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伴读万历,我爹张居正!》 第304章 士元是朕的萧何啊!海青天微服私访 “时代已然悄然发生了改变,如今在期货市场以及各个商品的推波助澜之下,江南本就有的商业发展,更加是前进了一大步。 任何妄图以过往经验,阻碍这一发展之人,终究泯灭在大势之下。” 张允修笑着为皇帝解释说道。 “这天底下的货物都有其价值,物以稀为贵,若是物件多了,反倒是价格高涨,那便是咄咄怪事,终究是会出问题的。 江南之祸便是如此,以徐阶为首的士族大家,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要挟朝廷,竟还想照着囤货居奇的法子,将物价给炒高,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物极必反,违背天下大势终究是会惹出事端来的,仅仅是缺乏一个契机。” “契机?”万历皇帝颇有些疑惑地说道。“这契机是什么?” 张允修嗤笑着说道:“那应天府尹孙丕扬便是契机之一,海贸也是契机之一,若是没有这些,定然还是有其他契机,这货物源源不断汇入到江南,堆积在仓库之中,价目还继续上涨,本就是违背经济规律。 正如一颗石子引发一场雪崩一般,江南织造局和西山钱庄趁此大势所趋,便能够通过手上的白银,收购各类优质资产。 咱们提前一步高位抛售,那些士族大家为了稳住价目,必然是不计成本的收购。 一来一回之间,他们的银子被掏空了,可却发现市面上的货物越来越多,价目也越来越低。” 自价格崩盘之后,江南士族之间的协定也形同虚设了,织造局的货物自然能够顺利售卖。 “竟是如此~” 万历皇帝咂吧咂吧嘴,似有些意犹未尽之感,他算是有些明白,为什么张允修此番谋划能够成功了。 这其中道理,跟先前京城藕煤事件如出一辙,仅仅是放大到了南北直隶两地,影响到更多的人罢了。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不免将目光投向了手边那一张账目之上,他眼睛不由得发热。 “这可是整整一千万两银子啊~” 要知道万历六年左右,大明赋税收入加上商税等等,合计也不过才两千万两银子,然而这两千万两银子一年下来,算上官员俸禄、宫廷开支、军务开支等等,甚至还有几十万的缺口。 可这一千万两银子,那是实实在在的银子摆在账面上,没有损耗也没有凭空需要出现的花销,这是真正朝廷可以任意支取的银子! 张允修笑着说道:“这倒还不算全的,一千万两仅仅是期货收入,还有织造局售卖出去货物的收入,再除开推行借贷法的一干空缺资金,方才剩下一千万两。 还有西山钱庄在江南收购地产、田产,将这些通通算在里头,三千万两都打不住。” “士元呐~” 万历皇帝竟然欣喜得有些感动,脸上都要流出泪来。 “汝无异于朕的萧君房啊!” 小皇帝干了将近十年,都没赚到过这么多银子。 莫说张允修乃是他的同窗发小,便是张允修乃是个普通人,一口气能给朝廷赚到一年的岁入,皇帝也会将其供起来。 严嵩父子为何能够把持朝政那么久?归根结底还不是能给嘉靖皇帝赚到银子么? 莫要谈什么情谊,这天底下最为真挚稳固的,乃是共同的利益。 听到万历皇帝将自己比作萧何,张允修颇有一种自己被架起来的感觉,他连忙拱拱手说道。 “陛下,眼下咱们也并非是高枕无忧了,此番确实赚到不少银子,可却也将江南市场打成了一片废墟。 若是不处理解决,今后大明朝的粮仓银仓,可真是要出问题了。” 万历皇帝也皱起眉头,他看了不少经济学理论,经过对方解释之后,也能明白过来。 这一场期货市场的崩溃,所影响的不单单是江南士族大家,更加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若不及时让经济恢复如初,闹出乱子是必然的。 万历皇帝眼中生出希冀说道:“士元可有何良策?” 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微臣善于开拓进取,这休养生息之法,自然是首辅大人和朝堂诸公最为擅长了。” 万历皇帝顿时有些无语,合着张允修想让他老爹来收拾烂摊子。 不过想一想,对方说得也是颇有道理,步子迈得太大了,就得往后扯扯,那无疑是张居正和朝堂上那些饱读圣贤书之人擅长的了。 他又有些狐疑地说道:“那你做什么?”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天下富民之道,无非是开源节流,‘节流’交给朝廷诸公,我自当去寻求开源。” 说话间,他一拍书案说道。 “开海和新粮种,才是解决问题之道。” “江浦县自古位于大江北岸,地势低洼,常常受洪涝侵害,故而此地虽为南北交通要冲,百姓却贫困不堪.” 海瑞一行人步入到应天府治下县城,随身书吏一边跟着一边为海瑞等人讲解。 “老夫听闻,此地虽连年灾祸,可却因处江南富庶之地,朝廷收取之赋税与南京、太仓、苏州等地一般无二,可是有此事?” 他这一问,瞬间令那书吏语塞,颇有些结巴地说道。 “这其中想来朝廷还是少了些照顾,或许能多给些赈灾款项” 海瑞失去了与他探究的兴趣,转头看向了身边赵睿说道。 “赵掌柜你乃是行商之人,相比衙门官宦,想必看得会更加真切一些,江浦县之情形你有何了解?” 赵睿消瘦不少,可这脸却还犹如个大圆盘一般,他看向周围一排排破旧茅草屋说道。 “小人了解不多,可江南织造局要推行机子,开展借贷生意,就必然要了解各地风土人情。 据小人所知,这江浦县虽常常受水患之苦,却也是因祸得福。” 说话间,他胖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流说道。 “这江浦县扼守长江北岸津渡,与南岸的南京城隔江相望,乃是南北漕运的重要节点,南方的丝绸、茶叶,北方的杂粮、皮毛. 还有这江浦境内,设有多个卫所,军户驻扎过万人,军户及其家属所需一干物资,皆是能够促进当地经济发展的。” 海瑞皱眉说道:“如今军户糜烂,不少军户失了生计,何以有‘军市经济’一说?” 赵睿笑着摇摇头说道:“海宪台日理万机,却是忘记了,先前咱们推行了个法子,专门为卫所内军户所提供,卫所军户可帮着织造局推行织机,织造局给予一定赏赐奖励。 不少军户在本地都有诸多关系,推行织机自然是得心应手。 甚至有些军户,自己搭起来织机,靠着织布抽丝过活,也算是能赚取一口饭吃。” 海瑞颇有些意外,他终于想起来有这么一件事情,先前自己还来过一趟,不过他所去州县太多了,记不清也是常有的事情。 一时间,海瑞不免有些感慨说道:“这便是又是商贾之道?” 赵睿笑得憨厚:“莫管是商贾之道还是儒学之道,能够经世致用便是最好的道理。” 海瑞愣了一下,微微颔首说道。 “赵掌柜不去当官,可惜了。” 赵睿却拱拱手说道:“小人若是当了官,或也不能有这般感悟。” 海瑞自顾自往前走,并没有回应,看样子算是默认了。 众人很快步入这江浦县城内,赵睿引着海瑞到了一处小山丘处,指着,面前一排排规整的茅草屋说道。 “这便是咱们的安置区,由着朝廷统一建设,一干木材草料皆是统一调配,自然是成本低了不少,几个月前受水患之百姓,皆是安置在此处。 朝廷统一管理,由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建设,前几月收取一定租金,后续百姓们靠着织造机,上交一定丝绸布匹来偿还租金。 眼下已然有将近一千户人家” 海瑞听取着赵睿的讲解,这一桩桩一件件,相比朝廷先前的措施,显然是异常新奇的。 不过他已经是渐渐习惯了,甚至时常也会觉得,西山这些新奇的法子,反倒是更加以百姓为主,更加具有新气象。 其中自然避免不了出问题,可比之朝廷从前传统的法子,已然是好上不少了。 可法子再好,最终还要落实到人,这也是海瑞今日要来此的目的。 他要好好看看,在江南期货崩盘的背景之下,这些百姓日子到底过得如何。 刚刚步入这村子里头,便有一名汉子放下手里的推车,朝着海瑞等人狂奔而来。 “海大人!海大人!” 王二柱热情万分,却被海瑞身边的护卫给拦了下来。 海瑞从护卫后头走出来,和声看向对方说道。 “这位乡亲,曾经见过海某人?” 王二柱咧开一口黄牙说道:“俺是王二柱啊~海青天贵人多忘事,几个月前便是海青天带着人给咱们发的炊饼,俺想多领一张,被那衙门官吏喝斥,还是您帮着俺说情咧~” 说着说着,这王二柱眼泪似要流下来。 “先前俺媳妇有身孕,若非是如此,俺也不会多想领那一张,大家伙儿都没吃食,我这多吃一张,别人便少吃一张.” 海瑞似想起来一般,微微点头关切说道。 “这位王兄弟,如今家中一切可好,汝妻可还身子康健。” “正巧~”王二柱笑着说道。“我便带海青天去家里瞧瞧。” 海瑞看了一眼身边的赵睿,确定不是有意安排之后,重重点头说道。 “那我们便去瞧瞧。” 王二柱的家跟村子里头其他人一般无二,皆是相同形制的茅草屋,不过推开院子门之后,里头四处都十分规整,甚至还养着几只母鸡。 海瑞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纺织机上头,那纺织机用到一半,上头还挂着些许棉丝。 “海青天明鉴,自俺们跟着织造局的大人做买卖,每日里靠着这‘天工织造机’便可赚取到往日里半月赚到的银子。” 王二柱一看到海瑞便很是兴奋的样子。 “先前朝廷没减免过赋税,不过此番却给咱们减了,靠着织造机赚银子,朝廷又减免了两年的赋税,俺们的日子自然是好起来了。” “赋税?”海瑞颇有些疑惑。 一旁的赵睿解释说道:“海宪台许是知道,朝廷每每遇灾祸,便会为地方减免赋税徭役,可到了地方,减免不减免倒是县官说得算。” 他露出一丝笑容。 “咱们西山织造局到了后,底下一干情况皆是要形成黄册,并以报表形式上报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却也遏制了地方官吏之肆意妄为。” “嗯。”海瑞微微颔首,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症结。 紧接着,屋子里头发出一阵阵啼哭。 这王二柱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挠挠头说道。 “对不住海青天,想来是小子又哭闹,还请大人们进屋喝杯茶水,我去去便回。” “茶水不必,讨一杯清水喝。” 海瑞摆摆手,便跟着进入到屋子里头。 他趁着王二柱进屋的空挡,很快将屋子里头扫了一遍,这里乱中有序,最为关键的是,炉灶旁的藕煤堆积成小山,还有陶罐里头的新米也算是干净没什么杂质。 一切种种细节都说明,王二柱家里确实是得了改善,而此人海瑞自然是有所印象的。 难道真如张简修所说,这江南贫苦百姓,反倒是得了好处? 不一会儿,王二柱带着妻子,怀里抱着个小娃娃,一进门就给海瑞跪下了。 “草民王二柱,谢海青天大恩大德,谢西山诸位,若无诸位便无我王二柱今日之福分。” “草民张翠玉” 那襁褓里头的娃娃,也哇哇大叫,似乎想要说话一般。 海瑞看着这一幕,胡子微微颤动,似有些触动一般。 最终他们并没有留下,海瑞与那王二柱和妻子,教授了一些这织造机的要领,让书吏记录下这二人信息,便打算去其他地方看看。 不过走出这茅草屋之时,海瑞脸上却真真切切带着笑容。 可没走出多久,外头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一群货郎商贾模样之人,手里举着剪子、刀具等各类物件,不知何时聚集在了村口外。 为首一名汉子眼睛通红,扯着嗓子说道。 “那海瑞可在此?让这狗官滚出来,若非是他我等怎会落入这般田地!” “我老婆跑了,都是这西山和海瑞搞得鬼!” “衙门的官老爷欺上瞒下,压榨民脂民膏,俺反正什么都没了,到不如一命换一命,跟这狗官拼了!” “跟他拼了!跟他拼了!” 这几十号人顿时爆发出一阵齐声高呼。 村口处,已然有不少本村村民汉子,手里拿着农具闻声赶来,他们跟这群货郎商贾争锋相对,一时间剑拔弩张起来。 村子乡老匆匆赶来,咬着牙,抖着白须说道。 “尔等今日要做甚?想要造反不成?陈老三,你钻进了钱眼子里头,如今亏了钱,却倒是怪起了官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踏实过日子” 为首的陈老三更像是个痞子,他手里提着杀猪刀,恶狠狠地说道。 “我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踏实过日子?俺们这里有的是踏实过日子的,可照样不还是活不下去? 我们过不上好日子,朝廷那些官老爷却成天吃香喝辣,什么道理?” 乡老浑身发抖地说道:“海青天你们却也敢骂,他若是贪官,天底下却无清官了,尔等” 这时候便有一名货郎跳出来,他脸上长得一个大脓疮,恶狠狠地说道。 “王乡老,非是我等不愿踏实过日子,实乃这朝廷唯利是图,若非是朝廷推行那什么期货之法,什么织造机,我等这生意能做不下去么?尔等过上好日子,我等却不是大明之百姓?是何道理?” 村口吵得不可开交,海瑞正欲前去探查情况,却被提着叉子的王二柱给拦下来。 王二柱红着眼说道:“海青天俺们村子里出了奸细,你们刚到没一会儿他们便来了,大人们先去俺屋子里躲躲,这些商贾亏了银子,个个不要命似的,若是伤了海青天,俺非得被村子里人戳脊梁骨不可。” 海瑞皱眉询问说道:“商贾?货郎?” 王二柱点头说道:“正是,这些人要不然便是去南京城千方百计的买了期货,要不然便也是囤积了不少货物,好一些的乃是做些小本生意。 近来这些日子,他们都亏了银子,自然成日里便对官府喊打喊杀。” 赵睿也在一旁劝解说道:“海宪台,这乡里械斗乃是常有的事情,咱们此番出行带的人不够多,还是小心为妙,派人去寻县里衙门捕快来处理此事。” 海瑞则是犯了牛脾气:“咱们此番出行便是为了探查民情,如今民情送上门来,何以躲躲藏藏?” 他当即吩咐说道。 “你带人去县城衙门寻人,留下几个人跟老夫一同前去,去问一问这些商贾货郎!” “海大人!?”赵睿有些不可置信。“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海瑞则是瞪眼说道:“何谓危墙,若江南织造局真是民心所向,老夫自有这村民庇佑,有何惧哉?” (本章完) 第305章 吃不饱饭?下南洋抢他娘的! “陈老三,尔口口声声说朝廷负了你,可大家伙儿都清楚,你成日里便是游手好闲之徒,银子若不是送去了期货市场,便要送到赌坊里头去。 今日你纠集一干人等闹事,冲撞朝廷命官,还不快束手就擒!” 那王乡老挡在海瑞的面前,护佑着海瑞一行人。 那陈老三却是一副泼皮模样,他瞪着一双混浊的眼睛。 “呸!狗官!” 说话间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指着面前的海瑞说道。 “你便是那什么劳什子海青天?老子可不怕你,也不怕你那些大道理,期货市场谁都知道乃是皇帝老儿和那张士元开的,如今他们将银子都捞走了,我等穷苦百姓何处说理? 今日我便是要将事情闹大了,让天下人都看看你这狗官的真面目!” “狗官!” “狗官!” 这些货郎商贾聚集在一起,似乎便是有了底气,挥舞着拳头高声呼喊起来。 海瑞面上古井不波,可他身后安置村里头的村民,各个皆是义愤填膺的样子。 那王乡老咬着牙说道:“陈老三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谁不知道你在县城里头横行霸道,什么时候也成了这穷苦百姓了?” 陈老三一阵死缠烂打:“我孑然一身,自然是穷苦百姓,尔等个个吃得满面红光,也配称作灾民?怕不是都往衙门使了银子!” “你!” 王乡老气得直发抖。 他身后的村民们早就失去了耐心,有个高声喊道。 “乡老,莫要与这些人多费口舌,便将这群渣滓败类赶出村子,护得海青天周全!” “护海青天周全!” 双方将近一百余人,眼看便要在村口打起来,海瑞却拦住安置村村民说道。 “此事因我而起,自然要了解清楚再做定论。” 海瑞扭头看向那陈老三说道。 “陈老三?” 陈老三轻蔑一笑说道:“莫要在此假惺惺,如假包换,我便是陈老三,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 海瑞眯起眼睛说道:“照着先前所言,尔等投入期货市场,本就是投机风险之举,期货市场早有明言,投入皆是有所风险。”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变得越发严肃起来,环视着在场的商贾货郎。 “先前朝廷三令五申,不许货物价目上涨,不许囤货居奇,尔等当时是如何做得? 一来以期货市场妄图谋取暴利,二来坐地起价妄图搜刮民脂民膏! 尔等不思悔改,却在此聚众闹事?” 他这一番话下来,自带官威,听得那群商贾货郎连连后退。 安置村的村民也纷纷叫好。 “海青天说得好!” “将他们通通抓起来,个个皆是丧良心的。” “当初你们赚钱的时候,怎么不说。” 一时间海瑞这头风头渐起。 那陈老三却是冷冷一笑说道:“狗官,尔平日里便是会钻研这些说辞,可今日你却不能颠倒黑白。” 说话间,他将一个女子拉了出来。 “冯二娘,你将自个遭遇经历,说给大家伙听听,看这狗官如何辩驳。” 王乡老忍耐不住了,他上前一步说道:“陈老三你莫要太过猖狂,海青天与你说事理,你却这般死缠烂打,海青天能容你,我等也容不下你。” “等等。” 海瑞又将众人拦住,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名从货郎商贾人群中钻出来的女子。 这女子脸上满是污秽,身边还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孩子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便是那陈老三口中的冯二娘。 海瑞说道:“你有何隐情从实说来。” “狗官,莫要在此假惺惺!” 这冯二娘牙齿都要咬出血来,一副癫狂的模样。 “我也算不得穷苦百姓么?若不是因为那西山的期货市场,我夫君又怎会将所有银钱投进去? 他平日里行善积德,从来都是给予乡里百姓方便,也时常为乡里赈济修桥,想着靠期货市场多赚一些银钱,冬日里便能多救一些百姓。 可现在如何?” 说着说着,冯二娘声泪俱下的样子。 “我家历来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何会落得这等下场?我夫君在期货市场里头亏光了银子,一时糊涂竟投河自尽。 我们母子二人,每日里要受着债主讨债,我这可怜孩儿不过三岁,每日里连饭都吃不饱。” 冯二娘眼睛里头皆是怨恨,怨毒地盯着海瑞说道。 “我们又做错了什么?朝廷照顾穷苦百姓,可为何要拿我们开刀,如今逼得我日日为娼妓过活,这便是海青天之仁政么!” 这句话恍若一记重拳,重重捶打在海瑞的心口,他步履有些蹒跚,看向那头发干枯骨瘦如柴的幼童。 王乡老在一旁怒然说道:“海青天莫要听这女子胡言乱语,她本就是歌伎出身,她相公行善不假,可却也并非完全大公无私,明明是自个怀有贪念.” 海瑞却没有听到一般,他走到那孩子面前,俯下身子不由得有些心疼。 朝着一旁的书吏说道:“去买些衣服吃食,给这孩子登记在册,对于这些百姓朝廷确实有愧。” 可那孩子却是不领情,一看到海瑞眼睛里头便充满了怨毒。 “便是你害死我爹的。” 他冲上来抓着海瑞的手,便狠狠咬了下去。 那冯二娘也在一旁嘶吼道:“咬死这个假惺惺的狗官!便是咬死他!” 眼见着海瑞的手被咬出血来,王乡老顿时急了,他上前扯着那孩子吼道。 “狗崽子,快快松口!” “老娘与你们拼了!” 冯二娘也扑了上来。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之中,商贾货郎与安置村的村民,双方本就是相互不对付,这会儿更加是一触即发。 “乡亲们,随我护着海青天,让这些商贾见见血。” 王乡老扯着嗓子,指挥一干村民举起各个农具。 “怕你个软!”那陈老三也啐了一口唾沫,抡起了手中菜刀。 王二柱护在海瑞身旁,刚想要拉着海瑞离去,却发现海青天不知什么时候,头上挨了一棍,已然晕厥了过去。 “特娘的!” 王二柱嘶吼一声说道。 “老子跟你们拼了。” “这货殖之道还是要停一停。” 张居正看着案头上一干报告,眉头皱得几乎要贴在一起。 “若是再这般下去,天底下将无人愿意耕田了。” 他认可张允修的手段,江南士族此番确实是被重创,便连那不可一世的徐阶,也要跋山涉水前来京城说情。 可这乃是一把双刃剑,伤及江南士族的同时,也同样影响到了江南粮食的供应。 眼下江南米粮确实是便宜了,人人皆能买得起粮食。 可粮食是越贱越好么?在农业社会之中,“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粮食越发贱了,那便没有百姓愿意种粮,人人皆是去养蚕种桑织布,那天底下谁去种粮食养活千千万万的百姓? “爹爹太过于杞人忧天了,眼下之重乃是处置好开海一事。”张允修坐在书房下手,手里啃着一根翠绿的黄瓜。“要稍安勿躁,说不准等待时机成熟,一切问题便是会迎刃而解了。” “便又是那个无形的大手?”张居正敲着桌子,声音陡然沉下来,“今岁粮食价目下降,一时出不了问题,可到了明年呢?商贾士绅必然压价收购,百姓们也不愿种粮。 