的李聿格外好说话,就连下属在操练士兵时出了差错这样的事,也出奇地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属下本来捏了一把汗,闻言如蒙大赦,直道自己祖坟冒青烟了。 这时,小厮端着一份甜汤走了进来,李聿瞥了一眼,从食材到做法,都是他素日最爱喝的。 李聿搅弄着汤水,眼底藏着点笑意,“起来了?” “今天出息了,从前都要歇到中午的。” 小厮不明所以,只道:“姨娘还在外间等着,侯爷要见吗?” 李聿皱眉,“谁?” 小厮只觉得气氛骤然降冷,慌忙躬下身,“荷姨娘一早就在厨房忙活了,听说侯爷下朝了,赶着送了这份甜汤过来。” 勺子跌回汤碗里,李聿不耐烦地摆手,“端出去,不见。” 小厮才端了食盒走到门口,又被李聿叫住。 “除了她呢,别人就没什么表示吗?” 小厮挠挠头,“没,没听说啊,侯爷是说谁,要不要小的去问一下?” 李聿咬牙,“出去。” 那属下极有眼色地躬身告退,快步跟上早已候在门外的小厮,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匆匆,转眼间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青云捧着芙蓉软糕往回走,走进清风苑,一言不发地放在桌子上。 知遥刚为顾窈梳完妆,便看见她一脸沮丧的模样,问道:“侯爷不爱吃吗?” 青云瘪瘪嘴,“我哪见着侯爷了,才到门口就被小厮拦下了,说侯爷心情不好,谁的东西也不吃!” 顾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晃神。 他心情不好,为什么心情不好呢?昨天明明……她以为他也是欢愉的。 知遥瞧她脸色不好,劝道:“侯爷许是为朝堂的事烦心,不干姑娘的事。” 青云不服气地反驳,“才不是呢!我去的时候分明看见荷姨娘从侯爷那出来了,她还和丫鬟说,侯爷很喜欢她的甜汤,喝了个干净呢!” “青云!”知遥一声呵斥,忙给她使眼色,青云这才注意到顾窈的神情,嗫嚅道:“姑娘,都是奴婢没用……” 顾窈恍然,原来不是心情不好,只是不待见她。 她笑着起身打开食盒,把糕点端了出来,然后拿起两块芙蓉糕,分给她们一人一块,压低声音说:“如今不是芙蓉花最好的季节,厨房难得找到这么好的材料,侯爷不吃是他没口福,咱们吃吧。” 知遥和青云拿着芙蓉糕,齐齐露出笑容来。 三个人其乐融融,驱散了不少烦闷。 —— 彩韵轩。 冯四娘拨弄着算珠,将最近清算出来的一批资产一一写下,几家铺子已经倒手,价钱也还算公道,也就在这个月底,就可以去和东家会头了。 她记上几笔,余光瞥到正在写字的林锦书,板着脸道:“坐直了。” 林锦书立刻乖乖做好,继续描着字帖。 冯四娘苦口婆心道:“下个月起就不用去学堂了,你要多用点心才是。” “不去学堂了?”林锦书眼前一亮,“为什么不去学堂了?是以后都不用去了吗?” 冯四娘瞪她一眼,“我想过了,咱们还是跟着顾姨娘到南方去,到时候再好好给你找个先生。” 京城虽好,只是那林妄到底是八品官,民不与官斗,还是离他远远的才能放心。 林锦书丢下笔,一脸的兴致勃勃,“南方好玩吗?” 冯四娘念念叨叨,“都十三岁了,整天就知道玩,我像你这个年纪都开始照顾弟妹了。” 林锦书不服气地抿唇,才要反驳,门突然被推开了。 来人正是林妄,一见到林锦书便红了眼眶,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女儿啊,我的好女儿!” 林锦书尚在襁褓,林妄便出去科考,之后高中,林锦书更是难见金面了,吓得一个劲地去看冯四娘。 冯四娘上前一把拉开他,呵斥道:“你想干什么?不怕我去侯府告状吗?” 林妄眼底的恨毒一闪而过,随后涕泪横流地哀求道:“四娘,你也知道我如今不能人道了,膝下唯有这一个女儿,我们林家不能断了香火,你就让我把锦书接回去吧!” 冯四娘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当初你抛妻弃子,把我们丢在大街上,怎么没想过有这么个女儿?现在落到这个田地,都是你自作自受,你还有脸来找我要女儿?” 林妄跪在冯四娘面前,痛哭流涕道:“你就算不可怜我,也该为我们的女儿想一想吧?士农工商,商人始终排在最底层,你难道忍心让女儿和你一样,做一辈子的下等人吗?” 她抱着冯四娘的大腿,信誓旦旦道:“我好歹是个八品官,女儿跟了我,将来嫁一个官宦人家,这可是改变一辈子命运的大事!” 冯四娘动摇了,她知道林妄说的有道理,锦书说亲的那一天,难免会有因为她商贾出神而瞧不起的,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却一直想为女儿谋一个好前程。 林妄抓着她的裙摆,循循善诱道:“你放心,我此生都只会有这么一个子嗣了,我怎么可能害她呢?我一定为她寻一个人品稳重,家世清白的好郎君,到时候夫妻两个和和美美呆呆,我们百年之后也可含笑九泉了。” 冯四娘看着单纯懵懂的林锦书,可耻地犹豫了。 第28章 阴谋诡计 林妄见她犹豫,又去抓林锦书的手,声情并茂道:“锦书,以后你就跟着爹爹,爹爹保证你有享不完的福!你快帮我劝一劝你娘,让她别再犹豫了!” 林锦书到底年纪小,又一直被冯四娘娇养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吓得大哭起来。 这哭声好似当头一棒,瞬间叫冯四娘回了神。 她一把拉开林妄,用力往外推,咒骂道:“滚滚滚,你这不安好心的早死鬼,女儿跟着我,将来自有我为她去谋最好的好前程,用得着你在这假好心?你若真心爱护我们母女,我们哪里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冯四娘满腔愤懑无处诉说,手上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直接将林妄推下了楼梯,“你要是再敢来骚扰我们母女,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来人呐,把人给我丢出去!” 林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脸色白得吓人,他的伤势本就还没完全恢复,这么一摔差点疼晕过去。 他恨得咬牙切齿,可也不敢直接上彩韵轩抢人,一则这里有侯府放话照顾,二则彩韵轩生意昌盛,来往权贵也不少,贸然发难对他没有好处。 他只能忍下这口气上了马车,对下属耳语几句,“听明白了吗?” 那下属面露不忍,“那人可不是好惹的,真找他去,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大人的女儿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林妄的眼神中蕴含着刻骨的恨意,和几分扭曲的快意,如同毒蛇吐信般令人不寒而栗,“我呸!一个丫头片子,生下来就该溺死的东西,能活到今天已经是我格外开恩了!要怪,就怪她有这么一个不知死活的亲娘!” 属下不敢再劝,只能架着马车去了。 两天后,林锦书在彩韵轩玩闹时,撞上了一个从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那人身材臃肿,浑身上下都堆满了肥肉,一张油腻的脸上横肉丛生,五官挤作一团,显得格外猥琐不堪。那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透着一股子奸诈之气,足有四十左右,整个人看起来既丑陋又恶心。 林锦书愣了一下,还是十分有教养地向他屈膝道歉。 那中年人上下打量她一眼,笑眯眯道:“这是你们老板的女儿?” 小厮忙给林锦书使眼色,示意她上楼去。 林锦书刚要抬步踏上楼梯,又被那个陌生男人横身拦住。 只见那人满脸堆笑,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转,目光中透着几分轻佻。 他搓着双手,故作熟络地凑近一步,声音黏腻得令人不适:“这位姑娘真是面善,我一看就觉得特别投缘。不知姑娘芳龄几何,可曾许配人家?” 林锦书纵然再孩子心性,也知道这人不怀好意,涨红着脸啐道:“我许没许人家关你何事,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男人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却没有动怒,嘴角反而咧得更开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他的笑声变得更加低沉沙哑,带着几分下流的意味,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林锦书害怕了,提着裙子就往楼上跑。 男人还要继续追,两个小厮忙把人拦住,叫嚷着要把他赶出去。 小厮见状立刻去告诉了冯四娘,待冯四娘出来时,男人已经把聘礼摆满了院子,大张旗鼓地提亲来了。 冯四娘气血上涌,狠狠将人骂了一通,把亲事给拒了。 那男人令人不适的目光又落在了她身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作呕的贪婪,“岳母别急着拒绝,先看看这聘礼,不是我吹,就是娶个公主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排场!” 眼见冯四娘张口又要骂人,他登时脸色骤变,眼中凶光毕露,咬牙切齿地厉声喝道:“我干爹可是宫里的内管,你别把我惹急了,惹急了我今天就把人带回去洞房!” 说罢,他身后十几个壮汉跃跃欲试,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进来抢人。 冯四娘哑了火,咬牙逼自己冷静下来,“你总得让我好好看一看聘礼,然后再找个媒婆,好好定个日子吧。” 男人一见她松口,立刻又换上了那谄媚又猥琐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有岳母这句话,小婿就明日再来。” 他走后,冯四娘身形一晃,只觉得浑身被冷汗浸透了。 林锦书吓得泪水涟涟,握着她的手哭道:“娘,这可怎么办啊!” 冯四娘抱一抱她,安抚道:“别怕,你回房间躲好了,我去求你姨母帮忙,她一定有办法的。” 她不敢耽误,急匆匆地赶到了侯府,给门房塞了银子,就在角门焦急地踱步。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冯四娘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小荷姑娘,是你啊,东……顾姑娘在吗?我找她有急事!” 小荷忙拉住她,关切道:“我们姑娘上次从外面回来后,就被侯爷关起来了,现在根本出不来院子,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冯四娘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事情和盘托出,只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顾姑娘?或者……你能不能带我进去?” 小荷也是一脸急切,“我们姑娘在府上的处境你是知道的,如今又出了这么多事,她实在是自身难保,顾不上您了!” 冯四娘如遭雷击,呆呆地站在原地。 小荷站在台阶上,垂眸看着她,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 顾窈一无家世,二无靠山,唯独手里这家店铺能拿得出手,给侯府添了不少银子。 今日她就亲手斩断这条线,看以后顾窈还有什么仪仗? “来人,送客。” 两个婆子上前,推搡着将冯四娘撵出了侯府。 冯四娘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如今顾窈也陷入困境,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找谁了。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嫁给那个老男人吗,她倒宁愿带着女儿去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冯四娘面前。 马车的主人掀开帘子,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惊喜神情,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四娘?出什么事了?” 冯四娘抬起头,迎上的是林妄幽深的眸子。 仿佛要拉着她堕入沼泽。 冯四娘咬牙,一脚踏上了马车。 第29章 被人做局了 顾窈又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眼皮跳得厉害,心底也隐隐发慌。 她起来灌了一口茶,却还是没有缓解,思来想去,大概是今日李聿没有给她药膳的缘故。 从前侍寝之后,都会有人给她送来一份药膳,所以她三年都不曾有孕。 她曾私下捡了药渣找外面的大夫查看,好几位大夫都说这药膳性质温和滋补,对身体有益,所以她就放心喝了。 可自从李聿那日随口提起让她生孩子的话,就再没有给过她药膳。 这种对未知的恐慌,让顾窈忍不住提心吊胆。 是李聿忘了,还是那日老夫人的态度并没有让他放下这件事? 顾窈拿不准他的态度,自然也不敢贸然派人去问。 她只好想办法出府,准备找个药店,自己抓点汤药来喝,顺便到冯四娘那里看一下。 可刚出了清风苑,就被两个婆子拦住。 “荷姨娘吩咐了,院里有外男在修缮墙面,女眷不能随意出入。” 顾窈也无意为难她们,便去寻荷姨娘说话。 刚走到院门口,便听见里面一主一仆两人说话。 “姨娘,前些日子您不过咳嗽两声,侯爷立刻就把药给送来了,为了怕您为难,还给几个姑娘都送了,真是有心。” 荷姨娘闻言掩唇轻笑,“就你话多!” “不是奴婢要饶舌,事实摆在这里嘛,眼瞧着那顾姑娘是不成了,侯爷都懒得见她。” 荷姨娘皱眉,“不许你说顾姐姐的坏话。” “不是奴婢要说她的坏话,哪个男人喜欢女人出去抛头露面?她偏要出去做生意,难怪侯爷不待见她!上次侯爷来咱们院子不是说了,就喜欢姑娘这样安分守己的。” 顾窈听了一会,便转身走了,没有进去。 脑子里回想着那小丫鬟的话,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编瞎话也不编的真一些,看来她们是一点也不了解李聿,想让他说出‘爷就喜欢你这样安分守己的’这种话,恐怕比杀了他还难。 不过她们主仆既然开口了,必定是不会帮她了。 顾窈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老夫人求药。 好在老夫人也不想她在李聿成亲前诞下子嗣,所以孙婆子很痛快地给了她汤药。 只是这副药并不如李聿的药膳那样温和,顾窈一喝下,便觉得浑身发凉,有气无力地在床上躺了两天。 三日后,她才恢复了些力气,院子也修缮完毕,终于可以出门了。 顾窈第一个就是去了彩韵轩,在看到冯四娘的第一眼,她便不可思议道:“不过几天没见,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人也瘦得厉害,是出什么事了吗?” 冯四娘笑容僵硬,“没什么大事,只是锦书最近在学堂不大用功,我也跟着急上火来着。” 顾窈疑惑道:“今天也不是上学堂的日子,怎么不见锦书呢?” “她……她最近太闹腾,被先生留下罚抄书了。” 见顾窈仍是一脸狐疑,冯四娘拿来账簿,“东家交代我的几家店铺都出兑了,账面也结清了,您看看。” 顾窈接过账目,仔细核对了一遍,“你办事一向体贴周到,我是放心的。” 她收起账册,又看向冯四娘,“你瞧你这黑眼圈,定是为这事累着了,且歇歇吧,我这就走了,不用送了。” 冯四娘心不在焉应下,顾窈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下了楼。 走到楼下的时候,她一旋身进了裁缝室,对里面的男人道:“小五,出什么事了?” 小五犹豫片刻,道:“没……” 他只发出一个音,就被顾窈厉声截断,“你别忘了谁才是这里的东家,你想帮你们冯掌柜瞒着,趁早收拾东西回家!” 小五急得丢了尺子,“别别别东家,我说我说!” 他上前两步,压低声音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顾窈越听脸色越难看,匆忙跑上楼,一把拉起冯四娘,“你疯了吗?林妄吃了那么大的亏,怎么可能真心保护锦书?你把锦书送去给他,不是把锦书往火坑里推吗!” 冯四娘的脸瞬间失去血色,“你,你都知道了?” 顾窈急得不行,“那林妄是什么货色,你比我更清楚!当初他为了前程,不顾你们母子的性命,如今他残废了会怎么报复锦书,你难道猜不出来么?” 冯四娘被她的话刺得无地自容,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她低下头,眼泪无声地滑落,喃喃道:“可那男人……实在可怕,他说他干爹是宫里的内管,我去了侯府又没找到你,实在没办法了才求他替我照看几天锦书……” 顾窈气得咬牙,“我说过,这件店铺早就记在永信侯府名下了,林妄那件事后,我教过你,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拿侯府的名头压人,你为什么偏偏去找林妄?” 冯四娘嗫嚅道:“我……我是怕给你添麻烦……” 顾窈深吸一口气,“我问你,为什么你一从侯府出来,就那么巧就遇到了林妄?为什么锦书一送到林妄那里,那男人就不来纠缠了,这些你都没想过吗?” “这分明是那林妄给你们母女做的一场局!” 冯四娘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整个身子都跟着晃了晃。锥心刺骨的悔恨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顾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你立刻和我一起去把锦书接回来,越晚她就越危险!” 说罢,她拉着冯四娘一起上了马车,一路飞奔到了京兆府。 在门口被两个官差拦住,冯四娘就要往里冲,被顾窈一把抓住,她温声道:“我们夫人是宁远将军之女,今日来是接林参军回府的。” 两个官差闻言纷纷表示理解,看来这林大人是和夫人吵架了,所以这些日子才一直住在京兆府。 于是立刻派人进去通报,林妄一听将军府派人来求和,忙不迭赶了出来,不想见到的却是顾窈和冯四娘。 他立刻挺直了腰板,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稀客啊,二位侯府的贵人怎么到本官这来了?” 冯四娘瞬间红了眼,揪着他的衣领质问道:“你把我女儿弄哪去了?!” 第30章 李聿会选谁 林妄抓着她的手腕,嫌弃地拍了拍衣襟,“我说了,女儿跟着我享福去了,你这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懂什么?” 冯四娘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般,浑身颤抖,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享福?女儿跟着你能享什么福!你现在就把女儿还给我,不然我就和你拼了!” 林妄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咬牙切齿道:“拼?就凭你?冯四娘,你可别忘了,之前是你亲手把女儿给我送来的,现在想要人,晚了!” 说罢,他一把将冯四娘狠狠掼倒在地,冯四娘挣扎着站起来,就要和他厮打,无奈男女力量悬殊,反被他制服。 就在林妄得意之时,一把冰凉的刀子抵上了他脖颈。 林妄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顾窈站在他身后,刀刃对准林妄的跳动的脖颈,“把人交出来,或者,我杀了你。” 她语气平静,仿佛叙述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可林妄的后背忍不住被冷汗浸湿。 门口的两个官差吓了一跳,忙抽出佩刀对准顾窈。 林妄感受到脖颈处的寒意,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但还是强装镇定,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敢杀我?我是朝廷命官,你若杀了我,整个顾家都得陪葬!” 顾窈冷笑一声,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巧了,我们顾家人早死光了,只剩我一个不怕死的。” 说罢,她手上加重力道,林妄的脖颈瞬间冒出血丝,“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不说?” “别别别,你先别动手,人不在我这里!” 顾窈手里的刀依旧稳稳抵着他,“人在哪?” 林妄声音尖利,“人被送去舞阳公主的别苑了!” “舞阳公主?”顾窈冷笑,刀刃在他脖颈上磨了下,“公主要一个小孩子做什么?你分明是在撒谎!想拿公主压我?” 林妄吓得差点尿裤子,一股脑解释清楚:“我真没撒谎,公主有个男宠叫沈沅,他爹最好女童,他答应我让沈沅帮我在公主面前美言几句,所以……” “畜生!我杀了你!”冯四娘目眦欲裂,双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林妄脸色涨红,双手拼命去掰冯四娘的手,嘴里含糊不清的求饶:“快……松手,我说的是真的!” 顾窈收回刀刃,对马夫道:“去查查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马夫立刻解开套索,策马而去。 冯四娘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松开手,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畜生,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女儿,她才只有十三岁啊!” 林妄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缩了缩脖子。 马夫很快赶回来,只说了一句话,“是真的。” 顾窈心里一沉,手中的刀微微颤抖,“若是进了公主别苑,就难办了……” 冯四娘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沉重的阴霾之中。 顾窈咬了咬牙,用力撑起冯四娘:“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把锦书从公主别苑救出来。” 冯四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抓着顾窈的手臂:“我糊涂!我该死!可锦书是无辜的,求你……求你……” “我知道,四娘,我把你当亲姐姐,锦书就是我的外甥女,更何况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我不会管你的。你先回去,给锦书准备一些干净衣服,套了马车去公主府接人。” 她起身上了马车,“我去求侯爷,无论如何,我一定把锦书给你平安带回来!” 顾窈一路赶回侯府,可话虽是这么说,她心里并没有几分把握。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李聿又忽冷忽热,让她捉摸不透。 她一路快跑,赶到李聿的书房,却被陆慎拦住。 “姑娘,侯爷在里面议事,吩咐了谁也不见。” 顾窈急得满头是汗,“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侯爷,劳烦陆侍卫帮我通报一声吧!” 陆慎为难道:“姑娘就别为难我了,今日有贵人来访,侯爷是不可能出来见您的。” 顾窈一提裙子就要往里冲,陆慎双手背后,任凭她往胸膛上撞,每一次都能稳稳将人拦住。 她没了办法,只能跪在地上,高声喊道:“侯爷,妾有性命攸关的大事,求您救命啊!” 陆慎吓了一跳,忙捂住她的嘴,“姑娘,实话告诉您吧,里面的是太子殿下,若是惊扰了他咱们两个都得掉脑袋!” “太子殿下……”顾窈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见过太子殿下,他是个好人,不会怪我的,您就让我进去吧,出了事就砍我一个人的脑袋!” 陆慎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属下就去通报一声,您就在这等着,千万莫要再大喊大叫,以免惊扰了太子尊驾。” 顾窈跪在地上用力点头,焦急地看着他进了书房。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声音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嘲弄,“姐姐怎么在这里?” 顾窈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荷姨娘,她仰头逼回眼泪,没有心情理会她。 可荷姨娘偏要绕到顾窈身前,假意关切道:“这是出什么事了?姐姐不妨跟我说一说,我也好为姐姐分忧。” 顾窈不说话,只死死盯着书房大门,期盼陆慎能带来好消息。 见她始终不肯搭理自己,荷姨娘终于忍不住冷了脸,阴阳怪气道:“姐姐,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太子殿下今日来,是亲自来送赐婚圣旨的。” 荷姨娘缓缓俯下身去,怨毒之色从她眼角眉梢蔓延开来,她说:“侯爷和舞阳公主,月底就要成亲了。” 一瞬间,顾窈只觉得如坠冰窖。 李聿和舞阳公主要成亲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锦书落在了公主的男宠手里。 一个是从妓馆买回来消遣的宠物,一个是李聿未来的妻子。 想也知道李聿会选择谁。 这道赐婚圣旨的到来如同一道惊雷,将她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希望彻底劈碎。 顾窈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陆慎终于从书房中走了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顾窈,“侯爷说了,不见您。” 