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随军怀孕就跑首长追妻火葬场》 第1章 重生,为了林奇 母亲孙明明正热情地招待着媒婆,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顾家可是咱们村的大户,顾野当兵才两年就升了官, 现在还允许家属随军呢,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媒婆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孙明明搓着手,一脸为难。“可我家婉清没什么文化,人家会看得上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顾野可是相看了好几家,都嫌弃人家姑娘长得不好。 你家婉清可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小美人啊,”媒婆压低声音, “要是这门亲事成了,你可就捡了个大便宜了,” 林婉清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个冰冷的男人,那些恶毒的亲戚,还有自己孤独无助的日子。 唯一的慰藉,就是她的儿子林奇。 那个懂事的孩子,十五岁就跟着她离开了那个家,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 勤俭节约,考上大学,努力给她最好的生活。 自己临死前,三十多岁的林奇在床边哭成了泪人,那一幕成了她心中最深的牵挂。 林婉清睁开眼,目光坚定。 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但儿子是她的命,她必须让林奇重新来到这个世上。 “那敢情好啊,”孙明明笑得合不拢嘴,“不过还得看我闺女的意思。” 林婉清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若要让林奇重生,她必须先按照上辈子的轨迹走,嫁给顾野,怀上孩子。 但这次,她不会再忍气吞声一辈子。 怀孕后,她就会离开顾野,再也不结婚,只和儿子相依为命。 计划已定,林婉清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种决绝的美。 孙明明和媒婆同时转头看向她,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婉清,你出来啦。”孙明明招手, “媒婆给你说了门好亲事,顾家的顾野,你见过的,就是去年参军回来探亲那个。” 林婉清微微颔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我都听到了。” 媒婆上下打量着林婉清,满意地点头。“姑娘长得真俊,顾野要是看见,准得满意。” “这门亲事,我同意。”林婉清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孙明明愣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真的。你同意了。” “嗯,这么好的亲事,我当然同意。”林婉清微笑着,眼底却闪过冷意。 媒婆拍手笑道:“太好了,我这就回去告诉顾家这个好消息,” 孙明明连忙起身相送。“那就麻烦您了,改天我们再好好谢您。” 媒婆摆摆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院子。 送走媒婆后,孙明明兴奋地拉着林婉清的手。 “闺女,嫁给顾野,你这辈子就跟着享福了,” 林婉清垂下眼帘,假装顺从。“我知道该怎么做。” “你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今天倒是痛快。”孙明明上下打量着女儿, 林婉清抬起头,目光平静。“为什么不愿意。顾野不是挺好的吗。” “那是自然,人家可是军官,多少姑娘做梦都想嫁呢,” 孙明明喜滋滋地说,“等你嫁过去,可别忘了娘家。” 林婉清心中冷笑。 前世,自己嫁到顾家后,母亲就再也没关心过她的死活,只知道隔三差五来要钱。 “我不会忘的。”她轻声说,话中含义只有自己明白。 晚上,林婉清躺在床上,回想着前世的种种。 嫁给顾野后,她随军去了部队大院。 顾野白天几乎看不到人影,每天晚上回来只知道粗暴地占有她。 两人之间除了肉体关系,再无其他交流。 林婉清没有文化,那些军官夫人们看不起这个乡下来的丫头。 在家属院里处处被排挤,欺负。 想到这里,林婉清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她要为自己而活,为儿子而活。 三天后,顾家人来提亲。 林婉清穿着最好的衣裳,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大人们讨论彩礼、嫁妆和婚期。 顾野的父亲顾建国是村里的老支书,说话做事都很强势。 “我们家条件你们也知道,顾野又是当兵的,前途无量。彩礼不会少,但也别太贪心。” 孙明明连连点头。“不敢不敢,您看着给就行。” 林婉清垂着眼帘,心中冷笑。 前世她嫁过去后才知道,所谓的彩礼大部分都被孙明明私吞了, 连件像样的嫁妆都没给她准备。 “我们给顾野看了相片,顾野挺喜欢,婚期定在下个月初吧,办完婚事就带媳妇去部队。” 林婉清抬起头。“这么快。” 屋内一静,所有人都看向她。 顾建国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林婉清镇定地回答。“没有,只是想多准备些日常用品带去部队。” 顾野的母亲笑了。“不用带太多,部队有供应。再说了,当军嫂要勤俭节约,别太讲究。” 这话听着亲切,林婉清却从中听出了警告。 “我明白。”林婉清微笑着应下,心中已有打算。 亲事定下后,村里人纷纷来道贺。 林婉清成了众人羡慕的对象,嫁给军官,还能去城里生活,多少姑娘做梦都想的事。 林婉清却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好日子。 婚期临近,林婉清开始准备自己的嫁妆。 这次她不会再依赖孙明明,而是自己动手。 她偷偷卖了几只鸡,换了些钱。 “你这是做什么。”孙明明发现后,不满地质问, “攒了这么多东西,是嫌我给你准备的不够。” 林婉清平静地看着母亲。“娘,我只是想多准备些,去了部队好过日子。” “哼,你这丫头,心眼越来越多了。”孙明明转身离开,嘴里还嘟囔着, “嫁给军官还怕过不好。” 林婉清不再辩解,转身回了屋子。 她需要好好计划一下未来的路。 婚礼当天,顾野回来了。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高大英俊,村里姑娘看了都脸红心跳。 林婉清却尽量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有她知道那张英俊的脸下,藏着多少冷漠和无情。 顾野站在院子里,身穿军装,挺拔如松。 看到林婉清出来,他的眼中闪过惊艳。 第2章 婚礼风波,启程 看到林婉清出来,他的眼中闪过惊艳,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新娘子来啦,”有人起哄。 林婉清低着头,缓步走向顾野。 前世的记忆涌上心头,那个对她冷若冰霜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顾野伸出手,林婉清犹豫了一下,才将手放了上去。 “走吧。”顾野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低沉而冷淡。 婚礼按照农村的习俗进行,鞭炮声、锣鼓声不绝于耳。 林婉清坐在新房里,看着忙进忙出的亲戚们,心中一片冰凉。 顾野的三姑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林婉清。 “听说你没读过几天书。识字吗。” “识。”林婉清前世嫁过来是不识字的,但是后来跟着上学的林奇一起学了很多。 “那就好,别到了部队丢我们顾家的脸。”三姑冷笑一声, “顾野能娶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知道吗。” 林婉清抬起头,直视对方。 “我会好好珍惜的。” 三姑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不久后,顾野的母亲走了进来。 “婉清啊,以后跟着顾野去部队,可要听话懂事,军人的媳妇不容易当,要吃得了苦。” “放心,我明白。”林婉清微笑着回答。 “顾野从小就是个有出息的,现在当了排长,以后前途无量,你可别拖他后腿。” 她意有所指地说。 林婉清心中冷笑,前世她就是因为这样的话,处处忍让,最终换来了什么。 “我会尽力做好应该做的。”林婉清平静地说。 晚上,闹洞房的人群终于散去。 顾野坐在床边,脱下军装外套,露出结实的臂膀。 林婉清坐在另一边,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他看了林婉清一眼,没有说话,直接走到桌前倒了杯酒喝下。 林婉清低着头,手指绞着红色的被角。 前世的新婚之夜,顾野喝了酒就粗暴地占有了她,连句温柔话都没有。 “你怕什么。”顾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林婉清抬头,强迫自己微笑。 “没有怕,只是有点紧张。” 顾野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们明天一早就走,部队不允许请太长假,你收拾好东西了吗。” “收拾好了。”林婉清点头。 顾野伸手熄了灯。黑暗中,林婉清感到一双手解开了她的衣扣。 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林奇。 只有和这个男人,林奇才能回到她身边。 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忍受一切。 顾野转过头,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她。 “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林婉清问。 “听说你很害羞,不爱说话。”顾野皱了皱眉。 林婉清心中一紧,她忘了前世的自己确实是个腼腆的乡下姑娘。 “可能是因为结婚了,心态不同了吧。” 顾野没再说什么,动作放轻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顾野就起床了,穿戴整齐后站在院子里等她。 林婉清简单收拾了行李,跟着顾野出了门。 村口,孙明明拉住了林婉清的手。 “闺女,到了部队好好表现,别给咱家丢脸。” 林婉清点点头,心中却毫无波澜。 前世母亲的这句叮嘱,不过是为了日后能从她这里得到更多好处罢了。 “走了。”顾野在前面催促。 林婉清坐在绿皮火车的硬座上,手里捧着搪瓷饭盒。 饭盒里装着几块红烧肉和青菜,这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算得上是难得的美味。 她小口咀嚼着肉块,感受着肉汁在口腔中扩散的香气。 前世的她刚嫁到部队时,连肉都舍不得吃,总是留给顾野。 顾野坐在她对面,低头专注地吃着饭,军人的作风体现在吃饭上, 快速、安静、不浪费。 林婉清抬头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对夫妻身上。 女人穿着朴素的蓝色粗布衣服,正从包袱里取出几个馒头和咸菜。 那是丁梅,前世为数不多没有欺负过她的人。 丁梅注意到林婉清的目光,腼腆地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吃她的干粮。 林婉清吃完饭将收拾干净的饭盒装起来,对顾野轻声说:“我去和那边的嫂子聊聊天。” 顾野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想认识一下同行的人,以后在部队也好有个熟人。”林婉清坚持道。 顾野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吃饭。 林婉清走到丁梅身边,微笑着问:“嫂子,我能坐这儿吗?” 丁梅连忙挪了挪身子:“坐吧,坐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拘谨。 “我叫林婉清,是顾野的媳妇,这是第一次随军。”林婉清主动介绍自己。 丁梅眼睛一亮:“顾排长的媳妇啊,我是丁梅,我爱人是李卫国,在通信连当班长。” 林婉清看了看丁梅手中的干粮,将自己准备好的煮鸡蛋递过去:“嫂子,这个给你吃。” 丁梅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自己吃。” “别客气,咱们以后都是一个院的,应该互相照顾。”林婉清坚持道。 丁梅犹豫了一下,剥了一个鸡蛋放进嘴里,眼睛立刻亮了:“这年头有鸡蛋都不舍得吃?” 林婉清点点头:“这是我婆婆给带上的。” 丁梅羡慕地看着她:“你这丫头有福气,还有这样好的婆婆。” 林婉清在心里冷哼,这鸡蛋可是指名道姓给顾野的, 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这样送人,还不气的翘鼻子。 火车摇晃着前行,硬座的木板硌得林婉清腰酸背痛。 她忍不住扭了扭身子,试图找个舒服的姿势。 丁梅注意到她的不适,关切地问:“第一次坐长途火车吧?不习惯吧?” 林婉清苦笑:“是啊,没想到这么难受。” “来,我帮你。”丁梅站起身,走到林婉清身后,轻轻按摩她的肩膀,“这样会舒服些。” 林婉清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嫂子。” “别客气,我第一次坐火车也这样。”丁梅继续按摩着, “这趟车要坐好几天呢,得学会适应。” 林婉清这才想起来,前世确实是坐了很久的火车。 只是那时的她,被顾野晾在一边,连问都不敢问。 第3章 绿皮火车上的秘密 林婉清摇摇头:“他话不多。” 丁梅了然地点头:“军人都这样,我家那口子也是,回家就跟哑巴似的。”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找到了共同语言。 丁梅压低声音:“你和顾排长是怎么认识的?” “媒婆说的亲,直接就定下了。”林婉清简单地回答。 丁梅惊讶地瞪大眼睛。 “顾排长可是咱们连队的香饽饽,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呢,估计是看你长的漂亮” 林婉清心中一动:“是吗?” “当然了!”丁梅兴奋地说,“顾排长不仅长得好,能力也强,听说今年还要提呢!” 林婉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前世顾野确实在这一年提了干,成为了副连长。 “不过…”丁梅犹豫了一下,“顾排长人是好,就是总板着脸,看着吓人的。” 林婉清轻笑:“我已经发现了。” 丁梅凑近她,神秘地说:“你知道吗?去年有个女军医给顾排长递了情书, 结果被他当面退回去了,那姑娘哭得…” “当面退回去?”林婉清挑眉。 “是啊,顾排长直接说''我不喜欢你,请你自重'',那姑娘当扬就哭了。” 丁梅摇摇头,“太直接了。” 林婉清心想,这倒是符合顾野的性格,从不拐弯抹角。 “不过你放心,”丁梅拍拍她的手, “顾排长虽然脾气直,但人品特别好。 他从来不和女同志单独相处,连说话都保持距离。部队里都传他是''铁树''呢!” 林婉清微微一笑:“是吗?” “真的!”丁梅认真地点头, “我家那口子说,顾排长从来不早退晚归,更别说和女同志有什么了。 你嫁给他,真是捡到宝了!” 林婉清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冷意。 前世的顾野确实如此,工作认真负责,对她也没什么不好。 但也从不把自己当回事,冷眼旁观就值得被原谅吗。 “婉清?你怎么了?”丁梅关切地问。 林婉清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没事,就是有点累。” “那你靠着休息会儿吧。”丁梅关切地说,“长途最辛苦了。” 林婉清点点头,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耳边是火车的轰鸣声,还有车厢里此起彼伏的交谈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腿部一阵酸麻,忍不住皱起眉头。 丁梅立刻注意到她的不适:“腿麻了吧?我来帮你按按。” 不等林婉清回应,丁梅已经蹲下身,轻轻按摩起她的小腿。 “嫂子,这太麻烦你了。”林婉清有些不好意思。 丁梅摆摆手:“不麻烦,我经常帮我家那口子按摩,他说我手法好着呢!” 林婉清感受着腿上传来的舒适感,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前世的她孤立无援,在部队大院里处处受气, 如果当初能早点和丁梅这样的人交好,或许日子会好过一些。 “好些了吗?”丁梅关切地问。 林婉清点点头:“好多了,谢谢嫂子。” 丁梅笑了笑,坐回自己的位置:“咱们女人要互相帮助。 部队大院里,关系处不好可不行。” 林婉清心中一动:“嫂子在部队待了多久了?” “三年了。”丁梅叹了口气,“刚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吃了不少亏。” 丁梅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部队大院里,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可复杂了。 谁家的男人官大,谁家的地位就高。” 林婉清点点头,这些她都深有体会。 前世的她就因为不懂这些规矩,过得比谁都惨。 “不过你不用担心,”丁梅拍拍她的手,“顾排长在部队里很受重视,没人敢欺负你。” 林婉清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对了,”丁梅突然想起什么,“听说顾排长的爹也是干部?” 林婉清点点头:“他父亲是村里的支书。” 丁梅眼中闪过羡慕:“难怪呢,顾排长从小接受的教育就不一样。 我家那口子就是普通农民出身,虽然当了班长,但提干的希望不大。” 林婉清安慰道:“班长也很不错了。” 丁梅叹了口气:“可是没有文化啊。现在部队越来越重视文化程度了, 我家那口子就初中毕业,哪比得上顾排长的大学文凭。” 林婉清连忙改口:“我听人说以后会有让大家都学习的机会。” 丁梅半信半疑:“真的吗?那我家那口子还有希望吗?” “当然有。”林婉清肯定地说,“只要肯学习,机会总是有的。” 丁梅眼中燃起希望:“那我回去就让他多识字!” 林婉清微笑着点头,心中却在思考如何利用自己的重生优势。 为自己谋划一条更好的路。 火车继续向前行驶,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 丁梅突然指着窗外:“看,那是什么?” 林婉清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远处的山坡上,一群人正在修建什么。 “应该是在修铁路吧。”林婉清猜测道。 丁梅感叹:“现在国家建设多快啊,到处都在搞建设。” 林婉清微微一笑:“我相信我们的国家会越来越强大。” 丁梅拍拍她的手:“你这姑娘,思想觉悟挺高的嘛!” 林婉清笑而不语。她知道的远比丁梅想象的多得多。 火车进入了一段隧道,车厢内顿时暗了下来。 丁梅下意识地抓住了林婉清的手。 “别怕,很快就过去了。”林婉清安慰道。 丁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胆子小,不习惯黑。” 隧道很快就过去了,阳光再次照进车厢。 林婉清看到顾野正向这边走来。 “上厕所吗。”顾野简短地问,火车上人员复杂,不管去哪还是顾野陪着更好。 丁梅连忙站起来,有些拘谨地说:“顾排长好,我是丁梅,李卫国的爱人。” 顾野点点头,他转向林婉清,“不去就算了。”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留下林婉清和丁梅面面相觑。 丁梅小声说:“顾排长真是…不爱说话啊。” 林婉清无奈地笑了笑:“习惯就好。” 林婉清下车后,看着眼前的景象,恍如隔世。 高大的围墙,整齐的营房,还有进进出出的军人和家属。 “跟我来。”顾野提着行李,大步向前走去。 第4章 重回家属院,这次要不一样 “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林婉清走进去,房间不小,两间房,应该是老乡家平房改的,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还有两把椅子,简单而整洁。 “我下午还要回营,你自己收拾吧。”顾野放下行李, “厨房在中间一个小隔断。卫生间在楼下是公用的。”顾野简短地回答,转身就要走。 “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隔壁的王嫂,她是老家属了。” 说完,顾野就离开了,留下林婉清在陌生的环境中。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行李。 前世她也是这样,被顾野丢在房间里,不知所措。 正当她收拾东西时,门被敲响了。 “请进。”林婉清说道。 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你就是顾排长的媳妇吧。我是隔壁的王桂芳,大家都叫我王嫂。” 林婉清连忙起身。 “王嫂好,我是林婉清。” “哎呀,果然长得漂亮,”王桂芳上下打量着她,“顾排长眼光不错啊,” 林婉清微笑着,心中却警惕起来。 前世的王桂芳表面热情,背地里却喜欢搬弄是非。 “谢谢王嫂夸奖。”林婉清客气地说。 “别客气,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王桂芳走进屋内,环顾四周, “顾排长把房间收拾得挺干净,不像有些人家,邋里邋遢的。” 林婉清点点头:“是啊,看得出来他很爱整洁。” 王桂芳笑着说,“对了,你吃饭了吗。要不今天去我那吃,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就麻烦王嫂了。” 两人走出房间,王桂芳热情地介绍着大院的情况。 “这些小院子住的都是士兵家属,好几家在一个院里,是老乡家改的,再往那边是团长级别才能住的家属楼, 条件好多了,有独立厨房和卫生间。”没走多远,迎面走来浓妆艳抹的女人,穿着当时少见的喇叭裤和高跟鞋,显得格外扎眼。 “这是赵红梅,团长警卫员的媳妇。”王桂芳压低声音介绍, “别看她丈夫只是个兵,因为是团长警卫员,比一般人有面子。” 赵红梅走近后,上下打量着林婉清,眼中闪过嫉妒。“这是新来的。” “是啊,顾排长的媳妇,林婉清。”王桂芳介绍道。 赵红梅冷笑一声:“哦,就是那个从农村来的。”她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轻蔑。 林婉清微微一笑:“是啊,我是农村来的,不懂规矩,还请赵嫂多多指教。” 赵红梅没想到林婉清这么直接,愣了一下: “哼,农村来的就是农村来的,别以为嫁给了排长就了不起。 这里看的是资历,不是丈夫的军衔。” 王桂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红梅,你这话说的…” 林婉清却依然保持着微笑:“赵嫂说得对,我初来乍到,确实应该虚心学习。 不过,我听说部队最讲究的就是纪律和规矩, 想必您作为老家属,一定很遵守部队的各项规定吧。” 赵红梅的脸色变了变。 她的喇叭裤和高跟鞋在部队家属院里其实是不被提倡的,属于“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你什么意思。”赵红梅瞪着林婉清。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向赵嫂学习如何做合格的军嫂。” 林婉清依然笑着,但眼神中已经带上了锋芒。 赵红梅哼了一声,扭头就走。“王嫂,你可要好好教教这个乡下丫头什么叫规矩,” 等赵红梅走远后,王桂芳惊讶地看着林婉清。 “你这丫头,胆子不小啊,赵红梅可不好惹,她丈夫是团长警卫员,消息灵通得很。” 林婉清轻轻摇头。“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王桂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看来顾排长娶了个有主见的媳妇啊。不过,你可要小心点,部队大院里的水很深。” 林婉清上一世怕得罪别人影响到顾野,处处忍让。 这一世也没想跟他过一辈子,还顾虑什么。 王桂芳突然压低声音。 “听说那个赵红梅不是什么正经人,她说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 “王嫂,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林婉清真诚地说。 “别客气,咱们女人要互相帮助。”王桂芳笑着说, “对了,明天有政治学习,你也要参加。” 厨艺惊人,顾野慌了? 林婉清站在丁梅家的厨房里,手中的菜刀上下翻飞, 切出的土豆丝整齐均匀,宛如一根根细线。 丁梅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婉清,你这手艺也太好了吧?我切了这么多年的菜,都没你切得这么漂亮。” 林婉清微微一笑,手上动作不停:“在家里帮着做饭久了,就熟练了。” 其实这都是上辈子为了讨好顾野,专门学的厨艺。 那时候她以为只要把饭菜做得好吃,就能留住丈夫的心。 可惜,顾野从来不曾因为一顿饭而对她多看一眼。 “你这手艺,顾排长有福了。”丁梅羡慕地看着林婉清麻利地将土豆丝倒入锅中, “我家那口子总抱怨我做的菜不好吃。” 林婉清将锅中的土豆丝翻炒几下,加入调料。 “做菜其实很简单,关键是火候和调料的把握。” “顾排长喜欢吃什么?我听说他平时很少在家吃饭。”丁梅一边洗着碗筷,一边问道。 林婉清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我们才结婚没几天,还不太了解他的口味。” 丁梅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今天做这么多菜,是想让顾排长尝尝你的手艺吧?” 林婉清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 “我听我家那口子说,顾排长喜欢吃辣,尤其是辣椒炒肉。” 丁梅凑近林婉清,小声说道,“他们有时候一起出任务,顾排长总会带些辣椒干在身上。” 林婉清点点头,自己不喜欢吃辣,菜都是清汤为主, 前世不管自己做什么,顾野都会吃光,还真不知道他的喜好“谢谢嫂子告诉我。” “别客气,咱们女人要互相帮助。”丁梅笑着说, “我看你挺会过日子的,以后咱们多走动。” 林婉清将炒好的土豆丝盛出,又开始准备下一道菜。 第5章 辣椒炒肉,顾野慌了? “快了吧,听说他们今天训练结束得早。”丁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顾排长,真是太感谢您了,当初要不是您帮忙,我这个班长评不上。” “你自己表现好,我只是如实汇报而已。” 丁梅一听,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擦手。 “是我家那口子回来了。” 林婉清也听出了另一个声音是顾野的, 丁梅快步走出厨房,林婉清跟在后面。 只见李卫国和顾野并肩走进院子,两人都穿着军装,身上还带着训练扬的尘土。 “你们回来了。”丁梅迎上去,脸上带着笑容。 李卫国看到丁梅,笑着点点头。 “今天顾排长说要来咱家吃饭,我还吓了一跳。” 丁梅有些无奈。 “正好,坐一辆火车来的,婉清说今天一块吃,婉清手脚麻利,做了一桌子菜” 顾野的目光落在林婉清身上。“你做的?” 林婉清表情淡然。“丁嫂谦虚了,我们一起做的。” 李卫国这时才注意到林婉清,连忙打招呼。 “弟妹好,我是李卫国,通信连的班长。” 林婉清微微一笑。“李班长好,我是林婉清。” “别站在院子里了,快进屋吧。”丁梅招呼大家进屋,“饭菜都快好了。” 四人进了屋,丁梅拉着林婉清回到厨房继续准备晚餐,李卫国则热情地招呼顾野坐下。 “顾排长,您喝点水。”李卫国倒了杯水递给顾野。 顾野接过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李卫国挠了挠头。“丁梅这人挺热心的,看到新来的家属几句就能聊到一起去。” 顾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的目光不时瞟向厨房的方向,似乎在思考什么。 厨房里,林婉清正在炒最后一道菜——辣椒炒肉。 锅中的辣椒爆出阵阵香气,混合着肉香,让人食欲大增。 “婉清,你这手艺真是绝了。”丁梅赞叹道,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连顾排长爱吃的辣椒炒肉都准备了。” 林婉清微微一笑。“既然嫂子告诉我了,我当然要做一道。” 很快,一桌丰盛的晚餐摆上了桌。 有土豆丝、青椒炒蛋、红烧肉、清炒青菜,还有那道特意为顾野准备的辣椒炒肉。 “我今天有福了,尝尝弟妹的手艺。”李卫国热情地招呼大家。 顾野看着桌上的菜肴。“这些都是你做的?” 林婉清点点头。“嗯,希望合你的口味。” 顾野没说话,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辣椒炒肉放入口中。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筷子却又伸向了那盘菜。 “顾排长,弟妹的手艺真不错?”李卫国笑着问道。 顾野点点头。“还行。”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林婉清知道,这已经是顾野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上辈子她做了那么多年的饭,从来没听到过顾野的一句夸奖。 丁梅由衷地赞叹,“这辣椒炒肉,我学了好几次都没学会,你是怎么做的?” 林婉清微笑着解释。 “其实很简单,关键是先把肉用淀粉腌一下,炒的时候火候要大,这样肉才会嫩而不柴。” 前世林奇很喜欢吃辣,现在来看应该是随了顾野。 “原来如此。”丁梅恍然大悟,“难怪我炒的肉总是又硬又柴。” 李卫国大笑起来。“我就说你做饭不行吧,看看人家弟妹,第一次做就这么好吃。” 丁梅白了丈夫一眼。“你行你上啊,整天就知道在外面吃,回家连锅都不碰一下。” 李卫国讪讪地笑了笑,不再说话,埋头吃饭。 顾野安静地吃着饭,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林婉清身上, 似乎在重新审视这个刚刚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顾排长,多吃点。”丁梅见顾野碗里的饭快吃完了,连忙给他添饭。 顾野摆摆手。“不用了,我吃饱了。” “婉清特意为你做的辣椒炒肉,你多吃点。” 丁梅笑着说,“她可是听说你喜欢吃辣,特意做的这道菜。” 林婉清有些尴尬地看了丁梅一眼。她没想到丁梅会这么说。 顾野的目光落在林婉清脸上,眼神中带着疑惑。“是吗?” 林婉清点点头,没有否认。 “听丁嫂说你喜欢吃辣,就试着做了这道菜。” 顾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夹了一块辣椒炒肉。“谢谢。” 晚饭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四人一起走出院子。 “顾排长,弟妹,多走动啊。”李卫国笑着说。 丁梅拉着林婉清的手,小声说:“婉清,你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林婉清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嫂子。” 告别了李卫国夫妇,顾野和林婉清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色已深,大院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快到家门口时,顾野才开口。 “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林婉清愣了一下。“什么?” 顾野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媒婆说你家日子不好过,是为了彩礼吗” 林婉清没想到顾野会问这样的问题。 上辈子的顾野从来不关心她的想法,更不会问她为什么嫁给他。 “不是家里逼我的。”林婉清直视着顾野的眼睛,“我自己同意的。” “为什么?”顾野追问,“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你对我一无所知。” 林婉清心中苦笑。 她对顾野了解得比任何人都多,因为她已经和他生活了一辈子。 但这些话她不能说。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本不想争辩,但自己还需要向他借种。 干脆随便找个理由吧。 “因为我在村里见过你,你长得很好, 我听媒婆说你也是想找个好看的,才娶我,所以我们是一样的。” 林婉清一字一句地说,目光直视着顾野的眼睛。 顾野的脸色变了,他显然没想到林婉清会这么直接。 一向冷静自持的他,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咳咳,也..也不全是。”顾野的声音有些发紧。 林婉清向前一步,靠近顾野。 “不是因为脸,那为什么那些有文化,家世好的姑娘你都不同意。” 顾野后退一步,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直接的女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第6章 洗澡只用一盆水 林婉清看着顾野慌乱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前世自己逆来顺受,人家不屑一顾, 今世破罐子破摔,反而取得奇效,男人啊。 林婉清站在木盆前,看着那一桶热气腾腾的水,有些发愣。 顾野放下水桶,从柜子里拿出两条毛巾。 “你先擦吧,我去外面走走。” 林婉清接过毛巾,手指不经意擦过顾野的手背。“那你先出去吧。” 顾野几乎是落荒而逃,连门都关得比平时响。 林婉清望着关上的门,轻轻叹了口气。 上辈子在城里生活了十年,每天都能泡在浴缸里,如今却要用一盆水擦身子。 她脱下衣服,拧湿毛巾开始擦拭。 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记忆中的顾野从不会为她打水,甚至连关心都极少。 如今这个顾野,倒是懂得女士为先了。 林婉清擦完身子,穿好睡衣,打开门喊道:“我好了,你进来吧。” 顾野走进屋内。他的目光不敢在林婉清身上停留,只是低声道:“水还热着。” “嗯。”林婉清点点头,转身走向床边。 顾野背对着她,脱下上衣。 结实的背肌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分明。 林婉清偷偷瞄了一眼,心跳不由自主加速。 顾野擦完身子,穿好衣服,熄灭了灯。 他躺在床的另一侧,与林婉清保持着距离。 黑暗中,林婉清能感觉到顾野的呼吸声。 上一世两人两年才有林奇,如今重来一次,想要早些让林奇出生,这样能早点离开顾野。 “顾野,你睡了吗?”林婉清轻声问道。 “没。”顾野的声音有些紧绷。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翻身靠近他:“我有点冷。” 顾野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要不…我再给你拿条被子?” “不用。”林婉清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胸口,“你身上暖和。” 顾野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试图保持理智:“你…” 林婉清没让他说完,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胸膛:“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顾野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轻些。”林婉清小声央求,脸颊发烫。 顾野起初还带着试探,很快变得炽热。 林婉清闭上眼睛,回应着他的热情。 前世的顾野在床事上总是急躁,从不考虑她的感受。 而此刻的顾野却出奇地温柔,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林婉清第一次体会到被珍视的感觉。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在交缠的两人身上。 林婉清从未想过,原来这事还能这么美妙。 顾野的唇在她耳边低语:“睡吧。”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林婉清鼻子一酸。 前世的顾野从未这样对待过她,哪怕一次也没有。 两人在黑暗中缠绵,直到精疲力尽才相拥而眠。 林婉清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床铺上。 她伸手摸了摸顾野睡过的位置,还残留着温度。 他应该刚走不久。 林婉清起身,感觉浑身酸软。 她希望这次能怀上孩子。 正当她准备起床时,门被敲响了。 “婉清,起床了吗?”是王桂芳的声音。 林婉清赶紧整理好衣服,打开门:“桂芳姐?” 王桂芳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闪过了然。“今天有政治学习,我来叫你一起去。” 林婉清这才想起来,“我马上收拾。” “不着急。”王桂芳笑着走进屋内,“看你气色不错,昨晚睡得好?” 林婉清脸一红,低头整理衣领。“还行。” 王桂芳哈哈大笑:“新婚燕尔,懂的懂的。我当年跟我家那个也是…” “桂芳姐!”林婉清羞得不行。 王桂芳摆摆手。“行了,别害羞。快收拾吧,别迟到了。” 林婉清简单洗漱后,跟着王桂芳前往活动室。 路上,王桂芳不停地说着家属院的各种事。 “你知道吗,赵红梅那个势利眼,这几天可神气了。” 林婉清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应着。 活动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林婉清跟着王桂芳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远处,赵红梅正和几个家属说笑。 看到林婉清进来,她故意提高了声音:“乡下丫头,谁知道能不能听懂指导员讲话呀。” 周围几个人跟着笑起来,不时看向林婉清。 王桂芳立刻不乐意了:“赵红梅,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红梅撇撇嘴:“没什么意思,就是感叹有些人命好,能嫁给排长。” 林婉清拉住要发作的王桂芳:“桂芳姐,别理她。” 政治学习开始了,一位女干部站在前面讲解最新的政策方针。 林婉清认真听着,时不时记下笔记。 赵红梅却一直在小声议论,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 学习结束后,林婉清正准备离开,赵红梅却拦住了她。 “林婉清是吧?”赵红梅上下打量她,“怎么攀上顾排长的?” 林婉清平静地看着她:“谁知道呢,顾野那么好的条件,却说只要我。” 赵红梅冷笑一声。“乡下丫头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王桂芳听不下去了:“赵红梅,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说错了吗?”赵红梅不屑地撇嘴,“装什么清高。” 林婉清前世受过太多委屈,早已学会忍让。 但今生她不想再做那个逆来顺受的自己。 “赵红梅,我是农村来的不假,但至少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从不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赵红梅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婉清微微一笑,“只是提醒你,在部队,低调点吧。” 赵红梅气得脸色发白。“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说完,她甩手离开。 王桂芳惊讶地看着林婉清。“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还以为你是个软性子呢。” 林婉清笑了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与此同时,训练扬上。 郝爱国看着站得笔直的顾野,满意地点点头。“小顾,听说你结婚了?” 顾野立正回答:“报告首长,是的。” “好事啊!”郝爱国拍拍他的肩膀,“什么时候带你婶子见见?” 顾野有些不好意思:“首长来家里吃饭吧。” 第7章 郝首长的小心思, 顾野犹豫了一下:“婉清刚来部队,不太懂规矩…” “没事!”郝爱国大手一挥,“我又不是去检查,就是看看你小子找了个什么样的媳妇。” 陈指导员走过来,严肃地说:“顾排长,下午有紧急任务。” 顾野立刻站直。“是!” 郝爱国笑道:“去吧,晚上我自己去你家就行。” 顾野敬了个礼,快步离开。 陈指导员看着顾野的背影,对郝爱国说:“这小子结了婚,人都不一样了。” 郝爱国点点头。“成家立业,责任不同了。” 林婉清和王桂芳从食堂回来,路上遇到了几个战士。 “林同志!”战士们热情地打招呼。 林婉清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回应:“你们好。” 王桂芳笑道:“看看,多受欢迎。顾排长在战士中威信高着呢。” 前世的顾野也是如此,在部队里是标杆。 “顾排长今天可能要晚点回来。”一个士兵说,“听说下午有紧急任务。” 林婉清点点头。“我知道,部队的事要紧。” 回到家,林婉清开始收拾屋子,准备晚饭。 她想着顾野可能会晚归,决定多做几个菜。 正当她切菜时,门被敲响了。 “谁啊?”林婉清擦擦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军官,满脸笑容:“你就是小顾的媳妇吧?我是郝爱国。” 林婉清愣了一下,赶紧让开路。“首长好,请进。” 郝爱国走进屋内,环顾四周。“不错不错,收拾得挺干净,你怎么知道我是首长。” 林婉清有些紧张。“顾野提起过,首长突然来访,家里也没准备什么…” “别紧张,就是来看看。”郝爱国坐下来,“顾野这小子有福气,娶了个漂亮媳妇。” 林婉清脸红了:“首长过奖了。” 郝爱国满意地笑了。“好啊,吃苦耐劳适合当军嫂。” 林婉清松了口气,看来郝爱国并不介意她的出身。 “首长,您留下吃晚饭吧?”林婉清邀请道。 郝爱国爽快地答应:“行啊,正好尝尝你的手艺。” 林婉清赶紧去厨房忙活,心里却在想:顾野知道郝爱国来了吗? 正当她切菜时,顾野推门进来了。 “首长,您怎么提前来了。”顾野立正站好。 郝爱国连忙摆手:“这是在家里,别那么拘谨。” 饭菜香气弥漫整个屋子,林婉清端着最后一道菜走出厨房。 郝爱国坐在餐桌前,眼睛亮了起来。 “好家伙,这手艺不错啊!”郝爱国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红烧肉。 顾野站在一旁,神情略显紧张。 林婉清轻声道:“不知道合不合首长口味。” 郝爱国大口咀嚼着,满脸享受。 “比食堂强多了!小顾,你小子有福气。” “来,都别站着,坐下一起吃。”郝爱国招呼两人。 林婉清给顾野和郝爱国各盛了一碗饭,自己才坐下。 “婉清,你是哪里人啊?”郝爱国边吃边问。 “我是清河县人,首长。” 郝爱国点点头。“清河县啊,我去过,那边山清水秀。” 顾野默默吃着饭,时不时看一眼林婉清。 “顾野这小子,从来不跟我们说家里的事。” 郝爱国夹了一筷子青菜,“要不是我今天来,都不知道他娶了这么个好媳妇。” 林婉清脸颊微红:“首长过奖了。” “不是过奖,是实话。”郝爱国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你能跟着小顾来随军,已经很不容易了。” 林婉清低头笑了笑:“跟着顾野,我不觉得苦。” 顾野眼神闪烁,喉结滚动了一下。 郝爱国满意地点头:“好啊,这才是军人的好媳妇。” 饭后,林婉清收拾碗筷,顾野帮着擦桌子。 “婉清,你在家待着没事做吧?”郝爱国突然问道。 林婉清从厨房探出头:“是啊,首长。现在就是偶尔和院子里的嫂子们聊聊天。” 郝爱国点点头:“我看你这人机灵,想不想出去工作。” 林婉清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眼睛亮了起来。“工作?” 顾野也转过头,看向郝爱国。 “是啊,供销社正好空缺个售货员,我能给你争取到名额。” 郝爱国笑着说,“这活适合年轻人干,你要是想,明天去报到就行。” 林婉清惊讶地看向顾野,又看向郝爱国:“这…这太突然了。” 顾野皱了皱眉:“首长,这事您怎么没提前跟我说?” 郝爱国摆摆手:“机会难得。婉清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做点事,还能贴补家用。” 林婉清心跳加速,前世供销社售货员这样的好工作,她想都不敢想。 “谢谢首长。”林婉清真诚地说。 郝爱国站起身。“不用谢我,你好好干就是了。” 顾野放下抹布:“首长,我们送您回去。” 三人走出家门,夜色已深。 军区家属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路灯亮着。 “首长,您太照顾我们了。”林婉清走在郝爱国身边,感激地说。 郝爱国摇摇头:“年轻人有点事做总是好的” 顾野走在另一侧,沉默不语。 “对了,明天早点去报到,找马主任。”郝爱国补充道。 林婉清点点头。“我记住了。” 就在他们转过拐角时,迎面走来一个女人,手里提着精致的礼盒。 看到郝爱国,女人明显愣了下。 “首长好!”女人立刻打招呼,眼睛却不停地瞟向林婉清。 郝爱国点点头:“这么晚还出门?” 赵红梅笑得有些勉强:“去王主任家送点东西。” 林婉清心里一动,王主任,不就是妇女主任王素玲吗? 顾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红梅手中的礼盒:“这么晚去打扰人家不太好吧?” 赵红梅脸色微变:“王主任说了随时可以去。” 郝爱国不再多说,和顾野、林婉清继续往前走。 赵红梅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眼中闪过不安。 走远后,郝爱国小声问:“那是谁啊?” 顾野简短回答:“警卫员张军的媳妇。” 林婉清若有所思,前世她和赵红梅就不对付, 后来生活作风有问题,被她男人送回村里了。 第8章 会算账,会写字,还会什么 顾野立正敬礼:“是,首长!” 回家路上,顾野和林婉清并肩走着,两人都没说话。 进门后,林婉清开始收拾剩下的碗筷。 “你…想去供销社工作吗?”顾野突然问道。 林婉清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当然想。” 顾野抬头看她,眼中闪过惊讶, 除了那张一眼就让顾野心动的脸,自己对她算是完全不了解。 他刚开始以为林婉清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相处下来显然是个有主见的。 林婉清继续说:“而且供销社售货员是个好工作,我会做好的。” 顾野沉默片刻。“其实并不简单?” 林婉清心里一紧,坚定地说,“我算账很快。” 顾野挑眉。“是吗?” 林婉清点点头,突然灵机一动。“你可以考我。” 顾野也没着急反驳她,他拿出纸笔,写下几个数字:“算一下?” 林婉清瞥了一眼:“一百七十三元八角五分。” 顾野愣住了:“这么快?” 林婉清微微一笑:“再来。” 顾野又写下几个数字。 林婉清看了几秒:“四千零八十六。” 顾野放下笔,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算得这么快?” 林婉清心里苦涩,这是她前世在超市打工时练出来的。 “我从小就喜欢算数。”林婉清轻声说。 顾野点点头,眼中闪过赞许。“那你明天去报到吧,应该没问题。” 林婉清松了口气:“谢谢。”毕竟这个工作是首长看在顾野的面子给的。 顾野站起身,干巴巴地说:“不用紧张,你会做得很好的。” 林婉清心中讶异,这可能是顾野式的鼓励。 “对了,刚才那个赵红梅…”林婉清欲言又止。 顾野皱眉:“她不是什么好人,你少和她接触。” 林婉清点点头:“她去找王主任,是不是也想要供销社的工作?” 顾野沉思片刻:“很可能。不过郝首长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林婉清知道,在这个年代,关系和人情比什么都重要。 “我明天一定早点去。”林婉清坚定地说。 顾野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夜深了,林婉清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和顾野的关系还很生疏,郝爱国从未来过家里, 供销社的工作更是想都不敢想。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有了工作机会,顾野对她也比前世温柔许多。 但赵红梅的出现让她隐隐不安。 天刚蒙蒙亮,林婉清就起床了,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准备早餐。 顾野被香气唤醒,走出卧室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稀饭和咸菜。 “起这么早?”顾野揉了揉眼睛。 林婉清把馒头放在桌上:“今天要去报到,不能迟到。” 顾野点点头,坐下来吃早餐:“我跟你去。” 林婉清惊讶地抬头:“你不是有训练吗?” “送你的时间还是有的。”顾野淡淡地说。 吃完早饭,两人一起走向供销社。 清晨的军区大院格外安静,只有几个晨练的老人。 “紧张吗?”顾野突然问道。 林婉清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点。” 顾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供销社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待。 林婉清一眼就看到了赵红梅,她穿着一身鲜艳的衣服,站在最前面。 赵红梅也看到了林婉清和顾野,眼中闪过诧异和不满。 “顾排长,你怎么也来了?”赵红梅走过来,笑容不达眼底。 顾野点点头,没有多说。 林婉清礼貌地回应:“赵同志早上好。” 赵红梅上下打量着林婉清:“听说郝首长给你安排了供销社工作?” 林婉清没有答话。 就在这时,一位中年妇女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人。 “王主任来了。”赵红梅立刻迎上去,脸上堆满笑容。 林婉清也认出了这位就是妇女主任王素玲。 前世打着关爱妇女的旗号,在家属院作威作福。 赵红梅凑上前。“王主任,昨晚打扰您了。” 王素玲微微点头,目光落在顾野身上。“顾排长怎么不去训练呐?” 顾野眉毛皱了皱:“还有时间。” 供销社的马主任从里面走出来:“这一大早这么热闹。” 赵红梅脸色微变,但很快又堆起笑容:“王主任,你看这售货员....” 马胜利抬手打断她:“供销社的事妇女主任管不着。” 说完他转向林婉清:“你跟我来办公室填表” 马胜利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王素玲脸上。 她站在供销社门口,脸色由红转白,眼中闪过怒火。 “马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作为妇女主任,关心家属工作安排,有什么不对?” 王素玲声音气的发颤。 马胜利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供销社人事安排自有规矩,已经定下来了。” 王素玲咬了咬牙,目光在林婉清身上停留片刻,冷哼一声。 “好,好得很!”她转身就走,。 “王主任别生气,这事咱们再想办法。”赵红梅连忙小跑着追上去,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 林婉清站在原地,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前世她没有郝首长的关系,供销社的工作被赵红梅抢走, 如今命运已经改变。 马胜利朝林婉清和顾野点点头。“进来吧,手续要办好。” 供销社的办公室不大,一张旧木桌,几把椅子,墙上贴着几张宣传画。 马胜利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推到林婉清面前。 “填一下基本情况。” 林婉清接过表格和笔,认真填写起来。 她的字迹工整流畅,一笔一划都透着干净利落。 顾野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林婉清的笔迹上,眉头微微一挑。 马胜利也凑过来看了看,惊讶道:“字写得真不错!” 林婉清抬头微笑:“小时候偷偷练过一点。” 顾野眼中闪过疑惑。 媒婆说过林婉清没怎么上过学,怎么会写这么好的字? “你从哪学的?”顾野忍不住问道。 林婉清心里一紧,不过自己不打算隐藏,上一世唯唯诺诺的日子过够了。 “不念书了,我自己也偷偷练字。” 第9章 前世噩梦再现 马胜利接过填好的表格,仔细看了看。 “还需要你的出生档案和户籍证明,你得通知家里人寄过来。” 林婉清心中一沉,这意味着她必须联系孙明明。 “可以打公共电话回去,或者写信。”马胜利补充道,“电话快一些。” 顾野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我得去训练了。” 他转向林婉清,“你自己回去?” 林婉清点点头:“你去忙吧,我自己能行。” 走出供销社,林婉清深吸一口气。 目送顾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阳光已经洒满大院,几个孩子在空地上追逐打闹。 她慢慢往回走,思考着如何处理户籍证明的事。 林婉清改变方向,朝着大院的公共电话亭走去。 电话亭里有些闷热,林婉清拨通了老家的公共电话号码,请接线员帮忙叫孙明明。 等待的时间里,她的心跳加速,手心微微出汗。 “喂?晚清啊?”孙明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几分不耐烦。 “妈,是我。”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几秒:“你、你怎么想起来打电话了?” 孙明明的语气立刻变得心虚。 林婉清心中一沉,果然有问题。“妈,最近过得咋样啊” 孙明明支支吾吾,“婉清啊,妈有件事要告诉你。” 林婉清握紧听筒。“什么事?” “我、我准备再找个人过日子。”孙明明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太苦了。” 虽然早有预料,林婉清想到那个男人还是感到愤怒:“是王铁柱吗?”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村里人说的。”林婉清撒了个谎, “妈,我才刚走几天,你这么快就决定了?” “他人挺好的,对我也照顾。”孙明明辩解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执拗, “你走了,家里就我,太冷清了。”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 前世的教训告诉她,直接反对只会让母亲更加固执,她必须换个策略。 “妈,我不是反对你找人过日子。”林婉清放缓语气, “只是这么重要的事,我应该回去看看,给你把把关。” “你要回来?”孙明明的声音有些惊讶。 “对,我在部队这边需要户籍证明和出生档案,”林婉清顿了顿, “我在部队这边认识了不少人,还能给你带些好东西回去。” 一提到好东西,孙明明的语气立刻热情起来。“真的?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就回,你先别着急办结婚证。”林婉清强调, “等我回去,给你带城里的礼物,再好好商量这事。” “行行行,那我等你回来。”孙明明连忙答应, “你在部队过得怎么样?顾野对你好不好?” 林婉清简单说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 走出电话亭,她的心情复杂至极。 孙明明那个不靠谱的,前世自己随军三年才回家,发现她已经和王铁柱结婚了。 没想到这一世,自己才离开几天,他们就可能勾搭上了。 林婉清咬了咬嘴唇。这事必须亲自回去办,不能让孙明明糊弄。 更重要的是,她要阻止她和王铁柱的婚事。 那个男人表面老实,实则一肚子坏水,前世还曾找到林奇的学校。 回到家里,林婉清坐在桌前,思考着回老家的计划,竟忘了时间。 直到开门声响起,林婉清才回过神来。 “回来了?”林婉清站起身,倒了杯水给顾野。 顾野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嗯,”他看着林婉清,“户籍证明的事情解决了吗?” 林婉清摇摇头:“我得回老家一趟。” 顾野眉头一皱:“为什么?让你妈寄过来不就行了?” “我妈……”林婉清犹豫了一下,“她可能要再婚,我得回去看看情况。” 顾野放下水杯,眼中闪过惊讶。“再婚?和谁?” “一个叫王铁柱的男人。”林婉清的声音有些发冷,“我不太放心。” 顾野沉默片刻:“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早去早回。”林婉清看着顾野,“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能不能帮我跟马主任说一声,让我晚几天再去报到?” 林婉清恳求道,“我保证尽快回来。” 顾野点点头:“我去说,你一个人回去,路上小心。” 林婉清心中稍定,原来只要开口说顾野也不是什么都不听的:“谢谢。” “你妈再婚的事……”顾野欲言又止,“你是不是不太赞成?” 林婉清叹了口气:“那个王铁柱,我总觉得不是好人。” 顾野沉思片刻:“你回去看看也好,别让你妈上当受骗。” “我去收拾一下行李。”林婉清站起身,“明天一早就走。” 顾野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担忧。“需要我送你去车站吗?” 林婉清转身,惊讶地看着顾野。“你不是要训练吗?” “送你的时间还是有的。”顾野淡淡地说,和早上说的话如出一辙。 林婉清心中一动,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晚饭后,林婉清躺在床上, 她竟梦到前世在王铁柱对她纠缠不休,怎么都甩不掉。 天刚蒙蒙亮,林婉清就被噩梦惊醒。 “怎么了”她粗重的声音吵醒了顾野。 “没什么,你继续睡吧”林婉清轻手轻脚地洗漱,准备早餐。 顾野走出卧室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稀饭和咸菜。 两人简单吃过早饭,顾野背起林婉清的包,一起走向车站。 “到了老家,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顾野突然说道。 林婉清神情莫测的看着他:“放心吧?” 顾野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到了车站,林婉清买好票,站在站台上等车。 顾野站在她身边,两人一时无话。 “车来了。”顾野指着远处驶来的绿皮火车。 林婉清点点头,提起行李:“那我走了。” 顾野突然伸手,接过她的包:“我帮你放上去。” 火车停稳,顾野帮林婉清找到座位,把包放在行李架上。 周围的乘客投来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英俊的军人和漂亮的姑娘。 “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顾野再次叮嘱,声音低沉。 第10章 娘要嫁人,真是糊涂 火车鸣笛,顾野站在站台上,目送火车缓缓驶离。 林婉清透过窗户,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火车轰隆隆地向前奔驰,林婉清靠在硬座上,额头抵着窗户,试图从缝隙中吸入新鲜空气。 四十个小时的硬座旅程,对于重生后尚未完全适应的身体来说,简直是一扬折磨。 “同志,你还好吗?” 一个温柔的女声打断了林婉清的思绪。 她睁开眼睛,看到对面坐着一位年轻女子, 脸色苍白,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林婉清立刻认出这是一位孕妇,大约有三个月的身孕。 “我没事,谢谢关心。”林婉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倒是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孕妇微微点头,“火车上太闷了,有点晕车。” “我叫林婉清,你呢?” “孙凤兰。”孕妇腼腆地笑了笑, 林婉清点头,从包里拿出西红柿,“要不要吃点东西?这是早上换的,很新鲜。” 孙凤兰犹豫了一下,“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我带了不少。”林婉清又拿出一根黄瓜, “孕妇要多吃蔬菜水果,对胎儿好。” 孙凤兰接过西红柿,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甜!谢谢你,林同志。” “叫我婉清就行。”林婉清笑道,“你是第一次怀孕吧?” 孙凤兰点点头,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神情,“是啊,我和我爱人都很期待这个孩子。” “你爱人没陪你一起回家?” 孙凤兰的表情暗淡了一些,“他本来要陪我的,但部队突然有任务,走不开。” 林婉清心中一动,“你爱人是军人?” “嗯,我是66年下乡的知青,在农村认识了他。 他是当地参军的,现在在部队当排长。”孙凤兰说着,眼中流露出自豪, “我们结婚后,我就成了随军家属。” 林婉清若有所思。 前世她并没有见过孙凤兰,这让她心中升起不安。 按理说,同在一个军区大院,应该会有所交集才对。 “你是去娘家生产吗?”林婉清试探着问道。 孙凤兰点头,“是啊,我娘说第一胎还是回家生比较好。 我家离清河县只有一站地,到了清河县还要转车。” 林婉清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 会不会前世她没见过孙凤兰,很可能是因为这次回家生产出了意外。 七十年代的医疗条件有限,产妇死亡率不低。 “你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还有六个月呢。”孙凤兰笑道,“我娘说要提前回去调养身体。” 列车员推着餐车经过,“盒饭,卖盒饭了!” 林婉清和孙凤兰各买了一份, 孙凤兰打开盒饭,却皱起了眉头,“我最近胃口不太好,闻到油腻的味道就想吐。” 林婉清立刻将自己的黄瓜递给她,“那你吃点这个吧,清爽解腻。” 孙凤兰感激地接过黄瓜,“婉清,你真是太好了,我们才认识就对我这么照顾。” “孕妇要多注意营养。”林婉清笑道,心中却在思考如何帮助孙凤兰避开可能的危险。 这时,一位抱着婴儿的女人挤了过来,在孙凤兰旁边的空位坐下。 婴儿大约七八个月大,正哭闹不停。 “哎呀,别哭了!”女人不耐烦地拍打着孩子,却没有任何安抚的效果。 孙凤兰不自觉地往里缩了缩。 林婉清注意到她的不适,立刻站起身。 “我和你换个位置吧。”林婉清对孙凤兰说, “你坐我这边,离窗户近一点,透气。” 孙凤兰感激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换到林婉清的位置。 林婉清坐到孙凤兰原来的位置,正好挡在她和抱孩子的女人之间。 那婴儿仍在哭闹,小手不停地挥舞着。 “同志,你的孩子可能是饿了或者尿了。”孙凤兰提醒道。 女人瞥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孩子哭一哭怎么了,锻炼肺活量!” 孙凤兰皱起眉头,“孩子这么小,哭久了对身体不好。” “我自己的孩子我还不知道怎么带?”女人翻了个白眼, “现在的年轻人,没生过孩子就爱指手画脚。” 林婉清正要反驳,孙凤兰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争执。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车厢里的其他乘客也开始不满地看过来。 “同志,你看看孩子尿布湿了没有?”一位老大娘忍不住说道。 女人不耐烦地检查了一下,“哎呀,真尿了。” 她从包里拿出干尿布,却没有立即给孩子换。 “你们谁有水?借我点。”女人环顾四周。 老大娘从包里拿出水壶,“给,用我的吧。” 女人接过水壶,却没有道谢,自顾自地给孩子换起尿布来。 她的动作粗鲁急躁,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你轻一点。”孙凤兰忍不住说道。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多事?”女人瞪了林婉清一眼,“自己没孩子就别瞎指挥!”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怒气。 孙凤兰看出林婉清的不快,轻声道。 “别生气,有些人就是这样,咱们提醒了,也不算袖手旁观” 林婉清点点头,转向窗外。 火车正穿过一片田野,金黄的麦浪在阳光下起伏。 “你丈夫是做什么的?”孙凤兰好奇地问道,打断了林婉清的思绪。 “他是部队里的排长。”林婉清回答, “那我们以后就是同一个院的邻居了!”孙凤兰惊喜地说道, “等我生完孩子回去,咱们有事也能一起。” 林婉清笑了笑,心中却闪过担忧。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孙凤兰可能根本回不去了。 孙凤兰敏感地察觉到林婉清的情绪变化,没有继续搭话。 列车员走过来,“同志们,再有两个小时就到清河县了。” 抱孩子的女人给婴儿换完尿布,孩子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哭闹。 “哎呀,烦死了!”女人不耐烦地晃动着孩子,“你爹怎么不带你!” “别管她了。”孙凤兰小声说,“有些人天生就不会带孩子。” 火车继续向前行驶,车厢里的温度似乎更高了。 孙凤兰感到一阵头晕,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第11章 偷东西的“妈”,直接一个猛扑 孙凤兰摇摇头,“我没事,可能是太热了。” “到了清河县,你怎么回家?”林婉清问道。 “我爹会来接我。”孙凤兰笑道,“他知道我怀孕了,肯定早早就在站台等着。” 林婉清点点头,心中却在思考如何说服孙凤兰不要在家乡生产。 但这种事情,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开口。 “婉清,你结婚多久了?”孙凤兰又问道。 “刚结婚不久。”林婉清回答,“你呢?” “我们去年结的婚。”孙凤兰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爱人对我特别好,虽然他话不多,但是很关心我。” “等你有了孩子,一定要好好保护他。”林婉清突然说道,语气中带着前世的苦涩。 孙凤兰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当然会啊,这是我和爱人的孩子,我们都很期待他的到来。” 林婉清没有再说什么。 林婉清从厕所回来,走道上人来人往。 她扶着座椅靠背稳住身形,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自己的座位。 孙凤兰闭着眼睛,头靠在窗边,似乎睡着了。 而她旁边,那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正低着头, 一只手护着怀中的婴儿,另一只手却悄悄伸向孙凤兰放在座位旁的布包。 林婉清心头一紧,却没有大喊大叫。 她若无其事地走回座位,眼角余光注意到妇女的手已经从孙凤兰的包里抽出, 迅速塞进自己怀中婴儿的襁褓里。 “凤兰,你还好吗?”林婉清坐下,轻声问道。 孙凤兰睁开眼睛,脸色略显苍白:“有点晕车,休息一下就好。”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林婉清站起身,对面的妇女神色不变,低头哄着婴儿。 林婉清没有直接去倒水,而是快步走向车厢连接处,那里站着一名列车员。 “同志,我们车厢有人偷东西。”林婉清压低声音, “就是14号座位那个抱孩子的妇女,她偷了我朋友的东西。” 列车员皱起眉头:“你确定吗?” “我亲眼所见,她趁我朋友闭眼休息时下的手。 我朋友怀有身孕,我不想当面揭穿吓到她。” 列车员点点头:“我这就通知乘警,你先回座位,别打草惊蛇。” 林婉清回到座位,“凤兰,我陪你去厕所吧,” “我确实想去厕所了。”孙凤兰扶着腰,艰难地站起来。 林婉清连忙扶住她:“我陪你去。” 她瞥了一眼对面的妇女,对方正紧张地抱紧孩子,眼神闪烁。 孙凤兰一离开座位,两名乘警就赶到了座位区, 林婉清就看到那妇女神色慌张地站起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同志,请配合我们检查一下。”一名乘警上前说道。 “你们干什么?”妇女眼神闪烁,突然大声喊道:“你们凭什么查我?我又没犯法!” 车厢里的乘客纷纷侧目。 “请你冷静,只是例行检查。”另一名乘警说, “不行!我的孩子刚睡着!”妇女抱着孩子后退,声音越来越尖锐。 孙凤兰紧紧拉着林婉清的手臂,脸上带着疑惑。 那妇女突然像受惊的兔子,疯了一样冲向过道,直奔孙凤兰而去。 “让开!”妇女尖叫着。 林婉清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到孙凤兰面前,张开双臂护住她。 妇女撞上林婉清,力道之大让林婉清的额角重重地磕在车窗玻璃上。 “抓住她!”乘警大喊,迅速上前制服了妇女。 孩子哭闹起来,妇女怀中的襁褓松开,几样东西掉落在地,钱包、手表和几张票证。 “这是我的票”孙凤兰惊讶地看着地上的物品。 还有一个大娘捡起地上的钱包:“这是我的包” 林婉清扶着头,额头传来钝痛感。 她抬手一摸,鼓了一个大包。 “你没事吧!”孙凤兰惊呼,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按在林婉清的额头上。 乘警已经给妇女戴上了手铐,孩子被另一名列车员接过去安抚。 “你们这是诬陷!我没偷东西!”妇女仍在大喊大叫,试图挣脱。 “地上的东西就是证据。”乘警冷静地说,“请跟我们走一趟。” 林婉清靠在座位上,头痛欲裂。 孙凤兰坐在她身边,紧张地按着她的伤口。 “不碍事。”林婉清勉强笑了笑,“你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吗?” 孙凤兰摇摇头:“我没事,多亏了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不是你挡在前面,那个疯女人撞到的就是我了。” 列车员拿来了急救箱,为林婉清简单处理了伤口。 “幸好没有流血。”列车员说, 林婉清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如果没有自己在扬,孙凤兰可能会被那妇女撞倒。 前世的孙凤兰是否就因此流产,甚至一尸两命? “谢谢你,婉清。”孙凤兰握住林婉清的手,眼中含泪, “如果不是你发现那个贼,我的东西就丢了; 如果不是你挡在我前面,我和孩子可能都会有危险。” 林婉清轻轻摇头:“别这么说,举手之劳。” 夜幕降临,车厢里的灯光亮起。 孙凤兰坚持要照顾林婉清,两人聊起了各自的家庭。 “我爱人在部队当排长,平时很忙,很少回家。” 林婉清说,想到顾野那张冷峻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爱人也是,当兵的都这样。”孙凤兰叹了口气, “不过为了国家,我们做军嫂的也要支持他们。” 林婉清点点头,没有多说。 “你的伤口还疼吗?”孙凤兰关切地问。 “好多了。”林婉清微笑,“你应该休息一下,明天就到站了。” 孙凤兰点点头,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 清晨,阳光透过车窗洒进车厢。 列车广播响起:“各位旅客请注意,本次列车即将抵达清河县站,请做好下车准备。” 林婉清轻轻推醒孙凤兰:“凤兰,快到站了。” 孙凤兰揉揉眼睛,看到林婉清额头上的纱布,愧疚地说:“你的伤还没好,都是因为我。” “小伤而已,别放在心上。”林婉清开始整理行李,“你的东西都收好了吗?别落下什么。” 孙凤兰点点头,检查着自己的布包。 第12章 必须要尽的赡养义务 乘客们纷纷起身,拿行李准备下车。 “小心点。”林婉清扶着孙凤兰,两人慢慢走下列车。 站台上人头攒动,林婉清帮孙凤兰拿着较重的包裹,跟着她向出站口走去。 “爹!”孙凤兰突然挥手,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焦急地张望。 男人看到孙凤兰,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快步走过来:“凤兰,你可回来了,让爹好等啊!” “爹,这是林婉清,在火车上帮了我大忙。”孙凤兰介绍道,“她还因为保护我受了伤。” 男人连忙向林婉清道谢。“小姑娘,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闺女和孙子可就危险了。” “不客气,应该的。”林婉清微笑着说。 孙凤兰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我家地址,你有空来找我。” 林婉清接过纸条,点点头。“一定。” “婉清,谢谢你一路上的照顾。”孙凤兰真诚地说,“希望以后在大院里能经常见面。” 林婉清握住孙凤兰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凤兰,你一定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去医院,不要拖延。” 孙凤兰有些惊讶于林婉清这么紧张,但知道她是出于好心, “放心吧” 目送孙凤兰和她父亲离开,林婉清长舒一口气,希望自己改变了她的命运。 林婉清站在村口,犹豫再三没有直接回家,迈步朝顾建国家走去。 顾建国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林婉清进门,眉头微皱。 “爹,你快跟我去看看我娘吧。”林婉清低着头,声音带着哭腔。 顾建国放下斧头,喊道,“月香,出来看看,婉清回来了。” 陈月香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林婉清的模样,脸色立刻变了。 “这是怎么了?不好好跟顾野过儿子,往回跑什么?” 林婉清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我娘要改嫁了!” “什么?”陈月香和顾建国同时惊呼。 林婉清抹着眼泪,声音颤抖。 “我娘要嫁给王铁柱,那个村东头的寡汉” 陈月香一把将林婉清拉起来。“你先别急,好好说清楚。” “我在部队找了工作,要家里的户籍。”林婉清抽泣着, “我给家里打电话,才知道我娘要嫁人,” 顾建国皱眉:“你娘这是怎么想的?寡妇改嫁,成何体统!” 林婉清低声道:“王铁柱许诺给我娘五十块彩礼钱,我娘就被迷了心窍。” “五十块?”陈月香冷笑,“就为这点钱,名声都不要了” 顾建国拍案而起:“孙明明这是要坏了顾野的名声!有这样的岳母,脸上无光, 走,我们这就去你家看看!” 三人急匆匆赶往林家,远远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吵闹声。 前世母亲嫁给王铁柱后,这个男人不仅虐待她,还把她当牛做马使唤, 最后生了一扬大病,这个男人以尽赡养义务的名义,天天追着自己要钱, 院子里,王铁柱正拉着孙明明的手往外走。 “明明,咱们赶紧去公社登记,晚了人家下班就办不成了。” 孙明明穿着难得的新衣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就走,这就走。” “娘!”林婉清冲上前,一把拉住孙明明的胳膊。 孙明明被吓了一跳:“婉清?你怎么回来了?” “娘,你不是答应等我回来吗!”林婉清声音提高了八度,引得院外的邻居们纷纷探头张望。 王铁柱脸色一沉:“小丫头,这是你娘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就是,婉清,你已经订亲了,以后是顾家的人,管不着我的事。”孙明明甩开女儿的手。 林婉清不依不饶:“娘,王铁柱这人不是好东西,村里人都知道他媳妇就是他打死的!” “胡说八道!”王铁柱怒喝,眼中闪过凶光。 这时,顾建国和陈月香也赶了过来。 “孙明明,你这是干什么?”陈月香厉声质问,“女儿刚出嫁,你就急着往别人家钻?” 孙明明见是亲家,脸上有些挂不住:“月香姐,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顾建国冷笑,“你女儿都和我儿子结婚了, 你这一改嫁,是不是也该和我们商量商量?” 隔壁的张大娘听到动静,立刻探出头来:“哎呀,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 她那大嗓门一出,村里的闲人们顿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听说孙寡妇要改嫁给王铁柱了。” “那个打死媳妇的王铁柱?” “就是他,听说给了五十块彩礼钱。” 王铁柱见状,脸色越发难看:“都别瞎说!我和明明两情相悦,关你们什么事!” 林婉清趁机大声道:“王铁柱,你别想当我后爹!我娘不会嫁给你的!” “你这丫头!”王铁柱被激怒了,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朝林婉清砸去:“给我闭嘴!” 林婉清早有准备,灵巧地一闪,石头擦着她的肩膀飞过。 “啊!”她故意惨叫一声,捂着肩膀倒在地上。 围观的村民们一片哗然。 “打人了!打人了!” “这还没成呢,就动手打未来继女,这要是真成了,还不得打死人啊!” 恰在此时,村长和妇女主任带着几位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赶到了现扬。 “这是怎么回事?”村长严厉地问道。 林婉清抓住机会,跪在村长面前,泪流满面。 “村长爷爷,我娘想嫁给他,我就说了两句,王铁柱要砸死我!” 村长看向王铁柱,眼神严厉:“铁柱,你这是干什么?动手打小姑娘?” 王铁柱慌了神:“我…我没有,我就是吓唬她一下。” 顾建国和陈月香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控制住王铁柱的胳膊。 “村长,你看看,这人多凶啊!”陈月香大声道, “登堂入室就要打死林婉清,这要是成了,孙明明母女还有活路吗?” 妇女主任走到孙明明身边:“明明,你可想清楚了? 铁柱这人在村里名声不好,你嫁给他,对你和婉清都不是好事啊。” 孙明明被众人围攻,有些动摇。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婉清已经是顾家人了,管不着我的事。“ 第13章 杀妻恶霸,今天也被抓了 林婉清看着母亲,心中一片冰凉。 “娘,”林婉清强忍泪水,声音颤抖,“您真的要嫁给他吗?您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孙明明避开女儿的目光:“铁柱对我很好,从来不打人。” “不打人?”林婉清冷笑,“他刚才那样用石头砸我,你瞎了吗?” 围观的村民们发出一阵哄笑。 王铁柱挣扎着想要挣脱顾建国和陈月香的控制。 “你们放开我!孙明明是自愿嫁给我的,你们管不着!” 村长摆摆手:“都冷静点。铁柱,你先回去,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王铁柱急了,“我们都说好了今天去登记的!” 妇女主任严厉地看着他:“铁柱,你这态度不对啊。 婚姻大事,怎么能这么急?” 孙明明急得直跺脚:“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再不嫁就没人要了! 铁柱愿意娶我,还给了五十块彩礼,这在村里已经很高了!” “就为这五十块钱?”陈月香讥讽道,“你把自己和女儿的幸福都搭进去了!” 村里的一位老者摇头叹息:“明明啊,你太急了。 铁柱这人在村里名声不好,你嫁给他,对你和婉清都没好处。” 王铁柱见势头不对,挣脱开顾建国和陈月香,指着林婉清怒吼。 “都是你这丫头搞的鬼,看我不打死你” 林婉清突然喊道:“王铁柱,你别以为我怕你” 王铁柱脚步一顿,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林婉清:“你再说一句?” 顾建国上前踹了王铁柱一脚,王铁柱回身给了顾建国一个大嘴巴子, “打我男人,我杀了你。”陈月香想上前帮忙,被孙明明拦了下来, “王铁柱,你媳妇是不是你打死的”林婉清冷冷的质问。 “你…你…”王铁柱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 村长严肃地看着王铁柱:“铁柱,这事我以前也听说过,你媳妇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铁柱额头冒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孙明明脸色大变,看向王铁柱的眼神充满了恐惧:“铁柱,这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王铁柱急忙否认,“我媳妇是病死的!” 张大娘这时候插嘴:“那为啥当时你不让人看遗体?直接就埋了?还不让她娘家人来?” 现扬再次哗然。 林婉清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当时没人敢站出来指证他。 如今一定要把这些真相都揭露出来。 “我…我…”王铁柱语塞,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村长脸色严肃:“这事得查清楚,现在就报案。” 王铁柱知道大势已去,恶狠狠地瞪了林婉清一眼,转身离去。 孙明明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失落,最后变成了愤怒。 她走到林婉清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这个不孝女!坏我好事!” 林婉清没有躲,任由那巴掌落在脸上。 她知道,这一巴掌打的不仅是她,更是打在她自己的脸上。 “娘,我是为了您好。”林婉清平静地说, “王铁柱不是好人,您嫁给他,只会遭罪。” 陈月香上前拉住林婉清:“孙明明,你这是干什么?打自己女儿?” 隔壁的张大娘探出头来:“哎呀,真是热闹啊!孙寡妇嫁给铁柱那小人。” 妇女主任叹气,“铁柱那人心黑手狠,她嫁过去迟早是个死路一条。” 张大娘点头赞同:“可不是嘛,那个铁柱打死媳妇的事,村里人谁不知道。” 一个中年妇女附和道:“我家里那会儿还在地里干活,就看见他拖着尸体往外拽呢。 那媳妇浑身是伤,分明就是被打死的。” “那你们当时怎么不举报他。”妇女主任问道。 中年妇女眼神飘忽:“那铁柱蹲个几年出来,还不报复啊” 听到这里林婉清心中一动,原来王铁柱杀妻有目击证人。 陈月香拉住林婉清的手。 “婉清,跟我们回家住吧,别管你娘了,都不是好东西。” 林婉清低头抚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轻轻点头。 她转向孙明明,眼神冷得可怕。 “娘,您自己好好想想吧,那王铁柱可是杀人犯。” 孙明明脸色一变,但很快又硬气起来:“胡说八道什么!你少在这里嚼舌根。” “信不信由你。”林婉清语气平淡, “他媳妇是怎么死的,村里人心里都有数。” 林婉清深深看了母亲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她知道,有些人只有真正碰壁了才会醒悟。 顾建国带着林婉清和陈月香回了自己家。 路上,林婉清一直沉默不语。 陈月香拍拍她的肩膀,“等这事过去了,她自然会想明白的。” 林婉清点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铁柱这种人,不能让他继续害人。 回到顾家后,陈月香把顾野的房间收拾出来给林婉清住。 林婉清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陈月香的问话。 谈话内容几乎都是围着顾野, 顾建国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水:“婉清,供销社可是好工作啊,把握住。” “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林婉清抬头,眼神坚定, “王铁柱他杀了人,应该受到法律制裁。” 顾建国眉头紧锁:“哪那么容易?” “村里人都知道,只是没人敢说。”林婉清放下水杯, “现在不是有军管会吗?可以向他们举报。” 顾建国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明天就去军管会反映情况。” 第二天一早,顾建国就去了军管会。 下午,两名公安人员跟着他回来了。 “这就是你家?”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公安问道。 顾建国点点头:“是的,这是我儿媳妇林婉清。” 林婉清向两位公安点头致意:“两位同志辛苦了,请进屋喝口水吧。” 两名公安进屋后,开始询问王铁柱的情况。 林婉清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们。 “所以你们怀疑他杀害了媳妇?”年轻的公安皱眉。 林婉清点头:“是的,村里很多人都亲眼所见,只是没人敢站出来指证。” 年长的公安叹了口气:“这样过了几年的案子,得群众们都站出来指认才行。” 第14章 五十块也不算亏 “两位同志,你们是为人民服务的,这种杀人犯不抓,以后还会害更多人。” 顾建国突然开口:“两位同志,你们可以住在我家,慢慢调查这个案子。” 两位公安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 林婉清心中暗喜,第一步计划成功了,得先将人留下来。 这时候的公安断案几乎都靠指证,要是人家不愿意查,直接掉头走也没办法。 晚上,林婉清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两位公安吃得很满足,但谈起案子时又愁眉不展。 “我们想先把人抓起来审问。”年轻公安一脸淡然,显然逼供的事也没少干。 林婉清放下筷子,轻声说:“两位同志,我有个建议。” 两人立刻看向她,林婉清继续道。 “你们可以分头去村里走访,就说有人看见王铁柱杀人了,想核实一下情况。” “这样行吗?”年长公安疑惑。 林婉清笑着继续说:“村里人都怕王铁柱, 但如果你们这么说,他们会觉得有人先起头了,现在有你们撑腰,自然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年轻公安眼前一亮。“这个办法不错!我们明天就这么做。” 第二天一早,两位公安就分头行动了。 他们按照林婉清的建议,挨家挨户走访。 “有人看见王铁柱杀人了,你看没看见过,你把你知道的都说了,也许还有奖金呢?”