照着你那经济学之理论,这粮食价格之后必然又要暴涨,一来一回之间,百姓可禁不起折腾。” 实际上,农业社会不是不愿意发展经济学,很重要的一点原因是生产力跟不上。 没有足够的生产力,就谈不上利用经济学来统筹调配。 张允修提前将这一概念带到明朝,引发各种不适应的阵痛是必然的。 “爹爹此言非虚,《齐民要术》有言‘谷帛实天下之命’。” 张允修一边将黄瓜咬得嘎嘣作响,一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可我不禁要问爹爹,你只担心粮食,为何不去担心丝绸布匹,不去担心煤炭不够用呢?” “这丝绸布匹”张居正一时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张允修嘿嘿一笑:“爹爹学艺不精啊~粮食不够了,增加产量不就完事了,只要能有足够的粮食产量,那便用不着那么多人种地了,大家也能解放出来,去干其他生意,这盘子不就是活了。” 张居正没好气地说道:“便是你那神奇粮种?还有西山的大棚?” 张允修则是摊开手说道:“大棚蔬菜解决不了问题,最为重要的还是要寻到粮种,爹爹你要对四哥有点信心啊~” 不出所料的话,张简修目前还在福建和广东一带,四处搜寻红薯和土豆的下落呢。 史书上记载的,关于红薯、土豆传入中国的时间,便是在万历年间,这时间并没有个确切的,不过张允修可以大致肯定乃是在万历初年到万历四十七年这个时间段。 如果运气好的话,四哥张简修说不准还真能找到广东人陈益、林怀兰,福建人陈振龙等,从他们手上拿到已然经过培育的红薯土豆粮种。 若真能拿到这两大神器,大明还愁没有粮食么? 可显然,张居正并不会相信这种说辞,他反问着说道。 “若是不能够寻到粮种呢?” “那孩儿也有法子。” 张允修很是认真地说道。 “便让戚少保领着一干水师挥师南下,那交趾一地土地肥沃盛产粮食,实在饿极了,便让各地水师出去抢他娘的!” 张居正忍俊不禁,不由得扶额。 他无奈地说道。 “你却还是想想,徐阶抵达京城之后,如何应付吧” 相比幼子这些不靠谱的设想,他倒不如亲自处理了。 南京应天巡抚衙门。 殷正茂着急忙慌地步入后堂房中,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海瑞,后者那惨白的面容,看起来令人心惊。 殷正茂不由得无奈叹息说道:“汝贤这又是何苦呢?乡野械斗乃是常有的事情,并非是什么大事,你只身入局,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可如何向首辅交代?” 那日海瑞去了江浦县,恰好遇到暴乱的商贾和货郎,在人群混乱之中,头上挨了一棍子,身上也有多处伤口。 好在赵睿带着江浦县衙役及时赶到,才平息了祸乱,将人群中的海瑞给解救出来。 “江浦.母子” 海瑞意识有些模糊,口里结结巴巴重复着话语。 殷正茂早就料到对方的意思,叹了一口气说道:“知道你挂念百姓,那江浦县一干作乱人等首恶已然羁押,不过这母子二人却有悲情,老夫差人给他们单独羁押照顾,且让那冯二娘学习纺织技艺,也算是能谋一条生路。” “嗯” 海瑞微微颔首,闭上了眼睛,没有再继续说道。 “你这是何苦呢?” 殷正茂又是一阵叹息,吩咐人照顾好海瑞,随后无奈转身离去。 接连七日,殷正茂都在处理各地商贾、士绅、货郎作乱事宜。 好在这江南士族的合作早已瓦解,这些人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朝廷早有准备一下,倒也没那么棘手。 毕竟处置民间叛乱,自洪武年间便有了,一直到嘉靖年间民间起义越发频繁,殷正茂早已经习惯。 可有个人的问题,实在是难以解决。 赵睿苦着脸说道:“抚台大人,海宪台他连日来不进饭食,眼见着身子越发消瘦下去,这可如何是好?” 殷正茂吹胡子瞪眼:“这迂腐书生,他乃是钻进了死胡同里头,成天觉得自个对不住百姓,这天底下的事情哪有能够两全的?这边少一些,那边自然多一些,战场上兵士尚且有所牺牲,若是瞻前顾后,只能造成更大的损失!” 赵睿说道:“海大人他终究是顾念着天下百姓,我等不能置之不理啊。” 殷正茂叹了一口气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等书信一封,将情况告予那张士元知道,这江南乱局因他而起,自然也要由他来收拾。” “这”赵睿无可奈何,“小人即刻让人去办。” 不单单是海瑞的问题,眼下期货价格已然跌到谷底,特别是江南之地,各类货物涌入市场,甚至到了粮食、布匹各类货物无人问津的程度,加上冬季寒冷,漕运与车马皆是难以通行。 若再不寻个解决之策,定然是要出乱子的。 自太仓州出发,徐阶一行人一路沿着海岸抵达淮安、海洲、胶州界,最后进入到界河一带。 到达天津卫之后,徐阶终于可以从颠簸的海船上下来,稳稳当当地踏入到土地上。 靠着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的搀扶,徐阶这才步履蹒跚地走上码头。 王世贞说道:“徐公,天津卫沿路有驿站,我们早已备有驿车,抵达京师最多不过两天,相比海船自然是会舒适许多。” 冬日漕运阻隔,想要最快抵达京城,那也只有通过海路了。 徐阶点点头说道:“不乘船便好,若是再乘船,老夫这把骨头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王锡爵在一旁咬牙说道:“徐公这又是何苦如此?” 于他看起来,此番进京无异于便是朝着张家父子低头,到了京城之后,张居正若想将他们治罪也是易如反掌。 徐阶似有些累了,身子越发佝偻,他缓缓说道。 “若是我们不来才是糟糕。” “学生不明白。” 可徐阶却没有回答,只是在王世贞搀扶之下缓步前行,走着走着他又是冷不丁地说道。 “我等先前准备的书信,立马用重金差人送出去,此番进京,场面上输不得。” 王世贞愣了一下,随即微微颔首说道。 “学生明白。” (本章完) 第306章 老夫也要去京城?徐阶踏雪棋盘街! 海瑞成日里看着窗外的积雪发呆,枝丫上头的早梅悄然开放,可这在这寒冬之中却渐渐变得萎靡不振。 天气越发寒冷,连日来的大雪,压得那梅花枝干都有些不堪重负。 “咳咳~” 黑暗之中,海瑞给自己点起了一个煤油灯,透着昏暗的灯光下,他翻阅起往日的公文来。 每每伸出手来,右手上已然发黑的伤口便醒目异常。 那孩子用上了浑身力气,甚至留下了三四个肉眼可见的空洞。 每当看到这伤口之时,海瑞便觉得心如刀绞。 这么多年以来,海瑞自诩为国为民,时时刻刻都想着平民百姓,他纵使力有不逮,可从未于心有愧。 可时至今日,往日的一切坚持,似乎都成了幻梦泡影。 他支持的西山钱庄和江南织造局,便是为了让百姓能有所生计,可转头却也令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我本以为守着个‘公’字便能够济世,却不想这天底下也有另外一群百姓,那流离失所的是百姓,可那家破人亡的却不是百姓么? 灾民是民,可那商贾、中农也该是民。” 海瑞抬起头来,房间角落里头,还有百姓们送来的万民伞,想到多年前为嘉靖皇帝上的一封《治安疏》,那时候他异常坚定和决绝。 可时至今日,海瑞每每午夜梦回,总是会听到冯二娘怨毒的咒骂,总是会听到那孩子满是仇恨的眼神。 他固然是嫉恶如仇,可对于孩子却狠不下心来。 《大诰》有言“官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公”。 海瑞毕生奉行此理,将大诰诵读了一遍又一遍,可到了今日,他也不免对自己发出灵魂拷问。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坚持真的是对么? 朝廷总想着,让富家,让力田富民者,亏上一些利益,将剩余利益分给天下穷苦百姓。 开拓一个全新领域,让更加多的百姓获得全新的机会。 这便是海瑞从张允修的新学之中,所明悟出来的道理。 此理暗合“以民为本”,自然也为海瑞推崇,可如今看起来. “难道这天下百姓,天生便是要受苦么?这天底下到底如何做,才能令我百姓不再忍受灾荒之苦,不再受贪官污吏地主豪强之压迫! 圣人!太祖高皇帝! 尔等在天有灵,能否给我海瑞答案! 这天下到底要如何治!” 不知不觉之间,海瑞竟在房间里头发起疯来,他时而癫狂大笑,时而又跪地掩面哭泣,甚至将书案上一干文书全部推倒,将自己写好的奏疏扔进火炉子里头。 “烧吧~烧吧~一切皆是无用~倒不如烧了了事~” 海瑞蹲在火炉子里头,将这些文书一封封一件件,皆是付之一炬。 外头的仆役看到这个场景,吓得顿时屁滚尿流,连忙朝着外头跑去通报。 赵睿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他推开房门,将文书一把夺了过来,连忙将海瑞搀扶起来。 “海宪台,你这又是何苦呢?” “赵掌柜莫要拦着老夫。”海瑞红着眼睛说道。“这些东西留着也是无用,什么江南奏疏,什么治安疏,通通皆是无用之物,将他们留着碍眼,倒不如烧了了事。” “如何能够无用!如何能够无用啊?” 赵睿急得直跺脚,几乎都要哭出来说道。 “海宪台你莫要如此,我等从前那个刚正不阿意志坚定的海青天去哪儿了?这江南诸事还等着你决断,江南百姓不也时刻盼着你帮他们主持公道。 你若是这般倒了,江南百姓又该如何?他们去哪儿找个为民做主的海青天?” “海青天?”海瑞冷笑着说道。“汝可见过,草菅人命之青天?” 赵睿脸上僵硬住,连忙说道。 “海宪台何故如此自责,那因期货而死之商贾百姓,不过是咎由自取,与你又有何干系?江南数百个安置村子,可都得了恩泽,纷纷因织机得了生计,这难道还不够么?” 海瑞摇摇头说道:“那冯二娘之夫君也是咎由自取么?那可怜的孩子也是咎由自取么?这世间没有这般道理,我海瑞也不能以此来开脱。” 他白须不断颤抖着。 “我不怨西山,也不怨他张士元,这借贷法是个好法子,他张士元挑起江南事端,也确实是为了千万百姓。 可我便是怨自己,眼见着那些百姓困苦,却是无能为力。 此非是人力,也非是朝廷政令,此乃无解之难题也!” 海瑞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似要将心中的不平,给彻底迸发出来。 正如他自己所言,海瑞并非是觉得,自己不能够面面俱到,也从未觉得一道政令要兼顾到所有百姓。 他只是看出了埋藏在历史之内的大势。 身处于大势之中,即便是意志坚定如王安石,八面玲珑如张居正,却也是无济于事。 现在他将希望寄托于张士元身上,可张士元之策最终也还是回到历史大势之上。 那些变得便宜的粮食会重新涨价,那些获得利益的百姓,会重新变成士绅商贾,继续欺压其余百姓。 这一切似乎皆是一个循环,乃是一个无法改变的大势。 这便是海瑞从那冯二娘身上所窥见的绝望。 眼见着海瑞已然陷入到死胡同之中,赵睿无可奈何之下,还是将今日到了的书信拿了出来。 他连忙说道:“海宪台,莫要过早下定论,张掌卫事既然有所安排,定然是有着后续谋划,您看看这里头,咱们还有所出路。” 这一封从京城而来的书信,看到内容之后,赵睿实在是不敢给海瑞看,可对方已然成了这副模样,他也不得不拿出来了。 赵睿面露尴尬之色说道:“张佥事近日前去福建、广东一带,想来便是为了此事,虽说天方夜谭了一些,可终归是一条出路。 海宪台你想想,有了粮食一切自然就是迎刃而解了。” 说着说着,他脸上发出一阵干笑。 海瑞一把夺过那封书信,不由得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地看过去。 看着看着,他脸色不由得有些僵硬起来,扭过头说道。 “海外粮种?亩产超过四十石?” 这下子便连赵睿心里头也没底,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赔笑着说道。 “海宪台觉得不靠谱?” 他一拍大腿十分激动地说道。 “不靠谱他便是对了!张掌卫事出马,若是你觉得事情不靠谱,这事情便成了一半,相反您若是觉得他靠谱,这事情反倒是不会成。 海宪台你想想,若是真有亩产四十石的粮种,便一如那天工织造机一般。 粮食不用愁了,布匹不用愁了,这天底下饿不死人,冻不死人,那不就是大治之世么?” 海瑞忍俊不禁的模样,看到熟悉的张士元“书法”,甚至还配有一些插图,瞬间便清醒过来了。 他眯起眼睛说道:“这二者毫无相似之处,纺织机可改良制造,可这天下粮种穷极心思也难以求得,张士元便想着以这等神迹,去救助天下之人么?” 赵睿缩了缩脖子:“这总归是个法子” 他又指了指书信上头的内容。 “不还有其他的,正如张掌卫事所言,那交趾一地乃是盛产稻米,待到海贸之路打通,我大明便可以丝绸、瓷器换取粮食.” “海船要几何?交趾有无粮食未可知,可成祖时期征讨交趾之祸患,尔难道不明白么?” 海瑞一拳锤在门板上,怒然说道。 “张士元简直是在胡闹!亏得老夫还将期望寄托于他!” 平心而论,真有那么一段时间,海瑞将张士元看作大明百姓的救世主了。 若非是如此,他又怎会这般坚持。 可事到如今,他眼里剩下的仅仅只有希望。 “将希冀寄托于这虚无缥缈之物,倒不如求仙拜佛!” 海瑞将那书信一把扔在地上,额头的青筋都要暴起来。 倒也不怪海瑞迂腐,实在是这事情实在是天方夜谭。 明朝时期就算是江南肥田,亩产稻谷也不过是三到四石左右。 可张士元这小子信口开河,竟将那什么粮种吹到四十石,整整是十倍。 任由谁来都是不能相信的。 两相比较之下,这前往交趾“抢粮”,似乎还是靠谱一些。 可交趾远在南洋,交趾土人不受教化,成祖时期归化,到了宣宗时期也不过短短二十年的历史,便因叛乱不断而脱离明朝统治。 时至今日,交趾名义上为藩属,实际上大明难以影响到交趾内政,地位跟倭国也没啥区别。 海船千里迢迢前往交趾要粮,若是交趾人不从,难道真要以坚船利炮打开交趾国门? 赵睿无奈叹息,正想着如何劝说海瑞呢,却发现这位海宪台竟然不疯了,这会儿开始整理起床榻和文书。 “海宪台这是想清楚了?”赵睿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海宪台今日还未用食,小人叫人送些饭食过来?可不能饿坏了身子。” 海瑞又是一副坚定的眼神,将衣物整理了一番,寻到了自己前些日子写的文书稿纸,这才抬起头来说道。 “饭食倒是不必了,给我寻些干粮来。” “干粮?”赵睿一脸疑惑地样子,“海宪台久未进食,怕是要伤及脾胃,还是要热些饭菜才好,小人令后厨准备些米粥” “不必麻烦。”海瑞摇摇头说道。“便是拿些干粮路上吃,也方便一些。” “路上?” “对。” 海瑞微微颔首说道。 “老夫要去一趟京城,当面质问张士元!” 这世上想要见张允修的人很多,徐阶算是比较迫切的一个。 可徐阶毕竟曾经在朝为官,多年未曾造访京城,总该是有些排场,稀里糊涂便进来乃是不成的。 万历九年十二月初,徐阶选了个黄道吉日,沐浴更衣一番,便乘着轿子从崇文门入京。 甚至入京之时,还有书童、生员夹道欢迎,这排场礼仪,不知道的还以为徐阶是“打进”京城,而不是来京城“负荆请罪”的。 徐阶坐在轿撵里头,缓缓掀开帘子,可见数十生员书童,身穿青衫素袍,皆是面生之人,朝着轿子恭恭敬敬行弟子之礼。 他们个个神态恭敬,可一见轿至,便齐声高呼。 “少湖公万福!” 这排场是有的,甚至还有不少书童高声背诵徐阶曾经的文章诗句。 一时间在这崇文门之内,文气似乎飘然而起。 可徐阶脸上却没有笑容,他将王世贞给叫到面前,询问说道。 “为何只见年轻生员学童,却不见往日部院僚属,更无旧年门生故吏?” 徐阶隆庆二年致仕回乡,如今也仅仅是过去了十三年,朝廷上曾经他的门生故吏,现在可都是部堂高官,虽说有些没了情分,可总归是有师生之情在此,何以一个熟面孔也没有? 王世贞面露尴尬之色,他拱拱手,压低声音说道。 “想来在这京城之内,张家父子一手遮天,又是西山新政方炽,诸公都有些顾虑。 待到入了城安顿下来,想来在馆驿之中,会有人前来拜见。” 徐阶看了看这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街道上货郎叫卖声不绝,百姓们个个脸上也无饥寒之色,虽是冬日里头,可却是想喝宁静。 然而,眼前景色越是祥和,对他来说便越是扎眼。 他放下帘子呼出一口气说道。 “那便先入馆驿歇息吧。” 王世贞微微颔首说道:“学生便是派人联络,想来京城里头还存有识之士。” 王锡爵站在一旁,看到此情此景,心里头不由得有一丝悲凉。 想来从前徐阶执掌朝政之时,出则舆马塞途,入则冠盖相属,如今年纪老迈,抵达京城之后,便只能靠着使银子,维持些体面排场。 是的,那些生员书童通通都是使了银子。 可王锡爵却心不在此,他将目光投向一个方向。 那里乃是西山的方向,而他的好儿子王衡,此刻正在西山培文书院当教书先生呢。 三日后。 徐阶坐在驿馆内的椅子上,面前的茶水添了又添,不免抬头询问说道。 “还是无人前来么?” 王世贞面露尴尬之色,结结巴巴地说道。 “学生.学生已然去了书信,皆是送到往日旧交好友,却不想皆是为人所搪塞” 徐阶脸上古井不波,似乎早有所料一般,他缓缓开口。 “张家府上呢?” 张居正他可是专门写了书函,托人送到府上。 王世贞面容僵硬:“也是.石沉大海” “哼!” 王锡爵一拍桌案说道。 “彼为官,吾等为民,自当是端着架子,我早有所言,进京之事无异于自取其辱!” 徐阶却是置若罔闻的样子,看向窗外寒风吹过,让枝丫上头的积雪落下。 他缓缓发出感慨说道:“自嘉靖朝开始,老夫便与江陵多有交集,彼时我二人共同‘倒严’,可谓是轰轰烈烈。 后我为首辅,江陵为东阁大学士,我二人皆有共识,乃是要革除嘉靖弊政,着力整顿吏治. 昔日文渊阁之景依旧历历在目,却不想已然是物是人非。” 徐阶脸上越发苍老,也没了往日里的果决和锐气,只剩下垂垂老矣的哀叹。 “罢了。” 徐阶将面前茶水倒去,缓缓起身说道。 “他张江陵不来,我徐阶自是要去的,这江南非是朝廷之江南,也非是我等之江南,乃是千万百姓之江南。 他张江陵若想要江南安定,还离不开咱们。” 王锡爵怒然说道:“徐公!彼为学生,汝为座师,哪有座师登门拜见学生之理?” “不必多言,我这便是去。” 徐阶背着手,眼神深邃地说道。 “今日可是大雪时节?” “正是大雪节气,外头还下着鹅毛大雪呢。”王世贞叹息说道。 “正好。” 徐阶微微颔首。 “倒也不必乘轿,老夫以步丈量,踏雪而行,却要看看他张家大院,到底能有多远。” 王锡爵跺脚叹息:“徐公!” 可徐阶完全不听劝告,朝着外头缓步前行而去。 王世贞却是品到其中意味,他趁着徐阶出去的功夫,朝着身边下人吩咐说道。 “快去寻《京畿日报》之人,今日之事定然要让全京城人都知道!” (本章完) 第307章 阁老心忧天下?没有变数时张允修就 “沙拉~” 大雪覆盖京城街道上,虽时常有五城兵马司前来清扫,可终归无法全然顾及,积攒起漫过脚踝的雪层,厚的地方能够及膝。 万历九年的大雪时节。 棋盘街上出现了一名身材佝偻的老者。 他脚踩着一双布靴,身穿青色道袍,在寒风中咧咧作响。 在这皑皑白雪之中,他白发苍苍,仅用一根木簪子将发髻别住,时而抬起头来望向满是积雪的前路,脸上颇有悲悯之色。 此情此景,令不少路过之人都不由得动容起来。 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 “此人是谁?看起来乃是高寿,身穿道袍想来乃是个读书人。” “这天寒地冻的,这老先生要去往何处?” “看起来是东安门方向,想来是去拜见哪位大人?这天寒地冻的,若是被冻坏冻伤了,实在是造孽啊~” 每当此时,便会有人过来悉心解释一番。 “尔等还不知道吧?我听闻此人乃是隆庆初年的徐阁老。” “徐阁老是何人?比之张元辅如何?” “徐阁老你都不知?他便是那位将打倒严嵩父子的阁老,可干了不少好事~” “正是如此,徐阁老他心系万民,虽说早已致仕回乡,如今眼见天下乌烟瘴气,那西山推崇商贾之道,蛊惑圣上荼毒百姓。 此番徐阁老,便是要亲自登门,去好好质问一番那当朝元辅张居正。” 在娱乐极其匮乏的古代社会,看热闹绝对是大部分百姓热衷的事情。 百姓大都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朝廷和西山到底在推行什么新政,他们仅仅有一个朴素的观念,那便是打倒坏人的便是好人。 那严嵩罪恶滔天为人所不齿,这徐阁老将严嵩拉下马,自然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大大好人。 相反,大明的读书人和百姓都有一种固有观念,对于皇帝阿谀奉承,而非是直指其弊的,必然便是大大的奸臣。 他张士元为皇帝赚了多少银子?这张家岂不是跟严家父子一般无二? 人的思维是有固有惯性的,习惯将看到的事物与过往对照,只要有些相似,便会固执地套入。 严嵩和严世蕃对上张居正和张士元,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京城内便出现了许多人宣讲“徐阁老踏雪棋盘街”的事迹。 在这期间,他们总是会宣扬一些言论。 “西山各类工坊乃是祸国殃民之举,海量丝绸、藕煤流入到市面上,物价必然是贫贱,多少百姓因此而丧失了生计? 还有那期货市场,更加是张家父子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之行,多少人在那期货市场里头倾家荡产! 若是不除张家父子,我大明危矣!” 