第31章 杀进公主府救人 顾窈脸色灰败,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荷姨娘还在一旁冷嘲热讽,可她没时间难受,更没时间软弱,眼下锦书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李聿不见她,那便只能另寻他法。 顾窈飞快起身,转身朝老夫人的院子跑去。 一路上,她的心跳如擂鼓般急促,手心满是冷汗。 老夫人正在佛堂烧香,还未等人通报,顾窈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跪倒在她面前,哭成了个泪人。 顾窈在老夫人面前一直是安静从容,温顺端庄的模样,从没有这样狼狈过。 老夫人脸色微变,蹙眉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慌乱?出了什么事?” 顾窈声音带着哽咽却仍努力克制:“老夫人,求您救命!” 老夫人虚扶了她一把,目光沉稳,道:“先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慢慢说。” 顾窈自然不敢将所有实情都说出来,李聿面前,她尚可以赌一把,但是老夫人是绝对不会为了她去得罪公主的。 她跪行一步,泪水涟涟地揪住老夫人的裙摆,带着哭腔道:“奴婢的外甥女被奸人掳去,奴婢的姐姐去告官,谁知道那奸人是府尹的远房亲戚,反给她扣了一个刁民闹事的名头,侯爷在书房议事,奴婢不敢打扰,求您救救奴婢的外甥女吧,她才只有十三岁啊!” 老夫人闻言勃然大怒,“岂有此理,这还有王法吗?你别急,我叫人拿着侯府令牌,去京兆府走一趟,我倒要看看那京兆府尹敢不敢徇私!” 顾窈含着泪摇头,“来不及了老夫人!再拖下去只怕我那外甥女的清白不保,到时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你要如何呢?” 顾窈双手扶地,用力磕了两个响头,“奴婢求老夫人给奴婢派几个府兵,先让奴婢把人救出来,到时候就算是老夫人要了奴婢的命,奴婢也心甘情愿!” 老夫人看着她额头触地的位置渗出血迹,心中不禁一动。 她长叹一声,挥手示意丫鬟扶起顾窈:“罢了,你拿我的玉牌,去府里调人吧。” 顾窈感激涕零,连连叩谢:“多谢老夫人,多谢老夫人!” 少顷,顾窈带着一队精兵,准备离开侯府。 陆慎察觉到不对,拦在她身边:“顾姑娘,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窈伸出手,抽出陆慎腰间的佩刀递给他,“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今天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陆慎没有接佩刀,只看着她的眼睛,“宁死也要做这件事,对吗?” 顾窈郑重点头。 “侯爷吩咐了,你不能死。”陆慎翻身上马,对她伸出手,“上来,骑马比较快。” 顾窈毫不犹豫地上了马,带着那队精兵,策马来到公主别苑。 她站在门口,刀尖直指公主别苑,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对那些精兵道:“今天我要做的,是掉脑袋的大事,你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犯不上和我一起丢了性命,所以一会你们只需要挡住阻拦我的人,剩下的事,都由我来做。” 说罢,顾窈提着刀,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公主别苑。 别苑内一片混乱,好在这里只是公主的别苑,并非公主府,守卫不多,虽然试图阻拦,但在永信侯府精兵的压制下,显得力不从心。 顾窈一间又一间地闯进去,时间紧迫,她必须赶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找到锦书。 终于,在一间装饰奢华却透着诡异寂静的屋子里,顾窈听到了一声嘶吼。 她猛地推开门,只见一个衣衫凌乱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林锦书脸颊红肿,发丝散乱,手里的钗子还在流血。 地上躺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死死捂着还在渗血的眼睛,不住地哀嚎。 “姨母!”锦书看到顾窈的瞬间,眼眶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挣扎着站起来,扑进顾窈怀里,“我好害怕……” 顾窈将她紧紧搂住,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哽咽:“不怕,有姨母在,没人能伤害你。” 说罢,她便要脱衣服,却被陆慎拦住,脱下外衣盖在林锦书身上。 顾窈紧紧裹住她,带着人往外走。 那男人费力地睁着一只眼,叫嚷道:“你们敢坏我的好事?知道我儿子是谁吗?信不信我……” 话音未落,顾窈已经一刀劈下去。 陆慎的刀削铁如泥,这一下从老男人的胸口划到腰间,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别怕别怕。” 顾窈反复重复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林锦书,还是自己。 纵使身子发抖,顾窈仍旧打起精神,捂着林锦书的眼睛,坚定地搂着她往外走。 院子里变故突生,门口的精兵已经被几十个侍卫团团围住。 舞阳公主带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将别苑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一身骑装,利落下马,手里的马鞭一下下拍打着掌心,“顾窈,你好大的胆子,在本宫的别苑动刀子,是要行刺吗?” 顾窈丝毫不为舞阳公主的气势所动,她将林锦书护在身后,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殿下不妨先看看您那位男宠的父亲做了什么好事。半百之人对一个小女孩下手,这等禽兽行径,难道就不怕连累殿下的名声?” 舞阳公主闻言微微一怔,沈沅自她身后下马,快步跑进屋里。 屋内很快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爹!” 沈沅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扑倒在舞阳公主脚边,“公主,是她,是她杀了我爹,您要为我报仇啊!” 舞阳公主眯起眼睛,语气冰冷:“你竟敢在本宫的地盘上杀人?来人呐,把她给我抓起来!” 陆慎不动声色地挡在顾窈面前,顾窈却趁势将林锦书往他怀里一推,“带她走!” 陆慎没有动,“侯爷让属下保护的是您。” 顾窈提刀而立,背脊挺直如松,“双拳难敌四手,你拦不住公主殿下的,先带着锦书离开,再带人来救我。” 舞阳公主怒不可遏,挥鞭指向顾窈,“动手!” 侍卫们一拥而上,陆慎抱着林锦书飞身上马,朝着包围圈外冲去。 陆慎策马离开前,回头望了一眼。 顾窈一个人对着几十个侍卫,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直视的柔弱小姑娘,此刻却手持染血的佩刀,刀刃上还滴落着猩红的血珠。 冷静,从容,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勇气。 他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侯爷会被这个女人迷住了。 第32章 小命不保 侍卫一层层围上来,顾窈带来的十几个精兵很快败下阵来。 顾窈站在他们的包围中,毫无惧色,手腕翻转间刀光凛冽,寒芒映照着她的脸庞,显得格外决绝。 舞阳公主微微扬起下巴,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的神色,“怎么,终于认清现实,打算放弃抵抗了?” 顾窈平静地放下刀,一双清澈的眼眸中看不出丝毫慌乱。 早在支开陆慎的那一瞬间,她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见状,舞阳公主轻抬玉手,冷声下令道:“绑起来。” 一炷香后,顾窈被一根麻绳吊起来,挂在了公主府的树上。 舞阳公主坐在树荫下,一边喝茶,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烈日当头,她的身体在高温的侵袭下迅速脱水,原本红润的脸庞变得苍白憔悴,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让喉咙如同被火灼烧般疼痛。 舞阳公主轻笑道:“倒是有点骨气,可惜用错了地方。” 沈沅死死地盯着顾窈,那双狭长的凤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生生灼穿。 舞阳公主抬眸瞥了他一眼,将马鞭丢在他脚下,“阿沅,去罢。” 沈沅捡起鞭子,狠狠抽打在顾窈身上。 一鞭又一鞭鞭子,每一下都精准地抽在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打得她皮肉翻卷,鲜血顺着脊背不断流淌,在地上汇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顾窈死死咬着牙,硬是没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就在她快晕死过去的时候,舞阳公主叫停了沈沅,让人拿来一盆盐水浇在顾窈身上。 盐水渗入伤口,剧烈的疼痛让顾窈的猛地清醒起来,仿佛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她的血肉。 舞阳公主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顾窈面前,轻蔑道:“后悔吗?” 顾窈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复杂情绪,她始终保持着沉默,不肯让对方看到半分软弱。 “嘴这么硬啊,是仗着李聿吗?”舞阳公主嗤笑,“上次一别后,本宫查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呢。” “原来你是已故户部侍郎顾清明的女儿,三年前,他因参与逆党案获罪,满门抄斩,你竟然活了下来,还被李聿买回了侯府。” “堂堂永信侯,后院藏了个犯了谋逆罪的女人,就算本宫今天杀了你,他敢跟本宫说半个不字吗?” 顾窈缓缓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带着几分讥诮的轻笑:“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说罢,她微微倾身,语气故意变得暧昧起来,“难道不是因为您知道我家侯爷的性子,怕他疯起来,不要命的。” 温热的气息吐在公主那张精致的面容上,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舞阳公主眸色一沉,抬起修长的护甲,狠狠戳在顾窈皮开肉绽的伤痕上。 “你以为你这么说,本宫就不敢动你了吗?京中谁人不知李聿钟爱你嫡姐顾安宁,我猜,你不过是有几分像她,才得李聿宠爱的吧?” 顾窈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太过剧烈,还是被对方的话戳中了。 舞阳公主很满意她这副模样,用马鞭挑起了她的下巴,道:“只要不毁了你这张脸,其他地方就算废了,李聿也不会计较的。” “顾家人都死干净了,李聿马上就会做本宫的驸马,你还有什么倚仗?” 她转身,重新坐回木椅上,笑得人毛骨悚然,“本宫会叫人吊着你这口气,把你身上的肉,一刀刀慢慢片下来,你放心,你死不了。” 烈日依旧炙烤着顾窈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像被火舌舔舐般灼痛。 刀尖刺入皮肉,在她小腿上剜下一块掌心大小的活肉,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顾窈突然觉得,还不如死了得好。 —— 陆慎出了公主别苑,将林锦书交付给等在门口的冯四娘,用力抽打在马腿上,一路狂奔回了侯府。 李聿和太子仍在书房议事,陆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了声列祖列宗保佑,闯了进去。 李聿和太子梁承朝对坐着,正对着一幅地图低声交谈,见陆慎闯进来,眉头微皱。 陆慎单膝跪地,声音急促而沉重:“侯爷,属下罪该死,顾姑娘被舞阳公主抓走了,眼下生死未卜。” 李聿手中的茶杯瞬间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可怕,“你说什么?” 陆慎跪在地上,将事情经过简要说明,每说一句,李聿的脸色便愈发难看。 梁承朝也板着脸,“岂有此理,舞阳怎么如此糊涂失察,竟然纵容手下做出这种事!” 这话里维护的意思太明显,在场之人几乎都听出来了。 李聿脸色更沉了,丢下一句,“殿下恕罪,臣先行一步。”便要大步朝外走去。 梁承朝叫住他,“既然是舞阳犯错,孤这个做哥哥没有不管的道理!” 他叫来身边的护卫,吩咐道:“你与永信侯同去,先让舞阳把人交出来,孤再好好教训他!” 李聿不置可否,直接翻身上马,眼中燃烧着怒火。 马蹄声急促,街道两旁的景色飞速后退,李聿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顾窈的音容笑貌,心中愈发焦急。 李聿一路疾驰至公主府,远远便看见那高挂于树上的身影。他的心猛地一沉,怒火几乎要将理智吞噬。 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随手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刀,一把砍断绳子,单手抱起顾窈,转身,刀尖对准舞阳公主,动作一气呵成。 舞阳公主脸色微变,却仍旧梗着脖子道:“李聿,你要造反吗?” 陆慎吓得扑通一声跪在李聿身前。 梁承朝故意派护卫跟着李聿,明显就是怕李聿对舞阳公主不利,陆慎生怕李聿一个冲动,真把她杀了。 他紧紧抱着李聿的衣角,苦苦哀求道:“侯爷,侯爷,先带顾姑娘回去,看情形她伤得不轻,先给她请个大夫才是最重要的,” 李聿一动不动,一双凌冽的眸子仿佛要将舞阳生吞活剥,看得她头皮发麻,不敢再说话,因为她知道李聿是真的会杀了她。 陆慎抱着他的腿,“侯爷!再耽搁下去,顾姑娘就要没命了!” 这句话终于打动李聿,他抱着顾窈转身离去。 陆慎松口气,看向公主,话却是说给那个护卫听的,“沈公子,这笔账,我们侯爷迟早是要和你讨回来的。” 第33章 醒过来吧,不要死 李聿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回侯府,少顷,整个京城的大夫乃至御医都被‘请’来了侯府。 一批又一批的大夫进去,把脉,开药,施针,可顾窈始终昏迷不醒。伤口溃烂引起的高烧,让她呼吸都微弱起来,原本包扎好的纱布被不断渗出的脓血浸透,散发出令人不安的腐臭气息。 李聿守在床边,指尖沾着温水,一点点滴在顾窈干裂的嘴唇上。 他已经有整整十年,不曾体验过这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了,这种感觉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攥着他跳动的心脏,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指尖微微发颤,他说:“顾窈,你的心真狠。” 她为冯四娘出了头,为那小女孩保了命,甚至还在关键时刻,也没忘记支开陆慎。 她把一切都想得这样周到,唯独漏下了他。 只有他一个人,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她才会那么义无反顾,完全不顾自己的生死。 “你猜猜我有多恨你,恨不得杀了你。”话说得狠厉,语气却温柔到了极致。 顾窈睫毛颤了颤,似乎是在回应李聿的话。 李聿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就是顾窈,在梦里都这样识相。 于是李聿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又说:“醒过来吧,醒过来,就再原谅你一次。” 李聿不眠不休,在床边守了她整整三天三夜。 最先看不下去的是老夫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侯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她一直忍着,不过是看在顾窈之前为她抄过几部经书的份上。 可李聿这样不吃不喝,不去上朝,也不理庶务,她实在无法接受,已经顾窈之前在她面前攒的那点眼缘全部耗尽了。 老夫人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恨铁不成钢道:“我早就说过她是个祸害,你偏偏不听我的,你看看你自己,整天浑浑噩噩的,哪里还有半点当家人的样子?” 李聿没有回应,只是伸出手轻轻替顾窈擦拭额头的汗水,动作轻柔得仿佛怕弄疼她。 老夫人见状更加生气,指着李聿的鼻子骂道:“为了一个女人,你连祖宗家法都不顾了吗?她不过是个妓倌买来的……” 话还没说完,李聿蹭地一声从床上站起来,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得凌厉逼人,“母亲若想回去礼佛,儿子不介意亲自护送。” “反了,你真是反了!”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床上的顾窈道,“来人,把这个祸害给我丢出去!” 李聿一偏头,老夫人身后的婆子立刻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谁也不敢上前。 他摆手,陆慎立刻叫人来将那两个婆子拖了出去。 李聿冷冷道:“回房间,还是收拾行装回佛寺,母亲自便。” 孙婆子忙上面给老夫人顺气,连哄带搀地把人扶走了。 夜深人静时,顾窈终于有了些意识,她微微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中看到有人坐在床边。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因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李聿察觉到她的动静,立刻握住她的手,俯身靠近,却什么都没听到。 李聿的心猛地揪紧,连忙唤来大夫。 府里留着两个御医,先后诊了脉,都说烧退了,人也没有大碍,只是腿上的三道剜痕只怕是永远也去不掉了。 李聿把御医叫去外面,详细问了病情,疲惫地跌在椅子上。 陆慎送来药膳,劝道:“侯爷,顾姑娘没什么大碍了,您也歇歇吧。再这么熬下去,身子也受不住啊,朝中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您处理呢。” 李聿揉了揉眉心,“叫人守着清风苑,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去。” 随后便起身去了书房,埋头处理公务。 这一夜,侯府灯火通明,无人安眠。 天光微微亮起的时候,顾窈睁开了眼。 青云趴在床边刚睡着,察觉到动静,猛地坐起来,惊喜道:“姑娘,您醒了?奴婢这就去叫大夫!” 顾窈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太晚了,等太阳出来再去吧,先给我倒杯水。” 知遥端着汤药进来,眼眶红红的,“姑娘,您这次可吓死奴婢两个了,怎么伤得这么严重?您要是真有个万一,我们怕是也活不成了!” 顾窈努力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怕什么,你家姑娘不是好好的吗?” 说罢,她一口气将汤药喝了个干净。 知遥给她擦了擦嘴,青云又捧了蜜饯给她吃。 顾窈欲言又止,还是小心翼翼道:“侯爷……没生气吧?” 青云叹气:“怎么会不生气呢,奴婢就没见侯爷脸色这么难看过,这次姑娘是把侯爷气狠了。” 顾窈指尖拨弄着那盘子蜜饯,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遥安慰道:“姑娘也别想太多了,还是养病要紧,身子重要,其他的且先放放吧。” 顾窈点头,又重新躺回被子里。 青云仿佛才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对了,之前您昏迷的时候陆侍卫来过,让我告诉姑娘一句话,母女平安,不知道什么意思。” 顾窈点点头,有些感念陆慎的体贴,又忍不住问道:“侯爷呢?” 青云没听清,又凑过去了些,“什么?” 她其实想问的是,李聿就没来过吗,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圈,“我困了。” 知遥和青云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陆慎知道顾窈醒了,第一时间去赶去和李聿汇报。 李聿批公文的手一抖,豆大的墨汁滴在纸上,晕成一个墨圈。 他把笔尖在砚台边缘刮了刮,淡淡道:“知道了。”便继续批起了公文。 陆慎见他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不解地挠挠头,人家昏迷的时候恨不得寸步不离,醒了又不去看了,真搞不懂主子在想什么。 就这脾气,媳妇跑是早晚的事。 李聿皱眉,“嘀咕什么呢?” 陆慎立刻收敛表情,笑着递台阶,“侯爷也批了几个时辰了,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嗯。” 李聿放下笔,起身朝外面走去。 走着走着,就这么散步到了清风苑门口。 还未进去,就听见顾窈撒娇的声音,似乎是在说:“就吃一口,就一口嘛!” 小丫鬟有些严厉的拒绝:“姑娘的伤还没好,这鱼虾是万万不能入口的,吃别的。” 屋里传来哼哼唧唧的抱怨。 李聿站在门口,觉得这死气沉沉的侯府又活过来了。 陆慎探头:“侯爷不进去么?” “不了,还有件事没办完。” 李聿缓缓转过身来,深邃的眼眸中凝结着刺骨的寒意,“去公主府。” 第34章 讨回公道 舞阳公主醉醺醺地倚在软榻上,两个侍女一个为她斟酒,一个替她捶腿。 她只觉得心中烦躁异常,其实沈沅的爹闹的荒唐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沈沅生得好看,又讨人欢心,所以她就纵容了些。 不过她早就嘱咐过沈沅,做事干净一些,不要让人抓住把柄,可这沈沅一家子都是蠢货,害得她也被皇兄禁足! 舞阳仰头灌下一口温酒,重重将杯子掷在地上。 日日被困在府里,那些男宠还都被梁承朝带走了,她都快要闷死了! 两个侍女吓得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不敢说话。 舞阳只觉得索然无味,不知怎么,脑海里竟浮现出顾窈那张倔强的脸来。 仰头又喝了杯,晕乎乎地靠在软塌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内监的奸细的叫声,“殿下!殿下!永信侯闯进来了!” 舞阳尚未醒酒,稀里糊涂地问:“什么叫闯进来了?” 太监急得擦汗,“侯爷带了几个人,各个身手了得,也没通报,就这么直接进来了,府兵根本拦不住。” 一句话,再浓的酒都惊醒了,她猛地从软榻上坐起来。 还未开口,李聿已经破门而入。 “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公主,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就是谋逆,父皇不会饶过你的!” 李聿一步步逼近舞阳公主,眼神如同利刃,似乎要将她强撑的伪装彻底撕裂。 舞阳公主虽仗着自己的身份逞强,但面对李聿这气势,也不由得心生怯意,身体微微向后缩了缩。 李聿她面前停下,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轻笑道:“殿下误会了,臣是来给您送礼的。” 舞阳公主一只手撑在软榻上,松了半口气。 她放软了声音,娇声道:“侯爷何必特意走一趟,你我月底就要成亲,到时候再给也是一样的。” “等到月底,可就不新鲜了。”李聿抬手,“端上来。” 五个人高马大的士兵都端着盒子,在舞阳公主面前一字排开,齐声道:“见过公主殿下。” 舞阳公主满脸疑惑,“到底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李聿一扬下巴,五个人同时打开盖子,五颗血淋淋的人头整整齐齐摆在盒子里,一一放在舞阳公主面前的桌子上。 离她最近的一颗,正是沈沅的,那张熟悉的美人面此刻已被血水浸透,暗红的血渍顺着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至死都圆睁着,死死盯着前方,仿佛在看着她一样。 舞阳公主尖叫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被两个侍女慌忙搀住。 好半晌,她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如纸,指着那些人头,声音带着哭腔:“你……你竟敢……” 李聿冷笑一声,语气冰冷得像寒冬的霜,“看来殿下很满意微臣的这份大礼。” 舞阳公主骤然承受这么大的视觉冲击,脑袋嗡嗡作响,喃喃道:“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怎么……怎么能这么对我?” 李聿轻嗤:“殿下,你我有言在先,这婚事不过一场交易,婚后,你养你的男宠,我护我的女人,本可以两不相干,是你先坏了规矩。” 舞阳公主的脸色彻底变了,她猛地站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李聿,“你、你怎么敢这么对我!