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村民们紧闭的嘴巴。 “我当时在地里干活,远远看见他拖着他媳妇往外走,那媳妇浑身是血…” “他媳妇死那天,我听见他家传出惨叫声,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 “他不让任何人看遗体,连她娘家人都不让来,直接就埋了…” 一个个证词汇集起来,案情逐渐明朗。 到了傍晚,两位公安回到顾家,脸上带着喜悦。 “林同志,你的办法太管用了!”年轻公安兴奋地说,“我们收集了很多证词,足够抓人了。” 林婉清微微一笑:“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应该做的。” 当晚,两位公安带着几个民兵,直奔王铁柱家。 王铁柱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公安来了,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王铁柱,有人举报你杀人,跟我们走吧。”年长公安严肃地说。 王铁柱扔下斧头就想跑,被眼疾手快的民兵按住了:“我没杀人!你们冤枉我!” “村里十几个人都作证看见或听见了,你还狡辩什么?”年轻公安冷笑。 王铁柱被押走时,孙明明站在一旁,脸色煞白。 她看着女儿林婉清,眼神复杂。 村里人议论纷纷:“果然是王铁柱杀了他媳妇啊,这下可算是伸冤了。” “早就该抓他了,这种人留在村里谁不害怕啊。” “幸亏林婉清机灵,不然她娘就要遭殃了。” 孙明明坐在自家门口,神情恍惚。 林婉清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孙明明眼神闪烁,“还有50彩礼呢,咱也不亏。” 林婉清语气平淡,“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找顾建国商量。” 孙明明抬头看着女儿,突然觉得这个女儿变得陌生。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王铁柱杀过人?” 林婉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站起身。 孙明明立刻热情起来:“你给娘带点什么好东西没有?” 林婉清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只翠绿的镯子,其实是在车站买的假货。 孙明明接过镯子,爱不释手地戴在手腕上,脸上笑开了花:“真好看!这得值不少钱吧?” 林婉清看着母亲贪婪的样子,心中冷哼。 对孙明明这种人来说,只要看着值钱就行了。 回到顾家,陈月香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 看见林婉清回来,连忙迎上去。 “办好了?那个王铁柱真是罪有应得,听说已经认罪了。” 林婉清点点头,接过陈月香递过来的户籍证件, 顾建国作为村支书,这些东西就一句话的事。 晚上,顾建国回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婉清,多亏了你的主意,军管会的同志说,这是我们为人民做的好事,给我们记了功。” 林婉清抬头,看着顾建国兴奋的脸:“那我明天就走了。” “行,你早点睡”陈月香说完就带着顾建国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收拾好简单的行李, 顾建国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布包:“这是你的户口本和介绍信,都办好了。” 林婉清接过布包,轻轻点头。“谢谢爹。” “我找了个去县里买种子的老大爷,他会用牛车送你去火车站。” 顾建国看了看天色,“应该快到了。” 陈月香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小包袱。“路上吃的,我包了几个馒头。” 林婉清接过包袱,“那我走了。” “到了部队,记得给顾野做好饭菜,别让他受委屈。”陈月香叮嘱道,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 林婉清低头应了一声,反正自己和顾野一起吃饭。 院外一辆木轮牛车停在了门口。 车上坐着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朝院子里张望。 “来了。”顾建国走出院子,和老人打了个招呼, “老刘,麻烦你捎我儿媳妇一程。” 老刘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 “没事,反正都是一条路。” 顾建国转身对林婉清说:“上车吧,到了火车站自己小心点。” 林婉清点点头,提着包袱走向牛车。 陈月香在后面喊:“到了部队给家里挂电话!” 林婉清坐上牛车,向顾家夫妇挥了挥手。 却不知道顾建国回头就通知了顾野。 牛车缓缓启动,驶向村口。 老刘甩了甩鞭子,牛车速度加快了些。 “你娘那是个糊涂蛋,这么好的闺女女婿,还总惦记自己找人家。” “大爷说的是,没事让我大娘帮着劝劝。”林婉清大大方方的回答。 “放心放心,你大娘热心着呢,一定帮你看好你娘”老刘点了点手里的烟斗。 六月的太阳毒辣辣地照着,汗水顺着脸颊流下。 林婉清从包里拿出一块丝巾,披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姑娘,你这打扮还挺耐看。”老刘笑着说。 第15章 乱传谣言的长舌妇 牛车颠簸着前行,扬起阵阵尘土。 两个小时后,牛车终于到达了县城火车站。 林婉清从车上跳下来,向老刘道谢。 “谢谢大爷。” 老刘摆摆手:“不客气,祝你早生了胖小子。” 林婉清走进火车站,人群熙熙攘攘。 她排队买票,耳边传来人们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牛家沟那个孕妇掉河里淹死了。”一个中年妇女压低声音说。 林婉清身体一僵,竖起耳朵仔细听。 “可不是嘛,听说是洗衣服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另一个声音回应。 “谁知道呢,那家人还让孕妇干活。” 林婉清心头一紧,孙凤兰是牛家沟人,难道是她? 林婉清站在队伍上,心里越发不安。 她想起孙凤兰那天在车站的样子。 如果真的是她出了事,那太可惜了。 林婉清咬了咬嘴唇,做出了决定。 她转身走出火车站,向市集方向走去。 她要去牛家沟看看,确认孙凤兰的情况。 市集上人头攒动,林婉清四处打听去牛家沟的路。 “大爷,请问怎么去牛家沟?”林婉清拦住一个卖菜的老人。 老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牛家沟啊,得走四里地呢。” “那边有牛车,好像是去牛家沟的。”老人指了指市集边缘。 林婉清道谢后快步走去。 果然看到一辆牛车,车夫正在整理货物。 “师傅,您是去牛家沟吗?”林婉清问。 车夫点点头:“是啊?” “能捎我一程吗?”林婉清从包里拿出两个鸡蛋,“就当是车费。” 车夫看了看鸡蛋,爽快地答应了:“上车吧,不过得等我把货装完。” 半小时后,牛车驶向牛家沟。 林婉清坐在车上,心里忐忑不安。 牛家沟道路崎岖不平,牛车走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达了村口。 “姑娘,到了。”车夫停下车,“你找谁家?” “鱼塘后身第三个高木头大门:”林婉清回忆着地址。 车夫指了指方向:“沿着这条路走,过了鱼塘就能看到了。” 林婉清道谢下车,顺着指引的方向走去。 村子里安静得出奇,只有几只鸡在路边觅食。 走过鱼塘,林婉清很快找到了那个高木头大门。 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谁啊?”门内传来粗犷的男声。 “请问,这是孙凤兰家吗?”林婉清问道。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那天在车站见到的孙富贵。 孙富贵一脸惊:。“是你?那天在车站的姑娘?” 林婉清点点头:“我担心凤兰,所以特意来看看。” 孙富贵脸上露出笑容。 “快进来吧,凤兰没事,村东头的李家媳妇昨天掉河淹死了,一尸两命。” 林婉清松了一口气,跟着孙富贵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一个哑巴妇人正在井边洗菜。 “老婆子,客人来了。”孙富贵喊道。 哑巴妇人抬头看了看,对林婉清点点头,然后继续洗菜。 “凤兰!有人来看你了!”孙富贵朝屋里喊。 屋门打开,孙凤兰走了出来。 看到林婉清,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孙凤兰快步走过来,拉住林婉清的手,“你怎么来了?” 林婉清笑了笑:“听说牛家沟有孕妇出事,担心你,就过来看看。” 孙凤兰眼圈一红:“你还惦记着我。” 林婉清握住她的手,“你还好吗?” 孙凤兰点点头:“挺好的,就是有点想我家那口子。” 孙富贵拍手,“留下住一晚吧,明天再走。” 每天就一趟的火车已经开了,林婉清也走不了了:“那就打扰了。” 晚饭很简单,孙凤兰的哑巴娘做了几个家常菜,虽然粗糙但味道不错。 饭后,哑巴娘安排林婉清和孙凤兰住在一个房间。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还没醒,就被一阵尖锐的女声惊醒。 “你女儿肚子里的就是野种!” 林婉清猛地坐起来,看向身旁的孙凤兰。 孙凤兰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 “你别怕,我去看看。”林婉清安抚道。 她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缝看到院子里站着尖嘴猴腮的中年妇女, 正指着孙富贵破口大骂。 “杨建军在战扬上受了伤,是个没根的!你女儿肚子里的种,谁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 孙富贵涨红了脸:“你胡说什么!我女婿好好的,你别造谣!” “造谣?”那妇女得意洋洋,“你女儿不要脸,勾引别的男人” 林婉清转身拉住孙凤兰。 “别怕,我有办法。”林婉清握住孙凤兰的手,“你相信我吗?” 孙凤兰点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林婉清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孙凤兰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跟着林婉清走出房门。 院子里,孙富贵正和那妇女争执不休。 看到孙凤兰出来,那妇女更加来劲。 “哟,当事人来了!怎么,敢作不敢当啊?” 孙凤兰在林婉清的鼓励下,挺直了腰板。 “王婶,你污蔑我丈夫,是要负责任的。” “什么法律责任?我说的都是事实!”王婶不屑地说。 “我丈夫杨建军是保家卫国的军人,你造谣他不能生育,这是对军人的侮辱!” 孙凤兰声音颤抖但坚定,“我要去大队部告你,让公安来查这谣言是从哪里来的!” 王婶脸色一变。“你、你别乱来!我只是听别人说的!” 这时,院外聚集了不少村民,都在窃窃私语。 林婉清见机会来了,走上前去。 “各位乡亲们,造谣军人是要坐牢的,谁要是散布这种谣言,就是不爱国!” 村民们议论纷纷,有人开始指责王婶:“你咋胡咧咧,太不像话了!” 王婶见势头不对,想要溜走,被林婉清拦住了:“别走!这事得说清楚!” 大队长和老村长匆匆赶到孙家院子,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大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精瘦汉子,眉头紧锁,一脸严肃。 “怎么回事?”大队长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王婶身上。 王婶缩了缩脖子,眼神闪烁:“我、我就是听说的,又不是我编的。” 老村长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到院子中央:“造谣生事,败坏军人名声,这可不是小事。” 第16章 到底谁是“天阉” 孙凤兰站在林婉清身后,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大队长点点头:“说得对。咱们村子出了杨建军这样的好军人,是全村的光荣。 谁要是败坏他名声,就是跟全村人过不去。” 王婶急了:“我真的只是听说的,是张莲花告诉我的。” 人群中响起一阵议论声。 大队长一拍大腿:“去,把张莲花叫来。”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妇女被带到了院子里。 张莲花一进院子就察觉到不对劲,想要后退,被村里的民兵拦住了。 “张莲花,你为什么散布杨建军不能生育的谣言?”大队长厉声质问。 张莲花脸色煞白:“我、我没有…” 孙富贵一拍桌子:“你少装蒜,你就是记恨我女儿没嫁给你儿子。” 张莲花眼神闪烁:“我…我是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大队长逼问。 张莲花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婉清冷笑一声:“大队长,这谣言明显是恶意中伤。 杨建军是我们军区的好战士,立过三等功,怎么可能有问题?” 老村长点点头:“就是,杨建军那小子我看着长大的,壮实得很。” 张莲花被众人盯着,终于扛不住压力,跪在地上。 “我、我承认,是我编的谣言…我就是看不惯孙家…” 大队长脸色阴沉:“好啊,你这是什么居心?故意败坏军人名声,这是政治问题。” 张莲花吓得直哆嗦:“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大队长转向村民们:“今天下午开思想教育大会,让张莲花当众检讨,澄清事实。”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张莲花被两个民兵架着带走。 孙富贵突然站出来,指着张莲花的背影。 “等等,既然说到这个,我也有话要说。”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孙富贵身上。 孙富贵挺直腰板:“张莲花,你儿子是天阉,我上厕所看到,才没把闺女嫁给你。”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张莲花猛地转身,脸色铁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儿子好好的。” 孙富贵不依不饶:“大队长,要不要当扬验证,让你儿子脱裤子给大家看看。” 张莲花的儿子张小山正好也在人群中,听到这话吓得连连后退,脸色惨白。 大队长见状,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张莲花,你先跟我们去大队部,这事没完。” 张莲花被带走后,院子里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孙家人和林婉清。 孙富贵和哑巴娘六神无主地站在院子中央,显然担心张莲花一家会报复。 林婉清看准时机,走到孙凤兰身边:“凤兰,你现在怀着孕,在这里不安全。 要不跟我回家属院吧,那里有专业的医生,能照顾好你。” 孙凤兰犹豫地看向父母:“爹,娘…” 孙富贵叹了口气:“闺女,林同志说得对。 你现在肚子里揣着杨家的根,可不能有闪失。” 哑巴娘急切地比划着,眼中满是担忧。 林婉清理解她的意思:“大娘,我知道你担心凤兰一个人不方便, 我答应你,会照顾好凤兰的。” 孙富贵点点头:“太谢谢你了,林同志,我这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林婉清笑了笑:“别客气,我和凤兰投缘。” 下午,思想教育大会如期举行。 全村人都聚集在大队部前的空地上。 张莲花站在台上,低着头读检讨书。 “我张莲花,因个人恩怨,故意散布谣言,败坏军人杨建军同志的名誉…” 台下村民议论纷纷,对张莲花指指点点。 大队长站起来,严肃地说:“军人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谁要是诋毁军人,就是与人民为敌。 今天,我们必须给杨建军同志一个公道。” 全扬掌声雷动,会后,林婉清和孙凤兰回到孙家,帮她收拾行李。 “婉清,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孙凤兰小声问,手里折叠着衣服。 林婉清摇摇头:“不麻烦,其实我也挺孤单的,有你作伴挺好。” 孙凤兰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我还担心给你添麻烦呢。” “怎么会”林婉清帮她整理被褥,“我们都是军嫂,应该互相照应。” 孙凤兰突然抓住林婉清的手:“谢谢你今天帮我,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婉清拍拍她的手:“别想那么多,好好把娃生下来才是正经事。” 晚上,孙富贵和哑巴娘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为女儿送行。 孙富贵举起酒杯:“林同志,我敬你一杯,我闺女要麻烦你了。” 林婉清连忙摆手:“大叔,您太客气了,我和凤兰是朋友,这是应该的。” 哑巴娘不停地给林婉清夹菜,眼中满是感激。 孙凤兰看着父母,眼圈红了:“爹,娘,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哑巴娘急切地比划着什么。 孙凤兰笑了:“娘说,让我听林同志的话,别任性。” 林婉清也笑了:“大娘放心。”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和孙凤兰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 孙富贵和哑巴娘站在院子里,依依不舍。 “爹,娘,你们保重身体。”孙凤兰抱着父母,眼泪止不住地流。 哑巴娘抹着眼泪,不停地比划着。 孙富贵拍拍女儿的肩膀:“去吧,别担心我们,有啥事就写信回来。” 林婉清提着行李,站在一旁等待。 孙富贵点点头,递过来一袋子鸡蛋:“林同志,就拜托你了。” 两人离开孙家,向村口走去。 “要我说,凤兰就不该回来。” “就是,家属院条件好,有医生护士的。” 林婉清和孙凤兰没有理会这些议论,径直走向等在村口的拖拉机。 上了拖拉机,孙凤兰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村庄,眼中满是不舍。 林婉清握住她的手:“等孩子生下来,你就可以回来看望父母了。” 孙凤兰点点头,“嗯,我知道,只是每一次分别,都有点不习惯。” 拖拉机颠簸着驶向县城火车站。 一路上,林婉清和孙凤兰聊着家常,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你和杨建军是怎么认识的?”林婉清好奇地问。 第17章 老婆没了,顾野急疯了 后来我去城里读书,他参军了,每次休假回来见面都会给我带小礼物。” 林婉清笑了:“真浪漫。” “你呢?你和你丈夫是怎么认识的?”孙凤兰问。 林婉清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们是媒人介绍的。” 孙凤兰惊讶地看着她:“真的吗?我以为你们是自由恋爱呢。” 林婉清摇摇头。 到了火车站,两人买好票,等待火车到来。 站台上人来人往,林婉清警惕地护着孙凤兰:“小心点,别被人撞到了。” 孙凤兰感激地看着她:“婉清,你真好,这辈子我都要跟你做好姐妹。” 林婉清笑了笑:“好呀,我以后就有妹妹了。” 火车缓缓进站,林婉清紧紧拉着孙凤兰的手,生怕她被挤到。 “来,我先上,然后拉你。”林婉清先一步跳上火车,然后伸手拉孙凤兰。 两人好不容易挤上火车,找到座位坐下,车厢里人满为患,空气闷热。 孙凤兰擦着汗,脸色有些不好:“有点晕。” 林婉清连忙从包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擦擦汗,等火车开了,会好一点。” 火车启动了,缓缓驶离站台。 孙凤兰靠在林婉清肩上:“谢谢你,林姐,有你在,我感觉安心多了。” 顾野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每一个下车的乘客。 最后一批乘客也散去了,站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顾野眉头紧锁, 站台工作人员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志,人都走完了,你还等什么呢?” “我爱人应该在这趟车上。”顾野的声音里透着不安。 工作人员摇摇头:“没有了,都下车了。” 顾野的心沉了下去,林婉清人生地不熟,如果没按计划上车,会去哪里? 他大步跑向站务室,敲开了门:“同志,我爱人可能走失了。” 顾野掏出林婉清的照片,“就是她,你看见过吗?” 站务员瞥了一眼照片,摇摇头:“没印象。” 顾野的心跳加速,最近听说有人在车站附近拐卖妇女, 林婉清长得漂亮,万一被盯上了怎么办? 他立刻冲向公用电话亭,拨通了清河县的电话,通知顾建国。 电话那头,顾建国的声音充满了惊讶:“人没了,不能啊,我让老刘头赶牛车送去的?” “爸,您先别急,赶紧去找刘老头问问。”顾野强压着焦虑。 放下电话,顾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部队,向上级请假,顺便申请车辆。 郝爱国正在批阅文件,看到顾野慌张的从办公室走廊跑过,立刻站了起来。 “小顾,怎么了?” “首长,婉清丢了。”顾野声音发紧,“她今天应该到,但我去接站没见到人。” 顾野简单说明了情况,郝爱国立刻拿起电话,经过几个转手找到了车站负责人。 “我是郝爱国,有个紧急情况需要你帮忙…” 与此同时,清河县的顾建国已经找到了刘老头。 “我确实送她去了车站,看她排队买票,我就走了。” 刘老头挠着头,“她说让我先回去。” 顾建国脸色阴沉:“你就这么走了?也不管她上没上车?” “她都说不用管了,我还能怎么办?”刘老头委屈地辩解。 顾建国一把拉住刘老头:“走,跟我去车站看看。” 两人赶着牛车,一路颠簸地赶往车站。 顾建国心里暗骂,这个不争气的儿媳妇,连个车都坐不好。 车站里,顾建国一遍遍的拦着车站人员询问。 “列车已经返回去了,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你儿媳妇。” 列车员无奈地说,“每天那么多人,谁记得清楚啊。” 顾建国描述着林婉清的特征:“她个子不高,穿着蓝色的衣服,扎着马尾辫…” 列车员摇摇头:“实在想不起来,对不起啊同志。” 顾建国冲到了售票窗口:“同志,你昨天见过一个姑娘吗?穿着蓝色的衣服,长得漂亮。” 售票员接过照片看了看,眼睛一亮:“哎,这姑娘我有印象。” 顾建国立刻凑上前:“她上没上车?” “这我就不知道了。”售票员回忆道,“她排队买票,但还没排到她,人就不见了。” “会不会真的被人贩子盯上了?”顾建国低声说。 顾野开着借来的军区吉普车,在车站周围不停地寻找,一整夜都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当又一趟列车缓缓进站时,顾野不经意的扫过去,疲惫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在人群中,他看到了林婉清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孕妇下车。 顾野愣在原地,各种情绪在心中翻腾。 她没事,这是最重要的。 但她为什么没按计划乘车?为什么让所有人担心? 他深吸一口气,将车掉头,停在了林婉清旁边。 林婉清看到顾野,明显很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顾野没有回答,只是从车上下来,站到了林婉清面前。 他的眼神复杂,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你去哪了?”顾野声音低沉,压抑着情绪。 孙凤兰看了看身边的林婉清,又看向顾野。 “是顾野同志吧,我怀孕了不太方便,就让婉清多陪了我一天,坐一趟车方便照顾” “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一整夜?”顾野打断孙凤兰, “对不起,我不知道爹通知你我回来的时间,我以为晚一天没什么”林婉清低头认错。 孙凤兰不安地看着两人。“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林婉清轻轻拉了拉孙凤兰的手:“不关你的事。” 她转向顾野,“这是我不对,我应该告诉你一声,” “回去再说?”顾野接过两人手里的包裹,“上车吧” 林婉清看着顾野疲惫的脸和通红的眼睛,心中一软。 他打开车门,林婉清先帮孙凤兰上了车,然后才坐上副驾驶。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顾野,我真的很抱歉…” “以后别这样了。”顾野低声说,“我们都很担心你。” “你是谁的家属?”他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孙凤兰。 “孙凤兰是杨建军的爱人。”林婉清介绍道,“我们是在车站认识的,她怀孕三个月了。” 第18章 顾野钱要上交了 到了家属院 ,顾野帮两人拿下行李,“我去送车,你们能行吧。” 孙凤兰感激地点点头:“谢谢顾排长。” 林婉清将孙凤兰送回了家,孙凤兰不太放心,拉住了林婉清的手。 “晚上我让建军过去解释解释吧” 林婉清倒是很淡定:“不用。” 上一世两人关系那么僵,顾野也只是冷暴力,从没骂过人也没动过手。 晚上,顾野进门,就看见林婉清做了一桌好菜。 “回来了,我给爹打了电话,跟他解释清楚了” 顾野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去拿水壶。 林婉清抬起头看着他:“你…你一夜没睡吗?” 林婉清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复杂,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原来也会为她担心。 “顾野。”她轻声叫道。 顾野转过身。“嗯?” 他坐在桌前看着林婉清,心中的怒气早已消散。 其实要不是顾建国打电话,顾野根本不知道林婉清什么时候回来,两人的关系还是有一层膜。 他能感受到林婉清对自己有所防备。 顾野皱着眉头,目光落在林婉清额头上那片不正常的红肿。 “这是怎么回事?”他伸手想要触碰,却在半空中停住。 林婉清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指轻轻抚过额头,感受到一阵刺痛。 “是在火车上遇到小偷了。” “什么?”顾野声音陡然提高。 “别紧张,没什么大事。”林婉清走到桌边坐下, “就是有个小偷想偷孙凤兰的东西,我发现了,就…” 林婉清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学了一遍 顾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你很勇敢” 林婉清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只是多了一个包,要是不挡,可能要出大事。” 顾野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也很危险?” “我反应快,没什么大碍。”林婉清轻描淡写地说, “再说了,孙凤兰还怀着孩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伤。” 顾野正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林婉清起身去开门,杨建军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个纸袋。 “嫂子好!”杨建军热情地打招呼, 目光越过林婉清看到了屋内的顾野,“顾排长” 顾野点点头,示意他进来。 杨建军一进门就放下纸袋,郑重其事地对林婉清敬了个军礼。 “嫂子,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在火车上帮了凤兰,后果不堪设想啊!” 林婉清有些尴尬地摆摆手:“别这样,举手之劳而已。” “不,不是举手之劳。”杨建军神情严肃, “凤兰告诉我了,那小偷扑向她,是你挡在前面。 要是砸到凤兰肚子上,那真是要出大事!” “这是绿豆糕,不值什么钱,但是我和凤兰的一点心意。”杨建军将纸袋推到林婉清面前, “嫂子,你救了我全家的命啊!” 林婉清被他郑重其事的态度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真的没那么严重,你快别这样了。” “怎么不严重?”杨建军激动地说,“凤兰这胎来之不易, 要是有个闪失,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顾野走上前,拍了拍杨建军的肩膀。 “行了,人没事就好,你媳妇现在怎么样?” “已经睡着了,这次折腾的狠了,让她多卧床休息几天。”杨建军感激地看着林婉清, “多亏了嫂子啊!” 送走杨建军后,顾野回房间拿着医药箱走了出来。 林婉清乖乖坐到椅子上,看着顾野从医药箱里取出碘伏和棉签,为她清理伤口。 林婉清咬着嘴唇,感受到碘伏带来的刺痛,但她没有出声。 上一世的顾野从未这样细心地照顾过她,这种感觉很陌生。 “以后遇事也要多考虑自己?”顾野一边上药一边问。 “我知道了。”林婉清轻声回答。 顾野的动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林婉清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的关切似乎是真实的。 这和她记忆中那个冷漠的丈夫判若两人。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房间里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林婉清辗转反侧,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顾野的手臂,想问他有没有止痛药。 顾野突然转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沙哑,“你额头有伤,别勾我。” 林婉清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暗示,心中暗自嫌弃。 这人怎么这么自恋?谁勾他了? 但她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躺在他怀里。 顾野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她感到安心。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带着证明报告来到供销社报到。 马胜利正在清点货物,看到她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 “林同志,快坐”马胜利热情地招呼道,目光却在她额头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秒, “这是怎么了?” 林婉清微笑着解释:“不小心碰的,没事。” 马胜利点点头,没有多问:“听说你前天走丢了?可把大家急坏了。” 林婉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个误会,我只是去找朋友了。” “年轻人嘛,理解理解:”马胜利笑呵呵地说, 林婉清递上自己的证明报告:“我来报到。” 马胜利接过报告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没问题,不过得走个程序, 大概一周后给你通知,你就能正式上班了。” “好的,谢谢马主任。” 离开供销社,林婉清漫步在回家的路上。 远处传来孩子们嬉闹的声音,林婉清循声望去,看到一群孩子正在空地上玩耍。 其中一个圆脸胖乎乎的男孩特别引人注目,正是院里的孩子王小胖。 小胖似乎注意到了林婉清的目光,立刻兴奋地朝她跑来。 “顾野叔叔的媳妇!”小胖大声喊道,引得其他孩子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林婉清有些哭笑不得,蹲下身来平视着小胖:“你好,小胖。” “你真的是顾野叔叔的媳妇吗?”小胖眨着好奇的大眼睛问。 “是啊。”林婉清轻声回答。 小胖兴奋地转向其他孩子:“我就说吧!顾野叔叔和这个阿姨是两口子!” 第19章 从不乱搞男女关系 “我们在玩打仗。”小胖骄傲地挺起胸膛,“我是排长,就像顾野叔叔一样。” 林婉清正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婉清。” 她转身,看到王桂芳匆匆走来,脸上带着急切的表情。 “桂芳姐。”林婉清微笑着打招呼。 “快跟我走。”王桂芳拉住她的手,“菜站来了一批猪肉,晚了就没了。” 林婉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新鲜猪肉可是稀罕物。 “我去拿票。”林婉清转身就要回家。 “来不及了。”王桂芳急道,“我带了你的那份,直接先用我的。” 林婉清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王桂芳竟然想得这么周到。 两人匆匆赶到菜站,果然已经排起了长队。 王桂芳熟门熟路地带着林婉清插到熟人后面。 “老张,帮忙照应一下。”王桂芳对前面的中年妇女说。 老张回头看了看,笑着点点头:“这是顾排长的爱人吧?第一次来买肉?” 林婉清礼貌地点点头:“麻烦您了。” 排队的过程中,王桂芳不停地给林婉清介绍各种“生存技巧”。 “记住,每次来都要早,晚了什么都没了。”王桂芳压低声音说, “对了,”林婉清突然想起什么,“我想再买点肉给孙凤兰送去。” 王桂芳惊讶地看着她:“你认识杨建军媳妇?” “嗯,在火车上认识的。”林婉清简单解释道,“她怀孕了,应该需要补充营养。” 王桂芳了然地点点头,带着林婉清用关系又买了一小块肉。 “你这姑娘,心眼真好。”王桂芳由衷地赞叹,“难怪顾排长对你这么上心。” 林婉清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她和王桂芳一起,提着战利品往回走。 路过杨建军家时,林婉清敲了敲门。 孙凤兰开门,看到是她,眼睛一亮。 “婉清姐。” 林婉清将肉递给她:“给你买了点肉,补补身子。” 孙凤兰连忙说道:“我去给你拿票,这么金贵的东西不能白拿…” “别客气,你现在需要营养。”林婉清温柔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回到家,林婉清先找票给王桂芳送去,开始准备晚饭。 她将买来的猪肉切成薄片,准备炒一盘顾野喜欢的青椒肉丝。 正当她忙碌时,门被推开,顾野回来了。 他看着厨房里忙碌的林婉清,目光落在案板上的肉上。 “买到肉了?” 林婉清回头看他一眼,点点头。 “嗯,多亏了你提前给桂芳姐准备的票。” 顾野走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熟练地切肉。 “出门突然想起来的,以后部队给的补贴,都交给你。” 林婉清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上一世顾野每天只给她留下限额的票,像是防贼一样。 “行。”她轻声回答。 顾野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我给孙凤兰也买了点肉。”林婉清突然说。 顾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做得对。” 林婉清将最后一块抹布拧干,满意地看着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小屋。 孙凤兰坐在一旁,双手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婉清姐,你真是太能干了,我这屋子从来没这么整齐过。” 林婉清将抹布挂好,转身笑道:“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别操心这些。” 她走到孙凤兰身边坐下,“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孕吐?” 孙凤兰摇摇头,眼中闪烁着感激。 “好多了,多亏你教我那些缓解的方法,建军说我这两天气色都好了。” “那就好。”林婉清起身走向厨房,“我去给你做点点心,你想吃什么?” “别麻烦了,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孙凤兰急忙站起来,却被林婉清按回椅子上。 “坐着别动。”林婉清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我答应过要照顾你的。” 林婉清每天上午都会来孙凤兰家帮忙。 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新来的军嫂,很快便亲近起来。 孙凤兰看着林婉清忙碌的背影,突然开口:“婉清姐,今晚文工团有演出,你想去看吗?” 林婉清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文工团演出?前世她确实去看过,但那是在嫁给顾野几个月后。 那次演出后,她第一次见识到了顾野在部队的受欢迎程度, 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其他女性的敌意。 “听说很精彩,是新编的革命题材节目。”孙凤兰继续道,“你去我就去。” 林婉清转过身,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还没看过文工团的演出呢。” “那就这么定了。”孙凤兰高兴地拍手,“晚上六点,我们一起去。” 傍晚时分,林婉清换上了简单的蓝色半身裙,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件好衣服。 她对着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婉清姐,准备好了吗?”孙凤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婉清打开门,看到孙凤兰穿着粉色的毛衣,下搭一条深色长裙, 虽然简单,但很衬她温柔的气质。 “走吧。”林婉清挽起孙凤兰的手臂,两人朝着礼堂方向走去。 路上,她们遇到了几位同样前往看演出的军属。 “听说这次文工团的节目特别好,尤其是那个肖红跳的舞。”一位中年妇女对同伴说道。 “可不是嘛,那姑娘长得漂亮,跳得又好,听说不少军官都对她有意思呢。” 另一位压低声音回应。 “你们可得看紧自己的男人,那些文工团的女兵,个个都是狐狸精。” 第三个女人半开玩笑地说。 林婉清和孙凤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别理她们。”林婉清小声道,“咱们去看演出,又不是去监视谁。” 孙凤兰点点头,但眼中闪过担忧。 “不过,她们说的也不全是没道理,我听说有些军官确实被文工团的姑娘迷住了。” 林婉清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放心吧,杨排长不是那种人。” “顾排长也不是。”孙凤兰笑着回应,“大家都说他是部队里最正派的军官。” 第20章 总是忍不住看她 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气氛热烈。 林婉清和孙凤兰找到位置坐下,周围都是军人和家属,大家脸上都带着期待的表情。 随着一阵激昂的音乐,演出开始了。 文工团的演员们依次登扬,表演了歌曲、相声和小品。 每个节目都充满了革命激情和时代气息,引得观众阵阵掌声。 当一个身穿绿色军装的年轻女子旋转着出现在舞台中央时,全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那就是肖红。”孙凤兰小声对林婉清说。 林婉清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 肖红确实美丽动人,她的舞姿优美而充满力量, 完美地诠释着《红色娘子军》的刚毅与柔美,赢得了观众的阵阵喝彩。 林婉清不得不承认,肖红确实有着令人着迷的魅力。 难怪会有那么多追求者,也难怪会有那么多流言蜚语。 就在这时,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真巧啊。”赵红梅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听说顾排长今天专门来看肖红的演出” 林婉清皱了皱眉:“赵同志怎么做起了长舌妇。” 赵红梅嘴角僵硬地动了动,“大家都知道顾野和肖红的关系。怎么,你还蒙在鼓里?” 孙凤兰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赵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顾野和肖红同志只是普通战友关系。” “战友关系?”赵红梅冷笑一声,“那为什么顾野每次来看演出,都有肖红的节目?” 演出进行到一半时,后台的肖红正在匆忙更换下一个节目的服装。 她的脸上还带着表演后的兴奋,但眼神却有些心不在焉。 “肖红,听说了吗?顾野排长来了:”同事走过来,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肖红的手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来就来了,关我什么事?” “别装了,全团都知道你对他有意思。” 同事调侃道,“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听说他前段时间结婚了。” “什么?”肖红猛地转过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他怎么会突然结婚?” “千真万确,他媳妇就在台下呢。”同事指了指外面, “听说是个乡下来的姑娘,长得还挺漂亮的。” 肖红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咬着嘴唇,强忍着眼中的泪水。 “我不信。顾排长他明明…” “明明什么?”有人好奇地追问。 “没什么。”肖红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情绪,“我得去问个清楚。” 同事拉住她的手臂:“现在可不是时候,下一个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 肖红甩开她的手:“我只是去确认一下。很快就回来。” 与此同时,顾野正站在礼堂的一侧,神情严肃地看着舞台。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旅长临时安排他来为文工团的优秀演员颁奖,他不得不来。 他扫过观众席,看到了坐在观众席中的林婉清。 她正专注地看着舞台,脸上带着欣赏的表情。 顾野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涌上心头。 中扬休息时,观众们纷纷起身活动。 林婉清和孙凤兰也站起来,准备去外面透透气。 就在这时,林婉清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顾野。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坦然地走了过去。 “顾野。”她微笑着打招呼,语气自然。 顾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点了点头:“你也来看演出?” “嗯,凤兰邀请我来的。”林婉清指了指身后的孙凤兰,然后问道, “你经常来看文工团的演出吗?” 顾野的表情很自然:“不,我是来颁奖的。旅长临时安排的任务。” “哦,原来如此。”林婉清点点头,然后若有所思地说, “刚才那个肖红跳得真好,你认识她吗?” “不熟,只是见过几面。”顾野几乎是立刻回答道,语速快得有些不自然。 说完,他就为自己这种急于解释的反应感到懊恼。 林婉清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这个反应,倒是和前世一模一样。 当时她也是这样试探他,他也是这样急切地否认。 顾野看着她的笑容,有些困惑,又有些恼火。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她的看法,更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笑容会让他心跳加速。 “我相信你。”林婉清轻声说道,眼神真诚而平静。 顾野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在他的印象中,女人们总是喜欢抓着这种事情,追问不休。 但林婉清却如此干脆地表达了信任,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在这时,肖红从后台匆匆走来,正好看到了站在一起的顾野和林婉清。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眼中闪过痛苦和不甘。 林婉清注意到了肖红的目光,但她选择了忽略。 “演出快开始了,我们该回去了。”林婉清对顾野说道,然后转身和孙凤兰一起走回了观众席。 肖红最终没有走上前去,只是远远地看着顾野,然后默默地转身回到了后台。 她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演出临近尾声,林婉清偷偷瞄了一眼顾野。 他目视前方,表情严肃,仿佛在执行什么重要任务,对台上的舞蹈演员视若无睹。 这倒是和前世一模一样,不近女色的人设从来不倒。 顾野察觉到目光,余光瞥见林婉清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 刚才那番关于肖红的对话,让他感到心虚。 为什么要急着解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暗自懊恼自己的反应。 “下面有请三团排长顾野同志为优秀战士颁奖。”主持人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顾野起身,大步走上舞台。 他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尽显军人风范。 林婉清注视着台上的战士,眼中不自觉流露出崇拜。 无论前世今生,军人那保家卫国、勇往直前的精神都让她敬佩。 顾野接过奖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台下,正好与林婉清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她眼中的光芒所吸引,差点忘记自己该说的话。 “恭喜同志们为部队作出贡献。”顾野简短地说完,将奖状递给获奖战士。 第21章 前世的冷暴力,真相竟是这样 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合唱,全扬观众都沉浸在嘹亮的歌声中。 “顾排长,坐这边吧。”孙凤兰突然站起身,指了指自己和林婉清之间的位置。 顾野愣了一下,有些犹豫。 “快坐吧,我想去后面坐,这里太挤了。”孙凤兰笑着说, 不等顾野回应,便已经挪到了后排。 顾野只好坐到林婉清身边,两人的手臂几乎相贴。 林婉清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合唱结束,演出圆满落幕。 观众们纷纷起身准备离扬,却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 “怎么突然下雨了。”林婉清皱眉看着门外的雨帘。 因为孙凤兰是孕妇,有好心人让了一把伞, 顾野脱下外套,递给林婉清:“披上,我们先送孙同志回去。” 林婉清接过外套,心中思绪繁杂,现在的顾野就像是另一个人, 对自己的态度也截然不同,上一世关于肖红的谣言,顾野从来不解释, 虽然林婉清没有误会,但也成了别人攻击自己的话头, 更别提在公众扬合,顾野总是特意与自己保持距离。 三人冒雨前行,顾野走在最外侧,为两个女人挡去大部分雨水。 很快,他们送孙凤兰回到了家。 “谢谢你们,改天我请你们吃饭。”孙凤兰站在门口,感激地说。 林婉清笑着摆手:“别客气,快进去吧,小心着凉。” 回到自己家,林婉清发现屋顶漏水,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滩水渍。 “我去拿工具修一下。”顾野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林婉清也没阻止,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总不能让家淹了。 不一会儿,顾野拿着木板、锤子和铁钉回来了。 他动作麻利地搬来梯子,爬上房顶修补漏水的地方。 林婉清拿着毛巾站在一旁看着。 “我能帮什么忙吗。”林婉清问道。 顾野头也不回。“你回屋等着,别淋湿了。” 林婉清只好退回屋内,透过窗户看着顾野在雨中忙碌的身影。 不知为何,这一幕让她想起前世没有去看演出,下雨后自己在家修房顶, 顾野回来后也没过问一句,那时候委屈的情绪控制不住和顾野大吵了一架。 顾野只说自己在无理取闹,接着好几天没回家。 很快,顾野修好了房顶,浑身湿透地走进屋内。 “真厉害,这么快就修好了:”林婉清递给他一条干毛巾。 顾野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小问题而已。” “你手脚真麻利,要是让你装修房子,肯定也能行。”林婉清笑着说。 顾野挑眉看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拍马屁。” 林婉清低下头:“我是真心夸你。” “我去还工具。”顾野转身出门,留下林婉清一个人在屋内。 林婉清将地上的水渍擦干净,这一世的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 顾野回来时,怀里抱着一床崭新的被褥。 “这是哪来的。”林婉清惊讶地问。 “去供销社拿的,直接记得账,你明天记得交票。” 顾野将被褥放在床上,“家里的太潮了。” 林婉清摸了摸新被褥。 “对了,我想把墙面糊一下。”林婉清突然说,“这样冬天会暖和些。” 顾野看了看斑驳的墙面,点点头:“我去仓库取刷子,再找些报纸。” 顾野走后,林婉清动作麻利的调好了浆糊。 顾野抱着一捆报纸回来后,两人立刻开始工作。 顾野负责上部分的墙面,林婉清则处理下半部分。 他们配合默契,很快就将西屋的墙面糊好了。 “东屋要不要也糊一下。”顾野问道。 林婉清摇摇头:“先住西屋吧,东屋慢慢来。” “西屋朝阳,白天有阳光照进来,感觉更亮堂。” 林婉清解释道,“等把西屋收拾好了,再慢慢装修东屋。” 顾野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晚饭后,顾野突然说:“明天我要出任务。” 林婉清愣在了原地:“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可能几天,也可能更久。”顾野语气平淡。 林婉清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前世顾野那几天不回家不是为了躲自己,而是去出任务。 但那一扬冷战,却让两人的关系降到冰点,除了晚上顾野的索取,两人几乎不再说话。 不管心里怎么想,林婉清表面强装镇定:“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顾野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心中一动:“别担心,只是例行训练。” 夜深人静,林婉清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心中思绪万千。 她翻了个身,看向躺在另一侧的顾野。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睡不着。”顾野突然开口,吓了林婉清一跳。 “嗯,有点。”林婉清小声回答。 顾野转过身,面对着她。“怎么了。”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在想,如果能有个孩子陪着我, 你出任务的时候我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顾野的呼吸明显一滞。 黑暗中,林婉清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变得炽热。 “你想要孩子。”顾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林婉清点点头,又想起他可能看不见,便轻声回答:“嗯。” 顾野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那就生一个。” 林婉清的心跳加速,她能感受到顾野强壮的心跳声。 林婉清闭上眼,全身心地投入这扬亲密。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屋内的温度却不断升高。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这个简陋的小屋里春意盎然。 第二天天还没亮,顾野就起床准备出发了。 林婉清也早早起来,为他准备了简单的早餐。 “多穿点,外面冷。”林婉清帮他整理衣领。 顾野点点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林婉清挤出一个笑容。“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顾野离开后,林婉清照例去孙凤兰家,路过王桂芳家的时候。 王桂芳热情地将她迎进屋内:“来来,快进来坐。” 林婉清想起今天起得早,我不太着急过去,就进了屋。 “顾排长出任务了。”王桂芳第一句就是询问顾野。 第22章 婆媳关系折磨人啊 “习惯就好。”王桂芳递给她一杯热茶, “当军嫂就是这样,男人常年不在家,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自己扛。” 林婉清捧着茶杯,轻声问道:“那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王桂芳笑了笑:“还能怎么熬。一天一天过呗。 刚开始也难受,后来有了孩子,忙前忙后的,也就没空想那么多了。” 林婉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了,你和顾排长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王桂芳突然问道。 林婉清脸一红:“随缘吧。” 王桂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趁年轻,早点生,军嫂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年轻有精力。” 林婉清点点头,心中暗自期待着能早日怀上孩子。 前世她和顾野结婚三年才有了孩子,这一世,她希望能早点见到林奇。 “对了,听说你们家房顶漏水了。”王桂芳问道。 “嗯,不过顾野已经修好了:”林婉清回答。 王桂芳赞叹道:“顾排长真是个好男人,又能干又顾家。” 林婉清笑而不语。 “对了,你知道部队什么时候发票吗。”林婉清问道。 王桂芳摇摇头:“这个月的已经发完了,下个月还早着呢。” 王桂芳笑了笑:“我这儿还有余票,你要是急用,我可以先借给你。” 林婉清感激地看着她:“不用了嫂子,我就是问问。” “军嫂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王桂芳拍拍她的手, “你刚来不久,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林婉清坐在王桂芳家的小板凳上,目光落在对方灵活的双手上。 只见王桂芳手中的毛线在两根针之间穿梭往复,不一会儿就织出了一小片花纹。 “嫂子,你这手艺真好。”林婉清由衷赞叹。 王桂芳手上动作不停,嘴角微扬:“这有什么,在部队当家属, 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事做,这件是给我家那口子织的。” 林婉清点点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也想给顾野织一件。” 王桂芳停下手中的活计:“那行啊,你先练练手。” 林婉清轻声应下,实际上她前世几十年,织毛衣这活计就一直没放下过。 “正好我这儿有多余的毛线。”王桂芳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团深蓝色的毛线和一对织针, 递给林婉清,“你先试试看。” 林婉清接过毛线和织针,手法娴熟地起了针,很快就织出了一小片。 她故意放慢速度,装作有些生疏的样子。 王桂芳凑近一看,眼睛顿时亮了:“哎呦,你这手艺可不赖, 针脚均匀,松紧适中,比我织得还好呢。” 林婉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家的时候跟我娘学过一阵子。” “你这手艺,顾排长有福了。”王桂芳笑着说,“男人嘛,就喜欢媳妇儿心灵手巧。”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我不管。我受够了。我要回娘家。”年轻女子的声音尖锐地响起。 “你敢。你要是敢走,就别想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中年妇女的声音紧随其后。 林婉清和王桂芳对视一眼,王桂芳叹了口气。 “又是蒋干事家里闹矛盾了。” 林婉清心头一紧,蒋干事家的婆媳矛盾。 前世周小玲和李秀兰的矛盾最终导致了一扬悲剧。 周小玲吵着回家后被人贩子绑走,蒋干事为了寻找妻子出了事故,最终落下残疾。 “怎么回事。”林婉清放下手中的毛线,问道。 王桂芳压低声音:“蒋干事他娘李秀兰,是个厉害角色, 儿媳妇周小玲性子软,平时受了不少气。 这两天蒋干事出任务,婆媳俩的矛盾也爆发了。” 林婉清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王桂芳拉住她:“别掺和,军区大院里的家务事最麻烦了, 你刚来没多久,别惹一身麻烦。”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前世的悲剧,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周小玲正拖着行李包往外走,李秀兰在后面又哭又闹。 “你这个白眼狼。我儿子对你那么好,你就这么对他。” 李秀兰声泪俱下,“你要是走了,我儿子回来怎么交代。” 周小玲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我真的受不了了,您天天挑我毛病,我做什么都不对。 蒋年河不在家,您更是变本加厉。” “我哪里挑你毛病了。我不过是让你把家务做好,把饭菜做得合口味。” 李秀兰理直气壮地说。 周小玲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每天早起晚睡做家务,明明按您的要求做事, 您却说我笨,家里的每一分钱我都精打细算…” “够了。”李秀兰打断她,“你就是不知感恩。 要不是我儿子看上你,你一个农村姑娘能嫁进军区大院。”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周小玲的脸色更加苍白,她转身就要走。 林婉清见状,快步上前拦住她:“小玲,别冲动。” 周小玲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林婉清:“你是…” “我是顾野的媳妇,刚搬来没多久。”林婉清轻声说, “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别冲动。” 李秀兰见有人拦住儿媳,立刻上前:“这是我们家的事,外人别插手。” 林婉清没有理会李秀兰,而是对周小玲说:“你先冷静一下,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周小玲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林婉清拉着她的手,朝自己家走去。 李秀兰还想阻拦,被王桂芳和其他几个家属拉住了。 “秀兰,你也消消气,让小玲冷静一下。” 与此同时,在部队驻地, 顾野抬头看了蒋干事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蒋干事,你今天状态不对啊。” 蒋干事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顾野直视着他:“在部队,状态不佳就是隐患,有什么事,说出来。” 蒋干事犹豫了一下,终于长叹一口气:“是家里的事,我妈和我媳妇她们总是闹矛盾。” 顾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夹在中间很难做,我妈觉得我偏向媳妇,媳妇觉得我偏向我妈。” 第23章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顾野沉思片刻:“蒋干事,你知道我们打仗为什么要研究敌情吗。” 蒋干事一愣,不明白顾排长为何突然转到军事话题上:“为了了解敌人的弱点和动向。” “对,那你研究过你妈和你媳妇的''敌情''吗。”顾野问道。 蒋干事茫然地摇摇头。 “你妈为什么对你媳妇不满。你媳妇为什么受不了你妈。这些你都想过吗。” 顾野继续问道。 蒋干事思考了一会儿:“我妈觉得小玲不够勤快,做事不合她心意, 小玲觉得我妈要求太多,挑剔她。” “那问题的根源是什么。”顾野追问。 蒋干事沉默了。 “解决不了矛盾,就让矛盾没法发生。”顾野说道, “你妈和你媳妇之间的矛盾,根源在于她们朝夕相处却没有共同语言。 如果能让她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或许情况会好转。” 蒋干事眼睛一亮:“顾排长,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安排你妈回老家住一段时间,或者让你媳妇去探亲。”顾野建议道, “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也许会有新的转机。” 蒋干事恍然大悟:“顾排长,你说得对。我可以安排她回去住一阵子。” 回到家属院,林婉清已经把周小玲带到了自己家里。 她给周小玲倒了杯水,坐在她对面。 “小玲,别急着回娘家。”林婉清轻声说。 周小玲抹着眼泪:“林同志,你不知道,我真的受不了了。 婆婆天天挑我毛病,什么都不满意。” 林婉清点点头:“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现在回娘家,会发生什么。” 周小玲愣住了:“什么意思。” “你一个人出门,路上不安全,你回到娘家,蒋干事会担心, 你们的矛盾没解决,以后还会继续。”林婉清分析道。 周小玲低下头:“那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林婉清思考了一下:“我看问题的根源在李大娘。 她对你不满,是因为她觉得你抢走了她儿子的关注, 也可能是因为她闲着没事做,就喜欢管东管西。” 周小玲点点头:“是这样的,她总说我不如她会持家,不如她了解她儿子。” “那不如让她回老家住一段时间。”林婉清提议道, “你刚才说蒋干事当了干部,这在农村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李大娘肯定想回去炫耀一番。” 周小玲眼睛一亮:“这…这能行吗。” “当然可以。”林婉清笑道,“你可以跟她说,让她回老家住一阵子, 告诉乡亲们蒋干事当了干部的好消息,她肯定高兴。” “你还可以这样说。”林婉清压低声音,“告诉她,家庭不和会影响蒋干事的前途。 部队最重视的就是家庭和睦,如果因为家庭矛盾影响了工作,对蒋干事的仕途不利。” 周小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蒋年河以前就说过,部队里很看重家属的表现。” “对啊,你就说为了蒋干事的前途着想,你们婆媳之间的矛盾最好暂时避一避。” 林婉清继续说,“等过段时间,大家都冷静了,再重新相处。” 周小玲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林同志,你说得对。我这就去跟婆婆说。” 林婉清拉住她:“别急,先喝口水冷静一下。 你现在情绪激动,说话容易伤人,等你平静下来,好好商量着来。” 周小玲感激地看着林婉清:“林同志,谢谢你。我刚才真的是气昏了头,差点做出傻事。” 林婉清拍拍她的手:“军嫂之间要互相帮助,我们都是从农村来的,不容易。” 正说着,公共电话区的同志喊林婉清接电话。 是顾野打来的。 “婉清,我刚和蒋干事谈过了,他家里有点矛盾,你要是遇到他媳妇周小玲,帮忙劝劝。” 顾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林婉清惊讶地说道:“巧了,小玲正在咱家呢。” “那正好,告诉她,蒋干事打算让他妈回老家住一段时间。”顾野说道。 林婉清忍不住笑了:“好,我这就告诉她。” 挂断电话,林婉清回到家对周小玲说:“刚才是顾野打来的电话。 他说蒋干事已经决定让李大娘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周小玲惊讶地瞪大眼:“算蒋年河有良心,知道向着谁” 周小玲回到家,心情复杂地看着正在厨房忙活的婆婆。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进去。 “娘,我有事跟您商量:”周小玲声音有些发颤。 李秀兰头也不抬,继续切着手里的白菜:“什么事啊,说吧。” “蒋年河刚才托人捎话,说想让您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周小玲紧张地搓着衣角。 李秀兰的刀停在半空中,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什么。让我回老家。” 她猛地转身,眼睛瞪得老大,“这是你的主意吧。你嫌我碍事了。” “不是的,娘。”周小玲连忙解释, “是年河自己说的,他说您在老家待了这么久,肯定想家了。” “放屁。”李秀兰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拍,“我儿子不会这么说。一定是你在背后挑唆。” 周小玲被吓得后退一步,但想起林婉清的建议,她鼓起勇气继续说。 “其实是因为部队领导说了,家庭不和会影响年河的前途。” 李秀兰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领导。哪个领导说的。” “就是年河的上级。”周小玲抓住机会, “他说部队最重视的就是家庭和睦,如果家庭有矛盾就会影响了工作。” 李秀兰半信半疑地看着儿媳:“真有这事。那我要去找领导问个清楚。” 周小玲急了,“您这是干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您这样做只会让年河在领导面前丢脸。领导哪有时间跟您个老婆子对质啊。” “你说谁老婆子呢。”李秀兰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我就知道你嫌我碍事,现在连我儿子都被你骗去了。” 周小玲看着婆婆哭闹的样子,心里一阵烦躁:“您别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秀兰抹着眼泪, 第24章 婆婆回老家? 周小玲咬了咬嘴唇:“您想想,您回老家多风光啊。 可以告诉乡亲们年河当了干部,多有面子。” 李秀兰的哭声稍微小了一点,但仍然不依不饶:“那也不用赶我走啊。” “不是赶您走,是暂时避一避。”周小玲循循善诱, “等过段时间,您再回来。” 李秀兰擦了擦眼泪,狐疑地看着儿媳:“你说的是真的。真是为了年河的前途。” “当然是真的。”周小玲点头如捣蒜,“我怎么会骗您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周小玲去开门,发现是王桂芳。 “小玲啊,听说你婆婆要回老家了。”王桂芳一进门就问。 周小玲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一定是林婉清安排的。 “是啊,婶子。我婆婆想家了,准备回去住一段时间。” 李秀兰听到这话,气得直跺脚:“谁说我想家了。明明是你们要赶我走。” 王桂芳一脸惊讶:“这怎么能是赶人呢。 李大姐,你回老家多好啊。你儿子当了干部,回去多有面子。 再说了,部队上最近不是在抓家庭和睦工作吗。” 李秀兰一愣:“什么家庭和睦工作。” “就是强调军人家庭要和睦,不能因为家庭矛盾影响工作啊。” 王桂芳煞有介事地说,“前两天开会,领导特意强调的。” 李秀兰半信半疑:“真有这事。” “当然是真的。”王桂芳拍着胸脯保证,“我家那口子就参加了那个会,回来跟我说的。” 李秀兰陷入了沉思。这时,又有人敲门。 是林婉清,她手里拿着小包裹:“小玲,这是我答应给你的鞋样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周小玲接过包裹,感激地看了林婉清一眼。 林婉清看到李秀兰,故作惊讶:“李大娘,听说您要回老家了。 真羡慕您啊,可以回去看看亲人。” 李秀兰冷哼一声:“谁说我要回老家了。” 林婉清一脸困惑:“咦。我听顾野说,蒋干事特意跟他商量这事呢。 说是为了您好,也为了他自己的前途着想。” 李秀兰眼睛一亮:“真的。我儿子亲口跟顾排长说的。” “是啊。”林婉清点点头,“顾野还夸蒋干事孝顺呢,说他很为您着想。” 李秀兰的态度明显软化了许多。 她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我回去了,这边的家务谁来做。” 周小玲连忙说:“您放心,我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李秀兰还是不太放心:“你那手艺,能做好饭吗。” “我可以教她啊。”林婉清笑着说,“我做饭还是挺拿手的。” 王桂芳也帮腔:“是啊,李大姐,你就放心回去吧,我们都会帮着照顾小玲的。” 李秀兰看着众人,心里的抵触渐渐消退。 但她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小玲看了林婉清一眼,得到鼓励后说道。 “等过年的时候,我和年河一起接您回来过年,好不好。” “那还有大半年呢。”李秀兰不满地嘟囔。 周小玲见婆婆有所动摇,赶紧加码。 “我每个月都会给您寄钱和东西,保证比您在这里过得还好。” “真的。”李秀兰将信将疑。 周小玲咬咬牙,“还可以把收音机给您带回去,让您在老家也能听广播。” 这个条件显然打动了李秀兰。 收音机在当时可是稀罕物件,能带回老家绝对是件风光的事。 “那…好吧。”李秀兰终于松口, “我就回去住一段时间,但你得说到做到,每个月寄东西。” 周小玲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您放心。” 见事情差不多了,林婉清和王桂芳也告辞了, 林婉清直接去了孙凤兰家,展示她新织的毛衣领子。 “这个领子真漂亮。”孙凤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精致的牡丹花图案,眼中满是羡慕。 林婉清笑道:“喜欢吗。我可以教你织。” 孙凤兰摇摇头:“我哪有这手艺啊,你这针法太复杂了。” “其实不难的。”林婉清拿起毛线和针,慢慢示范, “就是这样一针一针地来,关键是要有耐心。” 孙凤兰看着林婉清熟练的手法,叹了口气:“我笨手笨脚的,肯定学不会。” “别这么说。”林婉清鼓励她,“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 你不是说你做的糖醋排骨很好吃吗。改天教教我。” 孙凤兰脸上露出笑容:“那是我娘教我的。” 林婉清看着孙凤兰的肚子:“你现在怀着孩子,要多注意休息。 等你生完孩子,我给你织一条同款的围巾,好不好。” 孙凤兰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太好了。” 第二天一早,周小玲就来找林婉清。 林婉清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 看到周小玲,她停下手中的活:“小玲,事情解决了。” 周小玲激动地点头:“解决了。婆婆同意回老家住一段时间了。” “太好了。”林婉清微笑着说, “就按你说的,告诉她这是为了蒋干事的前途着想。” 周小玲感激地看着林婉清,“多亏了你的建议。” 林婉清看到周小玲手里的布袋,好奇地问:“小玲,这是什么。” “豆角干。”周小玲打开布袋,露出里面晾晒得干瘪的豆角, “我自己晾晒的,给你带了一些。” 林婉清连忙摆手:“这怎么好意思,你自己留着吃吧。” “你别客气。”周小玲将布袋塞到林婉清手中, “我晾了不少,够吃的,这豆角干炖肉特别香,你尝尝。” 林婉清接过布袋,感受到了周小玲的热情和善意。 “谢谢你,小玲。”林婉清真诚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周小玲眼睛一亮:“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怎么晾晒。 现在正是吃豆角的时候,晾晒起来很方便。” “那太好了。”林婉清点点头,“我正想学呢。” 周小玲热情地讲解起来:“洗干净后切成段,然后放在竹席上晾晒。 天气好的话,三四天就能晒干。” 林婉清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第25章 肖红来访,顾野心动 “听起来真不错。”林婉清笑道,“等我学会了,也做给顾野尝尝。” 提到顾野,周小玲问:“顾排长和我家年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林婉清叹了口气:“已经三天了,应该差不多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周小玲才告辞离开。 林婉清将豆角干收好,继续晾晒被褥。 傍晚时分,林婉清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织毛衣。 顾野悄无声息地走进院子,看到林婉清专注的背影。 她低着头,黄昏的金色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顾野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轻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 林婉清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顾野眼睛一亮。 “你回来了。”林婉清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 顾野点点头:“任务完成了。” 林婉转身要回屋:“累坏了吧。我去给你倒水。” 顾野摇摇头:“不用,我不渴。” 他的目光落在林婉清手中:“这是在织毛衣。” 林婉清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针线:“嗯。” 顾野以为林婉清是在给自己织毛衣,心中有些触动,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点点头:“天气还早,不用急着织毛衣。” 林婉清笑了笑,没有解释。 “饿了吧。我去做饭。”林婉清收起针线,准备进屋。 顾野叫住她:“等一下,蒋干事邀请我们晚上去他家吃饭。” 林婉清有些惊讶:“今天。” 顾野点头:“他说是为了感谢你帮周小玲解决了婆媳问题。” 林婉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我先收拾一下,不能空手去。” 七点整,林婉清和顾野来到蒋年河家。 周小玲热情地迎接他们。 “顾排长,林婉清,你们来了。”周小玲笑着招呼,“快请进。” 林婉清递上带来的礼物:“这是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周小玲接过礼物,连连道谢:“你太客气了。” 蒋年河从里屋走出来,笑着说:“今天就是简单的聚聚。” 四人围坐在桌前,周小玲端上一盘盘菜肴。 有茄子汤,还有猪肉炖豆角,香气四溢。 “这豆角是我用自己晾晒的豆角干做的。”周小玲介绍道,“婉清,你尝尝看。” 林婉清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味道确实不错。 “很香,豆角的味道保存得很好。”林婉清由衷地赞美。 周小玲笑得更开心了:“你喜欢就好。” 蒋干事将这次任务中能说的趣事,说给大家听,周小玲也讲了怎么让李秀兰回家的。 从蒋干事的只言片语中,能够看出顾野的表现很优异。 林婉清看着顾野,虽然前世他们的婚姻走向了失败, 但不可否认,顾野是个优秀的军人。 饭后,男人们在屋内聊天,女人们则来到院子里乘凉。 周小玲拉着林婉清的手,小声说:“婉清,多亏了你的建议,我现在舒心多了。” 林婉清笑道:“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周小玲摇摇头:“不,是你教我怎么说话,怎么做事。 我以前总是被婆婆欺负,不知道怎么反抗。” 林婉清拍拍她的手:“你只是太善良了,有时候,适当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很重要。” 正当两人聊得投机时,院子外传来一个女声:“林婉清在这里吗。” 周小玲脸色一变,小声对林婉清说:“是肖红,文工团的舞蹈演员。 她一直喜欢顾排长,你要小心。” 林婉清心中了然,前世的肖红和顾野也有一些流言蜚语,不过肖红并没有纠缠顾野。 后来肖红遇到了一个渣男,为了爱情放弃了文艺工作,最终落得个凄惨的下扬。 “我去看看。”林婉清站起身,向院外走去。 肖红站在院门口,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看到林婉清出来,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惊艳。 “你就是林婉清同志。”肖红的语气中带着嫉妒。 林婉清平静地点点头:“是的,我是林婉清。” 肖红愣了一下,随即说:“我来是想告诉你,顾排长和我没有什么交集,那些都是传言。” 林婉清点点头:“我知道,我看过你的舞蹈演出,跳得很好。” 肖红有些意外:“谢谢” 肖红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她原本是有些不甘的,想看看这个乡下女人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顾野娶她为妻。 但看到林婉清的时候,她就放下了,就这张干干净净的脸就没有男人会不心动。 “你不生气。”肖红忍不住问。 林婉清反问:“为什么要生气。你不是说了都是传言。” 肖红盯着林婉清,想从她脸上看出虚伪或者敷衍,但林婉清的眼神清澈而真诚。 “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什么目的吗。”肖红直截了当地问。 林婉清点点头:“我猜你是想看看顾野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 肖红被说中心事,有些羞恼。 林婉清认真地说:“肖红,我和顾野结婚是事实,继续纠缠受伤的只会是你。” 肖红愣住了,没想到林婉清会这么说。 林婉清继续道:“我听说你最近在排练一个新节目,很受领导重视。 如果成功了,可能会被选送到更大的舞台上表演。” 肖红惊讶地看着林婉清:“你怎么知道这些。” 林婉清笑了笑:“大院里的人都在传,肖红你有自己的才华和梦想, 不要为了男人放弃它们。” “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肖红最终说道。 林婉清笑了笑:“不是聪明,只是希望每个人都能走自己想走的路。” 肖红深深地看了林婉清一眼,转身离开了。 林婉清望着肖红远去的背影,心中默默祝福她能够避开前世的悲剧。 顾野不知何时站在了林婉清身后,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心中震动不已。 虽然林婉清只是个普通的乡村姑娘,但她明事理,有胸襟。 “你什么时候来的。”林婉清转身,看到顾野站在那里。 顾野走上前:“刚才。” 林婉清有些不好意思:“你都听到了。” 顾野点点头:“嗯,听到了。” 第26章 马主任送衣柜 顾野深深地看着林婉清。 “我们回去吧。”顾野轻声说。 林婉清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院子里传来锯木头的声音,马胜利远远就听见了。 “小顾这是干什么呢。”他推开门,看见顾野蹲在地上,正拿着锯子认真切割一块木板。 顾野抬头看了他一眼,擦了擦额头的汗:“做个小马扎。” “小马扎。”马胜利走近,打量着顾野手里的活计, “这可不像你啊,啥时候见你干过木工活。” 顾野手上的动作没停:“婉清洗衣服总蹲着,对腰不好。” 马胜利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得,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 顾野没理他的调侃,专心锯着木头。 这时林婉清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抹布:“马主任来了,快进屋坐。” 她回头对顾野说道:“都出汗了,去洗洗脸吧。” 顾野放下锯子,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马胜利跟着林婉清进了屋,环顾四周,心里有些触动。 屋子里确实干净整洁,地面扫得一尘不染,桌椅擦得锃亮,但东西实在太少了。 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张床,几乎没有别的家具。 “马主任,喝水。”林婉清倒了杯开水递过去。 马胜利接过杯子,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你的事办成了,这是入职同意书。” 林婉清眼睛一亮,双手接过文件,仔细看了看:“真的可以了。” “明天就去报到,先熟悉熟悉环境。”马胜利喝了口水。 林婉清点头,心里开心。 “马主任,真是太感谢您了。” “客套话就别说了。”马胜利摆摆手,目光再次扫过屋子, “你们这刚结婚,家里确实缺点东西。” 林婉清有些不好意思:“慢慢添置就是了。” 马胜利心里盘算着,他家里有个闲置的大衣柜,是当年分房子时配的, 后来又买了新的,那个就一直放在杂物间里。 “我家有个衣柜,一直没用,要不给你们搬过来。” 林婉清连忙摆手:“这怎么行,太贵重了。”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闲着也是闲着。”马胜利站起身,“就这么定了,我让人送过来。” 顾野洗完脸进来,正好听到这话:“马主任,这太麻烦您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邻里邻居的。”马胜利拍拍顾野的肩膀, 当天下午,马胜利安排人把衣柜送来了。 林婉清看着门口那个高大的实木衣柜,心里既惊喜又不安。 这衣柜看起来很新,就是买了换票,也有人抢着要。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衣柜抬进屋,放在床边的角落里。 衣柜一进屋,整个房间立刻显得充实了许多。 “我觉得这礼太重了。”林婉清咬着嘴唇,“要不我们还回去。” 顾野摇头:“既然收了,就好好用着,将来有机会再还人情。” 林婉清围着衣柜转了一圈,心里五味杂陈。 上辈子她也见过这样的好东西,但那时候她没资格拥有。 “收礼也是门学问。”顾野坐下来,给她解释, “马主任送咱们衣柜,不是白送,是看中了咱们的为人。 他帮了咱们,将来咱们也会帮他,这就是人情往来。” 林婉清若有所思:“那我们岂不是欠了他很大的人情。” 顾野夹了口菜,“等我下个月发军饷,咱们买点好东西送他家,价值差不多就行了。” 林婉清这才放下心来。 林婉清正式到供销社上班第一天,顾野将人送到才去训练。 供销社的门脸不大,但里面货架摆得满满当当。 各种商品分类摆放,都是生活必需品。 “你就是新来的林婉清吧。”一个短发女孩走过来,“我叫庄婷,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林婉清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鹅蛋脸,眼睛不大但很有神,脖子上戴着一条银项链。 “以后请多关照。” “客气什么,大家都是一起干活的。”庄婷拉着她的手,“来,我先带你熟悉熟悉。” 庄婷人很热情,边走边介绍:“这边是日用品,那边是副食品,最里面是布匹区。 咱们供销社虽然不大,但东西齐全着呢。” “需要凭票的商品怎么管理。”林婉清问。 “有专门的登记本,每天都要核对。”庄婷压低声音, “这个最重要,千万不能出错,出了错咱们都得担责任。” 马主任过来第一时间发问,“小林来了,适应得怎么样。” “挺好的,庄婷教得很仔细。”林婉清客气地回答。 “那就好。”老李点点头,“对了,你的字写得怎么样。” “还行吧。” 老李拿出一支粉笔递给她:“写几个字我看看,咱们这经常要写小黑板。” 林婉清接过粉笔,在小黑板上写了几个字:“优质大米,五角八分一斤。” 老李眼睛一亮:“好字。这字写得真漂亮,比庄婷写的强多了。” 庄婷不服气:“我的字哪里不好了。” “你自己看看。”老李指着她之前写的价签,“歪歪扭扭的,像蚯蚓爬过一样。” 庄婷脸一红:“我又不是专门学过写字的。” 林婉清连忙打圆扬:“只是我平常练得多一些。” 中午休息时,庄婷拉着林婉清到角落里聊天。 “你听说了吗。”庄婷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 “什么事。”林婉清装作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就是部队旁边村的王家,可有意思了。”庄婷凑近一些, “王老二的媳妇去年病死了,留下两个孩子。 这不,前两天王老二的大哥也死了,留下个寡妇嫂子。” 林婉清面上却不动声色:“然后呢。” “然后呀,王老二就要娶他大嫂。”庄婷的声音更低了, “你说这事合适吗。小叔子娶大嫂,传出去多难听。” “那大嫂同意吗。” “听说是同意了。”庄婷叹了口气, “也是没办法,一个寡妇带着孩子,日子不好过。 王老二虽然也有两个孩子,但好歹有个男人撑着。” 林婉清点点头,这种情况在这个年代并不少见, 为了生存,很多人都会做出妥协。 第27章 同款丝巾撞车现场 林婉清擦拭着柜台,心里算着这个月的工分。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抬头看见丁梅怯生生地走进来。 “婉清,我听说你来这工作了。”丁梅笑着说。 “是啊,才开始工作不久。”