当然,张允修在治理瘟疫之时积攒下来的口碑还是有作用的。 不少人也同时发出疑问。 “物价贱了,亏得乃是商贾士绅,普通百姓不正是受益?” “期货市场进入之人,非富即贵,他们赚得大部分皆是不义之财,倾家荡产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徐阁老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在期货货物价目降低时候来?” 然而,理性的声音总是少数的,大部分人都是凭着情绪和印象来判断事物。 诚然,今冬京城内少了诸多饿死冻毙之人,街道上的流民乞丐也肉眼可见的消失。 可平日里谁会去关心这些人呢? 邻家的某位商贾倾家荡产,胡同巷口里头,某位曾经锦衣玉食的士绅老爷家里越发落魄,这些都是随处可见的事实。 还有人发出质问。 “士绅老爷们都这般困苦,更何况是小民?他们都遭了灾祸,百姓得过上什么苦日子。” 一传十十传百。 短短不出两个时辰,伴随着“耄耋阁老踏雪棋盘街”觐见,这一颇具吸引眼球的消息,对于西山和张家父子的反对也甚嚣尘上。 原本已然偃旗息鼓的势力,这时候也蠢蠢欲动起来。 国子监的监生们率先得到了消息,他们成日里便紧紧盯着朝廷大事,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大肆讨论,更不要说是如此大事。 监生周应宾站上了高处,他出生浙江鄞县,此番家中也蒙了“灾”,自然是气愤不已。 “我大明素来以孝道治天下,尊老乃是天下共识,于乡里宗族耄耋老者可居上座,地方官吏皆是以礼相待,朝廷更是赏赐米酒饭食。 可如今我等眼见皆是礼崩乐坏。 朝廷不仁,鱼肉百姓,便连徐阁老这般耄耋老臣,也仅能踏雪明志。 可他张居正又是如何?以强权威胁京中官员拜访,看见这徐阁老于雪中受冻,却无动于衷! 蒙蔽圣听是为不忠,目无尊长是为不孝,此等不忠不孝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人人得而诛之!” 人群之中爆发出雷鸣一般的呼喊之声。 在国子监里头,原先一批思想更为先锋的监生,早已投入到西山之中,不是前去医学院参与研究,便是去机械学院开展发明,再不济便是去西山书院潜心学习教书。 剩下来的这些监生,基本上都为恪守儒道,推崇仁义礼教之徒。 他们早对于朝廷行径义愤填膺,这下子更加是引爆了火药桶。 不知有谁在人群里头喊了一句。 “我等也去棋盘街,也跟着徐阁老去寻张江陵讨个说法,壮一壮声势,看他张江陵如何一手遮天!” 此言一出,顿时有无数监生响应,他们个个不受管教,朝着外头狂奔而去。 国子监祭酒余有丁得了消息,慌忙赶来,可所见的便只有空荡荡的学堂,以及那成群结队的监生。 他跺脚说道:“尔等这是要做甚?想要造反不成?快些回去温习功课!” 可情绪上涨的监生们哪里肯听,不断朝着外头奔去。 气得余有丁直接跺脚:“反了!都反了!快给我追回来!” 可即便是国子监的学正、五经博士等等,却也同样心里怀着对于徐阶的同情之心,以及对于张家父子的不满,又怎会尽心尽力? 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余有丁不由得急忙说道。 “快备轿!不!备车马!本官要去文渊阁觐见元辅先生!” 京师百姓习惯将南起正阳门,北至大明门,这一段路称作棋盘街,同时也被人称之为“天街”。 今日,便在这天街之上,顶着鹅毛大雪,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 徐阶朝东而行,沿街的百姓不断汇聚而来,皆是要看看这位耄耋老者在雪中缓慢前行,以此来劝谏朝廷的壮举。 不少士绅商贾,在听说了徐阶的身份之后,不由得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他们也来到这棋盘街上,有些甚至是从铺面里头走出来,对着徐阶磕头跪拜。 他们痛哭流涕地大声说道。 “还请徐阁老为我等做主啊~” 动容的,跪拜的,哭泣的,崇敬的,一时间在这棋盘街之中热闹非凡,徐阶仿若民心所向一般,成为了京城这一日的焦点。 眼见着徐阶这一八旬老者,竟在雪地里头漫步,不少人看不下去前去劝阻,其中不乏一些朝堂官员,可却为徐阶一一拒绝。 “老夫自当要去见见叔大的,想来一切还有转机,若能让天下人醒悟,老夫死不足惜。” 他的声音沙哑,脸上冻得有些发青,可却还是露着微笑。 眼见此情此景,无数读书人扼腕叹息。 可难免也有“看不过”的读书人。 一名书生不知从何处跑出来,挡在徐阶面前质问着说道。 “老头,你何故在此招摇过市?你已然致仕多年,朝堂之事早与你无关,闹出这般乱子来,便不怕朝廷治你的罪么?” 眼见徐阶不答,他又冷笑着说道。 “尔口口声声说为国为民,可在江南却有着万顷良田,尔敛财无度,却叫天下人要清贫乐道,何等之可笑!” 这书生态度极其傲慢,以至于周围不少人都气愤不已。 徐阶缓缓抬头看向对方说道:“老夫以风烛残年之躯,不过是步行一段路,何来招摇过市之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市井摊贩能关心天下大事,老夫深受国恩,如何不能仗义执言? 江南水田乃州县宗族百姓所有,难道姓徐,便都是我徐阶的田产?” 徐阶的回答不可谓不漂亮,不少读书人在听到之后,都纷纷拍手叫好。 许多仍旧抱有怀疑之人,看向徐阶又多了几分崇敬之情。 那书生似被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顿时羞红一片,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你也不该在此理应” 话还没说完,徐阶便将一件旁人递过来的棉布衣塞入了对方怀里,自顾自地朝前走去,留下一句话。 “这时日留给尔等年轻人,尔等好生读书,这天下公正便交给我等残年之躯,倒也不必心疼。” 这句话一出,周围读书人都是哭成一片。 “徐阁老~” 他们高声呼喊,似是要追逐内心中的真理一般。 最先动起来的乃是国子监的学生们,他们沿路记载徐阶的一干言行,呼朋引伴召集更多人支持。 那浙江监生周应宾高声呼喊说道。 “各位同窗们,吾等读书人自当为天下人立命立心,所见不平之事,如何能够置之不理。 今日徐公带了头,我等岂能够置之不理,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让更多有识之士加入进来,令朝廷看看民心所向!” 随着消息渐渐传开,往日里与徐阶有所故交京城官员,不少也为之动容。 不想到徐阶临到老时,却也是这般刚烈的模样。 明朝文人推崇风骨,徐阶此举恰恰符合了大多数读书人一直以来的固有观念。 徐阶一路前行,临近东安门附近之时,天色已然渐渐变黑,不少人从下午一直跟随到傍晚,许多人都支撑不住,可眼见徐阶坚持至此,不免也是钦佩万分。 正当徐阶漫步到东安门外之时,一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人匆匆从坊市里头奔跑出来。 “徐公!徐公!” 他高声喊着,声音甚至有一些凄厉。 徐阶白色眉毛抬了抬,上头还沾染着些许雪花。 “这位大人是?” 那中年人跪在徐阶脚边痛哭流涕地说道:“徐公,我是赵志皋啊~我是您的学生赵志皋啊~” “赵汝迈?”徐阶瞪大了眼睛说道。“可是那隆庆二年的探花郎赵汝迈?” “正是学生!正是学生呐!” 赵志皋热泪不断涌出,握着徐阶的手说道。 “徐公这又是何苦糟践自己呢?这天气寒冷,徐公步行一日需遭受多少罪。 若是徐公心中不忿,大可与我等书信一封,亦或是陈奏上书陛下,定然会给徐公一个公道。 如今这般,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乎?” 实际上,徐阶的书信早已到达每个在朝廷有所份量的门生故吏手上,至于他们先前为何无动于衷,那便是见仁见智。 这会儿,徐阶还要将这出戏给演绎下去,自然不会出言拆穿。 他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动情着说道。 “汝迈你不必再劝,老夫意已决,今日若是见不到张江陵,便死在这东安门外也死不足惜。” 说话之间,他右手在袖口抖了抖,后者立马会意,将一个精巧的暖手炉递过去,徐阶随即将凉了的手炉为之交换。 这一切细小的动作,隔着徐阶身上披着的斗篷,在寒风与昏暗的天色下难以看清。 旁人见到这一画面,还觉得二人乃是在师徒相见,相互抱头痛哭,不由得感慨万分。 《京畿日报》的记者已然换了好几名,却依旧在寒风中,将这一画面给记录了下来。 “时有徐公与赵侍读二人相见恨晚,于东华门外抱头痛哭,言语间徐公尽数当今天下十大弊病,愿以死劝谏陛下,劝说昔日学生,当朝首辅张江陵.民生之苦可见一斑.” 文渊阁。 申时行就着油灯,看清楚了奏报上头的内容,朝着一旁的张居正担忧说道。 “恩府,徐子升一行人已然到了您府门口,那些生员为之裹挟,在外头喊叫要个公道。” 温吞的申时行终于是有些着急了。 “朝廷上也颇有声音,不少部堂高官都送来条子,要求恩府你面见徐子升,优待于他。 此事不能再拖了。” 张居正手里还拿着一份报告,那是户部与工部近来上奏,对于三月以来大明各项民生变化的数据和图表。 他看得很是仔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可让司礼监通报陛下?” 申时行无奈叹息说道:“陛下成日里在西山剧院呢,说是要研究个什么新的剧种,这朝堂之事皆是置之不理。” 张居正面无表情,似乎已然习惯了这样的通报,他沉声说道。 “非是什么大事,他们不过是想要一条生路而已,朝廷也不能赶尽杀绝,派些人维持秩序,不闹出乱子来。 我会亲自走一趟,见一见这位昔日座师,此事还是要小心行事,如今京城群情汹汹,最为关键的乃是平息众怒,稳字当头。” “若恩府你前去,岂不是向着他们低头?”申时行颇有些不忿。 徐阶在江南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转头来京城,却开始假惺惺演绎起了深明大义,逼迫张居正前去迎接。 到时候,再以“百姓”的名义提出些要求,朝廷是应还是不应? 张居正却摇摇头说道:“不可置气,我这位座师拼了命,也要为江南士族搏一条生路,咱们也要稳定江南局势,适当回转低头是应有之义。 即刻备车马启程吧。” “嗳!”申时行喟然长叹。 心中有所气愤,可转念一想来,这却是最好的选择,自己也不用硬着头皮,跟一些昔日好友反目成仇了。 只是好不容易打开的局势,让江南百姓有喘息之机,转头却又要卷土重来,令江南士族再次做大么? 即便申时行自己出身江南,却也不免为这历史大势所哀叹。 可正当他走出文渊阁之时,有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游管家?” 游七拱拱手说道:“见过申阁老。” 说罢他便朝着里头狂奔而去,一看到张居正便下跪禀告说道:“老爷大事不妙了。” 张居正愣了一下,他让游七去稳住张家府外的人群,这会儿对方赶来,难道真出了什么大事? “那徐子升如何了?” 张居正眉毛倒竖起来,面若寒霜一般。 他最怕的便是,徐阶体力不支,死在自己家门前。 那张家可真是百口莫辩了,一个不尊师重道的帽子扣下来,他这个首辅还怎么当下去? 可游七却摇摇头说道:“那徐阁老还在门外站着,有家丁看护着,我等请他进门,他非要老爷您到了才肯进,其余倒也没什么。” “那到底是何事?”张居正怒目而视,失去了耐心。 “嗐!” 游七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便又是小公子,他今日正在仁民医馆教导医学,不想听闻这消息,立马便坐不住了,已然快马赶到家中,说是要好好给徐阶一个教训。” 张居正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将大多情况都算了进去,唯独忘记了这个最大的变数。 他瞪大了眼睛质问说道。 “我不是让这逆子好好待着?” 游七缩了缩脖子:“老爷,您也知道,小公子他并非是听话的性子” “不好!” 张居正脸上再也绷不住了,他将手边文书扔下,急忙朝着游七说道。 “快随我回去,若是晚些,怕这逆子又要惹出事端!” (本章完) 第308章 徐公何不去小子家中坐坐? 张家府门外,今日聚集的人群格外多。 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周围读书人或是举着火把,或是举着煤油灯,才堪堪将道路给照亮。 寒风之中,张家门口的一对灯笼剧烈摇晃,散发出的灯火却是有限。 宵禁的暮鼓即将敲响,可这群由百姓、监生、读书人构成的队伍却一点没有退散的意思。 “徐公不走,我们今日也要在此守着,且看看他张江陵如何回应!” 人群之中时不时爆发出呼喊之声。 若是冲撞皇城他们是不敢的,若是单枪匹马前来他们同样也是不敢,可今日乃是在张居正门前,他们人多势众,也守着“大义”,自然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猎猎寒风之中,徐阶身披大氅,独自伫立在张家门前。 东安门附近集中居住着诸多朝廷文武官员,他们听到消息,也都纷纷前来探望。 有一些熟识的,便壮起胆子上来劝阻一番,可皆是无济于事。 徐阶仅仅有一个要求。 “若非是张江陵前来,老夫断然是不走的,今日来便是要他给个说法,若张江陵问心无愧,缘何不见老夫?” 听得来往之人连连叹息。 “丧尽天良的张江陵!” 人群里头立马便有监生挥舞手臂高声呐喊。 “此等不忠不孝之徒,如何能担任首辅之职,我等要将其拉下马来。” 张家府门外,十几名家丁严阵以待,生怕这些人惹出事端,直接冲撞大门。 与之对比的,徐阶一脸坚毅的模样,伫立的身板也越发挺直,目不转睛地正视前方。 这一日,徐阶真是出了好大的风头。 王世贞与王锡爵二人隐匿在人群之中,他们紧紧注视着动向,时不时相互交谈一番。 “陈侍郎那边可还联系了?” “似是不愿出头。” “枉费徐公昔日对其多有栽培,本次江南之灾祸,陈家不也亏损了不少田地商铺,他竟能这般忍气吞声。” “想来徐公的手炉快凉了,派个人前去与他说说话,让徐公动弹动弹。”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宵禁的暮鼓也已然随之敲响。 不少五城兵马司的铺甲兵士守在一旁,他们本该驱逐闹事的人群,却在外头不敢上前。 这里头可不单单有平头百姓,诸多监生、生员、读书人都在里头,甚至还有一些已然致仕的官员。 若是轻举妄动,真弄伤了几个读书人,那可就是天大的干系。 可即便是有恃无恐,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寒风也是越发凛冽,刺骨的寒冷也令不少人招架不住。 王锡爵有些着急了:“这张江陵不会真坐视不理吧?他难道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眼见着昔日座师死在门前?” 尊师重道在大明的文人社会中,可以说是一条不能触碰的铁律。 昔日张居正仅仅是“夺情”之事,便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照着儒家礼教,官员父母去世那是要“丁忧”守孝三年的,不过也有例外,那便是皇帝下旨“夺情起复”,以国家大事为重。 那万历五年的“夺情”事件中,张居正多次上书请求丁忧,都被万历皇帝给驳回,最后“无奈”接受夺情起复。 就是这样,尚且令不少读书人不满,指责张居正是“不孝之徒”“贪图权势”等等。 “理应不会。”王世贞皱眉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若徐公真倒在这张家门前,他张江陵百死莫赎,这首辅之位可还能坐得稳当?新政又该如何推行? 那张党内也皆是读圣贤书之人,岂能容其倒行逆施。” 话虽如此,可王世贞心里头也没有什么底气,毕竟张居正若是以公务繁忙一直推脱,直接不跟你讲道义,你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王锡爵压低声音:“此事陛下也该知道了吧?” 照着常理来说,为了笼络天下读书人之心,皇帝理应有什么表示,或是派人前来慰问一番,或是将徐阶给请入宫中,这都是理所应当。 可今日皇城里头,好像一点动静也没有。 王世贞颇有些无奈地说道:“适才打听到消息,陛下今日在西山研究戏曲之道,两耳不闻窗外事,此事怕是被阻隔在西山之外了。” “张家父子蒙蔽圣听!”王锡爵怒然说道。“这般下去,与桀纣何异?” 王世贞摇摇头:“张江陵手握权势,他父子二人深得陛下器重,如今之局面真与那严嵩父子当朝,一般无二了。” 他看向不远处,身子已然有些僵硬的徐阶。 “从正午到现在,徐公滴水未进,算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不过我等也非是迂腐之人,先前便遣人与徐公说好,若真是支撑不住,便佯装晕倒。” 他咬着牙齿:“到时候我等联系《京畿日报》,大肆宣扬一番,且看他张江陵如何自处。” 话音刚落,那徐阶的身板却真有左右摇晃之感。 “徐公!” 不少监生发出一阵惊呼,他们此刻对于张居正的怨愤,又再继续增添了几分。 可真要让他们出头上去搀扶,这会儿又犯嘀咕。 毕竟躲在人群里头无人知晓,可上去现眼,可是真会被人盯上的。 好在王世贞等人早有安排,已然有家丁守在左右,一见时机不对便会出手,这会儿正巧派上用场。 可徐阶的家丁还没赶上,便突然有一个少年人,一个箭步上去将徐阶给牢牢的扶住。 “徐公,天色不晚了,晚辈带你去喝碗热汤,这朝堂之事可从长计议不是?” 这少年人丰神俊朗,气度不凡,身上有股子英气,却也有一股子书生气。 眼见此人出手,那国子监监生们顿时爆发出一声欢呼。 那领头的监生周应宾,面露羞愧之色,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真乃是我辈之楷模,不畏强权,敢于遵循内心正道!此人名讳是什么?可有人认识,我周应宾必要与其结交。” “呃~” 徐阶从口中缓缓呼出浊气,抬起低垂的眼眸,一把抓住了少年人的手。 “多谢了,敢问小友名讳?” 张允修有些意外,因为徐阶站立在风雪中这么久,手里非但不是冰凉,甚至比自己的手还要炽热。 他朝着对方衣摆里面瞧了瞧,立马便是瞧出了端倪,远一些看不大清楚,走近了才发现。 咱们这位徐阁老,看起来在寒风凌冽之中站立,实际上怀里揣着手炉,屁股底下还有个高脚细小凳子帮助倚靠。 想来是靠着这椅子,方能毅然矗立。 靠着天色昏暗,以及大氅披风的伪装,根本就没人看出来。 怎奈何,那些监生和读书人感动得稀里糊涂,在寒风之中陪着徐阶“受苦”,甚至还冻倒好几个。 徐阶却在这里暖和不已。 回过神来,张允修对上了徐阶低垂的眼眸,他面露微笑地说道。 “徐公在此伫立许久,便是想要见我父子二人,如今我张允修站在面前,徐公却是不认得了?” 轰地一声。 徐阶脑袋里头顿时炸开了,头皮也是一阵又一阵的发麻,他甩开对方的手,接连后退两步,连那手炉和椅子都落了一地。 他瞪大了眼睛,手微微有些颤抖地指着。 “你便是那张士元!” 徐阶脑袋里头设想过张允修的一切样貌,以及见到对方的情景。 却不想对方会是这样出场,甚至看起来还一身正气? “正是小子。” 张允修微微一礼,面露微笑地说道。 “小子今日在西山务农,不想徐阁老造访,中途耽搁了些时间,失了礼数,还望徐公海涵。 说起来,小子还得叫徐公一句师公咧~” 张允修神态自然轻松,便像是跟自家许久未见的长辈交谈一般。 可周围人却不像是他这般轻松。 人群里头,王锡爵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便是张士元!元美兄莫要拦我,看老夫上去生啖其肉。” 在场任谁,对于张允修的怨气都没有王锡爵大,别人或许仅仅是失去了银子,他乃是人财两空。 嫡长子王衡投入对方门下,江南的一干商铺田地也支离破碎。 王世贞连忙将其按住:“稍安勿躁!元驭兄稍安勿躁啊!且看看其此番前来之目的,万万不可冲动,动手便是落了下乘。” 与之相对,人群里头引发的骚动,却是更加剧烈。 “他竟是张士元!他怎会是张士元!” 监生周应宾头皮都炸了,在他眼里张允修便是罪大恶极之人,理应跟那严嵩之子严世蕃一般,乃是个独眼龙,身材也该是“短项肥体”。 明朝人习惯性“以貌取人”,官场更甚,严世蕃甚至因为其外貌被弹劾过。 此人这般气度,竟然是张允修? “定然是惺惺作态!”周应宾咬着牙齿愤恨说道。“同窗们,莫要为其外表所欺骗,此人乃是大恶之徒,随我前去护卫住徐公。” 随着他的一声呼喊,人群里头又骚动起来,可雷声大雨点小,他们仅仅是叫骂声不绝,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带头。 张允修有“恶名”,却也有凶名。 前几个月,他将朝廷一位阁老一位礼部尚书斩于马下,尚且还是茶馆里头的谈资。 