我是皇室公主,你不过是个臣子,你凭什么?” 他挑眉,声音低沉而冰冷,“就凭我今日能取这些人的性命,明日也能让殿下生不如死,殿下最好记住这一点。” 舞阳公主咬了咬牙,试图维持最后的尊严:“李聿,你今天是特意来羞辱我的,对吗?” 李聿缓缓起身,面容冷峻而坚定,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不,微臣是来替内人给公主回个话。” 舞阳公主面色苍白如纸,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眼神涣散无光,呆呆道:“回话?回什么话?” “她顾窈,仗的就是我李聿的势。” 声音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 五颗人头依旧摆在桌上,鲜红的血迹映衬着舞阳公主惨白的脸。 两个侍女战战兢兢地扶着她,生怕她倒下。舞阳公主跌坐在软塌上,泪水混杂着恐惧滑落脸颊,嘴里喃喃自语:“李聿……李聿……你一定会后悔的……” 李聿走出侯府,步履匆匆。 陆慎跟在李聿后面,声音小心翼翼的,“爷,舞阳公主好歹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就连圣上也一向偏爱,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是不是不大妥?” 李聿脚步顿住,陆慎以为他听进去了,还想继续劝,就见李聿转过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馄饨摊子上。 “买一份,顾窈爱吃。” 陆慎:…… 话咽回肚子里,陆慎颠颠地去买馄饨了,李聿又拉住他,“算了,把人叫侯府去煮吧,这样好吃点。” 馄饨端进清风苑,顾窈咬了口,鲜嫩的肉馅滑进喉咙,只觉得浑身舒畅。 这几天被那俩丫头盯着忌口,吃得没滋没味的,她都快难受死了。 一整晚馄饨下肚,顾窈躺在床上拍拍肚子,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李聿走进来,站在床边看她。 顾窈一睁眼,立刻紧张地坐了起来。 李聿端着汤药,舀起一勺递到顾窈嘴边。 顾窈犹豫一下,还是乖乖喝下。 其实她想说,这么一勺勺喂,比一口气干了难喝多了。 李聿又舀起一勺,“姓冯的和她女儿,我已经叫人送出京城了,你以后都见不到她们了。” 他决定和公主退婚,经过这件事,他突然觉得也没有和别人成亲的必要了,就这么守着顾窈,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前提是,顾窈得完完全全属于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顾窈心头一颤,汤药呛在喉咙里,苦涩蔓延至整个口腔。 顾家满门抄斩,家仆散尽,侯府的人面上尊重她,私下大多瞧不起,唯有冯四娘对她亦亲亦友,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真正关心她的人。 她被送走了,顾窈在京城才是真的举目无亲。 她张了张嘴,还未说话,李聿已经举起汤勺,声音温柔带着不容置喙坚决,“再喝一口。” 顾窈低头,咬住汤匙,含混地嗯了一声。 今日起,她想离开侯府,更是难上加难了。 第35章 设计引李聿来看她 顾窈躺了一个月,终于完全能下床了。 在知遥和青云的精心呵护下,她的伤一点点好了起来。 身体好起来了,心思也就重了。 忍不住去想冯四娘母女的安危,忍不住去想店铺该如何经营,以及……日后的出路。 可想得再多也没有用,李聿彻底将她软禁起来了。 清风苑内有婆子看着,院外有府兵守着,顾窈被看得死死的,连大门都出不去。 李聿不来看她,老夫人上次被她骗了,还记着仇,顾窈看似平静,实则是一点办法也没了。 顾窈望着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空,心中满是惆怅,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找回曾经自由的生活。 知遥端来今天的药膳,关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瞧着闷闷不乐的。” 顾窈叹气,“我想见侯爷。” 青云促狭一笑,打趣道:“原来姑娘是得了相思病了。” 顾窈没有反驳,端起药膳一饮而尽,苦得直皱眉。 知遥戳了戳她的脑袋,“这小妮子,还不干活去,在这打趣上主子了!” 她给顾窈倒了水漱口,劝道:“姑娘别急,侯爷还是惦记着您的,奴婢听说这里的婆子每日都给侯爷汇报您的一举一动,连吃几碗饭,几口菜,侯爷都要知道,多在意你啊!” 顾窈差点被漱口水呛住,咳嗽了两声,“你说这里有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知遥以为自己失言,讪讪解释:“也,也不能说是监视吧,侯爷想听您的一举一动,也是关心您啊!” 顾窈顿时眼前一亮,“有办法了,好知遥,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她欢欢喜喜地抱着知遥转了个圈,然后搬了个小板凳,在门口坐下了。 路过婆子看见了,本想阻拦,可见她不过是在门口坐着,既没要离开,又没闹事,她们也就没管。 顾窈拄着腮,一坐就是一下午,接连四五天,她每天都在门口坐着。 青云百思不得解,也搬了个凳子坐下,好奇道:“姑娘到底瞧什么呢?” 顾窈贴在青云耳边,吐出的气息惹得人心痒痒的,她说:“男人。” 青云的脸皮红了个透,连呸了好几声,“姑娘,您说什么呢!这哪是好人家的姑娘该说的?” 顾窈笑道:“你这话不对,男人能瞧女人,还能去妓倌,女人看看他们怎么了?” 青云吓得去捂她的嘴,“这……这怎么能一样,再说了,这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顾窈搂着她,低声道:“好看的地方多了去了!你看那个,身高腿长,小脸白白净净的,再看那个宽肩窄腰,一身腱子肉,你再看那个……” 青云年纪小,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也顾不上害羞了,和顾窈一起大大方方看了起来。 两个人有说有笑,虽听不清具体内容,可两个人泛红的脸颊,指着男人笑得仰倒的姿势,很难不让人想歪。 李聿听了婆子今日的汇报,脸黑得像一块炭,手里的公文重重搁在桌子上。 “把昨日当值的府兵全叫来!” 一盏茶的功夫,书房外跪了不少府兵。 看着冷脸的李聿,他们各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陆慎轻咳一声,训斥道:“侯爷叫你们保护顾姑娘,谁让你们在院子外天天搔首弄姿的?” 啊? 在院子外练武就叫搔首弄姿吗? “整天穿这么紧身,勾引谁呢?” 啊? 这是侯府统一发的衣服,所有府兵穿的都是合身的啊。 “不守男道的东西,自己领军棍去!” 啊?啊?啊? 一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偏偏谁也不敢问,灰溜溜地去领军棍了。 好在陆侍卫并没有说一个人几军棍,每个人意思着挨了几下,就带薪养伤去了。 第二天,侍卫们统一换成了一批还没长高的小男孩,新招进来的,穿着不合适的大衣服,站得兢兢业业。 顾窈对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招招手,小男孩跑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叫,只能讨好道:“贵人有什么吩咐?” 她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她,“小阿弟,站热了吧,擦擦吧。” 帕子递到小男孩眼前,又精致又漂亮,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香膏味。 小男孩瞬间红了脸,犹豫片刻,才羞涩地抬起手去接。 他的手还没摸到帕子,李聿就从后面,将顾窈连人带凳子端了起来,一整个抱走了。 顾窈惊呼一声,在闻到李聿身上那种独有的松木香后,老老实实缩在他怀里不动了。 李聿抱着顾窈大步流星地往回走,踢开房门,将人轻轻放在床上,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 “长本事了?” 顾窈眨巴眨巴眼睛,故作无辜:“妾就是在门口坐坐,透透气也不行吗?” 李聿眉头紧锁,怒道:“有你这么透气的吗?眼睛都快长那些人身上了!” 顾窈往床里面蹭了蹭,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抱怨道:“那妾无聊嘛!不让出门,爷也不来看妾,闷得妾都快发霉了!” 李聿单膝跪在她腿间,往前一顶,气笑了,“所以你承认你是故意的了?” 顾窈向后退得更快了,吓得语无伦次,“妾……我身上的伤还没好,你就是生气,也不能这个时候欺负我!” “你还敢提你身上的伤,我一次没看住你,你就给我弄一身伤回来,成天就知道闯祸,哪一次不是我给你善后?” 顾窈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色,讪讪低头。 李聿又挤进来一条腿,步步紧逼,直到顾窈的后背贴在冰凉的墙面上,退无可退。 “浑身上下一共十九道鞭痕,五处淤青,三道刀疤,都是你欠我的。” 李聿俯下身,细密的吻落下来,从浅尝辄止到攻城略地。 顾窈被亲得晕晕乎乎,脑子也乱了,不明白明明受伤的人是她自己,怎么还成欠他的了? 然而李聿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冷冷道:“受伤的地方不能欺负,那就用没受伤的地方。” 李聿一把抄起她,将人按趴在腿上,一巴掌狠狠打下去。 顾窈捂住屁股,火辣辣地疼,又带着点酥痒,她又羞又恼,忍不住大喊:“李聿!” 第36章 屁股打开花 很好,都敢直呼他的名讳了。 ‘啪!’ 又是一巴掌。 顾窈羞愤欲死,偏偏被他按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 她挣扎着,不停大喊:“李聿,你放开我!” 第三掌落下。 “还敢不敢给别人帕子了?说话!” 顾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声音颤抖:“不……不敢了。” “还敢不敢对别的男人笑?” 顾窈咬牙切齿,“李聿,你别太过分!” “不说是吧?” 手掌再次高高扬起。 “我说我说!”顾窈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屈辱道:“不敢了,以后只对你一个人笑。” 李聿的手掌落下,不轻不重地替她揉着,哄道:“窈窈真乖。” 顾窈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鼓了鼓腮帮子,转身道:“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赶紧从侯爷身上下来!” 李聿笑得开怀,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 顾窈微微发怔,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毫无保留,这么真实自然。 其实李聿本就生得好看,眉目深邃,高鼻薄唇,只是太过清冷矜贵,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此刻,他一贯冷漠疏离的眸子盛满了笑意,连带着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见她看呆了,李聿托起她的后颈,脸颊凑到与她只有一指的距离,挑眉道:“怎么,终于发现你男人比外面的好看多了?” 顾窈红着脸推开他,一股脑儿地坐了起来。 李聿又把人抱回到腿上,头埋在她颈间,用力嗅了嗅。 顾窈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轻声道:“谢谢侯爷。” “谢哪件事?” 顾窈斟酌了一下,旁敲侧击:“为了救妾,您和公主翻脸了,会不会影响你们的婚事?” 李聿的目光深深望进着她的双眸,“你很在意?” “若是因为妾惹公主不快,耽误了侯爷与公主的婚事,妾万死……” 话说到一半,脸颊被李聿掐住,发不出声音了。 李聿的眼眸盛满了温柔,诱哄道:“窈窈,说实话。” 顾窈溺在这样的眼神中,脱口而出:“我在意。” 李聿满意地松开她的脸,“我已经上了奏折,请求圣上取消我和舞阳公主的婚约,此刻奏折应该已经到了中书令了。” 顾窈心中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李聿,嘴唇微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聿将人按在怀里,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顾窈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中的不安渐渐平息下来。 好半晌,李聿又十分不经意地说:“那天在和太子商讨国家大事,不是故意不见你。” 顿了顿,越想越生气,“你就那么心急,为什么不等我,就那么不相信我会帮你?” 顾窈也有点委屈,低声道:“妾哪里知道呢,那时候您和公主成婚在即,妾又没名没分的……” 她说着说着,底气突然足了起来,“再说了,想让我等你就直说啊,只让陆慎传话说你不见我,谁能猜到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李聿听着她的质问,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喜欢她闹脾气的模样,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耳垂。 随后他抓过顾窈的手,将自己的玉扳指套在她拇指上,郑重道:“有了这个,你可以随意调动侯府的府兵,不许再一个人以身犯险,天塌了有我给你撑着。” 顾窈伸出手,端详着那枚扳指,很大,比她的拇指还大一圈,挂在上面摇摇晃晃的,日光透过指缝照在她的脸上,刺得人眼热。 李聿说,他给自己撑着。 顾窈从小自卑又缺爱,受委屈的时候没有父亲帮她出头,也没有母亲给她安慰,每天都像走在钢丝上,一步错就是万丈深渊。 幼年时在顾家的日子像一场大雨,而她是一棵野草,自己在风雨中挣扎着长大。 终于在今天,有一个人对她说:‘我给你撑着。’ 美好得像一场永远不想醒来的梦。 李聿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哭什么,打疼你了?啧……给我瞧瞧。” 顾窈耳根发热,忙按住他作乱的手,“妾只是没想到您会这样说,妾以为……您是生气的。” “我当然生气了,下次再把自己弄成这样……”李聿恶狠狠地在她耳边威胁,“给你屁股打开花。” 顾窈的脸又烧起来了,气鼓鼓地去掐他的腰。 李聿笑着抓住她的手,一同朝床榻倒去。 —— 第二日早朝,李聿被当庭驳斥,外放到京城外去点兵。 顾窈是从李聿的随行小厮那里打听到的,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严重,坐立不安地忍了一个上午,还是带着愧疚走到了书房门口,“侯爷在吗?” 陆慎拦住她,一脸歉意,“抱歉顾姑娘,侯爷心情不好,吩咐了谁也不见。” 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低沉的男声,“进来。” 陆慎抿唇,恨自己长了张嘴,立刻侧身让出了路。 顾窈走进去,看到李聿坐在书案前,背脊挺直,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 见她轻手轻脚,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李聿招招手:“过来。” 顾窈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指尖轻柔地为他按摩着太阳穴,“侯爷被外放了,是因为公主的事吗?” “外放谈不上,只是替圣上去青城点兵而已,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 李聿瞥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怪你,近来圣上被妖道蛊惑,沉迷于追求长生之术,欲在京城建造摘星楼,劳民伤财,被我当庭驳斥,所以才迁怒于我。” 顾窈懵了。 所以被当庭驳斥的……竟然是圣上吗? 李聿用笔杆敲一敲她的头,又继续批改公文。 “那……”顾窈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侯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聿沉默片刻,回答道:“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她要半年见不到李聿了。 按理来说,她应该高兴的,可以趁着李聿离开,好好谋划一下出逃的事,还有冯四娘和她的店铺。 顾窈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可不知道为何,她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闷闷的难受。 李聿打量她一眼,皱眉道:“小骗子,又算计我什么呢?” 顾窈摇摇头,努力将那些想法甩在脑后,拿起墨条给他研墨。 李聿提笔蘸墨,淡淡道:“这些事不用你做,回去收拾东西吧。” 顾窈惊讶抬头,“收拾东西?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李聿在文书上画了个圈,抬头看她:“自然是随我上路。” 顾窈黯淡的眸子一瞬间亮了起来,像一只得了肉条的小狐狸。 第37章 顾窈欠的桃花债 天刚蒙蒙亮,李聿齐整行装,去老夫人的院里请了安,便准备离开。 老夫人追出来,埋怨道:“今日要走,昨晚才派人来告诉我,你心里是没有我这个娘了!” 李聿拱手,表情恭敬又疏离,“儿子不敢。” 老夫人将一块开了光的护心镜放在他的行李箱里,“路途遥远,身边没个人伺候也不行,昨夜我已经吩咐过了,让小荷带着两个婆子跟你一起去。” 她拉过身后的小荷,欣慰道:“这孩子聪明伶俐,从小跟她父亲在庄子上长大,是个能吃苦的。” 小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老夫人抬举了。” 李聿双手垂在两侧,一脸严肃:“儿子是奉旨替圣上点兵,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带着女眷像什么话?” 三番两次受李聿冷脸,老夫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你是不想带女眷,还是不想带我身边的人?我看你是被那个妖精迷了眼!” 李聿难得弯了腰,恭顺道:“顾窈胆大妄为,儿子已经叫人把她送去京城外的庄子,不会再惹母亲生气了。” 老夫人闻言神色微微缓和,“去吧,早些平安回来。” 李聿又对她一揖,才离开侯府。 一路策马,出了城,李聿调转马头,走到队伍最末尾,对着一个瘦小的小兵伸出手,“上来。” 顾窈穿着并不合身的军装,项盔松松垮垮地戴在头上,拿着一把比她还高两个头的长枪。 闻言抬起一张皱巴巴的脸,苦哈哈地看着他。 李聿也没说是这么个跟着法,早说她就不来了。 李聿忍着笑,一俯身揪着她的衣领,把人拎上了马。 顾窈竭力压住唇边的那身惊呼,吓得抱紧了马脖子。 李聿单手搂起她,一挥马鞭,将队伍里的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 一路上人杰地灵,风景秀美。 十日后,一行人到了城门口,顾窈下马的时候屁股都快颠散架了。 城门打开,守城官与镇远大将军亲自迎接,两人刚要行礼,被李聿扶住,他与大将军一副熟识的模样,拱手道:“叔父。” 大将军爽朗一笑,摆手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侯爷客气了,先到臣府上休息一下,欢迎宴早就备好了。” 李聿也没客气,跟着进了镇远将军府。 将军府虽然算不上富丽堂皇,但处处都显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大将军与李聿在前堂相谈甚欢,陆慎便带着顾窈去给他收拾房间。 迎接她们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将,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清秀俊朗,身姿挺拔,穿着轻便的戎装,包裹着健硕饱满的胸肌轮廓。 虽然年轻,但举手投足间已透着一股沉稳干练的气质,显然是个经历过沙场历练的。 “陆侍卫,小将裴元,幸会。” 陆慎声音里带着两分惊喜,“早听说过裴将军的名号,关口一战,将军勇冠三军,陆某佩服。” “陆侍卫过奖了。”裴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视线落到他身后的顾窈身上,笑容一僵。 陆慎注意到他的视线,介绍道:“这是我们侯爷的贴身小厮,侯爷习惯了他伺候,走哪都带着。” 裴元僵了半晌,才偏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位小兄弟如此瘦小,不像行伍之人,不知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啊?” 陆慎刚要说话,顾窈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侯爷一路骑马肯定累了,还是请裴小将带我们去收拾房间吧,免得侯爷怪罪。” 裴元闻言收回目光,“是我疏忽了,二位请。” 裴元带着他们绕过花厅,来到一处院子,走进去,里面有三间屋子,陈设摆放得整整齐齐,窗明几净,朴素却又十分温馨。 陆慎出去叫人搬行李,顾窈去打水,准备擦一擦屋子。 刚提起木桶,就被一只带着青筋的大手接了过去,稳稳提进了屋。 裴元将木桶搁在地上,急不可耐地问道:“窈娘,你怎么会来青城?陆侍卫说你是永信侯的小厮,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窈错开视线,不敢看他,“裴小将认错人了。” 裴元一个大跨步走到她面前,激动道:“不可能!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你!” 顾窈吓了一跳,忙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裴元似乎有些受伤,声音也小了下来,“我投军之前和顾大人说好的,混出个名堂就去你家提亲。我拼命挣下军功做了小将,就听说了你们顾家满门抄斩的消息,我三天不眠不休地赶回去,却连你的尸体都没找到,谁承想你竟然还活着!” 顾窈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当初的事,确实是她对不起裴元。 彼时她刚及笄,嫡母就为她找好了亲事,一个是给父亲的上峰做妾,那老头都快五十了,另一个便是裴元,嫡母的娘家亲戚,也是个庶子。 这种情况下,换谁都会选裴元的,可裴元却不是非她不可。 父亲膝下有三个庶女,都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顾窈的小娘身份是最低的,裴元未必会选她。 于是在裴元登门拜访那日,她故意惹怒了顾安宁,被罚跪在花园里,裴元的必经之路上。 等裴元路过时,不经意露出她最惹人怜爱的表情,腿一软,晕倒在了裴元脚下。 当时裴元想叫丫鬟扶她,却被她拉住衣摆,声音温软又无辜地哀求,没有男人会错过这种英雄救美的机会,更何况对象还是顾窈这样的美人。 裴元上套了,尤其是在听说了顾窈的悲惨经历后,当即决定要救她于火海。 于是在裴元第三次登门的时候,便和顾窈父亲提起了这件事,彼时他刚中了武举人,顾父自然是答应了。 他临走之前信誓旦旦地承诺,不愿委屈了顾窈,等他立下军功,便来顾家提亲。 顾窈当时只庆幸躲过了给老男人做妾的命运,全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不想时移世易,竟然在这种场合遇到了裴元。 “裴小将军,当年的事都过去了,你就当没发生过吧,我现在已经……”说到这里,顾窈微微一顿,她不知道该如何跟裴元解释和李聿的关系。 裴元紧张道:“你成亲了?” 顾窈摇头。 裴元松了口气,“那你是卖到侯府为奴了?不怕,我这就去找侯爷,把你赎回来!” 这下换顾窈急了,“你千万别去!” 第38章 今晚多卖些力气 裴元不解地皱眉,“这是为何?” 顾窈有些难堪的抿抿唇,虽然跟了李聿是她那时最好的选择,不过这层身份确实有些见不得人,若是不认识的人也就罢了,可裴元也算是从前的故人,还差点定了亲。 她默了默,艰难开口:“顾家抄家后,我确实被侯爷买下了,不过不是做奴婢。” 她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元怎么也该猜到了。 可他却仍不死心地追问:“不做奴婢,那是做什么?” 这种难为情的感觉让顾窈的话锋忍不住锐利起来,“你说呢裴小将军,堂堂永信侯会缺下人吗?买下一个犯了重罪的漂亮女人是为了什么,你真的猜不到吗?” 裴元脸色发白,呆呆地后退一步,“怎么……怎么会这样?窈娘,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我先把你娶回家,你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些了?” 顾窈无奈,顾家犯的可是谋逆大罪,他应该庆幸自己没娶她,不然也要跟着掉脑袋的。 她叹口气,十分真挚地劝道:“时过境迁,小将军还是把这些事忘了吧,跟罪臣家眷扯上关系,对你百害无一利,所以我希望当年的事,我们都能烂在肚子里。” 裴元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陆慎搬了行李回来,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弄得他有些奇怪,“裴小将军怎么了?” 