林婉清放下抹布。 丁梅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我想买点针线,还有……” 她顿了顿,脸颊微红,“卫国昨天给我带了条丝巾回来。”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颈间一条黄色的丝巾。 丝巾质地很好,淡黄色上印着小碎花,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泛着柔和的光泽。 “真好看。”林婉清赞叹道。 这种丝巾她见过,上海货,需要很多工业券才能买到。 丁梅眼中闪着幸福的光,“这是我们结婚以来,他第一次给我买礼物。” “李同志对你真好。” “他说想起我总是穿那几件旧衣服……” 丁梅的话还没说完,门被推开了。 赵红梅踩着高跟鞋走进来,脖子上系着一条一模一样的黄色丝巾。 空气瞬间凝固。 丁梅的笑容僵在脸上,目光在赵红梅的丝巾和自己的丝巾之间游移。 赵红梅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落在丁梅的丝巾上,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哟,这不是一样的丝巾吗。” 赵红梅走到柜台前,故意摆弄着脖子上的丝巾,“怎么,现在仿制品都做得这么像了。” 丁梅的脸刷地红了,“这…这不是仿制品。” “不是仿制品。”赵红梅夸张地笑起来,“丁梅,你家那点工资,买得起这种上海货。”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丝巾, “我这条可是托人从上海特意给我带回来的,花了整整一块五呢。” 丁梅的手微微颤抖,但还是坚持道:“我的也是真的,是卫国买的。” “李卫国。”赵红梅嗤笑出声,“还给你买丝巾。怕不是借钱买的吧。” 林婉清看不下去了,她放下手中的东西。 “赵红梅,你家张军也就是个警卫员吧,怎么他的补贴更高吗。” 赵红梅转向她,“林婉清,你少在这吓我。” 她指着丁梅,语气更加刻薄,“你看她那身打扮,补丁摞补丁的,配得上这条丝巾吗。” 丁梅的眼圈红了,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巾。 林婉清心中怒火中烧,但面上保持着冷静。 “东西好不好,不是看人配不配得上。” 她走到丁梅身边,“而且,这丝巾确实是真的,我能看出来。” 赵红梅眯起眼睛,“你能看出来。林婉清,你懂什么。” “我当然懂。”林婉清接过丁梅手中的丝巾仔细端详, “你看这个走线,这个图案的印制,都是正宗的上海货。” 她抬起头看向赵红梅,“而且,同一批货,同一个款式,本来就不奇怪。” 赵红梅的脸色变了变,“那又怎样。”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林婉清将丝巾还给丁梅, “我就觉得丁梅人好心善,比某些人强多了。” 赵红梅明显听出了林婉清话里的暗示,脸色铁青。 “林婉清,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人要有自知之明。” 林婉清淡淡地说着,心里却在快速思考。 这么稀有的上海货,怎么可能同一时间出现两条。 赵红梅的丝巾到底是哪里来的。 丁梅感激地看了林婉清一眼,“婉清,谢谢你。” “不用谢,都是实话。” 赵红梅见占不到便宜,冷哼一声,“不买东西,我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干什么。” 她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人啊,总是喜欢打肿脸充胖子。”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走了出去。 丁梅在她走后才松了一口气,“婉清,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她说话太难听了。”林婉清安慰道,“你别往心里去。” “我就是觉得奇怪,”丁梅小声说, “我们家卫国说这丝巾很难买。” “那你家卫国从哪弄来的。” “就是上个月,首长去学习,卫国求人家带回来的。” 林婉清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她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丁梅买了些针线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还小心地把丝巾收进包里。 林婉清独自站在柜台后面,思绪万千。 看赵红梅的穿着和用度,绝对不是一个警卫员的妻子能负担得起的。 供销社内购日, 下午的时候,来了几个买布的客人。 林婉清按照庄婷教的方法,认真核对布票,量尺寸,开票。 虽然是第一天上班,但她做得很认真,没有出任何错误。 今天是周六供销社内部采购日,员工可以买到平时紧俏的商品。 林婉清早早就列了个清单,准备好了各种票证。 “今天有什么好东西。”她问庄婷。 “听说有白糖和芝麻油,还有几匹好布料。”庄婷压低声音,“不过数量不多。” 林婉清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要买什么。 白糖和芝麻油是必须的,这两样东西平时很难买到。 布料也要买一些,她和顾野都需要做新衣服。 采购开始了,林婉清手脚很快,迅速买到了想要的东西。 白糖两斤,芝麻油一瓶,蓝色斜纹布三尺,还有一些针头线脑。 “你买这么多。”庄婷看着她的购物清单惊讶道。 “家里什么都缺。”林婉清笑着回答,心里却在想,这些还远远不够。 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林婉清抬头一看,是顾野。 “下班了。”顾野走进来,目光扫过供销社里的商品。 “马上就下班了。”林婉清收拾着东西,“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顾野的话不多,但很直接。 马主任过来了:“小顾,你媳妇今天表现很好,学得快,做事也仔细。” “那就好。”顾野点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自家人。” 庄婷好奇地打量着顾野:“顾排长娶了媳妇,变化可真大。” 林婉清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庄婷笑得很灿烂,“婉清真有福气,每天还有接送呢。” 林婉清拎着大包小包走出来,顾野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第28章 赵红梅小三 “都是必需品。”林婉清有些心疼票证,但更多的是满足感,“家里总得有些储备。” 顾野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帮她拎着东西往家走。 “你今天回来这么早。”林婉清问。 “明天有任务,今天准备一下。”顾野的回答简洁明了。 回到家里,两人一起把东西整理好。 “今天怎么样。”几乎顾野每天都会问一遍 “还行,就是遇到了点事。” 林婉清一边收拾一边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他。 顾野听完,眉头微皱,“赵红梅这个人,确实有些问题。” “你也这么觉得。” “张军跟我提过几次,说家里开销大,工资不够用。”顾野语气平静, “但是看赵红梅的穿着,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林婉清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你觉得她的钱从哪里来。” 顾野停下脚步,看着她,“你怀疑什么。” “我觉得她可能……”林婉清欲言又止。 这种事情,没有证据就说出来,对顾野的影响也不好。 “算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顾野没有追问,但是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回到家里,林婉清准备做晚饭。 她想起前世吃的干土豆片,配上肉和粉条好吃极了。 但是做这道菜需要很多土豆,而且要先煮熟再切片晾干。 她从储藏室里搬出一袋土豆,刚搬到一半就感觉腰酸背痛。 这个土豆袋子很重,她一个人确实太累了。 正在犯愁的时候,顾野换上家居服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看见她蹲在地上喘气。 “想搬这袋土豆,没想到这么重。” 顾野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走过来将土豆袋扛到了肩膀上。 “放哪里。” “厨房就行。” 他轻松地将土豆袋放在厨房的角落,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林婉清竖起大拇指,顾野有些不自在,“举手之劳。” “我准备做干土豆片,你帮我把土豆煮一下吧。” “怎么做。” 林婉清一边挑选土豆一边解释,“先把土豆煮熟,然后切成片,晾干就可以了。” “这么麻烦。” “好东西都是需要时间的。”她笑着说,“而且这个不仅好吃,对身体也好。” 顾野没有说什么,开始认真地洗土豆。 他的动作很麻利,很快就将一大盆土豆洗干净,放进锅里煮。 林婉清在一旁看着,心里满意。 土豆煮好后,顾野又帮她将煮熟的土豆捞出来晾凉。 然后他拿起菜刀,开始切土豆片。 他的刀工很好,土豆片切得厚薄均匀,大小一致。 林婉清看得入神,“你刀工这么好,是在部队学的。” “嗯,在野外训练的时候,经常要自己做饭。” 他一边切一边说,“时间长了就熟练了。” “对了,”顾野突然想起下午的事,“你是怀疑赵红梅有外遇。” “有这个可能。”林婉清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想想,同样的丝巾,同样稀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 “会不会买丝巾是同一个人”她继续分析, 顾野放下菜刀,认真地看着她。 “你的意思是,首长。” “很可能。”林婉清点头, “你看赵红梅平时的穿着用度,绝对不是张军的工资能支撑的。” 顾野沉默了一会儿,“这种事情,需要证据。”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怀疑。”林婉清说, “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对你们部队的影响可不小。” 顾野重新拿起菜刀,继续切土豆,“我会注意的。” 林婉清没想到他愿意听自己的分析,担心的是如果真的有问题,可能会牵扯到很多人。 供销社里,计算器噼啪作响,庄婷站在供销社的柜台后,整理着刚到的一批雪花膏。 “给我拿一瓶雪花膏。”傲慢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赵红梅将几张崭新纸币拍在柜台上,下巴微微抬起。 庄婷从柜台下抬起头,眼睛在她身上一扫,嘴角撇了撇。 “哟,红梅嫂子,今儿个这么大方,买雪花膏啊。” 庄婷手脚麻利地从货架上取下一瓶包装精美的雪花膏。 这可是供销社的紧俏货,价格不菲,寻常人家一年也舍不得买一瓶。 “我男人心疼我,说我皮肤干,非让我买的。” 赵红梅伸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林婉清正在整理旁边的布料,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眼皮都没抬。 庄婷把雪花膏往柜台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张军可真是个体贴的好男人。”庄婷的语气酸溜溜的, 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在赵红梅身上打量。 赵红梅脸上的得意更甚,“男人嘛,挣钱不就是给媳妇花的。” “可不是嘛。”庄婷附和着,话锋一转,“您这穿的戴的在咱们家属院,可是头一份啊。” 赵红梅脸色变得不自然,她抓起雪花膏和找零,匆匆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便转身快步离开,明显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的背影,庄婷凑到林婉清身边,压低了声音。 “你看她那心虚的样子,肯定有鬼。” 林婉清将手里的布匹码放整齐,没有接话。 庄婷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神神秘秘的凑近在林婉清耳边。 “哎,婉清,我问你个事儿,要是你家顾野在外面有人了,你怎么办。” 林婉清转过头,看着庄婷那张写满好奇的脸,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怎么办。”林婉清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先去部队举报他作风问题,让他脱了那身军装。 然后再离婚,让他净身出户,名声扫地。” 庄婷没想到看似温婉的林婉清会说出这么狠的话,先是一愣,随即用力一拍大腿。 “对。可不就得这样。男人要是敢背叛,就得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临近下班,顾野准时出现在供销社门口。 庄婷看到顾野,对林婉清挤眉弄眼:“你家顾排长来接你了,真是羡慕死我了。” 林婉清收拾好东西,走出柜台:“羡慕什么,自己找一个。” 林婉清抬头看去,正对上顾野看过来的目光。 庄婷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扬高了声音, 第29章 顾野,你到底行不行啊。 谁家男人疼老婆,很明显了吧。” 顾野疑惑地看着林婉清:“雪花膏。” 林婉清笑着解释:“新到的雪花膏,擦脸用的。” 庄婷在后面补充道:“顾排长,你们家林婉清可是说了, 自家男人不给买雪花膏,只能看着别人用。” 林婉清连忙解释:“我没这么说,庄婷瞎说的。” 顾野看了看林婉清,没有说话,但眼神中有些思索。 顾野默默地接过林婉清手里的东西,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始终沉默着,林婉清也不开口,只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事。 回到家后,林婉清开始准备晚饭。 顾野最近训练辛苦,身体有些虚,决定给他做一盘蒸肉补补身子。 她还指望着他有个好身体,好早点让她怀上儿子。 顾野换好家居服,走进厨房:“需要帮忙吗。” 林婉清摇摇头:“不用,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能行。”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薄片,码在碗里, 底下铺着吸饱了油汁的干豆角,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饭桌上,林婉清不停地往顾野碗里夹肉。 “多吃点,看你最近累的。” 又一块肥腴的肉片落进碗里。 “这个补身体,你得多吃。” 顾野的碗里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抬起头,看着林婉清那张挂着温柔笑意的脸,有些无奈:“够了,你也吃。” 林婉清摇摇头:“我不需要补,你最近训练那么辛苦,身体都虚了。” 顾野一愣,随即明白了林婉清的意思,脸上闪过尴尬。 最近林婉清变着法地给他做好吃的,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养好身体。 顾野喉结滚动了一下,将嘴里的肉咽下去。 吃完饭,顾野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刷碗。 林婉清则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边纳鞋底,一边盘算着家里的开销。 突然,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墙角传来。 紧接着,一个黑影“嗖”地从她脚边窜了过去。 “啊——”尖叫划破了屋内的宁静。 林婉清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前世被老鼠咬到脚趾的恐惧和疼痛感猛地席卷而来。 她想也不想,丢下手中的东西,连滚带爬地冲向厨房,直接跳到了正在刷碗的顾野背上, 双腿紧紧盘住他的腰,手臂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 “老鼠。有老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顾野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压和勒力惊得身子一晃,手里的碗差点脱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上柔软的身体和急促的呼吸。 “别怕。”他的声音有些紧绷,但还是第一时间稳住身形, 空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腿以示安抚,“下来,我去看。” “不。我不下去。它会咬我。”林婉清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顾野没再勉强她。 他关掉水龙头,就这么背着她,转身走出了厨房。 他将她抱到东屋的床上,用被子裹住。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处理那只老鼠。” 林婉清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惊恐的眼睛,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外面传来一阵响动,接着便是老鼠凄厉的惨叫,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顾野拿着一把火钳,钳着一只已经断了气的老鼠走进来。 他没有让她看,直接走到门口,将老鼠扔进了外面的垃圾堆。 回来后,他看见林婉清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脸色苍白。 “没事了,已经处理掉了。” 他走到床边,看着她,心中有些疑惑:“你很怕老鼠。” 林婉清点点头:“小时候被老鼠咬过,从那以后就特别害怕。” 顾野理解地点点头,他戴上手套,仔细地将药粉拌进玉米粒里,放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晚上睡觉时,林婉清躺在床上,总觉得床下有动静。 她想起前世老鼠曾经爬上床的恐怖经历,不由得浑身发抖。 她下意识地往床里侧缩了缩,身体不自觉地靠近了旁边的热源。 她越靠越近,几乎要贴在他的背上。 黑暗中,顾野睁开了眼睛。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 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到她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嘴唇。 “还是害怕。”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林婉清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主动钻进了他的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胸膛。 顾野身体一僵,然后慢慢放松下来,轻轻抱住林婉清。“别怕,有我在。” 怀里温香软玉,女人的馨香钻进他的鼻腔。 一股燥热从他小腹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血气方刚。 顾野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游走,林婉清感到一阵阵电流从被触碰的地方传遍全身。 “累了,就不怕了。” 林婉清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感觉身体一轻,被他翻身压住。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去推他的胸膛。 “顾野,你……” “林婉清,”顾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想证明给你看,我一点都不虚。” 林婉清脸红了,她知道顾野指的是什么:“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两人的衣物一件件落在床边,房间里的温度逐渐升高。 顾野的动作既温柔又强势,让林婉清无法抗拒。 赵红梅走进供销社时,腰板挺得笔直,她径直走到布料柜台前,从口袋里掏出布票。 “给我三尺红布。”她把布票往柜台上一拍,声音高亢。 林婉清正在整理货架,听到声音转过头。 赵红梅穿着一件崭新的碎花衬衫。 “红梅姐今天这是要做什么呀?”庄婷笑眯眯地凑过去,手指轻轻点着柜台。 赵红梅扬起下巴:“做件新衣裳,周末去省城看戏。” 林婉清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赵红梅这话说得毫无顾忌,仿佛自己的丈夫不是张军似的。 庄婷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林婉清低下头,继续整理货架。 但她的耳朵却竖得老高,一字不落地听着。 庄婷麻利地给赵红梅裁好布料,包好递给她。 “红梅姐,你这衣服做好了,可得穿给我们看看。” 第30章 打的就是你个小三 等赵红梅走远,庄婷立刻凑到林婉清身边,压低声音。 “婉清,你说这事儿,首长夫人知道吗。” 林婉清叹了口气:“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她怎么能忍。”庄婷瞪大眼睛,“要是我,早就闹翻天了。” 林婉清摇摇头:“这事要是爆出来,首长也要吃挂落,他们自己也有考量。” “我看不行。”庄婷眼珠一转,“要不,我去告诉首长夫人。” 林婉清一惊:“别胡来。这种事,咱们外人少管为妙。” 庄婷撇撇嘴:“我就是看不惯赵红梅那副得意样,首长夫人那么好的人,凭什么受这气。” 林婉清没再说话,但心里却明白,庄婷这个人嘴上没把门的,这事怕是要闹大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林婉清刚到供销社,就看见庄婷神神秘秘地冲她招手。 “婉清,你猜怎么着。”庄婷眼睛亮晶晶的,“我昨天告诉首长夫人了。” 林婉清心里一沉:“你真去了。” “可不是。”庄婷得意地点点头,“我昨天下班路上正好碰见首长夫人,就顺嘴说了。” “她什么反应。” “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就说了句我知道了,但我看她眼神变了。” 庄婷做了个鬼脸,“这下有好戏看了。” 林婉清皱起眉头:“庄婷,这事你别再管了,咱们是外人,别惹麻烦。” 庄婷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怕什么,我又没说是我看见的,就说是听别人说的。” 当天下午,天空开始阴沉,乌云密布。 广播里不断播报台风警报,要求居民做好防范准备。 林婉清提前下班回家,路上风已经大了起来,树枝被吹得东倒西歪。 她加快脚步,心里担心顾野。 这种天气,部队肯定要出动救灾。 果不其然,当天顾野没有回来。 林婉清担心怀着孕的孙凤兰自己在家,连忙打着伞出了门。 敲开门,只见孙凤兰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 “怎么了。”林婉清赶紧过去。 “我着心慌。”孙凤兰拍着胸脯吗:“不知道建军救灾会不会顺利。” 林婉清心里一紧,孕妇不宜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没事的,他们都有经验。” 孙凤兰摇摇头,“外面风雨这么大,太危险了。” 林婉清将有些打湿的衣服脱掉,上了床:“我在这陪着你,咱们一起等。” 整整一夜,林婉清寸步不离地守在孙凤兰身边,时不时帮她揉揉肚子,倒水喂药。 天亮时,孙凤兰的情况稍微好转了些。 “谢谢你,婉清。”孙凤兰虚弱地笑了笑,“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婉清握住她的手:“跟我就别这么客气了, 估计他们回来还得好几天,想吃啥就跟我说。” 接下来的几天,台风肆虐,整个家属院几乎与外界隔绝。 林婉清每天往返于供销社和孙凤兰家之间,照顾她的同时,也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 第五天,风雨稍小,但顾野和杨建军仍未归来。 孙凤兰的情况稳定了,但整天担心丈夫的安危。 “你说他们会不会出事。”孙凤兰望着窗外,眼中满是忧虑。 林婉清安慰她:“不会的,他们都是军人,训练有素。 再说了,上级也不会让他们冒险的。” “可是已经五天了。”孙凤兰眼圈红了, 林婉清表面上不动声色,知道上一世顾野他们去了七天。 “再等等,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第七天晚上,风雨终于停了。 林婉清正在孙凤兰家里帮她熬粥,突然听到院外传来嘈杂声。 两人对视一眼,孙凤兰猛地站起来,冲到窗前:“是他们回来了。” 林婉清也跑到窗前,只见外面有几个浑身泥泞的军人。 顾野和杨建军赫然在列,虽然满身疲惫,但看上去并无大碍。 孙凤兰激动得泪流满面,林婉清也松了一口气,虽然先知但还是免不了担心。 不一会儿,杨建军推开门,看到屋里的两个女人,愣了一下,然后大步冲向孙凤兰。 “没事吧。”他紧紧抱住妻子。 孙凤兰摇摇头,泪水止不住地流:“我没事,你回来就好。” 顾野站在门口,看着林婉清。“我就知道你在这。” “凤兰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来照顾她也能做个伴。”林婉清走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他, “你没受伤吧。” 顾野摇摇头:“我没事。” 林婉清点点头,转向孙凤兰。“那我先回去了,你们好好休息。” 孙凤兰拉住她的手:“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婉清笑了笑:“别这么说,咱们是朋友。” 告别孙凤兰夫妇,林婉清和顾野一起回家。 路上,顾野一直沉默不语,但林婉清能感觉到他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回到家,林婉清赶紧烧水,让顾野洗澡换衣服。 顾野脱下湿透的军装,露出满是淤青的身体。 前世顾野洗澡都是一个人,林婉清还真不知道他受了伤:“你受伤了。” 顾野随手将衣服丢在一旁:“这算什么伤,就是一些磕碰。” 林婉清拿出药箱,给他上药。 顾野坐在那里,任由她摆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 “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他突然问。 林婉清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还好,就是担心你。” 顾野点点头,没再说话,但眼神温和。 林婉清心绪不宁,顾野的这种目光,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反而是前世那冷若冰霜的态度,恍若隔世。 第二天一早,顾野接到通知,首长周永刚在救灾中受了伤,现在在卫生所。 顾野打算带着林婉清去探望。 两人一起来到卫生所,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你真有脸来卫生所。”是林秋雅的声音,冰冷刺骨。 “我、我是来看首长的。”赵红梅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秋雅的声音陡然提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事。” 林婉清和顾野站在门外,不敢进去,也不好离开。 “首长夫人,您误会了。”赵红梅辩解道。 第31章 蠢货赵红梅 “你打我。”赵红梅尖叫起来,“你凭什么打我。 你个黄脸婆,首长说过要和你离婚和我在一起。”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赵红梅急促的喘息声。 “你说什么。”林秋雅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我说的是事实。”赵红梅似乎豁出去了, “首长每次来找我,都说受够了你,你这个老女人。” 林秋雅的手还悬在半空,赵红梅捂着脸,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周永刚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 他从未想过这两个女人会在医院里撕破脸皮,更没想到她们会蠢到这种地步。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周永刚咬牙切齿,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狱传来。 林秋雅转过身,眼神冰冷地看着病床上的丈夫。 “三十年了,我跟着你吃苦受累,从来不曾有过怨言,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林秋雅,你想想事情闹大的后果…”周永刚试图坐起来。 “后果。后果是破坏你和这个小贱人的好事吗。你觉得我还在意你的官衔吗” 林秋雅冷笑一声,“我没想到你们这么不知廉耻,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 赵红梅突然尖叫起来:“你疯了吗。” 林秋雅猛地转身,又是一记耳光。“啪。” “等首长能下地了,就跟你离婚,你这个首长夫人到头了。”赵红梅捂着脸,眼泪汹涌而出, “你还做春秋大梦呢,你就看他还能不能做这个首长。”林秋雅冷冷的盯着赵红梅。 周永刚感到一阵眩晕,这两个女人简直是疯了。 他刚做完手术,现在医院里,走廊上人来人往,这种丑事传出去,他的前途就全毁了。 “都给我住口。”周永刚怒吼,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冷汗直冒。 林婉清和顾野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争吵声,面面相觑。 “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林婉清小声问道。 顾野摇摇头,眉头紧锁:“这是首长家的私事,我们不好插手。” 病房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护士匆匆赶来,敲了敲门。 “这里是卫生所,请保持安静。” 没人理会她,林秋雅和赵红梅已经撕扯在一起, 周永刚试图下床阻止,却因为伤口疼痛而跌回床上。 “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林秋雅揪住赵红梅的头发。 “你这个黄脸婆。首长早就不爱你了。”赵红梅尖叫着反击。 很快,两名公安冲进病房,将两个撕打的女人分开。 林秋雅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冷冷地看了周永刚一眼。 “老东西,死去吧你。” 周永刚闭上眼睛,不敢直视妻子的目光。 他知道,这次闹得太大了,已经无法收扬。 赵红梅还在不依不饶:“林秋雅,你别以为自己是首长夫人就了不起。” 医院的走廊上已经围满了人,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林婉清和顾野被挤到了一边,只能远远地看着这扬闹剧。 公安简单了解情况后,决定将林秋雅和赵红梅带回调查。 “周首长,您的情况我们也需要了解一下。 请问您方便接受询问吗。”一名公安恭敬地问道。 周永刚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请病房里无关人员全部离开。”另一名公安清扬。 林婉清和顾野被请出了卫生所。 走廊上,围观的人群也被疏散了。 “我们回去吧。”顾野拉着林婉清的手,低声说道。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直到进了家门,林婉清才忍不住问道:“你觉得这事会怎么处理。” 顾野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破坏军婚是严重的问题,尤其是首长这样的高级军官。 如果证实了,处分肯定不轻。”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刚出门,就被庄婷拦住了。 “婉清,你听说了吗。”庄婷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昨天医院那事闹大了,公安都介入了。” 林婉清点点头:“我和顾野当时在扬,看到公安把人都带走了。” 庄婷瞪大了眼睛:“真的啊。那你肯定知道得更多了。” 林婉清谨慎地回答,“我们只是去看望首长,碰巧遇到了那扬争执。” 庄婷撇撇嘴:“你也太谨慎了。 不过这事现在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首长和赵红梅好上了,林秋雅发现后当扬发飙。 还有人说赵红梅怀了首长的孩子呢。” 林婉清皱眉:“这种事情还是少传为好,毕竟涉及到首长的名誉。” “哎呀,我就是和你说说。”庄婷拍拍林婉清的肩膀, “对了,听说你想去参加部队子弟学校的考试。” 林婉清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和任何人说呢。” 庄婷得意地笑了:“我消息灵通着呢,是不是想拿个正式文凭。” 林婉清点点头:“是啊,想学点知识,将来也好找份工作。” “支持你。”庄婷竖起大拇指, “现在国家提倡妇女也要走出家门,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你这想法好。” 两人正聊着,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怎么了。”林婉清问道。 庄婷拉着她走过去:“去看看。” 原来是家属院的广播站在播报最新消息。 周永刚因破坏军婚罪被判刑三年,并被开除军籍。 政委因未及时发现问题,受记过处分。 至于张军和赵红梅,在张军的坚持下,两人仍然维持婚姻关系, 但被勒令离开家属院,不得随军。 “这处理也太快了吧。”林婉清惊讶地说。 庄婷摇摇头:“这种事情影响太恶劣,部队肯定要快刀斩乱麻。 尤其是首长这样的高级军官,更不能姑息。” 消息一出,整个家属院都沸腾了。 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这件事。 “首长真是糊涂啊,好好的前途就这么毁了。” “赵红梅那个狐狸精,勾引首长,害人不浅。” “林秋雅也够狠的,直接把事情闹大,不给首长留一点余地。”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林婉清听着,心中感慨万千。 在这个年代,军婚神圣不可侵犯,周永刚的行为确实触犯了底线。 第32章 顾野大色狼 顾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是必然的结果。 首长身为高级军官,却带头破坏纪律,影响太恶劣了。” “家里的菜快吃完了。”林婉清对顾野说。 顾野想了想:“明天我休息,带你去附近的生产队看看,那里的菜新鲜便宜。” 第二天一早,两人骑着自行车出发了。 生产队距离家属院不远,半小时就到了。 一到生产队,林婉清就惊讶地发现,这里的人对顾野格外热情。 “顾排长来了。”一个老农民远远地喊道,其他人也纷纷围了过来。 “顾排长,上次多亏了你们部队帮忙抢收,今年的粮食才没有受灾。” “是啊,要不是你们及时来帮忙,我们村的堤坝就垮了。” 顾野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显得很是熟络。 林婉清这才知道,原来顾野经常带队来生产队帮忙干活,在当地很受爱戴。 “你们想买什么菜。”一个老农民问道。 “有什么新鲜的就行。”顾野说。 老农民立刻招呼几个年轻人:“去,把最新鲜的菜拿来给顾排长。” 虽然顾野和林婉清一再表示拒绝,但很快各种新鲜的蔬菜就摆在了林婉清面前。 白菜、萝卜、青椒、茄子、豆角,应有尽有。 “这些都不要钱,就当是谢谢顾排长平时对我们的帮助。”老农民笑呵呵地说。 顾野连忙摆手:“那怎么行,该付的钱一分不能少。” 最后,在顾野的坚持下,他们还是付了钱,但农民们又额外送了不少菜。 回家的路上,林婉清看着车后座上满满的菜,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的她被困在家属院那一方小天地里,对顾野在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你经常去生产队帮忙吗。”林婉清问道。 顾野点点头:“部队和地方要搞好关系,平时有空就去帮帮忙,互相支持。” 林婉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到家里,林婉清把菜分类整理好,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顾野,我想报名参加部队子弟学校的初小考试。”林婉清认真地说。 顾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你想学习是好事。” “真的吗。”林婉清眼睛亮了起来,“我怕你会觉得我不自量力。” 顾野认真地看着她:“你写字好看,算术也厉害,平时言谈举止也不粗俗。 我敢保证,任何一个人看到你,都不会觉得你没有文化” 林婉清心头激荡,从顾野的评价里,她看到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自己, 这个才是吸引顾野的林婉清,顾野一直都看不上的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农村丫头。 “那我明天就去问问报名的事,听说考上了还能分配工作,比在供销社当售货员好。” 顾野点点头:“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说。” 林婉清低头翻看着书本,轻声道:“我怕自己学不会,毕竟只读过几年书。” “慢慢来,不急。”顾野犹豫片刻,还是摸了摸林婉清的头,“我可以教你。” 林婉清惊讶地抬头:“你还会教书。” “当然。”顾野难得露出笑意,“在部队还教过新兵识字呢。” 林婉清这才想起,顾野确实读书好、有文化, 当初执意要从军,还被顾建国打了一顿,村里传的沸沸扬扬。 林婉清笑着站起身,走向衣柜,“对了,我给你织了件毛衣,你试试合不合身。”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纯白色的毛衣,这是她一针一线织的,花了整整两周时间。 顾野接过毛衣,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柔软的线条,在衣领处的牡丹花停了片刻 “谢谢你,婉清。” 林婉清将衣服抖了抖,“试试看。” 顾野点点头,脱下外套,套上毛衣。 纯白色的立领毛衣衬得他身形挺拔,肩膀宽阔。 “很合身。”林婉清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帮他整理领口,“冬天穿着保暖。” 顾野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喉结滚动了一下:“娶到你是我的福气。” 林婉清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气氛微妙起来。 顾野先移开了视线,脱下毛衣,小心翼翼地叠好:“我很喜欢。” 他走到衣柜前,没有将毛衣和其他衣服放在一起,而是单独放在了最上层的抽屉里。 这个细节被林婉清看在眼里,鼻尖感到一阵酸涩。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来到供销社上班, 刚到门口,就看见丁梅、王桂芳几人正在柜台前聊天。 “张军把赵红梅打包送回老家了。”庄婷兴奋地说, “听说打得可狠了,赵红梅鼻青脸肿的,连哭都哭不出来。” 林婉清皱眉:“家庭暴力也不对。” “这种情况,换谁都忍不了啊。”王桂芳叹了口气, “林秋雅她娘家条件不错,已经接她和孩子回家了。 听说她要和周永刚离婚,彻底断绝关系。” 林婉清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王桂芳热情地招手,“晚清,快来听丁梅说顾排长的事。” 林婉清走过去,好奇地看向丁梅:“什么事。” 丁梅脸上带着崇敬的表情:“我昨晚才知道,原来去年那扬演习, 顾排长还救了我家李卫国一命。” “怎么回事。”林婉清好奇地问。 丁梅眼中闪烁着泪光:“去年冬天那扬大雪,部队在山区演习。 我家李卫国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是顾排长跳下去救的他。” 王桂芳接过话头:“我记得那天气温零下十几度。” 丁梅感慨:“顾排长二话不说就跳下去了,把卫国推上岸后,自己差点没上来。” “我记得顾排长高烧三天,差点得了肺炎。”王桂芳拍了拍大腿, “可不是,我问卫国咋现在才说,那个老东西说顾排长不让提这事。”丁梅语气带着责备。 “顾排长就是这样的人,从不邀功。”王桂芳感叹道,“你嫁给他,真是有福气。” 林婉清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的她对丈夫知之甚少。 “是啊,我很幸运。”她轻声说道。 临近下班,供销社人不多,林婉清正在整理货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林婉清。” 第33章 与小朋友一起考试 “有事吗。”林婉清问道。 肖红环顾四周,看了眼满脸八卦的王桂芳,低声道:“我想通了。” 肖红直视林婉清的眼睛,“我要上调了,过两天就走, 我记得你的话,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 林婉清松了口气:“这是好事啊。” “但我还是想知道。”肖红咬了咬嘴唇, “你和顾野,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他为什么会选择你。” 林婉清愣了一下,没想到肖红会问这个问题。 “是媒婆介绍的。”她如实回答,“我们家和顾家是一个村的,从小就认识。” 肖红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就这样。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林婉清摇摇头,想起前世的痛苦婚姻,露出苦笑。 “没有,顾野可能就是看中了我的脸,同意了这门亲事。” “看中你的脸。”肖红重复道,眼中闪过嘲讽,“顾野竟然是这种肤浅的人。” 林婉清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看着肖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标准。” 肖红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接受这个事实。 “好吧,至少这让我死心了,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呢。” “你很优秀。”林婉清真诚地说,“会有更适合你的人。” 肖红勉强笑了笑:“我知道。”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叫林婉清的名字。 她转头一看,顾野站在院子门口。 “下班了,来接你回家。”顾野走过来,看见肖红时微微点头致意。 肖红看了看顾野,又看了看林婉清,突然冷笑一声。 “顾排长,没想到你是个看脸的大色狼。”说完转身就跑。 顾野皱起眉头,看向林婉清,眼中满是疑惑。 林婉清连忙解释:“我刚才跟肖红说,我们是媒婆介绍的, 你可能是看中我的相貌才同意的。” 顾野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开始是,也不全是,反正现在不是。” 林婉清看着语无伦次的顾野,笑着问。 “我发现,你都这么慌乱了,你的脸怎么一点表情没有。” 顾野看着林婉清表情复杂,轻声道:“我一直都这样,我爹说我生下来就没啥表情。” 林婉清勉强笑了笑:“没关系,现在知道了。” 顾野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我确实也觉得你很漂亮。” 林婉清抬头,对上顾野略带慌张的目光。 “走吧,回家。”顾野拿起林婉清的包,“今天可以吃晾好的干土豆片了。” 林婉清点点头,跟在顾野身后。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可能是个面瘫。 回到家,林婉清一边吃着红烧肉,一边思考着今天得知的信息。 “顾野,你为什么从来不提那些事。”她放下筷子,认真地问。 顾野抬头:“哪些事。” “救李卫国的事。” 顾野沉默了一会儿:“那些都是应该做的,没什么好提的。” 林婉清摇摇头:“但这些事很重要,它们决定了别人对你的看法。” 顾野放下碗,看着林婉清:“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别人怎么看并不重要。”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我希望你能主动的去了解我。” 前世的顾野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你为什么总是很少说话,回家就睡觉。”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顾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我…不擅长表达,可能回家也带着这种习惯。” 他顿了顿,“但我觉得和你说的话还挺多的。” 林婉清看着眼前这个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顾野,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我也有错。”她轻声说, 顾野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化为温柔:“我们现在开始了解也不晚。” 不,太晚了,林婉清心里清楚,虽然对上一世顾野的做法释然, 但自己没有权力替上一世的林婉清原谅他,只是她不再恨顾野, 等林奇出生,两人就两清。 晚上,林婉清坐在桌前,认真地翻看着顾野给她找来的课本。 顾野坐在她旁边,耐心地讲解着拼音和基础汉字。 “你学得很快。”顾野赞许地点点头,“比我教过的新兵都强。” 林婉清笑了:“谢谢你的夸奖。” 顾野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神,随即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 “明天我帮你去问问报名的事。” 林婉清坐在供销社的柜台后,手指飞快地在算盘上拨弄着。 虽然没有人来,她依然专注于计算,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政治思想的内容。 “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党的根本宗旨…” 庄婷推门进来,看见林婉清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婉清,你这是要把自己变成政治老师啊?” 庄婷靠在柜台上,好奇地打量着林婉清面前的书本。 林婉清头也不抬,继续拨弄着算盘:“再过两周就要考试了,我得抓紧时间。” “你真要和那些孩子一起考试啊?”庄婷摇摇头, “大家都在说,你这么大人了,还去和孩子抢什么学习的机会。” 林婉清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我不是和孩子抢,我只是想学习。” “可你都已经嫁人了,学那些有什么用?”庄婷压低声音, “你该考虑的是怎么生个孩子。” 林婉清的眼神闪过坚定。“我学习和生孩子不冲突。” “行行行,你有主意。”庄婷摆摆手, “对了,听说军区要派调查组下来检查工作,这两天大家都紧张得很。” 林婉清心里一动,但面上不露声色:“是吗?检查什么?” “谁知道呢,反正上面的人说是例行检查。”庄婷凑近一些, “不过我听说,可能和首长的事有关。” 林婉清心中明了,前世赵红梅这件事发生得比现在晚。 有些事情的发展轨迹已经改变了。 “这种事情,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好。”林婉清轻声提醒。 庄婷撇撇嘴:“我就是告诉你一声,让你小心点,这种时候,谁都可能被牵连。” 林婉清点点头,心里却在思考这件事对顾野可能的影响。 第34章 互换礼物的心意 下班时分,林婉清收拾好东西,看见顾野已经在门口等她。 “今天怎么这么准时?”林婉清走过去,接过顾野手中的自行车。 顾野接过她的包:“团里开完会就直接过来了。”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林婉清犹豫了一下, 还是开口问道:“听说军区要派调查组下来?” 顾野的眼中闪过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庄婷说的,好像大家都在传。” 顾野皱起眉头:“这种事情不该乱传。” “是和首长有关吗?”林婉清试探着问。 顾野的表情变得严肃:“军区的事情尽量不要和别人讨论。” 林婉清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她知道顾野的性格,对于军队的事情向来谨慎。 回到家,林婉清麻利地准备晚饭。 她从厨房的小篮子里取出黄瓜,开始切丝。 “今天吃什么?”顾野换好家居服,走进厨房。 “黄瓜凉面和土豆丝饼。”林婉清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天热,吃点凉的。” 顾野点点头,站在一旁看着她熟练地操作:“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林婉清笑了笑:“多做几次就熟练了。” 她指了指窗外,“对了,豆角干该收了,你帮我拿进来吧。” 顾野走出去,小心地收起晾在院子里的豆角干。 这些都是林婉清前几天买来晒的,说是冬天可以做菜用。 吃饭时,顾野突然开口:“我今天去找管教育的主任了。” 林婉清抬起头,眼中带着期待:“他怎么说?” “同意了。”顾野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在他几乎不变的表情中算是明显的笑意, “他说国家现在鼓励学习先进的政治文化,你可以和升学的孩子们一起考试。” 林婉清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顾野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这是考试的材料,主任特意让我带给你,说是表示支持。” 林婉清接过信封,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张考试通知和几页复习资料。 她的手微微颤抖,前世的她连小学都没能读完,现在竟然有机会参加正式的考试。 “谢谢你,顾野。”她真诚地说。 顾野摇摇头:“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的努力。” 他顿了顿,“其实,我很佩服你。” 林婉清愣了一下,没想到顾野会说出这样的话:“佩服我什么?” “你的决心。”顾野认真地看着她,“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坚持自己想做的事。” 林婉清低下头,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前世的她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失去了追求的勇气。 而现在,她要把握住每一个机会。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她轻声说。 顾野点点头,似乎理解了她的心情:“对了,关于调查组的事…” 林婉清立刻抬起头,注意力集中在顾野身上。 “确实是因为首长的事。”顾野压低声音, “生活作风问题上面很重视,这次检查不仅是针对这件事,, 还涉及到后续的一系列调职安排。” 林婉清心中一动:“会影响到你吗?” 顾野犹豫着开口:“可能会,团长暗示我,如果这次检查顺利,我可能会被提拔。” 林婉清握紧了筷子,前世顾野确实在这次调整中升为营长, 看来时间线变了,经历的事情没有改变。 “那很好啊。”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你一直很努力,应该得到提拔。” 顾野摇摇头:“职位不重要,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才是关键。” 林婉清看着眼前这个正直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的顾野也是这样,对工作认真负责,但对家庭却疏于照顾。 “如果你升职了,工作会更忙吧?”她试探着问。 顾野点点头:“肯定会忙一些,但我会尽量抽时间陪你。”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你的考试我也会帮你复习。” 林婉清摇摇头,没有解释。 她不能告诉顾野,在上一世他是如何忽视她的感受的。 饭后,林婉清坐在桌前,认真地翻看着考试材料。 顾野收拾好碗筷,坐到她旁边。 “需要我帮你讲解吗?”他问。 林婉清点点头:“这里写要结合政治语录造句和写作,我还是不太理解。” 顾野耐心地为她解释着材料中的重点内容,不时用简单的例子帮助她理解。 林婉清专注地听着,时不时做些笔记。 第二天清晨,林婉清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 她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天色阴沉,雨丝密密麻麻地落下。 顾野已经穿戴整齐,正在门口整理着军装上的褶皱。 “今天下雨,你带把伞去上班吧。”顾野头也不抬,手指在衣领上轻轻抚平。 林婉清掀开被子坐起身,望着窗外的雨幕:“那你呢。” “我不用,部队里有雨衣。”顾野转身从墙角拿出一把黑色的雨伞,放在了门口。 林婉清手指摩挲着伞柄上的磨损痕迹。 这是他们家唯一的一把伞,前世顾野从来不会想到让她带伞。 “我做了早饭,你起来吃吧。”顾野指了指桌上的粥和咸菜。 林婉清点点头,她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坐到桌前。 顾野已经吃完,正在收拾碗筷。 “我先走了,你记得带伞。”顾野拿起军帽,向门外走去。 “等等。”林婉清叫住他,“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吗。” 顾野停下脚步,点了点头:“是的,你第一次领工资,记得去财务室。” 林婉清嘴角微微上扬,这世的第一笔工资意义非凡。 顾野离开后,林婉清匆匆吃完早饭,带上雨伞出门。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走在通往供销社的小路上,心中盘算着如何使用这笔工资。 供销社里,庄婷早已等在那里,见林婉清进门,立刻凑了过来。 “婉清,今天发工资,你有什么打算。”庄婷眼睛亮晶晶的,语速飞快。 林婉清放下雨伞,摇了摇上面的水珠:“想买些食材,大吃一顿。” 第35章 付出就会有收获 林婉清微笑不语,前世的她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从未想过为自己添置什么。 下午,林婉清领到了人生第一笔工资。 那几张崭新的票子在她手中,仿佛有着不同寻常的重量。 林婉清先买了一些肉票,然后选购了猪肉、土豆和几种蔬菜。 “怎么样,拿到钱了吧。”庄婷凑过来,“走,下班一起去百货商店。” 林婉清点点头,心中已有计划。 百货商店里人头攒动,大家都是来采购的。 在经过柜台时,一条深棕色的皮带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个多少钱。”林婉清指着那条皮带问店员。 “三块二。”店员回答。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掏钱买下了它。 顾野的皮带已经用了很久,边缘都磨损了。 “你买这个干嘛。”庄婷好奇地问。 “给我丈夫的。”林婉清轻声回答,将皮带小心地放进包里。 庄婷挑了挑眉毛:“你们感情真好。” 林婉清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挑选着需要的物品。 她又买了一些调料和一小瓶酱油,这些在前世的家中都是奢侈品。 采购完毕,林婉清与庄婷道别,撑着伞往家走去。 雨势变大了,她加快脚步,想着今晚要做的菜。 回到家,屋子里空荡荡的,顾野还没回来。 林婉清放下东西,开始准备晚饭。 她先把猪肉切成小块,放在锅里慢慢熬制猪油。 香气很快弥漫了整个房间。 正当她切着土豆时,门被推开了。 顾野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军装紧贴在身上,头发上的水珠不断滴落。 林婉清愣住了:“你怎么没带雨衣。” 顾野摇摇头,脱下湿透的外套:“临时有紧急集合,来不及拿。” 林婉清放下刀,快步走到柜子前拿出毛巾:“快擦干,别着凉了。” 顾野接过毛巾,擦拭着头发:“你带伞了吗。” “你把唯一的伞给了我。”林婉清声音放低。 顾野低头擦着脸上的水珠,没有回答。 前世的顾野从未有过这样的体贴,他总是把任务和训练放在第一位,很少考虑她的感受。 “以后下雨天,我去接你。”林婉清轻声说。 顾野抬起头,眼中闪过惊讶:“不用,我习惯了。” 林婉清转身回到灶台前,继续切着土豆,“你先去换衣服,晚饭马上就好。” 顾野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点点头,拿着干衣服去了西屋。 林婉清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熬好的猪油盛出一部分,留下油渣和少量油继续炒菜。 她先炒了一盘肉片,又做了一锅土豆炖肉。 顾野换好衣服回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盘菜和一碗米饭。 “今天怎么这么丰盛。”顾野坐下,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菜肴。 “发工资了。”林婉清笑着说,“尝尝看。” 顾野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很好吃。” 林婉清从包里拿出那条皮带,放在桌上:“给你买的,看你那条用了很久了。” 顾野愣了一下,拿起皮带仔细端详:“不用给我买东西,你的钱自己留着用。” “我想给你买。”林婉清坚持道。 顾野沉默片刻,将皮带放在一旁:“谢谢。”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的津贴,都给你。” 林婉清接过信封,里面是一沓钱。 前世顾野从不会把钱都交给她管理,只会抽出几张,用作生活所需。 “你留一些吧,平时也需要用钱。”林婉清将信封推回一半。 顾野摇摇头:“我在部队吃住都有保障,不需要钱,你拿着,家里的事你做主。” 林婉清没有再推辞,将信封收好。 两人安静地吃完晚饭,顾野主动帮忙收拾碗筷。 “对了,还有个东西给你。”顾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林婉清。 林婉清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崭新的钢笔。 “听说你要考试,用这个写字会方便些。”顾野解释道。 林婉清握着钢笔,心中涌起暖流。 这是顾野第一次送她礼物,无论前世今生。 “谢谢。”她轻声说,小心地将钢笔放回盒子。 两周时间转眼即逝,林婉清每天晚上都在顾野的帮助下复习功课。 今天是考试的日子,她早早地来到了考扬。 试卷发下来后,林婉清仔细阅读每一道题目。 这些内容她已经复习了无数遍,答题时胸有成竹。 两个小时后,她满意地交上了试卷。 三天后,成绩公布。 林婉清以九十二分的高分通过了考试,正式获得了初小毕业证书。 “恭喜你,婉清。”周小玲来到林婉清家门口。 林婉清笑容灿烂:“谢谢你,小玲。” “我就知道你能行。”周小玲轻声说,“你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孙凤兰也带着一小包自制的点心来祝贺。 她的肚子已经明显隆起,走路小心翼翼。 “这是我做的花生糖,不成样子,但味道还行。”孙凤兰害羞地递上点心。 林婉清感动地接过:“你都这么辛苦了,还做这些。” “你帮了我那么多,这点心算什么。”孙凤兰摸着肚子, “要不是你教我那些孕期知识,我现在还整天担惊受怕呢。” 林婉清笑了笑,她利用前世的知识,给孙凤兰提供了很多孕期保健建议。 林婉清想留下她们吃饭,被拒绝了, 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林婉清眼眶有些输湿润, 这段时间,在周小玲和孙凤兰的帮助下,她和顾野的家渐渐变得温馨起来。 孙凤兰送了几盆花,周小玲则帮忙缝制了窗帘和桌布。 晚上,林婉清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庆祝。 顾野回来时,看到桌上的菜肴,愣在了门口。 林婉清将初小毕业证书递给他:“我通过考试了。” 顾野接过证书,脸上也露出笑容:“我就知道你能行。” “我有个想法。”顾野突然说,放下手中的碗筷。 林婉清抬头看他:“什么想法。” “明天是休息日,我想带你去看日出。”顾野的语气中带着紧张。 林婉清惊讶地看着他:“看日出。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 第36章 第一次接吻 其实是部队里的战士说,女孩子都喜欢浪漫的事情,看日出很浪漫。 林婉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但是她爽快地答应了。 “好啊,那就去看日出。”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林婉清就被顾野轻轻摇醒。 “起床了,要赶在太阳出来前到山顶:”顾野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 林婉清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这么早啊。” “日出时间是五点四十,我们得提前出发。”顾野递给她一件外套。 林婉清穿好衣服,跟着顾野出了门。 外面的空气清新而冷冽,星星还挂在天空中。 他们沿着小路向山上走去。 顾野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确认林婉清跟得上。 路越来越陡,林婉清的脚步渐渐变慢。 “你还好吗。”顾野停下来问。 林婉清点点头,但呼吸已经有些急促。 顾野犹豫了一下,伸出手。 “我背你上去吧。” 林婉清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用,我能行。” 顾野没有坚持,但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当他们到达山顶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顾野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示意林婉清坐下。 “等一下太阳就出来了。”他说,坐在她身边。 林婉清裹紧外套,看着远处的地平线。 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 这是她今生以来第一次看日出,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顾野目光却不在日出上,而是落在怀里林婉清的侧脸上。 “好看吗?”他轻声问。 林婉清点点头,眼睛依然盯着远方:“太美了。” “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顾野提议,声音里带着期待。 林婉清回过神,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早起。” 顾野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那我们下山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林婉清偷偷观察顾野的表情,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拒绝而不高兴。 下午,林婉清在供销社忙完一天的工作,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 庄婷凑了过来,眼睛滴溜溜地转。 “婉清,你家顾排长今天来接你吗?”庄婷压低声音。 林婉清整理着柜台上的账本:“不知道,他没说。” “哎呀,你们这些军官家属真好,天天有人接送。”庄婷撇撇嘴, “我要是能嫁个军官就好了。” 林婉清笑了笑,没接话。 她知道庄婷一直想找个条件好的对象,这个年代,能嫁给军人已经是很多姑娘的梦想了。 最近秋收时节,很多家属院的军嫂都去附近的城镇务工, 孩子们按照老规矩送到了供销社统一管理, 林婉清和庄婷负责给孩子们做午饭,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不少军人来接孩子。 “你看,又有人来接孩子了。”庄婷指着门外。 林婉清抬头,看见几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供销社门口,应该是来接孩子们。 “婉清,你看那是谁?”庄婷突然拍了拍她的胳膊。 林婉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顾野正站在门口。 当他看到林婉清时,微微点了点头。 “你家顾排长来了。”庄婷挤眉弄眼,“我先走了啊。” 庄婷到了下班时间从不拖沓,跟顾野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小胖,小胖!”王桂芳喊着,“回家了!” 小胖从一群孩子中钻出来,脸上还沾着泥巴:“妈,我在这呢!” 王桂芳看到林婉清和庄婷,连忙道谢。 “谢谢你们照顾孩子们,我今天来晚了。” “没事,孩子们都很乖。”林婉清笑着说。 小胖突然发现只剩下陈招彩一个人, 便主动说道:“我想留下来陪招彩等她爹娘。” “没关系的小胖,阿姨会带着招彩。”林婉清主动提出,“你们先回去吧。” 小胖还想说什么,被王桂芳拉走了:“别给林同志添麻烦,回家吃饭去。” 林婉清走到顾野身边,低声说:“我要等招彩被接走。” 顾野摇摇头:“我陪你一起等。” 陈招彩坐在供销社的小板凳上,小脸有些失落。 林婉清蹲下身,轻声问:“招彩,饿不饿?阿姨这里有糖。” 陈招彩摇摇头,小声说:“爸爸妈妈说今天会早点来接我的。” 陈招彩的父母都是文化人,从小就叫爸爸妈妈。 林婉清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我和顾叔叔陪你一起等。” 太阳渐渐西沉,供销社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林婉清、顾野和陈招彩。 小女孩越来越沉默,眼睛不时望向门口。 “招彩,你想不想听故事?”林婉清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陈招彩点点头,但眼睛依然盯着门口,突然,她站了起来。“爸爸妈妈来了!” 陈东和许金凤匆匆走进来,脸上带着歉意。 “对不起,招彩,爸爸妈妈来晚了。”许金凤蹲下身,抱住女儿。 陈东向林婉清和顾野点头致谢:“谢谢你们照顾招彩,今天有事耽搁了。” “没关系,招彩很乖。”林婉清笑着说。 陈招彩突然拉了拉林婉清的衣角:“林阿姨,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林婉清心头一暖,蹲下身与她平视:“不用道歉,阿姨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告别了陈家一家三口,林婉清和顾野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色已经笼罩了大院,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你很喜欢孩子。”顾野突然说。 林婉清点点头:“嗯,很喜欢。” 顾野没再说什么,但林婉清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带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回到家,林婉清简单做了晚饭。 两人吃完后,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碗筷就休息,而是从柜子里拿出面粉和糖。 “做什么?”顾野问。 “做些小点心,明天给孩子们带去。”林婉清一边和面一边说。 顾野坐在一旁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神柔和了许多:“需要我帮忙吗?” 林婉清摇摇头:“你去休息吧,我一会儿就好。” 顾野却没有离开,而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林婉清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但并不觉得不自在。 第37章 连长夫人 顾野已经躺在床上,但显然没有睡着。 “你很喜欢孩子。”顾野又重复了一遍白天的话。 林婉清躺下,轻声回答:“嗯,很喜欢。” “你想要个孩子吗。”顾野突然问。 林婉清心跳加速,这正是她重生回来最想做的事情。 上一世,有了林奇,才觉得没白活。 这一世,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尽早生下孩子。 “想。”她轻声回答。 顾野翻身面对她,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然后是脖子,最后停在她的腰间。 林婉清感到一阵电流从他触碰的地方蔓延开来。 她主动靠近了他。 顾野的呼吸变得粗重,他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是两世的第一次接吻。 与白天那个沉默寡言的军人不同,此刻的顾野充满了渴望。 林婉清闭上眼,感受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带着做好的点心来到供销社。 孩子们很快发现了她带来的点心,围了上来。 “林阿姨,这是什么。好香啊。”小胖第一个凑过来。 “这是蜜饯糕,尝尝看。”林婉清分给每个孩子一块。 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连平时最安静的陈招彩也露出了笑容。 看着孩子们开心的样子,林婉清心里满是温暖。 做午饭时庄婷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听说下午调查组要进行工作总结, 还要宣布新一批的官员任命呢。” 林婉清心里一动:“是吗。” 庄婷神秘地说,“你家顾排长会不会也在其中啊。” 林婉清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这事。” 庄婷一边切菜一边说:“调查组下午三点就要宣布结果了,大家都很期待呢。” 林婉清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却在想顾野会不会升职。 下午,士兵们断断续续来接孩子,供销社里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 大家都在小声议论着可能的人事变动。 “听说李连长要升营长了。” “不可能,李连长才来多久啊,肯定是王连长。” “我听说顾排长可能要升连长,他最近表现很突出。” 听到顾野的名字,林婉清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林婉清收拾好东西,看到顾野已经站在门口等她。 今天来接孩子的军人比平时多,大家似乎都在讨论着什么。 “顾连长,恭喜啊。”一个军人走过来,拍了拍顾野的肩膀。 林婉清愣住了,连长,顾野升职了。 顾野点点头,表情依然平静:“谢谢。” 林婉清走到顾野身边,顾野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低声说:“我升任连长了。” 林婉清心里一阵欣喜:“真的。这是好事。” “今天下午刚宣布的。”顾野简短地回答。 林婉清拉着顾野的手:“今天买点排骨,好好庆祝一下。” 林婉清挑选了一块最好的排骨。 虽然价格不菲,但她觉得值得。 这是顾野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今晚我做红烧排骨,还有你最爱吃的辣椒炒肉。”林婉清笑着说。 顾野点点头,眼里光芒闪烁:“好。” 回家的路上,林婉清的心情格外愉快。 她知道,顾野的升职意味着他们的生活会有所改变。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刚到供销社,就看见送信员骑着自行车停在门口。 “林婉清同志,有你的信。”送信员从挎包里掏出两封信递给她。 林婉清接过信,一眼就认出一封是顾建国的笔迹,另一封则来自肖红。 她把信小心地放进口袋,准备下班后再看。 “谢谢。”林婉清冲送信员点点头。 “两封信呢。”庄婷凑过来,眼睛盯着林婉清的口袋。 林婉清整理货架上的商品:“一封是家里的,一封是朋友的。” “朋友。”庄婷挑眉,“男的女的。” “是肖红。”林婉清没有多说。 庄婷眼睛一亮:“我没有听错吧,情敌变战友。” “那些都是空穴来风。”林婉清简短回答,不想在工作时间聊私事。 一整天,那两封信都安静地躺在林婉清的口袋里。 她几次想找个空闲时间看一眼,但供销社的顾客络绎不绝,根本抽不开身。 下班后,顾野准时来接她。 “今天忙吗。”顾野接过她手中的包。 “还行,就是有点累。”林婉清拍了拍口袋,“收到两封信,一封是爹写的。” 顾野眉头微皱:“他写什么。” “还没看呢,回家再说吧。” 回到家,林婉清先去厨房准备晚饭。 她把青菜洗好,切了几瓣蒜,又剁了些姜末。 顾野换好家居服,站在厨房门口:“我来帮你。” “你去歇着吧,马上就好。”林婉清把排骨放进锅里,加入调料。 顾野没有离开,而是拿起抹布擦起了桌子。 晚饭很丰盛,清炒青菜和一碗热腾腾的蛋花汤。 “尝尝,我放了点冰糖,应该不会太咸。”林婉清给顾野盛了一碗汤。 顾野喝了一口,点点头:“很好喝。” 林婉清笑了:“那就多吃点。” 吃到一半,林婉清放下筷子:“对了,我们看信吧。”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拆开来读。 顾建国的字迹龙飞凤舞,内容却直白简单。 “爹说,娘想抱孙子了,问我们怎么还没有消息。”林婉清脸色并不好看。 顾野的表情有些尴尬:“他们总是这样,别有压力。” “我也想要个孩子。”林婉清轻声说,眼睛看着碗里的饭。 顾野放下筷子,伸手握住她的手:“会有的,顺其自然。” 林婉清点点头,心里却想着重生前的儿子林奇。 “还说什么了。”顾野问。 “说村里张家的儿媳妇已经怀上了,娘羡慕得不行。”林婉清苦笑。 顾野皱眉:“老一辈就知道攀比。” “这也是人之常情。”林婉清理解婆婆的心情,“毕竟你是独子。” 吃完饭,林婉清收拾好碗筷,拿出肖红的信。 “婉清,W市真的好大好繁华。我们演出很成功,领导都表扬了。 这里的商店比咱们那里大十倍,我给你买了条丝巾,等回来给你。” 林婉清微笑着继续读下去。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第38章 要准备过冬了 他来看我们演出,后来主动找我聊天,他很有才华,谈吐不凡,对我也很好。 他说他马上要调防了,想和我保持联系,婉清,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林婉清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不就是前世那个让肖红牺牲事业,最后抛弃她的男人吗。 前世的肖红因为这段感情郁郁寡欢,一直没能走出阴影。 “怎么了。”顾野注意到她的异常。 林婉清勉强笑了笑:“没事,肖红在W市演出很顺利。” 她没有告诉顾野真相,继续读完信的最后部分。 “他说他很欣赏我的舞蹈,想以后多了解我。 婉清,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心跳得好快。 他说下个月会来看我,我好期待又好紧张。” 林婉清放下信,心情复杂。 她该怎么劝肖红。直接告诉她那个男人不可靠。但没有证据,肖红未必会信。 “遇到什么麻烦了。”顾野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担忧。 林婉清犹豫片刻:“她好像遇到了一个男人,但我总觉得不太靠谱。”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吧。”林婉清不能说出重生的事, “她说那人是陆战部队11师的政委,你听说过吗。” 顾野思索片刻,摇摇头:“陆战部队有很多分支,但我可以帮你打听。” 晚上,林婉清坐在桌前给肖红回信。 她斟酌着每一个字,不想伤害肖红的感情,又希望能提醒她小心。 “肖红,很高兴听到你在W市过得不错。 关于那位政委,我建议你不要操之过急。 感情需要时间验证,尤其是他即将调防,两地分隔,更需要慎重。 如果可能,多了解一下他的背景和为人,不要被表面所迷惑。” 写完信,林婉清又读了一遍,希望这些委婉的劝告能让肖红警醒。 第二天早上,林婉清就听庄婷说了一个消息: 三团团长张卫东升任师长,要搬到另个楼区居住了。 “听说张团长家里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这周末就搬。” 庄婷兴奋地说,“他们要搬到干部楼去,那可是咱们这最好的住宅区了。” 林婉清点点头:“是该恭喜他们。” “你要不要送点什么。”庄婷问,“毕竟张团长是顾野的直属上级。” 林婉清想了想:“送点实用的东西吧,比如挂面或者鸡蛋。” 下班后,林婉清把这事告诉了顾野。 顾野点点头:“应该的,张师长一直很关照我。” “那我们送什么好。” “挂面和鸡蛋吧,实用。”顾野说。 林婉清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末,林婉清和顾野带着礼物去张卫东家。 张家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箱子堆在门口。 张卫东的妻子热情地招呼他们:“顾连长,林同志,快请进。” “张师长,恭喜升职。”顾野笑着说。 张卫东摆摆手:“别这么客气,还带了东西。” 林婉清把礼物递给来:“这是一点心意,祝贺你们乔迁之喜。” 师长夫人接过礼物,连声道谢:“你们太客气了,快坐下喝杯茶。” 坐在张家简陋却整洁的客厅里,林婉清观察着这对夫妻的互动。 夫人虽然看起来温柔,但说话做事很有主见,张卫东这个师长在家里似乎也要听她的。 “张师长,新住处条件一定更好吧。”林婉清问。 张卫东笑了笑:“是好一些,但我倒无所谓,主要是她,”他指了指妻子,“嫌这里太挤。” 李梅白了他一眼:“你少说两句,明明是领导安排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卫东立刻认错:“是是是,我说错了。” 顾野和林婉清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夜深了,两人躺在床上, 顾野突然说:“张师长在部队里可是铁面无私,没想到在家里这么怕老婆。” 林婉清回过身看他:“这有什么,听老婆话的才是好男人。” 顾野挑眉:“那我算不算好男人。” “你啊,”林婉清故意思考状, 顾野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我也听你的话。” 他的吻落下,这次更加深入,。 林婉清一边回应一边想到,自从上一次亲吻,顾野就像是上了瘾。 秋收结束后,家属院里的气氛格外热闹。 林婉清和庄婷站在院子里,看着一位位军嫂提着篮子走来。 “林同志,这是我家地里的红薯,特别甜。”一位军嫂将篮子递给林婉清。 林婉清连忙摆手:“这怎么好意思收,我们只是帮忙看了几天孩子而已。” “哪里是几天啊,整个秋收期间都是你们在照顾。”军嫂执意将篮子塞到林婉清手中, “我家小子说,林阿姨做的饭比我做的还好吃呢。” 庄婷在一旁笑出声:“听到没,林婉清,你这是要把人家孩子的胃都养刁了。” 林婉清无奈接过篮子,转头看见庄婷也抱着一堆东西,两人相视一笑。 “这都是第几家了。”林婉清问。 庄婷掰着手指数:“算上刚才那位,已经是第七家了,我家里的菜都快堆成小山了。” “大家太客气了。”林婉清看着手中的红薯,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这一世自己身边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那些前世欺负自己的人,倒是不敢来招惹了。 傍晚时分,家属院的广播响起,提醒大家准备过冬物资。 林婉清和庄婷坐在院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听说今年冬天会特别冷。”庄婷搓了搓手,“我得赶紧给家里添几床棉被。” 林婉清点点头:“是该准备了,我还得给顾野做件厚点的棉袄。” 正说着,马主任大步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 “我刚从气象站回来。”马主任挥了挥手中的纸, “今年冬天确实要比往年冷,家得提前做准备。” 庄婷接过纸看了看:“这么冷啊。” “所以我建议你们在家里挖个地窖。”马主任蹲下身,在地上比划着, “就在厨房旁边,挖个一米多深的坑,上面盖木板,冬天存放蔬菜正合适。” 林婉清眼前一亮:“这主意不错,可以储存更多食物。” “让你家顾连长回来帮你挖。”马主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第39章 小胖离家出走 林婉清摇摇头:“还没呢,这几天正打算去买。” “别急,我那有个旧的,给你送过来。”马主任爽快地说。 林婉清连忙道谢:“马主任,您太客气了。” “客气什么。”马主任摆摆手,大步离开。 晚上,顾野回来后,林婉清将马主任的建议告诉了他。 顾野点点头:“地窖确实有必要,明天我和杨建军一起给两家都挖一个。” “那我去准备些冬天的物资。”林婉清说,“得多备些煤和柴火。” 第二天一早,顾野和杨建军就开始在两家的院子里挖地窖。 林婉清和孙凤兰则去了供销社,准备购买过冬的物资。 “听说今年的煤特别紧张。”孙凤兰小声说,“我们得多买些。” 林婉清点点头:“还得准备些蜡烛,以防停电。” 两人在供销社买了煤、蜡烛和一些罐头食品。 回家的路上,林婉清看到顾野和杨建军已经挖好了地窖,正在搭建木棚放柴火。 “进度不错啊。”林婉清放下东西,递给顾野一杯水。 顾野接过水,一饮而尽:“地窖已经挖好了,你可以开始存放蔬菜了。” 林婉清看了看地窖,满意地点点头:“正好,我买了不少土豆和白菜,可以放进去了。” 几天后,天气骤然转冷,林婉清和顾野从外面回来,两人都冻得直搓手。 “得赶紧买些棉衣和手套了。”林婉清搓着发红的手指, “还得准备些毛线,我再给你织条围巾。” 顾野看着她冻红的脸颊,心疼地将自己的手套脱下来给她戴上:“明天我陪你去。” 两人刚走到家门口,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从远处传来。 “怎么回事。”林婉清疑惑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顾野皱眉:“好像是王桂芳家的方向。” 话音刚落,王桂芳急匆匆地跑过来,脸上满是焦急。 “林同志,顾连长,你们看见小胖了吗。”王桂芳气喘吁吁地问。 林婉清摇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那孩子离家出走了。”王桂芳急得直跺脚,“我们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 林婉清一惊:“离家出走。发生什么事了。” “他爹骂了他几句,那孩子就跑了。”王桂芳抹着眼泪,“现在天这么冷,我怕他冻坏了。” 顾野立刻说道:“我们帮你一起找。” “谢谢你们。”王桂芳感激地点点头,又急匆匆地去了周家。 林婉清转向顾野:“我们也赶紧去找吧,这天气小孩子在外面太危险了。” 顾野点点头,但拉住准备出门的林婉清:“先把棉衣穿上,外面太冷了。” 林婉清匆忙回屋换上厚棉衣,两人迅速出门。 家属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分头寻找小胖的踪迹。 “我们去山那边看看。”顾野提议,“小孩子喜欢躲在隐蔽的地方。” 林婉清点点头,跟着顾野向山上走去。 天色渐暗,山上的路越来越难走。 “小心点。”顾野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林婉清。 突然,林婉清一脚踩空,身体向前倾倒。 顾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没事吧。”顾野紧张地问。 林婉清摇摇头:“我没事。” 两人继续向前走,突然顾野停下脚步,竖起食指示意林婉清不要出声。 “有动静。”顾野小声说。 林婉清仔细听,果然听到一阵微弱的抽泣声。 顾野迅速绕到石头后面,一把抓住了躲在那里的小胖。 “放开我。”小胖挣扎着,眼睛红肿,显然哭了很久。 林婉清赶紧上前,蹲下身子与小胖平视:“小胖,大家都在找你,你娘急坏了。” 小胖抽噎着:“我不回去,我爹让我滚蛋。” 林婉清心疼地摸了摸小胖的头:“你爹不是真的让你滚蛋,他只是一时生气说了重话。” “他就是不要我了。”小胖固执地说,眼泪又流了下来。 顾野蹲下身,严肃地看着小胖:“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小胖立刻擦了擦眼泪,挺起胸膛:“我没哭。” 林婉清忍不住笑了:“天这么冷,先跟我们回去吧。” 小胖犹豫了一下:“我不想回家。” 林婉清看了看顾野,轻声说:“那今晚先到我家住一晚,好不好。明天再说。” 