张允修年纪小,可却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 正打算跟徐阶好好交流一番,听得耳边聒噪,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恼怒,他扭头怒视着那群监生说道。 “尔等身为朝廷监生,却这般不知礼数,本官与师公谈心,何故在此打搅!” 张允修一挥手,随即身后便有锦衣卫缇骑蜂拥而至,他们个个提刀佩甲,凶神恶煞的模样。 其中有一名千户朝着人群里头大喝一声。 “京师宵禁已至,闲杂人等速速退离,违者以‘犯夜’论处!” 人人都知道张允修乃是张居正的儿子,乃是创办西山之人,却有人忘记了,张允修同样也是实际上的锦衣卫指挥使,执掌监察百官之责。 五城兵马司治不了这些监生、读书人,可锦衣卫连百官都能抓,更何况是你一个小小的监生。 一时间,不少被裹挟而来的百姓四散逃离,生怕被殃及池鱼一般。 可监生们却不愿低头,那周应宾躲在人群之中,还扯着嗓子说道。 “同窗们莫要被锦衣卫吓唬到,我等有功名在身,自有为朝廷谏言之权,他锦衣卫还敢将我等通通抓入诏狱不成? 以强权压人,我等断然不会答应!蒙蔽视听,我等也断然不会答应!” 他说一句便换个位置,生怕被人寻到踪迹。 在一番调拨之下,许多监生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挥舞起手臂说道。 “我等势必要与徐公同生共死!” 这一幕看着锦衣卫千户也是犯难,没有个由头,他们也是不敢轻易出刀,除非有人肯担这个责任。 他将目光投向了张允修。 张允修瞥了一眼那些监生,后者竟吓了一跳,纷纷后退。 人群发出没有底气的质问:“张士元!尔难道真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抓捕国子监监生么?陛下可给你这个权?” 张允修微微一笑:“国子监乃朝廷培育读书人才之所,我乃朝廷命官,又怎会轻易动粗?” “那还不然这些人速速退去?” “不成。”张允修摇摇头说道。“宵禁同样乃朝廷之法,断然不可违背,锦衣卫岂可坐视不理,自是要寻个万全之策。” 他佯装思考之状,最后用拳头一拍手心。 “有了,诸位在此也不是个办法,多少要追个‘犯夜’之罪,天色也晚了,想必皆是又冻又饿,弄坏了身子怎么好。” 张允修大手一挥说道:“我张家不算富庶,可热汤饭食还是有的,诸位倒不如与徐公一同进来,自然是好酒好菜招待着,岂能亏待了诸位?” 他将“亏待”二字咬得很重。 人群之中,那监生周应宾脸色顿时一变,怒然说道。 “那岂不是进了龙潭虎穴?任由你摆布?” 张允修失去了耐性,顿时面露寒霜,厉声说道。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尔等真当守着监生身份能为所欲为不成?给我通通拿下!全都将名讳身世登记在册!” 此言一出,许多监生被吓破了胆,剩下一些还想负隅顽抗的,纷纷为锦衣校尉所抓获。 眼见事情发展至此,徐阶再也没法保持沉默。 “张士元!” 他目光如炬,从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声音。 “尔到底意欲何为?” 张允修扭头,又面露乖巧之色,拱拱手说道。 “徐公受惊了,不如随着小子入家中,府上饭食可是不错的,京城醉仙楼都要前来讨教。” 他抬头微笑。 “徐公想要谈一谈这天下兴亡,小子便与徐公好好谈谈这天下兴亡。” 徐阶身子一颤,看了看惊慌失措的监生们,又将目光落在张允修身上,眼神越发深邃。 (本章完) 第309章 张家饭食极佳!逆子又自作主张? 张家大堂之上。 徐阶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色,喉头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王世贞与王锡爵二人分别坐在他左右,二人同样是饥肠辘辘,可却完全不敢动筷子。 一旁张家厨子看到此情此景,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上前一步,举起筷子将每道菜都品尝了一口。 最后面露微笑地说道。 “诸位先生还请用膳吧,公子稍后便来。且听我介绍一番。” 说话间,厨子还将这桌上的菜色一一讲解,个个皆是有工序,可以说是独具匠心。 然而,这三人哪有心思听这些,一见厨子试菜完后,立马便毫不客气的食指大动。 今日这一番折腾,三人早已是腹中空空了。 特别是徐阶,虽说是演戏,可对于一名年近八旬的老人来说,消耗还是太大了。 得亏徐阶保养得当,日常便有天材地宝各类补品将养着,不然还真容易就死在路上。 徐阶能活到这个岁数,却也是有原因的,这会儿对着一盘鱼肉,直接大快朵颐起来,米饭都吃了好几碗。 “这糖醋鱼倒是有些说法。” 他一阵风卷残云之后,重重呼出一口气,脸色都变得红润了不少。 吃饱喝足之后,自然不吝啬一些好话,特别还是在张家府上。 王世贞则是笑着说道:“这糖醋鱼最早出自《东京梦华录》,源自北宋年间的膳食,以油炸后浇以糖醋汁而食用,今日这道菜肥而不腻,且酸甜适宜,看起来却是经过一番改良。” “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用筷子指了指那桌上的绿叶菜,“于冬日里能够吃到些新鲜蔬菜,实在是少见呐~” 便连在江南之地,近年来由于天气越发寒冷,也是很难在冬日里吃上绿叶菜了。 这地窖暖炉培育蔬菜的法子,确实是有,可还是个很稀罕的技术。 可王锡爵明显心里头带着怨愤,他冷哼着说道:“不知又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他倒是会挖空心思。” 徐阶和王世贞都沉默不语没有接话,唯独一旁的厨子看不下去了,他出声提醒着说道。 “诸位先生,咱们府上的一干菜品皆是由小公子在西山所种植,且都是有开足额工钱,算不得搜刮民脂民膏。” “哼。” 王锡爵颇有些不忿,还想要继续说话,却被徐阶也适时打断。 “国子监的监生如何了?” 吃饱喝足之后,徐阶脑袋里头也渐渐清楚起来,开始谋划后续一干事宜。 王世贞也放下筷子说道:“皆是放回家了,有些不愿离去的,被张士元那小子给请到了府上,这会儿关在一个厢房里面。” 他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厨子,对方看似伙夫,实则乃是监视几人的,故而王世贞也补了一句。 “不过张家倒是好的,皆是给了一干饭食,愿意离去的便是放其回家。” “倒不必如此刚烈。” 自看到张允修之后,徐阶的心思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去一趟,便传我口信,好好劝说一番,让他们回去吧,朝廷的事情自有朝廷决断,监生生员安心准备春闱便是。” “徐公.”王世贞显然有些迟疑。 “快去。” 徐阶的话语显得很是坚决。 无奈之下,王世贞只好起身拱拱手,跟随张家仆役引路匆匆离去。 徐阶又低头扒了一口饭,显得很是不雅,几乎将面前的鱼肉与青菜扫得一干二净。 “张士元此子所言非虚,这张家府上的饭食确实是非同凡响,比之外头酒家酒家还要不遑多让。” 不得不说,张允修在“杂学”这方面的造诣,还真就是有口皆碑。 “徐公.” 王锡爵脸上颇有些怒意,他不明白为何入了张家之后,徐阶便犹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嘴上对于张允修也是多有夸赞。 难道徐阶真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徐阶却嗤笑着摇摇头说道:“元驭你思虑太多,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却还想着冲动行事。 倒是犯不着喊打喊杀,天下之事唯利尔,双方若都能过得安稳,何至于刀兵相见? 更何况.” 他欲言又止,将话锋一转转而压低声音说道。 “这张士元颇有些手段,却也不怪尔等着了他的道。” “先是恩威并施,将闹事之人分化瓦解,再是逐个击破,对顽固之人以雷霆手段,对摇摆之人施加以威逼利诱.最后将此番事端平稳解决,影响则是降到最低,这种手段便连朝廷上滚滚诸公,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怪只怪张居正生了个好儿子。 徐阶在内心这般感慨着。 先前在张家门口那一瞥见,徐阶便能够感受到,张允修身上的一股子锐气。 他也不是什么鲁莽之人,也会审时度势。 从适才对方展现出来的手段气魄来看,再有张居正在后头坐镇,他们输得还真真就不冤。 多年来的宦海沉浮,让徐阶洞察世事人心,思考一下便是明白过来。 他们眼下唯一的出路,便是寻求与对方的谈判,乃至于合作。 至于针锋相对?到了京城之后,到了张家府上还谈什么对垒? 今日之事,能够凭空给自己造势,让手头上多出一张牌,徐阶已然是拼尽全力,再贪图其他,那便是取死之道。 徐阶话语中带着一丝不甘和释然,那王锡爵满是怨愤却无处抒发。 这一切都被门外的张允修看在眼里,他带着脸色怪异的王世贞,朝着徐阶拱拱手说道。 “小子多谢徐公夸奖。” 他这一来,堂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徐阶紧闭双唇,眼神之中皆是审视之味。 张允修却是大大咧咧的样子,他大马金刀地在主位坐下,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他喝了一口桌上的黄酒,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世人皆言乡野村夫愚昧,不读圣贤之书,可今日看起来,这读书人也并非全然是明事理之人,稍稍被人煽风点火却是不管不顾,没有人关心事实到底是什么。” 张允修嘴上露出一丝嘲弄。 “说起来,晚辈也是国子监监生。” 徐阶眯起眼睛:“公道自在人心,若人心无所怨愤,如何能够煽风点火?”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说道:“心中有薪柴,有风有火自然便会燃起,可这风向朝着哪里却是大有讲究。”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打着机锋,相较之下,坐在一旁的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却显得像个透明人。 徐阶只觉得这小子牙尖嘴利,不愿再与对方抠字眼,捋须说道。 “为何未见汝父?这朝廷之事,士元可否有所决议?” “吾父日理万机,想来还要晚些。” 张允修笑着说道。 “朝廷之事,我这个锦衣卫掌卫事管不着,可不法之事却能够一查到底,这江南动荡,想来必不会简单。” 徐阶也是不肯退让,瞪眼说道。 “江南已然是糜烂不堪,若再起争端,不单单是祸及百姓,恐怕朝廷也吃不起这般损失。” 士族们于江南的百年经营正是他们的倚仗,朝廷若想要江南不乱,就必然需要他们。 徐阶直接了当地说道:“老夫也曾于文渊阁办事,知道这处置天下事的难处,治大国犹如烹小鲜,断然是急不得的,若是用了猛料,动了天下根基,定然是得不偿失。 朝廷与士大夫共天下并非一句空话。 士元你想要让百姓多拿点,士绅们少拿点,此乃是为国为民之天下至理。然士绅可以退,却是不能够就此消亡,朝廷总该是给一条活路才成。” 他这话算是肺腑之言了,尤其是以一个平辈的姿态,跟张允修在讨论国家大事。 真要算起来,照着一直以来的路数,徐阶的要求并不算过分,朝廷可以推行新政,可也要给士绅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过往一些改革是这样干的,甚至于在张允修发迹之前的万历新政,也有受多方妥协。 可在张允修看起来,如今已然不是妥协的时候了,正如弯弓搭箭一般,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此时若是松口,必然会引发反噬。 别看徐阶犹如个老牛一般,时常流下楚楚可怜的眼泪,可转头之间,那便是一只能够吃人的老虎。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昔日王介甫有‘三不足畏’,一为天变不足畏,二为祖宗不足法,三为人言不足恤。 我想其中深意,徐公应该比我要更明白。 这天下无一劳永逸之法度,变革本是势所必然。 如今朝廷已至危急存亡之秋,断不可再心慈手软。 诸位只贪眼前私利,偏忘了长远安危。” 说话间,他不由得加重语气,质问着说道。 “若是大明亡了,诸位先生还想改弦更张,当个贰臣不成?!” “王介甫?” 徐阶心头一震,没料到对方竟搬出王安石来立论。 这句“贰臣”也同样令人心惊,特别还是从张允修这个锦衣卫掌卫事口里说出来。 “张士元!尔欺人太甚!” 王锡爵被这番话激得怒气上涌,重重一拍桌案。 他早料到今日会商难有共识,却没料到会被这般诘问。 “士元。”徐阶皱紧眉头,语气沉了几分,“莫要危言耸听。我大明根基尚在,何曾到过‘危急存亡之秋’? 你我皆是大明臣子,忠心可鉴,怎会沦为贰臣? 这话休要再提。” 张允修心中暗觉可笑。 温水煮青蛙时,青蛙不也觉得一切尽在掌控,浑然不觉性命之忧?非要等到死到临头,才知追悔莫及。 历史上江南士族对于满清的态度便是暧昧。 总以为改朝换代不过是换个主子,朱姓也罢,爱新觉罗姓也罢,士绅依旧能安享富贵。 他们满脑子怀念都是元朝时期对于士大夫阶层的放任。 不成想,八旗老爷的屠刀第一个便挥向了江南。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苏州、松江、嘉兴等地的血火屠城,是肉体上毁灭。 随后的剃发易服,乃是上文化的毁灭。 就连他们翘首以盼的“轻徭薄赋”,最终也成了沿用明末三饷、再加苛捐杂税的苛政。 在满清两百多年统治下,江南资产阶级萌芽彻底凋零,百姓麻木不仁,识字率跌至谷底。 江南士绅一味明哲保身,终究落得个唇亡齿寒、引火烧身的结局。 实在是可笑至极。 此刻饭桌上,双方争执愈发激烈。 徐阶隐隐感觉到,张允修的主张绝非一时兴起,背后分明有整套理论支撑,甚至冥冥中透着一条全新的出路。 可他偏不愿承认。 要让人割下自身的肥肉,去滋养旁人以换取整体的生机,这本就是件强人所难的事。 二人各执一词,显然难有定论。徐阶终是摇了摇头:“士元,你还是太年轻了。此事待你父亲到了,再从长计议吧。” “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与年纪何干?”张允修不服,随即转念一想。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如此争论本无凭据,是否于天下有益,你我说了都不算。 不如开设一场讲会,召集京城及北直隶百姓,不单单是读书人,各行各业皆是要有些人来。 我等将其中道理辩个明白,留予天下人评说。 的读书人一同参与,坐而论道,将其中道理辩个水落石出。”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 “徐公可敢应战?” 徐阶目光迎上张允修那充满锐意的研究,一时间堂内落针可闻。 王锡爵怒容挂在脸上,一时间也是寂静无声。 那王世贞脸上担忧之色,也转化为了震惊。 “讲会?”徐阶鬓角白发都有些稀疏了,他眼神越发深邃,“士元于自身学识辩才这般自信?” 在他看起来,张允修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此次江南之争,士族确确实实是败了。 以张居正为首的朝廷,只需松松口,给他们一条遵循往日的缓冲期和出路,徐阶还真愿意低低头,支持一番张居正的新政。 可这前提还是,那得是张居正的新政,而非张允修的手段。 然而,张允修却极其坚决,完全不愿意松口,眼下甚至要以‘讲会’来辩驳? 那输赢便是未可知了。 等到时候徐阶赢了,名声再次大噪,那便非是这般筹码。 对于这种事情,徐阶自然是乐见其成,他生怕对方反悔一般。 “何处?” 张允修说道:“所观看百姓众多,天寒地冻,自当是西山剧院为佳。” 徐阶凝眸:“可有见证?” “徐公也可邀请人参与,众目睽睽之下,岂能有问题?” “何时?” “小子不愿占便宜,徐公修养生息,待到身子将养好了吧便成,十日之后如何?” “好!那老夫便应约!” 徐阶一拍桌案,眼睛里头似乎要喷出火来。 徐阶三人准备离开张家的时候,能感觉到院落里头的气氛不太对劲。 踱步到了门房之处,却见一名门役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样子。 目光一转,一名身穿绯色公服,头戴乌纱帽的官员,端坐在板凳之上。 这官员一见徐阶等人出来,有条不紧地起身,恭敬一礼说道。 “学生张居正拜见徐公。” 徐阶抬起惺忪的眼眸,眼神里头深邃异常,矗立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说话。 “多年不见,叔大竟也垂垂老矣,想来是为国事操劳。” 张居正恭敬说道:“学生受先帝嘱托,受陛下隆恩,自不敢有半点懈怠。” 徐阶审视对方:“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张居正复又躬身:“犬子无状,让徐公见笑了。” 徐阶眼神里头越发疑惑:“他的意思便是你的意思?” 张居正遥遥看了一眼幼子,嘴角不由得抽动一下,这才扭过头来,很是肯定地说道。 “士元为陛下所器重,其一言一行自当为百官表率,为学生招待徐公,或有不足之处,然却为学生安排。” “好。” 徐阶沉声说道。 “那便十日后见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独自一人快步离开了张家,似乎这里头有什么鬼怪一般。 王锡爵与王世贞离开之时也神态各异,甚至都不敢多看张居正一眼。 唯独留下张居正一人在风中凌乱。 十日后.是什么意思? 大堂之内。 “逆子!你怎可自作主张!” 张居正怒不可遏的样子,整个人身子都在发颤。 他本已然谋划好,该如何处置国子监监生闹事一事,该如何与徐阶为首的江南士族周旋。 甚至连给皇帝的奏疏,以及公布给百官的说辞都想好了。 结果张允修这小子,一番操作之下,给搞了个什么“讲会”? 他徐阶正愁无处寻与朝廷斡旋之筹码。 这不是自个给别人递刀? 照理来说,张允修向来皆是心思缜密之人,为何会干这种蠢事? 张允修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摊开手说道:“爹爹若是觉得不妥,可将徐阶再追回来,反正他在京城之中,如何决断还不是爹爹一句话的事情。” “你!” 张居正脸上阴晴不定,可还是压低声音说道。 “可有把握?” (本章完) 第310章 刮一刮江南的油水?朕便突突了那群 照着常理来说,张允修不该整出这些幺蛾子,可是不整出事情他便不是张允修了。 张居正也能够猜到幼子的心思,无非是想要推行他那套经世致用的道理。 不得不说,自秦皇汉武以来,朝廷制度不断变化,归根结底便是为了让政权更加稳固罢了。 不管是汉唐,还是元宋,这天下的根本演变规律从未有所变化。 无非是刘地主来了,刘地主渐渐腐朽不支,天下陷入到纷争之中,又重新出现一名统领天下的地主。 根子上的制度没有发生变化,这历史的进程就难以改变。 北宋时期王安石变法轰轰烈烈,到头来却也无法避免北宋的灭亡。 大明是否会重蹈北宋覆辙,张居正心里头自然是有数的。 张允修所提出来的各类想法,确实是令人耳目一新,或许真能给大明带来新的面貌。 可归根结底,张居正还是自小攻读圣贤书,在经史子集里头浸染出来的,让他超脱过往认知谈何容易? 张居正眼神越发认真,眯起眼睛来说道:“汝若无把握,此事便休要再提,为父自有一番决断。” 涉及到天下大势的走向,就算是出尔反尔也是不寒碜的。 徐阶等人尚且身在京城,只要张居正愿意松口,给予江南士族们一条宽限的生路,前者或有些挣扎,可总归是会欣然同意。 张允修抬眸说道:“看起来爹爹对我并无信心?” 张居正摇摇头:“为父非是对你没信心,只是徐子升不是一般人物,他浸淫官场多年,老而成精,其中心思手段难以估量。 你初生牛犊不怕虎,自有一番辩才,可若真开个‘讲会’,引天下人前来一番论述,真能保证稳稳取胜么?” 其实还是一个风险性的问题,开个讲会,若是能将徐阶的遮羞布给彻底扯下来,让天下人皆是知道朝廷新政之理,固然是能够事半功倍。 可天下哪有常胜将军?张允修若是败了,亦或是舆论朝着不可控方向进展,那一切便是得不偿失。 在张居正看起来,此举无异于是一场豪赌,可明明能够稳稳赢下,为何偏偏要冒着风险去赌呢? 张允修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孩儿之辩才,爹爹理应是知道的。昔日与爹爹辩驳良多,想来已然是练就大成,如今对付一个徐子升,也算是出师考验了。” “你!” 张居正又生气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臭小子,将平日里与自己的争辩,当作修身练习的手段了? “罢了!” 