顾窈摇摇头,转身开始整理房间。 她一边擦拭家具,一边思索着要不要主动和李聿提起此事。 一没下聘,二没定亲,顾家知道这件事的人也都死光了,好不容易过了两天安稳日子,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想得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李聿何时走了进来,从后面把人抱住了。 顾窈浑身一凛,回头看向他,“妾身上脏。” 李聿照旧贴在她颈窝嗅了嗅,满足道:“腿上的旧伤没发作吧?” 顾窈摇头,“早都结痂了,就是有点痒。” “御医给开的药放哪了?” 顾窈从怀里拿出那盒玉容膏,李聿接过,单手把她抱坐在桌子上。 然后半蹲在她面前,替她褪去了鞋袜,掀起裙摆,挖了一块在她腿上轻柔打圈。 顾窈双手撑在桌子上,就这么低头看着李聿给她上药。 涂了药,李聿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么看着是都好了。” 顾窈立刻谄媚道:“多亏了侯爷悉心照料,妾感激不已,来日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侯爷的恩情。” 李聿握着她玉白的脚踝,轻轻捏了捏,“不用当牛做马,今晚多卖些力气就是。” 顾窈抽回脚,瞪着他,“这可是大白天。” 李聿笑着把人抱回床上,“我知道,所以让你好好歇歇,晚上再出力。” 顾窈把头埋进枕头里,不理他了。 李聿最喜欢她这副闹脾气的模样,凑过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我叫人把饭摆屋里来,你吃了睡一觉,我晚宴结束了就过来,嗯?” 顾窈点点头。 李聿揉一揉她的头发,起身离开了。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宽敞的厅堂中央,身着异域服饰的胡姬正翩翩起舞,个个容貌艳丽,眉眼间流转着摄人心魄的风情,舞姿妖娆勾人,举手投足间尽显异域风情。 李聿端坐在上首主位,几杯酒下肚,便觉得兴致缺缺,阿谀奉承的话语在耳边嗡嗡作响,更添几分倦意。 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忍不住去想顾窈在干什么。 脑海里是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在灯光下看话本子的样子。 不爱擦头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于是他放下酒杯,准备起身,回去给人擦头发去。 还未动作,坐在末尾的一个男子突然上前,单膝跪地道:“微臣裴元,想敬侯爷一杯。” 大将军忙起身介绍:“裴元是臣手下的得力小将,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武艺却是相当了得,战场上更是勇猛果敢,屡立战功。” 李聿没说什么,十分给面子地喝了口。 大将军忙给裴元使眼色,示意他下去,其实以他的身份,越了好几级来给李聿敬酒,已是十分失礼。 谁知裴元非但没走,反而朗声问道:“不知侯爷可否婚配?” 大将军呵斥道:“裴元,你醉了,赶紧下去!” 李聿这才认真打量起他来,见他生得品貌俊朗,说话时神色坚定,细看之下,眼眶还有些发红。 李聿以为裴元是没见过上官因而紧张,又醉酒才语无伦次,好在他最近心情尚佳,便玩笑道:“无妨,本侯确实尚未婚配,难不成你们军营还做保媒拉纤的生意?” 一句话解了围,台下哄堂大笑,只有裴元的眼眶更红了。 李聿无暇在顾及他,佯装不胜酒力退席了。 陆慎一边为他掌灯,一边念叨:“这位裴小将真是奇怪,白日给我们引路的时候就欲言又止的,晚上敬酒,旁人得了这样的机会,都绞尽脑汁跟您套近乎呢,他居然只问您有没有娶亲。” 李聿脚步微顿,“你白天就见过他?” 陆慎点头,“是啊,白日就是他带着属下和顾姑娘去的厢房。” 李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顾窈和他说话了吗?” 陆慎懵了,“啊?没说什么吧……” 李聿摆手示意他下去,自己提着灯进屋了。 顾窈已经歇下了,没等他,头发也擦得半干。 李聿褪下外袍,掀开被子衣角,钻了进去。 顾窈察觉到身旁的动静,十分熟稔地滚进他怀里。 李聿贴着她的耳根亲了亲,“先别睡,有件趣事和你说。” 顾窈仰起头,朦朦胧胧地睁眼,还有点迷糊。 李聿搂着她的手紧了紧,“今日给我敬酒的官员里,有一名姓裴的小将,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顾窈的瞳孔颤了颤,转瞬即逝,细微到令人难以察觉。 若不是李聿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第39章 你心虚了? 可他偏偏发现了。 李聿扶着她的后颈,目光有些危险。 顾窈毫无所觉,凑上去在他脖颈蹭蹭,“他问了什么?” 李聿拎着她的后颈拉远,看着她的眼睛,“今天怎么这么主动,心虚了?” 顾窈不满地嘟囔:“不是侯爷要妾卖力些的吗?” 李聿失笑,她的反应太过自然,让他忍不住反省自己是否太过多疑。 指尖捻了捻顾窈的耳垂,他又道:“那个裴小将竟当众问我有没有成亲,你说怪不怪?” 顾窈的手指在无人看见处蜷了蜷,然后迅速冷静下来,问道:“裴小将……是叫裴元吗?” 李聿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裴元的名字,疑惑道:“你认识?” “妾白日曾与这位小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打量妾的眼神便有些怪,许是识破了妾的女扮男装。” 说着,她蹙起眉头,似乎有些懊恼,“妾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顾窈这样坦坦荡荡地提起白天的事,反倒将李聿的疑虑打消了大半。 “无妨。” 白日的话不过是随口敷衍老夫人的,以他的官职携带家眷办差也是寻常事。 之所以让顾窈打扮成这样,不过是因为他不喜欢那些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不说这个,下午休息好了吗?” 烛火微微跳动,李聿目光幽深,酒意混合着他身上好闻的松木香,熏得她也有些醉了。 顾窈张张嘴,还没说话,李聿已经低头吻了下来。 缱绻,缠绵,冷冽又辛辣的酒香在舌腔中示意冲撞,交缠间顾窈忍不住轻哼一声。 李聿的食指落在她后颈的细绳上,轻轻一勾,抽了出来,“这颜色很衬你。” 一瞬间,顾窈脸上热辣辣的,连肩头都泛了粉。 帷幔低垂,香炉里的两缕袅袅白烟纠缠在一起,齐齐攀到更高的空中去。 李聿走的时候,天还没亮。 没舍得叫醒顾窈,自己穿好了铠甲,到校场练兵了。 顾窈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收拾了床铺,便有丫鬟来给她送饭。 用了饭,顾窈坐在屋子里晒太阳,有点无聊,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十分惬意。 这么一坐,就坐到了傍晚,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顾窈立刻站了起来。 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女子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 顾窈有些拘谨地站在原地。 小丫鬟给她介绍,原来这是镇远大将军的长女燕庭月,也是李聿的远方表妹。 顾窈忙拱手道:“见过小姐,小的是侯爷的贴身小厮,从京中一同过来的。” 燕庭月生得温柔,说话声也软软的,“父亲要我来看看侯爷住得是否还习惯,缺什么吃的用的,侯爷在吗?” 顾窈做了个请的动作,“侯爷一早就去校场练兵了,燕小姐随我进屋等吧。” 燕庭月走进去,四处打量了一下。 这间屋子还是她家的那个屋子,可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窗边的茶具换成了李聿最爱的青瓷套组,榻上的软枕也换成了他惯用的云纹锦缎款式,就连空气中都飘散着他最喜欢的松木熏香。 燕庭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顾窈一眼,见她眉清目秀,姿容不凡,赞道:“你生得这样好,又体贴周到,难怪你家侯爷这么远也要带上你。” 顾窈奉上一杯刚好入口的茶,“小姐过誉了。” 燕庭月刚开了茶盖,李聿便回来了。 顾窈忙到院子里迎他,为他卸掉铠甲。 李聿脸上略带倦色,抱怨了句‘校场太臭了’,就要凑过去闻顾窈身上的味道。 顾窈吓了一跳,立刻按着他的肩膀推远了些。 李聿皱眉,还没说什么,燕庭月也跟着出来了,屈膝一礼,“表哥,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他诡异地顿了顿,仔细瞧了燕庭月两眼,才道:“燕庭月?” 燕庭月有些害羞地点点头。 李聿回过神,立刻转头看向顾窈,解释道:“我小时候在叔父家学过武,那时候她胖得跟门口的石狮子似的,我才多看了两眼。” 燕庭月脸上有些挂不住,又碍于面子不好当场发作。 顾窈忙道:“侯爷想必也乏了,进屋说罢。” 李聿摆摆手,“不必了,有事就在这说说。” 燕庭月温柔道:“父亲让我来看看表哥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我回去取了给表哥送来。” 李聿声音带着疏离,“多谢叔父费心,什么都不缺。” 话说到这个份上,燕庭月再厚的脸皮也留不住了,只好道:“那小女先告退了。” 说罢,她含羞带怯地瞧了李聿一眼,李聿却没有要相送的意思。 顾窈只好道:“小的送您。” 燕庭月说了句费心了,就随着顾窈一起出去了。 行至拐角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住,对顾窈说:“你随侯爷一同从京城来,那么侯爷的事,想必你是最清楚的。” 顾窈还未回答,燕庭月身后的丫鬟突然塞了包银稞子给她。 “小姐,这……” 燕庭月善解人意的笑笑,“莫怕,这不过是奖励你伺候得尽心。” 见顾窈没有推拒,她又道:“侯爷在京中有多少妾室?身边……几个伺候地?” 顾窈恍然,怪不得这大将军特意派亲女儿特意关怀李聿的起居,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她掂了掂那包重重的银稞子,犹豫道:“侯爷的事,小的怎么敢……” 燕庭月又从贴身的荷包里抓住几片金叶子,放在她手里,“你说就是,这里没人敢把你的话传出去。” 顾窈眼睛直了,“小姐人美心善,不瞒您说,侯爷家教森严,后院只一个姨娘,也没过明路,留不留地,还要等主母进门再说。” 燕庭月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你回去吧,以后多和我说些侯爷的消息,少不了你的好处。” 顾窈恭敬一拜,美滋滋地拿着银子回去了。 青城地处边塞,贸易繁华,她本来就想着将生意做到这边来,只可惜走得匆忙没带多少本钱,这燕小姐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回到院子里,李聿已经叫人送了热水,正在沐浴。 雾气氤氲中,白皙而健硕的肌肉线条分明,几道深浅不一的旧疤痕纵横交错,在水汽中若隐若现,带着些野性的魅惑。 顾窈无意识吞咽了下口水。 李聿自带冷感的眉眼微挑,道:“过来。” 第40章 你想离开侯爷,我可以帮你 顾窈走过去,十分自然地给他擦背。 李聿感受到那只柔软的小手在他后背游走,坏心眼地扬了扬桶里的水。 顾窈的肩头被打湿了,薄衫贴在身体上,紧贴着她的轮廓。 李聿移开眼,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好好擦,别勾我。” 顾窈一脸无辜,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快速蹭了两下,她放下浴巾,“擦好了。” 李聿突然抓住她的手,往前一扯。 顾窈冷不防撞上他的后背,差点整个人跌进浴桶里,忍不住惊呼一声:“侯爷!” 李聿淡淡道:“前面还没擦。” 顾窈站稳后立刻抽回手,把浴巾丢给他,“自己擦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李聿眼底漾起笑意,收拾好出去时,顾窈已经换好衣服了。 待他坐下,顾窈已经调整好自己,过来给他擦头发。 李聿很享受这种感觉,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顾窈贴在他耳边,轻声道:“爷,还把从前的药膳赏给妾好不好?” 李聿的目光清明了几分,声音也冷了下来,“你不想给我生孩子?” 顾窈主动坐在他的腿上,眼眸含着盈盈秋水,轻声细语地哄他:“不是不生,只是妾的身体还没恢复好,而且最近用了不少药,妾也怕对胎儿不好,等侯爷回了侯府,再……” 她故意没把话说完,拉着李聿的手,在掌心偷偷勾了勾。 她这副模样,李聿哪里还拒绝得了,抓住她胡作非为的手指,声音喑哑,“好,给你。” 还要进一步动作时,门被敲响了。 府里的小厮来报,请李聿到前厅用膳饮酒。 李聿脸色一沉,顾窈哄了半天,才替他挽好长发,跟着他去了前厅。 镇远大将军迎上来,将李聿安排在了上座,面前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可他却没什么胃口。 酒过三巡,大将军道:“今日是家宴,小女特意备了一首琵琶曲,我是个粗人,请侯爷鉴赏一二。” 燕庭月一袭水碧色衣裙,缓缓走上前,指尖轻拨琵琶弦,一串清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柔情。 李聿目不斜视地看着燕庭月,随手将自己的酒杯朝顾窈推了推,低声道:“尝尝?” 顾窈跪坐在他身边,偷偷喝了口,若然是好酒,入口清洌,醇厚的香气在舌尖流转间,让人回味无穷。 一曲终了,厅内响起掌声。 大将军满脸堆笑,催促女儿给李聿敬酒。 燕庭月乖巧地端起酒盏,声音甜腻:“表哥,这是我亲手酿的桂花酒,您尝尝。” 李聿没接,拿起面前的酒杯,对着大将军举了起来。 顾窈见她面色尴尬,顺手接了过来,“侯爷不胜酒力,小的代他喝。” 仰头一饮而尽,回味无穷的咂了声,赞道:“果然好酒,小姐好手艺。” 燕庭月一脸感激地看向她,脸色微红,挨着她坐下了。 李聿不动声色地抓住她膝下的蒲团,朝自己扯了扯。 大将军明显有些醉了,拉着李聿不停地说着他和燕庭月小时候的趣事,李聿兴致缺缺,却也没有拂他的面子。 顾窈又喝了两杯,酒意渐渐涌上心头,眼前的光景开始变得朦胧。 她偷偷在桌子下扯了扯李聿的袖子,低声道:“我去吹吹风。” 李聿微微颔首,“别走太远。” 顾窈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强撑出一副镇定的模样走出前厅。 临走前,她回头望了一眼,见燕庭月坐在了她的位置,朝李聿端起了酒杯,许是碍于大将军在侧,这一次李聿没有拒绝。 顾窈收回视线,静静地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微微仰着头,凝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漫天繁星。 晚风轻拂过她的发梢,带着淡淡的花香。她的脸颊泛着迷人的红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裴元原本在府中巡视,路过花园时,就看见这一幕。 他挥手让其他侍卫离开,自己则走到顾窈面前,微微附身,“窈娘,你怎么在这?” 顾窈被他高大的影子笼罩,有些不满地挥挥手,“走开,你挡到我了。” 她一张口,裴元便闻到一股酒气,“你喝酒了?” 顾窈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摆手。 裴元乖巧地在她身前蹲下,“为何要喝酒,是在为侯爷伤心吗?” 他想起晚间夜值,听见大将军对小姐说,让她抓住这个机会,和永信侯好好叙一叙‘旧情’。 顾窈是在为这件事伤心,所以才借酒消愁的吗? 裴元仰头看她,放软了声音,“侯爷不会娶你的,你想不想离开他?” 顾窈重重低下头,气鼓鼓道:“你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容易!” 裴元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也就是说,你是想离开他的?” 顾窈拍拍脸,不理他了。 裴元眼底瞬间盛满了星光,“我就知道当年的事情你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你真的想走,我可以帮你!” “你?你凭什么帮我?” 顾窈目光涣散,忍不住干呕起来。 裴元下意识伸出手想给她拍背,又碍于礼数收了回来。 顾窈没吐出来,直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 “我可是罪臣家眷,连户籍都没有,贱籍在官府押着呢,我倒是想走,我能去哪?” 她碎碎念起来,这些话若是换做清醒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的,可现在酒意席卷了她整个脑袋,她忍不住的委屈,不吐不快。 裴元目光真挚:“我明白,窈娘,你的难处我都知道,如果你真的想离开,户籍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好吗?” 顾窈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望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 裴元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更坚定了要帮她的决心。他轻声道:“窈娘,我是认真的,你不必现在就答复我,但请相信我有能力帮你脱离困境。” 顾窈盯着他看了许久,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裴元被她看得耳根微红,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迅速站起身,对顾窈低声道:“窈娘,酒醒后若是记得我的话,就去侍卫营找我。” 顾窈呆呆地点点头,看着裴元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另一边,李聿匆忙赶来,终于在花园找到了她。 第41章 醉酒吐侯爷身上了怎么办? 李聿在顾窈面前站定,垂眸看向她,“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顾窈一头栽在他腿根上,揪着他的衣角干呕起来。 李聿的脸几乎黑成了锅底,“你敢吐?” 顾窈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难受得眼眶都红了。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忍着。” 李聿语气严厉,还是叫陆慎去取了茶水。 陆慎端着茶水回来的时候,李聿已经把她半抱到怀里,接过杯子递到她嘴边,“张嘴。” 顾窈喝了小半口,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全给吐了出来。 李聿那身原本华贵精致的玄色银纹刺绣长衫此刻已面目全非,衣襟沾满了她吐出来的酒水,黏腻的污渍在衣料上晕开,发出刺鼻的味道。 陆慎吓得魂都丢了,李聿在侯府的时候,衣角都不沾尘,哪里见过这样的脏污,何况还是在他自己身上。 他战战兢兢地给李聿擦着,低声道:“要不……把顾姑娘交给属下吧?” 李聿没有说话,也没有把顾窈交出去,呼吸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似乎是在竭力忍耐着。 “侯爷,妾……妾错了。”顾窈仰起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可怜极了。 李聿深吸一口气,又重新递来一杯茶,“喝口水。” 顾窈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脸上湿乎乎的,不知道是酒还是水。 李聿把她抄起来,抱着进了屋。 陆慎已经早早吩咐人传了热水,屋子内雾气氤氲,李聿把人剥干净,动作不算温柔地丢进水里,却小心托着后颈,没叫她呛着水。 水温很高,熏红了顾窈本就娇嫩的小脸,又黑又直的长发沾了水,像海藻一样沾在她光洁的皮肤上,本应该是很诱人的场景,李聿却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把人像洗菜一样涮干净,裹着厚厚的棉布就送回了床上。 也没嫌弃,就着她洗过的水泡了起来。 顾窈听着屏风外传来的水声,原本不能聚焦的目光渐渐清醒过来。 在李聿和公主退亲后,她一直迫切地想证明一件事,而这件事在她故意设计李聿吃醋,故意将酒水吐在李聿身上之后,终于可以确定了,那就是,李聿真的有点喜欢她了。 不是以主人的身份怜爱宠物,也不是以侯爷的身份施舍恩宠,他是真真正正的,有点爱上自己了。 哪怕这点感情可能微乎其微,但是也会成为顾窈逃跑路上的最大助力。 屏风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顾窈闭上眼睛假寐,她想,她可真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她永远也不会用那一点不确定的爱,去换自己一生的自由。 第二天一早,李聿已经去校场练兵了。 顾窈简单起来收拾了下,换了一身轻便的男装,去了侍卫营。 她还记得昨夜和裴元的对话,那段醉话半真半假,但还是让顾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顾窈在侍卫营门口等了会,出来一个小侍卫,带着她去了练武场。 裴元稳稳地站立在比武擂台中央,神色从容不迫,尽管是以一敌三的劣势局面,他却显得游刃有余,动作行云流水。 顾窈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模样,不自觉被吸引了注意力。 裴元招式凌厉狠辣,很快便将三个人都打下了台,四周响起一片叫好声。 裴元笑得腼腆,一转身瞧见顾窈,忙从擂台上跳了下来,“你……你来了。” 顾窈点点头,示意他到旁边说。 裴元瞧她穿着宽大的男装,脸上还特意涂黑了,也是忍俊不禁,笑着跟她走了。 顾窈开门见山道:“裴将军,你上次说可以帮我弄到户籍,不知道要怎么做?” 裴元低头看她,宽大的衣袍遮掩不住纤细的腰肢,乌黑的长发被利落地挽起来,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耳际,更显得脖颈处那一截肌肤如凝脂般白皙细腻。 他看得眼热,这样和她重新说话的机会,他足足等了三年。 三年前,若不是命运弄人,顾窈早该是他的妻子,他们本可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想到这,裴元鼓起勇气道:“边塞的胡姬只要同军中将士成了婚,就可以获得中原户籍。我可以把你混在胡姬的队伍里,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裴元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句‘嫁给我’还没说出口,耳根已经忍不住了红透了。 其实这件事他是有私心的,如果真的想帮顾窈,办法有很多,他可以去求大将军,可以做一份假户籍,甚至可以找一个死人冒用身份,但是他偏偏说了这个。 只是想再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 顾窈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一双眸子澄澈若溪水。 若是三年的她,还真的未必能看出裴元的这一点小心思,可这三年,她在牢狱服过刑,在妓倌求过生,在李聿身边曲意逢迎,男人的这点心思她看得一清二楚。 裴元被她坦荡荡的目光瞧得脸上火辣辣的,磕磕巴巴道:“窈娘,我……” 顾窈微笑着打断他,“多谢小将军一番美意,告辞了。” 李聿急了,忙大步挡在顾窈面前,“对不起窈娘,是我鬼迷心窍了,我……我一定替你弄来一份清清白白的户籍,你等着我,等着我!” 顾窈停下脚步,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裴小将军,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并无他意,无论你为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嫁给你。” 且不说她和裴元并无感情,就算有,她好不容易逃出侯府的囚笼,决不会让自己走进裴元的围城里。 裴元脸色一白,“我,我知道。” 顾窈转过身望向她,又道:“但是我也不会让你白辛苦,市场上办一份假户籍需要多少钱,我可以三倍给你,或者你可以开个价,我绝不还口。” 裴元神色痛苦,“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生分吗,窈娘,当初……” 顾窈开口打断他,“这世界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若是裴小将军不想谈交易,那么我们之间便无话可谈了。” 裴元的心情虽然低落,但是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他还是勉强点了头。 顾窈朝他微微屈膝,“多谢裴小将军,告辞。” 第42章 搞钱 顾窈回到院子里,一路上想了很多。 虽然裴元看着很可靠,可也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搞钱。 之前冯四娘帮她卖的铺子,银票还没来得及交给她,京中现存的几家店铺还在盈利,可每个月能支出的银钱毕竟有数。 这一路逃跑雇马车的钱、路上的住宿钱、以及她一个女子单独上路,路上保障安全需要的花费,乃至到了地方,买宅立院了等等,都要提前安排好。 