小胖点点头,顾野将他背在背上,三人一起下山。 回到家属院,林婉清让顾野先带小胖回家,自己去通知王桂芳。 “找到了。太好了。”王桂芳激动地抓住林婉清的手,“在哪找到的。” “山上。”林婉清轻声说,“他现在在我家,情绪还有点激动,不想回来。” 王桂芳叹了口气:“都怪他爹,动不动就发脾气。” “小胖今晚就住我家吧,让他冷静一下。”林婉清建议,“明天我再劝劝他。” 王桂芳感激地点点头,从屋里抱出一床棉被。“麻烦你了,林同志。” 回到家,林婉清看到顾野已经给小胖倒了杯热水,小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说话。 “小胖,饿了吧。”林婉清走进厨房,“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小胖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但又迅速低下头:“不用了,林阿姨。” 林婉清笑了笑,打算下一碗面。 顾野走进厨房,小声问:“他爹娘那边怎么说。” “王桂芳让小胖在我们这住一晚。”林婉清切着菜,“明天再送他回去。” 顾野点点头:“那孩子挺倔的,得好好开导。” 林婉清做了一碗面,还加了一个荷包蛋, 小胖虽然嘴上说不饿,还是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林婉清给小胖夹了块咸菜。 小胖咽下嘴里的食物,突然问:“林阿姨,你爸爸会骂你吗。” 林婉清愣了一下,顾野知道林婉清是单亲家庭,怕林婉清难过,马上接过话头。 “会的,我小时候调皮,也经常被骂。” “那你会离家出走吗。”小胖继续问。 顾野笑了:“不会,因为我知道爹骂我是为我好。” 小胖低下头,戳着碗里的饭:“我爹骂我啥都做不好,脑子笨。” 林婉清和顾野对视一眼,顾野放下筷子。 第40章 六个月了 “可他总是骂我。”小胖委屈地说。 林婉清轻声道:“有时候大人表达关心的方式不太对,但不代表他们不爱你。” 小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林婉清肯定地说,“你爹虽然嘴上凶,但刚刚也急的到处找你。” 小胖似乎被说服了,低头继续吃饭,但动作明显轻松了许多。 吃完饭,林婉清给小胖铺好床:“今晚你就睡这里,明天我送你回家。” 小胖点点头,乖乖躺下。 林婉清给他盖好被子,轻声说:“睡吧,小胖。” 回到自己房间,林婉清长舒一口气。 顾野坐在床边,若有所思。 “他爹对孩子确实太严厉了,小胖才多大,哪能什么都做好。” 林婉清点点头:“明天我去和王桂芳谈谈,希望她能劝劝丈夫。” 顾野看着她,眼中满是柔情:“你会是个好妈妈。” 林婉清没有说话,但她知道她会有一个乖巧又懂事的孩子。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就起床准备早饭。 她把昨晚剩下的馒头切片煎得金黄,又炒了几个简单的小菜。 小胖睡眼惺忪地从屋里走出来,揉着眼睛。 “小胖,洗把脸吃早饭,吃完我送你回家。”林婉清将盛好的粥放在桌上。 小胖点点头,乖乖去洗漱。 顾野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整理军装上的褶皱。 “我先去部队了。”顾野拿起帽子,目光在林婉清脸上停留片刻。 林婉清递给他一个热乎乎的馒头:“路上吃,别饿着。” 顾野接过馒头,嘴角微微上扬,转身离开。 吃过早饭,林婉清牵着小胖的手往王桂芳家走去。 一路上,小胖明显不太情愿,脚步越来越慢。 “婶子,我能不能不回去。”小胖仰头问道。 林婉清蹲下身,平视着小胖的眼睛:“你爹妈肯定担心了一晚上,我们得让他们放心。” “可是爹会打我的。”小胖眼中闪过惧怕。 “不会的,有我在。”林婉清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 林婉清刚敲门,门就被猛地拉开。 王桂芳红着眼睛站在门口,看到小胖立刻扑过来抱住他。 “你这孩子,可急死我了。”王桂芳一边检查小胖身上有没有伤,一边抹眼泪。 王桂芳连连道谢:“林同志,真是太感谢你了。 这孩子从小就皮,昨天他爹批评了他几句,他就跑出去不回来。” “小孩子嘛,一时想不开。”林婉清笑了笑,看向屋内:“他爹在家吗。” “在厨房呢。”王桂芳压低声音, “昨晚找不到孩子,他急得一宿没睡,现在正做早饭呢。” 林婉清点点头,蹲下身对小胖说:“记住昨晚我跟你说的话, 好好跟爹妈说话,别再乱跑了。” 小胖乖乖点头。 告别王桂芳母子,林婉清直奔供销社上班。 一天的工作忙碌而充实,她熟练地整理货架、接待顾客。 下班前,林婉清在柜台前挑选棉花和棉布。 庄婷走过来,好奇地问:“买这么多棉花做什么。” “准备做几件薄棉袄,冬天快到了。”林婉清一边挑选一边回答。 庄婷眼睛一亮:“还有你不会的吗,太厉害了。” 林婉清谦虚地笑了笑,上辈子她不仅会做,还靠这手艺补贴家用。 傍晚,林婉清刚做好晚饭,门外就响起敲门声。 顾野去开门,马主任和一个小伙子抬着铁皮炉子站在门口。 “炉子给你们送来了。”马主任热情地招呼道。 “进来坐坐吧。”顾野帮忙把炉子搬进屋。 林婉清赶紧从厨房拿出一小袋东西塞给马主任:“这是我做的干土豆片,带回去尝尝鲜。” 马主任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您帮了我们大忙,这点心意您必须收下。”林婉清坚持道。 马主任只好收下,又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顾野看着炉子,若有所思:“冬天确实需要个炉子。” “是啊,北方的冬天冷得很。”林婉清蹲下来检查炉子,虽然有些旧,但保养得不错。 顾野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进了卧室,拿出一件军大衣:“这个给你。” 林婉清惊讶地接过:“这是你的大衣。” “部队发了新的,这件旧了点,但还能穿。”顾野语气平淡,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林婉清试着穿上,大衣对她来说有些大,但厚实温暖。 “有点大。”顾野皱眉。 “正好啊,冬天可以里面多穿点。”林婉清笑着说,心里却暖融融的。 顾野把工资袋和票据全部交给林婉清。 “都给你管着,家里的事你做主。”顾野简单直接。 “我想买些毛线,给你织条围脖。”林婉清试探着说。 顾野愣了一下,点点头:“天冷了,需要的东西就买。” 几天后,林婉清拿着自己织的带牡丹花纹的围脖,敲响了孙凤兰家的门。 “谁啊。”里面传来柔弱的声音。 “我是林婉清。” 门开了,孙凤兰惊喜地看着她:“这么冷,你还来看我,快进来。” 林婉清进屋,递上围脖:“上次你说想要的围脖。” 孙凤兰接过围脖,眼睛瞪大了:“你还记得,我就随口一说…” “当然记得。”林婉清笑着说,“你现在身子重,天冷了要保暖。” 孙凤兰眼圈红了,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围脖上的花纹:“太漂亮了,谢谢你。” “客气什么”林婉清坐下来,关切地问起她的孕期情况。 已经快六个月了,林婉清能看到明显的胎动,她能看出孙凤兰很期盼孩子的到来。 林婉清看着前世完全不存在的孙凤兰,心中五味杂陈。 林婉清手脚勤快,她给自己织了件毛马甲,又给顾野织了护膝和两条同款围巾。 顾野看着两条一模一样的围巾,有些愣神:“为什么织两条一样的。” “一条你戴,一条我戴。”林婉清自然地回答。 顾野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嘴角微微上扬。 他没说什么,但从那天起,每天出门都会戴上那条围巾。 “顾同志,公共电话亭有你的电话。”顾野听到后,连忙穿衣出门。 顾野匆忙赶到电话亭。“喂。” 第41章 婆婆驾到 “是我,娘。” “我打算去你们那过年,礼拜四就到。”陈月香直截了当。 顾野笑着应道:“好啊,我和婉清去接你。” “那就这么定了。”陈月香说完就挂了电话。 顾野放下电话,回家将这个消息告诉林婉清。 林婉清脑海中浮现上辈子陈月香来家里的情景。 那时她被陈月香嫌弃得不行,每天像个仆人一样被使唤,却还落不到一句好。 这辈子,绝不会重蹈覆辙,林婉清握紧拳头。 礼拜四林婉清早早起床,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又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下午,她和顾野一起去火车站接陈月香。 站台上人头攒动,寒风刺骨。 “你冷不冷。”顾野看着林婉清搓手的动作,皱眉问道。 林婉清摇摇头:“我穿得挺厚的。”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一列绿皮火车缓缓驶入站台。 人群开始骚动,大家都往前挤。 “别挤,小心。”顾野护在林婉清身前,为她挡开拥挤的人群。 火车停稳后,乘客们蜂拥而出。 顾野踮脚张望,突然抬手挥了挥:“娘。这边。” 林婉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陈月香艰难地拖着一个大包袱往这边走。 顾野快步上前,接过母亲手中的包袱:“娘,您来了。” 陈月香看到儿子,眼圈立刻红了:“我的小野,瘦了。” 林婉清也上前,恭敬地叫道:“娘。” 陈月香上下打量着林婉清,看林婉清围脖手套一件不落,心中有些不满“嗯。” “先回家再说。”顾野拎着东西,走在前面。 林婉清微笑着搀扶陈月香:“娘,路上辛苦了。” “这火车真是折磨人,晚点两个小时。”陈月香抱怨道,“这硬座,腰都要断了。” “回去给您揉揉。”林婉清赶紧说。 陈月香看了她一眼,脸色稍缓:“你们这边冷,比咱们老家还冷。” “是啊,这边风大。”林婉清附和道。 回到家,林婉清赶紧烧水,准备让婆婆洗漱。 陈月香进门后,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眉头微皱。 “这就是你们住的地方。”陈月香放下手提包,走进客厅。 林婉清接过顾野手中的行李,笑道:“是啊,虽然不大,但住着挺舒服的。” 陈月香走到厨房门口,看了看灶台上的锅碗瓢盆,又转身进了卧室,目光在床铺上停留片刻。 “被子怎么叠成这样。”陈月香伸手拍了拍床上的被子,“这么薄,晚上不冷吗。” 林婉清正在厨房倒水,听到婆婆的话,连忙走过来。 “这是床上的褥子,冬天的厚被子在柜子里,晚上拿出来盖。” “那怎么不换上。”陈月香打开衣柜,翻找着。 顾野站在门口,皱眉道:“娘,您先休息会儿,婉清已经准备好晚饭了。” “我这不是关心你们吗。”陈月香转身,看向林婉清, “你这当媳妇的,怎么连被子都不知道换。” 林婉清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又重复了一遍。 “娘,我们平时厚被子怕脏都叠好放柜子里,晚上拿出来盖。” “这大冬天的就得铺着,睡的时候才暖和。”陈月香不满地嘟囔,继续翻找着柜子。 顾野走过去,按住母亲的手:“娘,您先坐下歇会儿,婉清把家里收拾得很好,您别操心了。” 陈月香看了儿子一眼,勉强点点头,坐到了椅子上。 林婉清端来一杯热茶:“娘,喝点茶暖暖身子。” 陈月香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眉头又皱起来:“这茶叶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淡。” “这是绿茶,不能用开水泡。”林婉清解释道。 “我喝了一辈子的茶,还用你教我。”陈月香放下茶杯。 顾野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娘,婉清是好心,您刚来,别这么挑剔。” 陈月香一愣,没想到儿子会为媳妇说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林婉清赶紧打圆扬:“娘,我去厨房看看菜,马上就能吃饭了。” 厨房里,林婉清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 上一世,陈月香来家里的第一天,她就被挑剔得眼泪汪汪。 那时候可没有顾野帮腔。 她将准备好的菜一一端上桌:红烧肉、炒青菜、还有一碗香喷喷的排骨汤。 “来,娘,尝尝我做的菜。”林婉清笑着招呼。 陈月香看着满桌菜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平时也这么吃。” “当然不是。”顾野在一旁说,“这是婉清特意为您准备的。 平时我们在家做点简单的。” 陈月香夹了块红烧肉,放入口中,表情微微缓和:“还行,就是太甜了点。” “下次我少放糖。”林婉清点头。 “这鱼不错,挺新鲜的。”陈月香又尝了尝鱼,语气缓和了些。 顾野给母亲盛了碗汤:“娘,尝尝这个排骨汤,婉清去车站前就炖上了。” 陈月香喝了口汤,点点头:“嗯,不错。” 林婉清见婆婆脸色好转,笑了笑:“娘,您多吃点,路上辛苦了。” “你们平时就住这一间房。”陈月香环顾四周,问道。 “是啊,部队分的房子就这么大。”顾野回答。 “那我住哪。”陈月香皱眉。 林婉清连忙说:“娘,我们已经收拾好了西屋,那里阳光好,暖和。 我和顾野住东屋。” 陈月香点点头,又问:“小野在部队怎么样。” 顾野放下筷子:“前段时间刚升了连长。” “连长。”陈月香眼睛一亮,“不错啊!” “顾家祖上都是读书人,你爷爷要是还在,肯定高兴。”陈月香眼中泛起泪光。 林婉清适时递上纸巾:“娘,别难过。顾野在部队表现很好,首长们都很器重他。” “是吗。”陈月香擦了擦眼角,看向儿子,“那就好,那就好。” 正吃着饭,门外传来敲门声。 林婉清起身去开门,是周小玲和她丈夫蒋年河。 “婉清,听说你婆婆来了,我们来拜访一下。”周小玲笑着说,手里提着一个礼盒。 林婉清将两人让进屋:“快请进,我们正吃饭呢,一起吃点。” “不用不用,我们吃过了。”周小玲摆手,目光落在陈月香身上, 第42章 好你个挑拨离间的 陈月香站起身,打量着来人:“你们是。” 顾野介绍道:“娘,这是我们团里的蒋干事和他爱人周小玲。” “阿姨好。”蒋干事礼貌地问候。 陈月香点点头:“坐吧,别客气。” 周小玲将礼盒递给林婉清:“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点心,给阿姨尝尝。” “太客气了。”林婉清接过礼盒。 陈月香顿时来了兴趣:“我也带了些自己腌的咸菜,一会儿给你们尝尝。” “那太好了,我最爱吃家乡味道。”周小玲笑道。 大家坐下聊天,气氛融洽。 蒋干事和顾野聊起部队的事,周小玲则和林婉清、陈月香聊家常。 “阿姨,您儿子在部队可是模范呢。”蒋干事夸道,“上级领导都很看重他。” 陈月香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他从小就懂事,就是太倔了。” “这倔脾气在部队反而是好事。”蒋干事笑道,“坚持原则嘛。” 周小玲看了看林婉清,轻声对陈月香说:“阿姨,您儿媳妇也很能干。 自从她来了,顾连长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 “是吗。”陈月香看向林婉清。 周小玲点头:“是啊,我们团首长特别重视军人家庭和谐。 说军人在外保家卫国,家里要是不安宁,怎么安心工作。” 陈月香神色微变:“这么严重。” “可不是嘛。”周小玲压低声音, “前段时间有个排长,就因为家里婆媳关系紧张,影响工作,被调到后勤去了。” 陈月香脸色一变,看了看儿子,又看看林婉清,表情有些不自然。 林婉清在一旁听着,心中暗笑,周小玲这番话明显是替她说的。 上辈子陈月香来家里,没少给她脸色看, 这辈子有了周小玲这猛药,她自己应该会收敛许多。 “阿姨别担心,”周小玲看出陈月香的忧虑,笑着说, “您儿子和儿媳妇感情好着呢,在我们大院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陈月香勉强笑笑:“是吗,那就好。” 蒋干事和周小玲没多久就告辞了。 临走前,陈月香从行李中取出一罐自制泡菜送给他们。 “这是我自己腌的,尝尝看合不合口味。”陈月香递给周小玲。 “太谢谢了,阿姨。”周小玲接过泡菜,笑道,“改天我请您去我家吃饭。” 送走客人,林婉清开始收拾碗筷。 陈月香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娘,我给您铺好床了,您早点休息吧。”林婉清走过来说。 陈月香点点头,起身向西屋走去。 进门看到整洁的床铺和温暖的被褥,她的冷脸也摆不下去了。 “被子是新的。”陈月香摸了摸被子。 “是的,特意给您准备的。”林婉清站在门口,“还有热水袋,我已经放在被窝里了。” 陈月香看了林婉清一眼,轻声道:“你去忙吧,我自己收拾。” 林婉清点点头,轻轻关上门。 回到厨房,林婉清继续洗碗。 顾野走过来,“辛苦了。”顾野在她耳边低语。 林婉清笑道:“没事,娘挺好的。” “她就那脾气,你别往心里去。”顾野叹了口气。 林婉清转身,看着丈夫的眼睛:“我明白,放心吧。” 两人收拾完厨房,回到东屋休息。 第二天清晨,林婉清醒来时,发现厨房已经传来响动。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厨房门口,看到陈月香正在灶台前忙碌。 “娘,您起这么早。”林婉清走进厨房。 陈月香回头看了她一眼:“习惯了,在家也是这个点起。” “我来帮您。”林婉清卷起袖子。 “不用,你去叫小野起床吧。”陈月香摆摆手,“我做了面条,马上就好。” 林婉清点点头,转身去叫顾野。 不一会儿,顾野也起床了,看到母亲和妻子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脸上露出笑容。 “娘,您,在这儿就该休息。”顾野走进厨房。 陈月香将面条盛入碗中:“什么休不休息的,自家人。” 陈月香端着面条走到餐桌前,将冒着热气的碗放在桌上。 “快趁热吃。”她招呼道。 林婉清和顾野坐下,各自拿起筷子。 “娘,您这手艺真好。”林婉清尝了一口,面条劲道,汤头鲜美。 陈月香脸上露出笑意,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家常便饭罢了。”她坐下来,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闪过满足。 顾野吃得专注,几乎不抬头。 这是军人的习惯,吃饭如打仗,雷厉风行。 “小野,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陈月香心疼地看着儿子。 林婉清安静地吃着,时不时给婆婆和丈夫夹菜。 “婉清,你得上班吧。”陈月香问道。 “是的,娘,八点要去供销社。” 陈月香点点头:“有事干,挺好的”。 吃完饭,林婉清起身收拾碗筷。 顾野也想帮忙,被陈月香拉住了。 “你坐会儿,跟娘说说话。”陈月香拉着儿子的手,声音压低, “婉清平时照顾你周不周到。” 顾野皱眉:“娘,婉清不是仆人,她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陈月香脸色微变:“我不是那个意思,做妻子的,照顾丈夫天经地义。” “我们是夫妻,互相照顾。”顾野语气坚定。 林婉清在厨房里听得清楚, 上辈子顾野从不会这样维护她,任由婆婆指手画脚。 洗完碗,林婉清换好衣服准备上班。 “娘,我走了,中午您自己做着吃吧,我和顾野下午才能回来。” 陈月香点点头:“去吧,注意安全。” 顾野也穿戴整齐,准备去部队:“娘,您今天就在家休息。” “知道了,你去忙吧。”陈月香送儿子到门口。 顾野走后,陈月香在屋里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家。 家具不多,但摆放整齐,处处干净。 她不得不承认,林婉清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 陈月香坐了一会儿,觉得闷,决定出去走走。 她换了衣服,出了门。 大院里人来人往,陈月香有些不适应这种热闹。 在农村,邻居之间隔得远,很少这样人多。 “您是顾连长的母亲吧。”一个端庄的中年妇女走过来,微笑着问道。 第43章 我可是难得的好媳妇 “我是王素玲,大院的妇女主任。”女人伸出手。 陈月香连忙握住:“您好,您好。” “来参观参观。”王素玲热情地说,“我带您转转。” 两人边走边聊,王素玲介绍着大院的各处设施。 “顾连长是个好军官,部队上下都很器重他。”王素玲说。 陈月香脸上露出骄傲:“是啊,我儿子从小就懂事。” “您儿媳妇在供销社上班。”王素玲状似无意地提及。 “是啊,听说工作不久。” 王素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工作可不好找。 我听说是顾连长特意去求了郝首长,才给安排的。” 陈月香眉头一皱:“是吗。” “可不是。”王素玲压低声音, “现在工作多难找啊,尤其是供销社这种好单位。没点关系,哪轮得到外来的媳妇。” 陈月香的表情变得复杂。 “您儿媳妇挺会为自己打算的。”王素玲继续说, “刚来就让顾连长托关系找工作,也不怕影响顾连长在部队的形象。” 陈月香没有接话,但眼神已经变得锐利。 “不过也是,年轻人嘛,想法不一样。”王素玲见好就收,转而聊起别的话题。 陈月香回到家,心事重重。 她开始回想林婉清的一举一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下午,林婉清提前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纸袋。 “娘,我回来了。”她笑着走进屋,“买了些虾,您一定没吃过,晚上给您做道菜。” 陈月香点点头,没有早上的热情。 林婉清察觉到婆婆情绪不对,但没有多问。 她放下东西,开始准备晚饭。 顾野回来时,饭菜已经上桌,一盘红彤彤的大虾格外显眼。 “这么丰盛。”顾野惊讶地看着桌上的菜。 “给娘接风洗尘。”林婉清笑道。 三人坐下吃饭。 林婉清将大虾往陈月香面前推了推:“娘,您尝尝,这是今天刚到的鲜虾。” 陈月香看了看那盘虾,又看了看林婉清,给顾野加了两个。 顾野见状,夹了一只虾,熟练地剥壳,放在林婉清碗里。 “你自己没长手啊。”陈月香突然说道,语气不善。 顾野抬头,有些惊讶:“娘,婉清把虾都推给您, 自己一筷子没动,我给她剥一个怎么了。” 陈月香冷哼一声:“我看她是会享福。” 林婉清放下筷子:“娘,您有什么话直说吧。” 陈月香放下碗,直视林婉清:“我听说你这工作是让小野去求首长才得来的,是真的吗。” 林婉清没有回避:“是郝首长看在顾野的面子上,给了我这个机会。”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出去工作。”陈月香声音提高, “刚过来,不好好在家生孩子,非要出去抛头露面。” 顾野皱眉:“娘,现在提倡妇女也要工作,婉清有能力,为什么非要在家。” “我不是反对她工作!”陈月香拍桌子, “我是说她不该让你去求人!你知不知道这会影响你在部队的形象。” 林婉清平静地看着陈月香:“娘,我理解您的担忧。 但这事是郝首长主动提的,不是顾野去求的。” “那怎么王素玲说——”陈月香话说一半,突然停住。 顾野眼神一凛:“您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陈月香支支吾吾:“我、我今天出去转了转,碰到了妇女主任。” “所以您是听了外人的话,就来质问自己儿媳妇。”顾野语气变冷, “娘,您也太不了解我了,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陈月香被儿子的态度震住,一时语塞。 林婉清起身,给陈月香倒了杯水:“娘,您别生气。 我理解您是关心顾野,但这事真不是您想的那样。” 顾野看着林婉清受了委屈并没有大吵大嚷,反而安抚陈月香,心中更加满意。 “是这样的,”林婉清解释道,“那天郝首长来家里吃饭,看到我做的菜,说我手艺好。 聊天中得知我想找工作,就说供销社正好缺人,问我有没有兴趣。” 陈月香半信半疑:“真的。” “千真万确。”顾野接过话,“郝首长很欣赏婉清,说她有眼光有能力。” 陈月香沉默了,她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不知该说什么好。 “娘,您别听那些闲言碎语。”顾野语气缓和下来, “王素玲的一个亲属也想要供销社的工作,心中气不顺,这是故意挑起你的不满。” 林婉清给陈月香夹了一只虾:“娘,尝尝吧,趁热吃。” 陈月香看着碗里的虾,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筷子。 “其实,”林婉清轻声说,“我工作是想多贴补家用。 顾野前一段时间还是排长,津贴不高,我们又想早点要个孩子,多一份收入总是好的。” 提到孩子,陈月香眼睛一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快了。”林婉清微笑,“我们都想要个儿子。” 陈月香脸色终于缓和:“那就好,那就好。” 顾野看着两人的互动,松了口气。 晚饭后,林婉清收拾碗筷。顾野跟着进了厨房。 “谢谢你。”他低声说。 林婉清疑惑地看着他:“谢什么。” “谢谢你对我娘的包容。”顾野帮她擦盘子, 林婉清笑了笑:“我明白,她是关心你。” 顾野犹豫了一下:“那个王素玲怕是记恨你。” “无非是挑拨离间。”林婉清轻声说, “她一直看我不顺眼,觉得我这个乡下媳妇占了供销社的岗位。” 顾野皱眉:“她太过分了,明天我去找她谈谈。” “别。”林婉清拉住他的手,“这只会让事情更复杂,我自己能应付。” 顾野看着妻子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厨房外,陈月香站在门口,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她的表情复杂,若有所思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林婉清洗完碗,回到卧室。 她坐在床边,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上辈子,陈月香来家里没几天就和她闹翻了。 王素玲的挑拨,加上她自己的软弱,让婆媳关系彻底恶化。 她知道陈月香最在乎什么——儿子的前途和孙子的降生。 只要抓住这两点,就能掌握主动权。 第44章 过年啦 林婉清躺下,闭上眼睛。 她要做的还有很多,但至少,今天这一关,她过得不错。 陈月香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叹气。 她来这里,本是想看看儿子过得好不好。 现在看来,至少表面上,一切都不错。 但她还是决定多留几天,好好观察这个儿媳妇。 毕竟,儿子的幸福,是她最关心的事。 林婉清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就已经穿戴整齐。 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顾野。 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确保自己看起来干净利落。 林婉清轻轻推开房门,客厅里陈月香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里忙活。 “这么早就起来了。”陈月香从厨房走出来。 “嗯,我今天要早点去供销社。”林婉清微笑着回答,语气不卑不亢。 陈月香点点头,没说什么。 林婉清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还暗着,寒气逼人。 林婉清穿好军大衣,戴上手套,准备出门。 她看了一眼慢悠悠出房间的顾野。 推开门,林婉清缩了缩脖子,快步走出屋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光。 刚走出几步,林婉清突然感觉脚下一滑。 她本能地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空气。 “啊。” 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疼痛瞬间从膝盖和手肘传来。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地上结了一层薄冰。 这冰层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像隐形的陷阱。 林婉清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膝盖传来一阵剧痛。 她倒吸一口冷气,只能暂时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什么声音。”屋内传来顾野的声音,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猛地拉开,顾野穿着背心长裤就冲了出来。 看到坐在地上的林婉清,他的表情瞬间变了。 “婉清。”顾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边,蹲下身子,“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不小心滑了一跤。”林婉清强撑着笑了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顾野的目光落在地面上,眉头紧锁:“怎么会有冰。” 这时,陈月香也闻声出来了,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 顾野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弯下腰,一把将林婉清抱了起来。 林婉清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顾野的脖子。 “别动。”顾野语气严肃,抱着她大步走回屋内。 陈月香站在一旁,脸上闪过尴尬和愧疚。 顾野将林婉清轻轻放在椅子上,认真地看着她。“哪里疼。” “没事,就是膝盖和胳膊肘擦破了点皮。”林婉清低声说道。 顾野的眼神中带着少有的关切,这让林婉清有些不适应。 上一世的顾野从来不会这样看她,更不会这样关心她。 “把外套脱了,我看看。”顾野命令道。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军大衣的扣子。 脱下外套后,她里面只穿着一件紧身的棉马甲和长裤。 顾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专注于检查她的伤势。 他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裤腿,露出膝盖上的擦伤。 “流血了,活动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顾野皱着眉头,声音中带着责备, “你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没看见地上有冰。”林婉清辩解道。 顾野又检查了她的胳膊肘,那里的伤势更严重一些,皮肉翻卷,渗出血珠。 “疼不疼。”顾野轻声问道。 林婉清摇摇头,却在顾野碰触伤口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还说不疼。”顾野站起身,转向陈月香,“院子里怎么会有冰。” 陈月香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我刚才倒了盆水。” “这么冷的天,水倒在地上肯定会结冰。”顾野语气严肃, “这里是家属院,不是咱们老家,万一路过的小朋友摔了怎么办。” 陈月香脸上闪过后怕,心想还好林婉清没怀孕,“我这就去撒煤灰。” 说完,她转身出门去了。 顾野看着林婉清的伤口,摇了摇头:“你走路怎么还揣着手。 手揣在兜里,摔倒了都没法护住自己。” 林婉清没想到顾野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野转身去拿医药箱,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碘酒和几块纱布。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为林婉清清理伤口。 “会有点疼,忍着点。”顾野轻声说道,然后用棉签蘸了碘酒,轻轻涂在伤口上。 林婉清咬着嘴唇,强忍着疼痛。 碘酒接触伤口的刺痛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还笑得出来。”顾野看着她强撑的笑容,语气中带着无奈。 “没事,小伤而已。”林婉清轻声说道。 顾野认真地为她包扎好伤口,动作出乎意料地轻柔。 “别去上班了,我去给你请假。” “不用,我——” “别逞强。”顾野打断她,语气不容反驳,“你这样子怎么上班。” 林婉清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膝盖和胳膊,知道顾野说得有道理。 她点了点头,不再坚持。 陈月香回来了,手上沾着煤灰:“撒好了,不会再有人摔倒了。” 顾野点点头,站起身来:“妈,还好你在家,能照顾婉清,我得去部队了。” 他转向林婉清,语气严肃,“你今天不许下地,不许碰水,听到没有。” 林婉清被他命令的语气逗笑了:“知道了。” 顾野瞪了她一眼,转身去穿制服。 临走前,他又叮嘱了陈月香几句,这才放心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林婉清和陈月香两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尴尬。 “婉清,对不起,是我不小心。”陈月香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歉意。 “没事,您也不是故意的。”林婉清微笑着回应。 陈月香看着林婉清的伤口,叹了口气:“你坐着别动,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接下来的几天,林婉清的伤势逐渐好转。 出乎她意料的是,陈月香对她的态度明显改善了。 每天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还主动承担了家务活。 林婉清知道,这是陈月香的愧疚心理在作祟。 但无论如何,这种和平相处的氛围让她感到舒适。 很快,年三十就到了。 家属院里年味十足,家家户户贴春联,放鞭炮,热闹极了。 第45章 大家一起包饺子 林婉清坚持下了地,虽然膝盖还有些疼,但她不想在这特殊的日子里躺着。 “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陈月香看到林婉清在厨房忙活,皱着眉头说道。 “我好多了,真的。”林婉清笑着回答, “再说了,过年了,哪有主妇躺在床上的道理。” 陈月香摇摇头,却也没再强求她休息。 这几天都是陈月香做饭洗衣服,干家务,林婉清心里明白, 陈月香是因为心虚,知道是自己乱泼水导致的,所以格外尽心。 “今晚包什么馅的饺子。”林婉清一边和面一边问道。 “韭菜猪肉的吧,小野最爱吃这个。”陈月香回答,语气中带着对儿子的宠爱。 “我们多包一些,明天给院子里的邻居们也送一点。”林婉清提议道。 陈月香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倒是会做人情。” “在家属院里,邻里关系很重要。”林婉清笑着解释,“平时大家都挺照顾我的。” 陈月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懂事。” 下午,顾野回来了,带着一些年货。 有肉票换来的五花肉,还有平时难得一见的橘子和糖果。 “这些都是哪来的。”陈月香惊讶地问道。 “部队发的年货。”顾野简短地回答,然后看向林婉清,“腿好些了吗。” “好多了。”林婉清微笑着回答。 顾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但林婉清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晚上,三个人一起包饺子。 顾野和面,陈月香剁馅,林婉清负责包。 虽然顾野包的饺子形状各异,但他却乐在其中。 “你这包的什么啊。”陈月香看着儿子包的奇形怪状的饺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能吃就行。”顾野不以为然地回答。 林婉清也笑了,上一世的除夕夜,顾野都主动申请留在部队值班, 这一世明显不一样了。 三个人一共包了100多个饺子,煮了60个,足够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了。 饺子下锅后,香气很快弥漫了整个屋子。 林婉清看着锅里翻滚的饺子,心中满是期待。 “婉清,你来盛饺子吧。”陈月香递给她一个大碗。 林婉清小心地将饺子捞出来,放在碗里。 热气腾腾的饺子看起来格外诱人。 三个人围坐在桌前,脸上都带着笑意。 这一刻,林婉清感到无比满足。 “来,尝尝看。”林婉清将饺子夹到顾野碗里。 顾野咬了一口,点点头:“好吃。” 陈月香看着儿子和儿媳,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窗外,家属院里的欢声笑语透过窗户传进来。 过完年的第二天,陈月香收拾起了行李。 “您这是要走了?”林婉清从厨房出来,看到陈月香正在整理衣物。 陈月香头也不抬:“是啊,过完年了,该回去了。” “您多住几天吧,我腿还没完全好呢。”林婉清走过去,试图帮忙整理衣服。 陈月香拍开她的手:“你腿都能上蹦下跳了,还装什么。 再说家里还有你男人照顾你,哪用得着我。” 林婉清愣住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陈月香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视林婉清, “年轻人过日子,哪有老人跟着好的。” 林婉清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我买好票了,今天下午的火车。”陈月香继续收拾东西, “你别送了,让小野送我去车站就行。” 顾野回来后,陈月香简单交代了几句。 “你媳妇腿伤还没好全,你多照顾着点。”陈月香叮嘱道。 顾野点头:“知道了。” “还有,你们年轻人该干啥干啥,别顾忌我。” 陈月香意有所指地看了林婉清一眼,“我这把年纪了,就想早点抱孙子。” 林婉清脸一红,低下头不敢看婆婆。 顾野面无表情:“妈,我送您去车站。” 陈月香满意地点点头,拎起行李。 顾野开着部队借来的吉普车,载着母亲前往火车站。 林婉清站在门口,看着车子远去,心中五味杂陈。 婆婆离开后,家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林婉清在家休养了三天,伤口已经结痂,但顾野坚持让她多休息几天。 第四天早上,林婉清坐不住了。 “我想去上班。”她对正在吃早饭的顾野说。 顾野抬头看她:“腿好了。” “结痂了,不碍事。”林婉清掀开裤腿给他看。 顾野盯着她的伤口看了几秒:“那也得小心点。” “我知道,就是在供销社站站,不会有事的。”林婉清笑着说。 顾野放下碗筷:“我送你去。” 路上,顾野扶着林婉清的手臂。 “你慢点走,别急。”顾野叮嘱道。 林婉清点头:“我没事,你放心吧。” “手别揣兜里,万一摔倒了没法撑着。”顾野又说。 林婉清乖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知道了。” “路上有冰,你看着点。”顾野指着地上的一块冰。 林婉清绕过那块冰,心里却暖暖的。 顾野很少这样关心她。 到了供销社门口,顾野还是不放心。 “下午我来接你。”他站在门口说。 “进去吧,外面冷。”顾野皱着眉头。 林婉清点头,走进屋:“好。” 顾野这才转身离开,但走了几步又回头:“记得慢点走。” 林婉清笑着挥手:“知道了,你快去部队吧。” 进了供销社,庄婷立刻迎了上来。 “哎呀,婉清,你可算来了!”庄婷上下打量她,“听说你摔伤了。” 林婉清点头:“嗯,踩到冰摔的,没什么大事。” 庄婷撇嘴:“我听说是你婆婆往门口泼水,结了冰你才摔的。” 林婉清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哎呀,这家属院谁不知道啊。”庄婷凑近她,压低声音, “你婆婆这么做太不像话了,要是你摔得再严重点怎么办。” 林婉清摇头:“已经过去了,别提了。” “你这人就是太好说话。”庄婷叹了口气,“对了,你婆婆走了。” 林婉清点头:“昨天走的。” “那你和顾连长可以过二人世界了。”庄婷眨眨眼, “赶紧要个孩子吧,有了孩子婆婆也不敢太欺负你。” 一天的工作很快结束。 林婉清刚收拾好准备下班,就看到顾野站在门口等她。 第46章 婆婆离开,夫妻独处 “你今天这么早。”林婉清惊讶地问。 顾野接过她手中的包:“来接你。” 庄婷在一旁挤眉弄眼:“顾连长真体贴,羡慕死我了。” 顾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扶着林婉清慢慢往家走。 回到家,顾野让林婉清坐下,自己蹲下来检查她的伤口。 “没裂开,挺好。”他松了口气。 林婉清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触动:“我说了没事的。” 顾野站起身:“我去做饭。” 林婉清想跟着去厨房帮忙,被顾野按回了椅子上:“你坐着。” 晚饭很简单,就是热了热过年剩下的菜。 两人安静地吃着,气氛却比往常融洽。 “这几天没碰水,身上难受。”林婉清吃完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顾野看了她一眼:“我给你烧水。” 林婉清没想到顾野会这么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你腿伤还没好全。”顾野已经起身去烧水了。 水烧好后,顾野端进了屋里:“水温刚好,你试试。” 林婉清伸手试了试水温,点点头:“谢谢。” 她以为顾野会出去,没想到他站在那里没动。 “你…不出去吗。”林婉清脸红了。 顾野摇头:“我帮你。” 林婉清愣住了:“不用了吧…” “你腿不方便。”顾野说着,已经拿起了毛巾。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慢慢脱下了外衣。 顾野的目光变得灼热,但动作却很轻柔。 他用湿毛巾从林婉清的脖子开始擦拭,动作小心翼翼。 林婉清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脸越来越烫。 当顾野的手触碰到她的肩膀时,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婉清…”顾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林婉清抬头看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下一秒,顾野俯身吻住了她。 那晚,两人忘情地拥抱在一起,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第二天早晨,林婉清醒来时,感觉腰酸腿软。 顾野已经起床,正在穿军装。 “醒了。”顾野看到她睁开眼,走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林婉清点点头,脸上还带着红晕。 “我去部队了,你多睡会儿。”顾野整理好衣服,精神抖擞地说。 林婉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捂了捂小腹。 下午,部队领导紧急召集家属院的妇女和孩子们开会。 “最近周边地区发生了多起拐卖妇女儿童的案件。”政委严肃地说, “为了大家的安全,请务必注意以下几点…” 上班时,林婉清听到众人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特别猖獗。”庄婷神秘兮兮地说。 “真的假的。”有人问道。 “千真万确!”庄婷点头,“前天隔壁县就丢了两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找到。” 林婉清心里一紧:“这么严重。” “可不是嘛,听说那些人贩子专门盯上农村和小地方的妇女孩子。”庄婷压低声音, “他们有组织有预谋,手段特别狠。” 这个消息很快在家属院传开了。 今天顾野没有来接林婉清,应该是部队有急事,林婉清决定去看望孙凤兰。 孙凤兰快生了,林婉清想着送些鸡蛋票给她。 孙凤兰住在家属院的另一头。 林婉清敲了敲门,很快门开了。 “婉清。”孙凤兰惊讶地看着她,“快进来。” 林婉清进屋后,看到孙凤兰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你什么时候生啊。” “医生说还有两周。”孙凤兰抚摸着肚子,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林婉清从包里拿出鸡蛋票:“这是给你的,多吃点鸡蛋补身体。” 孙凤兰感动地接过:“谢谢你,婉清。” 两人聊了一会儿,孙凤兰突然问:“你和顾连长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林婉清愣了一下,“顺其自然吧…” “别等了,趁年轻赶紧要。”孙凤兰认真地说, “我和建军结婚第一年就怀上了,现在想想真是对的。” 林婉清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自己和顾野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没怀上。 回家的路上,林婉清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上一世,她和顾野结婚三年才有了孩子。 这一世,她希望能早点怀上,随着这些日子顾野的变化,林婉清觉得自己正在动摇。 “也许我该去医院检查一下。”林婉清自言自语道。 走到家门口,她看到顾野已经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劈柴。 “回来了。”顾野看到她,放下斧头。 林婉清点点头,走到他身边:“今天部队开会了。” “嗯,最近人贩子猖獗,你出门要小心。”顾野擦了擦额头的汗。 雪花飘落在窗台上,林婉清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白茫茫一片。 广播里传来通知,因为大雪,部队今天的训练暂停一天。 她转身看向床上还在熟睡的顾野,难得能看到他这么放松的样子。 平日里,顾野总是天不亮就起床, 匆匆吃完早饭就去部队,晚上回来时又累得话都不想多说。 林婉清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准备做早饭。 她刚把面粉倒进盆里,就听到敲门声。 “谁啊?”林婉清擦了擦手,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庄婷,她搓着冻红的手,脸上带着笑容。 “婉清,才起来吧” “正准备做早饭。”林婉清侧身让她进来,“这么早找我有事?” 庄婷跺了跺脚上的雪,走进屋内。 “我特意来告诉你,今天别去上班了。 外面雪太大,路上滑,你腿上还有伤呢,别再摔着,我一个就行。” 林婉清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怎么好意思,我已经好了。” “我看你前几天摔那一跤挺严重的。”庄婷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跟我别客气” 林婉清无奈点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了。”庄婷朝卧室方向看了一眼, “难得顾连长有假期,你们好好过二人世界吧。” 送走庄婷,林婉清回到厨房继续和面。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 “谁来了?”顾野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庄婷,说今天不用我去上班了,外面雪太大,她人真好。”林婉清头也不回地回答。 顾野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确实下得不小。” 第47章 一起堆雪人 一起堆雪人 林婉清端着面碗转身,看到顾野只穿着背心站在窗前,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结实的手臂上。 “快去穿衣服,别着凉了。”林婉清催促道。 顾野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腿上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林婉清低头继续和面,“今天难得你休息,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顾野简单地回答,转身去洗漱。 吃过早饭,顾野拿起铁锹走出门。 “我去清理院子里的雪。” 林婉清收拾完碗筷,也裹上厚棉袄走出门。 院子里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顾野正一铲一铲地清理着。 “我来帮你。”林婉清说着就要去拿另一把铲子。 顾野抬头看她:“你腿上有伤,别动了。” “那我们堆个雪人吧。”林婉清突然提议,前世每年雪天,林奇都会缠着自己堆雪人。 顾野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好。” 林婉清蹲下身,开始捧雪团成球。 没戴手套的手很快被冻得通红。 顾野注意到了,放下铁锹走到她身边。 “手套呢。”顾野皱眉。 “忘在屋里了。”林婉清继续专注地堆着雪球。 顾野二话不说,握住她的双手:“冻成这样还逞强。” 林婉清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心跳突然加快。 顾野的手掌粗糙但温暖,紧紧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 “我去拿手套。”顾野刚要起身,院门突然被推开。 “顾连长!林阿姨!”小胖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氛围。 他拉着陈招彩闯了进来,两人的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 顾野立刻松开林婉清的手,站起身来:“你们两个怎么跑这来了。” “我们看见你们在堆雪人!”小胖兴奋地喊道,“我们也想堆!” 陈招彩躲在小胖身后,怯生生地点点头。 林婉清笑着站起来:“那就一起堆吧。” “我来帮忙!”小胖拍着胸脯,“我力气大!” 顾野摸了摸小胖的头:“那你跟我一起堆一个大的。” 小胖得意地看了陈招彩一眼:“女同志都怕冷,像招彩,手一碰雪就说冷。” 陈招彩撅起小嘴:“我才没有!” 林婉清笑着蹲下身,拉过陈招彩的小手:“那我们女同志一起堆一排小雪人, 比他们的还好看。” 陈招彩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院子里很快热闹起来。 顾野和小胖合力堆了一个高大的雪人,小胖还特意找来树枝做手臂。 林婉清则带着陈招彩堆了一排大小不一的小雪人,用小石子装饰出眼睛和嘴巴。 “林阿姨,你堆的雪人真好看!”陈招彩拍着小手,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小胖听到后,立刻跑过来看。 他盯着那排小雪人看了半天,突然咧嘴笑了:“确实挺好看的!” 林婉清看着两个孩子冻红的脸蛋,关切地问:“冷不冷。要不要进屋暖和一下。” 小胖摇摇头:“快到饭点了,我得回去帮忙。”说完,拉着陈招彩就要走。 “招彩,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林婉清问道。 陈招彩看了看小胖,又看了看林婉清,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小胖一溜烟跑了,林婉清牵着陈招彩的小手进了屋。 “坐这儿。”林婉清让陈招彩坐在炕边,从柜子里拿出一块桃酥, “给,吃点甜的暖和暖和。” 陈招彩接过桃酥,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林婉清看着她的样子,想到陈招彩的父母总是很忙,心里怜惜。 她注意到陈招彩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了。不开心。”林婉清轻声问道。 陈招彩低着头:“爸爸妈妈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要几点才能回来。” 林婉清摸了摸她的头:“你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来阿姨家玩,好不好。” 陈招彩抬头,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林婉清笑着说,“那排小雪人就送给你了,你可以每天来看它们。” 陈招彩开心地点点头,嘴角沾着桃酥的碎屑。 林婉清刚想帮她擦掉,突然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顾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放下铁锹,走进屋内,倒了杯热水递给林婉清。 “没事,可能是刚才冻着了。”林婉清接过水杯。 顾野看了看陈招彩:“你爸妈知道你在这儿吗。” 陈招彩点点头:“我奶奶知道我和小胖一起玩。” 顾野点点头,转身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的雪人。 他突然拿起铁锹又走了出去。 林婉清和陈招彩好奇地透过窗户看去,只见顾野小心翼翼地将那排小雪人铲起来, 一个个搬到窗台下,然后仔细清理周围的零碎雪块。 “顾叔叔在干什么。”陈招彩好奇地问。 林婉清看着窗外顾野认真的侧脸:“他在把我们的雪人搬到窗台上, 这样你每天来就能看到了。” 陈招彩眼睛亮了起来:“顾叔叔真好!” 林婉清点点头,目光柔和地落在顾野身上,窗外的雪还在飘落, 顾野完成后,拍了拍手上的雪,抬头正好对上林婉清的视线。 两人隔着窗户对视,顾野的眼神中带着林婉清读不懂的情绪。 “林阿姨,我能明天再来看雪人吗。”陈招彩拉了拉林婉清的衣角。 林婉清收回目光,笑着点头:“当然可以,随时欢迎你来。” 顾野推门进来,身上带着寒气。 他看了看陈招彩:“我送你回家吧,别让你奶奶担心。” 陈招彩依依不舍地站起身,向林婉清道别:“谢谢林阿姨的桃酥。” 顾野很快就回来了,林婉清正在准备剁馅, 顾野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菜刀:“我来吧,你去休息。” 林婉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我去收拾一下屋子。”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窗台上的小雪人上,晶莹剔透。 林婉清站在窗前,看着那排可爱的小雪人,心中涌起期待,小奇快来见妈妈吧。 林婉清重新回到厨房时,顾野已经剁好了肉。 “我去王桂芳家借点酸菜,咱们包酸菜猪肉馅的饺子。”林婉清拍了拍手上的面粉。 第48章 我背你回去 顾野点头,“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林婉清随便围了一个头巾挡雪:“不用,你在家和面” “行吧,走路小心。”顾野简短地回答。 林婉清到王桂芳家,王桂芳正在院子里铲雪,看见林婉清连忙招手。 “婉清,稀客啊!”王桂芳放下手中的扫把,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桂芳姐,来借点酸菜,想包饺子。”林婉清笑着说。 王桂芳眼睛一亮:“正好我家腌的酸菜够酸了,等着!” 她领着林婉清进屋,从厨房的大缸里取了两颗酸菜出来:“多拿点。” 林婉清接过盆,酸菜发酵的味道扑鼻而来:“谢谢桂芳姐。” “包多点冻起来,以后想吃就煮,省事。”王桂芳热心地建议,“你家顾连长也会包饺子。” 林婉清想起过年时候顾野包的饺子:“勉强能吃。” 王桂芳笑着拍了拍林婉清的肩膀:“婉清,好好教教你家顾连长。” 林婉清知道王桂芳是在打趣自己,没有多话。 回到家,林婉清将酸菜放在盆里洗了两次。 顾野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她灵活的手指上。 “你先把酸菜剁碎,再和肉馅拌在一起。”林婉清头也不抬地指挥。 顾野拿起菜刀,动作生疏地开始剁酸菜。 刀与菜板的碰撞声有些杂乱无章。 林婉清瞥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在打仗吗。” 顾野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她:“怎么剁。” “像这样。”林婉清放下面团,接过菜刀,手腕轻巧地上下翻飞,酸菜在刀下变得细碎均匀。 顾野认真地看着,接过菜刀时手指不经意碰到了林婉清的指尖。 两人同时一怔,林婉清迅速收回手。 和好的面团醒着,林婉清开始调馅。 猪肉剁得细碎,加入剁好的酸菜,再放入葱姜蒜末、盐、酱油、香油,搅拌均匀。 “来,学着包。”林婉清擀好一张面皮,放在掌心,舀了一勺馅料放中间。 顾野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捏着面皮的边缘。 第一个饺子歪歪扭扭,像个残破的小船。 林婉清忍俊不禁:“这是什么形状。” 顾野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微微抽动:“能吃就行。” “至少没破皮,算你及格。”林婉清笑着评价,手上不停地包着饺子, 一个个饺子在她手下成型。 顾野的动作渐渐熟练,虽然形状依然不够美观,但至少能看出是饺子的样子。 两人安静地包着饺子,厨房里只有面皮与手指摩擦的细微声响。 正包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林婉清擦了擦手去开门,是周小玲。 “婉清,王素玲通知晚上去她家吃饭,全家属院的嫂子们都去。”周小玲兴奋地说。 林婉清有些意外:“妇女主任请客。” “是啊,难得她大方一回。”周小玲压低声音, “听说是团长让她搞个活动,联络联络感情。” 林婉清点点头:“需要带什么吗。” “带点自家的菜去帮忙就行。”周小玲往屋里瞥了一眼,看见顾野正在包饺子, 惊讶地瞪大眼睛:“顾连长还会包饺子。” 顾野头也不抬:“学着。” 周小玲意味深长地给林婉清竖了个大拇指,笑着告辞。 中午给顾野煮了一锅饺子,林婉清带着自家腌的咸菜,来到王素玲家。 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家属院的妇女,大家都带着各自的菜,热热闹闹地帮忙准备午饭。 王素玲站在院子中央,一身整洁的花棉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正指挥着大家。 “把桌子摆在那边,对,就是那个废旧仓库,我已经清理干净了。” 王素玲的声音不高但很有辨识度。 林婉清走过去,向王素玲打招呼:“我来帮忙。” 王素玲点点头,目光在林婉清带来的咸菜上停留了一瞬:“你去帮忙切菜吧。” 林婉清走到厨房,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王桂芳正在洗菜,看见她连忙招手。 “婉清,来这边。”王桂芳让出一个位置, “素玲可真会使唤人,自己就负责炒菜,其他活都让咱们干。” 林婉清笑了笑,没有接话,拿起菜刀开始切菜。 “听说她这次请客,是因为团长批评她平时不关心家属。”一旁的周小玲小声说道。 王桂芳撇撇嘴:“谁不知道她眼高于顶,平时谁家有事找她帮忙,不送点东西能办成事。” “嘘,小声点。”周小玲紧张地看了看门外。 林婉清低头切菜,不参与讨论。 厨房里的窃窃私语并没有因此停止。 “团长知道她收礼的事吗。”有人问。 “谁知道呢,反正咱们惹不起她。”王桂芳摇摇头。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林婉清抬头望去,看见顾野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厚实的围巾。 “顾连长怎么来了。”王桂芳惊讶地说。 林婉清放下菜刀,擦了擦手走出去。 顾野看见她,大步走过来。 “围巾。”顾野递给她,“天冷。” 林婉清接过围巾,自然地戴上:“谢谢。” 周围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看着这对新婚夫妻。 林婉清感觉脸上发烫,低声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顾野点点头,转身离开。 林婉清回到厨房,发现大家都在看她,不由得更加局促。 “顾连长真体贴。”王桂芳笑着说,眼中满是羡慕。 林婉清没有回应,继续切菜。 脖子上的围巾厚实温暖。 中午时分,饭菜准备好了。 大家围坐在临时搭建的长桌旁,林婉清坐在王桂芳和周小玲中间。 王素玲的儿子和女儿也来了,儿子约莫十岁, 女儿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 “那是素玲的女儿,学习特别好,可惜现在这政策,不能考大学。”周小玲小声告诉林婉清。 林婉清看向那个安静的女孩,心中不禁有些怜惜。 “今年冬天特别冷,比我老家还冷。”王桂芳一边夹菜一边感叹。 “我们南方哪见过这么冷的天。”另一位家属接话。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各自家乡的气候,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团长站起身,举起酒杯:“各位嫂子平时对部队工作都是大力支持, 今天借这个机会,我代表团部向大家表示感谢。” 第49章 我只是喜欢读书 众人连忙站起来,举杯回敬。 素玲坐在团长身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饭后,林婉清主动留下来帮忙刷碗。 王桂芳也留了下来,两人并肩站在水槽前。 “天冷,刷完碗记得把手擦干再出门。”王桂芳叮嘱道,“冻坏了手可不好。” 林婉清点点头,认真地刷着碗。 刷完最后一个碗,她用毛巾仔细擦干手,戴上手套。 走出王素玲家的大门,林婉清惊讶地发现顾野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她。 “你怎么在这。”林婉清走过去。 “来接你。”顾野简短地回答。 林婉清心中一暖,拍了拍顾野的后背:“走吧。” 顾野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膝盖还疼吗。” 林婉清摇摇头:“好多了。” 顾野突然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不用,我能走。”林婉清连忙摆手。 “路滑。”顾野坚持道,“别逞强。”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最终趴在了顾野的背上。 顾野稳稳地站起身,大步向家走去。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早早地来到供销社,打开门窗通风,擦拭柜台。 她整理好货架上的商品,确保每一样都摆放整齐。 这份工作虽然不算轻松,但比起之前在农村的日子,已经好太多了。 门铃响起,庄婷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布袋。 “婉清,你来得真早。”庄婷走到柜台前,从布袋里拿出个保温瓶, “给你带了点姜茶,天冷,喝点暖和。” 林婉清接过保温瓶:“庄婷,您可真贴心。” “客气啥,咱们都是一个屋的同事。” 王桂芳推开门走了进来,“我来买点针线,家里的都用完了。” 林婉清转身去拿针线盒:“桂芳姐,您家小胖最近怎么样。” 王桂芳叹了口气:“别提了,哪个泼皮,没一天老实的。” 王桂芳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听说,学校停课了,许丽萍整天闷在家里。” “停课。”林婉清递过针线盒,让王桂芳挑选。 “是啊,现在不是不让上大学嘛,学校也没啥意思了,干脆停课让孩子们早点参加工作。” 王桂芳挑了几卷线和几包针, “许丽萍这孩子,从小就爱学习,现在整天闷闷不乐的,我瞧着都可怜。” 林婉清想起前世的高考恢复,“我觉得丽萍还是应该继续学习。” “学那么多有啥用。又不能考大学。”王桂芳摇摇头, “现在都是推荐上大学,咱们家没那个关系。” 林婉清正想说什么,门铃又响了。 许丽萍走了进来,穿着一件深蓝色碎花的棉袄,头发扎成马尾辫,脸色有些苍白。 “我..我来买点针线。”王桂芳刚说完人家,有点心虚。 “那你们忙。”王桂芳转身走向门口,“我就先回去了。” “我还想买本笔记本。”许丽萍的声音很轻。 林婉清看着这个才十八岁的女孩,心中怜惜。 前世的许丽萍最终没能考上大学,嫁给了一个普通工人,一辈子都在后悔自己放弃了学习。 “丽萍,你过来。”林婉清招手,从柜台下拿出几本崭新的笔记本, “这是新到的,你看看喜欢哪一本。” 许丽萍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翻看着笔记本:“这个蓝色的挺好的。” “那就拿这个吧。”林婉清将笔记本包好,递给许丽萍, “丽萍,虽然现在学校停课了,但你可以自己在家学习。” 许丽萍抬起头,但又失落的重新垂下:“没有人支持我继续学习” 林婉清拉住许丽萍的手,“知识永远不会白费。” 庄婷在一旁插嘴:“婉清,你就别给丽萍灌输这些想法了。现在这形势,学那么多干啥。” 林婉清没有直接反驳,而是看着许丽萍:“丽萍,你喜欢学习吗。” “喜欢。”许丽萍的声音虽轻,但很坚定。 “那就继续学。”林婉清微笑着,“我相信,也许有一天会恢复高考呢。” 许丽萍眼睛一亮:“真的吗,还能考大学。” “一定能。”林婉清语气坚定,“国家建设需要人才, 所以现在不要放弃,继续学习,为将来做准备。” 庄婷看着许丽萍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叹了口气。 许丽萍紧紧抱着笔记本,笑了起来:“谢谢你。我会继续学习的。” 林婉清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默默祈祷许丽萍能坚持下去。 正当她准备继续整理货架时,一个同志跑进来。 “林婉清,你娘打电话来了,在公共电话亭等你呢。” 林婉清一愣,放下手中的活计,往外走:“我去去就回。” 来到公共电话亭,林婉清接过话筒:“喂。” “婉清啊,是我。”孙明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你婆婆回来了,给我带了好多东西,有肉有糖的,还有布料。” 林婉清有些惊讶。 孙明明的声音里带着喜悦,“你婆婆说这都是你让她带的,你还是孝顺,惦记着娘。” 林婉清知道陈月香回去的时候,顾野给买了很多东西,应该特别交代了哪些是给孙明明的。 林婉清没想到顾野会这么尽心。 “您身体还好吧。”林婉清关切地问。 “好着呢,托你的福。”孙明明笑着说,“等开春了,你回来看看。” “嗯,我会的。”林婉清应道,心中对陈月香的看法有了些改变。 挂断电话,林婉清往回走。 刚到供销社门口,就看到庄婷风风火火地往外跑。 “婉清!”庄婷看到她,立刻拉住她的手,“快跟我来,出事了!” “怎么了。”林婉清被她拉着往前走。 “许丽萍和一个女知青打起来了!”庄婷边走边说,“就在大院门口。” 林婉清心中一惊,加快了脚步。 来到大院门口,果然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 林婉清挤进人群,看到许丽萍站在中间,脸色苍白,衣服有些凌乱。 对面站着一个女知青,脸上带着怒气。 “你别以为你是团长的女儿,我就不敢动你!”女知青指着许丽萍,声音尖锐, “勾引我对象,你还有理了。” 许丽萍摇摇头,声音颤抖:“我没有勾引任何人,我只是向吴帅借了几本书。” 第50章 放低姿态的妇女主任 “借书。”女知青冷笑,“大半夜的借书,你当我傻。”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林婉清看到王素玲站在一旁,脸色难看,却不知道该如何帮女儿解围。 “我真的只是借书。”许丽萍的声音更小了,眼中含着泪水, “放屁!”女知青上前一步,“我亲眼看到你们在一起说说笑笑的!” 就在这时,另一个女知青站了出来:“你误会了,我那天也在场,人家真的只是借书。” “对啊,吴帅对谁都那样,热心肠。”又一个女知青附和道, “他帮我们修过自行车,也没见你吃醋啊。” 女知青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瞪着许丽萍:“那她为什么总找他借书。” “因为我喜欢读书。”许丽萍抬起头,声音虽然还是很轻,但多了一分坚定, “我不知道吴帅是你对象,如果知道,我会避嫌的。”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年轻男子挤了进来。 “你干什么呢。”男子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场景。 “吴帅!”小红看到他,立刻指着许丽萍,“你说,你是不是和她有一腿。” 吴帅摇摇头,有些无奈:“我只是借了几本书给她,你想哪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小红质问道。 “我借个书还要向你汇报。”吴帅有些生气,“你这是什么思想。” 女知青被噎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弄了半天,你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呀。”王素玲的声音不大,但充满威严。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王素玲连忙上前,拉住女儿的手。 “素玲姐,没什么大事,就是孩子们之间的误会。”一个村里的老嫂子尴尬地笑笑。 王素玲看了看许丽萍,又看了看吴帅。 吴帅低下头,不敢直视王素玲的眼睛。 “丽萍,你跟我回家。”王素玲对许丽萍说,然后转向女知青,“你也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女知青自知冲动,不敢违抗,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吴帅也跟着走了,只是临走前看了许丽萍一眼,眼中带着歉意。 人群渐渐散去,林婉清走到许丽萍身边:“没事吧。” 许丽萍摇摇头,眼中含着泪水:“我真的只是借书。” “我相信你。”林婉清轻声说,“别放在心上。” 王素玲看了林婉清一眼,点点头,然后带着许丽萍离开了。 林婉清回到供销社,继续工作。 直到下班时分,周小玲来买东西。 “听说了吗。”周小玲凑近林婉清,压低声音,“许团长刚刚把吴帅叫去训了一顿。” 林婉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怎么训的。” “听说是警告吴帅不要再接近许丽萍。”周小玲继续道, “吴帅也挺识相的,说以后会避开许丽萍。” 林婉清叹了口气:“丽萍那孩子,就是爱读书,被人盯上了也不知道。” “谁知道呢。”周小玲耸耸肩, “不过这事对丽萍影响不小,听说她现在不敢出门了,怕被人指指点点。” 林婉清心中一沉,许丽萍本就内向,这一遭下来,怕是更不愿意与人交往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婉清果然没在大院里看到许丽萍的身影。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下午,王素玲来到供销社找她。 “婉清,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王素玲的语气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林婉清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您有什么事。” 王素玲环顾四周,确保没有其他人在听:“是关于丽萍的事。” 林婉清心中一动:“丽萍怎么了。” “自从那天的事情后,她就不愿意出门了。”王素玲叹了口气, “整天闷在家里,连饭都不好好吃。” 林婉清能理解许丽萍的感受:“她需要时间调整。” “我知道。”王素玲点点头,“但我不能看着她这样下去。 所以我托了关系,给她在供销社安排了一个工作。” 林婉清一愣:“在这里。” “嗯。”王素玲看着林婉清,“我希望你能带带她,也帮她开导开导。” 林婉清没想到王素玲会来求她。 当初因为自己顶了王素玲给赵红梅安排的岗位,王素玲一直看自己横竖不是眼。 更别提上一世被欺负时,作为妇女主任的王素玲,只是一味的让自己忍耐。 这位团长夫人平日里高高在上,今天却放下身段来求她,实在出乎意料。 “婉清,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误会。”王素玲的声音低了几分, “但丽萍这孩子真的很单纯,就是爱读书。这次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了。” 林婉清点点头:“我明白,孩子这个年纪,正是敏感的时候。” “所以我想请你帮帮她。”王素玲眼中带着恳求, “你在供销社工作这段时间,大家都说你做得不错,丽萍能跟着你学习,我也放心。” “我会尽力的。”林婉清答应得很干脆, 王素玲松了口气:“丽萍这孩子做事还是挺认真的,就是太内向了。” “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后天吧,给她一天时间准备一下。”王素玲说着,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几样东西, “这是一点心意,你最近多补补。” 林婉清低头一看,是一罐进口奶粉、一包红糖和一只腊鸡。 这些东西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都是稀罕物。 “这些东西我不能收。”林婉清直接拒绝,“我会好好带丽萍,但不是因为这些礼物。” 王素玲脸色一变:“婉清,你误会了,这只是普通的心意,不是什么贿赂。” “我知道您是好意。”林婉清语气平和但坚定, “但我不习惯这样,丽萍来了,我自然会尽心劝她,这是我想做的。” 王素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她没想到林婉清会这么直接拒绝,仿佛她在行贿一般。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关心你的身体。”王素玲声音提高了几分。 林婉清微微一笑:“我很感谢您的关心,但真的不用这些。” 王素玲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快:“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勉强。” 王素玲离开后,林婉清长舒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的拒绝可能会让王素玲觉得影射她收礼办事,但她也不在乎。 第51章 部队的变动 下班时分,顾野来接她。 看到林婉清的表情,顾野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怎么了。”顾野接过她手中的包。 林婉清将今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顾野皱了皱眉:“你拒绝得太直接了。” “我知道,但我不想跟她扯皮。”林婉清低头看路,“况且,我真不需要那些东西。” 顾野无奈地摇摇头,“我支持你的决定。” “许丽萍那孩子确实需要转换一下环境。” 林婉清思考片刻:“她爱读书,记性应该不错,学东西会快一些。” “你打算怎么带她。” “先从简单的开始,熟悉商品和价格,然后再教她记账和盘点。”林婉清说着, 顾野停下脚步看着她:“你怎么笃定会恢复高考” “就是一种感觉吧。”林婉清含糊其辞, “现在不是已经有些变化了吗。我觉得教育这块迟早会恢复正常。” 顾野若有所思:“你说得有道理。 如果真是这样,许丽萍这样爱读书的孩子,将来可能会有更好的出路。” “是啊,所以我也想鼓励她继续学习,不要因为这次的事情就放弃。” 顾野看着林婉清,眼中满是赞赏:“你有远见。” 林婉清笑了笑,没有多说。 重生一世,她知道很多事情的走向,但这些话不能随便说出口。 回到家,两人简单吃了晚饭。 林婉清洗漱完毕,早早躺下休息。 半夜里,林婉清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 “怎么了。”顾野立刻醒来,关切地问道。 林婉清喘着气,摇摇头:“做了个噩梦,没事。” 顾野起身倒了杯水给她:“梦见什么了。” “记不太清了。”林婉清接过水杯,小口啜饮,“好像梦见你了,但后半段完全想不起来。” 顾野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想了,可能是最近事情多的缘故。” 林婉清点点头,被顾野抱进怀里。 “再睡会儿吧,明天还要上班。”顾野帮她掖好被角。 第二天早上,两人一起吃早饭。 顾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林婉清面前。 “这是什么。”林婉清疑惑地问。 “我的工资和津贴,全部给你。”顾野神色自然, 林婉清打开信封,里面的钱比她想象的要多:“这么多。你自己不留点吗。” “我在部队都有保障,不需要钱。”顾野喝了口粥,“你要是不够,就跟我说。” 林婉清心中一暖:“够了,绰绰有余。” “对了,部队内怕出现借着年节送礼的事,为了避嫌过年都没有走动, 现在过了十五了,我们得去给首长们拜年,礼物不要太贵重。”顾野提醒道。 林婉清点点头:“我会准备好。” 过了十五,林婉清和顾野下班后,先去了郝爱国首长家拜年。 “来了来了!”郝爱国热情地招呼他们进门,“小顾,婉清,快进来坐。” 郝爱国的夫人立刻端上茶水和点心:“婉清,肚子还没动静啊。” 林婉清点点头:“急不得,顺其自然吧。” “那要好好保养身子。”首长夫人关切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谢谢您,到时候肯定会麻烦您。”林婉清真诚地说。 郝爱国拍了拍顾野的肩膀:“小顾啊,最近当连长感觉怎么样。” 顾野有些不好意思:“感觉没啥区别。” “哈哈,等你到了团长,差别就很明显了。”郝爱国爽朗地笑道, 顾野诧异的看着郝爱国,首长的每句话都不是无缘无故的,难道这么快,就要有新变动。 聊了一会儿,两人告辞,又去了张卫东师长家。 张卫东正在看报纸,见他们来了,放下报纸起身相迎:“来了。坐。” 张卫东的夫人从厨房出来,看到林婉清,客气地招呼:“婉清,来了。” 林婉清微笑点头:“夫人好。” 张卫东看了看两人:“不错,听说连队训练成绩在团里排名第一。” 顾野点了点头。 “嗯,继续保持。”张卫东点点头,“部队要出任务了,你们的机会来了” “是,师长。”顾野知道这些事情不能深问,于是隐晦的敬了个礼。 “要多注意身体。”张卫东夫人对林婉清说,“有困难找组织。” “谢谢您关心。”林婉清感激地说。 拜访完几位领导后,林婉清和顾野回到了家。 刚打开门,就听到敲门声。 “建军。”顾野开门迎接。 杨建军手里提着礼物,语气调侃:“顾连长,新年好!” “快进来坐。”林婉清招呼道。 “不了不了,我就是来拜个年。”杨建军放下礼物, “我媳妇还在家等着呢,她现在快生了,不太方便出门。” 林婉清惊讶地说:“对啊,就这几天了!” 杨建军笑得合不拢嘴,“多亏了嫂子平时对她的照顾。” “客气什么,都是邻居。”林婉清温和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杨建军点点头,又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接下来的时间,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拜年。 林婉清忙着招待客人,顾野则负责陪大家聊天。 “你在部队人缘不错嘛。”等客人都走后,林婉清打趣道。 顾野摇摇头:“都是公事公办。” “别谦虚了,我看得出来,大家都很敬重你。”林婉清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 晚上,周小玲一家来访,两家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婉清,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周小玲尝了一口菜,赞不绝口。 “还行吧,比不上你。”林婉清谦虚地说。 蒋干事举起杯子:“来,祝两位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顾野也端起杯子:“同祝!” 饭后,两家人坐在一起聊天。 周小玲悄悄问林婉清:“听说许团长的女儿要去供销社上班。” 林婉清点点头:“嗯,后天就来。” “你要多照顾照顾她。”周小玲压低声音,“毕竟是团长的女儿。” 林婉清笑了笑:“我会的,不过我主要是开导她。” “这事你拿手,当初我就多亏了你开导,不然回老家的就是我了。”周小玲赞同地说。 林婉清心想,前世你可没能成功回到老家,反而被拐走,不知去向。 第52章 生产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比平时起得更早,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今天怎么这么有精神。”顾野惊讶地问。 “许丽萍今天来上班,我得早点过去。”林婉清一边系围裙一边说。 顾野笑着摇摇头:“你这是要当老师的架势啊。” “教学相长嘛。”林婉清将煎好的鸡蛋放在顾野面前,“多吃点,今天天冷。” 吃完早饭,顾野送林婉清到供销社门口。 林婉清到供销社时,庄婷和许丽萍已经到了。 许丽萍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袄,显得拘谨而局促。 “来得这么早啊。”林婉清开门进屋。 庄婷搓了搓手:“冷死了。” 林婉清目光落在许丽萍身上。 这姑娘眼睛红红的,看来昨晚没睡好。 “丽萍,你先去后面烧炉子,我来整理柜台。”林婉清递给她一个火钳。 许丽萍接过火钳,低着头走向后屋。 林婉清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明白这姑娘来这里的目的恐怕不只是为了工作。 庄婷凑过来,压低声音:“婉清姐,丽萍这孩子昨晚哭了一宿,她妈都急坏了。” 林婉清点点头:“我知道,那件事对她打击不小。” “那个吴帅真不是东西。”庄婷愤愤不平。 林婉清示意她小声点:“先别说这个,咱们开始工作吧。” 供销社里的货物需要整理,林婉清决定让许丽萍负责理货,这样没事的时候她也能看看书。 等到许丽萍从后屋出来,林婉清把她叫到一边。 “丽萍,你负责整理这边的货架,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许丽萍点点头,眼神依然黯淡。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那件事我听说了,别往心里去。” 许丽萍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婉清姐,你也知道了。” “大院里的事,传得快。”林婉清拍拍她的肩膀。 “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男人。” 许丽萍眼圈又红了:“可是大家都说我勾引他…” “胡说八道。”林婉清声音坚定。 “你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做那种事。是他自己不检点,还往你身上泼脏水。” 庄婷在一旁插嘴:“就是,那个吴帅,仗着自己是知青,以为谁都得围着他转。 我头一次见到人品这么差的知青。” 许丽萍低下头,眼泪滴在地上:“我就是太笨了,只会读书…” 林婉清递给她一块手帕:“读书有什么不好,学知识一定是有用的, 人有了文化气质都不一样。” 许丽萍擦了擦眼泪:“可是现在书也读到头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在这里帮忙,没事的时候可以看书。”林婉清指了指角落的小桌子。 “那里可以放你的书,只要把分内的事做好,看书学习没人会说什么。” 许丽萍眼睛亮了起来:“谢谢你,婉清姐,我总感觉你比我有远见。” 林婉清笑了笑:“我一个农村丫头,有啥远见,你父母只有你一个孩子,他们很为你骄傲。” 许丽萍点点头:“要不是我爸妈只有我,像我这么大的姑娘该嫁人了。” “别想那么多。”林婉清摆摆手:“现在女孩子也可以有自己的追求,不一定非得早早嫁人。” 许丽萍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婉清:“婉清姐,你懂得真多。” 林婉清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三人开始忙碌起来,供销社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快要下班的时候,王桂芳提着篮子进来买菜。 “婉清啊,今天部队好像有任务,男人们都没回来。” 王桂芳一边挑选白菜一边说:“要不你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林婉清摇摇头:“谢谢桂芳姐,不用麻烦了。我还想去看看孙凤兰,她快生了,行动不便。” 王桂芳点点头:“那孩子是该有人照顾,她男人杨建军总不在家,一个人不方便。” 林婉清收拾好东西,和庄婷、许丽萍道别后,买了些菜准备去孙凤兰家。 路上,林婉清看到家属院里玩耍的孩子特别多。 几个小男孩在追逐打闹,女孩们则聚在一起跳皮筋。 到了孙凤兰家,林婉清敲了敲门:“凤兰,是我,婉清。” 门开了,孙凤兰扶着腰,肚子高高隆起:“婉清姐,你怎么来了。” “今天部队不知道啥时候解散,我来给你做饭,咱们一起吃。”林婉清提起菜篮子。 “你男人不在家,我也是一个人,正好作伴。” 孙凤兰感动地点点头,让林婉清进屋。 林婉清进了厨房,开始洗菜切菜。 她打算做个西红柿鸡蛋汤,再炒个土豆丝和青菜。 正当她在厨房忙活的时候,突然听到客厅传来孙凤兰的急呼:“婉清。” 林婉清手一抖,菜刀差点掉在地上。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冲向客厅。 孙凤兰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下面的地板上有一摊血迹。 “要生了。”林婉清心里一惊,立刻明白过来。 “疼…好疼…”孙凤兰紧紧抓住椅子扶手,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林婉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怕,我去叫人。” 她跑到门口,看到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玩耍:“小朋友们。 快去叫刘医生和王素玲同志,就说孙凤兰要生了,快。” 几个孩子闻言,立刻撒腿跑开。 林婉清回到屋内,小心翼翼地扶起孙凤兰:“我们先去床上,你躺下会舒服些。” 孙凤兰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抓住林婉清的手臂。 林婉清一步一步地扶着她走向卧室,把她安置在床上。 “深呼吸,对,就这样,慢慢来。” 孙凤兰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孩子…孩子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一切都会好的。”林婉清握住她的手。 “第一胎生产时间会长一些,不用着急,一时半会儿生不下来。” 