他拂袖而去,似乎不愿意多与张允修纠缠,留下一句话。 “这烂摊子你自是收拾去吧~” 嘴上这样说着,可扭头到了屋内之后,他脸上旋即又露出忧虑。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张允修,碰上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徐首辅,真能取得胜利么? 这一场“讲会”,看似是意气之争,可也是理念之争。 将朝廷治理方向摆在台面上来任世人评说,此乃从古至今的第一回。 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独自在黑暗的书房里头叹息一声,张居正又拿起书信来,提笔书写起来。 十二月。 冬日里头东海上头的寒风猎猎,在灰蒙蒙的清晨,一队船只悄然行进至金山卫附近。 金山卫值班的守卫眼见着这气势汹汹的船队,顿时慌了神,刚刚想要吹响迎敌的号角,却猛然在云雾中瞥见这些大船的模样。 “这不是我大明的福船?” 守卫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远洋看到大明水师的福船。 特别是那福船船身上头,还有着不少缝缝补补的伤痕,四处皆有打斗的痕迹,这种高频次的战损,在承平已久的大明水师海船上,那是完全看不到的。 与其说是大明水师,不如说是一股海盗。 可偏偏,这船只又如假包换,还升起了大明水师的旗帜。 一时间守卫难以决断,一路小跑打算寻副总兵侯继高汇报决断。 “戚公。” 胡守仁身上的盔甲不太合身的样子,许久未穿上的盔甲,活动起来也是嘎吱作响。 他看向船头的戚继光说道。 “前头便是龙泉贤弟的卫所了吧?他如今可是好风光,当上了这江南副总兵,乃是巡抚之下执掌江南水务第一人。 真要说起来,我这个海寇,见了他还真要抖三抖。 嘿嘿~” 站在一旁的胡守仁听闻此言,有些忍俊不禁,他看向戚继光越发黝黑的脸庞,不由得询问说道。 “戚公可是得了陛下旨意?咱们在海上抢得好好的,如今怎么突然要回来?” 言语间,甚至还有那么一些惋惜的意味。 遥想几个月前,这胡守仁出海的时候还颇有些不乐意。 戚继光顿时气笑了,他一巴掌拍在对方后脑勺说道:“混不吝的玩意儿,真想当一辈子海寇啊?” 胡守仁摸了摸脑袋,脸上露出颇为不好意思的笑容。 “这海上日子苦了些,却时刻能有仗可打,戚公给得一干报酬也是丰厚,咱们戚家军上下哪个不想多赚点银子?” 戚继光瞪着眼说道:“尔等个个都起码赚了三四千两银子了吧?” 胡守仁笑了笑:“谁会嫌银子少啊~” 真要算起来,这戚继光手下的四五百人,早就将能够安身立命的银子给赚够了。 昔日里那些穷苦的军士,靠着海上讨生活,也让家里过上了富庶日子。 可这海上生活还是令人留恋的。 归根结底,还是陆上不比海上来得痛快,上岸之后,回到乡里或是卫所之中,每日皆是重复枯燥的生活,拿着一点点俸禄,甚至还要受到文官的欺压,士绅百姓的瞧不起。 可这海上却是完全不同了,在海上拳头大得便是大爷,戚家军有西山的后勤保障支持,从海上食用的蔬菜瓜果,再到使用的枪炮火药,各类航海技术。 西山各类新奇玩意儿层出不穷,纷纷在戚家军的海上战斗中得到验证,也令戚家海军越发强大起来。 单单一个千里镜,有时候就足以在海上驰骋,更不要说各类改良火药火铳。 “这海上抢东西的日子确实是令人痛快,抢的还是那些番邦异族的,倭国人、佛郎机人、南洋人,从前怎么抢咱们大明的,如今都得给咱们吐出来。” 戚继光发出一声感慨,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可咱们也不能抢一辈子,我大明是要做生意的,如今倭国人和佛郎机人都抢着到江南来海贸,月港流通货物少了不少,咱们也不便再抢下去了。” “那便是可惜了。”胡守仁重重叹了一口气,“咱们往日里还有诸多戚家军的兄弟,还没喝上一口热汤呢,这来银子的法子太少了。” “还怕没有银子赚?” 戚继光瞪着眼睛说道。 “我之贤侄张士元,乃是天底下第一会赚银子之人,他固然缺心眼了一点,时常忤逆他爹一点,有时候还有些缺德,可是跟着他银子肯定是有的。” 胡守仁无奈,戚继光便是又要开始吹捧他那好贤侄了,他询问说道:“那咱们此次抵达江南,便是要赚银子?抢了那江南士族不成?” 戚继光鼻子出气说道:“你这泼才,脑袋里头想得皆是什么?抢番邦也就算了,抢自己人,咱们真成海寇了!” “那是.” 戚继光叉着腰说道:“我等乃是大明水师,自当是为朝廷守卫海疆,今后朝廷开海禁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水师定然是重中之重。 若是开设一支大明水师,尔等还担心没有银子么?” “银子?”胡守仁压低声音,“不太好吧,这西山可是陛下与张家的产业,还有诸多京城里头的勋贵,咱们上下其手,岂不是虎口拔牙?” “谁说我们要上下其手?” 戚继光拿开眼前的千里镜,看向身边的副将说道。 “此番来江南,自然是要教训一番意图作乱的小鸡崽儿,查抄一些鱼肉百姓之徒,不算是抢。” “啊?” 胡守仁一头雾水。 西山暖棚。 一颗圆滚滚的大黄球,蹲在瓜地里头,看着一个个茁壮成长的大西瓜,眼睛都在放光。 “冬日里食寒瓜?朕也是闻所未闻。” 这大黄球,自然便是大明朝当今陛下——万历皇帝。 他此刻屁股翘得老高,扭头跟张允修说话的姿势颇为滑稽。 若不是怕被诛灭九族,张允修真有冲动朝着那大屁股来上一脚。 他咳嗽两声说道。 “陛下少见多怪了,这暖窖里头种植瓜果古来有之,陛下富有天下,岂是能够吃不着?” 富有天下这句话,算是戳到万历皇帝的痛处了。 小皇帝嘴巴一撇,颇为委屈地说道:“朕自小便是勤俭节约,冬日暖窖种菜这种事情,若是干了,必然为先生和言官弹劾。” 张允修愣了一下,险些忘记了这件事情。 万历皇帝自小那是被当作明君来培养的,跟后世小孩对标某个神童学霸一样,他从小对标的便是唐太宗汉文帝这类贤明君主。 那清流言官便有话要说了——“陛下乃是天下共主,若想要成一代明君,怎可在冬日里食用瓜果,暖窖里头种菜,此乃劳民伤财之举啊~” 这样“昏庸”的事情,自然不能由皇帝来做,只能由着清流言官自己来做了。 张允修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可想到始作俑者便是自己老爹张居正,便立即转移话题说道。 “诶呀~陛下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如今西山种植暖棚瓜果百亩,陛下想吃多少吃多少,今后还可以搞个奖惩制度,凡是于朝廷有功之大臣,年底便赏赐一些西山暖棚之美味瓜果~” 万历皇帝眯起小眼睛:“士元,你是不是想着靠朕售卖你这暖棚瓜果?” 张允修脸上一僵,颇为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说得是哪里话?这西山也是陛下之产业,微臣这是在为君分忧啊~” 他顺手抱起一个大西瓜,咚咚咚拍了起来。 “陛下请看这寒瓜,通体碧绿,乃是天生甜种呀!经过微臣改良杂交,此瓜相较于以往寒瓜,瓜体要更加硕大,这果肉甜度要更高,还不容易染病染虫?” 张允修并不忌讳在万历皇帝面前的跳脱,以及各类夸张的演绎表现。 某种意义上,这正是他获取皇帝信任的一种手段。 “杂交?”万历皇帝算是抓住了一个感兴趣的词,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过于龌蹉,有失君仪,又转而看起那西瓜来。 他抱着个大西瓜,感受到西瓜的温润冰凉,哈喇子似乎都要流出来。 “真有这么美味?” 张允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夸大成分,暖棚瓜口味是会差一些,不过还是比以往之寒瓜要更加好吃。” “朕届时定然是要好好尝尝的,想来如今应该没有什么苍蝇,在朕耳边聒噪了。” “那可不一定。” “为何?”万历皇帝颇有些不满地拧眉。 张允修提醒着说道:“陛下可是忘记了?今日乃是微臣与徐阁老的‘西山讲会’啊~到时候各界人士皆是到场,微臣若是虎躯一震输了还好说,若是微臣虎落平阳了,那可便是难以收场了。” “你这成语用得还真是别开生面。” 万历皇帝嘴角一抽,忍不住吐槽说道。 随即他又是有些恼怒了,指着张允修怒骂。 “你这妥协派!难道不会再府上准备刀斧手,待到那徐阶入府便一刀将其咔嚓了事?非要跟那老匹夫辩驳? 若是你输了,便别想染指朕的妹子!” 张允修也是有些怒了:“陛下何出此言,微臣何时染指公主殿下了?” 天地良心,他只是时常去仁民医馆跟永宁公主传授一下医道。 “尔莫要多言。” 万历皇帝背着手说道。 “此战只准胜不准败,赢了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输了你今后便躲在西山研制火器和寒瓜吧~” 张允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摊开手说道。 “陛下若是如此,那微臣也只能在西山孤独终老了,倒也是乐得清闲。” “你!”万历皇帝气坏了,比不要脸还得是张允修,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罢了,朕如何能够不帮你呢?” 张允修惊喜说道:“陛下有良策?”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说道:“朕派了五百内卫已然潜入到西山剧院之中,一见到时机不对,他们便会愤然暴起,届时将西山剧院闹得鸡犬不宁,你便趁机结束争辩,逃离讲会现场。 等到事情平息,你我再以西山火器,成立一支神机营,将江南那些狗杂种通通剁了喂狗!” 皇帝说起这话的时候,恨得牙痒痒,显然江南士族一边反对开海一边赚大钱,不让皇帝赚大钱,这些破事,已然触及到他的逆鳞了。 张允修便知道,从皇帝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计策,嘴角抽动着说道。 “那微臣还是赢下来吧” 万历皇帝则是拍着好兄弟的肩膀说道:“朕看好你啊~” 说完他便是自顾自地准备离去。 张允修有些惊讶地说道:“一个时辰之后,这讲会便要开始了,陛下不打算前去看看?” 万历皇帝则是老神在在地说道:“听你们动嘴皮子有什么意思,朕现在信奉枪杆子里头出政权,前去看一看工坊里头火铳研制的如何了,届时将那些江南士族通通突突了,天底下便少了纷争。” 看着万历皇帝离去的背影,张允修扶着自己的额头,感觉有那么一些晕眩。 看起来,在自己的影响下,万历皇帝耳闻目染已经彻底学“偏门”了。 武器的改良很重要,以赵士桢的惊才艳艳,几个月之间已然将能够十八连发的迅雷铳给研制了出来,可若是想要发明出燧发枪,那就不是短短几个月能够办到了。 比起武器上头漫长的变革,人心和思想的变革才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东西。 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西山讲学”正式开始了。 (本章完) 第311章 徐公你看这黄瓜蕴藏天下至理! 西山剧院。 西郊外的大雪堆积有膝盖高度,可却还是清出了一条道路来。 倒不是西山刻意为此次“讲会”所准备,实在是西山剧院已然成为了京城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不可或缺的娱乐项目。 穷苦些的,花上一天的工钱,约莫五十文钱,也能在西山的看上一场戏了。 不过比不上剧院包厢里头,动辄花费几百两银子的达官显贵。 今日这一场讲会,早就在北直隶传开了,还未开始这西山剧院里头已经是人山人海,甚至于顶着风雪,剧院外头还支起来不少摊子,叫卖一些烧饼馒头,卤煮馄饨之类的,一时间竟有元日前赶大集的氛围。 李贽穿着一身破布棉袄,像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农一般,可他偏偏光着个脑袋,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这等标新立异的装扮,引来不少人纷纷侧目。 “老板来两碗白汤杂碎!” “好咧~二位客官稍等片刻~” 刚刚落座,书童袁文炜便有些忍受不住了,他被周围人异样的眼光看得直发毛,甚至有些不想跟着这个臭老头。 “先生,要不咱们还是将这墨镜给摘下来,将您那狗皮毡帽给戴上去。”袁文炜颇为无奈地说道。“您这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老农,倒像是个劫漕运的水匪。” 李贽立马不乐意了,压低墨镜瞪着徒弟说道。 “汝才是水匪!为何老农便不能这般装扮?老农便是要规规矩矩?天底下谁规定,老农便不能戴上墨镜,并剃发明志?” “可是.”袁文炜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左右观望了一番,已经感觉到有不少朝廷的探子和锦衣卫盯上了二人,便是因为李贽这个招人的打扮。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先生您消停些,今日非同小可,若是惹出事端来,惊动了今上和那张士元,那可就万万不好了。” “惊动?” 李贽冷笑一声说道。 “老夫此番前来,便是要助那士元小子一臂之力,他若是输了,岂不是为我们科学之人丢脸?” 袁文炜无可奈何:“师父你怎又投了这新学?” 新学即科学,这几个月来,随着西山影响力的扩大,也在整个大明传扬开来,可显然不为大部分传统读书人所容。 李贽明白徒弟的意思,瞪着眼睛说道。 “那却又是如何?不管是程朱理学,还是阳明心学,亦或是这新学科学,在老夫看来没有优劣之分,唯有经世致用之理,才是人间至理!于老夫看来,这科学便是解决天下苍生之理。 如何能让那徐子升胜了去?” “这” 袁文炜选择闭嘴,自己这师父先前还在捣鼓自己的“童心说”,转头便又要投入张允修门下,学习什么科学? 那自己岂不是成了什么张允修的徒孙? 胡思乱想之间,袁文炜埋头喝起了这白汤杂碎,冬日寒风里头,来上这一碗咸鲜可口的杂碎,实在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可一番大快朵颐之后,袁文炜一抬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师父李贽竟然消失不见了。 袁文炜顿时急了。 “糟老头子!又去哪里惹祸了!” 他四处搜寻一番,刚想要出摊子,却被老板给拦住说道。 “这位客官,银子你可得付了。” 袁文炜脸上一抽。 今日徐阶好好梳洗了一番,这朝服定然是穿不了,可依旧还是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服。 直领右衽的道袍加上四方平定巾,令徐阶的气质油然而生。 王世贞在一旁赞叹说道:“徐公今日一番梳洗,倒是有一些朱夫子的气度。” 徐阶则是没好气地说道:“莫要给老夫脸上贴金,尔等可召集了往日的至交好友?今日之事万万不能跌份。” 王世贞面容一僵说道:“徐公也是知晓,自您致仕,我等辞官回乡后,这朝堂上已然成了他张江陵的天下,朝堂一干异己皆是被其欺压,徐公往日之门生故吏,我等昔日之至交好友,实在无多少敢出头的。” 张居正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京城之经营更不必说,徐阶上回“踏雪棋盘街”,确实是兴起了一些声势,可朝堂为官之人,各个皆是明哲保身,哪里会愿意贸然出头。 王世贞又说道:“徐公倒不必忧心,就算是京城之地,也无那许多离经叛道之徒,多得是愿意仗义执言的,不论是国子监监生,亦或是北直隶的生员,还有各类士绅读书人,皆是心向徐公。” 徐阶微微颔首,他便是倚仗着这些人的支持,方才对于今日的争辩信心满满。 说到此处,徐阶不由得有些奇怪,在这剧院包厢四处看了看。 “元驭去往何处?” 王世贞叹息一声说道:“元驭兄想多拉一些助力,特别去拜访了余有丁、许国、潘季驯等人,这会儿想来还在周旋。” “哼!” 徐阶推开包厢房门,看到外头剧院里人山人海的景象。 “这些人自然是见风使舵的,谁赢了他们便是帮谁。” 王世贞沉默不语。 西山剧院从未有过这么多人,甚至连二三楼的栏杆上头都站满了人,唯有花了银子的包厢里头,还算是宽敞一些。 不管是哪一方势力,都想在今日这“讲会”上分一杯羹。 任谁都能感觉得出来,这一场讲会的非比寻常。 很大程度上,甚至都能够决定未来大明王朝走向。 商贾之中,晋商仅仅来了一个人,那便是王登库,他在剧院里头专门花费大价钱订了个包厢,将一干志同道合之商贾皆是召集起来。 与他同行的还有徽商代表王世顺等人。 如今,王登库已然脱离了晋商群体,上一回江南期货崩盘,他提前抛售的做法,显然被晋商们所唾弃。 王登库将计就计,直接与昔日晋商通通决裂,甚至还利用积攒下来的银子,在江南大肆搜刮了一番。 趁着物价下跌和期货崩盘的机会,这手头有银子之人可成了大爷。 在包厢的另外一头,便是西山的一干人等,李时珍带领着大明医学院的众大夫,坐在高高的看台上头,他们一袭白衣很是扎眼,甚至还有不少百姓趁此机会前去问诊的。 今日本不是沐休,可朝廷的一干大臣也同样不少,以张溶为首的勋贵群体自然也不会缺席。 张居正坐在角落一处不起眼的包厢之中,看着外头人山人海的景象,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 “今日来了不少读书人?” 申时行在一旁解释说道:“国子监来了不少学生,还有北直隶的读书人,各个书院学派之人,也皆是有派人前来。” 他脸上有些尴尬的样子。 “张掌卫事有言,今日之讲会要不拘一格,各行各业皆是取一定人数,先到先得,那些监生近水楼台,自然来得多上一些。” 张居正呼出一口气:“叫人看着些,莫要让人闹出事情来。” 这群容易气血上涌的监生,最容易因为只言片语,而被裹挟鼓动。 偏偏那些清流士绅,便对于此道最为熟练。 “罢了。”张居正闭上眼睛,似有些疲倦了。“且看这小子如何舌灿莲花吧,若是能发挥平日里正常水平,想来就事半功倍了。” 申时行忍俊不禁。 恩府对于这幼子的叛逆,看起来还是耿耿于怀啊! 在西山剧院的正中央设立起一个不大的舞台,舞台上环绕着无数形态各异的传声筒延伸至各个看台。 西山剧院自建设伊始,便考虑到了扩音的需求,照着以往的经验还有张允修所提供的“声廊”“共鸣壁”等设计。 在剧场之中,只要舞台上的声音足够洪亮,且周围没有嘈杂之声,想要听到舞台上的话语还是不难的。 为了此次“讲会”,张允修还特地准备了两个大喇叭,便分别摆在二人座位的面前。 眼看着所有人都已然落座,张允修站在舞台后头,正准备大步流星,来一个盛大登场。 可未曾想到,他正准备出去呢,便有一个疯癫老头将从黑暗处窜了出来。 这老头手里拿着一份文书,头上光溜溜的,鼻子上戴着一个墨镜。 在张允修一个后世人的刻板印象里头——这玩意儿看起来可不像是好人呐! 他吓了一跳,不知道此人是何时闯入的,正想着抽出贴身火铳,给对方来上一枪。 却听对方压低声音说道。 “小子!老夫乃是李贽,尔实在是孟浪,非要与那徐子升讲会,那老匹夫在江南之时,每日里不是小妾暖床,便是去四处讲学,你年纪轻轻如何能敌?” 自称李贽的老头,眉飞色舞的模样,将那文书一把塞入到张允修怀里说道。 “此乃老夫连日来精心准备,里头一干推演内容,再辅以经史论据,定然能够让那徐子升哑口无言,将我等之科学发扬光大!” 张允修刚刚想要开口说话,这李贽却是不容置否的样子。 “士元莫要感谢老夫,老夫此乃是仗义之行。”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李贽急得直跺脚,“科学之未来,皆是在你小子身上了!” 说完这番话,李贽便像是一只猴子一般,三下两下的窜入了看台之中,留着张允修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李贽?便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狂人李贽李宏甫? 自己何时认识了此人?他又因何来此? 张允修带着满脑子的疑惑,简单看了一眼他所递过来的文稿内容。 这一眼,他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此文稿思路之清晰,洞察世事之偏僻入理,非大儒不能为之。 想来也只有创立“童心说”的李贽能够办到了。 至于他为什么突然入了“张学”门下,却已然来不及思考了。 此时此刻,徐阶已然上前落座,并且在那怪异喇叭面前,悠悠然发出了一句话。 “时辰已到,张掌卫事何故这般拖延?” 这沙哑苍老的声音,顿时传遍了整个西山剧院,即便是远在高台之上,也依旧能够大致听得清内容。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剧场喧哗起来,无数读书人和学子都沸腾起来,他们从未有这样一种感觉,能够直面一位曾经在朝廷叱咤风云,如今在文坛举足轻重的大儒先生。 “先声夺人。”成国公朱应桢坐在看台之上,紧紧皱起眉头说道。