可青城并非京城,将军府也不是侯府,她连门都出不去,又怎么赚钱呢。 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沉着的男声在身后响起,顾窈回过头,惊讶道:“侯爷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李聿的手按在她的肩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位裴小将军。 他于带兵打仗和军队建设方面都颇有建树,军营中秩序井然,士兵们精神抖擞,训练有素,所以他这次点兵也进行得十分顺利。 这些不过是一点小事,不涉及什么军政要务,告诉顾窈也无妨。 可不知为何,关于这位裴小将的事,他偏偏不愿和顾窈提起,也没有跟她说的必要。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朝她伸伸手,“昨天闯的祸忘了?” 顾窈一门心思都扑在早上的事上,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昨晚把酒都吐在李聿身上的事情。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侯爷,昨晚的事……实在是抱歉,以后再不贪杯了。” 李聿却没打算轻易揭过这件事,他挑眉看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一句抱歉就完了?” 顾窈笑吟吟地凑过去,“侯爷若是不嫌弃,我亲手为您做一件新衣,算是赔罪。” 李聿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又道:“以后不许喝那么多酒,”想到昨晚顾窈四肢无力,伏在他怀里的模样,又补了一句,“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 顾窈一一应了,又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左右侯爷今日无事,带妾在青城逛一逛吧,妾一直呆在院子里,都快发霉了,今早想在将军府逛逛,还不小心走到了侍卫营……” 李聿瞧着她的小嘴一张一合,絮絮叨叨讲着这些琐事,倒生出几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于是起身换了一套寻常衣服,和顾窈上街去了。 青城的街市灯火通明,繁花似锦。夜幕降临之际,整条长街便如同一条璀璨的星河,万千灯火交相辉映,将整座城市映照得如同白昼。 茶楼酒肆里飘出阵阵香气,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处处洋溢着热闹非凡的市井气息。 顾窈抬起头,好奇道:“这里晚上都是这样热闹吗?没有夜禁吗?” “青城地处边塞,为了贸易往来,多年不曾夜禁了。” 顾窈一边悠闲地漫步在繁华的街道上,一边感叹这里可真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她给了钱,随手在摊子上拿起一个面具戴在脸上,又递给李聿一个,“侯爷也戴上看看,妾瞧着这里许多人都戴着面具,想来是有什么活动。” 李聿没有接,只是低下头。 顾窈踮起脚,为他戴好面具。 漆黑的狼形面具遮住他半张脸,反而更衬托出他未被遮掩的那半边脸庞的完美轮廓。高挺的鼻梁下是线条分明的薄唇,深邃的眼眸在面具边缘若隐若现。 顾窈第一次逛夜市,好奇地到处走到处看。 李聿则始终跟在她身旁,既不过分靠近,也不远离。 突然,人群中出现一群拿着火把的队伍,街道骤然拥挤起来。 李聿长臂一揽想要将人拥入怀里,可还是晚了一步,两个人就这么被人群冲散了。 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火把的光芒映照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兴奋与躁动。 顾窈被人群裹挟着向前移动,却并不着急,她知道李聿虽然是微服出行,可暗卫都在身边,很快就会找到她。 于是她便顺着人群的力道往外面走,想四处寻一寻青城的商机。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顾窈心头一松,以为是李聿找到了她,转过头却对上了裴元的眼睛。 他把顾窈拉到一处店铺门口,暂且躲开了拥挤,皱眉道:“窈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侯爷怎么也不管你?” 顾窈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误会了,人太多,我们走散了。” 裴元皱眉:“走散了?你们既然是一起出来的,他怎么不看好你,让一个女孩子独自在街上流连,多危险啊!” 顾窈眉头微蹙,却还是礼貌道:“多谢小将军关怀,无碍的。” 裴元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唐突,放缓了语气,“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我在这里等会就好,侯爷想必很快就会寻过来了。” 裴元还要说些什么,顾窈突然伸手,用两根手指捏起他的衣角,轻轻搓了搓。 裴元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却没有推开,只紧张地问:“窈,窈娘?” 顾窈好奇道:“这种衣服的材料很特别,不像棉布,也不像丝绸,手感介于二者之间,是什么?” 裴元有些奇怪的低下头,“这就是最普通的彩染绢,西域产的,不过因为布料坚硬,所以很少有人穿在身上,不过我们军中倒是常用这种布,因为抗造。” “原来是这样。”顾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可以再摸一下吗?” 裴元脖颈微微泛红,点了点头。 顾窈抬起手,又在那麻布上捻了下。 这布料如此结实,虽然不能上身,可别的用途倒很多,关键是价钱很便宜。 她松开手,还未说话,手腕已经被人强硬抓住。 顾窈偏过头,李聿的面具已经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冷峻的脸,眼神如刀锋般锐利,直直盯着他们。 他身后,是一脸雀跃,带着些少女娇羞的燕庭月。 第43章 主动亲我 李聿本可以在一炷香之前找到顾窈,可一炷香前,他遇上了同样被人群推搡的燕庭月。 他无意关心燕庭月的死活,奈何她似乎是吓着了,执意要跟着李聿。 李聿一心思扑在找到顾窈这件事上,也没有理会她的纠缠。 直到他越过人群一眼看见了顾窈,还未开口,却听见燕庭月惊讶的声音,“裴大哥?” 李聿的目光落在裴元身上,看见他那恶心又黏腻的目光紧紧缠着顾窈,脸红得令人作呕,而顾窈竟不知死活地抓着他的衣摆! 燕庭月干笑两声,“裴大哥的表情好奇怪,要不是他早有未婚妻,我都怀疑他是断袖了。” 李聿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裴元有未婚妻?是谁?” 燕庭月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这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未婚妻一家三年前满门抄斩,她的未婚妻也不知所踪,裴大哥消沉了好一阵子呢。” 三年前被判满门抄斩的,除了犯了谋逆大罪的顾家还会有谁? 欢迎宴上,裴元那句没头没脑的质问,那天晚上,顾窈眼底一闪而逝的心虚,齐齐浮现在李聿脑海。 他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抓住了顾窈的手腕。 顾窈动了动,没挣开。 只好维持着被李聿抓着手腕的姿势,和燕庭月见了礼。 燕庭月倒没计较,只有些惊讶地看着李聿,“表哥……不过是一个小厮,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聿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眼底却淡漠得可怕。 顾窈忍不住有些紧张,很怕他当着众人的面发作,毕竟这里还有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燕庭月。 她用另一只手扯了扯李聿的袖口,声音压得很低,很软:“侯爷。” 李聿神色微动,攥着她腕子的手微微松了松。 裴元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侯爷,在下完璧归赵,您的人,别再弄丢了。” 姿态恭敬,声音不卑不亢。 李聿依旧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的性子一贯如此,越生气,面上就越是平静,这样一言不发,远比痛骂顾窈一顿更让人害怕。 顾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裴元的多嘴,原本不过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他偏偏插了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她忐忑不安地看向李聿,李聿却没发作,而是顺着她的手腕下滑,抓住了那只柔软的小手,强势插入指缝,“裴小将军说的是,是我太宠着她,才让她迷了路。” 说罢捧起她的手贴到唇边哈了口气,“手怎么这样凉,很冷吗?” 顾窈没回答,而是越过李聿去看他身后的燕庭月,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写满了不可思议。 李聿不满她的走神,又低下头,额头贴着顾窈的,“怎么不说话?不舒服吗?” 顾窈吓得后仰,又被李聿抓着后颈贴回来。 靠得太近,她看不清李聿的表情,却能将燕庭月眼底的惊诧、错愕以及一闪而过的嫌恶尽收眼底。 顾窈不自在地挣了挣。 这样人来人往的闹事,又是这样轻佻暧昧的动作,就算是妓倌里的姐儿也不会在街上这么同男人拉扯,顾窈忍不住难为情起来。 李聿将她的抗拒尽收眼底,怒意压倒了理智,他捧起顾窈的脸,顷刻就要吻下去。 顾窈不敢反抗,只是浓密的睫毛抖动得厉害。 “够了!” 裴元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想把顾窈拉到自己身后。 只是才走了一步,陆慎那把削铁如泥的横刀就已经挡在了他胸前。 刀鞘半开,仿佛只要他再往前一步,便会割破他的喉咙。 李聿挑起顾窈的下巴,使她被迫仰头,做出迎合的姿势。 “主动亲我。” 话是对顾窈说的,眼睛却始终看着裴元,唇边勾起一个轻蔑又讥诮的笑。 灯火辉煌下,顾窈的眼底也泛起破碎的星光。 她一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侯爷,求你了,别叫我这么难堪。” 李聿的动作微微一顿,低头看了眼顾窈苍白的小脸,到底还是松开了手。 裴元站在一旁,脸色铁青,握紧的拳头咯吱作响。 李聿又重新牵起她的手,温声道:“我们回去。” 顾窈咬着唇,不敢挣脱,只能跟着他的步伐匆匆往前走。 燕庭月呆呆地唤了声‘表哥’,刚提起裙子,同样被陆慎拦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裴小将军会送小姐回去,侯爷现在不希望别人打扰。” 李聿拉着人回了院子,二话不说直接丢进了浴桶,冷冷道:“洗干净。” 顾窈不明白李聿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明明昨夜他们还那样温存,李聿忍着一身的脏污也要先替她清洗干净,带着怒气拥着她入睡。 而今天,她不过是碰了一下裴元的衣角,比起那天她故意了李聿吃醋的那次试探,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即使顾窈不明白为什么,还是听话地搓洗着自己,悬殊的身份让她早就习惯了服从。 她一遍又一遍地扬起水,浇在自己身上,直到桶里的热水一点点变凉,她才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李聿。 她试探着开口:“妾只是没见过那种布料,想看看……” 李聿不说话,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也许他愿意相信顾窈和裴元之间清清白白,顾窈的刻意隐瞒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更让他生气,甚至感到不安的是,他的情绪在一次次被顾窈牵着走。 从前李聿觉得在这段关系里,他一直都是绝对的主导者,有随时叫停的权力。 可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他的理智已经因为顾窈数次溃不成军。 尤其是上次顾窈几乎丢掉半条命后,李聿在差点失去她的恐慌中,再一次向她服了软,还把象征着自己身份的玉扳指给了她。 他以为那次之后,他与顾窈互通了心意,于是默许顾窈在这段关系中与他平起平坐。 可顾窈再一次地隐瞒欺骗,让他明白自己错得离谱,他一次次地退让,反而让自己在这段关系中落入下风。 这对常年身处高位,习惯掌控一切的李聿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于是他决定重新拿回这段感情的主动权,他要他们的关系回到三年前,顾窈被他买回来的那个晚上。 李聿垂了垂眼眸,解开腰间的系带,绑住了顾窈的双手。 第44章 他又不是禽兽 顾窈双手被缚住,举过头顶。 李聿猛然俯下身去,在她唇上毫无章法地啃咬,滚烫的唇舌蛮横地侵入,疯狂地掠夺着她肺里仅存的空气。 顾窈脊背崩得僵直,任由李聿将自己从浴桶中拉起,粗粝的手指磨得人生疼。 结束了带着惩罚意味的一吻,李聿终于施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顾窈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浸湿,细密的睫毛一簇一簇地粘连在一起,在烛光下轻轻扑朔,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生怜惜。 “侯爷……”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李聿置若罔闻,粗暴地擦拭着她的身体,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仿佛要将她身上所有不属于他的痕迹都擦去。 顾窈咬着唇,一动不动地由他折腾。 擦干后,李聿终于将人打横抱起,裹着棉布一起丢在榻上。 顾窈那单薄瘦弱的身躯紧紧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般瑟瑟发抖,用尽全身仅存的最后一丝气力,颤抖着双手将他推开,整个人都在剧烈地发抖。 三年前的第一晚,她都没有吓成这个样子。 李聿起身,急促的喘息一点点平静下来,狭长的双眼褪去欲色,目光落在白色棉布上,那一抹刺眼的红。 她来葵水了。 李聿呼吸一滞,单手抖开床头的锦被,裹住她发抖的身体,想拍一拍她的后背。 可顾窈抖得更厉害了,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李聿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他哪有这么禽兽,会在这个时候欺负她。 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想起自己本意就是想让人害怕,才弄了这么一出,于是生生忍下了。 他起身离开,一盏茶的功夫后,一个眉目慈善的婆子走进来,将一套干净的衣物和特殊用品放在顾窈身边。 然后背对着顾窈,将屋子里的痕迹一点点清理干净。 待顾窈穿好衣服,那婆子又把人扶起来,喂了一碗热热的红糖姜乳茶。 一碗热茶进了肚,寒意瞬间驱散不少,隐隐作痛的腹部也得到了缓解。 顾窈裹着被子,轻声对那婆子道:“多谢。” 婆子张张嘴,发出一声嘶哑的‘啊’,然后摆摆手。 顾窈愣了一下,问道:“你是哑巴?” 见她不说话,又指了指她的耳朵。 那婆子连连摆手,不停比划着什么,顾窈虽然看不懂,也勉强明白她竟是又聋又哑。 在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感慨李聿竟是这般心思缜密。这么短的时间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定是一早就备下了。 婆子见她看不懂自己的比划,拿来一个枕头放在她面前,轻轻拍了拍。 顾窈看懂了,于是乖乖躺在了枕头上。 婆子仔细用被子裹好她,又往里塞了个汤婆子,才在她脚底打了个铺,坐下了。 —— 李聿坐在别院的书桌前,单手撑头,捏了捏眉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陆慎把婆子送到顾窈的院子后,便回来给李聿复命。 他垂手站在李聿身侧,道:“人送去了,顾姑娘也睡下了,裴元的事……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查一查?” 李聿不置可否,只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陆慎没再说什么,只默默将自己在集市上捡到的那对面具放在李聿桌子上。 一只凶恶的狼和一只狡黠的狐狸。 那是顾窈一时兴起买的,两个时辰前,他们还像一对普通的夫妻那样,凑在一起说说笑笑。 李聿拿起那对面具,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查。” 陆慎拱手退下。 李聿起身,从床头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里面原本装着一枚同心结样式的络子,现在又多了一对面具。 —— 大病一场,再加上小日子受了凉,顾窈一连几日睡得都异常深沉。 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中,她被汹涌的暗流裹胁着,在水中无助地沉浮。胸口像是压着千斤巨石,几次差点窒息时,又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托起。 再睁眼,已经是天光大亮。 婆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进来,粥面上还飘着晶莹的米油,旁边配着几碟精致的小菜。 她轻手轻脚地放下床桌,将粥碗和菜碟一一摆在顾窈面前。 顾窈微微颔首,然后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小日子快走了,她也恢复了些力气,穿好衣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燕庭月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半天才走进来。 顾窈要起身行礼,被她一把按住。 燕庭月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颇有些不忍,“你没事吧?表哥……没对你怎么样吧?” 顾窈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是没睡好。 燕庭月松了半口气,“那就好,你不知道,那日表哥的样子真是太吓人了,我真怕他半夜把你拖回院子一刀杀了!” 顾窈忍不住笑出声,觉得这位燕小姐还真是单纯的可爱。 燕庭月脸色变了又变,犹豫道:“你还笑得出来?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咦,想想就难受!” 顾窈想解释,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见她这副表情,燕庭月反而一副了然的样子,反过来安慰她,“我知道,是表哥强迫你的对不对?你想不想反抗或者逃跑,我可以帮你的!” 顾窈也有些惊讶,“小姐为何要帮我呢?” 燕庭月一脸期待,“其实……我也需要你帮忙,我爹想让我嫁给表哥,我一开始觉得表哥生得仪表堂堂,还是个侯爷,就答应了。可现在发现他是个断袖,我还怎么嫁啊!可无论我怎么说,我爹都不信,非要我嫁给表哥,你能不能帮我跟我爹证明一下?” 顾窈失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摇头,“我帮不了小姐。” 燕庭月软磨硬泡了她半晌,顾窈都没有松口。 她气鼓鼓地叉腰,“来人呐,把她给我绑起来,我就不信了!” 第45章 策反燕庭月 对着这位小孩子脾气的大小姐,顾窈实在有些无奈。 “燕小姐,就算你绑了我,我也不会替你说话的。” 燕庭月撒泼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抓你,你一天不替我说话,我就不放你出来!” 顾窈沉默了一下,觉得这样也好,反正现在见到李聿也是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才好,还不如到燕庭月那里去躲两天清闲。 于是她起身,准备跟着燕庭月离开。 那又聋又哑的婆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顾窈被两人胁迫着往前走,吓得挡在她们面前,咿咿呀呀地笔画着,不停地发出嘶哑的“啊啊”声。 燕庭月惊讶一瞬,随即不悦道:“哪来的老婆子,在这挡什么路?你们还不把她给我拉开!” 眼看着那些人就要去拉那婆子,顾窈连忙上前安抚住她。 她一边拍着那婆子的背,一边摆手,示意自己没关系的。 “燕小姐,她不过是个聋哑婆子,您别同她计较。” 燕庭月冷哼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叫人押着顾窈离开了。 她将顾窈安排在家中的一处庄子上,对管事的庄头吩咐看好她。 顾窈既没挣扎,也没生气,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燕庭月忍不住惊讶,“你就不怕我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 顾窈笑吟吟道:“小姐这话有趣,您不是说侯爷强迫了我,那我巴不得能离开侯爷,您安排我在这住,岂不是成全了我?” 燕庭月被噎得一愣。 顾窈又道:“所以啊,小姐想威胁我,该把我留在侯爷那里,不管我的死活才对,可您非但救我出火海,还给我安排这样好的住处,真是良善之人。” 燕庭月愣了半晌,竟是呆呆点头,“对哦。” 顾窈忍俊不禁,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燕庭月吓了一跳,斥责道:“你这登徒子,你怎么敢?!” 顾窈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一身男装,尴尬地开口解释,“这个…我喜欢男人嘛,咱们本质上是一样的。” 燕庭月气急了,恶狠狠威胁,“我要剁了你的手!” 顾窈凑过去哄她,“小姐花容月貌,生起气来更好看了。” “你你!”燕庭月威胁不住,说又说不过,气得一张小脸红透了,“你怎么敢这样羞辱我?” 顾窈一脸认真,“难不成说实话也有错吗?” 燕庭月叹了口气,“我从小就知道,我生得不美,又无品貌,父亲说能嫁给表哥,已经是我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其实我也知道理解父亲,表哥出身侯府,家世清白,更难的是为人正派,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亲事了。所以我想,就算……就算他是个断袖,我也认了,说不定别人还不如他呢?” 顾窈惊讶之余,又忍不住觉得悲凉,天下女子的命竟都是一样的,人人都身不由己。 她想了想,安慰道:“侯爷是个很好的人,他院里的女人,只要不生事,不犯错,他每个月都会按时发放例银,允许她们出门,也允许她们做自己的事。” “所以侯爷将来的妻子,就算不得他的喜爱,他也会善待的。” 顾窈没有说谎,李聿虽然强势,可从不横加干涉她们这些人的生活,所以她才能将生意一点点做遍京城。 燕庭月深吸一口气,语气颇有些认命的意思,“那便很好了。” 说罢,她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犹豫道:“那表哥成亲后,你怎么办呢?” 顾窈微笑道:“我这样的身份,正经人家是不会留的,燕小姐莫担心,侯爷成亲之前,会有人安排我们离开的。” 她其实更想说,就算李聿不允,她也会想尽办法自行离开。 燕庭月似乎有些不忍,“你离开侯府,怎么生活呢?” 顾窈立刻打蛇随棍上,“小姐若可怜我,我正有一件事想求您帮忙。我见青城有一种很奇特的布料,名为彩染绢,我想运送到京城去,在京城售卖。” 燕庭月皱眉,“你不知道,这种布料硬得很,在青城,除了下等的奴仆,和大头兵,没人穿的,你卖到京城也只会赔钱。” 顾窈摇头,“布料未必都要穿在身上,这样坚硬的布料,做马车棚,做船的雨布,都是上好的。彩染娟造价便宜,样式精巧,卖到京城权贵家里也拿得出手,到时候挣了钱,我同你分成。” 燕庭月眼前一亮,痛快答应了下来。 两人击掌为誓,就此达成合作。 —— 另一头,李聿正在看他留在京城的暗探送来的信件。 陆慎敲了门进来,向李聿汇报他查到的消息。 “属下已查明裴小将军和顾姑娘的关系,他们三年前曾有婚约,不过只是两家口头上的约定,未曾下聘,也没过礼。” “当年裴小将军去提亲时,顾家已经满门抄斩,裴小将军扑了个空,只能无功而返,此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裴小将军似乎是以为顾姑娘也死了,不过不知为何至今未娶。” 至今未娶,呵……裴元倒是痴情。 以为自己三年不娶就能打动谁吗?可笑,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 李聿深吸一口气,脑海里都是顾窈双目含泪的可怜模样。 那天……似乎真的吓到了。 他有那么可怕吗? “她怎么样?” 陆慎犹豫了下,道:“顾姑娘不见了。” 李聿猛地起身,“什么叫不见了?” 