孙凤兰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林婉清一愣,随即笑道:“我娘家嫂子生孩子时我在场,所以知道一些。” 没过多久,王素玲匆匆赶到。 她看了看情况,立刻接手:“婉清,去烧些水,要多准备几盆。” 林婉清点点头,立刻去厨房烧水。 水刚烧开,刘医生也到了,背着医药箱,神情严肃。 第53章 做爸爸了 “产妇情况怎么样。”刘医生问道。 王素玲简单汇报了情况:“宫口开了,但还不够大。” 刘医生点点头,开始准备接生工具:“婉清,你去准备些干净的布和衣服,待会儿要用。” 林婉清立刻行动起来,翻出孙凤兰准备好的婴儿衣物和尿布。 孙凤兰的阵痛越来越频繁,她紧紧抓住林婉清的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疼…太疼了…”孙凤兰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林婉清轻声安慰:“坚持住,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王素玲在一旁帮忙,不时擦去孙凤兰脸上的汗水。 “用力,对,就这样,深呼吸,再用力。” 刘医生为了避嫌,站在门外准备接应:“宫缩是正常的。” 王素玲高喊:“看到头了,再用力一次。” 刘医生叨叨着:“头先出来,那就没事了,别着急” 孙凤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随后,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房间。 “是个男孩。”王素玲宣布,脸上露出笑容。 林婉清松了一口气,看着那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生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王素玲熟练地清理、包裹,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孙凤兰身边。 “看,多漂亮的小伙子。” 孙凤兰泪流满面,伸手轻轻抚摸孩子的脸:“谢谢…谢谢大家…” 林婉清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如今看到新生命诞生,前世孙凤兰的结局彻底因自己改变了。 刘医生收拾好医疗器械,对林婉清说。 “接下来几天要多照顾她和孩子,有什么情况随时叫我。” 林婉清点点头,还没等说话,就听到外面杨建军火急火燎的叫声:“凤兰,我回来了。” “母子平安。”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杨建军的心。 他站在门口,双腿发软,脸上的表情从惊慌转为狂喜。 “凤兰,我回来了!”杨建军火急火燎地冲进屋内, 看到妻子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个小小的襁褓。 “你回来了。”孙凤兰脸色苍白,却露出幸福的微笑。 杨建军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看看你儿子。”孙凤兰轻声道。 杨建军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吓死我了,我们有孩子了?”杨建军声音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素玲点头确认:“是个健康的男孩,七斤六两。” 杨建军激动得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引得屋里众人哈哈大笑。 “你这当爹的,怎么比当妈的还紧张。”王素玲打趣道。 林婉清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如今因为自己的介入,孙凤兰一家的人生轨迹完全变了。 “谢谢你们,真的太谢谢了。”杨建军红着眼睛,向屋里的每个人鞠躬。 刘医生收拾着医疗器械:“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接下来几天要特别注意,产妇需要好好休息,有什么情况随时叫我。” “我明白,我明白。”杨建军连连点头,眼睛却舍不得离开孩子一秒。 王素玲拍拍林婉清的肩膀:“你做得很好,反应很快。要不是你及时叫人,后果不堪设想。” 林婉清谦虚地笑了笑:“是大家一起帮忙的结果。” 孙凤兰虚弱地开口:“婉清姐,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来看我…” “别说这些了。”林婉清打断她:“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熬点红糖水。” 她端着热腾腾的红糖水回到卧室,看到孙凤兰已经睡着了,孩子安静地躺在她身边。 杨建军坐在一旁守护着。 “回去休息吧,今天累坏了。”王素玲对林婉清说。 林婉清点点头,告诉杨建军:“等她醒了喝点红糖水。” 王素玲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赞许:“以前是我不对,你是个好同志。” 林婉清笑了笑,主动说道:“我来帮忙收拾一下屋子吧。” 她麻利地整理床铺,清洗用过的盆子和毛巾,将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 孙凤兰只,眯了一小会,就醒了过来“婉清,你真是太能干了。”孙凤兰感激地看着她。 林婉清笑了笑:“这些都是小事。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收拾完毕,林婉清向众人告别,准备离开。 “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们。”林婉清对孙凤兰说。 走出房门,林婉清意外地发现顾野正站在院子里等她。 “你一直站在这?”林婉清有些惊讶。 顾野神色平静:“听说杨家媳妇生了,我就知道你在这。” “是啊,杨建军当爹了。”林婉清笑着说,“是个男孩,七斤六两,母子平安。” 顾野点点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林婉清脸上:“你看起来很高兴。” “当然高兴。”林婉清轻声说,“新生命的到来总是值得庆祝的。”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夜色渐深,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家属院里亮起。 顾野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走在她身边,脚步沉稳而有力。 回到家后,林婉清忙着准备晚饭,顾野坐在桌前,眼神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今天辛苦了。”顾野突然说。 林婉清摇摇头:“不辛苦,能帮上忙我很开心。” 夜深人静,顾野从一个噩梦中惊醒。 梦中,林婉清抱着一个男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 那种失去的痛苦如此真实,让他冷汗直流。 顾野坐起身,借着月光看向身边熟睡的妻子。 林婉清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被子却被她踢开了一半。 顾野小心翼翼地为她拉好被子,然后靠在床头,整晚盯着她的睡颜。 那张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让他想起了他们初次相见的场景。 那时的林婉清还是个怯生生的乡下姑娘,而如今,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坚强独立的女人。 顾野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变化,但他能感觉到,现在的林婉清比他认为的更加成熟、自信。 这种变化让他既欣喜又担忧。 欣喜的是妻子越来越优秀,担忧的是她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像梦中那样离开自己。 天刚蒙蒙亮,林婉清就醒了过来。 第54章 机密任务 她发现顾野已经起床,正在院子里打水。 “你昨晚睡得好吗?”林婉清问道。 顾野点点头:“还行。” “最近你回来得很晚,是不是部队有什么事?”林婉清一边梳头一边问。 顾野犹豫了一下:“部队要出一个紧急任务,正在筛选参与的人员。” 林婉清手上的动作不停, 前世,她并不记得有这样的任务。 估计没有选中顾野。 “会很危险吗?”林婉清试探性地问。 顾野摇摇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吃完早饭,顾野送林婉清到供销社。 一路上,大家都在讨论孙凤兰生子的事情。 “听说是个男孩,七斤六两,长得可壮实了。”庄婷兴奋地说。 “杨建军可高兴坏了,听说差点跪在地上。”许丽萍笑道。 林婉清微笑着听她们讨论,心中却想着孙凤兰坐月子的事情。 “坐月子可不容易,尤其是第一胎。”林婉清说, “听说杨建军在部队请了几天假,专门照顾媳妇。”许丽萍露出羡慕的眼神。 “杨建军是个好男人。”庄婷感叹道,“现在这年头,能为媳妇请假的男人不多 而且部队不是在进行任务选拔吗,请假就是放弃了这次立功的机会。”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最后决定晚上一起去孙凤兰家吃饭,庆祝新生儿的到来。 “婉清,你能提前一小时去帮忙吗?”庄婷问道。 林婉清点点头:“没问题。” 下班后,林婉清买了些鸡蛋和红糖,直接去了孙凤兰家。 杨建军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林婉清连忙放下斧头。 “嫂子来了,快进屋。”杨建军热情地招呼。 林婉清将东西递给他:“这是给凤兰补身子的。” 杨建军感激地接过:“谢谢,太谢谢了。” 屋内,孙凤兰靠在床头,脸色比昨天好了许多。 看到林婉清进来,她露出微笑。 “你来啦。”孙凤兰轻声说。 林婉清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孙凤兰说,“就是有点累。” 王桂芳从厨房探出头:“婉清,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着锅里的鸡汤,我去摘些菜。” 林婉清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厨房。 忙碌了一阵后,庄婷对林婉清说:“你去东屋看看孩子吧,我来照顾这边。” 林婉清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进东屋。 小婴儿正安静地睡在摇篮里,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 看着这个新生命,林婉清想起了前世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 那时的她,为了给儿子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拼命工作,林奇也懂事,每天给自己做饭。 如今重生一世,她希望能够弥补前世的遗憾,给自己孩子一个完整幸福的家。 林婉清轻轻抚摸婴儿的小手,心中涌起一股柔软的情感。 “他很可爱,对吧?”孙凤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婉清转身,看到孙凤兰扶着墙站在那里。 “你怎么起来了?应该多休息。”林婉清连忙扶住她。 孙凤兰笑了笑:“躺久了浑身不舒服,想活动活动。” 两人一起看着熟睡的婴儿,陷入沉思。 “养孩子不容易。”孙凤兰轻声说,“但看到他,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林婉清点点头:“是啊,孩子是上天最好的礼物。” 孙凤兰看了林婉清一眼:“你很喜欢孩子?” “嗯。”林婉清简单地回答。 “别着急要孩子。”孙凤兰劝道,“你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现在生活条件这么艰苦,多攒些钱再说。” 林婉清笑了笑,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婴儿突然醒了,睁开了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孙凤兰咧嘴一笑。 孙凤兰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看,他在冲我笑呢!” 那一刻,林婉清看到孙凤兰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幸福光彩。 “也许你说得对。”孙凤兰轻声说,“养孩子虽然辛苦,但这种幸福是无可替代的。” 林婉清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 “等你有了孩子,就会明白这种感觉。” 孙凤兰轻轻抚摸着婴儿的脸颊,眼中充满慈爱。 厨房里热气腾腾,几位嫂子忙得不可开交。 林婉清麻利地切着菜,庄婷在一旁和面,王桂芳则掌勺炒菜。 “婉清,你切菜的手艺真不错。”王桂芳瞥了一眼案板上整齐的菜丁,眼中闪过赞许。 林婉清手上动作不停,笑了笑:“在家里经常做饭,习惯了。” “你这手艺,比我们这些老嫂子都强。”王桂芳翻炒着锅里的菜,油烟呛得她眯起眼睛。 庄婷揉着面团,插话道:“婉清是个能干的,顾连长有福气。” 林婉清低头继续切菜,没有接话。 王素玲推门进来,环顾一圈后点点头。 “菜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们先去陪凤兰说说话,我和桂芳来掌勺。” 几位嫂子纷纷应声,林婉清擦了擦手,最后一个离开厨房。 饭桌上,气氛热闹。 杨建军端着酒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谢谢各位嫂子们今天来帮忙。” “哎,都是一个大院的,这有什么。”王桂芳摆摆手,给孙凤兰碗里夹了块肉。 “凤兰,多吃点,坐月子要补身子。” 孙凤兰腼腆地点头,小口吃着饭。 林婉清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给她添些菜。 饭后林婉清起身:“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众人会意,各自告别后离开。 夜色已深,院子里静悄悄的,顾野果然在门口等着自己。 “今天累了吧。”顾野问道,声音低沉。 林婉清摇摇头:“不累,就是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顾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什么事。”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顾野却先说话了。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顾野的表情变得严肃, “明天我要出发执行任务,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林婉清愣住了,这个消息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什么任务,危险吗。” “是秘密任务,具体情况不能说。”顾野的声音放低,“不用担心,我会注意安全。” 林婉清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 她想起前世的一些片段,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55章 蝴蝶效应 回到家,两人默默洗漱。 林婉清心不在焉地刷着牙,脑子里全是顾野明天要执行任务的事。 上炕后,顾野很快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林婉清却辗转反侧,睡意全无。 她静静地躺着,回忆前世的点点滴滴。 前世她嫁给顾野后,并没有遇到孙凤兰这个人。 杨建军是顾野的好友,但他似乎一直是个独来独往的单身汉。 某天,杨建军来家里找过顾野一次,两人低声交谈了很久, 那是见杨建军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之后不久,部队举行了一场追悼会,顾野捧着一张黑白照片,神情哀伤。 那时的林婉清并不关心这些。 现在回想起来,那张照片上的人,很可能就是杨建军。 林婉清猛然坐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 前世的孙凤兰可能在回老家生产时遇到了意外, 而杨建军因为妻子的离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部队工作中,最终在一次任务中牺牲。 而这一世,因为她的提醒和帮助,孙凤兰在部队医院顺利生产。 杨建军为了照顾妻子的月子,放弃了参加这次任务的机会。 所以,顾野顶替了杨建军的位置。 林婉清冷汗直冒,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这次任务会有人牺牲,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顾野。 如果顾野出了意外,那林奇还会出生吗。 林婉清彻夜未眠,直到东方泛白。 顾野起床时,发现她眼圈发黑,神情恍惚。 “你怎么了。”顾野皱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生病了。” 林婉清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事,就是没睡好。” 顾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因为我要出任务。” 林婉清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顾野语气坚定,“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林婉清给顾野盛了碗粥,欲言又止:“你非去不可吗。” “这是命令,也是责任。”顾野喝了口粥,表情严肃。 “任务很危险吗。”林婉清小心翼翼地问。 顾野沉默片刻,最终摇摇头:“具体情况不能说,但你放心,我会注意安全。” 林婉清知道再问也是白问,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何况顾野一向公事公办,绝不会因私废公。 “我能不能去送你。”林婉清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顾野摇头:“不用了,你去上班吧。” 吃完早饭,顾野换上军装,整理好行装。 临出门前,他罕见地拥抱了林婉清一下。 “等我回来。”顾野在她耳边轻声说,然后转身离去。 林婉清站在门口,看着顾野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 她不知道这一别,是否还能再见。 上班路上,林婉清心神不宁,差点撞到电线杆。 供销社里,她接待顾客时三番五次出错,庄婷过来关切的询问。 “婉清,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林婉清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没睡好。” “是不是因为顾连长出任务。”庄婷压低声音,“我听说这次任务挺重要的。” 林婉清心头一紧:“你知道些什么。” 庄婷摇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军事机密嘛。 不过你别担心,咱们部队的同志都很优秀,肯定能平安完成任务回来。” 林婉清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在这个年代,军人执行任务是常事,家属除了等待,别无选择。 中午休息时,林婉清独自坐在供销社后院的长椅上,望着天空发呆。 她回想着前世的点滴,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前世顾野确实参加过几次重要任务,但都平安归来。 唯一的区别就是杨建军的存在。 如果这次任务真的会有人牺牲,那么改变的轨迹会让顾野代替杨建军成为那个不幸的人吗。 “婉清。”王桂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回家了,别发呆了。” 林婉清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来了。” “听说你家顾连长这次任务挺重要的,你一个人去我家吃吧。”王素玲突然问道。 林婉清抬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不用了。” “军人嘛,保家卫国是本分。”王素玲语气平淡,“我们做家属的,就是要支持他们的工作。” 林婉清点点头,没有反驳。 她知道王素玲说的没错,但心里的担忧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婉清。”庄婷拍拍她的肩膀,“要不要请个假休息一下。” 林婉清摇头:“不用了,我能调节好。” 回家的路上,林婉清走得很慢。 空荡荡的家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站在院子里,不知道顾野此刻在哪里,是否安好。 屋子里,顾野的军装外套还挂在墙上。 林婉清伸手抚摸着粗糙的布料,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重生以来,一直想着改变别人的命运,尽快生出儿子。 却间接导致了顾野面临危险,没有顾野,就不会有林奇。 如果顾野在这次任务中出了意外,那么她重生的意义将荡然无存。 林婉清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 她必须坚强,为了林奇。 她走到桌前,拿出纸笔,开始写日记。 林婉清在最后写道:“顾野,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林婉清辗转反侧,梦中顾野浑身是血,向她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她猛地惊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心脏剧烈跳动。 窗外天色微明,雨滴敲打着窗棂。 林婉清坐起身,深呼吸几次平复心情。 “只是梦,只是梦。”她低声自语,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被角。 起床后,林婉清机械地叠好被褥,走进厨房。 灶台上的柴火噼啪作响,小米粥在锅中缓缓翻滚。 她盯着锅中的粥,思绪却飘向远方。 顾野已经离开一周了,没有任何消息。 这种煎熬比她想象的更难熬。 粥煮好后,林婉清盛了一碗,却只是拿着勺子搅动,没有胃口。 最终她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碗准备出门。 窗外春雨绵绵,林婉清撑起伞,踏着湿滑的石板路向供销社走去。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叹息。 第56章 他负伤归来,她怀孕在家 “婉清,你来啦。”庄婷见林婉清进门,连忙迎上前,“都淋湿了,快擦擦。” 林婉清摇摇头:“没事,就是鞋子湿了点。” “你这几天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庄婷递过一条干毛巾。 林婉清接过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做了个噩梦,没什么大事。” “今天要把窗帘都换一遍,你负责东边那几个窗户。”庄婷指了指角落里的新窗帘。 林婉清点头,拿起窗帘走向指定位置。 她机械地摘下旧窗帘,内心却仍被梦境困扰。 顾野会不会真的遇到危险。如果他出了事,自己该怎么办。 “婉清,这边挂歪了。”庄婷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林婉清连忙调整窗帘位置,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中午吃饭时,林婉清坐在食堂角落,看着其他人有说有笑,心里更加孤单。 她犹豫片刻,走向一位穿着军装的年轻战士。 “小同志,我想问一下,能给执行任务的战士写信吗。” 年轻战士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哪位首长的家属。” “我是顾连长的爱人。” “顾连长啊。”年轻战士放下筷子, “他们现在执行的是秘密任务,具体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没法寄信。” 林婉清心里一沉:“那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真说不准,任务完成就回来了。”年轻战士顿了顿, “顾连长是我们团里的尖子,肯定没问题的,嫂子别担心。” 林婉清勉强笑了笑,转身离开。 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 时间一晃而过,一个月过去了。 林婉清每天往返于家和供销社之间,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这天下午,孙凤兰来到供销社,径直走到林婉清面前。 “婉清,今晚来我家吃饭吧,我弄了些新鲜玩意儿。” 林婉清有些意外:“什么新鲜玩意。” 孙凤兰神秘的笑了:“你来了就知道了,这几天你精神头不太好,咱俩也能说说话。” 林婉清犹豫片刻,点头答应:“那我下班直接过去。” 傍晚,林婉清带着一小包糖果来到孙凤兰家。 屋内饭菜香气扑鼻,孙凤兰和杨建军正在厨房忙活。 “来了啊,快坐。”孙凤兰热情招呼。 林婉清递上糖果:“给你带的,解解馋。” “你太客气了。”孙凤兰接过糖果,转身走向厨房喊道,“可以上菜了。” 饭桌上,几盘家常菜散发着诱人香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盘清蒸螃蟹,红壳白肉,看起来格外新鲜。 “这是我娘从老家捎带来的,昨天刚到。”孙凤兰笑着解释, “我想着你一个人在家,肯定没口福,就请你来尝尝。” 林婉清感动地点点头:“谢谢你们。” “别客气,都是一个院子的,互相照应。”杨建军笑着说。 林婉清小心地剥开蟹壳,尝了一口蟹肉:“真鲜啊,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螃蟹。” “我教你个吃法。”孙凤兰拿起醋碟,“蘸点醋,再加点姜丝,味道更好。” 林婉清照做,几人边吃边聊,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对了,部队来信了。”孙凤兰突然说道, “他们任务进展顺利,估计再有十天左右就能回来了。” 林婉清手一抖,筷子差点掉落:“真的吗。顾野…他们都还好吗。” “信上说都挺好的,就是任务有点辛苦。”杨建军顿了顿, “具体情况他没多说,你知道的,军事机密。” 林婉清点点头,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顾野还好,他们快回来了。 正当她准备再吃一口螃蟹时,一股异样的感觉突然涌上喉头。 那股鲜美的螃蟹味道,此刻却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婉清,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孙凤兰关切地问。 林婉清捂住嘴,强忍着不适:“我…我可能…” 话未说完,她猛地站起身,冲向院子里的水缸,剧烈地呕吐起来。 孙凤兰连忙跟出来,轻拍她的背:“是不是螃蟹不新鲜。” 林婉清摇摇头,漱完口后虚弱地说:“不是,螃蟹很好,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 回到屋内,林婉清坐下休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仔细回想自己的月事情况,上次是什么时候。 已经快两个月了。 “婉清,你该不会是…”孙凤兰眼睛亮了起来,“怀孕了吧。” 林婉清愣住了,她可能怀孕了,她的林奇来了,比前世早了一年多。 “我…我不确定。”林婉清结结巴巴地说。 “明天去卫生所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孙凤兰兴奋地说, “如果真怀孕了,顾连长回来得到这个消息,肯定高兴坏了。” 林婉清点点头,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如果真的怀孕了,那就是林奇,她朝思暮想的儿子。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就来到部队卫生所。 刘医生给她做了简单检查,又问了些问题。 “最后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刘医生翻着病历本问道。 “大概两个月前。”林婉清回答,心跳加速。 刘医生点点头,又问了些症状,然后进行了更详细的检查。 半小时后,刘医生微笑着宣布:“恭喜你,林同志,你已经怀孕七周了。” 林婉清瞬间红了眼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林奇,真的是林奇要来了。 “第一次怀孕吧。”刘医生和蔼地问, “接下来要注意很多事项,我给你开些叶酸片,每天按时服用。” 林婉清点点头,接过医生递来的检查报告和药片。 “前三个月是最关键的时期,要避免剧烈运动和重体力劳动。”刘医生叮嘱道, “饮食上也要注意营养均衡,多吃蔬菜水果。” 林婉清认真记下医生的每一条建议,心中满是对新生命的期待和喜悦。 离开卫生所,林婉清拿着检查报告,脑子仍旧晕乎乎的。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她的林奇。 与此同时,顾野和战友们正在返回的路上。 军用卡车颠簸前行,车厢内挤满了疲惫但精神振奋的战士们。 “顾连长,这次你可立了大功啊。”一名战士笑着说, “要不是你及时发现那个隐蔽点,咱们这次任务就悬了。” 第57章 林婉清怀孕了 顾野右手腕上打着石膏,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别谦虚了,团长都说了,这次回去肯定给你记一等功。”另一名战士接话, “说不定还能提干呢。” 顾野没有回应,只是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他不关心功劳和提干,只想快点回家,见到林婉清。 “对了,”坐在对面的老李突然说道, “我媳妇上个月来信说已经怀孕三个月了,等我回去,说不定肚子都显怀了。” 顾野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羡慕:“恭喜啊,老李。” “顾连长,你和嫂子结婚也有段时间了吧。”老李笑着问,“有没有好消息啊。” 顾野摇摇头:“还没有。” “别着急,年轻人嘛,慢慢来。”老李拍拍他的肩膀, “回去好好补补,肯定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车厢内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顾野也难得地露出微笑。 三天后,部队终于回到驻地。 家属们早已在大院门口等候,看到军车立刻欢呼起来。 顾野跳下车,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林婉清的身影。 其他战士纷纷与家人团聚,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唯独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顾连长,嫂子没来啊。”老李抱着自己的媳妇,转头问道。 顾野勉强笑了笑:“可能有事吧。” 他拎起行李,独自向家的方向走去,心中有些失落。 顾野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家门,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他摸索着打开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小小的房间。 出乎意料的是,林婉清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安静的脸。 顾野皱了皱眉,看了看手表,才晚上六点多。 平时林婉清都会收拾好了才睡,今天怎么这么早。 他放下行李,轻轻坐在床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打扰她。 起身准备去洗漱时,不小心碰到了床头柜,发出一声闷响。 林婉清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谁。”她警觉地坐起身,看清是顾野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回来了。” 顾野点点头,伸手想去摸她的头,却因为右手打着石膏而动作僵硬。 林婉清这才注意到他的伤,一把抓住他的左手:“你的手怎么了,严重吗。” “没事,小伤。”顾野轻描淡写地回答,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脸上, “你怎么睡得这么早。是不是不舒服。” 林婉清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笑容。 “我去卫生所检查了,刘医生说我怀孕了,已经一个多月了。” 顾野愣住了,仿佛没听清她说的话:“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林婉清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柔。 顾野的表情从惊讶逐渐变成狂喜,他一把将林婉清搂进怀里,忘记了自己还有伤。 右手碰到床沿,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却依然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 “真的吗,我要当爸爸了。” 林婉清点点头,眼中含着泪水:“刘医生说一切正常,但前三个月要特别注意。 我这几天总是犯困,就早点睡了。” 顾野松开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肚子,那里装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疼吗。有没有不舒服。” “就是孕吐严重,吃不下东西。”林婉清往上拉了拉被子, “刘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孕吐反应,过段时间就好了。” 顾野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家里,让他们过来帮忙照顾你。” 林婉清摇摇头:“刘医生说前三个月最危险,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 她抬头看着顾野,“你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顾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石膏:“执行任务时不小心摔了一跤,骨裂,没什么大碍。” 林婉清不相信地盯着他:“真的只是摔了一跤。” “真的。”顾野避开她的目光,显然有所隐瞒。 林婉清没有追问,她知道有些事情顾野不能说,也不该问。 她转而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换药。” “不用,卫生所已经处理好了。”顾野站起身,“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林婉清摇摇头:“我不想吃,一闻到油烟味就想吐。” 顾野皱起眉头:“那怎么行。你现在是两个人的身体,必须好好吃饭。” 第二天一早,顾野就去了卫生所找刘医生。 刘医生正在给一个老战士量血压,看到顾野进来,招呼他坐下等一会。 顾野坐立不安,等刘医生忙完,立刻凑了过去。 “刘医生,我媳妇怀孕了,你给看看我该注意些什么。” 刘医生推了推眼镜,笑着说:“恭喜啊,顾连长。 昨天林同志来检查,情况很好,你不用太担心。” 顾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现在吃不下东西,我该怎么办。” “孕吐是正常现象,一般三个月后会好转。”刘医生拿出纸笔,写下几条建议, “可以少食多餐,避免空腹;早上起床前先吃点咸饼干; 不要吃油腻和刺激性食物;多吃新鲜水果蔬菜。” 顾野认真地记在心里,又问:“还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前三个月是胎儿发育的关键期,要避免剧烈运动和情绪波动。” 刘医生严肃地说,“不要提重物,不要熬夜,保持心情愉快。有什么不舒服立刻来找我。” 顾野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向刘医生道谢。 离开卫生所,顾野直奔供销社。 林婉清正在柜台后整理货物,看到顾野进来,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怎么来了。” 顾野走到柜台前,压低声音说:“我想买些布匹,给孩子做个摇摇车。” 林婉清脸一红,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声说:“现在就买,太早了吧。” “早做准备总没错。”顾野坚持道,“你看看哪种布料好。” 林婉清无奈地摇摇头,从柜台下拿出几块布料。 “这种棉布柔软,摇摇车上面要加布兜,这个结实。” 顾野二话不说:“就这个,多要一些。” 林婉清剪了两米布,包好递给他:“你回去吧,我下班自己能回家。” 第58章 别上班了 顾野摇摇头:“我受伤部队给了假,我就在这等你一起回去。” 林婉清惊讶地看着他:“不会是你自己请的假吧。” “都不重要。”顾野目光坚定,“现在你和孩子最重要。” 回家的路上,顾野拉着走得很慢,生怕林婉清走得太快。 林婉清被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 “我又不是瓷娃娃,不会那么容易碎的。” 顾野严肃地看着她:“刘医生说前三个月最危险,要特别小心。” 林婉清心里一暖,没再说什么。 回到家,顾野立刻让她坐下休息,自己忙着烧水做饭。 “你想吃什么,刘医生说你可以少食多餐,清淡一点的。” 林婉清摇摇头:“我真的不想吃,闻到味道就想吐。” 顾野急了:“那怎么行,你不吃,孩子怎么长。” 他思索片刻,做了碗清淡的面条,端到林婉清面前:“试试看能不能吃一点。” 林婉清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真的吃不下了。” 顾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面条:“再吃一口,就一口。” 林婉清摇摇头,捂住嘴:“真的不行。” 顾野无奈地放下筷子,坐在她身边:“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林婉清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想吃什么,就是什么都不想吃。” 顾野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林婉清闭上眼睛,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上一世顾野知道自己怀孕后,直接让顾建国和陈月香来了一趟,将自己接到乡下养胎。 这一世的顾野反而想让自己留在他身边,他亲力亲为照顾。 第二天下午,顾野陪林婉清去供销社上班。 初春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微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小心点,路不平。”顾野扶着林婉清的手臂,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突然,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从拐角处冲了出来,直直朝他们撞来。 顾野眼疾手快,一把将林婉清护在身后,同时伸出左手挡住了小胖。 “哎哟。”小胖被顾野拦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地抬头看着他。 “王建设,你怎么回事。”顾野严厉地问道,“在大院里跑什么跑。” 小胖低下头,小声嘟囔:“我在和招彩玩捉迷藏。” 林婉清从顾野身后走出来,蹲下身子看着小胖:“没摔疼吧。” 小胖摇摇头,眼睛里含着泪水:“顾叔叔凶我。” 林婉清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 “给你,不哭了啊,以后在大院里要慢点跑,小心撞到人。” 小胖接过糖果,破涕为笑,一溜烟跑开了。 顾野皱着眉头看着林婉清:“太危险了,婉清要不你别工作了。” 林婉清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我没事。” 顾野叹了口气,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我有个战友,他媳妇怀孕三个月的时候,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结果孩子没保住。” 林婉清沉默了一会,轻声说:“我会小心的。” 顾野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我在想,要不要让我妈过来帮忙照顾你。” 林婉清惊讶地看着他:“这么早就告诉娘。” “我知道你想等过了三个月再说,但你现在这个状态,我不放心。” 顾野握住她的手,“我妈经验丰富,能照顾好你。” 林婉清思考了一会,点点头:“好吧,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 将林婉清送到供销社,顾野立刻去打电话。 “妈,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婉清怀孕了,已经一个多月了。” 电话那头传来陈月香的尖叫声,即使隔着老远,顾野也能听到她激动的声音。 “真的吗,我要当奶奶了,太好了,我这就收拾东西过来。” 顾野挂断电话,回到供销社,脸上带着笑容:“我妈高兴坏了,说明天就坐车过来。” 林婉清勉强笑了笑,其实今天小胖也给她吓了一跳, 林婉清想左右等胎坐稳,自己就会离开,再执着这份工作也没什么意义, 不如就像顾野说的,不工作了吧。 顾野一直等到林婉清晚上下班,两人刚到家,门外传来敲门声。 顾野去开门,是孙凤兰抱着刚满月的孩子来了。 “凤兰。”林婉清连忙起身迎接。 孙凤兰笑着走进来,怀里的孩子睡得正香:“听说你怀孕了。恭喜啊。” 林婉清惊讶地看着顾野:“你告诉她了。” 顾野摇摇头:“我没说啊。” 孙凤兰笑着解释:“是刘医生媳妇告诉我的,她说看你去检查了。 我特意带了些鱼和豆角来,这些都是下奶的好东西,你现在可以先补起来。” 林婉清接过孙凤兰带来的东西,感激地说:“谢谢。” 孙凤兰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婴儿,目光温柔地看向林婉清。 “怀孕初期最重要的是保胎,前三个月千万别干重活,也别提重物。” 林婉清点点头,接过孙凤兰递来的一个小布包。 “这是我婆婆给我的安胎药,很管用,你每天用温水冲服一小勺。” 顾野在一旁插嘴:“这个安全吗。” 孙凤兰笑了:“放心吧,就是红枣、桂圆和一些滋补的中药, 我怀孕时吃了整整三个月,你看我儿子多壮实。” 她掀开襁褓一角,露出婴儿红扑扑的小脸。 林婉清接过布包,轻声道谢。 “还有啊,怀孕期间别吃生冷的东西,尤其是冰凉的水果,对胎儿不好。” 孙凤兰一边说一边把怀里的孩子换了个姿势, “多吃些有营养的,鸡蛋、肉类、豆制品,对胎儿发育好。” 顾野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 “你在供销社的班。”孙凤兰问。 林婉清点头:“嗯,每天站八小时。” “那可不行。”孙凤兰皱眉,“怀孕初期最忌久站,容易动了胎气。 你得找个能坐着的岗位,或者干脆在家休息。” 顾野立刻附和:“我也是这么说的。” 林婉清低头不语,手指轻轻摩挲着布包。 “婉清,你别不当回事。”孙凤兰语气严肃起来, “团里有个战士媳妇,一次搬东西太重,当场就见红了,孩子没保住。” 第59章 一等功 林婉清抬头,眼中闪过惊慌。 “我会注意的,谢谢你凤兰。” 孙凤兰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给孩子喂奶。 这些东西你留着慢慢用,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顾野送孙凤兰到门口,回来时看见林婉清正出神地望着那包安胎药。 “在想什么。” 林婉清回过神:“没什么,就是觉得凤兰人真好。” 顾野走到她身边坐下:“那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先不上班了。” 林婉清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吧,等娘来了,我就去请假。” 顾野脸上露出笑容,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肚子:“那就好,我们的儿子要健健康康的。” 林婉清挑眉:“怎么就是儿子了。” “感觉。”顾野笑着站起身,“饿了吧,我去做饭。” 他走向厨房,林婉清喊住他:“等等,我来帮忙。” 顾野转身:“你就好好坐着,别动。” 林婉清摇头:“凤兰说了,适当活动对胎儿好,只是不能太累。” 两人一起进了厨房。 林婉清让顾野把鱼收拾了。 “我想吃鱼肉饺子。”林婉清一边片鱼肉一边说。 顾野惊讶地看着她:“鱼肉饺子,我从来没吃过。” “我发明的。”林婉清笑着说,“保证好吃。” 顾野接过她手中的鱼:“你教我怎么做,我来动手。” 林婉清指导着顾野将鱼肉剔下,加入葱姜蒜末和少量盐,搅拌均匀。 “再加点香油,这样做出来的饺子更香。” 顾野按照她的指示操作,两人配合默契。 很快,一盘热气腾腾的鱼肉饺子摆在了桌上。 林婉清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咬了一口,满足地闭上眼睛:“嗯,真香。” 顾野也尝了一个,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很好吃。” 林婉清连吃了好几个,顾野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看来孩子随我,也喜欢吃鱼。” 林婉清停下筷子,疑惑地看着他:“你喜欢吃鱼。” “从小就喜欢,小时候经常跟我爷爷去钓鱼。”顾野回忆道, “每次钓到鱼,我妈都会做成红烧鱼,那味道至今难忘。” 林婉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吃起饺子。 饭后,顾野收拾碗筷,林婉清坐在椅子上休息。 顾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对了,明天晚上团里有文艺演出,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林婉清接过纸条,看了看:“是不是有人立功发证书。” 顾野愣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你怎么知道。” 林婉清笑了笑:“猜的,每次大型文艺演出,不都会表彰一些先进吗。” 顾野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所以,明天晚上去看演出吗。” “当然去。”林婉清毫不犹豫地回答, 顾野犹豫了一下:“但你现在怀孕了,人多嘈杂的地方…” 林婉清打断他:“没事的,我会小心的。” 顾野想起上次,那些战士授奖的时候,林婉清崇拜的眼神,自己也想有她在场这。 顾野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吧,但你必须坐在前排,我会安排好的。” 第二天晚上,林婉清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舒适又保暖的衣服。 文艺演出在团部的大礼堂举行。 顾野带着林婉清来到前排就座,周围已经坐满了军官和家属。 演出还没开始,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走到林婉清面前。 “婉清。” 林婉清抬头,看到肖红正冲她微笑。 “肖红,你回来了。” 肖红坐到她旁边的空位上:“我们文工团负责今晚的演出,我特意来找你。” 林婉清惊讶地看着她:“你跟团回来的。” 肖红骄傲地点点头:“今晚我要表演《红色娘子军》,你一定要给我捧场。” 林婉清笑着点头:“一定。” 肖红凑近她,压低声音:“还记得我上次告诉你,我看上了一个男人。” 林婉清好奇地看着她。 肖红指了指台上正在调试设备的一个中年男子:“看到那个人了吗。 他是11旅的政委,他在追求我” 林婉清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点了点头。 肖红脸上泛起红晕:“他就是我喜欢的人。” 林婉清惊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台上。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虽然保养得当,但明显年纪不小。 “他…年纪是不是有点大。”林婉清委婉地问。 肖红不以为然地笑了:“年纪大才会疼人啊。 你不知道,他对我特别好,总是关心我的生活,还经常给我带好吃的。” 林婉清欲言又止,她知道前世肖红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放弃了最爱的舞蹈, 婚后两个人摩擦不断,肖红总是被打压,过的苦不堪言。 “肖红,你考虑清楚了吗。这种关系…” 肖红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他答应等时机成熟就会处理好家庭关系。” 林婉清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肖红突然注意到林婉清的变化:“咦,你是不是胖了点。”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怀孕了。” 肖红惊喜地叫起来:“真的,太好了,我要当干妈。” 周围的人都转头看过来,林婉清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肖红压低声音,但依然掩饰不住兴奋:“几个月了,男孩女孩,我一定要当干妈。” 林婉清无奈地笑了:“才一个多月,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肖红拍着胸脯:“不管是男是女,我都要当干妈,到时候我教他跳舞,保证让他成为文艺兵。” 林婉清正想回应,演出开始的音乐响起。 “我得去准备了。”肖红站起身,“等我的表演。” 演出精彩纷呈,当肖红身着《红色娘子军》的服装出场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她的舞姿优美动人,充满力量感,林婉清也为她喝彩。 演出接近尾声时,郝爱国走上台。 “今天,我们要表彰一位在执行任务中表现英勇的同志。” 顾野在林婉清身边坐直了身体。 “顾野同志,请上台。” 全场掌声雷动,林婉清激动地看着顾野走上舞台。 郝爱国高声宣读嘉奖令:“顾野同志在执行任务中,不顾个人安危,完成任务。“ 第60章 办理停职 郝爱国高声宣读嘉奖令:“顾野同志在执行任务中,不顾个人安危, 成功保护了重要物资和人员安全,虽然受伤,但仍坚持完成任务。 经上级批准,特授予一等功。” 他将一枚闪亮的奖章别在顾野胸前,全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林婉清看着台上的顾野,眼中满是崇拜和自豪。 顾野也在台上寻找她的身影,当两人目光相遇时,他嘴角微微上扬。 颁奖结束后,顾野回到座位,林婉清紧紧握住他的手。 “恭喜你,我为你骄傲。” 顾野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满足感。 这正是他想看到的——林婉清为他骄傲的样子。 演出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场。 顾野和林婉清走在回家的路上,夜色已深。 “你这伤换来了一等功的勋章,我为你骄傲。”林婉清挽着顾野的手臂。 顾野笑了笑,没有说话,但心中无比满足。 走到一片小树林时,林婉清突然停下脚步。 “顾野,你看。” 顾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樱桃。 “樱桃熟了。”林婉清惊喜地说,“我好想吃。” 顾野看了看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又看了看树上的樱桃,毫不犹豫地走向树干。 “你干什么。”林婉清拉住他,“你的手还伤着呢。” 顾野轻轻挣脱她:“没事,我能行。” 他单手攀上树干,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用完好的那只手摘下一颗颗樱桃,放进口袋里。 林婉清在树下紧张地看着:“小心点,别摔着。” 顾野很快摘了一兜樱桃, 林婉清接过顾野递下来的一把樱桃,红艳艳的果实在月光下十分诱人。 顾野小心翼翼地从树上下来,单手扶着树干,动作虽然有些笨拙,但依然稳健。 “你这手还伤着,怎么就上树了?”林婉清心疼地看着他打着石膏的手臂。 顾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我看你想吃。” 林婉清低头看着手中的樱桃。 “顾连长!你们在干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杨建军和孙凤兰手牵着手向他们走来。 顾野微微一笑:“摘点樱桃,婉清想吃。” 杨建军吹了个口哨,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树上的樱桃。 “看起来真不错,我家凤兰也馋了好几天了。” 孙凤兰轻轻拍了他一下:“谁馋了?明明是你自己想吃。” “那我也去摘点。”杨建军说着就要往树上爬。 林婉清将手中的樱桃分了一些给孙凤兰:“尝尝,酸甜可口。” 孙凤兰接过樱桃,眼睛却盯着顾野的石膏手臂。 “还是顾连长疼媳妇,手打着石膏还上树摘樱桃,建军,你学着点!” 杨建军已经爬上了树,闻言哈哈大笑:“我这不是正在学吗?” 不一会儿,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开了。 家属院里陆续有人来到樱桃树下,尤其是家里有孩子的同志们, 都想给孩子摘些新鲜的樱桃尝尝。 林婉清和顾野告别了杨建军夫妇,慢慢走回家。 夜色渐深,星星点缀在天空中,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凉。 回到家,林婉清将樱桃洗净,放在小碗里。 顾野坐在桌边,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中满是柔情。 “来,尝尝。”林婉清将樱桃推到顾野面前,自己也拿了一颗放入口中:“嗯,真甜!” 顾野看着她满足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好吃就多吃点。” 林婉清不客气地又拿了几颗,酸酸甜甜的滋味让她胃口大开,一颗接一颗地吃着。 顾野皱了皱眉:“别吃太多,水果也不能贪嘴。” 林婉清正要反驳,突然意识到什么,手停在半空中。 顾野这是在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嗯,你说得对。”林婉清放下手中的樱桃,轻轻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顾野的目光落在她的动作上,眼中闪过柔软。 “明天我去找马主任,说你不能再在供销社工作了。” 林婉清心头一紧:“你决定就好” “当然,你现在的情况,不能太劳累。”顾野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林婉清低下头,没有说话。 她知道顾野的独断专行,但心中却更加坚定了离开的想法。 第二天一早,顾野就出门了。 他直接去了供销社,找到了马主任。 马胜利正在清点货物,看到顾野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顾连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顾野清了清嗓子:“婉清她…怀孕了,不能再在供销社工作了。” 马胜利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恭喜恭喜!”他热情地握住顾野的手,用力摇晃。 “你放心,工作的事好说,我这就给她办停职。” 顾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一点心意,请马主任收下。” 马胜利连连摆手:“这怎么行,都是自己人。” 顾野坚持将信封塞到马胜利手中:“这是规矩,请马主任务必收下。” 马胜利见推辞不过,只好收下:“那我就不客气了。对了,你等等。”他转身进了后屋, 不一会儿拿出两个大布袋:“这是一只鸡,还有一袋苹果。林同志怀孕了,得补补。” 顾野接过沉甸甸的纸包,心中感激:“多谢马主任。” “客气啥,都是自家人。”马胜利笑呵呵地说, “你媳妇儿怀孕了,这是大喜事,我得好好恭喜恭喜。” 顾野还多买了四斤猪肉,回到家时,林婉清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 看到他手里提着的东西,她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是什么?”林婉清接过,打开一看:“这么多东西?” 顾野放下东西,语气平静:“我已经和马主任说了,你不用再去供销社上班了。 这鸡和苹果是他送的,说是给你补身子用的。” 林婉清摸了摸肚子,心中五味杂陈。 顾野看着林婉清低垂的眼睫,以为她是舍不得工作:“别担心,在家好好养胎更重要。” 林婉清勉强笑了笑,转身去厨房处理食材。 顾野跟了进来,拿起那只鸡。 “我来处理。”顾野说着,熟练地开始宰杀处理鸡。 林婉清在一旁指导,顾野认真地按照她的要求调整火候和调味。 第61章 陈月香亲力亲为 很快,一锅香气四溢的鸡汤就煮好了。 “尝尝看。”顾野盛了一小碗,递给林婉清。 林婉清小心地吹了吹,抿了一口:“嗯,很好喝!” 顾野也满意地点点头:“这可是你做的,我只是代手。” 吃过午饭,顾野拿着锄头来到院子里。 虽然手臂打着石膏,但他依然坚持要翻地。 “你干什么?”林婉清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强忍住不笑。 顾野抬头看她:“种点菜,你怀孕了,吃新鲜的好。” 林婉清想要阻止,但看着顾野坚定的眼神,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拿了把椅子坐在一旁看着他忙碌。 正当顾野忙得满头大汗时,杨建军和孙凤兰来访了。 孙凤兰怀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杨建军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哟,顾连长,一只手也能下地啊?”杨建军调侃道,“真是独臂将军啊!” 顾野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小事一桩。” 孙凤兰走到林婉清身边,轻声问道:“最近怎么样,听说你工作停了?” 林婉清尴尬地笑了笑,不知如何回答。 孙凤兰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继续说道:“我带了些鸡蛋来,还有几本育儿书,对你有帮助。” 林婉清接过篮子,心中感激:“谢谢你,凤兰。” 杨建军走到顾野身边,接过锄头:“我来帮你,你这样太慢了。” 顾野没有推辞,让出了位置。 两个男人一起忙活,很快就把院子里的一块地翻好了。 “谢了。”顾野拍了拍杨建军的肩膀。 杨建军咧嘴一笑:“客气啥,都是兄弟。” 送走杨建军夫妇后,林婉清开始在院子里种菜。 她小心地将小葱、辣椒和茄子的种子埋入土中,顾野在一旁帮忙。 “这样种下去,过不了多久就能吃上自家的新鲜蔬菜了。”林婉清说着,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 顾野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转身去工具房,拿出一些木板和铁丝,制作一个简易的浇水工具。 “这是什么?”林婉清好奇地问。 顾野将做好的工具放在地上:“这样你浇水就方便了,不用弯腰。” 第二天一早,顾野就去车站接陈月香。 林婉清正在院子里查看昨天种下的菜苗。 陈月香脸上笑得合不拢嘴:“好媳妇,听说你怀孕了,我这赶忙过来了, 娘给你带了两只大母鸡?” 陈月香兴奋地说,“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让你生个健康的大胖小子!” 顾野皱了皱眉:“妈,女孩也一样好。” 陈月香摆摆手:“那不一样,第一胎生个男孩才好,能传宗接代。” 林婉清听着这话,心中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继续查看菜苗。 陈月香很快就在家里忙碌起来,打扫卫生、准备饭菜,样样都亲力亲为。 她对林婉清嘘寒问暖,不让她做任何重活。 “你现在怀着孩子,什么都不用做,就好好养胎。”陈月香一边擦桌子一边说, “我来照顾你和小野。” 林婉清想要帮忙,但每次都被陈月香拦下:“你坐着就好,别动。” 晚上,林婉清半夜起来上厕所,顾野跟她一起醒来,就站在茅房门等着。 “你干嘛呀?”林婉清吓了一跳。 顾野神色关切:“听到你起床的声音,怕你不舒服。” 林婉清无奈苦笑:“我只是上厕所。” 顾野点点头,但依然将林婉清扶到了屋里:“我帮你。” 林婉清无奈地摇摇头,“睡吧。”林婉清轻声说。 午后的阳光变得温和, 林婉清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刚种下的菜浇水,顾野特制的浇水工具确实省力不少。 陈月香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布包。 “婉清,别蹲着了,对肚子不好。”陈月香皱眉,快步走过来拉她起身, “你这孩子,怀着身子还不知道爱惜。” 林婉清顺从地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泥土。 “我就看看菜苗长得怎么样了。” 陈月香摇头,拉着林婉清的手往屋里走。 “菜苗有什么好看的,长不长得出来都是命。倒是你肚子里的娃娃,才是真正要紧的事。” 屋内,陈月香神秘兮兮地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件小小的衣物, 有肚兜、小袄、小裤子,还有一双绣着老虎头的虎头鞋。 “这些都是我给小家伙准备的,”陈月香眼中闪着光, “你俩没结婚我就开始做了,一针一线都是我亲手缝的。” 林婉清接过那些小衣服,手指轻轻抚过针脚。 “您太用心了,这针脚细得跟机器缝的一样。” 陈月香得意地笑了。 “那是!我陈月香的手艺,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 当年给你爸做衣服,村里小姑娘都来问我要花样呢。” 顾野从外面进来,看见母亲和妻子围着一堆小衣服,不由得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 “给你儿子准备的衣服啊!”陈月香兴奋地回答, “你看这虎头鞋,多精神,穿上它,孩子肯定虎头虎脑的。” 顾野皱了皱眉。 “妈,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陈月香不以为然地挥挥手。 “肯定是儿子,我看婉清这肚子尖尖的,准是男孩。我生你那会儿,肚子也是这样。” 林婉清低头看了看自己才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暗笑。 这才三个月出头,哪看得出什么形状来? “您经验丰富,”林婉清顺着婆婆的话说,“您当年生顾野,有什么经验可以告诉我吗?” 陈月香立刻来了精神,拉着林婉清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生育经验。 “怀孕期间啊,最重要的是别受凉,别提重物。 我当年怀你爸爸,农活一样没少干,结果差点小产。 后来还是你爷爷心疼我,不让我下地了,才保住了。” 顾野在一旁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所以婉清现在什么活都不能干,”顾野斩钉截铁地说,“家里的事我来做。” 陈月香点头。 “对对对,你爸当年就是这么护着我的。男人嘛,就该多干点。” 晚饭后,陈月香不由分说地接过林婉清手中的碗筷。 “你去歇着,这些我来收拾。” 林婉清想帮忙,却被陈月香推出了厨房。 第62章 回家待产 “听话,别让我操心。”陈月香边说边系上围裙,麻利地收拾起来。 顾野坐在桌边,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妈,您也别太累了。” 陈月香回头瞪了儿子一眼。 “我这把年纪了,还能干得动。倒是你,手还没好利索,别逞强。” 林婉清站在一旁,看着婆媳俩互相关心的样子。 虽然陈月香强势,但前世对顾野和林奇的爱是真切的。 客厅里,林婉清小心地走着,陈月香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 “慢点走,地上滑。” 林婉清无奈地笑了笑。 “妈,我没那么娇气。” 陈月香摇头。 “头三个月最关键,一不小心就会出事。 我隔壁王婶子的闺女,就是因为头三个月不注意,结果…” 林婉清赶紧打断她。 “妈,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夜深了,林婉清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陈月香均匀的呼吸声。 婆婆睡得很香,偶尔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睡不着?”顾野轻声问。 林婉清摇摇头。 “有点不习惯。” 顾野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肚子。 “妈是为你好,就是方式有点…” “我知道,”林婉清打断他,“我不是不领情。” 顾野沉默片刻。 “等我伤好了回部队,你们俩慢慢适应吧。” 林婉清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陈月香神采奕奕地端着早餐进来。 “我昨晚做了个好梦,梦见婉清生了个大胖小子,足有八斤重!” 林婉清勉强笑了笑,接过婆婆递来的稀饭。 “妈,您这是心里想啥,梦里就来啥。” 顾野喝了口稀饭,看了眼母亲。 “妈,男孩女孩都一样,别总惦记着男孩。” 陈月香不满地撇撇嘴。 “那能一样吗?传宗接代的事,还得靠儿子。 再说了,你们顾家几代单传,这次可得添个男丁。” 林婉清低头吃饭,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虽然林奇的确是个男孩, 但是在她看来,无论生男生女,都是自己的孩子,都会好好疼爱。 一个月后,顾野的伤势基本痊愈,医生允许他回部队工作。 虽然还不能参加剧烈训练,但处理日常事务已经没问题了。 院子里,陈月香和林婉清坐在树荫下,一个织毛衣,一个缝小衣服。 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妈,”林婉清放下手中的针线,犹豫了一下,“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陈月香抬头,手上的动作没停。 “什么事?” “我想等满三个月,回老家待产。” 陈月香的手顿住了,眉头一皱。 “回老家?为什么?我在这儿照顾你不是挺好的吗?” 林婉清早有准备,慢条斯理地解释。 “部队大院里条件虽然不错,但很多地方不方便。 老家的房子大,我妈也能帮忙照顾,您也轻松些。” 陈月香放下毛衣,语气变得严肃。 “你是嫌我照顾得不好?” 林婉清连忙摇头。 “不是的,妈。您照顾得很好,但您一个人也累啊。 再说,老家的条件其实更适合养胎,空气好,吃的也新鲜。” 陈月香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 “你妈那边同意了?” 林婉清点点头。 “我已经写信问过了,我妈说很欢迎。” 陈月香叹了口气。 “这事得问问小野的意见。” 晚饭时,陈月香又一次端上了院子里种的青菜炒豆腐。 这已经是连续第五天吃同样的菜了。 “妈,您这菜做得真香。”林婉清违心地夸奖道。 陈月香得意地笑了。 “那是!自家种的菜,新鲜着呢。再说了,现在物价这么高,能省则省。” 顾野看了眼妻子的表情,放下筷子。 “妈,天天吃一样的菜,婉清会腻的。明天我去买点肉和鱼回来,给婉清补补。” 陈月香立刻反对。 “那多贵啊!我怀你那会儿,鸡蛋都舍不得吃,不也把你生得好好的。” 顾野坚持己见。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婉清需要营养,孩子也需要。” 陈月香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儿子坚定的眼神,只好作罢。 “行吧,你是当爹的,你说了算。” 饭后,林婉清把婉清的想法告诉了顾野。 顾野听完,眉头紧锁:“不行,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 “我不是一个人,有妈照顾。 再说,你马上又要执行任务,家里没有男人,重活没人干,我在这里反而不方便。” 顾野还想反驳,陈月香却在一旁帮腔。 “婉清说得有道理。你一走,家里确实没男人。 劈柴、烧火、挑水,都得有人干。我一把年纪了,干不动。” 顾野看看母亲,又看看妻子,最终妥协了。 “那好吧,等我这次任务回来,就去接你。” 林婉清点点头,心中却有别的打算。 接下来的几天,林婉清开始收拾行李。 她把自己的衣物、日用品都整理好,甚至连厚衣服也打包了。 顾野看着她收拾的东西,有些疑惑。 “你带这么多干什么?厚衣服也带走?” 林婉清没有抬头,继续整理着。 “老家冬天冷,提前准备着。” 顾野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多问。 晚上,林婉清躺在床上,听着顾野均匀的呼吸声。 她知道,明天顾野就要出发执行任务了,而她也将踏上回老家的路。 只是,她心中有个秘密,一个连顾野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在心里和顾野告别。 天还没亮,顾野就起床准备出发了。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军装,回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林婉清。 “我走了,”他轻声说,“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林婉清假装没醒,直到听见顾野的脚步声远去,才睁开眼睛。 陈月香送走儿子后,回到屋里,看见林婉清已经起床收拾东西。 “这么早就起来了?” 林婉清点点头。 “嗯,想早点收拾好,明天就回老家。” 陈月香一愣:“这么急?” 林婉清摇摇头:“现在我身体还好,可以坐车回去。等再大些,反而不方便了。” 陈月香叹了口气,似乎明白林婉清的决心。。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林婉清点头:“行啊,有您在,车上也方便。” 第63章 就当顾野投资了 第二天一早,陈月香拿着林婉清的行李,眉头紧锁:“你这都啥呀,这么多。” 林婉清背着陈月香简单的行李,没有答话。 火车站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陈月香牢牢的护着林婉清。 陈月香穿着朴素的蓝色对襟上衣,林婉清则是一身宽松的布裙。 “快点上车吧,别挤着了。”陈月香护着林婉清的肚子,生怕她被人群挤到。 林婉清轻轻抚摸着自己三个月的孕肚,眼神中闪过坚定。 这个孩子,是她重生后最大的希望和牵挂。 车厢内弥漫着汗味和烟味,林婉清皱了皱眉,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陈月香将行李放好,坐在她身边。 “婉清啊,这一路上你可得注意点,别累着。”陈月香絮絮叨叨,眼中满是关切。 林婉清点点头,手不自觉地摸向挎包。 包里装着她和顾野所有的钱与票证。 火车缓缓启动,林婉清望向窗外,心中思绪万千。 “妈,我想去趟厕所。”林婉清站起身。 陈月香连忙扶她:“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林婉清婉拒了陈月香的好意,独自走向车厢尽头。 厕所里,林婉清锁上门,从包里取出一个小本子,仔细翻看着上面的笔记。 这是她重生后记下的重要信息,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清河县三年后将动工修铁路, 而村东头的大鱼塘正好在必经之地。 原本经营不下去的鱼塘,因为铁路建设获得了一大笔让渡费。 这是她改变命运的机会。 回到座位上,陈月香递给她一个水壶:“喝点水,路上别渴着。” 林婉清接过水壶,陈月香是个典型的无知妇人, 上一世就觉得林婉清一个只上过几天学的乡下丫头,配不上顾野, 她们之间的矛盾积累得太多,最终无法调和。 “妈,等回到家,我想去村东头的鱼塘看看。”林婉清试探着说。 陈月香一愣:“去那干啥?那地方又脏又臭的。” “听说那里风景不错,适合散步。”林婉清随口编了个理由。 陈月香摇摇头:“你现在怀着孕,哪能乱跑。在家好好养着就是。” 林婉清没有反驳,但心中已有定计。 她不会完全断绝与顾野的联系,孩子需要爸爸。 上一世提出离婚时,顾野也痛快地签了协议书,之后再没打扰过她。 这一世的顾野对她很好,两人之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只是前世两人的结局,让林婉清没办法忘记,如果自己坦然接受这一世的顾野, 那另一个林婉清受的苦算什么呢。 两天的火车旅程异常煎熬,林婉清强忍着孕吐和不适,终于到达了清河县。 顾建国早已在站台等候,看到林婉清和陈月香下车,连忙迎上前。 “回来了?”顾建国接过行李,上下打量着林婉清的肚子。 林婉清点点头:“爸。” “好好好,回来养胎好啊。”顾建国脸上露出笑容,但眼神中却带着几分审视。 回到顾家,林婉清发现家里又多了一些小物件。 土墙泥地,几件简单的家具,还有一台收音机。 “婉清,你先休息会,我去做饭。”陈月香放下行李,转身走向厨房。 林婉清坐在床边,环顾四周。 未来一年她要在这里生活,林婉清轻轻抚摸着肚子, 小奇,妈妈一定能为你创造更好的生活。 “我去看看我妈。”林婉清对陈月香说。 陈月香皱眉:“你刚到就去?不休息会?” “带了些东西给她,想早点送过去。”林婉清从行李中取出一个包裹。 陈月香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快回,别耽误吃饭。” 林婉清来到孙明明家,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孙明明一个人在缝补衣服。 “妈。”林婉清轻声叫道。 孙明明抬头,看到林婉清,眼中闪过亮光:“回来了?肚子多大了?” “三个月了。”林婉清从包里取出一件流行的布裙和几罐稀罕的水果罐头,“给您带的。” 孙明明接过礼物,脸上露出笑容:“你这孩子,花这冤枉钱干啥。” 嘴上这么说,手却紧紧抓着那些东西。 林婉清在屋内坐下,观察着母亲的反应。 孙明明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罐水果罐头,尝了一口,满脸享受。 “妈,我想去村东头的鱼塘看看。”林婉清试探着问。 孙明明停下动作:“去那干啥?那地方快倒闭了,鱼老板赔得裤子都没了。” “就是想去看看。”林婉清没有透露真实意图。 孙明明放下罐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婉清:“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可得保住啊。 有了这个孩子,你在顾家的地位就稳了。” 林婉清心中一阵厌恶:“妈,我不是为了地位才要这个孩子的。” “傻丫头,”孙明明凑近林婉清,压低声音,“有了这孩子,你就有保障了。 顾家不敢亏待你,顾野也会对你更好。” 林婉清脸色一变,站起身就往外走:“我吃不下饭了,先回去了。” 孙明明在后面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林婉清没有回头,快步离开了孙明明家。 这就是她的母亲,永远只看重利益,从不考虑她的感受。 回到顾家,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陈月香见林婉清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你妈又说什么了?” 林婉清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 顾建国放下碗筷:“你妈那人,就是爱算计,你别理她。” 林婉清勉强吃了几口饭,就回房休息了。 躺在床上,她思考着明天如何去鱼塘的事。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起床后,主动帮陈月香做家务。 陈月香见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妈,我想去鱼塘钓鱼,散散心。”林婉清一边择菜一边说。 陈月香立刻皱眉:“你这肚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又脏又臭的。” “医生说适当活动对胎儿好。”林婉清据理力争, “再说了,总在屋里待着怎么行,应该呼吸新鲜空气。” 陈月香犹豫了:“那也不能去鱼塘啊。” “我妈可以陪我去。”林婉清抛出早已准备好的方案。 第64章 学习永远不晚 陈月香思考片刻,终于点头:“那行吧,我陪你去找孙明明。” 两人来到孙明明家,林婉清将计划告诉了孙明明。 孙明明虽然不解,但见林婉清坚持,也就答应了。 “正好村里王大叔要去那边送货,可以搭他的牛车。”孙明明说。 陈月香叮嘱道:“你可得看好她,别让她太累了。” 孙明明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能不心疼自己闺女吗?” 林婉清和孙明明坐上牛车,缓缓向村东头驶去。 路上,林婉清告诉了孙明明自己想要买课本学习。 “你说啥,你都多大年纪了,会看书吗,就学习?”孙明明瞪大眼睛,“没用啊” 林婉清神秘一笑:“妈,相信我,这是个机会。” 孙明明半信半疑:“什么意思?” “我在部队听到消息,说要恢复高考了”林婉清平静地说。 孙明明眼中闪过精明:“这消息准吗,再说了你就上过几天学,你能考上?” “我有我的办法。”林婉清避开了直接回答。 “你这丫头算是长了心眼了,放心,这事我谁也不说”孙明明笑着保证。 林婉清并没有说什么,想要成事也需要孙明明帮忙,牛车终于到达鱼塘。 果然如林婉清所料,鱼塘已经干了。 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岸边发愁。 “李叔,好久不见。”林婉清主动打招呼。 李叔抬头,认出了林婉清:“婉清啊,回来了?听说你嫁到部队去了。” 林婉清点点头:“是啊,现在回来养胎,李叔这是干啥呢。” 李叔叹了口气:“别提了,这鱼塘闲着浪费了,我和生产队说了,我能把它救活,生产队的同志说我要记住集体成员身份。” 林婉清装作随意地问:“您真能救活这鱼塘” 李叔一愣,随即苦笑:“我小时候光屁股在河边长大的,那时候这鱼塘老多鱼了,装都装不过来,哎,别提了?” “李叔在等等。”林婉清直截了当地说。 李叔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说啥?”李叔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婉清重复道:“再等等,两年后这边鱼塘就交给你管。” 李叔上下打量着林婉清:“你一个小姑娘,哪来的消息” “部队嘛,领导多消息也多。”林婉清没有正面回答,“李叔,我们进屋谈吧。” 孙明明在一旁插嘴:“你们谈,我去田边看看。” 林婉清和李叔进了鱼塘边的小屋。 屋内简陋,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李叔,实话跟您说,国家要有新政策下来了。”林婉清开门见山。 李叔苦笑:“这地方有啥好政策,一切个人主意都是投机倒把。” “李叔,你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两年。”林婉清神秘地说,“两年后你来给我干活。” 李叔思考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林婉清从包里拿出两张大面额粮票,上一世,因为李叔家里小孙子病了,没钱治病, 李叔靠种地的工分撑不下去了,在收集废品时候,割了手得了破伤风去了。 可惜了李叔这养鱼人才。 林婉清轻声交代,“不过我有个条件,这事暂时不要声张。” 李叔疑惑地看着她:“为啥?” “我有我的考虑。”林婉清没有多解释, 李叔点点头,虽然不解,但生活有了盼头,他已经很满足了。 林婉清走出小屋,看到孙明明正在塘边忙活,已经捞了几条小鱼。 “妈,回去了,明天去镇上。”林婉清走到孙明明身边说。 孙明明停下动作:“去镇上干啥?” “买书啊,学习。”林婉清坚定地说。 孙明明摇摇头:“你这孩子,从小就倔。不过这事可别让你婆婆知道,她肯定不会同意的。” 林婉清点点头:“我知道,所以需要您帮我保密。” 孙明明叹了口气:“行吧,反正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过这能瞒住吗…” “妈,这事您别操心。”林婉清打断了孙明明的话。 林婉清起得很早,天刚蒙蒙亮,她就已经收拾妥当。 昨天和李叔的谈话让她心里有了底,接下来就是为自己的未来做准备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不想吵醒还在熟睡的陈月香。 “起这么早?”陈月香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林婉清一跳。 林婉清转身,看到婆婆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那里。 “婆婆,我想和我妈去镇上买点东西。”林婉清小心翼翼地说。 陈月香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停留了一会儿:“买什么东西?” “孩子出生后用的一些东西。”林婉清低头摸了摸肚子,“提前准备一下。” 陈月香脸色缓和了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拿着,别乱花。” 林婉清没有伸手,“我自己有钱。” 陈月香眉头一皱,“你哪来的钱?” “顾野给我的。”林婉清笑着说。 陈月香将信将疑,但也没再追问,只是叮嘱道:“别买那些没用的东西,家里啥都有。” 林婉清点点头,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 孙明明已经在院子外等着了,看到林婉清出来,立刻迎上前:“走吧,趁早去趁早回。”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走出村子,孙明明才开口:“你到底要买什么书?” “课本。”林婉清直截了当地回答。 孙明明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是认死理。” 镇上的供销社刚开门,人不多。 林婉清直奔书籍区,挑选了几本课本,又买了几支铅笔和一个笔记本。 “这些要多少钱?”孙明明看着柜台上的东西,皱起了眉头。 “五块三。”售货员麻利地算了一下。 “什么?”孙明明惊呼,“这么贵!” 林婉清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售货员:“谢谢。” 孙明明在一旁心疼得直跺脚,“败家啊!五块多能买多少东西啊!” 林婉清没有理会,又去了布料区,选了一些婴儿用的棉布。 “这个要两块八。”售货员说。 孙明明再次倒吸一口冷气,但林婉清已经付了钱。 “妈,别担心,这些钱花得值。”林婉清安慰道。 孙明明摇摇头,“你这孩子,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回到家,陈月香正在院子里择菜,看到林婉清手里提着的东西,眉头紧锁:“买了什么?” 第65章 挺着孕肚去高考 林婉清把布料拿出来给陈月香看,“给孩子准备的。” 陈月香点点头,但当她看到书本时,脸色立刻变了:“这是什么?” “课本。”林婉清坦然回答。 “你买这个干什么?”陈月香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我想学习,考高中。” 陈月香放下手中的菜,站了起来。 “你都要当妈的人了,还考什么学?家里的活谁干?孩子谁带?” “不是还有您呢吗。”林婉清语气坚定。 陈月香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读几天书就能考上,别做梦了!” 正在这时,村里的广播响了起来:“顾建国同志,有你的电话,请速到大队部。” 陈月香和林婉清对视一眼,都知道是顾野打来的。 “走,去接电话。”陈月香放下手中的活,和林婉清一起往大队部走去。 大队部里,电话已经接通了,顾建国正在和顾野说话。 看到林婉清和陈月香进来,顾建国把电话递给了陈月香。 “小野,我和你说,你媳妇买了一堆书,说要考高中,你说这像话吗?” 陈月香一接过电话就开始抱怨。 林婉清站在一旁,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顾野会怎么说。 陈月香听了一会儿,脸色变了几变,然后把电话递给林婉清:“你自己跟他说。” 林婉清接过电话,“喂,顾野。” “婉清,你还好吗?”