“士元一开始便是落入了下乘,以徐子升之威望,朝廷固然无人敢明面支持,可士林读书人之中,对于徐子升可是推崇之至。” “莫要着急。” 英国公张溶老神在在的样子,他近来脸色有些差劲,入冬之后,这位老人也有些身体不适,好在有仁民医馆的调理,才算是身子渐渐康健。 “士元小子这不是来了么?” 张溶微微一指。 朱应桢扭过头去,便看到一个少年人,朝着舞台上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他嘴角肌肉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张士元这小子~” 就在张允修出现之后,剧院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可张允修却是不管不顾的模样,将双手揣在袖子里头,径直朝着徐阶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似乎想要从袖子里头掏出个什么东西。 眼见张允修这气势汹汹的模样。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心中生出了一个想法。 张允修这小子,该不会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手刃徐阶,血溅五步吧? 这件事情很是离谱,可确实是张允修能够干得出来的。 站在徐阶身后的王世贞和王锡爵二人顿时急了,怒吼了一声说道。 “张士元!你意欲何为!” 张溶远远眺望到此情此景,也不免发出声音。 “臭小子,不要犯浑!” 眼见着场面即将陷入到混乱之中。 可张允修却从袖子里头掏出一根长条状绿油油的东西,面带微笑地递给徐阶说道。 “徐公请尝尝这黄瓜。” “黄瓜?” 徐阶早就吓得面容煞白,整个人后仰侧倒在地上,手都有些发抖,脑袋一片空白的接过那黄瓜。 张允修则是露出轻松的笑容,一边踱步一边讲解起来。 “徐公有所不知啊~咱们这西山地杰人灵,已然开设出一处屯田之所,不单单以暖棚种植冬日瓜果,还通过各类培育杂交手段,种植出各类优秀的蔬菜瓜果品种。 这瓜清脆可口,产量不俗,即可生食当作水果,可也凉拌炒制,甚至还能腌制,别有一番风味啊~ 此等造福万民之物,自然要与徐公好好分享一番。” 剧场内不少人经过这大起大落,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换做其他任何人,大家都不至于有此怀疑,可张允修“凶名”在外,不以常理行事,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怀疑。 此刻,一些读书人便是愤愤不平起来。 “这厮乃是有意为之!欺负徐公年迈,想要来个下马威,实在是卑鄙无耻!”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这小子!险些让老夫魂归天外!” 英国公张溶心有余悸的样子,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开始深呼吸为自己调理。 仁民医馆的大夫有嘱咐,最好不要心情大起大落。 成国公朱应桢则是嘴角勾起:“不愧是士元,便是要将那老匹夫吓得心惊胆战!” 徐阶则是有些恼怒了,他用黄瓜指着张允修说道。 “张士元!你在戏弄老夫!” 张允修却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又从袖子上掏出一根黄瓜,嘎吱嘎吱地啃了起来,面露微笑地说道。 “徐公何出此言?为何黄瓜便是戏弄于你?尔未曾尝过黄瓜,怎知黄瓜之甘甜?尔未经农事,怎知农事之艰辛?尔成日里在书斋里头空谈,又怎知如何治理天下? 大道至简,晚辈却是要以这黄瓜窥见天下万物,去寻我大明中兴之理!” 他顿了顿,紧紧盯着坐在地上手握黄瓜,浑身发抖的徐阶说道。 “而徐公,又依据的是什么呢?” (本章完) 第312章 黄瓜?逆子?老夫久病成医! “以黄瓜窥见天下至理?” 申时行闻言哑然失笑说道。 “亏得张掌卫事能想出这等奇思妙想~” 可他转念一想,眉宇间的笑意便渐渐敛去,竟忽然觉得这荒诞不经的说法里头,隐隐约约藏着几分深意?。 莫非这黄瓜,除了比之从前品种产量更佳之外,还真藏着什么大道至理不成? 申时行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张居正,只见后者正闭目养神,面容依旧古井不波,仿佛这般议论与他无关一般。 再瞧见张居正手边的案几,果盘躺着有切成小段的翠绿瓜果,表皮带着新鲜的光泽。 看起来.便是黄瓜! 此时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满座哗然之间,有不少人是迷茫的。 忽然,人群里头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正是此理!正是此理!哈哈哈哈~” 李贽拍着手掌,手舞足蹈的样子,身体因激动而打着摆子,吓得周围看客连连后退。 “这黄瓜之道,便是格物致知的科学之道!小小一根黄瓜便可参透天下至理,那徐老匹夫竟浑然未觉~” 他全然不顾旁人目光,自顾自高声阐述起来。 “黄瓜生于田亩,农事关乎天下生计。唯有农事兴盛,黎民才能仓廪充盈,天下方能安定! 外头人都说张士元满脑子商贾之道,终日只知逐利。 可偏偏只有张士元最明白,商贾与农事缺一不可! 可笑那些整日空谈农事的酸儒,他们毕生所为,可有西山屯田所的半分实效? 只会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却拿不出半点惠民实绩,这般圣贤道理,究竟有何用处? 尔等还在这里执迷不悟,真是要笑死老夫啦~” 李贽对于读书人一会儿怒骂一会儿嗤笑一会儿嘲讽,气得在场读书人个个牙关紧咬。 若非今日有锦衣卫和羽林卫坐镇,非得将这个奇装异服的老头给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先生!!!” 书童袁文炜不知从何处疾步赶来,慌忙伸手捂住李贽的嘴,半拉半劝地将他拽到人群后方。 一边拖拽还一边向众人拱手赔笑:“让诸位见笑了,家叔前些日子摔伤了头,时常有些疯言疯语,实在对不住各位大人。” 在满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师徒二人匆匆离去,很快消失在人群尽头。 然而,众人虽鄙夷那疯癫老头的无状,却不由得回味起他方才那番话来。 细细思索之下,竟觉得那些看似狂悖的言辞里,似乎.真藏着几分颠扑不破的道理? “荒唐!” 王锡爵站在后头,眼见徐阶受到“欺辱”,这火爆脾气立马按捺不住了,他将徐阶小心翼翼地扶起,指着张允修痛骂说道。 “竖子安在在此饶舌?尔这分明便是强词夺理,区区一根黄瓜便能讲天下道理?莫非天下人皆是愚钝庸才,独独你一人明事理、通古今不成? 你这大棚黄瓜,每日耗费煤炭几许?无非是奢靡无度之物! 即便是亩产翻倍,那又能如何?非是主粮,不能活人,这般旁门左道,终究毫无意义!” 他一口气吼完,胸腔因剧烈喘息而起伏不止。 乘胜追击,又上前两步,双目圆睁地质问。 “历来是稻、黍、稷、麦、菽之五谷!五谷若不丰足,仓廪若不殷实,天下百姓尚且食不果腹,又谈何大治? 你拿这华而不实的黄瓜来混淆视听,究竟安的什么心!” 通过身旁围绕着的扩音器,王锡爵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剧院,他声音洪亮,所论述内容也是条理清晰。 诸多清流士绅听闻此言后,都纷纷心生共鸣,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句。 “此乃是王元驭王公,昔日执掌翰林院,他之气度才华有目共睹!” “元驭先生说得太好了!” “我便是知道张允修此子惯是会混淆视听。” 王锡爵的怒斥犹如点燃干柴的星火,士绅清流们顿时群情激愤,国子监的监生们也纷纷同仇敌忾,开始对于张允修口诛笔伐,字句间满是“离经叛道”“蛊惑人心”。 唯有人群里一些西山百姓觉得愤愤不平,脸上涨得通红,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站在原地攥紧拳头急得直跺脚。 看台另外一侧,乡老张四书带领着屯田所的一干骨干。 听着王锡爵这番言论,眼睛红得想要杀人,对方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自己这群人的努力,贬低得一文不值。 他身后的汉子们更是按捺不住,有人忍不住低声骂道:“他娘的!这些文绉绉的酸秀才尽是坏种,吃人不吐骨头的货!仗着人多欺负一个,算什么好汉!” 一时间,看台上剑拔弩张起来。 不论是朝廷六部官员,还是勋贵将军,读书秀才,贩夫走卒,个个皆有着自己不同的立场。 这般将三教九流、朝野各方汇聚一堂,为一根黄瓜争得面红耳赤,共同商议天下生计的景象,当真是亘古未见的奇景。 然而,漩涡的最中心地带,张允修却是盯着王锡爵久久不语,脸上竟没有一丝窘迫之感。 他悠悠然说道:“说起来,我与王元驭先生倒是同辈,王辰玉拜入我门下,喊上元驭先生一句大哥应该不过分吧?” “张士元!”王锡爵脾气被点爆了,“尔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此事老夫今后再与你算账,你有何道理,不是要辩驳,皆是一一说来!” 提到长子王衡,属实是触及到了王锡爵的逆鳞。 张允修奇怪地说道:“元驭兄何故这么大的火气?” 他越是这样说,王锡爵便是越生气。 “张士元!尔还在此胡搅蛮缠!”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愚弟我非是胡搅蛮缠,而是元驭兄坏了规矩,徐公要与我辩驳,元驭兄突然跳出来也要与我辩驳,我若是接了,那在场随便一个什么人跳出来,我皆是要好好辩驳一番? 那今日这讲会岂不成了菜市场?” “你!”王锡爵正想要怒斥一番,可对方说得确实有道理,这“讲会”的主角本就是张允修和徐阶,自己横插一脚是有些奇怪。 张允修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徐公将学生派出来对垒,我便也将学生派出来对垒,方才显得公平不是?” 说话间,他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一群人,他们有些乃是京城里头的大夫,有些乃是原先三教九流的说书人,有些甚至曾经是国子监的学生。 可现在都有同一个身份,那便是张允修的亲传弟子! 研究医学的杨济时等人,研究生物化学实验的袁宗道、刘东定,还有工学天才赵士桢。 甚至连东林学派三名核心人物顾宪成、赵南星、高攀龙,都已然拜入张允修门下,可谓是人才济济。 张允修在人群微微一点说道:“辰玉不必惧怕,便前来与你爹爹说说道理,倒不是什么大事。” “张士元!尔欺人太甚!” 王锡爵整个人皆是暴跳如雷,这是要他们父子相残? 可顾宪成却不是这么看,他身着一身青色长衫,站立在王衡身边,低声劝慰着说道。 “辰玉兄何必踟蹰,今日乃是文斗,汝不必上前将令尊骂得狗血淋头,只需将这些日子以来学明白之科学至理,一一阐述即可。” “这” 王衡低着头,根本不敢看王锡爵,可他终究还是咬牙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我便去劝说一番我爹爹。” 正如顾宪成所言,王衡根本不必用什么“投名状”,张允修根本不需要这个,他只需要将心中的观点好好阐述一番即可。 王衡上前几步,先是朝着远远的一个方向一礼,那是名义上万历皇帝该在的地方,不过里头现在空空如也。 然后是朝着王锡爵的方向恭敬一礼,最后朝着张允修又是一礼。 “爹爹。” “先生。” 王锡爵目眦欲裂,扭过头去说道:“逆子,尔安敢在此丢人现眼!” 张允修却是柔声说道:“辰玉啊~你便说一些你想说的,抒发胸中抱负与想法,至于其他的不必在意,都有师父在此,输了却也是不丢人。” 听闻张允修的话,王衡顿时感觉鼻头一酸,比之严厉的父亲,张允修这个年纪尚小的恩师,竟然更加令人感觉到踏实和温暖。 他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似乎是得了鼓励一般。 眼见此情此景,王锡爵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颇有一种养了十八年的黄花大闺女被隔壁地痞流氓诓骗走,转过头来帮着地痞数落自己的既视感。 王锡爵身子都在发颤,紧紧盯着王衡,若非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恐怕是要冲上去要将这个逆子暴打一顿。 王衡有些害怕,可却还是挺起了胸膛,平生第一次平视着自家老爹。 他略微一礼说道。 “容孩儿斗胆,爹爹此番言论确实便是错了。” “逆子!还在这里执迷不悟!” 这父子二人对垒的样子,着实让不少看热闹的兴奋起来,都听闻他张士元乃是天下第一号逆子,难道教出来的徒弟,也同样是个要掀翻老爹的逆子? 可转瞬之间,王衡所论述的理论,却引起了诸多人的注意。 “爹爹错了,您驳斥大棚黄瓜为奢靡不实之物,殊不知这大棚之中,恰恰乃是农事革新之重要脉络!” 王衡本就是学富五车,这些日子在西山一边教授孩童学子,一边再进行各项调查研究,通过田间地头的劳作,通过参与各类生物、化学研究,设身处地去验证往日自己的猜想,自然已经是大不相同。 他眼神渐渐坚定起来,也少了一丝怯懦。 “您说大棚耗煤乃是奢靡,却不见其中蕴含农事至理,这黄瓜畏寒,故而需要调控温度湿度,根系娇嫩,故需改良土壤,坐果不易,故需精研授粉,品类先天不足,故需杂交改良,经过几代更迭,保留下优质形状.” 这番话带着王衡的真情实感,因为他确确实实种植过黄瓜。 “从黄瓜之培育中,我等可改良早春育稻秧、晚秋护麦苗等各类法子,探寻土地改良之经验。 眼下看起来研制黄瓜乃是华而不实,可其能产生之变革,那却是超乎您之想象!” 说到至情至性之处,王衡还张开手臂,从胸中发出呼喊说道。 “儿子并没有入魔,儿子乃是寻觅到了真理,一个真正能够令读书人立心立命立德,为天下人开太平之至理! 而这,便就是真正的格物致知之理,便才是阳明公所秉持之精髓!” “疯了!疯了!” 王锡爵连连摇头,从儿子口中听到这些奇奇怪怪的话语,比杀了他还难受。 在他的眼里,王衡便像是一朵洁白的莲花,被张允修这个污秽之人,浸染得变成了一朵诡异的黑莲。 “儿子没有疯!” 王衡瞪大眼睛说道。 “爹爹常常教导孩儿,读书人要心系天下,以苍生为己任,儿子便是这样做的,如今爹爹何故却忘了?” “老夫没教过你离经叛道!” “何谓离经叛道?能够解救苍生之理为何不用?天下大治,便是固步自封么?在孩儿看来,我等之科学,要比儒学还要厉害上千倍万倍!” “狗屁科学!” 王锡爵瞬间失态,他披头散发的样子,眼见着便要冲上前去,将这逆子双腿打断,方能解他胸中郁闷。 “够了!” 徐阶一把拉住王锡爵,瞪着眼睛说道。 “王元驭!你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般失态出丑么?” “徐公.” “够了!”徐阶长长呼出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王衡,随后朝着后头的王世贞说道。 “元美,你二人皆是退到后头去。” “徐公!” 王锡爵还想要争辩,可徐阶的话提醒了他,这可是数千双眼睛看着,今日之事将传遍大明天下,甚至一言一行都会在史书上记载。 若是来个父子相残的戏码,他王锡爵还真就成了历史的笑话。 待到王锡爵与王世贞灰溜溜离去,徐阶方才看向张士元,他突然将手边的黄瓜拿起来,在嘴边狠狠啃了一口,一边嘎吱嘎吱的啃起来,一边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士元想要与老夫辩一辩这黄瓜之理,老夫也是认同的,《道德经》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以小见大,士元之才气老夫佩服之至。” “不过.” 他将目光投向张允修身后乌泱泱的一群徒子徒孙。 “既是你我二人之讲会,让旁人参与着实有些不太妥当,还是让闲杂人等尽数退去,觉得如何?” 徐阶倒是看得清楚。 比起徒子徒孙来说,徐阶固然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可真正有才干的,那都是在朝廷之上,又有几人会为其出头? 相反张允修手下这群徒弟,可谓是人才济济,甚至不知施了什么妖法,都对于这“科学”之法死心塌地。 真要让徒子徒孙对垒,那徐阶不知道拿什么获胜,总不能将张居正给拉上来对垒吧? 张允修却是无所谓的样子,他点点头说道:“此乃应有之义。” 待到剧院里头渐渐安静下来,徐阶这才缓缓开口,他显然经过一番深思。 “士元以黄瓜讲天下之至理,恰如以烹小鲜之道,讲治大国之理,农事之重老夫尤为认同。” 徐阶拿起那半根黄瓜,很是赞赏的模样。 “《洪范》有‘农用八政’,食为首,货为次之,食货相宜,方能天下大治,先贤先圣们更是将农事列为治国首务。 商纣亡于酒池肉林,幽王丧于烽火戏诸侯,皆因弃本逐末、背离农道. 汉初文景以“休养生息”治天下,轻徭薄赋重农桑,方有太仓充盈. 汉武帝治下好大喜功,大兴商贾之道,终致海内虚耗,若非下轮台罪己诏重拾农本,则汉祚危矣” 徐阶这一番话引经据典,几乎像是奏疏一般,听得不少读书人皆是心情愉悦,点头称是。 可在场不单单是读书人,大部分皆是识字有限的贩夫走卒,亦或是西山百姓,亦或是京城街上那个卖炊饼的老大爷,他们对此只有一种感觉——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是听不懂。 徐阶却早已习惯了这种讲学论述的模式,他紧紧盯着张允修说道。 “士元言这黄瓜之术可哺五谷,却不知‘末富易衰,本富难夺’的道理,古之贤君皆是‘重粟帛轻金玉’,天下人批驳奇技淫巧,也非空穴来风,概因五谷乃立命之本. 农夫日夜勤耕,商贾一日之利可抵数月农功,若使天下人皆是重大棚之巧,而轻稼穑之艰,不出十年内,我大明仓廪必空,流离必起. 秦筑阿房,隋开运河,皆是因役使过度失农本,终致天下土崩,难道吾等要重蹈覆辙不成?” 徐阶一番话说下来饱含深情,却好似一名老者在旁谆谆教导。 听得在场不少读书人皆是感动莫名。 “徐公此乃发自肺腑之言!” “是该正本清源,重农乃根本也,不可舍本逐末。” “若失农本,天下必然分崩离析,此事于史书中亦有记载。” 一时间徐阶的声量不由得增长了几分。 张允修则是闭目养神的样子,他缓缓抬头询问着说道。 “那先生的意思该是如何?” “重农事、抑商贾、兴文道、讲教化、遵礼仪!” 徐阶几乎是脱口而出,犹如连珠炮一般,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农为邦本,须轻徭薄赋以劝耕,天下遍布书院,教导万民,以历法乡约正风肃纪,此万世不易之理!” 一番话下来,听得在场不少教书先生都频频点头,有几个甚至掏出随身竹牌,用炭笔记录下此番言语。 坐在前头的一名翰林院学士不由得抚须赞叹:“徐公此番,这乃是济世良言,若能为天下私塾书院所传播,让天下孩童皆是知晓我治国之根基,自然是教化可成啊~” 张允修却有些不屑一顾,他眯起眼睛,语气里头带着几分锐利。 “汉有劝农诏,唐有均田制,宋有乡约法,皆是循此道而行。 可为何历朝历代,黄河两岸之百姓填了沟壑,江南水乡也有佃户卖儿鬻女。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张允修这质问不可谓不尖锐,让徐阶都愣了一下,可他终究是浸淫官场多年,也有诸多“讲会”经验,稍稍一思虑便回答说道。 “无非是教化不兴,若能使农夫勤耕,商贩守矩,士子明礼,工匠精艺,各司其职而无越矩,官员胥吏秉公执法而无偏私——如此,天下自然能大治。” 徐阶白色胡须颤抖了一下,强调着说道。 “人心正,自然万事兴!” 张允修却不着急辩驳对方,而是又再次询问说道。 “徐公可知农事之艰辛。” 徐阶觉得对方像是个满脑袋问题的孩童,可他最不怕的就是回答问题,立马沉声说道。 “老夫曾以阁臣治理天下,也曾巡查地方,所见农户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确是辛苦。 自古‘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自然是各司其职,方能够井然有序。” 双方的争辩已然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张允修气势逼人,徐阶则是引经据典,说得条理清晰。 “不愧是徐公,此番肺腑之言,放在殿试考校之回答,也是精彩绝伦。” 人群中不免有官员发出一阵感叹。 不少平头百姓听得云里雾里,可却也能够听得出来,这徐阶说得厉害。 然而勋贵们却是有些急了。 