陆慎一脸懊恼,“属……属下也不知,今天属下去寻顾姑娘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屋里了,偏偏那个聋哑婆子什么也说不出来。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 “你亲自去查!”李聿捻了捻指尖,这是他紧张的时候的小动作,“动作要快,最近将军府不太平,不管她是自己跑了,还是出了什么事,今晚之前都要找到她!” “是,属下这就去。” 第46章 顾窈被绑架 陆慎匆匆领命而去,不过半个时辰,就将顾窈的消息探查了个清楚,将结果报给李聿。 “燕庭月?她把顾窈带走要干什么?” 李聿皱眉,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 陆慎继续报告:“属下确实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据可靠消息,人并未走远,而是被安排在将军府名下的一处偏僻庄子上。需要属下去把人接回来吗?” 李聿有些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沉吟片刻后说道:“不必了,最近将军府内局势动荡,不太平。让她在庄子上呆一阵子也好,至少那里相对安全。” 陆慎试探地问:“是大皇子那边又有新的动作了吗?” 李聿轻轻点了点头,他此次下来点兵,表面上是被皇上斥责来受罚的,实则是为了替太子梁承朝推行军政。大皇子与太子之间的斗争如火如荼,必定会想方设法从中作梗。 朝堂之上的斗争远比战场更为复杂,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只有确保梁承朝的太子之位不受动摇,李家的地位才能屹立不倒。 李聿自己倒没什么可怕的,他身经百战,早已习惯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不过若真的硬碰硬,就怕会牵连手无缚鸡之力的顾窈。早早将她送走反而更安全一些。 只是…… 眼前又浮现出那抹刺眼的红和顾窈苍白的脸。 “她的身体都好了吗?” 陆慎回答:“属下找专人问过照顾她的婆子,姑娘恢复得还不错,庄子上气候宜人,想必更适合休养。” 李聿点头,刚要说什么,突然听见一道很轻的抽刀声。若不是常年习武的人,是绝对听不出来的。 陆慎立刻警觉地握住了腰间的横刀,李聿将手放到唇边,示意他噤声。 夜色如墨,将军府的角落里,一群人悄悄潜伏在阴影中,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锁定着府内灯火通明的正厅。 两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爬上房顶,手握着锋利的匕首,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其中一个掀开一块瓦片,凑近看了一眼,随即双手搭在唇边,发出了一声虫鸣。 四周所有的黑衣人立刻呈合拢之势,一点点朝李聿的房间逼近。 庄子上,顾窈与燕庭月相谈甚欢。她们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品着燕庭月的桂花酿,一起谈天说地。 燕庭月醉得弯了眼,“顾哥哥,你要是喜欢女孩子……嗝,就好了。” 顾窈拍拍她的脑袋,“你的桂花酿真好喝,这么贤惠的好姑娘,嫁给李聿真是白瞎了!喝!” 燕庭月抓着酒杯,和她用力碰了下,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十几个身着黑衣人破门而入,他们粗暴地踢开大门,将两个人围了起来。 “这就是李聿的女人?”其中一个黑衣人粗鲁地问道。 另一个黑衣人看着两人倚靠在一起的场面,嘲讽道:“这女人给李聿戴绿帽子呢?” “你傻啊,这一看就是俩女的!”第三个黑衣人嗤之以鼻。 “真是俩女的?我看看!”其中一个黑衣人冲上来,伸手就要掀顾窈的衣服。 顾窈的酒意一瞬间被吓退,随手抄起酒壶,对着他就砸了下去。 燕庭月虽然平日里跋扈,但毕竟是个娇养的小姑娘,心思单纯,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哭个不停。 顾窈将燕庭月揽在怀里,轻轻拍一拍她的后背,试图安抚她。 男人侧身躲过,嘴里骂骂咧咧,冲上来就要抓顾窈。 顾窈抱着燕庭月,冷冷道:“你敢碰我,我当场咬舌自尽,你抓我就无非是为了威胁李聿,若是我死了,看你们怎么交差?” 她语气坚定,声音却忍不住微微发颤。 黑衣人闻言一愣,显然没料到顾窈猜得这样准,又这样决绝。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刀锋抵在顾窈脖颈处,“两个一起带走。” “别怕,燕庭月。”顾窈轻声安慰着怀中的燕庭月,尽管她自己也心如鼓跳,却仍旧竭力保持着镇定,“她是大将军的女儿,抓了她将军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况且她与李聿并不熟识,放她走,我跟你们离开。” 黑衣人呵斥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顾窈从脖颈处拿出李聿的玉扳指,丢给他们。 几个黑衣人认出那是李聿的贴身之物,不由分说地将顾窈带走了。 燕庭月追上去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并无人理会。 陆慎赶过来的时候,庄子上已经不见了顾窈的踪影,只剩燕庭月呆呆地坐在原地。 陆慎一把将她拉起来,“燕小姐,出什么事了?” 燕庭月吓得呜咽起来,磕磕巴巴道:“顾……顾哥哥,不,姐姐被他们抓走了。” 陆慎怔忪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被人抓走了?被谁抓走了,抓到哪去了?” 燕庭月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聿策马赶来,一柄横刀直接朝她脖颈砍去,燕庭月的头发硬生生被他削掉一大截。 李聿厉声道:“我在问你一遍,顾窈哪去了!” “被、被几个黑衣人抓走了,就是那个方向,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去哪了。”燕庭月指着顾窈离开的地方,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 李聿二话不说策马追了上去,心中忍不住后怕。 他以为把顾窈放在这里是为她好,直到看见有人送来那枚带血的玉扳指,他才知道自己蠢得离谱。 早知道就该把顾窈放在身边,自己亲自盯着。 李聿的马蹄声在夜色中回荡,他紧握着缰绳,心中怒火中烧。 疾驰到分叉口,他吩咐陆慎和他兵分两路。 陆慎第一次开口违抗李聿的命令,“侯爷,万万不可!那些人抓顾姑娘就是冲您来的,属下必须在您身边保护。” 这么简单的计策,李聿怎么可能看不破,只是一想到顾窈命悬一线…… “陆慎!照我说的做!” “是。” —— 顾窈被黑衣人押着一路疾行,在崎岖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脚底已经磨出了血泡,但她不敢有丝毫反抗。 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行动间默契十足,顾窈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顾窈的心瞬间安定下来,是李聿追来了。 领头的黑衣人低笑一声,大刀抵在顾窈喉间,将她抓到众人面前,对着李聿高声道:“李聿,想要你的女人,丢了兵器过来!” 第47章 李聿重伤昏迷 “我的女人?”李聿勒马,垂眸冷眼看他,“大皇子真是养了一帮蠢货,放着我正牌的未婚妻不抓,抓了个养着玩的。” 李聿嗤笑一声,身后的士兵跟着发出稀稀拉拉的嘲笑。 黑衣人恼羞成怒,指着他骂道:“放屁!你那家传的玉扳指都给她了,还敢说这不是你的女人?信不信我宰了她!” 说罢,他怒目圆睁,手中钢刀高高举起,在月光下闪烁着森冷寒光,眼看就要劈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聿眼中精光一闪,抓住对方举刀时露出的破绽,右手在袖中暗扣机括,只听“嗖”的一声破空之响,一支三寸长的袖箭如闪电般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咽喉。 那箭矢力道极猛,竟直接贯穿了他的喉咙,鲜血顿时如泉涌般喷溅而出。 男人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瞬间失重朝后倒去。 顾窈被一股重力带倒,和男人一起跌在地上,泥土和落叶沾满了她的衣衫。 李聿一声令下,两拨人瞬间陷入混战。 他策马杀进人群,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所到之处无人能挡。黑衣人虽训练有素,但在他凌厉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顾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用力喘了一口粗气,提起腿就跑,甚至没看李聿一眼。 她知道自己不会武功,根本帮不上忙,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不成为李聿的累赘。 “老大,那女人跑了!”黑暗中传来一声大吼,几个黑衣人立刻挥刀砍向顾窈。 李聿猛地一拉缰绳,胯下战马嘶鸣着原地调转方向。他眼中寒光一闪,手中长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精准地掠过冲在最前面那个敌人的咽喉。 分神之际,一支箭直直朝他射来。 李聿闷哼一声,却没有倒下,抓着顾窈的衣领,将人提上了马车,单手环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身前。 马蹄踏破夜色,身后传来黑衣人的咒骂与追赶声,但李聿的坐骑速度极快,很快便将他们甩开了一段距离。 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身后已经完全看不到人了,空气中只剩下马蹄声。 顾窈听见李聿呼吸越来越急促,忍不住轻声叫他,“侯爷?” 李聿没有说话,顾窈回过头想看看他,却抓到了一手的血。 “侯爷!” 马儿停在原地,李聿重重从马背上跌了下去。 顾窈跟着跳下去,就看见李聿肩胛处插着一根利箭,血水汩汩涌出,脸色苍白得不成样子。 她试图叫了李聿两声,但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完全没了反应。 顾窈用力咬了咬唇,不许自己哭出声,以免引来敌人。 李聿昏迷不醒,她又不会骑马,山里多野兽,她也不敢把流血的李聿单独留下。 思来想去,她将李聿的衣服撕下一块,沾着李聿的血写了一封求救信,系在了马身上。 她贴着马背哀求地说:“好马儿,我知道你是侯爷的爱骑,是最有灵性的,侯爷的命就看你了。” 说罢,她用力抽了一把马屁股,骏马嘶鸣一声,飞奔而去。 然后她迅速给李聿简单裹住伤口,又把李聿的衣服和自己的系在一起,拖着李聿,一步步地往隐蔽的麦田走去。 李聿的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几乎能将两个她完全包裹其中。 顾窈紧咬着牙关,纤细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耗尽全身力气,瘦弱的身躯不住地战栗着。 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心都磨破了皮,衣料勒进了肉里,仍倔强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费力将人拖进了麦田中,确认四下安全后,顾窈扶起李聿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侯爷,别死,千万别死。” 顾窈搓着李聿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凉的手,放在唇边哈气。 “这个人情欠大了,你赢了,我不跑了,等你醒过来,我一辈子守着你,成吗?” 她贴在李聿耳边,不停地念叨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稍微安心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顾窈的嗓子都干了,才听见陆慎焦急的呼喊声。 顾窈立刻大喊,站起来朝陆慎挥手。 陆慎带着人疾步冲进来,蹲在李聿身边,捻起他的血凑到鼻尖闻了闻,“糟了,好像有毒。” 顾窈忍不住踉跄了一下,指尖抖得厉害。 陆慎把人抗在肩头,送上了马车,顾窈飞快跟了上去。 进了将军府,大夫早早就等在里面,给李聿含上一块保命的参片,拔了箭,止了血,虽然凶险,但是好在李聿的底子好,到底挺了过来。 虽然余毒未清,人还醒不过来,不过脸色倒是好多了。 陆慎松了半口气,对顾窈道:“还有一些余党需要我去处理,劳烦姑娘好生照顾着。” 顾窈熬得神思恍惚,郑重地点头。 她打来水,给李聿擦拭干净血污,自己一身的伤口还未处理,脸上的血迹都干了。 等收拾干净了李聿,自己才就着脏水洗了洗脸。 一连十几日,李聿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顾窈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像被一根无形的细线紧紧勒着,时刻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中。 她一直守在李聿身边,实在忍不住了,就趴在床头睡一会。 恍惚间,她听见一声女人咒骂,迷迷糊糊睁开眼,脸上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耳边传来嗡鸣,疼痛感让她短暂地清醒过来,看见了眼前一脸怒气的老夫人。 “又是你这个扫把星,衡儿和你在一起,就没有一件好事,你非要把他害死你才甘心是不是?” 顾窈乖乖在床边跪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夫人说的也没错,李聿为了她和公主退亲,现在又为了她重伤昏迷。 她不是扫把星,但李聿的伤和她确实脱不了干系。 老夫人掀开李聿的衣领,看着那道愈合又溃烂的可怖伤口,差一点晕过去。 孙婆子不停给她顺气,好半晌,老夫人才缓过来,坐在床头心疼地给李聿擦了擦汗。 “我不想再看见这个女人,来人呐,把她给我拖到院子里,打死了干净!” 第48章 顾窈跑,李聿追 两个婆子立刻上前,左右钳制住顾窈。 顾窈跪在地上,哀求道:“老夫人,侯爷还需要人照顾,求您发发慈悲,让我伺候侯爷醒过来,到时候再任您处置,行吗?” 老夫人眼底寒光一闪,语气中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手指颤抖地指向顾窈,“你这个妖女,从头到尾都在害他!先是让他违背圣旨退婚,如今又害得他命悬一线,不杀了你我难解心头之恨!” 顾窈垂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苍白的脸色。她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老夫人的怒火早已烧得失去了理智。 “拖出去!”老夫人厉声下令,脸上的皱纹因愤怒而愈发深刻。 两个婆子用力将顾窈拉起来,她的膝盖在地板上擦出刺耳的声音,但她没有挣扎,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侯爷若是醒来,一定会想见我的!” 这一句话似乎击中了老夫人的软肋,她的动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那抹犹豫被更深的怨恨取代,“拖出去打死!” 顾窈被强行拖到院子里,冰冷的石板贴着她的脚心,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慎匆匆赶来,强行拉开按着顾窈的两只手,对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侯爷重伤昏迷,最忌情绪波动,您现在杀了顾姑娘,只怕侯爷会有性命之忧,不如先让她伺候侯爷,将功赎罪。” 老夫人怒不可遏,指着陆慎骂道:“你不过是我们李家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管主子的事?赶紧给我滚出去!” 陆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老夫人,“恕属下不能从命,侯爷昏迷之前吩咐过,要属下保护顾姑娘的安全。” 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但是陆慎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只怕满院子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她只能斥责道:“反了反了,你反了是不是!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 陆慎拉起跪在地上的顾窈,拱手道:“属下不敢,属下有罪,侯爷醒了自会重罚属下,给老夫人出气。” 说罢,他便带着顾窈离开院子,安置在了燕庭月的屋里。 “顾姑娘,您就在这里歇几天,侯爷那里有我照顾着,不会有事的。” 顾窈点头,她知道陆慎是为了保护她,“侯爷若是醒了,请一定告诉我。” 陆慎应下便离开了。 燕庭月把人迎进去,忍不住又哭了一场,再三确定顾窈平安无恙之后,才叫人给她洗了澡,换上自己的衣服。 顾窈半月来第一次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晚上才醒。 燕庭月守在床边,见人醒了给她端了一碗粥,顾窈精神了不少,仰头把粥干了,才问道:“侯爷怎么样了?老夫人这个时间也该休息了吧,我过去看看。” 燕庭月拉住她,眼泪汪汪地摇头。 顾窈的心一瞬间揪紧了,“出什么事了?” 燕庭月不忍道:“表哥,表哥怕是不成了。” 顾窈如遭雷击,“什么叫侯爷怕是不成了?” 燕庭月擦擦眼睛,“今天早上我派了人去打听,大夫说表哥余毒复发,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顾窈手中的碗摔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裴元从墙外翻进来,推门而入,一把抓住顾窈的手腕,“跟我走!” 顾窈跌跌撞撞地被他扯起来,差点摔在地上。 燕庭月忙扶住她,看着裴元质问道:“你干什么?顾姐姐身体还没恢复,你要拉着她去哪?” 裴元晃了晃呆滞的顾窈,解释道:“窈娘,你听我说,侯爷眼看着是不行了,侯老夫人正满将军府找你,要让你给侯爷殉葬呢!” 燕庭月一脸不可置信,“什么?拿活人殉葬,这也太狠了吧!” 顾窈手指嵌入掌心,当日拖着李聿勒出来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钻心的疼痛让她从悲痛中缓过神。 “我要见李聿一面。” 裴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不行,你现在必须马上跟我走,陆慎不在府里,侯爷也快不行了,现在他的亲兵都为老夫人所用,没人护得了你了!你若是被抓到,就只有死路一条!” 见顾窈不说话,他又焦急道:“窈娘,户籍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有了这个,天南海北,总有你的容身之地,你不是早就想离开了吗?” 顾窈抓住他的袖子,“老夫人不会想到我现在敢去找李聿,只要你肯帮我。” 她膝盖一软,“裴大哥,求你,我见他最后一面就走。” 裴元咬牙,将顾窈背在背上,翻上了院墙。 顷刻后,他带着顾窈从窗户翻了进去。 李聿躺在床上,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整个人就像一具没有生气的躯壳。 顾窈坐在他身边,用指尖细细描摹着他的脸, “爷,我要走了,对不起,您原谅我,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怕死,您活着我一定一辈子伺候您,但我不能跟您一起死。” “爷,您一定会平安度过这关的,妾无论在哪都会替您祈福,又骗了您一次,真的对不起。” 顾窈低头,吻在李聿的眉心,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李聿,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但是我更爱我自己。” 她起身,一滴泪滴在李聿的眼睛上,他的睫毛几不可见的颤了颤。 顾窈擦干眼泪,毅然决然地跟着裴元离开了。 两个时辰后,陆慎从外面进来,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放在他鼻尖。 “侯爷,内应找到了,大皇子的派来的人也都抓起来了。” 药吸进鼻子里,李聿缓缓睁开眼。半天前,他就已经醒了,为了引出将军府的内应,他和陆慎才做了这个局,服药假死,放出消息引蛇出洞。 那药吃下后,李聿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有感应,唯独醒不过来,也动不了。 一场局设计的天衣无缝,该抓的都抓起来了,只漏了一个顾窈,让她就这么趁机跑了。 李聿气得咬牙。 好样的,她顾窈真是好样的,为了救她,自己命悬一线,半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稍微有一点不测的消息,她竟然就这么跟着野男人跑了。 他还没死呢! 李聿捂着胸口,强撑着坐起来,“给我备马!” 第49章 过来,哄我 裴元驾着马车,带着顾窈从天黑走到了天亮。 快到晌午时,顾窈掀开帘子,道:“裴大哥,驾了一夜的车了,到前面歇歇吧,马也累了。” 裴元点点头,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茶摊旁,把顾窈扶下了马车,就去栓马。 顾窈点了两碗汤面,等裴元坐下,将筷子递给他,才开口道:“裴大哥,把我送到这里就行了,后面的路我自己走,你也该回去了。” “那怎么行!”裴元将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上路我怎么放心,再说了,你现在无亲无友的,又能去哪呢?” 顾窈饿极了,囫囵吞了一大口面条,才道:“你在军中任职,也不能一直不回去,我在京中还有几家店铺,生活不成问题。回了京拿了钱,我就换个城市安家立命,至于我欠你的,我只能让人给你一大笔钱……” “别说了!”话说一半,就被裴元打断,“我帮你不是为了什么钱,你就是想跟我撇清关系,我也要把你送到地方,绝对不会让你一个女人自己上路,赶紧吃吧!” 顾窈没再说什么,低头三两口将面条吃了。 裴元吃得快,去买了些果子带上,在市集上找人换了马,接了顾窈重新上路。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上,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顾窈紧绷了整夜的神经稍稍放松,一夜未眠的疲惫感涌了上来。她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车座上,眼皮越来越沉,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上面。 半梦半醒之间,李聿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又浮现在她眼前。 她清楚地记得那日李聿为自己挡箭的场景,锋利的箭矢从背后刺穿胸膛,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袍。 这个画面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让她即使在昏沉的睡意中也忍不住蹙起眉头。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聿……会死吗? 想到这个字眼,顾窈忍不住心头一紧,下意识捂住胸口。 突然,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四周剧烈晃动了一下,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了。 顾窈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扑去,额头重重磕在座椅边缘,一阵剧痛袭来。 车外传来裴元焦急的声音,“窈娘,你没事吧?” 顾窈勉强稳住身形,强撑着坐了起来,“没关系,外面出什么事了?” 裴元抽出放在车里的佩剑,低声道:“你待在车里别动。” 顾窈点头,迅速躲进在车座下方狭小的空间里,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 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车外的动静。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刀剑相击的铮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一股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好半晌,马车外陷入一片死寂般的诡异安静,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 顾窈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般急促,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她突然听见一个冰冷刺骨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出来。” 