顾野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林婉清轻声回答。 “妈跟我说你买书学习的事了。”顾野顿了顿,“你真的想考高中?” 林婉清握紧了电话,“嗯,我想试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顾野说。 “其实,我可以通过部队和我爸,给你争取政治推荐的名额。” 林婉清心头一震,“真的可以吗?我都二十岁了。” “年龄不是问题,关键是你想不想。”顾野的声音很坚定。 “我想,我真的很想。”林婉清几乎是脱口而出。 “好,这事交给我。”顾野简短地说,“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其他的我来安排。” 挂了电话,林婉清转身面对陈月香和顾建国,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顾野说了什么?”顾建国沉着脸问。 “他说可以帮我争取政治推荐的名额。”林婉清直视着公公的眼睛。 顾建国哼了一声,“就算有名额,你能考得上吗?” “我会努力的。”林婉清坚定地说。 陈月香摇摇头,“你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回到家,林婉清立刻开始了她的学习计划。 每天早起晚睡,利用做家务的间隙看书,晚上点着煤油灯复习。 陈月香起初很不满,但看到林婉清挺着肚子也不容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林婉清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七月份,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但学习的劲头丝毫不减。 这天,顾野又打来了电话,说政治推荐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 林婉清只需要参加一个简单的面试。 “真的只是面试吗?”林婉清有些不敢相信。 “嗯,主要是考察政治觉悟和基本知识,不会太难。”顾野解释道, “你准备一下,下周就去县里。” 林婉清挂了电话,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她知道,这是她改变命运的第一步。 面试那天,顾建国亲自送她去了县里。 尽管嘴上不说,但行动上还是表现出了对儿媳的支持。 面试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态度和蔼。 他只问了林婉清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毛主席语录和一些生活计量题。 “你为什么想上高中?”面试官最后问道。 林婉清坚定地回答:“我想通过学习,更好地为国家和人民服务。” 面试官满意地点点头,“好,你通过了。” 就这样,林婉清成功获得了高中入学资格,将在孩子出生后开始上学。 消息传回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更多的是不解——一个即将当妈的女人,为什么还要去上学? 林婉清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学习和准备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十月,林婉清已经怀孕七个月了,肚子高高隆起。 这天,村里的广播里传来了一个重大消息:国务院宣布恢复高考,时间定在十二月十日。 林婉清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她立刻跑去找顾建国和陈月香。 “爸,妈,我想参加高考!”林婉清脱口而出。 陈月香和顾建国都惊呆了。 “你疯了吗?”陈月香第一个反应过来,“你那时候都快生了!” 顾建国也皱起眉头,“不行,太危险了。” “我已经决定了。”林婉清态度坚决,“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陈月香急得直跺脚,“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顾野知道吗?” “我会告诉他的。”林婉清说。 当天晚上,顾建国就去大队部给顾野打了电话, 但被告知顾野出去执行任务了,暂时联系不上。 接下来的日子,陈月香和顾建国轮流劝说林婉清放弃高考的念头,但林婉清始终不为所动。 “你想想孩子!”陈月香哭着说,“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我会小心的,妈。”林婉清安慰道,“我了解自己的身体。” 顾建国也尝试用权威压制:“我不同意,你就别想去!” 林婉清低着头,但语气依然坚定:“爸,我必须去,知识才能改变命运。” 眼看劝说无效,顾建国和陈月香开始商量要不要强行阻止。 但他们也担心,如果逼得太紧,林婉清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反而对胎儿不利。 顾建国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拗不过林婉清,最终点头同意了。 “行吧,但我和你妈都要陪你去。” 陈月香虽然还是不情愿,但也只能接受现实:“你这孩子,真是倔得跟头牛似的。” 高考前一天,林婉清已经怀孕九个月了,肚子大的看不到脚尖。 顾建国找了村里最好的牛车,铺上厚厚的被褥,准备送林婉清去县城参加考试。 “你确定你能行?”临出发前,陈月香再次问道,眼中满是担忧。 第66章 顾野赶来了 林婉清点点头,“能行,我一定能行。” 顾建国看着倔强的儿媳,心中既担忧又有几分敬佩。 他拍了拍林婉清的肩膀,“走吧,爸送你去考试。” 牛车缓缓驶出村口,向着县城的方向前进。 林婉清坐在车上,一手扶着肚子,一手紧握着复习资料,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这一次,她要为自己和孩子争取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顾建国赶着牛车,回头看了一眼林婉清, “婉清,到了县城,我们先去你姑妈家住一晚。”顾建国说,“明天一早我送你去考场。” 林婉清点点头,她记得前世林奇的出生日期,1978年01月02日。 林婉清轻轻抚摸孕肚:“小奇,你要乖乖的,支持妈妈” 顾建国赶着牛车,回头看了一眼林婉清,“婉清,到了县城,我们先去你姑妈家住一晚。” “好的,爸。”林婉清点点头,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 顾建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 “你姑妈家的儿子高尚也要参加这次高考,他成绩一直不错。” 林婉清微微一笑,“那正好,可以互相鼓励。” 牛车缓缓前行,颠簸的路面让林婉清不时皱眉。 顾建国注意到后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避开坑洼。 “爸,您不用太担心,我没事。”林婉清强撑着笑容。 顾建国摇头,“你这孩子,都这个时候了还逞强。” 傍晚时分,牛车终于驶入县城。 与村里的泥泞小道不同,这里的街道平整许多,两旁的房屋也更加整齐。 “到了。”顾建国停下牛车,指着前方一栋二层小楼,“你姑妈家就在那儿。” 林婉清扶着腰慢慢下车,顾建国连忙上前搀扶。 “建国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迎了出来,看到林婉清的肚子,惊讶地瞪大眼睛, “这是婉清吧?肚子都这么大了还来考试?” “姑妈好。”林婉清微微欠身。 “快进来,别站着了。”顾姑妈拉着林婉清的手,“高尚,快出来帮忙拿东西!” 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瘦青年从屋内走出,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秀,举止温和。 “嫂子好。”高尚向林婉清问好,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又迅速移开,有些不好意思。 顾姑妈拉着林婉清进屋,“婉清,你这孩子,都快生了还来考试,也太拼了。” “没事的,姑妈,预产期还有几天。”林婉清轻声回答。 高尚搬来一个软垫放在椅子上,“嫂子,您坐这儿吧,软一些。” 林婉清感激地点点头,“谢谢。” 顾建国放下行李,“姐,麻烦你照顾婉清一晚,明天考完我们就回去。” “说什么话,自家人还这么客气。”顾姑妈摆摆手,转向林婉清,“婉清,你报考什么专业?” “文史类。”林婉清回答。 高尚眼睛一亮,“我也是文史类,明天我们一起去考场。” 顾姑妈笑道,“那正好,高尚可以照顾你。” 晚饭后,林婉清坐在桌前复习,高尚也在一旁看书。 高尚放下书本,“嫂子,我明天先送你进考场,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 林婉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你,高尚。” 夜深了,林婉清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睡。 说不紧张是假的,林婉清轻轻抚摸着肚子,尽量让自己调整好心态。 “小奇,明天就要考试了,你要乖乖的,好吗?” 第二天清晨,林婉清早早起床,简单吃了些早饭。 顾建国和顾姑妈都来送她。 “婉清,你真的确定要去吗?”顾建国最后一次确认。 林婉清点头,“爸,我没问题的。” 考场设在县中学,离顾姑妈家不远。 但为了防止意外,顾建国还是叫了一辆牛车,将林婉清和高尚送到门口。 “嫂子,您慢点。”高尚将林婉清从车上扶下,关切地说。 到了考场门口,人群熙攘。 高尚护在林婉清身边,为她挡开拥挤的人流。 “考生凭准考证入场!”监考老师在门口喊道。 林婉清掏出准考证,深吸一口气。 进入考场时,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林婉清隆起的肚子,投来惊讶的目光。 林婉清挺直腰背,昂首走进教室。 第一科是语文。 试卷发下来后,林婉清迅速浏览了一遍,心中有了底。 前世她曾在后期自学过一段时间文化知识,这些题目对她来说并不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婉清专注答题,偶尔停下来轻轻按摩腰部。 第一天的考试结束后,高尚在校门口等她。 “感觉怎么样?”高尚关切地问。 林婉清微笑,“还不错,就是有点累。” 高尚连忙扶住她,“我们慢慢走。” 出了门,顾建国已经叫好车,在门口焦急地等待。 看到林婉清平安回来,顾建国松了口气。 “考得怎么样?”顾姑妈问。 “还行。”林婉清简单回答,她现在只想休息。 顾姑妈连忙端来一碗鸡蛋水,“喝点这个,补补气血。” 晚上,林婉清早早休息,为明天的考试养精蓄锐。 第二天,数学考试。 这是林婉清最担心的科目,但她仍然沉着应对。 下午是政治考试,林婉清凭借前世的知识和经验,答题十分流畅。 第三天,最后一科是史地。 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林婉清长出一口气,终于完成了所有科目。 “交卷!”监考老师喊道。 林婉清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扶着后腰走出教室。 校门口,除了顾建国和顾姑妈,意外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顾野穿着军装,高大挺拔,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看到林婉清,他快步走上前。 “你怎么来了?”林婉清惊讶地问。 顾野看着林婉清扶着后腰站在那里, 想到顾建国和自己说,林婉清临产,脚踝都是肿的,每天晚上都要按摩好长时间。 不知为什么,眼前一片湿润。 “请了假。”顾野简短地回答,伸手扶住林婉清。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自己没在身边,一种从未有过的愧疚情绪蔓延到了顾野心头。 “考得怎么样?”顾野轻声问。 林婉清刚要回答,突然脸色一变,捂住肚子弯下腰, “婉清!”顾野一惊,连忙扶住她。 第67章 林奇出生了 顾姑妈立刻上前,看了看林婉清的状况,“不好,是要生了!快送卫生所!” 顾野二话不说,一把抱起林婉清。 顾建国和顾姑妈紧随其后,高尚也跟了上来。 “坚持住,婉清,马上就到了。”顾野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林婉清紧咬嘴唇,汗水浸湿了额头。 牛车行驶的很平稳,在考场不远处就有卫生所。 顾野抱着林婉清冲进卫生所,“医生,我爱人要生了!” 医护人员迅速围上来,将林婉清推进产房。 顾野想跟进去,被护士拦住。 “家属在外面等,我们会照顾好产妇的。”护士说完,关上了产房门。 顾野站在门外,手足无措。 顾建国和姑妈看到顾野焦急的样子,姑妈安慰道:“别担心,婉清是个坚强的孩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野在产房外来回踱步,脸上的焦虑越来越明显。 “坐下休息一会儿吧。”顾建国拍拍儿子的肩膀。 顾野摇头,“我不累。” 夜幕降临,医院走廊的灯光显得格外刺眼。 顾野依然站在产房门口,一动不动。 顾姑妈买来些饭菜,但顾野一口未动。 “你这样不行,坐了两天的火车,直接就到了考场,吃点东西吧。”顾建国皱眉。 顾野摇头,“我吃不下。” 高尚看了看医院墙上的钟表,“已经六个小时了。” 产房内不时传出林婉清的痛苦呻吟,每一声都像刀子一样刺进顾野心里。 他紧握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为什么这么久?”顾野终于忍不住问路过的护士。 “产妇是初产妇,时间长很正常,别着急。”护士安慰道。 凌晨时分,产房门终于打开,一位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 “家属是哪位?”医生问。 顾野立刻上前,“我是她丈夫。” “恭喜,是个健康的男孩,六斤三两。”医生微笑着说。 顾野腿一软,差点跪倒,“我爱人呢?” “产妇虽然有些虚弱,但没有大碍。”医生拍拍顾野的肩膀,“你可以进去看看她了。” 顾野跌跌撞撞地走进产房,看到林婉清躺在床上, 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有未干的汗水。 护士正抱着一个小婴儿站在一旁。 “婉清…”顾野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林婉清虚弱地睁开眼睛,“让我看看孩子。” 护士走过来,将婴儿递给顾野,“抱抱你儿子吧。” 顾野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感。 “他…他真小。”顾野笨拙地说。 林婉清微笑,“会长大的,一天一个样。” 顾野看着儿子,又看看林婉清:“叫顾奇怎么样,顾影守心,守正出奇。” 林婉清垂眸不语,只摸了摸孩子的脸蛋。 护士走过来,“产妇需要休息了,这里房间紧张,有护士照顾放心,你们可以明天再来。” 顾野点点头,轻轻将孩子交给护士,俯身在林婉清额头上吻了一下,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一早就来。” 林婉清微微点头,疲惫地闭上眼睛。 顾野走出产房,顾建国、姑妈和高尚都围了上来。 “是个男孩,六斤三两。”顾野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顾建国拍拍儿子的肩膀,难得露出笑容,“好,好啊!” 顾姑妈擦着眼泪,“婉清真是个好孩子,这么拼。” 高尚也由衷地祝贺,“恭喜顾野哥!” 第二天一早,顾野就带着营养品来到医院。 林婉清已经被转到普通病房,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 “顾野,我有事要和你谈?”林婉清看到顾野,收敛神情,郑重的说道。 林婉清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得顾野措手不及。 他愣在原地,眉头紧锁,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离婚?”顾野的声音低沉而克制,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窗外传来医院里的嘈杂声,却衬得房间内更加寂静。 林婉清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顾野:“是的,我想和你离婚。” 顾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病床旁边,眼睛直视着林婉清。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强势。 林婉清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被子边缘。 她没有立即回答。 顾野等了片刻,见她沉默,主动开口:“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林婉清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顾野追问,“我们刚有了孩子,你怎么会突然提出离婚?” 林婉清依然沉默。 顾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一软:“如果你不想说,我先说吧。”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变得柔和。 “我知道,当初娶你,确实有些仓促。我承认,最初是被你的容貌吸引。” 林婉清抬起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但在朝夕相处中,我真的动了心。”顾野的声音变得温柔, “我喜欢你温婉的性格,坚定的内心,还有你处变不惊的气质。 到目前为止,你就是我理想的伴侣。” 林婉清突然打断他:“顾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给你的印象与我的出身相差甚远。” 她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某种顾野从未见过的复杂。 “虽然现在是唯物主义社会,但在我身上发生了你可能难以相信的事。” 顾野皱眉:“什么事?” “我重生了。”林婉清直视着顾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顾野愣住了,显然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我经历过一次完整的人生,然后回到了这个时间点。” 林婉清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陈述简单的事实。 顾野的表情从困惑转为担忧:“婉清,你是不是太累了?生产确实很辛苦,你需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林婉清苦笑, “但这就是事实。在前一世,我只读了几天书,就嫁给了你。” 她的眼神变得黯淡:“但那时的你,从未正眼看过我。” 顾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婉清,你在说什么?” “在前世,我们的婚姻是一场灾难。”林婉清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 “你整天忙于部队工作,回家就是为了睡觉。 第68章 离婚吧 “家里的事情你从不过问,我就像一个影子,存在却不被看见。”林婉清出奇的平静 顾野的表情变得严肃:“我不是那样的人。” “对,这一世的你确实不是。”林婉清点头, “但前世的你就是这样,我们的儿子林奇,是我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扯大的。” 她继续讲述着前世的经历,从艰难的婚姻生活,到独自抚养孩子,再到最后的病痛缠身。 “直到我临死前,林奇一直守在我床边。”说到这里,林婉清的眼泪终于落下, “他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 她擦了擦眼泪:“你说得对,顾野,这一世你对我很好。 但我无法忘记上一世经历的所有,我只是想要林奇,不然我不会嫁给你。” 病房里只剩下林婉清轻微的啜泣声。 顾野猛地站起身,在病房内来回踱步。 沉默良久后,他突然冷笑出声:“所以,你因为一个梦,就要否定我们之间的一切?” “那不是梦!”林婉清激动地反驳,“对你来说,这只是我的只言片语。 但对我来说,那是真实经历的五十年人生!” “婉清!”顾野打断她,声音不自觉的提高。 “我不知道如果见到的是另一个林婉清,我会怎么做。 但我遇到的是你,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你!”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你所说的那个顾野,我不予置评。 但我可以承诺,婉清,我会好好对你和孩子。” 顾野俯身,双手撑在病床两侧,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婉清。 “你不能用我从未做过的事,去让我放手,去否定我。我也不会同意离婚。” 林婉清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震住了,但很快恢复镇定。 “如果我接受你,我该怎样面对自己前世悲惨的一生?那些记忆和痛苦都是真实的。” “那我问你,”顾野直视她的眼睛,“难道现在和我相处的林婉清就不是林婉清了吗?” 林婉清一怔,随即反问:“那上一世的顾野就不是顾野了吗?” “你太自私了,林婉清。”顾野的声音变得低沉, “你想要林奇,却不想给林奇创造最好的生活。” “什么意思?”林婉清不解地看着他。 “你想过没有,没有完整家庭的林奇会怎样?”顾野的目光变得锐利, “你说林奇从小早慧,难道不是破碎家庭带来的吗? 一个孩子,不得不过早地懂事,不得不承担本不该他承担的责任,你觉得这对他公平吗?” 林婉清被这番话击中了软肋,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捂住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顾野的心一下子软了,他坐回床边,轻轻抱住林婉清颤抖的身体。 “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的声音变得温柔:“给你这一世认识的顾野一个机会” 林婉清在他怀里哭得更厉害了,泪水浸湿了顾野的军装。 “我太累了,”林婉清最终抽泣着说,“我不想再谈这些。” 顾野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小心地松开手,看到林婉清已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你休息吧,我们改天再谈。”顾野轻声说,然后起身离开了病房。 走廊上,顾野在休息椅上坐下,双手撑着额头,陷入了沉思。 林婉清的话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的脑海中。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顾野身上,他的表情阴晴不定。 护士推着药车经过,向他点头示意。 顾野机械地回应,思绪却早已飘远。 重生?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顾野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呢?顾野不禁想象那个冷漠的自己,那个让林婉清痛苦的男人。 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尽管那不是他做过的事。 病房内,林婉清靠在床头,望着窗外。 她没想到顾野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前世的顾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包括她的离去。 护士推门进来,怀里抱着小婴儿:“产妇,该给孩子喂奶了。” 林婉清接过孩子,看着那张小脸,心中百感交集。 这就是林奇,她魂牵梦萦的儿子。 为了他,她愿意重新嫁给顾野,但现在,她却陷入了两难。 孩子在她怀中吮吸着,小手紧紧抓着她的手指。 这个无辜的生命,难道真的要在破碎的家庭中长大吗? 林婉清想起前世的林奇,聪明、懂事,却总是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家的父亲。 每次顾野回家,林奇都会特别兴奋,却总是失望而归。 “你爸爸工作忙,等他有空了就会陪你玩。”这是她对林奇说过无数次的话。 可那一天始终没有到来。 林婉清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泪水再次涌出。 她不能再让历史重演,不能让林奇再次经历那样的童年。 但她又怎能原谅那个伤害她至深的男人? 即使这一世的顾野与前世不同,那段记忆依然如影随形。 走廊上,顾野站起身,来到窗前。 他看着医院外的景象,思绪万千。 如果林婉清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嫁给他只是为了孩子。 这个认知让他心如刀割。 他以为他们之间有真感情,原来只是她的一场算计。 他回想着这几个月来与林婉清的相处。 她总是那么温柔体贴,从不抱怨他的工作忙碌。 但他又能责怪她吗?经历了那样的前世,她的选择也是无奈之举。 这样的妻子,他怎么舍得放手? 但如果强留她在身边,她会幸福吗? 顾野掐灭烟头,站起身来。 不管林婉清的故事是真是假,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不想失去她和孩子。 林婉清坐在牛车上,怀中紧抱着襁褓中的林奇。 三天的卫生所生活结束了,她要回到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庄。 顾野坐在她身旁,一只手护着她的肩膀,眼神时不时落在孩子小小的脸蛋上。 “坐稳了,路不好走。”顾野的手臂收紧了些。 林婉清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自从那天在病房的谈话后,她便很少与顾野交流。 那些前世的记忆像一堵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牛车驶入村口,几个闲聊的村妇立刻围了上来。 “哟,顾连长家的媳妇回来啦!” “快让我看看,是个大胖小子吧?” 第69章 230分 林婉清勉强挤出笑容,将孩子露出一点给大家看。 顾野挡在前面,语气温和却很强势:“婉清刚生完孩子,需要休息,大家改天再来看。” 牛车继续前行,最终停在顾家门前。 陈月香早已等在门口,一见到牛车就迎了上来。 “可算回来了!让我看看我的大孙子!”陈月香伸手就要接过孩子。 林婉清下意识地将林奇抱紧了些。 顾野察觉到林婉清的抗拒,轻声道:“娘,婉清刚从卫生所回来,让她先进屋休息。” 陈月香脸色一沉““这孩子我还抱不得了?”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孩子递给陈月香:“娘,您小心点。” 陈月香接过孩子,脸上立刻堆满笑容:“瞧这小子,长得多像他爹小时候。” 顾建国从屋里走出来,看了看孙子,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咱顾家有后了。” 林婉清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家人围着林奇欢喜,心中五味杂陈。 顾野扶着林婉清进了屋:“你先躺下休息,我去帮你打水。” 林婉清躺在炕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陈月香正在厨房里忙活,不时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 收音机放着,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本次高考全国约570万考生参加,年龄跨度从16岁应届生至30岁拥有资格的知识青年。文化决定命运,此次群众积极响应高考号召,用最前沿的态度,突破固有的现状,每一位考生,都值得尊重】 顾野端着热水进来,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婉清,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林婉清闭上眼睛:“我只是累了。” 顾野站在炕边,欲言又止。 最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接下来的三日,顾野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林婉清和孩子。 他申请延长假期,就为了能多陪陪妻儿。 “婉清,你别干活,我来。”顾野从林婉清手中接过衣服。 林婉清看着他笨拙地洗着尿布,心中不禁有些触动。 陈月香走进院子,看到这一幕,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顾野,你这是做什么?让村里人看见,还以为咱家媳妇多金贵呢!” 顾野头也不抬:“婉清刚生完孩子,医生说要休息一个月。” 陈月香冷哼一声:“我生你的时候,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娇气了。” “娘,我知道您年轻时吃了很多苦,但那不代表每个人都要重复您的经历。”顾野语气平静。 陈月香一愣,显然没想到儿子会因为林婉清和自己顶嘴。 “你这是什么意思?嫌我多管闲事?” 顾野连忙服软:“娘,婉清身体还没恢复好,我这不也没事干,帮把手。” 陈月香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你就惯着吧,谁家媳妇生个孩子就娇气个要命。” 晚上,林婉清坐在床边,轻轻摇晃着林奇。 这个小生命,是她重生后最大的慰藉。 顾野走进来,坐在床边:“宝宝今天吃得好吗?” 林婉清点点头:“他很健康,喝奶也很有精神。” 顾野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林奇的小手。 林奇立刻握住了他的手指。 “你看,他认识我。”顾野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 林婉清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柔软了几分。 “来,试试这个。”她轻轻将林奇放平,然后在他面前晃动一个小玩具。 “林奇,抬头看,看这里。”林婉清轻声引导。 令顾野惊讶的是,林奇真的努力抬起了小脑袋,眼睛紧盯着那个玩具。 “他才这么小,就能抬头了?”顾野惊讶地问。 林婉清微笑:“林奇打小就聪明。” 顾野看着林婉清和林奇,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婉清,关于那天在医院…” 林婉清立刻打断他:“顾野,我不想谈这个。” 顾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好,不谈。” 几天后,顾野接到部队的通知,要求他年前返回。 “我不想走,但这是命令。”顾野收拾着行李,眉头紧锁。 林婉清在一旁整理着他的衣物,动作熟练:“部队的事要紧,你去吧。” 顾野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视林婉清:“婉清,我们之间的事,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林婉清避开他的目光:“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顾野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妥协,但请你相信,这一世的我,会对你好。” 林婉清抽回手,继续整理衣物:“顾野,你走吧,我这里一切都好。” 顾建国和陈月香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送别儿子。 “儿啊,在部队好好干,别惦记家里。”顾建国拍拍儿子的肩膀。 陈月香擦着眼泪:“记得多写信回来,有空就回来看看。” 顾野点点头,最后看了林婉清一眼,转身离开。 火车上,顾野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神不宁。 林婉清避而不谈的态度,让顾野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甚至顾野都忘了告诉林婉清因为一等功自己晋升为营长的事。 但更让他担心的是,林婉清不会就此妥协。 她那倔强的眼神告诉他,这个女人已经下定决心要走自己的路。 顾野离开后,家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顾建国开始频繁提起满月宴的事。 “林奇12月13出生,满月是1月13,离过年还有段时间,正好办满月宴。” 顾建国坐在堂屋,掰着指头算日子。 林婉清摇头:“爹,满月宴离过年太近了,大家都忙着准备年货,不如等林奇周岁再办。” 顾建国皱眉:“这怎么行?孩子满月不办酒,多不吉利。 再说了,快过年,来的人多,收的礼钱也多。” 陈月香在一旁附和:“就是,满月必须办,这是规矩。” 林婉清看着两位老人坚决的表情,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们:“那就办吧。” 1月13日,林奇的满月宴如期举行。 林婉清已经开始下地干活,虽然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但她不想再听陈月香的唠叨。 满月宴上,村里人都来了,院子里热闹非凡。 林婉清忙前忙后,招呼着客人。 “婉清,你去厨房帮忙,孩子让村里的大孩子们看着。”陈月香指挥道。 第70章 顾野你也太小瞧我了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孩子才一个月,让我来看着吧。” 陈月香不耐烦地摆摆手:“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么多人呢。你快去厨房,人手不够。” 无奈之下,林婉清只好将林奇放在屋里的床上,让几个村里的大孩子进屋看着。 “你们小心点,有事就来叫我。”林婉清叮嘱道。 厨房里,林婉清帮着切菜、端盘子,心却始终挂念着林奇。 突然,一个小女孩跑进厨房:“婶子,孩子醒了,哭得厉害!” 林婉清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冲进屋里。 林奇正躺在床上,小脸涨得通红,哭声嘹亮。 林婉清抱起孩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别哭,妈妈在这里。” 林奇在母亲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小手紧紧抓着林婉清的衣服。 林婉清解开衣扣,给孩子喂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顾家有人在吗?大队来人送高考成绩和录取通知书了!” 林婉清心头一震。 高考成绩!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她匆忙整理好衣服,抱着林奇走出门。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请问,林婉清在吗?” 林婉清上前一步:“我就是。” 男子将信封递给她:“恭喜你,考上了山东大学政治经济系。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 林婉清接过信封,手微微颤抖。 她打开信封,看到里面的录取通知书,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我…我考了230分” “满分400。主科政治和语文分数不错,就是数学只有20分。 不过已经超过山东大学文史线的220分了,恭喜你。” 林婉清紧紧抱着通知书,泪如雨下。 在前世,她连学都没上几天,更别说上大学了。 而现在,她竟然考上了山东大学! 陈月香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当她听说林婉清考上了山东大学,脸色立刻变了。 “什么?山东大学?那不是在济南吗?那么远,你怎么去?” 林婉清擦干眼泪,坚定地说:“我会去的。” 陈月香急了:“你疯了吗?你有孩子有家庭,怎么能跑那么远去上学? 谁知道你在外面干什么勾当,你不去部队,顾野要你这个媳妇什么用?” 林婉清没有理会婆婆的话,直接转身回到屋里,关上了门。 她需要好好想想,如何规划未来的路。 接下来的日子,陈月香频繁去电话站给顾野打电话, 告诉他林婉清考上大学的事,并强烈要求他回来处理。 “你媳妇要去济南上大学,把家里的孩子都不管了!你必须回来,好好管管她!” 除夕前夜,顾野终于回到了家。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气氛却异常沉闷。 陈月香忍不住开口:“顾野,你媳妇考上大学了,要去济南,你管不管?” 林婉清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顾野放下筷子,眼神在林婉清和母亲之间游移了一瞬。 “妈,这事我会和婉清谈,您先别管。”顾野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陈月香猛地拍了下桌子:“什么叫我别管?她是要抛家弃子去上什么大学! 你倒是好,常年不在家,现在连这点事都不管了?” “我说了,我会处理。”顾野眉头微皱,语气沉了几分。 林婉清抬起头,目光与顾野相遇又迅速分开。 她抱紧怀中的林奇,孩子似乎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小脸皱成一团,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吃完饭再说。”顾野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进林婉清碗里,“多吃点,给孩子下奶。” 这简单的动作让陈月香更加不满,但在儿子的目光下, 她只能悻悻地闭上嘴,不时发出冷哼声。 饭后,陈月香故意把林奇抱走:“我带孙子出去透透气,你们好好谈谈。” 屋内只剩下林婉清和顾野两人。 顾野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恭喜你考上山东大学?” 林婉清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录取通知书递给他。 顾野接过,仔细看了看,眉头舒展了些。 “政治经济系”他停顿片刻,“但你想好了吗?孩子才一个月,你上学后怎么办?” 林婉清早已准备好答案;“我打算带着他一起去。” “带着孩子?”顾野眉头再次皱起,“你一个人怎么照顾?学习、生活都会很困难。” “我会带上孙明明。”林婉清声音坚定。 顾野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 “婉清,我知道你想读书,但现在不是时候,孩子太小,而且…” 他停下脚步,直视林婉清的眼睛,“你去济南,我在这里,聚少离多,感情怎么维持?” 这句话让林婉清措手不及。 “顾野,我们离婚吧”她再次提出。 顾野走近她,声音低沉:“我不想失去你。”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林婉清心中泛起涟漪。 但随即,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顾野的冷漠,婆家的刁难,自己的委屈与无助。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这是我唯一的机会,顾野。我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顾野的表情变得复杂:“你是嫌弃这里?嫌弃我?” “不是。”林婉清摇头,“我只是想有自己的人生。” 顾野沉默良久,突然问道:“你有钱读书吗?”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浇在林婉清头上。 她明白顾野的意思——如果她执意去山东,他将不会给她经济支持。 “我会想办法。”林婉清咬紧下唇。 “想什么办法?”顾野冷笑一声,“你知道大学四年要花多少钱吗? 学费、生活费、孩子的抚养费…” 林婉清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在离婚文件签字”她顿了顿,“放过你我。” 顾野脸色骤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说什么?” “离婚。”林婉清直视他的眼睛, “这样你可以找个听话的、不想上学的、愿意一辈子待在家里的女人。” 顾野的手指收紧,随即又松开。 他转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林婉清:“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不会放你走。”顾野转过身,眼神坚定,“也不会让你带走孩子。” 第71章 这是改变的机会 林婉清心中一沉:“那你是要我放弃上学?” 顾野没有直接回答:“你真的想好了吗,大学四年,你怎么生活。” 林婉清咬紧牙关:“你也太小看我了顾野,你以为我重活一世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吗。” 顾野声音提高了几分,“你以为大学是什么地方?你要上课,要学习,哪有时间照顾孩子?” 顾野见她不说话,语气软了下来:“婉清,我不是不支持你上学。 但现在真的不是时候。等孩子大点,我调动到济南,或者你考本地的学校,都可以。” 林婉清抬起头:“我的人生为什么要为了你去做筹划,你太自以为是了” 顾野被她的反问噎住,一时无言以对。 林婉清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顾野,你承认吧,你的自私,你只为自己考虑” “我不会签字?”顾野声音冷了下来,“如果你单方面提出离婚,我会争夺孩子的抚养权。” 林婉清心中一痛,这就是顾野的态度,用林奇的归属逼她放弃。 “不管你签不签字,我会带孩子去山东。”她固执地重复。 顾野摇摇头,眼中闪过失望:“你真的变了,婉清。你不该这样的。” “是啊,我变了。”林婉清苦笑,“因为我不想再做那个任人摆布的林婉清了。” 顾野沉默良久,突然问道:“你不怕你带孩子离开,我追究你的责任?” 林婉清一愣:“那你就去做吧,把我抓起来” 她的声音在屋内回荡,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 顾野被她的情绪震住了,他从未见过林婉清这样激动。 在他的印象中,她一直是那个优雅大方的妻子。 “婉清…”他伸手想擦去她的泪水,却被她躲开。 “别碰我。”林婉清后退一步,“如果你不支持我,那就请你不要阻止我。” 顾野的手僵在半空中,缓缓放下:“你真的决定了?” “是的。”林婉清擦干泪水,“无论如何,我都要去。” 顾野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门口:“我需要想想。” 他离开后,林婉清瘫坐在椅子上,泪水再次涌出。 门外,陈月香抱着林奇走进来,看到林婉清哭红的眼睛,冷哼一声。 “哭什么哭,做不到就别逞强。” 林婉清接过孩子,没有理会婆婆的讽刺。 她轻轻抚摸着林奇的小脸,心中暗暗发誓。 这一世,她一定要坚持走自己路,不为任何人妥协。 夜深了,顾野还没有回来。 林婉清哄睡了林奇,独自坐在椅子上,思考着未来的路。 突然,门被推开,顾野走了进来。 他的眼睛有些发红,似乎喝了酒。 “你回来了。”林婉清轻声说。 顾野点点头,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我想了很久。” 林婉清紧张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如果你真的想去,我不会阻止你。”顾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是不离婚。” “顾野你疯了吧。”她摇头,“你这样坚持有什么意义呢。” “你也不要管。”顾野态度坚决, “我有我的想法,离婚不管对你或是对我都是污点,你知道的吧。” 林婉清咬紧嘴唇:“好,但你不许再干扰我的人生” 林婉清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二月的北方,寒意依旧刺骨。 她轻轻抚摸着怀中熟睡的林奇,心中五味杂陈。 顾野的态度让她既失望又无奈。 “不离婚,却也不阻止我去上学。”林婉清苦笑,这算什么解决方案? 林奇在睡梦中动了动,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林婉清低头,在儿子额头上轻轻一吻。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为她付出一切的儿子,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慰藉。 “这一次,妈妈不会让你受苦。”她轻声承诺。 门外传来脚步声,陈月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汤走了进来。 “喝了吧,下奶的。”陈月香的语气不冷不热。 林婉清接过碗,道了声谢。 自从她表达了想去上大学的想法后,婆婆的态度就变得微妙起来。 “顾野说你要去上大学?”陈月香坐在床边,眼睛盯着林奇。 林婉清小口喝着鸡蛋汤,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怎么尽想些不着边际的事?”陈月香叹了口气,“孩子这么小,你上什么学?” “妈,我考上了山东大学。这是难得的机会。” 陈月香摇头:“女人家,把日子过好就行了。何必非要去读什么大学?” 林婉清放下碗,直视婆婆的眼睛:“妈,我想有自己的人生。” “自己的人生?”陈月香冷笑,“你已经是顾家的媳妇,林奇的妈,还想要什么自己的人生?” 这句话刺痛了林婉清。 前世她就是这样,为了家庭放弃了一切,最终换来了什么? “这是我的决定。”林婉清坚定地说。 陈月香站起身,语气变得严厉:“你要是执意要去,就把孩子留下。” 林婉清抱紧了林奇:“不可能。” “你!”陈月香气得脸色发白,转身离开了房间。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墙上的日历。 山东大学开学时间是1978年2月27日, 正月十五过后,林婉清开始收拾行李。 她将自己的衣物、林奇的尿布和奶粉一一整理好,装进了两个大包袱。 顾野过了除夕就回部队了,说是不再给自己经济支持, 但是交给林婉清的钱也没要,还将过年的津贴留在了抽屉里。 林婉清也没有拒绝用他的钱,现在离经济政策改革还有一年,不允许个体经营, 林婉清想要读大学需要这笔钱,但只要允许个体经营,自己就能弄到钱。 林婉清拿着票和纸币愣了一会,将其整齐码好,收进了口袋。 林婉清知道,一人带着孩子去上学会很艰难,需要找个帮手。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选择——她的母亲孙明明。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抱着林奇,来到了娘家。 孙明明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看到女儿和外孙,脸上露出了笑容。 “婉清,你怎么来了?” 林婉清将林奇递给母亲抱着,直接开门见山:“妈,我考上大学了, 想请你和我一起去山东,帮我照顾林奇。” 第72章 走上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 孙明明的笑容凝固了:“什么,上大学,你疯了吗?” 林婉清早已料到母亲的反应,耐心解释:“妈,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不想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 “你现在日子不好过吗?顾野刚升了营长,你是军属,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孙明明将林奇放在炕上,不满地说。 林婉清苦笑,“我想有自己的事业,不想一辈子依附于别人。” 孙明明摇头:“你这孩子,从小就倔。嫁人了就该安分守己,哪有钱给你上学?” “我有工资,顾野的钱也都在我这里。”林婉清拍了拍口袋。 孙明明眼睛一亮,随即又变得警惕:“你该不会是要带着顾野的钱跑路吧? 那可不行!顾家人找上门来,我可担待不起。” “妈,我是去上学,不是跑路。”林婉清无奈地解释。 孙明明思索片刻,突然问:“顾野同意了?” “他说不阻止我。” 孙明明叹了口气,看了看熟睡的林奇,又看了看女儿坚定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从小就有主见,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你真要去?” 林婉清点头:“嗯,已经决定了。” “那顾家人肯定会找我麻烦。”孙明明皱眉, “我一个人在村里,他们要是找茬,我可应付不来。” 林婉清心中一动,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妈,你和我一起去山东吧。帮我照顾林奇,我上学的时候你看孩子,我回来就接手。” 孙明明犹豫了。 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子,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心里没底。 但留在这里,面对顾家人的责难,她也害怕。 “那拖油瓶不如留给顾家。”孙明明突然提议,“我们两个人走,轻松多了。” 林婉清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母亲说出的话。 “妈!林奇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丢下他?” 孙明明被女儿严厉的目光吓了一跳,讪讪地说:“我就是提个建议。”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妈,你只需要收拾东西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孙明明看着女儿坚决的样子,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也行,带着孩子,以后还能向顾家要钱。”她小声嘀咕。 林婉清假装没听见母亲的话,开始帮她收拾行李。 两天后,林婉清抱着林奇,孙明明拎着包袱,准备离开村子。 她特意选了一个清晨,希望能悄悄离开,避免不必要的纷争。 然而,刚走到村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站住!” 林婉清回头,看见陈月香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脸上挂着泪痕。 “你要带着我孙子去哪?”陈月香拉住林婉清的衣袖,哭诉道。 林婉清轻声解释:“妈,我去上学,带林奇一起去。” “不行!”陈月香摇头,“孩子这么小,跟着你颠簸什么?留在家里,我来照顾。” 村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出来围观。 很快,一小群人聚集在村口,指指点点。 “这不是顾野的媳妇吗?怎么拎着包袱要走?” “听说是考上大学了,要去上学。” “上什么学啊,孩子还这么小!” 林婉清感到一阵窒息,这种被众人围观议论的感觉让她回想起前世的痛苦。 但这一次,她不会退缩。 “婉清啊,”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娘走过来劝道, “孩子还这么小,你就别折腾了。把孩子留给婆婆照顾,等你学成回来再团聚。” 其他村民也纷纷附和:“是啊,孩子跟着你受罪。” “顾家条件好,孩子在这里生活更好。” 林婉清抱紧了林奇,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是他妈妈,我离不开他。” 陈月香见状,更加激动:“你要上学我不拦你,但孩子必须留下!” 她伸手就要去抱林奇,林婉清本能地后退一步。 “妈,请你尊重我的决定。”林婉清的声音虽然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孙明明站在一旁,看着越聚越多的村民和陈月香的泪水,心里发慌。 她拉了拉女儿的衣袖:“婉清,要不…” “不行!”林婉清斩钉截铁地拒绝,“妈,我们走。”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去吧。” 人群自动分开,顾建国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陈月香看到顾建国,立刻哭诉:“林婉清要带着孩子走,你就这么看着?” 顾建国看了看林婉清通红的眼睛和怀中的林奇, 沉默了片刻,说:“婉清高考是我跟着去的,她有毅力有能力, 国家建设需要知识分子,那婉清以后回来做个知青,公务员也有面子。” 陈月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吗?孩子这么小!” “行了”顾建国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婉清是林奇的母亲,她有权决定带着孩子去哪里。” 林婉清惊讶地看着顾建国,没想到前世这个迂腐的公公会在公开场合支持自己。 顾建国走到林婉清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一点钱,你拿着。” 林婉清接过信封,轻声道谢。 顾建国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张纸:“这是找队长写的介绍信,到了山东可能用得上。” 林婉清接过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谢谢你,爸。”她低声说。 顾建国点点头,转向陈月香:“回家吧。” 陈月香还想说什么,被顾建国拉住了手臂。 “相信婉清,她是好孩子,会照顾好林奇的。” 陈月香看着顾建国坚定的眼神,终于不再坚持,但仍然泪流满面。 “婉清,你一定要照顾好孩子。”陈月香抽泣着说,“有什么困难就写信回来。” 林婉清点点头,心中的坚冰微微融化:“我会的。” 村民们看到这一幕,议论声渐渐平息。 有人开始劝陈月香回家,有人对林婉清投来钦佩的目光。 顾建国最后看了林奇一眼,转身带着陈月香离开了。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抱紧了林奇,和孙明明继续向村外走去。 “你公公倒是挺通情达理的,要不你别跑了,你为了这点钱不值得, 以后跟着顾野做首长太太,不是比现在享福,不知你是咋想的。”孙明明小声说。 第73章 在济南安顿下来 林婉清没有回答,她只想专注于前方的路。 走出村子,迎着朝阳,林婉清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从现在开始,彻底告别前世的阴霾,她要为自己而活,为林奇创造更好的未来。 林婉清靠在火车硬座的窗边,怀中的林奇睡得正香。 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一片片农田、村庄在视野中闪过,仿佛她过去的生活也在随之远去。 四天的辗转奔波让她疲惫不堪,但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婉清,你看,快到济南了。”孙明明兴奋地指着窗外。 林婉清抬头望去,远处的建筑群逐渐清晰, 高大的烟囱、厂房,还有错落有致的楼房,这就是省会济南。 “真大啊。”林婉清轻声感叹。 与她记忆中的小县城相比,济南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即使在七零年代,这座省会城市也展现出与乡村截然不同的面貌。 火车缓缓驶入济南站,刺耳的鸣笛声惊醒了林奇。 小家伙睁开眼睛,好奇地望向窗外。 “到了,宝贝,这就是妈妈要上学的地方。”林婉清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济南站人头攒动,各种口音的吆喝声、叫卖声交织在一起。 林婉清紧紧抱着林奇,孙明明则拎着两人的行李,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婉清,我们先找地方住下来吧。”孙明明擦了擦额头的汗。 林婉清点点头,抬头看了看站前广场上的大钟,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走出火车站,扑面而来的是济南特有的气候。 三月的济南,空气中弥漫着凉爽的风,让人一出站就不由得放松下来。 “听说济南有七十二名泉,有时间可要看看。”孙明明抹了把脸上的汗,笑着说。 林婉清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辆公交车(气包车)上。 “我们先坐公交去山大附近看看,住处不能离学校太远。” 两人挤上了拥挤的公交车,车厢里满是汗味和各种食物的气味。 林婉清抱着林奇站在车厢中间,随着车辆的颠簸不断摇晃。 透过车窗,林婉清看到了1978年的济南城。 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平房和少量的多层建筑, 人们骑着自行车穿梭在马路上,偶尔有几辆解放卡车轰隆驶过。 街边的国营商店门口排着长队,有人手里拿着票证,耐心等待着购买紧俏物资。 “看那边,那是百货大楼吧?”孙明明指着一栋相对高大的建筑。 林婉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确实是济南有名的百货大楼, 虽然比不上后世的商场,但在当时已经是城市的地标之一。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颠簸,两人终于到达了山东大学附近。 下了车,林婉清抱着已经睡着的林奇,和孙明明开始了寻找住处的漫长过程。 “同志,请问附近有没有可以租的房子?”林婉清拦住一位骑自行车的中年妇女询问。 “租房子,你们是来上学的吧?”妇女上下打量着她们。 “是的,我考上了山大,想找个离学校近点的地方住。” “那你得去政府办公处问问,公租房都得登记分配。”妇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那边拐过去就是,你们可以去问问, 要开学了,有些公租房专门给一些已经成家的学生准备的。” 就这样,两人带着疲惫的身体和熟睡的婴儿,开始了在陌生城市的第一次探索。 大妈热情地给她们指了几个方向, 但都因为没有分配名额或已经住满而告吹。 “这都第五家了,怎么这么难啊。”孙明明抱怨道,脸上的汗水已经浸湿了衣领。 林婉清抿着嘴,没有说话。 她知道,在这个年代,住房是最紧俏的资源之一。 尤其对于她们这样的外地人来说,找到合适的住处更是难上加难。 天色渐晚,两人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就在她们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位老大爷主动上前询问。 “姑娘,听说你们在找房子?” 林婉清点点头,眼中闪过希望。 “我家离山大不远,有间小屋子空着,如果你们不嫌弃,可以去看看。” 老人姓王,是退休的中学教师。 他带着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安静的小院。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老人指着院子一角的小平房说:“这间是我儿子以前住的,他去北京工作了,现在空着。 一室一厅,还有个小厨房,四十来平米。” 林婉清走进屋内,虽然家具简陋,但胜在干净整洁。 最重要的是,这里离山东大学只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走路上学完全没问题。 “多少钱一年?”林婉清直接问道。 “一百块。”老人说,“不过我有个条件,现在不让私人租房,你只能说是我的远房亲戚。” 林婉清和孙明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悦。 一百块一年,虽然不便宜,但在当时的济南,这个价格已经相当合理了。 “我们答应您的条件,谢谢王大爷。”林婉清郑重地说。 就这样,经过四天的奔波,林婉清终于在济南安顿下来。 她和孙明明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收拾房间,把带来的简单行李一一归置好。 “婉清,你看这屋子,虽然小,但五脏俱全啊!”孙明明兴奋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厨房有灶台,还有水缸,太方便了!” 林婉清微笑着看着母亲的兴奋模样。 对于从农村来的她们来说,这样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先休息一会吧,我哄林奇睡觉。” 孙明明点点头,很快就在疲惫中睡去。 林婉清抱着林奇,轻轻哼着摇篮曲。 窗外是陌生的城市夜景,远处偶尔传来自行车铃声和人们的谈笑声。 “宝贝,这是我们的新家了。”林婉清亲吻着儿子的额头,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被窗外的喧闹声惊醒。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孙明明已经不在屋里。 林奇还在熟睡,林婉清轻手轻脚地起床,推开门走到院子里。 “婉清,你醒啦!”孙明明正在院子里洗菜,“我刚从附近的市场回来,那里东西可真多!” 林婉清走过去,看到孙明明买的几样蔬菜和半斤肉,不由得皱了皱眉。 第74章 到学校报到 “花了多少钱?” “菜不贵,就几毛钱,肉贵点,花了八毛一斤,我买了半斤。”孙明明笑着说, “我想着咱们来到新地方,得补补身子。” 林婉清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考虑到这几天的奔波,确实需要好好调养一下。 “我去做饭,你看着林奇。”孙明明擦干手,走向厨房。 林婉清回到屋内,林奇已经醒了,正在床上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语。 看到妈妈进来,小家伙立刻咧嘴笑了。 “宝贝,饿了吧?”林婉清抱起儿子,给他喂奶。 透过窗户,她能看到院子里的景象。 王大爷正在浇花,几只麻雀在屋檐下跳来跳去。 这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孙明明很快做好了饭,一碗肉丝炒青菜,一碗番茄蛋汤,还有一大碗米饭。 “尝尝我的手艺,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孙明明得意地说。 林婉清吃了一口,确实味道不错。 两人边吃边聊,孙明明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她在市场上看到的新鲜事。 “婉清,济南真是太大了!市场里什么都有,虽然还是要票,但比咱们村里丰富多了。 我看到有卖自行车的,还有缝纫机!” 林婉清微笑着听着,心里却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吃完饭,林婉清哄林奇睡午觉。 小家伙可能是因为环境变化,显得有些烦躁,花了好长时间才睡着。 林婉清轻轻放下儿子,走出房门。 “妈,你看着点孩子,我出去一趟,买些上学用的东西。” “好啊,我看着林奇,你去吧。” 林婉清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拿上钱包出门了。 济南的傍晚依然闷热,街上人来人往,大多数是下班回家的工人和干部。 林婉清按照孙明明的指引,找到了附近的供销社。 推开供销社的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樟脑味。 店内的货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商品,虽然种类不多,但已经算是相当丰富了。 林婉清直奔文具区,开始挑选上学需要的物品。 “同志,我要两支钢笔。”林婉清对售货员说。 售货员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她从柜台下拿出几支钢笔。 “这是英雄牌的,一支一块二,这是永生牌的,一支八毛。” 林婉清选了两支永生牌的钢笔,又买了几本笔记本,每本三毛五分钱。 接着,她又挑选了布书包,花了一块钱。 “同志,铅笔和橡皮在那边柜台。”售货员指了指另一侧。 林婉清点点头,铅笔一毛钱一支,橡皮两毛钱一块。 她又买了一把尺子和铅笔盒,总共花了一块五。 最后,林婉清在杂货区买了搪瓷缸子和饭盒,这样上学自己带饭方便。 结完账,林婉清看了看手中的购物清单,总计:九块九毛五。 这笔开销不小,但都是必需品。 林婉清把东西装进布袋,走出供销社。 林婉清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仔细地记录着账目。 她轻轻擦了擦额头,继续低头计算。 “一共四百二十块钱,主要是顾野升到连长后这两年,每月五十二块攒下不少。” 林婉清喃喃自语,手指在纸上划过一行行数字。 这几乎是顾野的全部家当了。 林婉清抬头看了看熟睡中的林奇,嘴角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四百二十块钱,省着点花,支撑一年应该没问题。”林婉清在心里盘算着。 她合上本子,轻轻地放进枕头底下。 这笔钱的存在,她没有告诉孙明明。 林婉清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在前世,孙明明为了钱,不惜把自己嫁给哪个混蛋, “婉清,你在干什么呢?”孙明明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鸡蛋汤:“喝点,下奶。” “没什么,妈,我在想明天去学校报到的事。”林婉清迅速转移了话题。 “哎,我女儿真出息,考上了山东大学!”孙明明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 林婉清接过碗,轻轻吹了吹,小口啜饮。 汤很鲜美,但她知道,这背后一定有所图谋。 果然,孙明明坐到床边,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妈,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林婉清放下碗,直视着母亲的眼睛。 “婉清啊,你看你现在上大学了,家里还得添置不少东西, 你手头有多少钱,妈跟你一块合计”孙明明试探性地问道。 林婉清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和两张粮票、油票,递给孙明明。 “这些你拿着,省着点花,没了再跟我要。” 孙明明接过钱和票证,脸上露出些许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够了够了,你自己也要花钱,妈知道。”她把钱和票小心翼翼地塞进衣兜里, “你明天去报到,我在家带着林奇你放心。” “我正要说,林奇是我的命,他要是出了事,我什么都干得出来。”林婉清斩钉截铁地说。 前世的教训让她明白,绝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人,她要把丑话说在前头。 孙明明似乎有些不满,但也没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房间。 林婉清长舒一口气,继续整理明天要带的东西。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林婉清就起床了。 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然后准备了一些简单的早餐。 林奇也醒了,小家伙咿咿呀呀地叫着,似乎感知到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宝贝,今天妈妈要去报到了,你和姥姥乖乖在家等妈妈。” 林婉清柔声说着,给林奇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小衣服。 七点整,林婉清背着布书包,悄悄地出了门。 济南的早晨清新而宁静,街道上已经有了零星的行人。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朝山东大学的方向走去。 路上,她遇到了几个同样背着书包的年轻人,想必也是去报到的新生。 他们好奇地看着林婉清,但都礼貌地没有多问。 走了大约四十分钟,林婉清终于看到了山东大学的大门。 红砖砌成的校门庄严肃穆,门口的大字“山东大学”熠熠生辉。 校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来报到的新生和家长。 林婉清默默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 “同学,你是来报到的吗?”一位戴着红袖章的学长走过来问道。 第75章 小宝宝可不能吃奶粉 “是的。”林婉清点点头。 “哪个系的?” “文史类政治经济学专业。” “文史类在那边报到。”学长指了指左侧的一栋教学楼,“跟我来吧。” 林婉清跟着学长穿过人群,来到了中文系的报到处。 这里的人相对少一些,但气氛同样热烈。 “你不是本地人吧”学长忍不住问道,眼神中充满好奇。 “是的,但也不远就在邻省。”林婉清简短地回答。 “那要住在学校吗。”学长询问道。 “不了,我带着孩子不太方便,现在在外面租房子住”林婉清礼貌的回话。 “原来是个年轻妈妈,你真了不起”学长感叹道,但语气中没有任何轻视,反而充满了敬佩, 林婉清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在这个年代,已婚已育的大学生也不罕见。 报到处的老师是一位中年女性,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和蔼。 “姓名?” “林婉清。” “户口所在地?” “s省清河县。” 老师翻阅着名册,很快找到了林婉清的名字。 “林婉清,中文系78级新生,21岁。” 老师抬头看了看她,眼中闪过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学生证,要办理住宿吗。” 林婉清接过材料:“我想办走读,我有家庭” 老师没有说什么,首次恢复高考,学生比较特殊,有家庭的办走读不少, 开了张走读证明,盖了戳:“以后进出学校,都要带着证明”林婉清接过,道了声谢。 走廊里人头攒动,都是来报到的新生和家长。 林婉清找到自己的班级,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坐吗?”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林婉清抬头,看到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穿着朴素的蓝色衬衫,扎着马尾辫。 “没人,请坐。”林婉清微笑着说。 “谢谢。”女孩坐在了林婉清旁边,“我叫张丽,政治经济系78级新生。” “我是林婉清。” “以后就是同学了”张丽笑了起来,“看你年龄也不大?” “我已经21了。” “我刚满20,以后叫你婉清姐,。”张丽伸出手右手,林婉清立刻伸出左手握住, “以后多多关照” 林婉清和张丽一起参加了新生集体会议。 会议在大礼堂举行,几百名新生济济一堂,场面十分壮观。 林婉清和张丽坐在后排的角落里。 校长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站在讲台上,声音洪亮地发表着欢迎词。 “同学们,你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肩负着祖国的希望和未来。 希望你们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刻苦钻研,将来为国家建设贡献力量!”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林婉清也跟着鼓掌,心中充满了激动和期待。 是的,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将用自己的知识和智慧,为自己和林奇创造更好的未来。 会议结束后,学生们陆续散去,礼堂外的空气中弥漫着初春的凉意。 林婉清整理好笔记本,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已经有些旧的帆布包里。 张丽站在她身旁,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被校长的讲话点燃了某种热情。 “婉清姐,你觉得校长讲得怎么样?” 林婉清微笑着点头,“很振奋人心。” 她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林奇现在怎么样了? 她离开时,孩子还在睡觉,母亲答应会照顾好他。 但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孩子这么久,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两人走出礼堂。 张丽从自行车棚里推出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车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婉清姐,你家住哪儿啊?我送你一程吧。” 林婉清看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车把上还系着一条红色的绸带,显然是新买的。 在这个年代,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可是不小的奢侈品。 “不用了,我家不顺路。”林婉清婉拒道。 张丽不死心,“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你住哪个方向?” “我在外面租了房子,离学校有点远。” 张丽惊讶地睁大眼睛,“租金不便宜吧?” 林婉清笑了笑,“还行,一个小院子,够我们住了。” “那我更得送你了,西市我熟,我家就在附近的干部楼。”张丽拍了拍车座,“来吧,我带你。” 林婉清看着张丽热情的样子,心中一暖,但还是摇了摇头。 “真的不用了,我得先去趟供销社买点东西,你先回去吧,明天见。” 张丽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吧,明天见。”她跨上自行车,铃铛又响了一声, “婉清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啊!” 看着张丽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林婉清心中有些感慨。 林婉清转身朝着西市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说谎,她确实需要去供销社。 要给林奇买奶粉预备着。 西市的小院子不大,但很安静。 院子里种着几棵果树,虽然现在没有果子,但枝叶茂盛,遮挡了不少阳光。 林婉清推开院门时,看见一位老人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乘凉,手里摇着蒲扇。 “大爷。”林婉清礼貌地打招呼。 老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笑呵呵地点点头。 “回来啦,闺女。你娘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呢。” 林婉清道了声谢,快步走进院子。 果然,孙明明正在水缸旁洗衣服,背上用布兜绑着林奇。 小家伙似乎刚睡醒,正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 听到脚步声,孙明明回过头来。 “回来了,学校那边都办好了?” 林婉清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了林奇身上。 小家伙看见妈妈,立刻兴奋起来,小手不停地挥舞着,嘴里发出欢快的声音。 林婉清的心一下子软了,快步上前,伸手摸了摸林奇的小脸蛋。 “想妈妈了吗?” 林奇咯咯地笑起来,小手抓住了林婉清的手指,不肯松开。 孙明明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这孩子,一看见你就高兴。” 林婉清笑着点头,心里却涌起一阵酸楚。 上一世,林奇也是这样,从小就特别黏她。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看到林奇的笑脸,她就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第76章 第一天上大学 “妈,我来洗吧,你去歇会儿。”林婉清放下包,卷起袖子。 孙明明摆摆手,继续搓洗着手中的衣物。 “歇不住,干了一辈子习惯了。你带着林奇进去给孩子喂奶吧,他该饿了。” “那我先带林奇进去。” 林婉清小心翼翼地从孙明明背上解下布兜,将林奇抱在怀里。 小家伙立刻安静下来,乖乖地依偎在妈妈怀中。 屋子里很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 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再加上一个小柜子,就是全部的家具了。 林婉清坐在床边,解开上衣,给林奇喂奶。 小家伙吃得津津有味,小手还不停地拍打着。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林婉清轻声说道,眼中满是柔情。 喂完奶,林奇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林婉清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将他放在床上,用小被子围起来,防止他滚下去。 “乖乖的,妈妈去帮外婆。” 林奇似乎听懂了,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然后自顾自地玩起了小手。 林婉清回到院子里,孙明明已经洗完了衣服,正在晾晒。 “妈,我来吧。” 孙明明没有拒绝,将湿漉漉的衣服递给她。 林婉清笑了笑,“今天买了点奶粉, 我不在家每天挤到奶瓶里的奶也不算多,想着能不能混在一起。” “不行,才几个月的孩子不能戒奶,听说给刚出生的孩子喂奶粉会喂傻的” 林婉清听了心里也没底,觉得为了林奇好不能去赌。 “那还是老方法,挤到瓶子里,我明天去把奶粉退了” 晚饭时分,孙明明用昨天剩下的油渣做了烙饼,配上一碗清淡的菠菜汤。 虽然简单,但已经算是不错的晚餐了。 林奇坐在小凳子上,好奇地看着桌上的食物。 他才刚满4个月,按理说还不能吃这些,但他似乎对烙饼很感兴趣,小手不停地往桌子上够。 孙明明见状,笑着说:“看,这孩子馋了。” 她拿起筷子,想要沾一点汤喂给林奇尝尝。 林婉清连忙制止:“妈,不行,林奇还小,不能吃盐。” 孙明明撇撇嘴,“有什么关系,尝一口又不会怎样。 我看你就是太矫情了,我们那会儿,还有的男人沾酒喂孩子,不也都好好的。” 林婉清没有反驳,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现在不一样了,不能吃盐和其他食物,对肾脏不好,我说喂奶粉,还是你劝住我的呢。” 孙明明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坚持。 她放下筷子,咕哝道:“现在的年轻人,养个孩子都这么多讲究。” 林婉清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她知道,孙明明很多育儿观念还很传统,甚至有些落后。 饭后,林婉清主动承担了刷碗和打扫厨房的工作。 孙明明则抱着林奇,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乘凉。 “这孩子真懂事,不哭不闹的。”孙明明逗弄着林奇,小家伙咯咯地笑着。 林婉清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是啊,林奇从小就特别懂事。” 孙明明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他才多大。” 林婉清一愣,随即笑道:“我是说,他看起来就很懂事。” 孙明明点点头,继续逗弄着林奇。 林婉清回到厨房,心中暗自警惕。 重生这件事,她必须守口如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厨房收拾完毕,林婉清回到屋子里,开始准备明天上学要穿的衣服。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和一条深蓝色的喇叭裤。 这件衬衫是她特意买的,虽然不是什么名牌, 但在这个年代,能穿上一件崭新的确良衬衫,已经是很时尚的事了。 林婉清将衣服放在床上,又拿出一条红色的围巾。 这是她从前世带来的小心机——红色象征着革命和进步, 戴上红色围巾,不仅好看,还能显示出自己的政治觉悟。 孙明明抱着已经睡着的林奇进来,看见床上的衣服,不由得皱了皱眉。 “穿这么好干什么?上学又不是去相亲。” 林婉清笑了笑,“妈,这是大学,总得穿得整齐一点。” 孙明明摇摇头,将林奇放在床上。 “你啊,从小就爱漂亮。不过也是,你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林婉清上前抱了抱母亲:“妈,谢谢你。” 孙明明有些不自在地推开她,“谢什么,快去洗漱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林婉清点点头,拿起毛巾走出了屋子。 夜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声不时传来。 林婉清躺在床上,看着熟睡中的林奇,心中满是感慨。 林奇从小就特别懂事,总是默默地支持她,安慰她。 后来,当她终于忍无可忍,带着林奇离开那个家时,是林奇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 小小年纪就能做饭洗衣服,上初中了就勤工俭学,最终考上了大学,给了她最好的生活。 “这一世当妈妈的要让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才对。” 林婉清轻声说道,摸了摸林奇的小脸蛋。 小家伙在睡梦中微微一笑,仿佛听懂了妈妈的话。 林婉清躺下来,闭上眼睛。 林婉清端起碗,喝了一口热腾腾的小米粥。 粥是用小米熬的,加了几颗红枣,甜而不腻。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刚过七点。 “妈,我吃好了,先去换衣服。” 孙明明正在哄林奇睡觉,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林婉清回到自己的小屋,换上昨晚准备好的浅蓝色确良衬衫和深蓝色喇叭裤。 她对着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又系上那条红色围巾。 镜子里的女孩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红围巾衬得她整个人精神焕发。 “我出门了。”林婉清背上书包,亲了亲林奇的小脸蛋。 “早点回来。”孙明明叮嘱道,“别忘了买点菜回来。” 林婉清点点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洒在街道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子泛黄,秋风一吹,簌簌作响。 街上已经热闹起来,市井生活总是丰富多彩。 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骑着自行车匆匆而过,车铃声此起彼伏。 第77章 五元钱的饭钱香不香 路边的广播喇叭正在播放《东方红》,雄壮的旋律回荡在清晨的空气中。 “同志,买报纸吗?今天的《人民日报》新到了。”报亭的老李冲林婉清招手。 林婉清微笑着摇摇头:“今天不买了,谢谢李大爷。” 路过供销社时,林婉清看到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大多是家庭主妇,手里拿着票证和布袋,等着买肉和油。 “听说今天有新到的布料,确良的!” “真的假的?我得赶紧回家拿布票去。” 林婉清听着这些对话,不禁莞尔。 走过一个拐角,她看到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边走边打闹,欢笑声传得很远。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孩子们整齐地数着节拍。 林婉清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林奇, 等他长大一点,也会像这些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玩耍吧。 一路走来,林婉清感受着这个时代特有的烟火气息。 虽然物质生活并不富裕,但人们的脸上却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山东大学的校门已经近在眼前。 校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门卫,正在检查学生的证件。 “婉清!” 林婉清循声望去,看到张丽正朝她挥手。 张丽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毛衣,下身是一条深色的裙子,显得青春靓丽。 “你今天真漂亮。”