英国公张溶不免有些急躁:“士元小子在干什么,平日里那些锐气去哪里了?怎么倒像是跟那徐老匹夫请教问题!” “这般下去,士元怕是要输了。” 朱应桢脸上颇有些失望,他显然对于张允修寄托了极大的希望,特别是希望对方能够将那徐阶斩于马下。 或许能够通过这个契机,让朝廷一直以来文人主导武人站边的情况得以改善。 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然成了幻梦泡影。 包厢之中,申时行也有些疑惑,皱起眉头说道。 “张掌卫事今日看起来状态不佳,似乎丢了那股子意气。” 他复又叹息一声。 “终究是差了太多年岁,徐子升耄耋之年,这说理明义引经据典的本事,已然是炉火纯青了。” 说话间,他目光不由得瞟向一旁的张居正,脑袋里头不由得生出一个想法来。 从前这张允修跟老爹张居正辩驳之时,可是意气风发,思维敏捷啊~ 张居正却还是岿然不动的样子,他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台上,悠然说道。 “不必着急,这小子鬼精的很,眼下徐子升已然落入圈套了。” “圈套?” 申时行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看出来是什么圈套。 “恩府是如何看出来的?” 张居正缓缓扭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久病成医。” (本章完) 第313章 论战?知而不行是为不知! “徐公的意思是说.” 张允修也不在意旁人的反应,则是瞪大眼睛,厉声质问着说道。 “这天下的农夫农妇,日日在田地里头辛勤劳作,忍受烈日暴晒,这般苦便是理所应当? 何故唯有士绅大夫,能在书斋里头整日附庸风雅,贫苦百姓便只能干些腌臜低贱之事? 这是哪朝哪代的道理?又是哪位圣人教授给徐公的!” 一时间全场哗然,你徐阶不是说儒道么?不是讲“仁者爱人”么?那贫苦百姓算什么,若是要贫苦百姓忍受饥寒交迫,你这儒学之道从根子上便是错的。 “以农为本还是以民为本,这是个问题。” 在一处包厢之中,永宁公主朱尧媖歪着脑袋,通过千里镜探查剧院中央的一举一动,嘴里不由得喃喃自语说道。 旁边的侍女刘婉儿急得直跺脚:“诶呀~公主殿下说好的你看一会儿我看一会儿,你如何不讲道理,该到奴婢看了。” 朱尧媖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小侍女:“天底下也就你这个做奴婢的,成天跟主子抢东西。” 嘴上是这样说,可朱尧媖还是将千里镜递给了小侍女。 “谢殿下!” 刘婉儿接过这千里镜,连忙对准眼睛朝着舞台中央看去。 眼见着徐阶面容有些不太好看,张允修脸色带着一股子怒意,小侍女不由得心花怒放起来。 “赢了赢了!张掌卫事他要赢了!” 朱尧媖无奈瞥了一眼对方,提醒着说道。 “这才哪儿跟哪儿,想要徐子升这阁老低头,想要说服天下读书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正如永宁公主所料的一般,剧院内不少人对于张允修此番言论充满异议,那些读书人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纷纷大声对于张允修喝斥。 “此乃曲解圣人之言!” “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此乃亘古不变之至理!” “照他这么说,孔夫子朱夫子也是不对的了?” 可人群之中,有一人见此场景竟然身子都有些不住地打摆子。 书童袁文炜颇有些无奈:“先生,您这又是何故,张允修此番不是在强词夺理么?明明说得是以农为本,他非要曲解成以民为本,若是乡野小民纷纷都不种田地,那这天下还不乱了套?” 李贽身子激动得仍旧在发抖,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里头何止是羡慕,他当即怒斥说道。 “黄口小儿,你懂个屁的天下之理!便是要以民为本,以民为本他便是对了,以农为本才是本末倒置! 《尚书》有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这些个士大夫当了官之后,将此间至理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张士元这才是正本清源! 孔夫子又如何?皇帝又如何?哈哈哈哈~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哈哈哈哈~ 老夫恨不得今日站在台上,与那徐老匹夫对辩的乃是自己!” 袁文炜连连摇头,心里头只觉得,要不然自己还是换个师父算了,这般下去功名考不上,还得将小命给搭进去! 徐阶连连摇头,他养气功夫极好,不一会儿脸上怒意便已然消散,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士元此言,实在是有失偏颇。” 徐阶正襟危坐,犹如一名老先生一般,扫视在场众人。 “昔日孔孟周游列国,讲得乃是‘有教无类’的道理,朱夫子设账讲学,说得乃是‘格物致知’的道理,可从未说过要将农夫农妇拒之门外,反倒是希望天下人皆是能够明是非,知礼仪” 徐阶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如今乡间百姓大多是目不识丁,因此而生活困苦,此非道理不愿眷顾,乃是朝廷教化未能抵达。 若能使教化通达,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又怎能归咎于道理本身?” 说话间,徐阶缓缓起身,朝着士绅以及读书人的方向微微一躬身,语气增添了几分诚恳。 “而士绅大夫便是做的教化天下之努力,他们于书斋中琢磨,修订蒙学教材,制定乡约制度,甚至捐田设塾,不正是以己身之力以填补教化之缺!!!”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徐阶这番话太具有感染力了,引得不少读书人都热血沸腾起来。 “徐公说得太好了,这便是我读书人之功也!” “将圣贤之道理传播万民,自然能使得百姓摆脱劳作之苦!” “这便是圣人所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啊!” “真不愧是徐子升啊~” 户部尚书张学颜躲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发出一阵阵无奈感慨。 “这一番道理下来,天下读书人心之向往,恐怕今后西山的阻力会强上不少.” 工部尚书曾省吾有些担忧地说道:“徐子升本就是能言善辩,又多出来不少阅历,士元他思维确实灵巧,可终究是少了太多年岁,西山又皆是务实之理,此番实在是.” 徐阶一番漂亮的论述发出,在场内的几乎所有读书人皆是认同之至,张允修基本上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了。 “恩府.”申时行看了一眼张居正,似乎在寻求帮助一般。 后者微微叹了一口气,将目光凝聚在果盘里头的黄瓜上头,悠悠然说道。 “想来还有后手。” 申时行紧皱眉头,不知张居正所说是他自己的后手,还是张允修的后手。 “张士元!!!” 李贽在人群里头暴跳如雷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 “老夫给予尔之计策为何不用?怎会这般一退再退,让那老匹夫占据了先机!” 书童袁文炜则是无奈,他摊开手说道:“先生何故这般,张士元败了很奇怪么?先生该不会觉得,他能够赢吧?” 此言一出,李贽更加生气了,他不管不顾的样子。 “别拦着老夫,老夫要将那徐阶骂得狗血淋头!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新学,真正的科学之理!” 徐阶盯着沉默不语的张允修,嘴角不免露出一丝微笑。 “士元何故久久不语,畅所欲言即可,若是还有些问题,老夫亦可为汝解答。” 此番话语不可谓不狂妄! 便连不少在场之人听得,都不由得怒气冲冲。 徐阶这意思,二人看起来不像是相互争辩之人,反倒是张允修在请教他了。 张允修对于这种嘲讽早就免疫了,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徐公说有教无类?说格物致知?” 徐阶背着手:“此乃圣贤之理。” “既是圣贤之理,那我倒要问问徐公,何故背离格物致知之真义,曲解圣贤教化之初心?!” 张允修的话掷地有声。 “您所宣扬之儒道,可教授过平民百姓如何种好田地,可告诉百姓遇到灾年该如何自救?可让说过织机断了线该如何接?” 徐阶徒然变色,脸上已然有了些怒意,他眉头拧成个川字。 “士元,莫要在此胡搅蛮缠了,教化是引民向道,不是教些末流之营生!” “末流营生?” 张允修不可置信的模样,他往前走了两步,注意到场内那些面红耳赤的读书人,那些普通百姓脸上,或是愤怒,或是眼带期许,或是低头不敢看的。 他眼神越发坚定地说道。 “徐公可知,去岁河南大旱,有位老秀才揣着尔等讲学之经义,以教化之名前去一县劝农,说什么‘人人仁义则甘霖至’,让农户们日日诵读,结果村子里头饿死了十几口人! 倒是邻村有位老农,从未读过书,凭着昔日经验,于山脚处挖出水渠,引来山泉水,才护住了村内人之性命!” 徐阶皱眉说道:“张士元!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徐公所言之末流,正是百姓们能够生存下去的道理,将农学发扬光大,则地里物产愈加丰富,将工学越发精进,则工具事半功倍,穷究事物之理,方能令百姓之生活越发蒸蒸日上。” 张允修紧紧盯着徐阶,眸子里头亮得吓人。 “朱夫子说‘格物致知’,乃是要‘穷事物之理’,阳明先生所言之‘心学’,乃是要‘知行合一’。 那老农大字不识,却能通过平日里观察,践行知行合一,落到了实处。 可那秀才,饱读诗书,将圣人的道理背得滚瓜烂熟,却不知何为真正的‘格物致知’,何其可笑也!” 徐阶针锋相对:“此乃个例,岂能一言以蔽之!” “知而不行,是为不知!” 张允修毫不客气地说道。 “彼可管中窥豹也!” “强词夺理!”徐阶饶是养气功夫再好,也忍不住身子发颤,他本是有备而来,却不知道张允修辩驳的角度如此新奇。 以往儒士讲会,无非是围绕着经史子集,开口闭口便是“朱夫子”“阳明先生”,可谁能想到,张允修这小子竟然将大字不识的老农牵扯进来。 这不符合常理啊! 可偏偏徐阶还不能以此来辩驳,因为他不敢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指责普通百姓。 一时间,整个剧场似乎都安静了下来,都屏息凝神,看着张允修到底有怎样一番论述。 张允修的声音洪亮,不断在西山剧院里头回响起来。 他步步紧逼,一点点靠近了徐阶,一字一句地说道。 “阳明先生说‘心即理’,徐公心里怀着是什么理?天下读书人心里怀着又是什么理?乃是功名利禄,还是荣华富贵?” “孔夫子在陈绝粮之时,尚且与弟子们一同开采野菜,他教授弟子们‘仁者爱人’,便是要弟子们兼济天下,便是阳明先生所言之‘于事磨练’。可尔等今日之教化,有几分遵从孔夫子、朱夫子、阳明先生?” “皆是曲解歪解!读书人们宁愿抱着古书编写乡约条文,也不愿到田里看看农户之艰苦,不愿设身处地去想象,农事到底是何物?” “徐公说士绅捐田设塾是补教化之缺,可我所见皆是士绅囤货居奇,借着朝廷给予之优待,几近盘剥之能事! 百姓们流离失所,卖儿卖女,忍饥挨饿,这便是徐公口中之教化么??!” (本章完) 第314章 徐公做了什么?我西山全都有! 这些话语犹如连珠炮一般,朝着徐阶扑面而来。 徐阶咬着牙齿,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打断,他瞪大了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近乎失去理智一般。 “张士元!够了!尔难道便能做得更好么!世间之事岂有那般简单,自然是有优也有劣”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了张允修脸上嘲弄的表情,整个人顿时是愣住了。 徐阶觉察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可却不知道到底说错了什么。 “嘿~”张允修嘴角一扬。“徐公问我做了什么?那我便一五一十为徐公说道说道。” 他眯起眼睛。 “我张允修推崇的不是商贾之道,乃是经世致用之道,科学从不与人论高低,科学只讲事实讲道理。 不管是阳明心学,还是程朱理学,谁对谁错很重要么? 有用的,才是最重要的!” “且看仁民医馆。” 张允修指向了仁民医馆方向,犹如检阅一般,医馆内以李时珍为首之大夫纷纷起身,雪白的一片在剧院中异常显眼。 “若是徐公要格物致知,那便有仁民医馆夜以继日解救苍生性命!” 张允修又指向了大明机械学院的方向,赵士桢缺席,可却有无数研究的学生骄傲站起来。 “若需要知行合一,西山便有机械学院,穷究理论,制造出更加高效之器械!” 他又扭头指了指后头的徒弟们。 “若需要有教无类,西山更加是海纳百川,只要是具有才干,诸子百家皆可入我门下!” 此言一出,顾宪成几人立马面色红润,先前颓唐失望之情瞬间消散,剩下的唯有对于张允修的崇敬之情! 最后,张允修大手一挥,指向于西山定居的百姓方向。 “若是徐公要看教化万民,那便瞧瞧我西山百姓,教化不是停留在口头上,若能给百姓们一口饱饭吃,何处不会鸡犬相闻!” 哗地一声,剧场人顿时站起乌泱泱一片人,这些普通百姓眼睛里头冒着光,他们不懂双方咬文嚼字的内容,可却有一种朴素的情感。 张掌卫事他站在咱们这边!他给了我们一口饱饭吃!那他便就是天大的道理! 轰地一声,徐阶脑海里头仿佛遭受了一记闷棍,他连连后退了几步,随后扑通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可徐阶并不愿意认输,他指着张允修骂道。 “离经叛道!此不过尔之伪装!乃是欺骗世人!” “到底谁是离经叛道!” 张允修不再收敛脸上的怒意,他一把抓住徐阶的手臂,将其扯到面前,目眦欲裂地说道。 “徐阶!你口称仁义之道!却将江南弄得乌烟瘴气!” “徐阶!你曾身居高位!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不想着纾解民困,攫取江南良田万亩,多少人因你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徐阶!你舌灿莲花,却空谈虚议!口称仁义之道,实则玩弄权势,结党营私,置国家安危、百姓疾苦不顾!” 啪地一下,张允修一把将徐阶的四方巾给打飞,徐阶发髻也被打掉,那光秃秃的脑袋和零星的白发展现在众人眼中。 特别是他脸上的老人斑,加上那脑袋上凸起的个个疙瘩,更加显得可怖。 徐阶在地上连连向后挪动,眼睛里头皆是恐慌之色,声音颤抖地说道。 “张士元!你要做什么?你不能杀我!此乃是一面之词!尔以诡辩之道说理,不能令天下人信服!” 他的声音都带着哭腔,颇像是一个无助的老人。 这话倒是提醒张允修了,他将目光缓缓挪开,看向了徐阶身后,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红着眼睛,若非忌惮张允修身后人多势众,早已经冲上来了。 还有国子监的监生,若非有锦衣卫坐镇,他们早就冲上来,将张允修这个欺辱老者的人给碎尸万段。 便连朝廷官员都个个咬牙切齿,昔日支持张党之人,这会儿也觉得,张允修做得实在是太过了。 讲会便是讲会,你张允修已然占据上风,何故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逼迫至此呢? “嘿~” 张允修露出一丝冷笑,面对千夫所指,他似乎没有一点儿恼怒和羞愧的意思。 他连连摇头说道。 “徐公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不论我如何讲道理,诸位皆是不会信服的,毕竟在尔等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又怎会听人说理呢?” 徐阶在地上不断喘息,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士元,你这般一意孤行,今后自是会尝到苦果的!” “那晚辈便等着徐公之苦果!” 张允修眯起眼睛笑道。 他随即起身看向在场读书人和士大夫们。 “既然诸位皆是不信服,那我张士元便给予各位一个探查之机会。 今日西山诸地,除开机密之地,不再有所束缚,一日之内诸位可尽情游览! 前去西山瞧一瞧看一看,我张允修是否所言有虚!” 张允修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若是诸位真有格物致知之心,也可帮着西山内百姓犁地耕田挑水浇菜,品一品什么乃是真正民间的疾苦。” “这些农活,张允修做过,西山学子也做过.” 他表情几尽嘲讽之能事。 “诸位该不会,做不到吧?” 说完这一番话,他便挥了挥衣袖,若无旁人一般扬长而去,甚至在路过之时,还将自己的桌椅给扶正了一些。 张允修走了几步,在顾宪成等人面前停下脚步。 徒弟们的表情都有些激动,朝着张允修恭敬一礼说道。 “先生。” 张允修则是叉着腰教训说道。 “尔等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回去继续读书研究?也要这里的读书人一般,成为一个脑瓜子僵硬的废物么?” “谨遵先生教诲!” 就这样,张允修带着一群徒弟,留下了一地鸡毛,还有愣神的剧院众人,朝着大门外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张士元!” 王锡爵脸部肌肉不断抽动,整个人气得犹如恶鬼一般。 王世贞却是唉声叹气,一转眼终于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徐阶,连忙上去哭喊着说道。 “徐公!” 与此同时,在沉寂了不过半刻之后,剧院里头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欢呼之声。 “赢了!张掌卫事赢了!我们赢了!” 这欢呼声自西山百姓中传来,他们曾经是京郊外不如狗的流民,今天能坐在这里,没有人不对张允修感恩戴德。 “乡老!那老头的道理俺听不懂,张大人的道理俺有些也听不懂,可俺就是觉得得劲!”张夯子一边抹着眼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哭得像是个小媳妇一样。 张四书身上穿着屯田所的公服,笑得露出了缺了一块的门牙。 “憨子!这是掌卫事给咱们的道理,独独属于咱们丘八的道理,从今天开始咱们丘八也能跟朝廷上的士绅老爷们说道说道咯~” “这是什么道理!张士元竟这般民心所向!实在是令人叹服啊~” 成国公朱应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在寻常人看起来,所谓“讲会”,本就是应该引经据典的,本就是以经史子集来谈古论今。 却没有想到张允修竟然能够另辟蹊径,以普通百姓的视角,用西山的一干实事成效,当作自己的引用和论据。 若是比引经据典,比以儒道辩驳,一百个张允修也比不上徐阶。 可若是比实事,一千个徐阶也跟不上张允修。 这便是其中的道理。 英国公张溶整个人愣在当场,比之此番胜利,他更加惊讶的是,张允修意志之坚定清晰,还有西山百姓对其的凝聚力,以及张允修座下徒弟们的死心塌地。 这可不是单单给予恩惠便能够达到的啊~ 一时间张溶心中生出了些许危机感,可感受到胸口的隐隐作痛,他又觉得这天下,似乎已然非张允修这小子不可了。 “殿下!赢了!掌卫事他赢了!咱们赢啦!耶耶耶!” 侍女刘婉儿犹如个小兔子一般,在包厢里头蹦蹦跳跳,脸上皆是喜悦之情。 永宁公主朱尧媖则是没好气地训斥说道。 “你这个臭妮子,平日里屁都放不出来一个,今日如何便这般跳脱?” 刷地一下,刘婉儿白皙的小脸瞬间红了,可她却有些不服气,直接朝着朱尧媖扑去,骑在对方身上,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朱尧媖的眼睛说道。 “殿下不开心么?张掌卫事可是赢了欸,他是个为千万人说话的大英雄,殿下竟然无动于衷么?难道.不觉得动心么” “一派胡言!” 朱尧媖撇过头去,佯装镇定地说道。 “本宫乃是公主,岂能随随便便因为男子动心,那便坏了皇家规矩!” “嘿~”刘婉儿撇撇嘴,“殿下夜里睡觉的,说梦话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她小短腿摆动起来,摇头晃脑,吊着嗓子说道。 “张郎~张郎~不要走~” 朱尧媖脸上瞬间羞红,她颇为恼怒地说道:“好啊!