顾窈的指尖开始发抖,那声音实在太过熟悉,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每一个音节都重重地敲击在她的耳膜上。 “要我亲自去请你,还是说……要我把这奸夫的脑袋给你送进去?” 顾窈的脑袋嗡嗡作响,思绪乱成一团麻,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种未知的恐惧几乎将她吞没。 但是她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裴元因为她丧命。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慌乱,颤抖的手指紧紧攥住帘子边缘,猛地掀开了那道布帘。 马车被官兵团团围住,李聿骑着马,横在人群中央。 他今日穿了一件黑色银丝竹纹长袍,剪裁得体,在阳光下泛着低调而内敛的光泽。本就矜贵的俊容貌更添几分凌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见半点波澜,透露出的冷冽几乎要凝成实体。 顾窈又看向陆慎,他和另一个人押着已经晕过去的裴元,横刀紧紧梗在他脖子上,已经渗出了血。 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跳下马车,下意识朝李聿走了一步,又停在原地。 李聿身体微微后仰,垂眸凝视顾窈一瞬,才讥诮开口:“窈窈,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顾窈嘴唇嗫嚅两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李聿勒马朝她走了一步,平静道:“过来,哄我。” 顾窈只觉得脚底好像灌了铅,重得她一步也动不了,嗓子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李聿的目光瞬间又冷了几度,阴鸷地扯了扯唇角,薄唇轻启,“陆慎,杀了他。” 陆慎的横刀瞬间划破了裴元的脖颈,只要再进一寸,就可以割破他的喉咙。 顾窈再也忍不住,高声喊道:“李聿!” 她飞快地扑过去拉住陆慎的胳膊,高声道:“你冷静一点,放了不相干的人,我跟你走!” “你跟我走?”李聿冷冷一笑,“你在和我谈条件?顾窈,你似乎太瞧得起自己了。” 顾窈脸色一白,极度的恐惧反倒让她心头燃起一股怒火,口不择言道:“没错,是我不自量力,我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你的玩物罢了,你把我买回来,没名没分地玩了三年,也该玩够了吧?” 李聿喉头涌起一股腥甜,还没愈合的旧伤传出剜心蚀骨的疼。 没良心的小东西,谁会把一个玩物放在心上宠了三年,还差点搭进去半条命? 为了救裴元,她居然说出这种话作践他,也作践自己。 顾窈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一个没忍心,放软了语气,“侯爷,你我心知肚明,你不可能娶我一个罪臣之女,我今日把话再说明白些,我也不甘心一辈子做你的玩物。” “除非我死,否则我早晚要离开你。” 也许是这个‘死’字刺激了李聿,他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好啊,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一招手,立刻有人把弓箭递到他手边。 李聿搭上弓,对准她拉满。 “你不是宁死也要离开我么?跑啊!” 他的箭法顾窈是了解的,百步穿杨,她们之间不过十几米的距离,李聿想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顾窈堵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回头,提起裙子就跑。 李聿的箭毫不犹豫地对准她,指尖一松,一箭直直射进她胸口。 箭尖砸在顾窈后背上,惯性使她猛地扑倒在地。 她狼狈地跌在地上,许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她并没有觉得很疼。 顾窈自嘲一笑,十分平静地翻过身,最后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50章 他也这么碰过你吗? 顾窈躺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然而等了半晌,什么感觉也没有,她睁开眼,天空还是那么蓝。 陆慎小跑过去,蹲在顾窈的身边,捡起那支箭递给她,低声哄道:“姑娘,这箭头是蜜蜡做的,死不了人的,快起来吧,地上凉。” 顾窈接过箭看了看,箭头涂满了厚厚的蜜蜡,怪不得打在人身上都不疼,她尴尬地坐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强烈恐惧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令她浑身战栗不止。那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悚感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 李聿翻身下马,走到顾窈面前,垂眸凝视她,“想死,还是想回到我身边,现在知道怎么选了吗?” 顾窈不出所料地怂了,低着头弱弱地伸手,抓住了李聿的裤脚。 李聿神色微变,俯下身,一把钳住顾窈的细腰,将她打横抱起,滚热的胸膛贴着她。 顾窈乖顺地搂住他的脖子,贴在他颈侧,轻声道:“别杀裴元。” 李聿搂着她的胳膊下意识箍紧,仿佛要把她嵌入皮肉里。 顾窈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李聿的眼睛,“我和裴元清清白白,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但你要杀了他,会让我记他一辈子。” 李聿身体一僵,顾窈简直太知道如何拿捏他的情绪,只一句话,就让他束手束脚,真的不敢对裴元下杀手了。 陆慎十分有眼色地偷偷给了裴元两拳,照脸打的,而且拳拳到肉。 李聿勉强压下心里的杀意,抱着顾窈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缓缓前行,车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窈缩在角落,心跳还未平复,她知道自己刚才赌赢了,可也清楚李聿的怒火并未完全消散。 顾窈小声开口:“侯爷,你的伤都好了吗?” 李聿轻嗤一声,闭上眼睛不看她,“你还知道关心我?我以为你心里只有那个野男人。” 顾窈低着头,声音又软又可怜,“妾知错了,妾……” 话未说完,李聿便打断她,“我不想听这些,你知道该怎么哄我。” 顾窈咬了咬下唇,凑过去坐在他腿上。 狭窄的车厢让两个人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顾窈柔弱无骨的双臂环住李聿的脖颈,一吻过后他双目瞬间涨出潮水。 李聿望着她水润润的唇急促地喘息,狭长的双眼欲色翻涌。 他托着顾窈的背,吻上她的鼻尖,嘴唇,下巴,又一路往下…… 顾窈被他的灼热紧紧包裹住,身体忍不住升温,却始终紧咬下唇,不敢发出声音。 良久,她气喘吁吁地伏在李聿怀里,低声央求:“侯爷,我们还在马车上,外面,外面能听见……” 李聿脸色苍白,已经被妒火烧昏了头脑,一手扯开她的裙摆,“窈窈,你消失了一天一夜,他也这么碰过你吗?” 他含上顾窈的耳垂,啃咬嘶磨,“他也这么亲过你吗?” “你,你混蛋!” 顾窈脸色涨红,再受不了这种屈辱,扬手一巴掌打了上去。 李聿一怔,神色狠戾起来,掐在顾窈的腰间的手骤然用力,让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顾窈别过头,眼泪汹涌而出。 李聿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半晌,终于败下阵来,脑袋无力地跌在她颈窝。 顾窈下意识抵住他的胸膛,想把李聿推开一点,却摸到了一手的潮湿。 “你,你流血了!”顾窈再顾不上害怕,一把拉开他的衣襟,“李聿,你疯了吗?伤口全崩开了!” 李聿又把她捞回怀里,贴在她的脖颈蹭蹭,“你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道,我不喜欢,得染上我的味道才行。” 顾窈气得咬牙,“我说了,我们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李聿埋在她颈窝里,声音闷闷的,“现在没有,那以后呢?如果今天我没有抓到你,你们以后会不会……” 李聿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太了解顾窈,就算她现在不喜欢裴元,只要裴元天长日久地对她好,她早晚会接受的。 她就是个没良心的小骗子,心冷得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谁对她好,她就跟谁。 滚热的呼吸洒在顾窈的脖颈上,她突然意识到,他的身体不是因为动情而滚热,而是他在发烧! 顾窈一手稳住李聿,掀开帘子高声道:“陆侍卫,劳烦您去请个大夫,马车再快点,侯爷发高热了!” 陆慎立刻策马去请大夫。 马车迅速在最近的客栈停下,陆慎将李聿扛进去,大夫查看他的伤口,都忍不住连连摇头。 “旧伤撕开了,又添新伤,就是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陆慎将人送出去,便去熬药去了。 李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顾窈守在一旁,轻轻替他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李聿抓着她的手,虚弱地勾起嘴角,“之前你说喜欢我,我听见了。” 顾窈怔了片刻,才想起她临走之前的一番话,可她现在看着李聿溃烂的伤口就气不打一处来,故意道:“骗你的!” 李聿一把按住她的后颈,将人压在自己的胸膛上,直勾勾地看着她,“我不信。” 顾窈吓了一跳,生怕再次碰到他的伤口,只好放软了声音去哄他,“是真的,是真的行了吧,你快放开我!” 李聿却没有松手,低声诱哄,“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就放开你。” 顾窈脸颊被迫贴在他结实滚烫的胸膛上,耳边传来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带着灼人的温度,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耳膜。 心莫名软了软,她说:“我喜欢你,李聿,我喜欢你。” 李聿仰头,额头抵住她的,哑声道:“我娶你。” 顾窈猛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我说,我娶你。” 李聿额头的温度源源不断地朝顾窈传来,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再敢跑,真的杀了你。” 第51章 爷,您给妾暖暖 李聿说完,在她额头上轻轻蹭了蹭,然后便跌回床上,彻底昏睡了过去。 顾窈觉得她好像被李聿传染了,也发起了高烧。 双腿轻飘飘的,浑身滚烫不已,脑袋早就成了一团浆糊。 那句‘我娶你’在她脑海里不停回荡着,和她心脏的鼓点一起,闹得人头疼。 他是认真的,还是烧糊涂了? 大约是烧糊涂了,说的昏话,不能当真的。 顾窈跑出去,用冷水洗了把脸,勉强冷静下来后,才拎着湿帕子给李聿降温。 李聿烧了整整三天,顾窈就这么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三天,李聿好起来了,她却病倒了。 所以李聿能下地之后,又要去伺候顾窈。 李聿舀起一勺汤药送到顾窈唇边,叹气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顾窈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又吐回去小半口。 李聿臭着一张脸,凶巴巴地威胁:“要我含在嘴里渡给你?” 顾窈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可怜兮兮的,一点也没害怕。 李聿就知道她是故意装给自己看的,眼底多了点戏谑,贴在她耳边说,“不想吃药啊,可以,别的法子也能治病。” 李聿把药碗放在旁边,把被子掀开一角,粗粝的手掌探进去。 “大夫说了,这药吃了发发汗,人就能好,你不想吃药,咱们可以用别的法子发汗。” 顾窈被他手指磨得发颤,往被子里面拱了拱,连连求饶道:“我喝,我喝!” 李聿手上动作不停,挑眉道:“骗子的话不能信,先交保证金。” 顾窈腰间一凉,吓得弓起身子,趴在枕头上求饶,“爷,我错了,我保证乖乖喝药。” 李聿这才放过她,抽回手给她掖好被子,然后托起她的后颈,整碗药一股脑儿地灌了下去。 顾窈喉头一哽,作势要干呕,李聿立刻在她耳边凉凉地威胁,“你敢吐,我就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顾窈强忍不适硬生生地吞了下去,随即弯腰不停地咳嗽着,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眼眶里甚至泛起了泪花。 李聿下意识伸手想给她拍背,一想到她多半是和野男人私奔的时候着了凉,手又缩了回去,冷眼看着她咳嗽。 好半晌,顾窈才平静下来,喘着粗气躺了回去。 李聿冷冷瞧了她一眼,起身就要走。 刚站起来,腰带就被人扯住,他顺势望过去,一只纤细的玉手正抓着他腰间的玉佩,指尖泛着淡淡的粉,白嫩得有些晃眼。 李聿没坐回去,也没甩开,就这么僵持着。 顾窈开口,嗓子有点沙哑,“爷,妾冷得很,您给妾暖暖好不好?” 缠缠绵绵的鼻音包裹住他,带着撒娇的味道,李聿冷哼,“活该,身子那么弱,还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出去乱跑。”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搓了搓手,掀开被子,将人紧紧拢在怀里。 顾窈的后背贴住他,一开始有点凉,逐渐滚烫起来,暖烘烘的热气让人浑身的舒展开来。 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顾窈沉沉睡去。 身边人的呼吸渐渐均匀,体温也一点点降了下来。 李聿给她擦了擦汗,动作很轻地爬起来,起身去了外间。 陆慎在门口等了许久,一见他出来忙迎上去,“侯爷,那几个人都审完了,人赃俱获,都画了押了。” 李聿点头,“这里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给太子复命了。” 陆慎颇有些得意道:“军政推行得如此顺利,还揪出了大皇子留下的内贼,这一局咱们是大获全胜!太子殿下知道了一定高兴,到时候侯爷可是大功一件,就是不知道这次殿下是赏银还是赏官,属下也好跟着沾沾光……” 李聿勾了勾唇角,如今他在朝中的官职已经十分显眼,至于钱,他从来不缺,这次立功,唯有一事相求。 他偏头,透过窗户看向里面,暖黄烛光下人影绰绰,看得他心头一软。 李聿收回视线,负手而立,目光幽深如潭,“你先带一批精兵,将那些人犯押回京城,路上务必小心,别让任何人有机会接触他们。” 陆慎点头应下,又忍不住问:“那裴元那边……” 李聿眉梢轻挑,语气冷淡却不容置疑,“给镇远大将军带个话,裴元此生不得离开青城。” 陆慎闻言竟是松了口气,不敢再多言,连忙低头领命。 李聿又想起什么,疑道:“老夫人为何会在这?” 陆慎摇头,“侯爷遇袭一事我一直按着,没叫人给侯府报信,老夫人知道得这么快……难保军中没有她的眼线。 “去查查。” 李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随后转身看向内室的方向,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夜色渐深,李聿站在窗前,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虫鸣声,片刻后,转身回了书房。 七日后,顾窈的病情大好,一行人整装待发。 马车里只有李聿和顾窈两个人,他们各自坐在车厢的两侧,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李聿皱眉,“过来。” 顾窈靠了过去,有些不自在地掀开帘子,“这么快就要回去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李聿冷哼,“舍不得青城,还是舍不得人?” 顾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抱怨道:“侯爷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学小孩子,翻旧账呢?” 正说着,外面的人敲了敲车框,递进来一方厚厚的毯子。 顾窈忙俯身去接,才发现外面驾车的是那个又聋又哑的婆子。 她忍不住惊喜道:“是您?” 那婆子朝她弯了弯眼睛,随即放下了帘子。 顾窈知道李聿是特意把她要来,一路上照顾自己的。 她忙捧着毯子凑过去,讨好地盖在李聿膝上,一脸谄媚道:“爷,您对妾真好。” 车队缓缓驶出城门,朝京城方向进发,沿途风景飞快倒退。 李聿的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没了?” 顾窈愣了下,凑过去搂住他的脖颈,甜言蜜语道:“您对妾这样好,妾一辈子敬您爱您、伺候您,一辈子不离开您……” 话音未落,她已经懊恼地抿唇。 这些话她从前经常说,李聿一向很受用,可前两天刚逃跑被抓,现在说什么一辈子不离开,实在虚情假意的厉害。 虽然她和李聿已经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揭过去了,可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在他们心里都没过去。 顾窈偷偷瞥了李聿一眼,果然见她脸色阴沉,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她吓得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不管不顾地捧着李聿的脸吻了上去。 李聿按着她的后颈吻得更深,气息在暧昧地交换。 他越亲越重,在顾窈看不见的地方,得逞得勾了勾唇角。 第52章 李聿真的要娶她 旭日初升,火红的霞光与雪白的云层相接,暖烘烘的云层被照的湿热缠绵,主动去裹住那簇日光。 顾窈不知道那块厚厚的毯子,是怎么从李聿腿上,垫到自己背后的。 被抵在车厢上的时候,她忍不住想,幸好外面的人听不见。 或者……正因为她听不见,才被安排在了外面。 不过她的疑虑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在李聿的攻势下,她很快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跌跌撞撞,十日的路程,生生走了半个多月。 待到了侯府,受了伤的李聿精神矍铄,毫发无伤的顾窈反倒病殃殃的。 下了马车,李聿叫了人送顾窈回去,便换了官服述职去了。 顾窈进了清风苑,里面摆设一切如旧,青云早就准备好了洗澡水,知遥将被子晒得暖烘烘的,她洗干净躺进去后,突然生出几分从没有过的归属感。 一觉睡到了傍晚,知遥才哄着她起来用饭,顾窈食欲大开,每道菜都没忍住多吃了几口。 “姑娘慢点吃,去这一趟,不知受了多少苦呢。”知遥给她夹了一筷子肉,又道,“侯爷才吩咐人送了不少布料来,说是姑娘答应给他做件衣服,您用了饭就去看看吧。” 顾窈点头,她确实许诺过这句话,在将军府的时候贪杯,吐了李聿一身,是该给他做件衣服。 知遥捂嘴笑,意有所指道:“姑娘没看那布料,真是顶顶好的呢。” 顾窈有些奇怪地打量她一眼,也没说什么,用过饭后便去外间看布了。 掀开帘子,眼前是一片灼目的大红色,喜庆的绸缎布料上绣着精致的吉祥图案,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那鲜艳夺目的红色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看得人眼睛发热。 整个房间都被这喜气洋洋的红色装点的熠熠生辉,连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欢庆的气息。 顾窈愣在原地,手指轻抚过那些布料,心中五味杂陈。 合欢花、鸳鸯镜、龙凤烛……一切大婚要用的东西都在这里,应有尽有。 李聿没骗她。 他是真的要娶她。 顾窈心底忍不住升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 “不行!” 太子梁承朝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在桌子上,“衡之,收回你的话!” 李聿掀起裙摆,端端正正地跪在他面前,不卑不亢道:“微臣心意已决,求殿下成全。” “疯了,你疯了!那女人有什么好,竟就把你迷成这样?” 梁承朝起身,急得来回踱步,“你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可是顾家女,顾家当初犯的是什么罪你忘了吗?那可是抄家灭族的谋逆大罪!” 李聿不肯松口,“犯罪的是她父亲,不是她。” 梁承朝气极,举起折子就要砸,又生生忍下。 他俯身,将李聿扶起来,放软语气劝道:“党争已经闹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你又是孤的左膀右臂,娶一个犯了谋逆罪的女人,你让父皇怎么想你,怎么想我?” “衡之啊,我不管你要娶谁,贩夫走卒的女儿也行,江洋大盗的女儿我也认了,唯独顾家女不行!” 说罢,他用力在李聿肩上拍了拍,“不过是个女,你再喜欢,偷偷养在院子里就好了,非要娶她做什么?和从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你去了。” 李聿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坚定道:“微臣答应过,一定要娶她。” “你!”梁承朝气极,“孤说了,这不可能,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李聿朝他躬身行礼,“殿下,微臣不是来问您意见的。” 梁承朝气得浑身发抖,眼睛此刻瞪得老大,感情这李聿是来通知他的! 他深吸一口气,好半晌才咬牙道:“孤知道你拿定主意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不过这件事不着急办,你总要给孤一点时间,让孤再好好筹划一下。” 李聿颔首,“既如此,微臣先谢过殿下了。” 梁承朝烦躁地摆摆手,“赶紧走,放你两天假,别在孤面前出现,孤好多活两年!” 李聿笑得狡黠,躬身告退。 梁承朝跌坐回去,起伏的胸膛一点点平静下来。 内监走进来,将刚才溅出来的茶水收拾干净,又重新换上一杯刚好入口的递过去。 “殿下,您就真这么看着侯爷娶了那个女人,什么都不管了?” 梁承朝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孤手下的人若是和谋逆沾上一点关系,就等于给了大皇子一个最佳的反击机会,所以李聿决不能娶她。” 他低头,啜了一口茶,“不过也不能为了这件事,伤了孤和衡之的情分,毕竟……他可是我最好的一把刀。” 那内监忍不住皱眉,“这可难办了……” 梁承朝将杯子放回桌上,“不见的,我们手里不是还养着一张王牌么……把那女人给衡之送回去。” —— 李聿回去的时候,顾窈正对着烛火扯布,一边扯,一边拿着烛台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烛光映在她眼底,亮晶晶的。 李聿的心软成一滩温热的蜜糖,在胸腔里缓缓融化开来。 他上前两步,从后面环住顾窈纤细的腰肢,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闻着她发间淡淡的幽香。 顾窈心底也满是欢喜,他们明明已经一起生活了三年,如今却像两个刚刚坠入爱河的愣头青一样,生涩又毫无章法的碰撞纠缠。 她回头,迎上李聿灼热的目光。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知遥的声音响起,“姑娘,二门外有人来报,说是有亲戚来寻您。” 顾窈微微皱眉,顾家人早就满门抄斩,她哪来的什么亲戚。 “侯爷,妾过去看看。” 李聿握住她的手,“我陪你一起。” 顾窈点头,两人牵着手一同走到前厅。 里面坐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一身桃粉色长裙,头上戴着兜帽。 见李聿和顾窈一同过来,她起身,解开披风,露出那张和顾窈七分相似的脸来。 “妹妹,好久不见了。” 顾窈握着李聿的手骤然一松,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涌上头顶。 顾安宁,她居然没死? 第53章 顾安宁回来了 顾窈对顾安宁的恐惧是刻在骨髓之中的,这种恐惧伴随着她的成长,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才刚刚三岁,生母因不堪受辱而选择结束生命,年幼的顾窈便被安置在大夫人的院落里。顾安宁作为大夫人的掌上明珠,当时已经五岁,在府中备受宠爱,骄纵成性,几乎无人敢违逆她的意愿。 这位在外人眼中天真烂漫、聪慧过人的大小姐,一旦回到自己的院落,便立即撕下伪装,露出乖张暴戾的本性。 年仅三岁的顾窈,连话都说不利索,就成了顾安宁肆意玩弄的对象。她既是顾安宁的贴身婢女,又是任其摆布的玩物,更是发泄怒气的活靶子。 