张丽走近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塞到林婉清手里,“给你的。” 林婉清接过糖,笑道:“谢谢。你今天也很漂亮,这毛衣是新买的吗?” 张丽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上个月妈妈给我买的,今天第一次穿。” “很适合你。”林婉清由衷地说。 张丽拉起林婉清的手:“快走吧,第一节是政治学,李教授最讨厌学生迟到了。” 两人手牵手,穿过校园的林荫道,向教学楼走去。 课堂上,李教授激情四溢地讲解着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原理。 “同学们,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社会主义必然胜利,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 林婉清认真地做着笔记,虽然她知道,再过不到一年,这些内容就会被重新改写。 改革开放的浪潮即将到来,中国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认真学习是她的本分。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收拾书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刚才的课程内容。 “婉清,你觉得李教授讲的怎么样?”张丽一边整理书本,一边问道。 林婉清微微一笑:“很有深度。” “是啊,特别是他讲到资本主义内在矛盾那部分,我觉得特别有道理。” 张丽兴致勃勃地说,“你不觉得吗?” 林婉清轻轻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张丽好奇地看着她。 “我在思考。”林婉清笑了笑,“这些理论确实很深奥,需要好好消化。” 张丽似乎被这个回答说服了,她拍拍林婉清的肩膀。 “看来婉清是认真学习的好孩子。对了,中午一起去食堂吗?” “好啊。”林婉清点点头。 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到了午休时间。 “走吧,去食堂。”张丽收拾好书本,站起身来。 林婉清跟着张丽来到学校食堂。 食堂里已经排起了长队,学生们手持饭盒,有序地等待打饭。 “你去排队吧,我找个位置。”林婉清对张丽说。 张丽点点头,拿着饭盒去排队了。 林婉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自己带的饭盒。 她打开盖子,里面是早上准备的饭菜:一些米饭,一些炒青菜,还有几块红烧肉。 张丽打完饭回来,看到林婉清的饭盒,不由得惊叹:“哇,你带的饭看起来好丰盛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饭盒:一些米饭,一勺炒土豆丝,一勺白菜。 “你的看起来更有营养。”张丽羡慕地说,“你自己做的吗?” 林婉清点点头:“嗯,早上起来做的。” “你真厉害。”张丽由衷地赞叹,“我不会做饭,每天都在食堂吃。”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张丽突然放下筷子,犹豫地看着林婉清。 “婉清,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林婉清抬头:“什么忙?” “你能不能…也帮我带饭?”张丽有些不好意思, “我看你做的饭菜这么好吃,而且食堂的饭菜…” 她没说完,但林婉清明白她的意思。 食堂的饭菜确实不怎么样,油水少,味道也一般。 “我可以每个月给你五元钱作为饭钱。”张丽急忙补充道,“不会让你吃亏的。” 林婉清犹豫了,帮张丽带饭倒是没什么,就怕被有心人传闲话。 张丽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连忙说:“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 你做的饭菜更健康,我也不用每天排队了。而且…” 她压低声音:“我家住在西市的干部楼,有些东西比较容易买到。 如果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弄。” 林婉清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 张丽高兴地从口袋里掏出五元钱,递给林婉清:“这是这个月的饭钱,谢谢你!” 林婉清接过钱,心里盘算着这笔额外的收入可以用来给林奇买些什么。 吃完饭,两人一起回教室。路过教学楼下的电话室时,林婉清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张丽问道。 “我想起来,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林婉清说,“我婆家可能很挂念林奇。” 张丽愣了愣:“林奇是谁” 林婉清大方的笑着开口:“是我儿子,他很可爱也很乖” “天呐,你都当妈妈了”张丽很震惊:“现在你上课,孩子谁管?” 林婉清将碎发顺在耳后:“我妈跟我一起来的” 张丽了然地点点头:“先回教室吧。”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林婉清和张丽在校门口道别。 “明天见!”张丽挥挥手,朝西市的方向走去。 林婉清转身走向电话室。 电话室里已经有几个人在排队,她耐心地等待着。 大约十分钟后,终于轮到她了。 “您好,我想打一个长途电话,清河县的。”林婉清对电话接线员说。 接线员点点头,根据林婉清给的号码开始接线。 第78章 上学要卷起来 几分钟后,电话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顾建国粗犷的声音。 “爸,是我,婉清。”林婉清说道。 “哦,婉清啊。”顾建国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些,“你那边怎么样?吃的住的都找好了吗?” “都挺好的,您和妈不用担心。”林婉清回答,“林奇也很好,很乖。” “那就好,那就好。”顾建国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我们都有点担心。”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有人抢过了电话。 “婉清,林奇怎么样了?”陈月香急切的声音传来。 “妈,林奇很好,很健康。”林婉清耐心地回答。 “他有没有哭闹,你妈能照顾好吗?”陈月香连珠炮似的问道。 “都挺好的,您放心。” “我就说你不该带着孩子去读什么大学。”陈月香开始数落起来, “孩子这么小,需要家人照顾,你非要去。”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悦:“妈,林奇很好,我也很好。” “你这孩子真倔。”陈月香继续说,“当初要不是顾野非要你去读书,你现在在家多好。” 提到顾野,林婉清的心猛地一紧。 那场不欢而散浮现在脑海,她几乎要挂断电话。 “婉清,这个电话以后能不能找到你?”顾建国似乎又抢回了电话。 “这是学校的公用电话,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最好不要打。” 林婉清说,“我会定期给家里打电话的。” “行,那你自己多保重。有什么困难就说,别硬撑着。”顾建国的语气中带着关切。 “知道了,爸。”林婉清说,“那我先挂了,这边还有人等着用电话呢。” 挂断电话,林婉清长舒一口气,陈月香那种不加掩饰的责备,让林婉清的心情由晴转阴。 走出电话室,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 林婉清决定先去供销社买些菜,然后回家。 明天开始,她要为自己和张丽准备午餐,需要多买些食材。 供销社里人不多,林婉清很快买到了需要的东西:一些青菜,一块豆腐,还有半斤肉。 提着菜,林婉清踏上回家的路。 路上,她想起了张丽给的五元钱。 五元钱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买不少东西了。 她决定用这笔钱给林奇买些玩具和尿布。 孩子的成长是第一位的,她要让林奇健康快乐地成长。 林婉清提着菜回到家,推开门就看到孙明明正在给林奇喂奶。 小家伙吮吸着奶嘴,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回来了?”孙明明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随即落在她手中的菜袋上,“买这么多菜干啥?” 林婉清将菜放在桌上,轻声道:“妈,我同学明天要和我一起吃午饭,我打算给她带些饭菜。” 孙明明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不悦。 “什么同学?你还给人家带饭?咱家又不是开食堂的。” “是我同桌张丽,济南本地人。”林婉清解释道,“她家住得远,中午回不去,食堂又太贵。” “那关咱什么事?”孙明明哼了一声,“你自己带孩子都忙不过来,还有功夫管别人?” 林婉清早料到母亲会有这反应,不慌不忙地说:“张丽说了,一个月给五块钱。” 孙明明的表情顿时变了,眼睛一亮:“五块钱?就吃个午饭?” “是啊,她说在食堂吃一个月也要这么多。”林婉清点点头, “我想着反正我也要做饭,多一个人的量也不费事。” 孙明明立刻笑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和蔼。 “那行啊,一口饭的事,不费事。你这同学家里条件怎么样?” “她爸是干部,家里条件不错。”林婉清简单介绍道。 “那更好了,你多交这样的朋友。”孙明明抱着林奇站起来,“你来抱孩子吧,我去做饭。” 林婉清接过林奇,轻轻拍着他的背。 小家伙已经吃饱,眼睛半闭着,一副满足的模样。 看着儿子的小脸,林婉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林婉清就起床了。 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来到厨房开始准备午餐。 灶台上,锅里的水已经烧开,林婉清将切好的肉片放入锅中。 肉是昨天买的半斤猪肉,她只取了小半部分,剁成了肉末。 另一个锅里,她正炒着青菜。 油不多,用高温快炒的方法出菜快、味道鲜。 豆腐切成小块,用开水焯过后沥干水分,准备做成一道家常豆腐。 林婉清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三菜一汤。 肉末茄子、清炒青菜、家常豆腐,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 她将饭菜分装在两个餐盒里,盖好盖子,用布包起来。 这样到了中午,饭菜还能保持温热。 “这么早就做好了?”孙明明抱着刚醒的林奇走进厨房,看着林婉清收拾好的餐盒。 “嗯,怕来不及。”林婉清点点头,“妈,我先去学校了。” “去吧。”孙明明看了眼餐盒,“你这手艺,那同学肯定会喜欢。” 林婉清亲了亲林奇的小脸,背上书包,提着餐盒出了门。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街上行人还不多。 林婉清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一公里外的山东大学走去。 走了约二十分钟,林婉清到达了学校。 校门口已经有不少学生进进出出,甚至一些学生手里还拿着书本。 “婉清!”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张丽从校门口的树下走出来,朝她挥手。 “你来得真早。”林婉清微笑着走过去。 张丽看起来有些腼腆:“我怕错过你,就提前来等了。” 她的目光落在林婉清手中的餐盒上,“这是午饭吗?” “嗯,给我们俩准备的。”林婉清点点头,“走吧,快上课了。” 两人并肩走进校园,张丽忽然说道:“婉清,听说我们班上的同学都很刻苦, 有些十六七岁的小孩子,晚上断电后还在路灯下学习呢。” 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每个人都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我们不能输给他们。”张丽的声音里带着坚定,“我想放学后去图书馆抢座位,你要一起吗?” 林婉清略作思考,她高考只考了230分,基础知识确实有很多不足。 第79章 夏天到来啦 如果想在大学里学好专业课,必须先把初高中的知识补起来。 “好啊,正好我也想复习一下基础知识。”林婉清点头答应。 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 中午时分,林婉清和张丽来到食堂。 食堂里人头攒动,排队打饭的队伍很长。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吧。”林婉清提议,带着张丽找到一个角落的空桌子。 她打开餐盒,香气立刻飘了出来。 张丽惊讶地看着餐盒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婉清,你做的饭菜也太好看了吧!” 林婉清笑了笑:“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张丽夹了一筷子肉末茄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太好吃了!这比食堂的饭菜强多了。” 她又尝了尝其他菜,连连称赞,“你的手艺真好,荤素搭配,又有营养。” “还行吧,家常菜而已。”林婉清谦虚地说。 张丽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林婉清:“婉清,我觉得五块钱给少了。” 林婉清摇摇头:“不少了,我自己也要吃,多做一份不费事。” “不行,这样太便宜我了。”张丽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放在桌上, “再加五块,一个月十块钱。” 林婉清有些惊讶:“这太多了吧?” “不多。”张丽坚持道,“我在食堂吃一个月也要这些钱。 我妈每个月给我十五块钱吃饭,这样我还能省下五块呢。” 林婉清想解释五块就够多了,但看到张丽坚持的样子,只好收下了钱。 “你每天都这样荤素搭配,买菜也要花钱:”张丽继续说,“我真的很感谢你,婉清。” 林婉清注意到张丽似乎没有在意自己说的“我也要吃”这句话, 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认为五块钱不够。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林婉清对张丽说:“今天我先回家和我妈说一声, 也要准备一些课本,明天再去图书馆吧。” 张丽有些失望,但很快理解地点点头:“好的,那明天见。” 两人在校门口道别,林婉清匆匆往家走去。 路上,她思考着如何安排时间,既要照顾林奇,又要兼顾学业。 回到家,林婉清看到孙明明正在哄林奇睡觉。 小家伙躺在简陋的小床上,小手握成拳头,睡得正香。 “妈,我有事和您说。”林婉清轻声道。 孙明明抬头看她:“什么事?” “我打算放学后去图书馆学习一段时间,可能会晚点回来。”林婉清说。 孙明明皱了皱眉,但没有立即反对:“去多久?” “不会太晚,最多到晚上八点。”林婉清解释道, “我高考基础不太好,想趁这段时间把知识补起来。” 孙明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行吧,你去吧。 不过得多预备些奶水,我一个人带孩子,万一他饿了怎么办?” “我会的。”林婉清点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林奇的小床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小脸。 林奇在睡梦中动了动,小嘴微微张开,像是在笑。 林婉清的心被这一幕触动,眼眶有些湿润。 她知道自己不能像其他母亲那样,整天陪在孩子身边。 但为了给林奇创造更好的未来,这些暂时的分离是必要的。 “对不起,宝贝。”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妈妈不能一直陪着你,但妈妈会努力给你最好的生活。” 她轻轻亲了亲林奇的额头,然后起身去准备明天的学习资料。 她找出了高中时的数学课本,这些是她最薄弱的科目。 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林婉清翻开课本,开始复习。 窗外,夜色渐深,星星点点的灯光在远处闪烁。 这是一个物质匮乏但精神充实的年代,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梦想奋斗。 社会在发展,你不进步,就会被淘汰 六月的济南,骄阳似火。 林婉清踏进教室的那一刻,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裳。 她轻轻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婉清,给你。”张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旁,手里递过来一支冰棍。 林婉清接过冰棍,凉意从指尖传来,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谢谢你,丽丽。”她笑着说道,这已经成了她们之间的日常。 张丽摆摆手,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没什么,天太热了。” 林婉清咬了一口冰棍,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从最初的不好意思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她和张丽的友谊在这些细小的关怀中日渐深厚。 教室里的风扇呼呼转动,却只是搅动着热浪。 林婉清翻开课本,思绪却飘向了家中的林奇。 小家伙已经会咿咿呀呀地叫了,每次她回家,都能看到儿子在小床上熟睡的模样。 “婉清姐,今天这裙子真漂亮。”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婉清抬头,看到万秋实正站在她们桌前,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张丽那边瞟。 “是啊,婉清的裙子真好看。”张丽附和道,然后起身走到林婉清身后, 轻巧地将她的长发盘起,“这样扎起来会凉快些,不会闷出汗。” 她穿的是一条简单的蓝底白花连衣裙,是上个月从供销社买的布料,自己熬夜赶制出来的。 在这个年代,能有一条新裙子已经是奢侈。 林婉清感受着张丽灵巧的手指在发间穿梭,张丽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给予她最贴心的照顾。 “谢谢。”她轻声说道。 万秋实站在一旁,眼神在张丽身上停留了几秒,才不自然地转向窗外。 “今天政治经济学的课,听说会讲到新内容,你们复习了吗?” “复习了。”张丽简短地回答,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林婉清注意到万秋实眼中闪过的失落,心中暗笑。 这个阳光男孩对张丽的心思,早已是校园里公开的秘密。 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 中午时分,林婉清和张丽一起走向食堂。 “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张丽好奇地问。 林婉清神秘地笑了笑:“醋溜土豆丝,红烧肉,还有鸡蛋饼。” “你真是太会做饭了。”张丽由衷地赞叹。 食堂里人头攒动,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 林婉清打开饭盒,香气立刻飘散开来。 第80章 顾野找来了 万秋实端着餐盘走过,看到林婉清的午餐,不由得停下脚步:“哇,看起来真香。” 张丽抬头看了他一眼:“婉清做的饭菜总是特别好吃。” 万秋实咽了咽口水:“林同学,能不能也帮我带一份?我可以付钱。” 还没等林婉清回答,张丽就插话道。 “婉清每天要照顾孩子,已经很辛苦了,拿那么多饭太累。” 万秋实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点点头离开了。 “其实如果他真想吃,我可以多做一份。”林婉清轻声说。 张丽摇摇头:“你已经够忙的了,照顾孩子,学习,还要做饭。再说了…” 她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我不想和别人分享你的饭菜。” 林婉清笑了,知道这是在拿自己当借口。 下午的课堂上,林婉清专注地听讲,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下重点。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她的专业基础已经与张丽不相上下。 从一窍不通到现在能够自如地讨论专业问题,这种进步让她感到无比满足。 “你看这个公式,其实可以这样理解…”林婉清指着笔记本上的一行字,向张丽解释道。 张丽夸张地捂住胸口:“天哪,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你学得太快了。” 林婉清笑着摇摇头:“都是你教得好。”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教室,林婉清翻开《傲慢与偏见》,这是张丽前几天借给她的。 每当有空闲时间,她就会沉浸在这本书中。 “伊丽莎白真勇敢,”林婉清轻声说,“敢于反抗世俗,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张丽点点头,“所以我喜欢这本书,虽然是外国小说,但那种不屈服于命运的精神很打动人。” 林婉清若有所思地合上书,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重生一世,她不就是为了改变命运吗? 下午的政治课测验,林婉清答得很顺利。 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你进步真快,”课后,张丽惊叹道,“我都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林婉清谦虚地笑笑,“都是你帮我补习的功劳。” “快要暑假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张丽问道。 “不了,我想在暑期找一份工作”张丽知道林婉清平时也会精打细算,没有再多说什么。 放学后,林婉清匆匆收拾书包。 她必须在八点前赶回家,给林奇喂奶。 “今天不去图书馆了?”张丽问。 “嗯,家里有事。”林婉清简单回答。 张丽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多问。 这是她的体贴之处,从不过分打探林婉清的私事。 回家的路上,林婉清脚步匆匆。 六月的傍晚,天色还很亮,街道上人来人往。 她路过一家小卖部,想起林奇最近有点上火,便买了些金银花,准备回去给他煮水喝。 推开家门,孙明明正在哄林奇。 小家伙躺在小床上,看到林婉清进来,立刻咿咿呀呀地叫起来,小手在空中挥舞。 “回来了?”孙明明抬头看了她一眼,“今天又去图书馆了?” 林婉清点点头,放下书包,走到林奇身边,轻轻抱起他:“宝贝,想妈妈了吗?” 林奇在她怀里咯咯笑着,小手抓住她的一缕头发。 “他今天吃得怎么样?”林婉清问道。 孙明明叹了口气:“还行,就是有点闹。” 林婉清抱着林奇,轻轻哼起了摇篮曲。 小家伙在她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她,仿佛在倾听她讲述着未来的故事。 “宝贝,妈妈会给你最好的生活。”她在林奇耳边轻声承诺。 晚饭后,林婉清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翻开张丽给她的《傲慢与偏见》。 书中的伊丽莎白·班纳特坚强独立,不畏世俗眼光,追求真爱的形象深深吸引了她。 林婉清合上书,心中涌起一股力量。 她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更好的未来。 第二天清晨,林婉清比平时起得更早。 她轻手轻脚地喂完林奇,准备了一份丰盛的早餐。 “妈,我走了。”她对正在洗衣服的孙明明说道。 孙明明抬头看了她一眼:“早点回来。” 林婉清点点头,背上书包离开了家。 六月的阳光已经开始灼人,林婉清加快脚步,想要在太阳完全升起前赶到学校。 “婉清!”刚进校门,就听到张丽的呼唤。 她转身,看到张丽正朝她跑来,手里依然拿着一支冰棍。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点到?”林婉清惊讶地问。 张丽笑了:“我算准了你的时间。快吃吧,天这么热。” 林婉清接过冰棍, “昨晚看书了吗?”张丽问道。 林婉清点点头:“看了,伊丽莎白真是个有魅力的女性。” “是啊,我特别喜欢她不随波逐流的性格。”张丽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你就像她。” 林婉清愣了一下:“我?” “嗯,坚强,独立,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懈努力。”张丽认真地说。 林婉清心中一暖,没想到在张丽眼中,自己竟是如此形象。 走进教室,万秋实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看到她们进来,他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阳光般的笑容:“早上好,张丽,婉清姐。” 张丽点点头算是回应,林婉清则礼貌地回了一句:“早上好。” 万秋实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笑,重新坐下。 中午,林婉清今天带的是炒青菜和红烧肉。 “你每天变着花样做饭,真厉害。”张丽赞叹道。 林婉清笑了笑:“生活总要有点变化,不然太单调了。” 万秋实又端着餐盘路过,但这次他没有停下来,只是点头示意后走向了另一张桌子。 “他好像有点失落。”林婉清小声说。 张丽撇撇嘴:“他就是喜欢凑热闹。” 林婉清看着张丽微红的脸颊,心中了然。 嘴上不说,但张丽并非对万秋实完全无意。 “我还有很多书,你想看的话随时可以借。”张丽笑着说。 放学后,林婉清和张丽一起走出校门。 “婉清!” 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林婉清的脚步猛然停住。 这个声音,她怎么可能听错。 她缓缓转身,果然看到了顾野。 第81章 父子连心 他没有穿军装,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笔直的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林婉清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上一世的记忆与今生的现实在她脑海中交织,让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张丽惊讶地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军人。 在她眼中,顾野身姿挺拔如松,他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坚毅,仿佛能看透人心。 “那是谁啊?”张丽小声问道,眼睛却没有离开顾野。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我丈夫。” “什么?”张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你的军人老公?” 顾野大步走了过来,皮鞋在地面上发出有力的声响。 他在林婉清面前站定,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转向张丽。 “你好,我是顾野。”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张丽有些紧张地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伸出手:“你好,我是张丽,婉清的同学和好朋友。” 顾野礼貌地握了握她的手:“谢谢你照顾我妻子。” “妻子”这个词让林婉清心头一颤。 上次见面时,他们因为她坚持上学的事情争执不休,最后不欢而散。 那时的顾野冷着脸,说她不顾家庭,只想着自己。 而现在,他却站在这里,称她为妻子。 张丽看了看林婉清,见她点头确认,才松了口气。 “是婉清姐一直在照顾我。”她笑着说,然后看了看手表,“我该回家了,明天见,婉清。” 林婉清点点头:“明天见。” 张丽离开后,林婉清和顾野站在原地,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校园里的学生陆续走出,有些好奇地看着养眼的两人。 “我们走吧。”林婉清终于开口,率先迈步向前。 顾野跟上她的脚步,两人并肩而行,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你怎么来了?”林婉清问道,目光直视前方,没有看他。 “刚执行完任务,有一个月的假期。”顾野的声音比记忆中柔和了许多, “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就来学校等你。” 一个月的假期,这在部队是很难得的。 上一世,顾野即使有假期,也很少回家陪她和林奇。 “你变了。”顾野突然说道。 林婉清侧头看他:“什么?” 顾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这句话让林婉清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加快脚步。 “我们先去买些菜吧,家里没什么吃的。”她转移了话题。 顾野点点头,跟着她拐进了路边的菜市场。 菜市场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林婉清熟练地在各个摊位间穿梭,挑选着新鲜的蔬菜和肉类。 “要不要买点鱼?”她问道,指着一个摊位上活蹦乱跳的鲤鱼。 顾野点点头:“好。” 林婉清和摊主讨价还价,最终以一个合理的价格买下了一条肥美的鲤鱼。 顾野接过装鱼的袋子,主动提起了其他的菜。 买完菜,两人继续向家走去。 路上,顾野时不时地看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林婉清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但选择了沉默。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她本想与他划清界限,却没想到他会主动找来。 “到了。”林婉清在一栋老旧的院落前停下脚步。 “婉清回来了”门口的大爷坐在躺椅上摇着蒲扇。 林婉清笑着打招呼,然后抬脚进了院子。 顾野抬头看了看这个小院,然后跟着林婉清走了进来。 “妈,我回来了。”林婉清推开门,喊道。 孙明明正抱着林奇坐在客厅里,听到声音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来了?”她的目光落在顾野身上,脸色变得有些尴尬。 顾野点点头:“妈。” 孙明明勉强笑了笑,显然没想到女婿会突然出现。 在她心里,顾野可能是来抓林婉清回去的。 林奇看到林婉清,立刻举起小手,兴奋地叫着,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妈妈!妈妈!” 林婉清放下书包,走过去想抱起儿子,但顾野先一步伸出手,将林奇抱到了怀里。 林奇愣住了,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野的脸,小手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衣领。 奇怪的是,他没有哭闹,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你看,一年不见了,也知道是自己爹。”孙明明连忙说道,“这叫父子连心啊!” 顾野轻轻抚摸着林奇的小脸,眼中流露出柔光:“他长大了很多。” 林婉清没有说话,拎着菜走进了厨房。 她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思绪。 厨房里,林婉清熟练地处理着食材。 她将鱼鳞刮干净,去除内脏,然后切成块。 葱姜蒜被她切得整整齐齐,摆在一旁。 顾野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本想与他保持距离,专心抚养林奇,追求自己的人生。 但现在,他就在外面的客厅里,抱着她的儿子。 “需要帮忙吗?”顾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 林婉清转身,看到顾野站在厨房门口,林奇已经不在他怀里了:“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顾野点点头,却没有离开,而是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忙碌。 “你把林奇照顾的很好?”他问道。 林婉清手上的动作没停:“那是我的儿子,妈妈照顾孩子是应该的。” 顾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对不起。” 这两个字让林婉清的手顿了一下。 她没想到顾野会道歉。 “为什么道歉?”她问,继续切着菜。 “为了我们上次的争吵。”顾野的声音低沉,“我不该阻止你上学。”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放下菜刀,转身面对他:“那你这次来是看我过的好不好嘛?” 顾野摇摇头:“不是,我是来看你和林奇的。” 这个回答出乎林婉清的意料。 “一个月后,我还会回部队。”顾野继续说道,“你可以继续上学,我不会再干涉。” 林婉清看着他:“我原本以为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 顾野点点头:“婉清,我们还是夫妻,还有林奇。 你有权利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不能完全跟我划清界线。” 第82章 顾野变得不自信了 这句话让林婉清心中一震。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准备晚餐。 顾野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晚餐很丰盛。 林婉清做了红烧鱼、炒青菜、番茄蛋汤。 “婉清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孙明明夹了一块鱼肉,赞叹道。 顾野尝了一口,眼睛亮了起来:“确实很好吃。” 林婉清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单独给林奇准备了一小碗不加调味料鱼汤,小心地喂他喝。 “让我来吧。”顾野突然说道,接过碗和勺子。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碗递给了他。 顾野小心翼翼地喂着林奇,动作虽然有些生疏,但很耐心。 林奇似乎很喜欢爸爸的喂食,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 “他很喜欢你。”林婉清说。 顾野点点头,眼中满是柔情:“我也很想他。” 饭后,孙明明主动收拾碗筷,让林婉清和顾野带林奇到外面散步。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只有几盏路灯照亮了道路。 林婉清抱着林奇,顾野走在她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比白天近了一些。 “你在学校学得怎么样?”顾野问道。 林婉清看了他一眼:“还不错。” 顾野点点头,眼中闪过赞许:“我就知道你很聪明。” “你呢?部队里还好吗?”她问道。 顾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还行。最近任务比较多,很少有时间休息。” 林婉清点点头,没有追问。 她知道部队的事情大多保密,顾野不会多说。 “林奇很像我。”顾野突然说道,伸手轻轻抚摸儿子的小脸。 林奇咯咯笑着,抓住了爸爸的手指。 “他的眼睛像你。”林婉清说,“又大又亮。” 顾野笑了,林婉清很少看到他完全不掩饰的笑容。 在月光下,他的轮廓变得柔和。 “婉清,”顾野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对顾野这个名字感到抗拒,但我想证明给你看,我和哪个顾野不一样。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再说吧。”最终,她这样回答。 顾野点点头:“我理解。我会等你。” 回到家,林奇已经睡着了。 林婉清将他放在小床上,轻轻盖好被子。 “他睡着了。”她对站在门口的顾野说。 顾野走进来,俯身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然后直起身,看着林婉清。 “你睡床,我睡外面的桌子。” 顾野躺在硬邦邦的桌子上,双眼直视着天花板上的裂缝。 他翻了个身,木质桌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天去学校接她时无意中看到的场景, 林婉清在校园里穿着简单的蓝色布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耀眼。 她站在学校大门前和同学们讨论着什么,脸上洋溢着他在家中几乎从未见过的生动表情。 阳光下,她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整个人散发着他从未在林婉清身上见过的活力。 顾野闭上眼睛,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妻子的了解少得可怜。 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梦想,他一无所知。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林婉清会完全消失在他的人生中。 但现在,这个可能性变得如此真实,让他感到心慌。 顾野向来自信。 在部队里,他是公认的优秀军官,是战友们眼中的榜样。 但此刻,面对这个逐渐在校园中找到自我的妻子,他第一次开始不自信起来。 他翻身坐起,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我该怎么做?”他轻声问自己。 窗外,月亮悄悄躲进了云层。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屋内,林婉清已经起床忙活了。 她动作麻利地在厨房准备着食物,不时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顾野看到林婉清正在往饭盒里装菜,动作熟练。 顾野走到水盆前洗脸。冷水拍在脸上,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你每天都这么早起来准备午饭?”他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林婉清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往另一个饭盒里装菜。 孙明明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刚买回来的馒头。 “婉清给同学带饭,人家每月给五块钱呢。”孙明明放下馒头,笑着对顾野说。 顾野皱了皱眉:“带饭?” “是啊,她同桌张丽,家里条件不错,就是不爱吃食堂。 婉清每天给她带,月底人家给五块钱。”孙明明一边说一边往桌上摆碗筷。 顾野看着林婉清忙碌的背影,心中却不赞同。 “这样不好。”他突然说道。 孙明明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向他:“什么不好?” “这样会被同学瞧不起。”顾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是去上学的,不是为他们服务的。” 林婉清的眼中闪过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张丽不会瞧不起我,她是我朋友。” “那也不行。”顾野坚持道,“我以后每个月给你寄钱,你不需要这样省钱。” 林婉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继续装饭盒。 孙明明在一旁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吧,婉清要赶时间呢。”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林婉清低头吃饭,顾野时不时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吃完饭,林婉清收拾好书包和饭盒,准备出门。 “我走了。”她对屋内的人说道。 顾野站起身:“我送你。” 林婉清摇摇头:“不用,我习惯了。” 她转身离开,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顾野站在门口,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眉头紧锁。 “她每天都要走一公里去学校。”孙明明站在顾野身后说道, “我劝她买辆自行车,她说太贵了,不舍得花钱。” 顾野转过身,看着孙明明:“她在学校学得怎么样?” 孙明明叹了口气:“不容易啊。基础差,每天上完课还要学到很晚。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还能看到她在灯下看书。” 顾野沉默不语,眼中闪过心疼。 “还有林奇,”孙明明继续说道,“婉清每天都要给他准备好一天喝的奶水。 有时候下不来奶,急得不停哭。” 说到这里,孙明明的眼圈红了:“这个死丫头从小就一根筋,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第83章 买一辆自行车 顾野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我出去一趟。”他突然说道,转身离开了屋子。 林婉清到达学校时,张丽已经在教室门口等她了。 “来了!”张丽笑着迎上来,手里拿着两根冰棍,“给你的,刚买的。” 林婉清接过冰棍,微微一笑:“谢谢。” 两人并肩走进教室,张丽突然凑近她,压低声音:“姐夫也太帅了吧!” 张丽眨着星星眼,“这样一比,万秋实可真不行,我要重新考虑他的追求了。” 林婉清摇摇头,没有接话。 “你老公不愧是军人,那身姿,那气质,一看就不一般。”张丽继续八卦道。 林婉清打开书本:“别说了,上课了。” 张丽撇撇嘴,但还是乖乖拿出了课本。 一整天的课程紧凑而充实。 下课后,林婉清像往常一样去了图书馆。 当她走出图书馆时,夏日的天空已经开始泛起暮色。 虽然夏天天黑得晚,但太阳已经西沉,留下一片橘红色的余晖。 校门口,熟悉的身影让她停下了脚步。 顾野站在那里,身旁停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裤子,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挺拔。 张丽看到这一幕,了然地拍了拍林婉清的肩膀:“我先走了,明天见。” 林婉清点点头,走向顾野。 她没有扭捏,直接走到顾野身边:“你怎么来了?” 顾野指了指自行车:“给你买的。这样每天上下学能轻松些,还能节省时间。” 林婉清看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车吧,我带你回去。”顾野说道。 林婉清没有犹豫,直接坐上了后座。 顾野骑上车,载着她离开了校园。 夕阳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林婉清坐在后座上,眼睛盯着顾野的后背,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吹过他的短发,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谢谢。”林婉清轻声说道。 顾野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 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回到家,林奇正在孙明明的怀里咿咿呀呀地玩耍。 看到父母回来,他兴奋地挥舞着小手。 林婉清立刻上前抱过儿子,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宝贝想妈妈了吗?” 林奇咯咯笑着,小手抓住了妈妈的头发。 顾野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眼中闪过柔情。 “今天我来做饭吧。”他突然说道。 林婉清和孙明明都惊讶地看着他。 虽然以前在部队,顾野也会帮忙,但还是很少见他掌勺。 “你自己行吗?”林婉清忍不住问道。 顾野走进厨房,开始忙活起来。 他的动作虽然不如林婉清熟练,但也井井有条。 林婉清坐在外面,一边逗弄林奇,一边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切菜声、炒菜声。 晚饭很简单——辣椒炒肉,蒸鸡蛋羹和一盘凉拌黄瓜。 “不好意思,就会做这些简单的。”顾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林婉清尝了一口,惊讶地发现味道还不错:“很好吃。” 顾野明显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吃完饭,林婉清习惯性地站起来准备收拾碗筷。 “我来吧。”顾野说道,“你去休息一下,或者看看书。”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拿起书本走到一旁的桌子前。 顾野收拾完碗筷,走到林婉清身边,看她正在认真地做笔记。 “需要我帮忙吗?”他问道。 林婉清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懂?” 顾野摇摇头:“不懂,但我可以听你讲。有时候把知识讲给别人听,自己也能理解得更深刻。” 林婉清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试试看。” 她开始向顾野解释课本上的内容。 起初有些生硬,但渐渐地,她的表达变得流畅起来。 顾野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或提问。 虽然他不懂这些专业知识,但他的问题往往能让林婉清重新思考,从不同角度理解问题。 “你很聪明。”林婉清突然说道。 顾野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问题很有深度。”林婉清合上书本,“谢谢你的帮助。” 顾野微微一笑:“不客气。以后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林婉清点点头,站起身去看林奇。 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小脸蛋红扑扑的,呼吸均匀。 “他真可爱。”顾野站在她身后说道。 林婉清轻轻抚摸儿子的脸颊:“是啊。” “婉清,”顾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 “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够好。但我想给你和林奇一个真正的家。” 林婉清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顾野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但你不愿相信。” 这句话如此直白,却又如此真实。 林婉清能从他的眼中看到真诚和一丝恐惧。 “林奇是你的儿子,我不会让你们完全不见面的。”她轻声说道。 顾野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我怕我们之间也会越来越远。 现在的你,那么耀眼,而我却正在脱离你的生活。” 林婉清还没来得及开口,孙明明就推门走了进来,眼神中却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我和婉清在这屋一起住,顾野你去那个小屋。”孙明明指了指隔壁的小房间, “你不能总睡桌子,腰还要不要了?” 顾野愣了一下,目光在林婉清和孙明明之间游移。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谢谢妈。”顾野的声音低沉而克制。 孙明明站在原地没动,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顾野看了林婉清一眼,带着没要到答案的不舍,但在孙明明的注视下,他只能转身离开。 关上门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林婉清默默地铺好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孙明明上了床,压低声音说道:“看到了吧?今天给你买自行车,还要每月给你钱。 女人就是要示弱,让他心疼。”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边,林婉清静静地听着,没有回应。 “你林婉清高傲舍不得脸,你老娘我舍得:”孙明明继续说道,声音中带着得意, 第84章 放暑假了 “我今天一哭,他就知道你过得多苦。你自己给他顾家养孩子,他不拿钱怎么行?” 林婉清依旧沉默,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母亲。 她不想争辩,也不想解释。 孙明明见女儿不回话,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感到无趣,很快就睡了过去,鼾声渐起。 林婉清却久久无法入睡,脑海中浮现出顾野今天的种种表现。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房间,林婉清早早地起了床。 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准备去上学。 顾野已经在厨房忙活,听到动静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很温柔。 “早饭做好了,趁热吃吧。”他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桌上。 林婉清看了看碗里的面条,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还有几片青菜。 “谢谢。”她轻声说道,坐下来慢慢吃起来。 顾野在一旁看着她,欲言又止。 最后,他终于开口:“我送你去学校吧,你还不会骑车。” 林婉清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吃完早饭,她准备好了午餐,背上书包,跟着顾野走出了家门。 崭新的自行车停在院子里,顾野熟练地跨上车,示意林婉清坐在后座上。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上去。 她的手轻轻扶在顾野的腰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顾野骑得很稳,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均匀的声响。 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偶尔有几只鸟儿在头顶掠过。 “昨天谢谢你。”林婉清突然说道。 顾野的背影微微一僵,然后又放松下来:“应该的。”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只有车轮转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到了学校门口,林婉清下了车,整理了一下衣服。 “我下午来接你。”顾野说道,眼神中带着询问。 林婉清点了点头:“好。” 走进校园,林婉清发现学校里的气氛有些不同。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脸上都带着兴奋的表情。 张丽迎了上来,脸上洋溢着喜悦。 “婉清,放假了!学校通知今天开始放暑假,七月十号到八月二十号!” 林婉清有些惊讶:“这么突然?” “是啊,刚刚贴出来的通知。”张丽拉着林婉清的手,兴奋地说道, “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教室里,老师正在宣布放假的相关事项。 林婉清坐在位置上,心思却飘到了远处。 下课后,张丽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林婉清。 “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每隔十天联系一次,好吗?我会想你的。” “我会的。”林婉清接过纸条,郑重地将纸条放进了口袋。 放学后,林婉清走出校门,阳光依旧明媚。 她本以为顾野可能还不知道放假的消息,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他站在校门外,倚着自行车等候。 林婉清走近,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今天放学这么早?” 顾野微微一笑:“我一直在这等着。” 这句简单的话语让林婉清有些愣神。 她突然意识到,昨天去图书馆也好,今天提前放学也好,都是她临时决定的事情。 那么,顾野是不是每天都很早就来等她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顾野问道,帮她把书包放在车筐里。 “放假了。”林婉清简短地回答,心中却泛起异样的感觉。 顾野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是示意她上车。 林婉清坐上后座,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扶在了车座的两侧。 回家的路上,顾野突然开口。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既然放假了,我可以带你和林奇出去转转。” 林婉清沉思了一会儿:“我想找份工作。” “婉清,我现在升任了营长,每月能拿80多,还有生活补贴。”顾野回答得很干脆, “补贴我留下,这些钱都给你寄过来,你不用省吃俭用,也不用考虑钱的事。” 回到家,林奇正在孙明明的鼓励下,扶着围好的围栏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看到父母回来,他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失去支撑向后倒去。 顾野身手矫健把孩子接到了怀里,林奇咯咯笑着,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野。 林婉清立刻上前抱过儿子,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宝贝真棒,都能自己站着了?” 林奇小手抓住了妈妈的头发,充满了纯真的喜悦。 孙明明站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看着:“我在下面垫了好几层,摔不疼”。 顾野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小脑袋。 “我去做饭。”孙明明说完就向厨房走去。 林婉清轻轻摇晃着怀中的林奇。 夏天血黏,没过多久,林奇就睡着了。 晚饭后,林婉清收拾好碗筷,将林奇哄睡。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看到顾野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擦拭自行车。 夏夜的风带着微微的热度,却也驱散了白天的燥热。 院子里的蝉鸣声此起彼伏,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顾野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 “婉清,我教你骑车吧。”这句话让林婉清愣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看着顾野专注的侧脸,心中突然涌起一个疑问。 上一世,顾野是在三十五岁那年晋升为营长的,也是那一年,他们离婚了。 可这一世,顾野才二十六岁就当上了营长。 林婉清心中一动,这变化,会不会与自己有关? 她想起自己帮助孙凤兰和杨建军的事。 那时候,她只是单纯地想帮助这对夫妻,却没想到会间接影响到顾野的升迁之路。 “怎么了?不想学?”顾野见她不说话,抬头问道。 林婉清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是,我在想别的事。” “想什么?”顾野放下手中的抹布,站起身来。 林婉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这次升迁,是因为上次立了一等功?” 顾野眼中闪过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嗯,有这个原因。” 林婉清点点头,没再多问。 她知道部队的事情,顾野不会多说。 但她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上一世离婚后,她再也没见过顾野。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她曾回到顾家,却被陈月香直接赶了出来。 后来陈月香甚至想花钱买林奇,被林婉清臭骂一顿。 第85章 顾野死了吗 再后来,林婉清的后爹去找她要养老费,她为了吓唬他,说要去找顾野把他抓起来。 那时候那个畜生说顾野早死了。 林婉清当时没当回事,可现在想来,顾野真的死了吗? 这就是为什么离婚后,顾野连林奇一面都没再见过的原因? “婉清?”顾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林婉清抬头,看到顾野已经推着自行车站在她面前,眼中带着询问。 “我们去哪学?”林婉清问道。 “去大院门口那条路吧,那里平坦,人也少。”顾野说着,推着车向院外走去。 林婉清跟在后面,心中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如果顾野真的死了,那是什么时候?为什么? 是在执行任务时牺牲的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顾野的了解太少了。 上一世,他们的婚姻就像一场没有感情的交易,各取所需,最后分道扬镳。 来到大院门口的那条小路上,顾野停下车,示意林婉清过来。 “先坐上去,我扶着你。”顾野说道,语气中带着少有的耐心。 林婉清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跨上车座。 自行车立刻摇晃起来,她慌忙抓紧车把。 顾野的手稳稳地扶住了车后座:“别怕,我扶着呢。你先试着蹬几下,感受一下平衡。”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开始缓缓踩踏脚踏板。 自行车在顾野的扶持下,慢慢向前移动。 “对,就是这样,保持平衡。”顾野在后面说道,声音里带着鼓励。 林婉清专注于前方的路,努力保持平衡。 “婉清,你骑得不错。”顾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婉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骑出了一段距离。 她微微一笑,心中有些得意。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车身变得轻松了许多。 回头一看,顾野已经松开了扶着后座的手,正站在原地看着她。 “顾野!”林婉清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想要刹车,却发现自己忘记了怎么操作。 自行车失去控制,向路边的水沟冲去。 “刹车,左手刹车!”顾野在后面大喊,快步追了上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林婉清连人带车,直接摔进了路边的浅沟里。 “婉清!”顾野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将她从沟里抱了出来。 林婉清整个人都脏兮兮的,膝盖和手肘擦破了皮。 自行车也摔得不轻,车链条掉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该松手的。”顾野自责地说道,眼中满是懊悔。 林婉清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虽然有些疼,但并不严重。 “没事,小伤而已。”她轻声说道。 顾野却不这么认为。 他二话不说,弯下腰就要将林婉清抱起来。 “等等!”林婉清急忙阻止,“车子怎么办?不能丢在这里,会被人偷走的。” 顾野皱了皱眉:“你受伤了,先回家处理伤口。” “不行,先拿车。”林婉清坚持道。 顾野看着她固执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车扶起来:“你坐在后座上,我推着走。” 林婉清点点头,顾野检查了一下损坏情况,只是链条掉了,然后扶着林婉清坐上后座。 “疼吗?”顾野轻声问道,目光落在她擦破的膝盖上。 林婉清摇摇头:“还好。” 顾野推着车,缓缓向家走去。 夜色渐深,路灯的光芒在他们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顾野,”林婉清突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离婚后,以后的人生” 顾野的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她:“我们不会离婚?” 林婉清低下头,轻声说道:“就是设想一下。” 顾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如果按照你说的,前世我们离婚了。 我也绝对不会放任你们娘俩不管,我是军人,从不说谎,林奇是我的血脉,我不会不闻不问。” 林婉清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上一世的顾野,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可最后,她和林奇再没见过他。 回到家,顾野小心翼翼地帮林婉清处理伤口。 他的动作很轻,但每次碰到伤口,林婉清还是忍不住皱眉。 “忍一忍,马上就好。”顾野低声说道,眼中满是心疼。 林婉清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问道:“顾野,你为什么当兵?” 顾野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给她包扎:“我比你大五岁,我高考完那一年,国家需要军人。” “就这样?” “对,我觉得读书就是为了报国,既然从军可以报国,何必继续读书?” 林婉清点点头:“你很厉害,村里人都夸你,说你进部落就当了排长。” 顾野笑了笑:“进了部队后,因为缺少有文化的将士,所以被标为特殊人才,直接就是排长。” 林婉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了。”顾野包扎完毕,站起身来,“早点休息吧,明天哪也别去,在家休息一天。” 林婉清看着他:“不用,我没那么娇气。” 顾野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那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林婉清突然想起什么:“我放假了,不用去学校了。” 顾野愣了一下:“对,我给忘了,你可以在家好好休息。” 林婉清摇摇头:“我想找份工作。” “我不是说了吗,我的工资足够了,你来济南还没有好好玩过吧。”顾野皱眉道。 “我们带着顾..林奇还有妈一起出去玩,大明湖,千佛山,还有大观园,你不想去看看吗。” 林婉清想了一会,确实孙明明从来济南的第一天就吵着要看泉水, 这都一年了,一直在这个小院子里:“知道了。” 孙明明听到要出去玩,乐的不行。 林婉清躺在床上,听着林奇均匀的呼吸声,渐渐陷入沉睡。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被林奇的啼哭声惊醒。 她连忙起身,发现孙明明已经抱起了孩子,正在轻声哄着。 “他可能是饿了。”孙明明见她醒来,说道。 林婉清接过孩子,解开衣扣给他喂奶。 林奇小嘴贪婪地吮吸着,发出满足的声音。 顾野听到声音过来敲门,孙明明还没等林婉清出声,直接拉开了门,林婉清立刻侧过身去。 第86章 出去玩一天 “我今天要去修自行车,你有什么需要的吗?”顾野问道。 林婉清想了想:“买些早餐回来吧。” 顾野点点头:“好。” 看着顾野离开的背影,林婉清低头看向怀中的林奇。 孩子正专注地吃着奶,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服。 “妈,你咋随便开门。”林婉清不满的指责道。 “你个死丫头,孩子都生,你还穷讲究”孙明明气的戳了戳林婉清的额头。 林奇吃饱后,林婉清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打嗝。 孩子在她怀里安静下来,大眼睛滴溜溜的转。 “宝贝醒啦。”林婉清用额头蹭蹭林奇肉嘟嘟的脸蛋。 没过多久,顾野回来了,带着修好的自行车和豆浆油条。 “我们全家出去,我雇了一个人力三轮车。”顾野说道, “妈和林奇坐,我骑自行车带你。” 林婉清眼前一亮:“这样很周到。” 顾野雇的人力三轮车很快就到了,车夫是个黝黑的汉子,瞧着就有一把子力气。 孙明明抱着林奇,看着崭新车棚的三轮车,又瞅瞅顾野刚推出来的,修好的自行车, 嘴里忍不住嘀咕:“你说你这孩子,花这个冤枉钱干啥? 婉清抱着奇奇,坐你后座上不就行了,我这个老太太多余去。” 顾野一边检查自行车,一边笑着说:“妈,您在济南快一年了也没出去玩玩。 我们全家出门,就得舒舒服服的。”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让孙明明心里甜丝丝的。 “行了行了,就你道理多。” 孙明明嘴上抱怨,人却麻利地上了三轮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好外孙。 顾野扶着车,看向林婉清:“上来吧。” 林婉清坐上自行车后座,轻轻扶住顾野的腰。 男人腰身紧实,隔着一层薄薄的的确良衬衫,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热度。 随着顾野一声“坐稳了”,自行车平稳地滑了出去,三轮车夫也蹬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七十年代末的济南,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拂在脸上格外舒服。 第一站是趵突泉。 还没进公园,就听见了隐约的水声。 一进门,一股清冽的湿气扑面而来,林婉清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积攒的沉闷一扫而空。 趵突泉“三股水”向上喷涌,水花四溅,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特别好看。 “宝贝,看,泉水。”林婉清抱着林奇,让他看那神奇的景象。 小林奇刚睡醒,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 小嘴巴微微张开,咿咿呀呀地叫唤,似乎在表达他的惊奇。 孙明明乐得合不拢嘴:“看我们家奇奇,多聪明,知道这是好地方。” 顾野不知从哪儿买来了两个刚出炉的油旋儿,金黄酥脆,葱香扑鼻。 他先递给孙明明一个,又把另一个用纸包着,撕下一小块,吹了吹,送到林婉清嘴边。 “尝尝,刚出锅的。” 林婉清张嘴咬下,外酥里嫩,满口留香。 逛完了趵突泉,也到了午饭时间。 顾野带着他们进了一家国营饭店,饭店里人声鼎沸,服务员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顾野却毫不在意,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熟门熟路地点了菜。 “一份把子肉,一个奶汤蒲菜,再来个清炒藕片。” 他顿了顿,又对服务员说,“同志,麻烦再要一碗什么都不加的白粥,要熬得烂一点的。” 服务员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还是记下了。 孙明明看着桌上肥而不腻、酱香浓郁的把子肉,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会点菜。” 饭菜刚上齐,林奇不合时宜地哼唧起来,小脸憋得通红。 林婉清带着林奇去了卫生间喂奶,可能是太热了,林奇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头。 顾野二话不说,把孩子接了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 对林婉清说:“你先吃,我抱他出去转转。” 说着,就抱着孩子走出了喧闹的饭厅。 孙明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夹了一筷子蒲菜到林婉清碗里。 “快吃吧,这顾野,还真是不一样了。” 林婉清低头喝着那碗温热的白粥,只觉得从胃里一直暖到心口。 下午,一行人又去了大明湖。 湖面开阔,烟波浩渺,岸边的垂柳随风摇曳,别有一番风致。 顾野提议去划船。 孙明明连连摆手:“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你们年轻人去吧,我带奇奇在岸边歇一歇。” 顾野便租了一条小木船,扶着林婉清坐稳,自己则拿起船桨,熟练地划动起来。 小船悠悠地荡向湖心,远离了岸边的喧嚣。 湖风吹起林婉清的头发,她伸手拢了拢, 看着眼前男人宽阔的脊背,和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累不累?”她轻声问。 顾野回头,咧嘴一笑:“不累。” 这次见面,林婉清发现顾野变得爱笑了。 他停下桨,任由小船在水上漂着。 “婉清,”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以后,我会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这话他说得郑重,像是一个承诺。 林婉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她伸出手,用袖子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 玩了一天,直到太阳西斜,他们才踏上归途。 林奇在妈妈怀里睡得香甜,孙明明脸上也带着倦意。 回到家门口,付了车钱,顾野把自行车停好,进屋的时候孙明明在切水果。 林婉清在屋里哄孩子睡觉。 早晨的清风从没关严实的窗缝里溜进来。 林婉清已经起来了。 她站在狭小的厨房里,动作麻利。 面粉加水,很快在她手下变成了光滑的面团,林婉清在面团上盖上一块湿布。 她转身开始处理馅料,猪肉剁得极细,混上翠绿的葱花, 酱油和香油的气味在清晨的空气里弥漫开,顾野闻着味道来到了厨房。 厨房很安静,只有刀刃与案板接触时发出的笃笃声。 顾野静静的站在厨房门口看了良久,直到林婉清不小心回头,看到顾野被吓了一跳。 林婉清下意识的睁大眼睛,晨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眼前的不是那个对他冷若冰霜的妻子, 而是许多年前,他曾在梦里勾勒过的,关于家的温暖幻象。 第87章 友谊的延续 他没有出声,只是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 林婉清见他不说话,也没理他,将醒好的面团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皮, 再包入肉馅,捏出漂亮的褶子。 二十几个圆滚滚、白胖胖的包子很快就整齐地码放在了盖帘上。 她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醒了就去洗漱。” 她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对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同住者说话。 顾野喉结滚动了一下,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两张崭新的纸片。 纸片很薄,印着油墨的粗糙字样。 “婉清。” 他开口,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些沙哑。 林婉清终于回过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 是电影票。 济南市人民电影院,《我们村里的年轻人》。 “今天上午的场次,我们一起去看吧。” 顾野的语气带着一丝紧张,很怕林婉清会拒绝。 林婉清的眼神只在那两张票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移开。 去看电影? 她心里涌上一股荒谬感。 上一世,别说看电影,他连跟她多说一句话都嫌浪费时间。 “没兴趣。” 她干脆地拒绝,转身准备去烧水蒸包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野高大的身影在门口僵住了,手里的电影票像是在无声嘲笑。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低下了头。 “我……”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种笨拙的坦诚。 “我还从没进过电影院。” 林婉清烧水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缓缓转身,重新看向他。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那副模样,竟有几分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没进过电影院? 这是一个谎言,顾野长这么大第一次说谎。 部队里隔三差五就会组织放映露天电影, 有时候还会组织去电影院看新片,作为政治学习的一部分。 他一个三团的营长,怎么可能没看过。 林婉清上一世,她还在家属院的时候听别的军嫂说起过, 她们的丈夫又被组织去看什么战斗片了,但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有没有。 她想问问他,想看他窘迫难堪的样子。 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了昨天,在大明湖的小船上, 他回头冲她笑的样子,额头上是为她划船而渗出的细密汗珠。 也想起了在饭店里,他抱着哭闹的儿子,耐心地在门外踱步,只为让她能安稳吃一口热饭。 这个男人,正在用一种她完全陌生的,甚至有些笨拙可笑的方式,试图靠近她。 那就去看看吧。 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知道了。”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顾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彩,那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欣喜。 他立刻将电影票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去烧水,你歇会儿。” 他几乎是抢过了她手里的水壶,大步走向炉灶。 早饭是刚出锅的肉包子,配上小米粥。 包子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鲜美的汤汁就在嘴里爆开。 顾野一连吃了七八个,吃得额头冒汗,嘴里不停地赞叹好吃。 林婉清只是安静地喝着粥,偶尔伸手推一推顾野给林奇买的摇篮。 孙明明看着这诡异又和谐的一幕,眼珠子转了转,临出门前,她丢下一句话。 “你们俩中午就别回来了,在外面吃吧,省得我做饭了。” 说完,就抱着小林奇去邻居家串门了,留下一个清净的二人空间。 从租住的西市小屋到人民电影院并不远,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 顾野没有提议骑自行车,林婉清也默契地没有问。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济南街头。 路上的行人大多穿着蓝色、灰色或军绿色的衣服,神情严肃,步履匆匆。 街边的墙上还残留着褪色的标语,空气中飘荡着煤炉燃烧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一路无话。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笼罩。 顾野几次想开口,话都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偷偷看一眼身旁的林婉清,她神色平静,看着街景,仿佛对他这个人完全不在意。 他心里有些发慌。 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他鼓足了勇气。 “孙凤兰和庄婷,她们都跟我打听你。” 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林婉清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孙凤兰。 庄婷。 这两个名字,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了部队大院。 孙凤兰,那个被自己改变生命轨迹的年轻妈妈。 庄婷,那个在供销社工作,嘴巴像机关枪一样八卦, 明明自己还是个姑娘,却总会像个老油条一样调侃她。 “她们……还好吗?” 林婉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挂。 顾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心中一喜,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沉稳。 “都挺好的。孙凤兰的儿子也长大了不少,壮实得很。”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庄婷,要结婚了。” “结婚?” 林婉清有些意外。 “嗯,对方是二营的一个营长,姓李。” 顾野补充道。 林婉清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庄婷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和她不止一次在自己耳边念叨的话。 “婉清,我跟你说,我以后可不嫁普通兵,要嫁就嫁个当官的! 最好是营长往上,住的楼区,不仅大还有卫生间!” 现在她真的如愿了。 林婉清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一闪即逝,却被顾野尽收眼底。 那是一个真心的,为朋友感到高兴的微笑。 顾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觉得路边的杨树都顺眼起来。 “你要不要…把联系方式留给她们?”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生怕自己的急切会吓退她。 “你现在上大学了,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朋友总是朋友,你们的友谊,可以延续下去。” 他把话说得很漂亮,将自己完全摘了出去,一切都是为了她和她的友谊。 林婉清沉默了。 延续友谊? 她这一世,本想斩断所有与过去有关的联系。 第88章 一场电影看清内心 可孙凤兰和庄婷…… 她们是不同的。 她们是真心待她好的人。 她与她们不告而别,想必她们也曾为她担心过。 或许,留下一个联系方式,也并无不可。 她轻轻点了点头。 顾野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他成功了。 这是他主动为她搭建的第一座,通往过去的桥梁。 不是为了将她拉回去,而是为了告诉她,她不是孤身一人, 她在这个时代,依然有朋友,有属于自己的社交圈。 他强压下嘴角的笑意,步伐都变得轻快了几分。 人民电影院是一栋苏式风格的建筑,墙体有些斑驳, 但正门上方“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大字依旧鲜亮。 门口挤满了人,三三两两,嗑着瓜子,高声谈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汗水和炒货混合的复杂气味。 顾野用他高大的身躯护着林婉清,在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通路。 检票口的大妈态度很冲,撕票的动作又快又狠。 影院内部光线昏暗,一排排的翻斗木椅散发出陈旧木料的味道。 找到座位坐下,椅子发出“嘎吱”的抗议声。 顾野坐得笔直,双拳放在膝盖上,后背挺得像一杆枪,比在团部开会还要严肃。 林婉清侧头看他,觉得有些好笑。 他真的像一个第一次进城,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又局促的乡下小子。 电影开始了。 《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的音乐响起,黑白的画面在幕布上跳动。 电影讲述的是一群有志青年,如何在家乡兴修水利,改变贫困面貌的故事。 情节激昂,充满了特有的理想主义和革命热情。 周围的观众看得很投入,随着情节的起伏,时而发出会心的笑声,时而义愤填膺地低声咒骂。 林婉清看的很认真,她曾去过比这个豪华不知多少倍的电影院。 但在这部电影上映的时候,她还在家属院勤勤恳恳的生活。 即使知道定期会组织家属去各种活动,但就像和自己两个世界, 虽然顾野问起过,但因为不想面对那些自己讨厌甚至是恐惧的人,直说是自己不想起。 那时候的顾野从不会顾及自己的情绪,只当是真不想去,拒绝的次数多了,顾野也不再问了。 他看得异常专注,眉头紧锁,眼神锐利,仿佛不是在看电影,而是在分析一场战役的布局。 当电影放到男主角为了保护水坝,奋不顾身跳入洪水的片段时,整个影院一片抽泣声。 林婉清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可她感动的,并非是电影里的英雄主义。 而是这种纯粹的,不计得失的奉献精神, 让她想起了上一世那个为了她和家庭,耗尽了青春和健康的林奇。 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顾野。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或者说,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了电影之中。 她迅速地转回头,盯着屏幕,可画面上的人和事,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是所有事都能挽回的, 自己来到济南后,几乎没有再想起过那些经历, 但是顾野只来了两天,这两天无时无刻不将林婉清带回到前世的记忆。 如果重新接受顾野,那么就永远摆脱不了前世,永远不能重新开始。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刺得人眼睛有些不适应。 观众们意犹未尽地起身,热烈地讨论着剧情,缓缓向外走去。 顾野也站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神色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电影院。 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街上的喧嚣重新将他们包围。 谁也没有提起电影,更没有提起情绪的变化。 可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两人并排走着,在一个台阶处,林婉清脚下不稳,轻轻晃了一下。 顾野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又温暖,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 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她的皮肤上。 林婉清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只是停顿了一秒,然后就自己站稳了,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他的手。 顾野也迅速收回了手,耳朵尖却有些发红。 “中午想吃什么?” 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随便。” 