你这小婢子,竟敢取笑公主殿下,我看你是反了天了,看打!” 朱尧媖身材比刘婉儿修长许多,一把将其按在腿上,对着刘婉儿的小翘臀便是一番“敲打”。 敲得刘婉儿连连求饶说道。 “公主殿下饶命啊~公主殿下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啦~” 比之朱尧媖处的喧闹,张居正这里却有那么一些沉闷了。 申时行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恩恩府”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张掌卫事这是要做什么?” 张居正手悬停在空中,那杯茶水不知放在嘴边多久,甚至都撒到了衣摆上,一时间弄得狼狈不堪。 好半天,他才从慌乱中,重新将衣物给整理好,站起身,咳嗽了两声说道。 “张士元这逆子,倒是还如从前一般胡闹.” 说话间,张居正嘴角竟然勾出一个奇怪的弧度。 “原来便连徐子升,也遭受不住这小子的口诛笔伐。” 申时行忍俊不禁。 恩府这话说得,好像还很庆幸一样,就像是一个常年栽跟头之人,看到其他人也栽了跟头,心里头竟有些辛灾乐祸之感? “可是.”申时行不免提醒说道。“此番定然会惹出大乱子,徐子升确实是败了,可张掌卫事未免有些太过锋芒毕露了.” 张居正脸色也变得凝重,他微微叹口气说道。 “都说为父者难,我深以为然,还能如何?我这个做老爹的,还能不帮着儿子擦屁股么?” 他一挥袖子,朝着门外走去。 “陛下还在西山吧?随我前去拜见陛下,也说说这天下的道理吧~” 申时行愣了一下,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剧院。 那些普通百姓犹如凯旋大胜的军队一般,在剧院里头开启了盛大的庆祝典礼。 而那些士绅以及读书人,个个犹如斗败公鸡一般,有些抱头痛哭,有些咬牙切齿,有些高声怒斥,却无一人敢真正站出来。 还有一部分人,则是跃跃欲试一般,想要看看张允修口中的世外桃源——西山到底是何等模样。 申时行神情复杂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并非结束,真正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第315章 西学东渐?东学将西渐! 实际上,张允修并没有什么输的理由,甚至于一开始他对于这场“讲会”便是信心满满。 其他人会觉得,徐阶乃是纵横官场、文坛多年的老手,可在张允修看来,这不过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古人而已。 固然古人并非是什么傻子,若是在古代这套规则之下,一万个张允修也玩不过徐阶。 可显然,张允修已然并非是从前的张允修了,从仁民医馆到藕煤生意,再到如今蓬勃发展的西山,他走出来一条超脱时代的道路。 这样的变化本来就是难以预见的。 “在这西山之内,张掌卫事便没有任何输了的道理。” 包厢之内,晋商王登库看着铺天盖地的西山百姓,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 他现在也渐渐明白了,张允修为什么能够有恃无恐了。 西山给无数流民带去了生计,让京城百姓也能因此受到恩惠,在这几个月间这些人的生活悄然发生了改变。 这些百姓们的殷殷期盼,便是张允修喉舌的倚仗,西山一桩桩一件件的成就,仁民医馆每每救下一个人,也都是西山制度成功的见证。 张允修背靠着这些成就,他徐阶纵使乃是诸葛孔明附身,能够舌战群儒,却也是无济于事了。 王登库的目光落在了灰溜溜离去的徐阶身上,那三人离去的身影有些落寞,诸多读书人固然对于张允修口诛笔伐,可真要让他们单独出头支持徐阶,那便是犯了难。 非要说的话,徐阶不过是他们对抗新事物,对抗张允修的一个临时图腾罢了。 徐阶利用他们,他们也同样是利用徐阶。 可对于一些达官显贵来说,今日的胜负可太过重要了。 人群里,乔装打扮的吏部侍郎许国连忙将管家拉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适才老夫让你送去徐子升驿站的拜帖,可已经送出去了?” 那管家缩缩脑袋,颇有些震惊的模样,许国适才可是将称呼徐阶为“徐公”,这会儿就直呼大名了。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您适才说立马去办,要十万火急,不得有半点耽搁,想来这会儿送拜帖和拜礼的下人,已然到了驿站。” 许国顿时急了:“你怎可自作主张!快些去追回来!拜帖速速烧了,那拜礼也通通收回来,不得有半点存留!” “老爷”管家颇有些委屈的模样,“可是您” “可是什么可是!”许国给了管家一脚,“还不快去追回来,若是出什么差池,我拿你是问!” 管家哪里敢有半点怠慢,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西山剧院,朝着京城内纵马而去。 相同的情况还在不少官员身边上演,对于朝堂诸公来说,从来都没有什么坚定的主义,大多数人心里都比那些监生读书人要精明。 不论是孔子还是朱子,亦或是王阳明,他们的思想主张都摆在那里,解读不过是当下人的需求罢了。 大势所趋之下,认一认他张允修的“科学”又有什么关系呢? 照着张允修的描述,“科学”同样脱胎于孔夫子与朱夫子,乃是秉持着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之道。 最为关键的是,“科学”它真能治病救人,真能令大多数人生活好起来。 户部尚书张学颜与工部尚书曾省吾二人面面相觑,显然事态的发展已然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张学颜看着百姓们铺天盖地的欢呼,“士元他民心所向,徐子升输得倒是不冤。” 曾省吾面上则是露出一丝微笑:“老夫早有断言,张掌卫事一身才干,如何能够在此栽跟头?这天下人的眼睛终究是亮的,颠倒黑白的小伎俩,终究是小道也~” 张学颜颇有些尴尬地说道:“曾尚书适才可非是这么说,还在想着,若是徐子升起势,这江南一干局势该如何制衡,这会儿为何” “咳咳咳~”曾省吾老脸一红,“老夫这也是为张掌卫事担忧不是,西山如今关乎天下生计,可是禁不起波折。 张掌卫事天纵奇才,那图表法,还有经济分析的法子颇为精妙,老夫自然是想着他能够大获全胜。” 张学颜眯起眼睛:“此番不单单是大获全胜,甚至还有些过头了,恐怕朝堂诸公皆是没有想到,张士元能有这么大的声量。” 万民欢呼的势头实在是有点大了,甚至都有些僭越。 他的目光落在一处包厢之上,很容易可以注意到,里头已然没有了人影。 “只怕今后还会有一番波折。” “这非是我等能够操心的。” 曾省吾却是不愿去想那么多,他摇摇头说道。 “老夫乃是榆木脑袋,算不得那些弯弯绕绕,倒是画画图表,分析一番数据在行。 还有西山捣鼓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有趣之至,各类农具工具若能推广至全国,必将惠泽于民。 老夫干好本职工作就成。” “你这老狗~倒是会明哲保身~”张学颜眯起眼睛笑骂说道。 曾省吾说道:“这世道谁又不是明哲保身,能将事情做好了,问心无愧便成。” 张学颜又深以为然的模样,缓缓点头说道。 “此话有理,老夫乃是户部尚书,也是不好参与太多,能将我大明朝的账给算好便是足够。” “说起来”曾省吾背着手说道。“先前张掌卫事可送来江南经济恢复之一干计策,想来你我二人需要多加商议一番,给朝廷提出一份章程来,此事乃是重中之重。” 张学颜点点头:“此言大善也,你我二人便先是回部堂商议此事。” 比之这些人变化的心理反应,有一个人的态度倒是始终如一。 “快快快!莫要在此磨蹭!” 李贽瞪着眼睛说道。 “随着老夫前去西山村子里头瞧一瞧,他张士元到底用了什么妖术,竟能让这么多百姓皆是死心塌地,老夫有所预感,此中蕴含着天下大治的道理,正如张士元所言,所谓‘知行合一’,你若是知了不行,那跟不知有什么区别?” 书童袁文炜有些无奈地看向师父。 “先生,此间道理很简单,不过是让百姓吃上一口饱饭而已。” “而已?”李贽瞪大眼睛说道。“你可知,历代先贤为了实现这一愿景,尽了多少努力么?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可知其真假?” 他复又审视着徒弟。 “老夫知你对那张士元颇有意见,可你要知道读书明理到底为何,若是能为天下人治世,他张士元即便是老夫的杀父仇人,老夫也愿拜他为师!你若读圣贤书,只是为了加官进爵,那你我二人便可断了这师徒情分!” “先生!” 袁文炜吓了一跳,脸上的桀骜样子瞬间消失不见了,他有些幡然醒悟了一般,这才重重点头说道。 “那我便随着先生去好好看看!” 冬日里,西山脚下出现了一道奇特景象,一群群士绅、读书人小心翼翼的出现在这里。 护卫西山外围的锦衣卫和村内乡勇早就得到了消息,一路自然是畅通无阻。 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想要探究一二之人,有些人心里头也憋着一股劲,想要从西山找出张允修的罪证! 沿着早已将积雪清理开的道路,众人一路行进至西山村外,与其说是村子,聚集了数万人的西山村,更像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池。 此刻乃是正午时分,一排排形态制式相同房屋升起一阵阵的炊烟。 这一派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景象,颇为令人震惊。 可这并非是最为重要的地方,因为相同的景象在大明有些地方也能够看到,然而有个东西却在任何地方都是看不到的。 那便是干净整洁,由石板和某种黏土共同铺设而成的道路和地面! 要知道这是十二月的京城,何处不是大雪纷飞,何处不是遍地积雪? 就算是有足够的人员清扫清理,可积雪所会渗透进泥土之中,即便是京城里头,被清理去积雪的路面也时常泥泞不堪。 可西山这里却是完全不同,纵使地面上有些湿润,可脚踩之下,却完全没有那种泥泞之感,乃是真正的干净整洁! 甚至在道路两旁,都设计了排水沟,用来将雪水排到低处。 便是这样简单的一个设计,却让无数人驻足观看。 张四书并没有着急前去屯田所,而是跟随着这些人群,看到这些读书人的疑惑之后,他立马笑着介绍说道。 “诸位不知道吧?此乃是掌卫事发明的水泥,经过西山工坊之改良,还有机械学院研究,这水泥已然发展至第三代了,有成型快,可塑性强,且硬度不输石块等优势。 如今我们西山百姓,各家各户建设房屋,皆是用上此等材料,可谓是物美价廉。 对了,听闻朝廷工部也想着今后能用上水泥修筑水利,说不准过几年京城也能够用上,今后诸位也能见到此便利。” 张四书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是温和,不骄不躁的模样。 可在旁人看起来,却有那么一些炫耀的意味。 周应宾带着一干监生,自然不会错过凑热闹的机会,他站在人群里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又是劳民伤财之举,若是将这些银钱换做粮食,能救活多少百姓?华而不实!” 面对这些人的冷嘲热讽,张四书仅仅是一笑置之,并没有挂在心上。 可他手底下的汉子却是愤愤不平的样子。 “乡老,何必跟这些人多费什么口舌?他们读书读成了呆子,岂能看到咱们西山的好?” 张四书脸上始终温和,成竹在胸的样子。 “总归是有人能看明白的,咱们西山乃是在办些实事。” 张四书等人倒是没有多做逗留,便朝着屯田所的方向而去,这日子越来越冷了,大棚里头的蔬果便要更加照顾一些。 这些日子大雪不断,临近元旦新年,像是西山煤矿之类的工坊也渐渐停工了,不少西山百姓皆是待在家中,或是陪着家中孩童,亦或是准备一些年货。 百姓们对于这些读书人的到来,显然并没有表达出多少热情,甚至很多百姓还是刚刚从剧院回来,对于读书人充满了敌意和警惕。 可毕竟张允修发了话,西山百姓大都纯良,也都是不会为难这些读书人。 士绅、读书人以及北直隶各界人士组成的考察团,在入了偌大的西山村之后,便是四散开来,各自去寻访他们想要探究的“秘密”。 实际上,正是因为西山没有城墙,西山村一直以来皆是半开放的状态,只不过西山乃是皇家重地,又有锦衣卫和乡勇的护卫,这里的小偷小摸地痞流氓,比之京城还要少上不少。 “学生想来,这西山更多的乃是其生产制度形式。” 人群里头,有一名头戴阳明巾的少年人,朝着身边深目高鼻的佛郎机人微微拱手说道。 “徐,你所说的生产关系,握并不是很明白。” 若是余象斗在场,一定会有些惊讶,因为此刻说话的佛郎机人,不正是昔日买下耶稣基督救世主琉璃像之人——传教士贾耐劳? 当时他花费了整整五万两银子,让万历皇帝都小小震惊了一把。 徐光启年纪不到二十,前月来京城探亲,不巧便遇到了四处传教的贾耐劳,交谈之间便为其教义所吸引,虽说不打算信奉佛郎机之宗教,却跟贾耐劳结为了好友。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此乃是《万历新报》上头的词语,贾先生不明白也是正常的,简单来说西山采取了跟外头完全不一样的生产模式。 百姓们依附于西山,为西山劳作,参与西山工坊内各类工作,为西山开垦田地,双方乃是一种雇佣关系。 西山与他们签订契约,并参照契约内容给予百姓们生活保障和庇护。” “雇佣关系?”贾耐劳脸上露出惊讶,“我本以为只有欧洲才会有这种形式,没想到在贵国也会被大规模应用。” 徐光启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本来是没有的,不过这位张掌卫事发迹之后,一切便都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贵国的皇帝会允许这种方式发生么?”贾耐劳颇为疑惑地样子,显然对于大明保守的政治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徐光启苦笑着说道:“若是从前的皇帝,定然是不会允许的,可今上却是大不相同。” 万历皇帝唯利是图,只要能够赚到银子,便无所顾忌的传言,他自然是不敢说的。 “在你们的知识分子中,看起来对于这位名为张的年轻高官,很是不满的样子。” 贾耐劳看着那成群结队的读书人,他适才可是在剧院里头,全程观看了这场闹剧。 徐光启颔首说道:“贾先生所料不错,张士元所行离经叛道,天下诸多读书人皆是有所非议的。” 老实说,即便是他徐光启自己,本就是出身于松江府,家中也是士人阶层,加之耳闻目染,对于张允修也是心存不满。 “我却不这么觉得。” 贾耐劳连连摇头说道。 “你们的保守思想有些顽固,这位名为张的年轻官员,跟我们欧洲许多科学家与思想家乃是有所类似的。” 徐光启似是不太认同的样子,笑着摇头。 “贾先生不太明白大明过往之历史,自然与我等想法不同。” 贾耐劳没有争辩,他眯起眼睛看向了远处那些遍布的工坊,还有山腰上头的各类建筑。 老实说,他对于这个售卖耶稣基督像的年轻人,一开始没有什么好感。 可在剧院里头,云里雾里听了对方的诸多言论之后,他竟跟这人有那么一些共鸣。 “实际上,在如今的欧洲,也有诸多保守之势力,诸如科学与宗教之争,教会几乎垄断了一切知识,在欧洲的普通人比之大明百姓还要愚昧困苦。 教会高层的想法是矛盾的,他们一方面害怕普通人拥有知识,一方面又希望更多人能够成为博学忠诚的教士,这显然是矛盾的。” “贾先生”徐光启神情有些意外,眼前这位可是个西洋和尚,他说这些话的意义,不亚于一名和尚在骂寺庙里头方丈迂腐一般。 贾耐劳脸上露出微笑说道:“徐,你当我为什么要遥远而来,前来大明之地,此地距离我的家乡遥远似在天边。” 徐光启礼貌点头:“明白。” 贾耐劳的眼神却渐渐变得复杂起来,他又一次将目光投向干净整洁的水泥地面。 从前,他前来大明的时候,自诩乃是带来文明和进步的教义。 毕竟就算是如今的大明,也需要时常寻佛郎机人购买火器。 经过多年的纷争,葡萄牙与西班牙相互依存,已然自诩为海上霸主。 可就是秉承着这的想法,他在西山看到的一切就让他更为震惊。 他脑袋里头又想起了,仍旧供奉在家中的耶稣受难琉璃像,还有那些源源不断送往欧洲的商品,以及各类层出不穷的发明。 最为关键的是,那位名为张士元的年轻官员,所在大明普通人面前提出的那些思想。 这种实事求是的科学思维,还有推崇普通人至上的民本思想,一时间竟然让贾耐劳有些共鸣。 生出这才是人类真正前进方向的想法。 两相对比之下,如今的葡萄牙与西班牙人,却显得迂腐邪恶唯利是图。 教会依旧是主导政治的核心力量,在遥远的欧洲,几乎不可能出现,让普通人享受帮助和惠泽的情况。 更不要说官方开设的学堂。 比起来,这里似乎更加开放包容,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贾耐劳若有所思的模样。 与此同时,徐光启的心思却也有些复杂,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贾先生,我们今日来,不就是为了探究其中道理和真相么? 学生想去西山的工坊看看,却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对于张允修,他有些意见,可对于西山的杂学造诣,他却有着极大的兴趣! 西山兵仗工坊。 万历皇帝将一柄崭新的火绳枪举起来,对着不远处的假人,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巨响,弹丸顿时飞了出去,假人背后的墙面上留下一个弹孔。 赵士桢眼疾手快,立马在背后扶住了万历皇帝,好赖他近来有所锻炼,不然皇帝这偌大的身躯还真支撑不起来。 万历皇帝差点摔了一个趔趄,脸上却显得十分痛快的模样,小眼睛绽放出光芒来,握着这一柄火绳枪爱不释手。 “这火绳枪果真发展迅速,赵常吉你使了什么手段,竟令这神器威力大增!” 万历皇帝十分兴奋的模样。 赵士桢连忙拱手解释说道:“启禀陛下,此铳之研制,非是下官一人之功,乃是受了张掌卫事之指导。” 他指着那火铳上头的个个部位一一解说起来。 “火绳铳传入我大明已然数十年之久,期间经过多次改良,却皆是没有这次来得厉害。 一为加设火门防护罩,防止风雨淋湿火药火绳。 二为改良火绳制材,采用亚麻、硫磺、沥青混合浸泡. 三为以熟铁打造增强韧性.以铁钻平整枪管镗孔. 四为定装纸筒弹药采取专门快速装填弹药药勺.” 赵士桢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可谓是如数家珍。 其实最为重要的部分还是,比之以往大明小作坊形式制取火器的法子,西山采取更加统一规模化的方式,制作出来的火铳自然是大不相同。 万历皇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过听明白了一个信息。 那便是这火铳就是牛逼! 他不免发出感慨说道:“赵爱卿乃是我大明肱骨之臣!若是有此神器,我大明北疆之患,可大大缓解!” 便连万历皇帝也知道,火器对于那些依赖骑马射箭的游牧民族来说,乃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压下了北方俺答各大部族,可东北女真部又渐渐崛起,朝廷每年在其中要耗费多少钱粮! 纵使前方辽东总兵官李成梁,将辽东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万历皇帝也不可能忽视北方这个大明一直以来的敌人。 “陛下谬赞了。” 赵士桢嘴上这样说,脸上还是露出喜悦之情。 “此间功劳乃是有张掌卫事指导,下官不敢有半点居功!” 赵士桢说得乃是实话,这火铳的研制本来就缓慢,每一处改进都需要无数次打造和琢磨,还需要通过实枪试验才能真正得出结论。 不知多少次,赵士桢陷入到瓶颈之中时候,便是张允修帮着出谋划策。 张允修看起来不懂工器,可却每每都能说中要害,正如他在那蒸汽机的研制之中一般。 万历皇帝心情极好,微微颔首说道。 “士元也是劳苦功高。” 他背着手十分悠闲地踱步。 “想来也是旗开得胜吧?” 赵士桢脸上还有着油污,笑着拱拱手说道。 “先生出手,自然是事半功倍,皆是为了大明做事。”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随即是将太监张诚给叫了过来,佯装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 “西山剧院里头,徐阁老与士元之讲会如何了?他二人谁赢谁输?” 张诚自是有派人前去打探,可面对皇帝的询问则是有些支支吾吾。 万历皇帝不悦说道:“何故如此吞吞吐吐?赢了便是赢了,输了便是输了,从实说来!” 张诚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张掌卫事确实是大获全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