顾安宁对顾窈的折磨可谓花样百出,稍有不顺心,就会想出各种残忍的手段惩罚她。 小小的顾安宁能想出的捉弄人的法子可以说是层出不穷,幼年顾窈常常遍体鳞伤,饿极了只能捡她吃剩下的东西,被发现又是一顿毒打。 再大一些,因为顾窈出落的身材窈窕,姿容绝绣,顾安宁便更视她为眼中钉,但为了在人面前树立自己贤良淑德的完美形象,顾窈总算能吃饱饭了。 可随着顾安宁长大,折磨顾窈的手段更加恶劣、更加侮辱人。顾窈被迫成为她的对照组,刻意丑化自己,用各种出格的行为来衬托顾安宁的贤良淑德。 尤其是在她和李聿定下婚约之后,这种折磨变本加厉。 每次顾安宁和李聿约会时,她都会把顾窈锁在房间里不许出来。有一次顾窈实在饿得受不了,冒着危险从窗户跳出来找吃的,恰巧被李聿看见。 李聿只是随口夸了顾窈一句,当天晚上顾安宁就命人把顾窈按在院子里,狠狠地扇了几十个耳光,打得顾窈嘴唇开裂流血,还要在刺骨的寒风中跪一整晚作。 那时候的顾窈,最恐惧的就是听到李聿要来拜访的消息。每一次李聿的到访,都意味着她要承受顾安宁变本加厉的折磨。可谁能想到,命运弄人,如今她竟然成了李聿的女人。这个曾经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男人,现在却成了她的依靠。 世事无常。 顾窈看向李聿,他起初有些发怔,随后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顾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想扯出一个笑,又笑不出来。 她从没见过李聿露出这样的表情,顾安宁能够平安归来,他一定是既开心,又忐忑的吧。 那个时候的顾窈常听顾安宁提起,李聿与她是如何恩爱缠绵,对她是多么的情深似海,那些温柔是顾窈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 当初若不是顾安宁宁死不肯给李聿做妾,想必李聿也不会退而求其次,把顾窈赎回去。 最开始的那一年,李聿每次与顾窈恩爱,都会遮住她的眼睛,顾窈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眼睛不像顾安宁,李聿是在透过她,找顾安宁的影子。 这三年,顾窈和李聿都以为顾安宁已经去世,渐渐淡忘了她的存在,甚至还生出了那么一点莫名的情愫。 但是现在,顾安宁回来了。 把一点如泡沫般的情愫被戳破,顾窈只觉得一颗心仿佛泡在冷水里,从里凉到外。 顾安宁仍旧笑得温柔,亲热地上前拉住顾窈的手,“如今全家上下都没了,只剩你我姐妹相依为命,还好找到你了。” 说罢,她泪眼朦胧地拥住顾窈,在她后背上下拍了拍。 顾窈忍不住浑身僵直,多年被顾安宁虐待的习惯,导致她根本不敢有任何反抗。 李聿看着她们姐妹相拥,刚要开口说什么,顾安宁已经双眼噙泪,楚楚可怜地唤了句,“衡之哥哥。” 顾窈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李聿不会允许任何人这样叫他,但顾安宁总是例外。 李聿皱眉看向她,表情有些不悦。 顾安宁将这副表情尽收眼底,无所谓地挑眉,只有顾窈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 李聿正要开口,陆慎突然出现在门口,低声道:“侯爷,太子殿下手信到了。” 李聿看向顾窈,见她仍旧‘埋’在顾安宁怀里,也没说什么便带着陆慎离开了,留她们姐妹说话。 他走后,顾安宁立刻推开顾窈,讥诮道:“好妹妹,从小到大你就喜欢我的东西,我穿剩下的衣服你要穿,我吃剩的饭你也吃,现在连我用剩下的男人,你也捡来用。你还真是廉价呢,乞丐一样只会捡人家用剩下的,啧……多可怜啊!” 说罢,她的手落在顾窈脸上,挑衅一般拍了拍。 顾窈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安宁挑起她的下巴,一脸可惜道:“你猜,我现在回来了,李聿多久会把你扫地出门呢?” 她贴着顾窈耳边说,“我如果是你啊,就趁着人家把你丢出去之前,自己先离开,不然被人像丢乞丐一样扔出去,啧啧,还不如死了好。” —— 李聿打开太子的手信,越翻表情越凝重。 陆慎见他脸色难看,忍不住开口问道:“太子殿下信里说了什么?” 李聿干脆把信件递给他看,“殿下说顾家谋逆一案另有蹊跷,若真如他所说,能够查清当年的真相,那么顾窈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我。” 陆慎粗略地看了一遍,“那您和顾姑娘的婚事……是不是要先推一推?” 李聿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梁承朝既然给他送了这封信,便是松了口,他到底是太子,自己也不好太拂他的面子。 如今朝堂之上党派之争已呈白热化之势,局势紧张,水火不容,现在娶顾窈过门,确实容易落人话柄。 “大婚的仪式繁琐,慢慢准备就是,信里的事先别告诉顾窈。” 陆慎将太子的手信小心收好,又道:“今日来的那位顾大姑娘如何安置呢?” “她是窈窈的亲姐姐,如今她在这世上唯有这一个亲人了,你们好好照顾着,切莫薄待了她。” 李聿想了想,又道:“那位顾家大小姐,她有点……” 李聿用手在太阳穴点了点,没有把心里的那个词说出来。 他想起那日去给顾窈赎身,顾安宁声嘶力竭地大喊他负心薄幸,宁死也不肯给她做妾。 两家是定过娃娃亲,不过只是父辈随口一说,顾大人曾邀请他到府上去过一两次,他也没正眼瞧过顾安宁,怎么就成了负心薄幸了? 他想说,这顾家大小姐大约是脑袋生过什么病,有点疯疯癫癫的。 不过看着顾窈与她感情倒是很好的样子,李聿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对陆慎嘱咐道:“反正你多准备两个下人把她看好了,别伤着窈窈了。” “是。” 第54章 没有爱没关系,她还有钱 顾安宁看着顾窈的眼睛,见她始终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有些气急败坏地掐住她的脸蛋,“你以为自己生了一副好相貌,就能让衡之哥哥多看你一眼么?别做梦了,若不是因为这长脸有几分像我,衡之哥哥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顾窈的眼底波澜不惊,甚至露出一抹轻蔑的笑,“若正如你所说,那你急什么呢?” 顾安宁气得脸色铁青,从前在顾府,顾窈连说话都是畏畏缩缩的,连大声喘气都不敢,自己什么时候被她这样顶撞过。 当即便要扬起巴掌扇下去,却被顾窈抓住了手腕。 顾窈神色淡然地甩开她,语气疏离而克制地说道:“这里是侯府,不是你撒泼的地方,况且你也早就不是顾家的大小姐了,作威作福给谁看呢?” 顾窈表面平静,手心却已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十多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反驳顾安宁,对顾安宁的服从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刚才说话时她甚至指尖都在发抖。 “你竟敢嘲笑我?”顾安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失控的尖锐,“你以为你现在能和我平起平坐了?别忘了,你不过是我的替身而已!” 顾窈刚想开口争辩,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外头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 打头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穿着体面的青缎子比甲,后面跟着四个穿戴整齐的丫鬟,个个手里都捧着精致的物件。 再往后看,更有十几个小厮排着队进来,手里捧着的都是些上好的衣物用品,绫罗绸缎,妆奁饰品,还有各式精致的梳妆用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来,把原本宽敞的屋子都挤得满满当当。 为首的婆子对着顾安宁躬身道:“这些都是侯爷为姑娘准备的,我们六个是专门伺候姑娘的。” 顾安宁得意地看向顾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没关系,无论你如何嘴硬,现在我回来了,衡之哥哥便再也不会看你一眼。” 这一句话如同利刃般刺入顾窈的心脏,从前她屋里只有一个小荷,如今她房中不过两个丫鬟,现在又带回一个婆子,跟顾安宁一比,简直是相形见绌。 顾窈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顾安宁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对她也来说也是好事,顾安宁得李聿青眼,她便能顺利离开侯府,这与她最初的目的不谋而合。 顾窈按下心底的酸涩,抬起头,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既然姐姐如此自信,我便等姐姐的好消息了。”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顾窈起身离开,不再理会愣在原地的顾安宁。 知遥等在门口,见她出来立刻用长袍裹住她,“入了秋天气凉,姑娘刚大病一场,怎么不多穿点,病了侯爷可要心疼的。” 顾窈笑容淡淡的,也没说什么,紧了紧袍子往回走。 路上,两个小厮正站在廊下摘灯笼。 其中一个小厮问道:“今天才挂上,怎么又要摘下来?府里不办喜事了?” 另一个叹着气回答:“谁知道呢,刚才是陆侍卫亲自吩咐的,叫咱们把这些布置全卸了送回库房,他的话谁敢多问,快干吧!” 两个人又抱怨两句,一个个火红的灯笼丢在地上,像一块块用旧了的破布。 刺得顾窈眼眶发酸。 她忍不住想,若是顾安宁早点回来,哪怕只是半个月前也好。 三年来,她的一颗心一直守得好好的,若不是半月前的那句‘我娶你’,她不会动摇。 而现在,她的心不过失守片刻,现实便狠狠给她最痛的一击。 知遥看着她发红的眼眶,急道:“怎么会这样,我去找陆侍卫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窈拉住她,“阖府上下谁不知道陆侍卫的意思就是侯爷的意思,何必讨这个没趣儿。” 知遥温柔地拢住她,劝道:“姑娘,您莫难过,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不过是个男人,我输得起。” 顾窈仰起头,望着天边缺了口的残月。 没有李聿也没关系,她还有很多很多的钱。 很多很多,多到几辈子都花不完。 顾窈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在夜色里。知遥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顾窈已经迈步朝前走去,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不敢再多言,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回到房中,顾窈便十分乖觉地收起了那些大红绸缎,以及一切大婚用的东西,交给知遥,让她明日一早便送回侯府的库房。 待李聿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迅速调整好自己,笑吟吟地迎上去,“爷忙了一天累了吧,妾已经叫人把水备好了。” 李聿看着顾窈熟练地替他宽衣解带,眉眼间尽是温柔,他捧起顾窈的脸亲了亲,有忍不住吃味。 顾窈很久没有这样讨好他了,现在这么主动,是为了她那个姐姐吗? 水汽氤氲中,李聿忽然开口:“窈窈,你很高兴吗?” 顾窈的手顿了顿,温声道:“爷高兴,妾就高兴。” 他沉默片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我们的婚事……” 顾窈垂下眼睑,破天荒地主动贴上来,堵住了他的唇,“妾明白,妾可以等。” 李聿抬头看向她,觉得她虽然嘴上在笑,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疏离。 第55章 小骗子,又装可怜 “你明白?” 李聿起身,捧起她的脸,一瞬不落地盯着她的表情,“你明白什么了?说给我听听。” 顾窈原本就是不想听他说下去,才故意截住他的话茬,现在被他这么一问,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能猜到李聿大约是因为顾安宁,想收回娶她那句话,不过却不能由她来挑破,否则倒显得她善妒了。 顾窈斟酌了一下,温声道:“妾本就是罪臣之女,不敢肖想正妻之位,侯爷有难处,妾明白的,那日您说的话妾只当是一个美梦,不会放在心上的。” 李聿将她的表情变换尽收眼底,顾窈言辞恳切,神情楚楚,看似处处为他着想,实际上一句真话没有。 小骗子,又装上可怜了。 他真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李聿两只手在她粉白的面皮上捏了捏,“张嘴,我看看这里面怎么长的,怎么一句我爱听的都说不出来。” 顾窈下意识张嘴,听出他的调侃后又呆呆地闭上了。 李聿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捧起她整个后脑勺,郑重道:“我说了娶你,就不会食言。方才不过是想告诉你,府里之前准备的那批大婚用的东西我瞧着不好,咱们再仔细挑一挑,可能会耽误些日子。” 他刻意隐瞒了为顾窈家里翻案的事,这小丫头太没安全感,若是提起这件事,她更要缩在壳子里不出来了。 顾窈听完表情更呆了。 李聿刚才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超出了她的预设,这样的结果似乎比李聿直接说不想娶了,更让她难以接受。 对于习惯了自我保护的顾窈来说,比幸福先来的,是对失去的恐惧。 这种情绪自然是从小锦衣玉食的李聿看不懂的,见顾窈犹豫,他紧张地将人往身前带了带,“还是说,你不想嫁给我?” 不等顾窈回答,李聿又抢在她前面威胁道:“已经晚了,不想嫁也得嫁,再敢跑就把你……” 回应他的是顾窈热烈又温柔的拥抱,她像个八爪鱼一样跳上去,手臂牢牢挂在他脖子上,双腿紧紧缠着他的腰。 李聿粗粝的大掌托起她的腿根,向上颠了颠,忍不住扬起唇角,抱着她朝屏风里面走去。 顾窈声音软绵绵的,“妾还没伺候侯爷沐浴。” 李聿低下头,鼻尖抵着她的。 “一起。” 朦胧的水汽如轻纱般缓缓升腾,在空气中缠绵交织,湿润的水珠在屏风上凝结又滑落,温热的气息与清凉的水雾相互交融,形成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微妙张力。 结束后,顾窈累得连手也抬不起来了,再睁眼,李聿已经上朝去了。 锁骨处冰冰凉凉的,她低下头,看见上次她丢给黑衣人那枚玉扳指,又被李聿用红线穿好,重新挂在了她的脖颈上。 顾窈握着那触手生凉的美玉坐了起来,忍不住弯了弯眼角。 她起身去拿床头的衣服,先摸到的是一张大红色的合婚庚帖。 大红色的字面上是李聿和顾窈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顾窈认出李聿的字迹,却想不起他是什么时候写的。 琴瑟和鸣,永以为好。 八个字工工整整,是用金粉掺了鱼胶一点点描上去的,可见用心。 顾窈将庚帖放在心口,觉得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如果说清风苑是天朗气清,老夫人的院子就是一片乌云密布。 当初她收到李聿重伤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可恨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被顾窈那个狐狸精迷了眼,一睁眼就是叫人把她送回侯府。 老夫人憋了一肚子气,回到侯府,儿子又把那个顾窈看得死死的,不许她靠近一点,让她怎么能不着急? 孙婆子一边打扇,一边劝道:“咱们侯府高门大院的,侯爷又是当家主君,养一两个女人在院子里,也是寻常事,老夫人就随他去吧。” 老夫人连连摇头,“衡儿若真是养着玩的,莫说是一两个,就是十个八个我也由着他去,可他分明是对那顾氏上了心了!” “咱们这样显贵的人家,哪里容得下这样的情种,顾氏又是那么个出身,都说情深不寿,如今衡儿已经为她丢了半条命,长久下去,咱们整个侯府岂不是都要毁在她手上!” 孙婆子忙给她顺气,“侯爷到底年轻,不懂事也是有的,等娶了亲也就好了。” 老夫人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怒道:“提起这个我就生气,前些日子库房少了好些个灯笼红绸,我去问衡儿,他竟说要娶那顾氏为妻!” 孙婆子也不由变了脸色,“侯爷这……这也太胡闹了!” 老夫人忍不住叹气,“不怪衡儿被那顾氏迷了眼,那丫头生得实在好,屋里的这几个,没有一个比得上的,小荷也算有两分颜色,却总是畏畏缩缩一副小家子气,终究上不得台面。” 孙婆子灵光一闪,“老夫人若是想为侯爷再寻两个贴心人,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 老夫人偏头看她,示意她说下去。 孙婆子这才继续道:“老奴听说顾氏的姐姐到府上来寻她,现如今人已经在侯府住下了,入夜的时候老奴曾和那姑娘打过一个照面,和顾氏生得一般无二。” 老夫人霎时眼前一亮,“真有此事?快把那孩子带过来给我看看!” 孙婆子立刻应下,到别院去请顾安宁。 顾安宁早就打扮得体,一身朴素的月牙白长裙,长发挽得一丝不乱,上面别了一只花样别致的珠钗。 见孙婆子过来,她连忙将自己头上唯一的珠钗摘下来,塞到孙婆子手里,“瞧妈妈的样子,想必是我的事有着落了,还要多谢妈妈为我筹谋。” 孙婆子笑吟吟地又将那珠钗插回到她头上,“这事若是成了,自有求得着姑娘的地方,不必急于这一时。” 说罢,她又围着这位顾家大小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 像,真是太像了。 若是闭着眼睛送进侯爷的房里,只怕连侯爷也分不出来。 孙婆子满意地点点头,连忙带着人去老夫人院子里。 既然侯爷能喜欢顾窈那样的,这个嘛,想必也能容下。 男女之间说到底,不就是那么回事! 第56章 怀了谁的野种 灯火昏黄。 知遥端着一盏煤油灯进来,放在书桌前,“姑娘,明日再做吧,这天一日比一日黑得早了,仔细伤着眼睛。” 顾窈对着烛光将最后一针收了尾,把手里的腰封拿远了仔细瞧着。 知遥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姑娘的手真是巧,这腰封做得这样精细,侯爷见了一定喜欢,不枉费您这半个月的辛苦。” 顾窈神色柔和地看着腰封,之前答应了给李聿做一身衣服,不过时间太短,只勉强做了这个,希望他会喜欢吧。 她将针线放回盒子里,外面便传来敲门声。 知遥开了门,片刻后又回来,“陆侍卫派人过来告诉姑娘,侯爷和同僚去吃酒了,若回来的晚便宿在书房了,叫姑娘不必等着。” 顾窈点头,又嘱咐道:“侯爷的伤刚好,你帮我给陆侍卫带个话,嘱咐侯爷莫要贪杯。” 知遥塞给那小厮一块银疙瘩,便伺候顾窈洗了个澡,准备睡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顾窈以为是李聿醉酒被下人送了过来,也没理会,翻个身又睡了。 谁料知遥慌慌张张地推醒她,焦急道:“姑娘快起来收拾收拾吧,老夫人病倒了,现在荷姨娘正带着府里的几个姑娘轮流侍疾呢,说不定也会叫您过去,咱们还是提前准备着,别叫老夫人抓着话柄,可就不好了。” 顾窈的困意一瞬间散尽了,她本就不得老夫人眼缘,李聿今天又不在,还是别惹是非的好,于是忙起身换了一件素净的长裙,叫知遥给挽了一个得体的发髻,匆匆往老夫人的院子赶去。 两个府医刚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屋子里围满了人,顾窈也知道挤不进去,便在院子里等。 没清闲一会,孙婆子便出来唤顾窈。 她一进去,便被按着跪在书案前,孙婆子道:“老夫人身子不适,这些佛经是要赶在老侯爷冥诞前抄完的,就请姑娘代笔吧。” 顾窈抬起头,只见老夫人正慵懒地斜倚在雕花红木床上,半靠着绣花锦缎靠枕,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用轻蔑的目光冷冷地打量着顾窈。 她知道老夫人这是故意刁难,只能低头认真抄写起来。 一时间屋内静谧无声,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顾窈这一抄,就抄到了凌晨。 从老夫人的房间出来时,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纤细的手腕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那酸胀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小臂,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青云一路扶着她,给她按摩,直至走到清风苑门口,才微微缓解。 谁料推开院门,还未进去,就看见顾安宁从里面扶着腰走了出来。 青云第一次见她,不免微微晃神,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又回头去看顾窈。 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两个人又穿得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她一直贴身伺候顾窈,还真未必能分得清楚。 顾窈也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 顾安宁拢了拢头发,不经意露出脖颈处的一抹红痕,“睡不着,想着来寻妹妹说说话,不曾想妹妹不在屋里,我等了会,这会子困了,就先回去了。” 她的表情是掩盖不住的得意,昂首挺胸,带着几分傲慢,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顾窈还没说什么,青云却是脸色一白,忙叫来门口的小厮,问道:“侯爷昨夜可回来了?” 小厮还没睡醒,闻言搓了把脸,“瞧您说的,侯爷什么时候不来顾姑娘的院子了,昨儿半夜就回来了。” 青云是个急脾气,一巴掌打在那小厮头上,骂道:“糊涂东西,侯爷回来了,你们怎么敢放别的女人进来,就不怕冲撞了侯爷吗?” 小厮揉了揉被打的地方,莫名其妙道:“哪来的别的女人,昨晚不是顾姑娘……” 他越说脸色越白,跪在地上连连求贵人饶命。 顾窈听得心烦,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青云急得快哭了,“姑娘,这可怎么办才好,我们去找侯爷问个清楚!” 顾窈拉住她,平静道:“侯爷这个时候还在早朝,你要去哪问?” 她把人拉进院子里,关上门,“且不说昨日侯爷有没有和顾安宁宿在一起,就算没有,咱们出去这么一闹,侯爷不纳她也不成了,她就等着咱们出去闹呢,否则怎么会刻意等咱们回来了才走?还要做出这种种姿态?” 青云吸了吸鼻子,“那怎么办,难道就忍了这口气?您这个姐姐也太不要脸了,竟然趁着妹妹不在,扮成妹妹的样子去勾引妹夫……” “别说了。” 顾窈见她越说越过分,忙拦住她的话头。 且不说李聿本来就应该是顾安宁的夫君,就是昨夜真发生了什么,以李聿缜密的心思,也必定能够分辨出她们二人的区别。 除非一切都是李聿自己心甘情愿、主动为之,否则别人绝对无法蒙骗或强迫他。 抄了一夜的经书,顾窈只觉得身心俱疲,推开门,想到可能发生的某些事,又退了出来,寻了无人住的偏房睡下。 刚缓过一些,便有丫鬟来传话,说是老夫人又犯病了,请她过去抄经。 顾窈匆匆吃了两口饭,便起身去了老夫人院子。 这一抄,又是一整晚,期间她没忍住在桌子上打了瞌睡,老夫人竟也没苛责,只等天光亮起,便叫人唤醒她,送她回了清风苑。 这一来一回,顾窈便清楚这件事是老夫人一手策划的。 目的不是让她抄经,而是给顾安宁提供便利,老夫人是受不了她一直专宠,又心疼儿子为她做的那些荒唐事。 顾窈苦笑,推开院门时,果然正遇到往外走的顾安宁,她视若无睹,直接绕开她准备回去补觉。 可顾安宁却不肯放过她,一把拉住她,挑衅道:“我听说妹妹跟了衡之哥哥三年,也无所出,是你无福,还是侯爷故意为之,妹妹想过吗?” 顾窈无意与她纠缠,只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安宁尖利的指尖重重戳在顾窈的太阳穴上,一下又一下,“没用的蠢东西,你怀不上,是因为这三年侯爷给你的药膳里,一直放了避子的药草!” 顾窈的脑袋被她尖利的指甲戳得偏到一旁,额间几缕碎发散落,遮住了她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在顾府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她曾无数次被毒打、被恶毒的咒骂声淹没,那些痛苦的记忆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恐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从脚底迅速爬遍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牢牢禁锢。 顾安宁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你以为你早入府几年,就可以踩在我头上了?好妹妹,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怀上了侯爷的孩子,等那个时候你还像以前伺候姐姐,好不好?” 顾窈脸色苍白,唇瓣微微发颤。 “你说你怀了谁的野种,本侯怎么不知道?” 顾安宁的脸一瞬间失了血色,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李聿站在门口,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底仿佛淬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