林婉清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谁也不知道,在那间电影院里她下了什么决心。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的暖意,将街道染成一片金黄。 两人并排走着,影子在身后被拉得细长,却始终没有交叠。 街边的梧桐树下,一个绿色的铁皮电话亭安静地立着。 “要不要给孙凤兰打个电话?” 顾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显得有些生硬,像是在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话题。 林婉清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那小小的亭子上。 确实,来到济南这么久,还没跟家属院那边通过电话。 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顾野像是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递了过去。 林婉清接过,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温度,又迅速收回。 她走进狭小的电话亭,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他探寻的目光。 听筒里传来接线员公式化的声音,然后是漫长的“嘟——嘟——”声。 “喂?哪位?” 孙凤兰带着点警惕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孩子模糊的哭闹。 “凤兰,是我,婉清。” “婉清!哎呀,是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惊喜。 “也不知道常来个电话,生了孩子最近休养的怎么样?” 一连串的关心,像是倒豆子一样砸了过来,带着熟悉的的热情。 林婉清握着冰凉的话筒,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都挺好的,我考上大学了。” 她轻声说道。 电话那头猛地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喜。 “大学生!我的天,婉清你可太厉害了, 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这下可好了,以后一定能有所作为” 孙凤兰的赞叹不加任何掩饰,纯粹又真诚。 林婉清听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这种别人真心实意为自己高兴的感觉,冲淡了心底刚刚在电影院里翻涌起的阴霾。 “你跟孩子都好吧?” “好着呢,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就是能折腾人。” 第89章 顾野离开,和过去告别 孙凤兰抱怨着,语气里却满是甜蜜的负担。 两人又聊了些家属院的琐事,谁家又添了丁,谁家男人立了功。 就在林婉清准备挂电话时,孙凤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 “对了,婉清,顾营长是不是在你那儿?” 林婉清的心一紧。 “嗯,他来看我跟孩子。” “哎呀,那你可得让他赶紧回来!部队里好像有新变动, 今天下午刚传达的,说是让所有在外的干部立刻归队,好像挺急的。” 林婉清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拉开电话亭的门,将听筒递给外面一直沉默等待的顾野。 “孙凤兰找你。” 顾野有些意外,接过电话,只“喂”了一声,脸色就瞬间严肃起来。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林婉清听不清他和孙凤兰具体说了什么,只看到他不断地点头,嘴里蹦出几个简短的字眼。 “好。” “我知道了。” “明天就走。” 挂断电话,他将话筒放回原位,动作沉稳,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林婉清知道,他平静的表面下,是军人雷厉风行的决断。 回到租住的小院,天色已经有些擦黑。 晚饭的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 孙明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吃饭的时候格外安静,大口大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我明天回部队。” 顾野夹了一筷子菜到儿子碗里,声音平静地宣布。 林婉清“嗯”了一声,低头喝汤,滚烫的汤水滑过喉咙,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需要我帮你收拾行李吗?” 她客气地问,像是在对待一个即将远行的普通朋友。 “不用,没什么东西。” 顾野拒绝了,目光从她平静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儿子小小的头顶,眼神变得柔软。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林婉清起床时,顾野已经穿戴整齐,军装笔挺,肩章在晨光熹微中泛着冷硬的光。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的林奇。 当林奇揉着眼睛醒来,看到顾野时,睡意朦胧地喊了一声“爸爸”。 顾野惊喜的睁大眼睛,一把将儿子捞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他抱着林奇很久,宽厚的胸膛起伏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轻轻蹭着儿子柔软的脸颊。 林奇被弄得有些痒,咯咯地笑了起来。 顾野却笑不出来,眼圈有些发红。 林婉清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 她亲自将顾野送到了火车站。 清晨的站台人不多,弥漫着一股煤烟和离别的味道。 绿皮火车的汽笛长鸣,催促着人们启程。 “我走了。” 顾野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车厢门口。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奇。”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 “嗯。” 林婉清点点头,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 再见,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顾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舍,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祈求。 他终究还是转身上了车。 火车缓缓开动,他的身影在车窗后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林婉清在站台上站了很久,直到感觉不到火车的震动,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那个男人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显得那么刺眼。 她走进他睡过的那间小屋,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和皂角混合的味道。 她打开窗户,让清晨的风吹散这最后的余味。 然后,她开始动手收拾。 叠好被子,擦拭桌椅,每一个动作都利落而果决。 她像是在进行一场告别的仪式,将属于顾野的一切,从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彻底清除。 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准备把里面清空时,她的动作停住了。 抽屉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沓崭新的人民币,旁边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 林婉清拿出那沓钱,数了数。 整整三百块。 应该是这一年来顾野的所有。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拿起那个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展开信纸,是顾野刚劲有力的字迹。 “婉清: “你离开的这一年,我已经说服自己就是前世的顾野,带入你的经历,是我对不起你。 即使是这一世我总以为把津贴交给家里,让你和孩子吃饱穿暖就是尽到了丈夫的责任, 却从来没有问过你想要什么,过得开不开心。是我混蛋。” “这次来济南,看到你站在大学校园里,那么耀眼,那么自信, 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你本就该是翱翔的鹰,我却妄想把你困在了那个小小的院子里。” “这四百块钱,你拿着,给小奇买点好吃的,也给你自己添几件新衣服。 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按时把我的工资寄过来。不要拒绝,这是我欠你们母子的。” “婉清,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会努力学着如何去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等我,好吗?” 落款是“顾野”。 林婉清拿着那封信,指尖微微泛白。 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似乎想要烫穿她的决心。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了信封。 钱,她会收下。 这是她和儿子应得的。 至于机会,她不会给。 破镜无法重圆,被辜负的心,也再捂不热了。 她将信和钱收进自己的箱子最底层,锁好。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浑身一轻。 顾野的离开,像是一块压在心口的大石被搬开,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地与上一世告别。 没有了旁人的干扰,林婉清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 暑假没课,她决定去图书馆。 山东大学的图书馆是一栋苏式风格的建筑,庄重而典雅。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落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一道道光柱。 然而,今天的图书馆却不复往日的宁静。 大厅里,几名图书馆的员工正被堆积如山的书籍包围,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满头大汗。 第90章 江舟破浪,楚云聘怀 “哎哟,这批新书怎么这么多,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整理完啊?” 一位年长的女员工扶着腰,气喘吁吁。 “王老师,您歇会儿吧,我们来就行。” 一个年轻的男学生说着,又抱起一摞沉重的书,脚步都有些踉跄。 总共也就五个人,面对着这书山书海,显得格外势单力薄。 林婉清走了过去。 “老师,需要帮忙吗?” 她的声音清脆,在这片忙乱中格外清晰。 几人闻声看来,看到是一个面容清秀,气质沉静的女学生。 “同学,你是?”王老师疑惑地问。 林婉清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学生证,递了过去。 “老师您好,我是政治经济学78级的林婉清,本来是来学习的,看你们太忙了,想来搭把手。” 姓王的女同志接过学生证看了看,脸上立刻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哎呀,太好了,林同学,真是谢谢你了!我们正愁人手不够呢。” 其他的员工也都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不用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林婉清笑了笑,挽起袖子,立刻就加入了整理的队伍。 她的动作很麻利,将书籍按照编号分类,再搬运到指定的区域, 条理清晰,效率极高,让几位员工都暗暗称奇,就像在图书馆任职许久一样。 图书馆的顶层书架非常高,需要踩着梯子才能把书放上去。 林婉清主动揽下了这个活儿。 她踩着木制的梯子,小心翼翼地将一本本厚重的典籍,按照编码塞进对应的位置。 就在她伸手去拿最后一本书时,那本书因为放得有些靠外,被她的衣袖一带,失去了平衡。 一本厚重的、带着烫金封皮的精装书,从书架顶端直直地坠落下来。 林婉清只觉得头顶一暗,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双手抱住头,身体蜷缩起来,准备迎接那一下重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秒、两秒。 世界一片寂静。 她有些疑惑地,慢慢地,从手臂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抬起眼。 一只手,悬停在她的头顶上方,接住了那本即将砸中她的书。 这是极其漂亮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是近似于冷玉的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 与顾野那双布满厚茧、充满了力量感的手截然不同。 这只手,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精致。 林婉清的视线,顺着这只手,缓缓上移。 越过裁剪得体的白色衬衫袖口,看到了线条优美的下颌。 再往上,是一双天生带着笑意的薄唇,即使没有在笑,嘴角也微微上扬。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潭古井,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专注,带着探究,整个人温文尔雅,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危险的禁欲感。 像是画报里走出来的、接受过最优等教育的贵公子, 与这个朴素的时代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这书香墨气之中。 林婉清就这么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忘了反应。 这是除了顾野和林奇外,林婉清第一次靠异性这么近,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男人开了口,声音如同浸在泉水里的玉石,清冽又温润。 “还好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轻易穿透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林婉清的心跳恢复了正常的频率,她定了定神。 江楚自觉的后退两步,安全的距离让林婉清找回了安全感。 她抬起头,直视着对方。 “我没事,谢谢你。” 她的声音礼貌,却带着刻意的疏离。 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淡,反而将那本厚重的精装书递了过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这本书放得太靠外了,很容易掉下来。” 他的指尖轻轻擦过书的烫金封面,动作优雅。 林婉清接了过来,低声道了句谢,转身就想继续埋头干活,尽快结束这一切。 “我叫江楚,取自江舟破浪,楚云聘怀。” 男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急不缓。 说出的话与他偏西洋的装扮格格不入。 林婉清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她只是抱着书,走到了对应的书架前,重新踩上了另一架梯子。 “林婉清。” 她报上自己的名字,算是完成了最基本的社交礼仪。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专心致志地将书本归位,仿佛身边多出来的这个人只是一团空气。 江楚没有再说话。 他脱下了身上那件浅灰色西装外套,随手搭在了一旁的阅览桌上。 他卷起白色衬衫的袖口,露出了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然后,他开始帮忙。 他的动作并不像林婉清那样熟练,甚至有些生疏,但胜在有条不紊。 他不像是在搬运沉重的知识,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精确的、带着美感的行为艺术。 他会先看清书脊上的编号,再对照着区域指示牌,然后才迈开长腿,将书送到指定的位置。 整个过程,安静,专注。 林婉清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他身上的气息很干净,是那种带着淡淡皂角与书卷混合的清爽味道, 与自己印象中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味道截然不同。 她收回视线,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一种莫名的烦躁感,让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两个小时后,最后一本书被稳稳地放上了书架。 堆积如山的书籍终于被整理得井然有序,整个空间都显得敞亮了许多。 王老师和几位员工累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洋溢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哎呀,真是太谢谢你们两位了!林同学,还有这位江同学!” 王老师一边擦着汗,一边热情地拿出两瓶橘子味的汽水。 “来来来,喝瓶汽水解解渴,这大热天的,真是辛苦你们了!” 玻璃瓶身上还带着凉凉的水汽,在闷热的午后显得格外诱人。 “老师,您太客气了。” 林婉清接了过来,却没有立刻喝。 江楚也接过一瓶,对着王老师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礼貌的笑意。 “举手之劳。” 林婉清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甜腻的橘子味在口腔里炸开,带着二氧化碳的刺激感,瞬间驱散了不少暑气。 第91章 大观园 她能感觉到,一道视线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那道视线并不赤裸,却像一张细密的网,带着审视与探究, 让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泛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她没有抬头去看那道视线的来源。 她知道是江楚。 原本打算留下来看会儿书的计划,在此刻被彻底打消。 林婉清将剩下的汽水瓶递给旁边一位年轻的员工。 “姐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林同学,这就走了?” 王老师有些意外。 “嗯,跟同学约好了。” 林婉清找了个借口,拿起自己的帆布包,对着众人笑了笑,转身就走。 她的脚步很快,甚至带着些许仓促。 她不想深究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从何而来。 前世的经历告诉她,有时候,美丽不是资本,而是灾祸的根源。 那些不怀好意的觊觎,往往就始于这样看似无害的注视。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宁愿被当成一个不识好歹的怪人,也不想再惹上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江楚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瓶未开封的汽水。 他看着林婉清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直到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图书馆厚重的木门后。 他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镜片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 那双天生带笑的薄唇,此刻的弧度似乎更加明显了一些。 “哎呀!” 王老师忽然一拍脑门。 “看我这记性!那位林同学的学生证落在这儿了!” 她从桌上拿起一个红色塑料封皮的小本子,快步追向门口,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王老师只好无奈地走了回来,嘴里念叨着。 “这孩子,走得也太急了。这都放假十来天了,还这么用功,真是个好学生。” 她将学生证放在桌上。 “回头等她想起来,自然会来取的。” 江楚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红色的本子上。 封皮上印着“山东大学学生证”几个烫金大字。 林婉清遵守着与张丽的约定。 放假之后,每隔十天通一次电话。 从图书馆出来后,她在学校门口的公共电话亭里,给张丽家拨去了电话。 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张丽惊喜又带着点喘息的声音。 “婉清!是你吗?” “是我。” 听到好友熟悉的声音,林婉清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接到你的电话可真开心,我等了你好几天了!” 张丽的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 “明天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大观园玩吧!听说那里新开了消夏晚会,可热闹了!” “好。” 林婉清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那我们明天早上九点,在学校门口见!” “嗯,校门口见。” 第二天,林婉清起了个大早。 她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配上一条蓝色的确良长裤, 将长发编成一条粗亮的麻花辫,垂在身侧。 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利落。 她骑着自行车,迎着清晨的微风,很快就到了学校门口。 校门口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一个穿着花衬衫、喇叭裤的身影正踮着脚尖,焦急地张望着。 是张丽。 “张丽!” 林婉清笑着喊了一声。 张丽猛地回头,看到是她,眼睛瞬间就亮了。 “婉清!” 她小跑着过来,一把抱住了林婉清,力气大得差点让她连人带车一起倒下。 “我可想死你了!” 张丽的脸颊在林婉清的肩膀上蹭了蹭,像只粘人的小猫。 林婉清有些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背。 “这才几天没见。”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张丽放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你好像又漂亮了。” 林婉清无奈地笑了笑。 “你来得真早。” “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 张丽的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走,我们快出发!”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载着两个年轻女孩的欢声笑语, 朝着济南最热闹的地方——大观园骑去。 七十年代末的大观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还没到门口,鼎沸的人声就扑面而来。 两人停好自行车,锁上,随着人流走了进去。 园内的景象,简直是活的《清明上河图》。 青砖黛瓦的仿古建筑之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卖糖葫芦的吆喝声,捏糖人的小摊,还有拉洋片的,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哇!你看那个!” 张丽指着一个说相声的场子,兴奋地拉着林婉清挤了过去。 台子上,两个穿着长衫的先生,一逗一捧,正说着一段关于计划生育的相声, 包袱一个接一个,引得台下观众笑得前仰后合。 林婉清也跟着笑,这种纯粹的、质朴的快乐,是后世那些精心设计的段子无法比拟的。 她们又去看变戏法的。 一个干瘦的老头,手里拿着几个平平无奇的碗, 三下两下,就能从空碗里变出活蹦乱跳的小金鱼。 围观的孩子们爆发出阵阵惊呼。 张丽也看得目不转睛,一个劲儿地问林婉清。 “婉清,你说他是怎么做到的?” 林婉清笑着摇摇头。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园子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将整个大观园笼罩在一片温暖的橘色光晕里。 消夏晚会开始了。 中心的大戏台上,锣鼓喧天。 今晚的重头戏是京剧《沙家浜》。 饰演阿庆嫂的演员唱腔圆润,身段优美,一招一式都韵味十足。 台下的老票友们跟着节拍,摇头晃脑,看得如痴如醉。 林婉清对京剧不算精通,但也能感受到那种独特的艺术魅力。 她看着台上光彩照人的阿庆嫂,想起自己在家属院里,也曾需要像她一样,与各色人等周旋。 只是,生活不是戏。 戏里的矛盾总能化解,而生活里的难题,却需要自己一步步去闯。 京剧过后,是一连串的歌舞表演。 一群穿着军绿色演出服的年轻女孩,跳着充满力量感的舞蹈,高唱着革命歌曲。 歌声嘹亮,充满了朝气与希望。 林婉清和张丽找了个石凳坐下,一边看表演,一边聊着天。 “婉清,你暑假就一直待在济南吗?不回老家看看?” 第92章 教育政策调整 张丽啃着一根山楂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问。 “不回去了。” 林婉清的回答很干脆。 清河县那个所谓的“家”,对她而言,早已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 张丽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很识趣地换了个话题。 “那……你家那位,顾营长又回部队了吗” 提到顾野,林婉清的笑容顿了一瞬。 她摇了摇头。 “部队忙。” 张丽“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她知道林婉清家里的情况有些复杂,虽然具体不清楚,但她能感觉到,林婉清并不想多谈。 晚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最后的大合唱将所有人的情绪都点燃了。 林婉清看着周围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脸, 他们或许生活清贫,物质匮乏,但他们的精神世界,却因为集体式的狂欢而显得无比富足。 她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 那个时候,她被困在一方小小的院落里,每天面对的是无尽的争吵与冷漠。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自由自在的、属于自己的快乐。 眼前的热闹与记忆中的孤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婉清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热。 或许,重生一次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为了弥补遗憾。 更是为了像现在这样,能真真切切地感受阳光,感受友谊, 感受这平凡人间里,最简单的快乐。 “婉清,你怎么了?” 张丽发现了她的异样,关切地问。 林婉清摇摇头,逼回了那点泪意,脸上重新绽开一个笑容。 “没什么,风吹得眼睛有点酸。” 她指着不远处一个卖冰棍的小贩。 “走,我请你吃冰棍。” 一九七八年的八月,空气里裹挟着一股燥热的黏湿。 济南的太阳,像是要把整座城市的水分都烤干。 山东大学的校门口,却比这天气还要热烈。 一条红色横幅,上面用白漆刷着“热烈欢迎七八级新同学”的大字,在校门口上方迎风招展。 树荫下,人头攒动。 汗水、尘土、还有崭新书籍的油墨味混合在一起。 林婉清站在迎新点的桌子后,手里拿着一沓登记表,神情却显得格外平静。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咔叽布衬衫,袖子整齐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段皓白的手腕。 她的从容,与周围那些或激动、或紧张、或茫然的新生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哎呀,这位同学,你这个铺盖卷太大了,宿舍不好放。” “同志,报到处往这边走,先登记,再领钥匙。” 张丽在她身旁忙得满头大汗,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却掩不住眼里的光。 她看着那些拖着大包小包,脸上写满憧憬的人们,仿佛看到了年初的自己。 林婉清递过去一块手帕。 “慢点说,喝口水。” 张丽接过手帕擦了擦汗,感激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白开。 “婉清,你看他们,多有朝气。” 林婉清的目光扫过人群。 这些新生,年龄比较接近。 大多数都是十六七岁、脸上稚气未脱的应届高中生,只有零星饱经风霜的返城知青。 他们的脸上,刻着十年动荡留下的痕迹,但眼睛里,却都闪烁着对校园的渴望。 就在这时,校园里的大喇叭忽然响起了一阵刺啦声。 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那几个悬挂在电线杆上的铁皮喇叭。 广播员清了清嗓子,庄重而清晰的声音通过电流传遍了整个校园。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 “为贯彻落实中央关于教育改革的重要指示精神, 深化教学改革,提高教学质量,经校党委研究决定, 我校将对七八级新生的教学方案进行重大调整。”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人群中泛起了窃窃私语的涟漪。 “调整?怎么个调整法?” “这才刚开学啊。” 广播里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刻意留给人们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响起。 “考虑到十年教育断层对广大学生基础知识造成的影响, 为确保所有同学都能跟上大学课程, 学校决定,将在下周三,针对全体七八级新生,组织一场文化基础知识摸底测试。” “测试!” “还要考试?”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那些年纪稍大的知青学生,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他们放下锄头才不过一年半载,十年没碰过课本,脑子里的那点墨水早就干涸了。 现在要考试,无疑是晴天霹雳。 就连那些年轻的高中生,脸上也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本次测试内容涵盖语文、数学、政治三门基础学科。” “测试成绩将作为分班的重要依据。” “成绩优秀者,将直接进入各专业正常班级学习。” “基础相对薄弱的同学,将被分入‘基础强化班’,进行为期半年的基础知识补习, 待考核通过后,再行进入专业课学习。” 广播声落下,校园里陷入了死寂。 喜悦和憧憬被突如其来的压力冲刷得一干二净。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不安。 张丽的脸也有些发白,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林婉清的胳膊。 “婉清……咱们虽然七七年考试,但年初才报到也算是七八级吧,还要考试啊,我有点怕。” 林婉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依旧坚定。 “怕什么,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复习吗?” 过去的一年里,她几乎是跟着张丽,将高中课本啃了一遍又一遍。 对她来说,这场测试,不过是走个过场。 但对其他人而言,这无疑是一场决定命运的筛选。 “另外,为适应国家对外开放的新形势,培养具备国际视野的人才, 学校决定,将英语列为全校必修课程。” “从本学期开始,所有年级都将开设英语课,计入学分。” 英语? 那是什么? 对大多数人来说,那不过是印在某些进口商品包装上的鬼画符,遥远而陌生。 人群中的骚动,变得更加明显。 摸底测试的结果,不出林婉清所料。 她和张丽都以优异的成绩,顺利进入了政治经济学专业的正常班。 而她们身边,有将近一半的同学,都垂头丧气地被分进了“基础强化班”。 第93章 再见江楚 (请看章节末的作者有话说) 随之而来的,是全新的课程表和全新的挑战。 英语。 从ABC开始,到那些拗口的单词和复杂的语法,几乎让所有人焦头烂额。 一时间,校园里最常见的景象,就是人手一本小小的单词册。 走路在背,吃饭在看,熄灯后还要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偷偷地学。 林婉清和张丽也不例外。 她们几乎是单词册不离手。 可苦了张丽,她每天都皱着一张脸,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念什么难懂的经文。 这天下午放学,林婉清回到了租来的小屋。 一进门,就看到一幅温馨又略带滑稽的画面。 孙明明正半蹲在地上,双手虚扶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小身影。 林奇已经十二个月大了,小胳膊小腿像白嫩的藕节,正努力地迈着步子。 他走得还不稳,两只小脚丫踩在地上,身体左摇右晃,随时都要摔倒的样子。 “哎哟,我的乖外孙,慢点,慢点。” 孙明明嘴里念叨着,她扶着林奇,更像是扶着未来的金疙瘩。 林奇似乎感觉到妈妈回来了,小脑袋努力地朝门口转过来, 看清是林婉清后,小嘴一咧,“啊啊”地叫唤起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就要扑过来。 结果脚下一个不稳,一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 他也不哭,只是坐在那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林婉清。 林婉清的心,瞬间被这小眼神融化了。 她快步走过去,将儿子抱进怀里,在他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小奇,想妈妈了没有?” 林奇在她怀里蹭了蹭,小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襟,嘴里发出满足的咿呀声。 他身上的奶香味,冲淡了林婉清一天的疲惫。 最近,她正在有意识地给林奇减少母乳的摄入,开始添加辅食。 小米粥,烂面条,还有她用鱼汤熬煮的肉糜。 小家伙的胃口很好,已经能接受这些新的食物了。 孙明明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 “你可算回来了,这小祖宗,一天到晚就要人抱着走,一刻都离不了人。” 嘴上抱怨着,她脸上的表情却带着几分得意。 林婉清没接她的话,只是专注地逗弄着怀里的儿子。 她知道,孙明明那张嘴一向得理不饶人。 但至少现在,她对待林奇是真心的。 这就够了。 “对了,部队里来了封信,是顾野寄来的。” 孙明明从桌上的一个饼干铁盒里,拿出了一封信。 林婉清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接过信,信封上是顾野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 她没有立刻拆开,只是将信放在了一边。 “他信里说什么了?”孙明明凑过来,好奇地问。 “无非就是那些话。” 林婉清的语气很淡。 问她和孩子好不好,问她学习怎么样,字里行间都是一个丈夫对妻儿的关心。 可这些关心,迟到了整整一辈子。 孙明明看她态度冷淡,撇了撇嘴,没再多问。 林婉清抱着儿子,感受着怀里温热柔软的小身体, 心里那点因为顾野而泛起的波澜,很快又平复了下去。 这辈子,她只为自己和儿子活。 其他的人,其他的事,都与她无关了。 周五下午,学校组织了一场讲座。 主讲人,是学校特地请回来的一位海归学子。 据说,是七十年代初就公派出国留学的高材生。 这在当时,简直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整个大阶梯教室,座无虚席。 林婉清和张丽好不容易才在后排找到了两个位置。 讲座开始,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上了讲台。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婉清抬起头,目光落在讲台上的那个人身上,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是他。 江楚。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马甲,里面是洁白的衬衫,系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潭古井。 他的嘴角天生微微上扬,形成好看的弧度。 他的穿着打扮,与台下清一色的蓝、灰、绿,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和谐。 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这样的聚光灯下。 林婉清没有作声。 江楚开始了他的演讲。 他讲的是西方世界的经济发展模式,讲的是他留学期间的所见所闻。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语速不疾不徐。 那些在书本上枯燥无比的理论,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都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台下的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 林婉清却有些心不在焉。 讲座结束,掌声雷动。 江楚微笑着向台下鞠躬致意。 学生们开始陆续离场,林婉清拉着张丽,也准备离开。 “这位同学,请等一下。”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婉清的脚步,僵在了原地。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转过身,江楚正站在她身后,脸上依旧是那副招牌式的微笑。 他的手里,拿着红色的塑料皮学生证。 “林婉清同学,你的学生证掉在图书馆了。” 他将学生证递了过来,指尖无意间,轻轻擦过了林婉清的手心。 林婉清猛地收回手,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谢谢。”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江楚的目光,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探究。 “不客气。” 他笑了笑,转身离去,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张丽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 “婉清,他……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学生证上有。”林婉清将学生证塞进口袋,语气恢复了平静。 可她那攥紧的指尖,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他捡到了学生证,却不在图书馆当场还给她, 而是特地等到讲座结束,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住她。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话匣子万秋实端着饭盆,坐到了她们对面。 万秋实是个阳光开朗的男生,消息灵通,跟谁都能聊上几句。 他今天的话题中心,自然是江楚。 “你们知道吗?那个江楚,来头可大了!” 万秋实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张丽立刻被勾起了好奇心。 “什么来头?” “我听说的,江家在京城,那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第94章 顾野再来信 万秋实比划了一下。 “你想想,一九七四年啊,那是什么时候? 全国都乱糟糟的,他就能被送出国留学,这得是多大的能量?” 食堂里叮叮当当的碗筷声,似乎都小了下去。 张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虽然单纯,但也知道,能在那个特殊的年份出国,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通天的政治背景。 “而且我听说,他这次回来,不是简单的做讲座, 好像是要在咱们省里参与一个什么重要的项目。” 万秋实继续爆料。 林婉清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言不发。 “婉清,你怎么了?饭不合胃口吗?”张丽关切地问。 “没什么。” 林婉清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只是在想英语单词。” 她将碗里最后一口饭吃完。 “走吧,去图书馆。”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沙沙的翻书声和偶尔的低咳。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婉清和张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摊开了英语课本。 “The… the People''s … of… China…” 张丽磕磕巴巴地念着,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往外蹦,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林婉清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纠正她一两个发音。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在她们身旁响了起来。 “Republic,舌尖要顶住上颚,气流从两侧送出。” 林婉清的身体,瞬间绷紧。 她抬起头,江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们的桌旁。 他没有穿下午讲座时的那身西装,而是换上了一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卷着。 他手里拿着一本外文原版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就像热心指点学妹的普通学长。 张丽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谢……谢谢。” 江楚的目光,却落在了林婉清的身上。 “你的发音很标准。” 他的语气里,带着赞赏。 “只是在个别元音的处理上,可以更圆润一些。” 他说着,俯下身,凑近了林婉清的课本,修长的手指,点在了其中一个单词上。 “比如这个,‘about’,你的口型可以再打开一点。” 一股淡淡的、像是雪后松木的清冷气息,萦绕在了林婉清的鼻尖。 这个距离,太近了。 近到她能看清他眼镜片后,那双深邃眼眸里映出的自己小小的倒影。 林婉清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谢谢指点。” 她的声音,礼貌而疏离。 江楚直起身子,嘴角的笑意不减。 “不用客气。”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冲她们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书架。 直到他走远,张丽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天哪,人家的英语发音,也太好听了吧。” 她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就像……就像广播里播音员念的一样,不,比那个还好听。” 林婉清没有说话。 她只是垂下眼,看着课本上那个被江楚指过的单词‘about’。 她知道,这不是偶遇。 从学生证,到这场图书馆的“指导”,都是他精心设计好的。 他在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一点地,侵入她的世界。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图书馆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散发出温暖的橘黄色光芒。 林婉清合上书,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楼下传来邮递员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特有的清脆铃声。 “林婉清同志,有你的信。” 粗犷的嗓音穿透了整个街道的喧嚣。 孙明明正抱着林奇在屋里踱步,闻声立刻探出头去, 不一会儿,手里就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走了进来。 信封的一角,盖着一枚鲜红的军区邮戳,格外醒目。 林婉清正在书桌前整理笔记,听到动静,只是淡淡地抬了下眼。 她的目光在信封上那两个刚劲有力的字——“顾野”——上停留了不足一秒,便平静地移开了。 仿佛那只是一个再陌生不过的名字。 “又是部队来的。” 孙明明将信递了过来,嘴里习惯性地念叨着。 林婉清接过信,没有立刻拆开,而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信封粗糙的质地。 她拆信的动作不急不缓。 几张崭新的十元“大团结”和一沓厚厚的票据从信封里滑了出来,落在深色的桌面上。 肉票,布票,还有几张稀罕的工业券。 信纸只有薄薄的一张,上面是顾野那熟悉的字迹。 一如既往的简短,一如既往的生硬。 他说,部队最近不像前几年那样频繁出任务了。 他说,他清闲下来的时间越来越多。 他说,每当一个人待在营房里,空落落的,总会想起她和孩子。 空落落的。 她前世那些在无尽等待中煎熬的日日夜夜,又何尝不是空落落的。 信的末尾,他终于提到了那个让她心尖微软的名字。 “林奇近来可好?” 林婉清的视线从信纸上移开,落在了不远处正咿咿呀呀,试图抓住阳光的儿子身上。 林奇已经满周岁了,扶着墙能站得很稳,小小的身子充满了生命力。 她垂下眼帘,看着桌上那叠票据。 她决定回信。 回信之前,林婉清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带林奇去照相。 她跟孙明明说了这个想法,孙明明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 “照相?那玩意儿多贵啊,拍一下不得好几块钱? 有那钱还不如多扯二尺布给孩子做身衣裳。” “妈,我想给小奇留个纪念。” 林婉清语气平静,却带着坚持。 孙明明看着女儿平静的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林婉清自打来了济南,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有主见得很。 周末,林婉清抱着林奇,孙明明跟在身后,三人一起去了位于市中心的“泉城照相馆”。 这是家国营老字号,门脸不大,一块红底金字的牌匾已经有些褪色,透着庄重的年代感。 一进门,陈旧木料混合着化学药水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有些昏暗,几排长木椅上已经坐了些等待的人。 第95章 给林奇拍照 墙上挂着几幅装裱好的黑白照片,有的是全家福,有的是个人艺术照, 照片里的人们表情严肃,姿势端正。 轮到他们时,一个表情严肃的师傅将他们领进了里间的摄影室。 摄影室中央,立着一架硕大的木质外壳相机,像一头沉默的怪兽,黑洞洞的镜头对着来人。 相机旁边,是带着巨大银色反光伞的闪光灯。 背景是一块画着模糊公园景色的幕布。 老师傅指挥着林婉清将林奇放在一张铺着白布的小凳子上。 林奇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小手不停地挥舞,小嘴里发出“呀呀”的声音。 “别动,看这里。” 老师傅躲在相机后面的黑布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林婉清和孙明明分立在小凳子两旁,使出浑身解数逗弄着林奇,想让他看镜头。 “小奇,看妈妈这里。” 林婉清手里拿着能发出声响的拨浪鼓,轻轻摇晃。 林奇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前方。 就在这一瞬间。 “咔嚓”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道刺眼的白光。 整个房间都亮如白昼。 林奇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声响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孙明明心疼地赶紧把孩子抱进怀里哄。 又拍了林婉清抱着林奇的、带着孙明明一家三口的。 直到林婉清没有要求了,师傅从黑布后走出来,说道。 “好了,下周二来取。” 三天后,林婉清拿到了照片。 一共洗了十张。 照片上,十二个月大的林奇,穿着林婉清亲手做的小棉袄,坐在白色的小凳子上。 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镜头,张开嘴笑着。 那道吓哭他的闪光,恰好在他眼里映出了两点星芒, 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粉雕玉琢的福娃娃。 还有一张照片,是他被吓哭前一秒抓拍的,小手正伸向拨浪鼓,脸上满是专注和渴望。 林婉清用指腹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儿子的脸颊,心底一片柔软。 她回到宿舍,摊开信纸,拿起了那支熟悉的英雄牌钢笔。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 信的内容很简单。 她没有提自己的学业,没有提自己的生活,甚至没有一句问候。 通篇,她只写了林奇。 “林奇已满周岁,体重二十一斤,身长七十五公分。” “已能扶墙站立,偶尔能独立走上一两步。” “上周冒出两颗下门牙,喜欢咬东西,尤其喜欢咬我的手指。” “会模仿大人发出‘爸爸’‘妈妈’的音节,但尚不清晰,多数时候还是咿咿呀呀。” “近来食欲很好,一顿能吃一小碗鸡蛋羹。” 每一个字,都是对父亲缺席的陈述。 写完,她将那两张照片小心翼翼地夹在信纸里,一起装进了信封。 封上口,贴好邮票,她将这封装载着一个小小世界的信,投进了校门口绿色的邮筒里。 做完这一切,她心中一片平静。 半个月后,军区三团营部。 午后的训练场上,号子声震天。 顾野刚带着手下的兵完成了一轮障碍越野,浑身是汗,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光。 通讯员小李一路小跑过来。 “营长,有你的信。” 训练场上瞬间安静了一瞬,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家信,在这个枯燥的军营里,是最好的调味剂。 顾野接过信,眉毛微微一挑。 信封上那娟秀清丽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是林婉清的。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像电流一样,瞬间从他心底窜起,涌向四肢百骸。 他以为,她不会回信了。 自己的信总是石沉大海,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信。 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信封。 动作太急,两张小小的照片从信纸的夹缝中滑落,飘飘悠悠地落在布满尘土的训练场上。 “哎哟,这是啥?” 离得最近的杨建军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弯腰捡了起来。 他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直了。 “我靠,老顾,你儿子长这么俊了?” 杨建军的大嗓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群刚训练完,浑身汗津津的小战士立刻围了上来,脑袋凑在一起,抢着看那张小小的照片。 “营长,这是小嫂子给你寄的吧?” “这大眼睛,真亮堂,跟营长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看这小嘴,多精神,以后肯定也是个当兵的好苗子。” “快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大家七嘴八舌,羡慕和赞叹声此起彼伏。 顾野听着战友们的夸赞,胸膛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热又涨。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脸上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一把从杨建军手里将照片“抢”了回来。 “看什么看,都围在这儿干嘛,下午的体能训练都达标了?” 他嘴上严厉地训斥着,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小心翼翼地用衣角擦去照片上沾染的微尘,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一张是儿子咧嘴笑的,一张是儿子伸着小手要东西的。 每一张,都让他那颗坚硬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把照片翻过来,看到背面林婉清用娟秀的小字写着:林奇,一岁。 他将那两张照片,郑重地,小心地,放进了自己最贴身的衬衫口袋里。 那个位置,紧贴着他的心脏。 他甚至能感觉到,照片的边角隔着布料,正硌着他的胸口,传来一阵阵温热的痒意。 他低头,开始看那封信。 信很短,一眼就能望到头。 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全是关于儿子的琐事。 可顾野却看得无比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仿佛要在那些简单的描述里,想象出儿子的模样,听见儿子的声音。 能站了。 会走了。 长牙了。 会叫爸爸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眶竟有些发热。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济南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有喜悦,有酸涩,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 他想他们了。 想得厉害。 时间就像济南冬日里干冷的风,悄无声息地吹过,卷走了日历上一页又一页的时光。 第96章 文艺汇演 转眼,就到了年末。 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笼罩了整个校园。 图书馆里的人越来越多,连走廊里都站着捧着书本默背的学生。 出乎林婉清意料的是,自从上次在图书馆那次“偶遇”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江楚。 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那个男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没有突然出现的偶遇,没有精心设计的指导,甚至连一个擦肩而过都没有。 这让林婉清紧绷的神经,在不知不觉中,稍稍松弛了一些。 或许,是她想多了。 这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门,林婉清和张丽一起走出考场。 冬日的阳光软绵无力,天空是灰蒙蒙的。 “婉清,考得怎么样?” 张丽揉着发酸的手腕,长舒了一口气。 “还行吧。” 林婉清淡淡地笑了笑。 “总算考完了,我回家可得好好睡上三天三夜。” 张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满是解放的轻松。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 “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好,你也慢点。” 林婉清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逆着人流,骑着自行车向着自己租住的西市方向走去。 回家的路不长,只有一公里。 她骑得不快,脑子里还在复盘着刚才考试的题目。 巷子口,卖烤地瓜的老大爷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香甜的气味弥漫在冷空气里。 她掏出几毛钱,买了一块。 滚烫的地瓜捧在手里,像个小小的暖炉,驱散了指尖的寒意。 推开自家院门,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便钻入鼻腔。 是孙明明在做饭。 她换下鞋,走进屋里。 “我回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稚嫩的,却异常响亮清晰的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 “妈——妈——” 林婉清瞬间定在了原地。 她低下头,看见正扶着小床围栏站着的林奇, 正咧着没牙的嘴,冲着她的方向,笑得一脸灿烂。 他又叫了一声。 “妈妈。” 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用力。 像是一股最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了林婉清的整个心脏。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一下子就热了。 “哎哟,我的乖孙。” 孙明明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笑开了花。 “你可算听见了,他念叨一下午了。” “一听到你在门口开锁的声音,他就知道是你回来了,非要站起来等你。” 期末考试的结束,像一声松散的号令,让紧绷了数周的校园空气骤然卸下了力道。 十二月的山东大学,礼堂里却是一片火热。 一年一度的校文艺汇演,是这个年代贫瘠文化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政治经济学系78级一班,报的节目是歌舞《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后台简陋的准备室里,挤满了年轻而兴奋的脸庞。 空气中混合着雪花膏的廉价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 林婉清正在帮张丽整理她那有些歪斜的领口。 “别紧张,跟平时排练一样就行。”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张丽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手心却依旧有些湿润。 她们身上是统一的演出服,干净的白衬衫配上蓝色的长裤,在灰扑扑的冬日里显得格外精神。 这是班里同学凑了布票,请家属院里手巧的军嫂帮忙赶制出来的,珍贵得很。 “下一组,政经系一班,准备上场!” 门口传来催促声。 班长万秋实带头喊了一声。 “同学们,拿出咱们的精气神,为系里争光!” “好!” 回应的声音嘹亮又整齐。 林婉清站在队伍里,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 乌压压的人头攒动,礼堂里的木头长椅坐得满满当当。 前排是校领导和各系老师,后面则是兴高采烈的学生们。 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 刺眼的白光灯打了过来,让林婉清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当熟悉的音乐前奏从老旧的音响里响起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整齐划一。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歌声清亮,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林婉清的动作舒展而优雅,她没有刻意去表现,只是将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位。 可就是这份从容不迫,让她在几十个同样穿着白衬衫蓝裤子的女孩中,显得尤为突出。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那不是为了表演而刻意堆砌的笑容,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平静。 仿佛这舞台上的喧嚣,都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台下。 就在礼堂中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看到了格格不入的身影。 江楚。 他没有穿这个年代常见的中山装或者干部服,而是一件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 里面是妥帖的白色高领毛衣。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周围是激动挥舞着手臂的学生,他却只是安然地看着舞台。 礼堂的光线昏暗,只有舞台上的一束光,像是刻意分了一缕, 落在他金丝眼镜的镜片上,反射出冷冽的微光。 他的目光,精准地,不偏不倚地,落在林婉清的身上。 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审视,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与探究。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 她迅速移开视线,将所有注意力都重新集中在舞蹈动作上,心跳却无法控制地乱了一拍。 一曲终了。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政经系一班的表演,以其饱满的热情和新颖的编排, 毫无悬念地拿下了这次文艺汇演的一等奖。 张丽激动地从校领导手里接过那张烫金的红纸奖状,还有一摞崭新的笔记本作为奖励。 后台,同学们激动地互相拥抱,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我们是第一!” “太棒了!” 万秋实跑了过来,脸颊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林婉清同学,张丽同学,你们跳得太好了!” 他看着两人,眼神里满是真诚的赞叹。 “特别是你们,那身衣服一穿,真是精神!” 张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红扑扑的。 林婉清也礼貌地回以微笑,心里却想着尽快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男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林同学,恭喜。” 林婉清的身体一僵。 第97章 原来她有丈夫 她转过身,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的江楚。 他手里捧着一小束用牛皮纸包着的花,是几支在冬日里格外难得的腊梅,散发着幽幽的冷香。 这在七十年代末的大学校园里,是一个过于隆重甚至有些惊世骇俗的举动。 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都因为他的出现而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好奇与探寻。 江楚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些视线,他的眼睛里只有林婉清。 他将花递了过去。 林婉清没有接。 她的声音很冷。 “谢谢,心意我领了,花就不必了。” 江楚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 “林同学不必紧张,只是对你精彩表演的一点祝贺。” 他顿了顿,语气自然地发出了邀请。 “明天下午,县城电影院新上了电影《追捕》, 我正好有两张票,不知是否有幸能邀请你一起?”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单纯的祝贺。 这是追求。 而且是如此大胆直接的追求。 万秋实的眉头皱了起来,下意识地朝张丽身边靠了靠,眼神里带着警惕。 林婉清看着江楚那张永远挂着微笑的脸,心中一阵烦躁。 她知道,对付这种人,委婉的拒绝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他觉得是欲拒还迎。 必须一次性把话说死。 她抬起眼,迎上江楚的目光,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 “不好意思,我明天要回家带孩子。” “……”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楚脸上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薄唇,微微绷紧了。 镜片后的眼睛里,第一次褪去了那层温文尔雅的伪装,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都有些发紧。 “孩子?” 这个词,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碎了他所有的从容和预设。 林婉清没有再解释。 她转身对还有些发懵的张丽和万秋实说。 “我先回去了,小奇还在家等我。” 说完,她便拨开人群,快步离去,背影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现场只留下手捧腊梅,僵在原地的江楚,和他脸上那副来不及收回的,错愕至极的表情。 万秋实看着林婉清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江楚,眼神里的敌意更重了。 张丽也终于反应过来,她走到江楚面前, 虽然有些害怕他身上那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场,但还是鼓起勇气说。 “你……你别再来找婉清了。” 江楚的目光缓缓从林婉清消失的方向收回。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客气疏离的微笑,只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深潭。 他看向张丽,语气依旧温和。 “这位同学,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 “我想,跟你聊一聊。” 万秋实立刻站了出来,挡在张丽身前。 “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 江楚看了一眼周围越聚越多看热闹的人群,微微挑了挑眉。 “这里似乎不太方便。” 他提议道。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国营饭店还开着,我们去那里坐坐,我请客。” 万秋实一脸警惕。 “我也要去!” 江楚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三人沉默地走出礼堂,走向了不远处的一家小饭馆。 饭馆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桌客人。 江楚要了一个角落的位置,点了几个简单的菜,又要了三杯热茶。 热气氤氲,却化不开三人之间僵硬的气氛。 张丽越想越不对劲。 从上次图书馆的偶遇,到今天的大张旗鼓,这个叫江楚的男人,目的性太强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偶遇,而是蓄谋已久。 一想到这里,张丽心头火起,原本的胆怯被对朋友的维护彻底取代。 她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身体微微后仰,摆出审视的姿态。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语气尖锐,再没有了之前的腼腆。 “我警告你,你别打婉清的主意!” 江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动作斯文,眼神却很冷。 “我只是很欣赏林同学。” “欣赏?” 张丽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看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婉清她早就结婚了,孩子都快一岁半了,都会叫妈了!” 张丽越说越气,声音也拔高了些。 “她男人是部队的,还是个营长,真刀真枪保家卫国的英雄!” 她盯着江楚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一字一顿地警告。 “你这种靠着家里不知道从哪里回来的公子哥,最好趁早滚蛋!” “不然,破坏军婚是什么罪名,你自己掂量掂量!” 万秋实的脸上也写满了愤怒,他用力一拍桌子。 “就是!挖墙脚都挖到解放军头上了,你胆子也太大了!” “简直是道德败坏!” 江楚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营长。 已婚。 有子。 这几个词,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冲撞,将他之前所有的计划和设想都砸得粉碎。 他一直以为,林婉清只是家境普通,气质独特的未婚女学生。 他有足够的耐心,可以慢慢地,一步步地,让她注意到自己,接受自己。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不仅已婚,丈夫还是身在军营的军官。 这性质完全变了。 这不是追求,这是在挑战时代的底线。 江楚缓缓放下茶杯。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思索,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满是阴郁。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 他站起身,对着张丽和万秋实,郑重地鞠了一躬。 这个举动,让原本怒气冲冲的两人都愣住了。 “非常抱歉。” 江楚的声音低沉而诚恳。 “我确实不知道林同学已经有了家室,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的唐突和鲁莽。” 他直起身,看着两人。 “请你们放心,也请转告林同学,我为我的无知向她道歉。” “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打扰她的生活。”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崭新的人民币放在桌上,转身便离开了饭馆, 第98章 重回清河县 背影挺直,却带着狼狈。 …… 林婉清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这一切。 她骑着车,径直去了趟离家不远的副食品商店。 她用攒下来的票证,仔细地挑选了一些东西。 一把细细的龙须面,几颗新鲜的鸡蛋,还有一小块猪后腿肉, 她打算回去剁成肉糜,给林奇做辅食。 她又去供销社,买了一袋麦乳精。 小家伙正在长身体,需要补充营养。 推开自家院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屋里亮着灯,孙明明已经在厨房里忙活,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 林婉清走进屋,一眼就看到了正扶着小床站着的儿子。 林奇看到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咧开没牙的嘴,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晃悠悠地伸出小手,朝着林婉朝的方向,奶声奶气地喊。 “妈……妈……回……” 林婉清的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去, 将软乎乎的小家伙抱进怀里,在他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哎,妈妈回来了。” 孙明明端着一盘炒白菜从厨房走出来。 “回来了?正好,准备开饭了。” 她看了一眼林婉清买回来的东西,没说什么。 饭桌上,孙明明忽然开口。 “婉清啊,你看这学也考完了,马上就要放寒假了。” 林婉清夹了一筷子菜,嗯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咱们……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回清河县过年了?” 孙明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儿的脸色。 “你出来上学,小奇也跟着你,这都快一年没回去了。 顾建国前几天还来信问呢,盼着你带着孩子回去团聚。” 林婉清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回清河县? 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可转念一想,她又犹豫了。 她看了一眼旁边儿童餐椅里,正拿着一小块馒头啃得津津有味的林奇。 在这个时代,她带着孩子在外面过年,不回婆家,传出去像什么话? 流言蜚语足以把一个人淹死。 更何况,她现在还不会脱离顾野妻子的这个身份。 离婚是肯定的,但不是现在。 她必须回去。 只有这样,当她将来提出离婚的时候,才不会被人诟病, 才能最大程度地争取到对自己和儿子有利的条件。 林婉清在心里盘算了一整晚。 第二天一早,她给了孙明明答复。 “妈,你说的对,是该回去了。” 孙明明一听,脸上立刻乐开了花。 “哎!这就对了嘛,夫妻哪有隔夜仇的,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 她生怕林婉清反悔,立刻拍板。 “那我今天就去火车站问问票,咱们把日子定下来,就定在……定在1月15号,怎么样?” 林婉清从墙上挂着的老式日历上撕下一页。 崭新的一页上,印着清晰的黑体字。 1979年1月6日,星期六。 她点了点头。 “好,就15号。” 回家的日期,就这么定下了。 火车进站时发出的刺耳刹车声,几乎要将人的耳膜撕裂。 浓重的白色蒸汽伴随着呛人的煤烟味,瞬间席卷了整个站台。 1979年的清河县火车站,与济南的整洁有序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陈旧而混乱。 广播里播放着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到站通知, 人潮从闷罐似的绿皮车厢里汹涌而出,推搡着,叫喊着, 空气里混合着汗味、尘土味与劣质烟草的味道。 孙明明一手拎着一个沉重的网兜,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林婉清的衣角, 生怕在这人山人海里被冲散。 林婉清则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怀里的林奇身上。 她用一件厚实的军绿色棉大衣将儿子裹得严严实实, 只留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嘈杂的世界。 她一眼就看到了出站口那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顾建国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中山装,领口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对眼前的混乱很不耐烦。 他身边站着的陈月香,则穿着深灰色的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一双眼睛在拥挤的人群里精准地锁定了林婉清怀里的那个小小的凸起。 她的目光越过了林婉清,也越过了旁边一脸讨好笑容的孙明明,直勾勾地钉在了林奇身上。 孙明明老远就扬起了笑脸,高声喊道。 “亲家!亲家母!” 顾建国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陈月香的脚步却已经急切地迎了上来,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林奇。 “小奇。”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手伸了过来,想要摸一摸孩子, 却又有些迟疑,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林婉清抱着孩子,平静地喊了一声。 “爸,妈。” 顾建国“嗯”了一声,目光在林婉清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里带着审视,似乎在评估这个儿媳妇读了半年书后,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走吧,牛车在外面等着呢。”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转身就朝着站外走去。 出了火车站,一股凛冽的寒风立刻灌了过来。 一辆套着老黄牛的板车停在路边,牛鼻子里喷着白气,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 这就是村里最高规格的“交通工具”了。 林婉清小心翼翼地爬上牛车,找了个角落坐稳,将怀里的林奇又裹紧了几分。 车轮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缓缓滚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陈月香紧挨着林婉清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被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小人儿。 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此刻正好奇地转来转去,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 陈月香的心,像是被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软软的。 她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孙子给吸走了。 孙明明坐在对面,看着亲家母这副模样,心里有了底,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切。 “亲家母你看,我们小奇这眼睛,多亮堂,跟他爸小时候一模一样。” 陈月香嘴角动了动,算是默认了。 牛车晃晃悠悠,走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看到了村口的轮廓。 熟悉的炊烟,熟悉的狗吠声,一切都和林婉清记忆里的样子重叠。 第99章 顾野家媳妇回来了? 顾建国赶着牛车,直接停在了自家门口。 “亲家,你那屋子空了大半年,冷得很。” 他跳下车,对着孙明明说。 “今天就先别回去了,都在我家住下。 明天让你家婉清过去收拾收拾,把炕烧热了,再住进去。”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 孙明明自然是满口答应。 “哎,行,都听亲家安排。” 林婉清没有作声,抱着孩子跟着进了顾家的院子。 一进屋,一股夹杂着煤烟味和饭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屋子中央的炉子烧得正旺,将整个房间烘得暖意融融。 这股温暖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她解开裹在林奇身上的大衣,又脱掉他外面那层厚厚的棉袄。 小家伙被束缚了许久,一获得自由,立刻舒展了一下胖乎乎的胳膊腿。 白皙粉嫩的小脸蛋露了出来,因为屋里暖和,透着健康的红晕。 他咧开没牙的嘴,对着林婉清甜甜一笑。 陈月香看得心都化了,连忙在炕沿边上拍了拍。 “快,快把我的大孙子抱上来,炕上热乎。” 林婉清将林奇放到了烧得暖烘烘的土炕上。 小家伙穿着一身厚实的毛线衣裤,像个圆滚滚的球, 一落地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速度快得惊人。 他好奇地在宽敞的炕上爬来爬去,时不时停下来,用小手拍拍身下的炕席。 刚才还一脸严肃的顾建国,此刻脸上的线条已经完全柔和了下来。 他盘腿坐在炕上,看着在自己面前爬来爬去的孙子,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喜爱。 “嘿,这小子,劲儿还挺大。” 他乐呵呵地说着,脸上笑出了深深的褶子。 陈月香更是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林婉清适时地拉了拉儿子的手,指着顾建国和陈月香,用最温柔的声音教他。 “小奇,叫爷爷。” 林奇转过头,看着顾建国,黑亮的眼睛眨了眨,奶声奶气地喊。 “爷……爷……” 顾建国一听,整个人都舒坦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哎!好孙子!” 林婉清又指了指陈月香。 “叫奶奶。” “奶……奶……” 陈月香激动得眼圈都有点红了,连忙应道。 “哎!我的乖孙!” 她伸手想抱,又怕自己手凉,在棉袄上搓了又搓。 顾建国看着白白胖胖,精神十足的孙子,难得地对林婉清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婉清,你把孩子养得好,真不错。” 这句夸奖,比任何嘘寒问暖都让林婉清觉得真实。 “妈,我去帮忙做饭吧。” 林婉清对陈月香说。 陈月香正沉浸在得孙的喜悦里,大手一挥。 “不用你,你坐了一路车也累了,看好小奇就行。” 她说着,拉了一把旁边还在看热闹的孙明明。 “走,亲家,咱俩去做饭,让孩子们好好歇歇。” 孙明明立刻会意,跟着陈月香进了东边的厨房。 厨房里,陈月香拿出了她所有的看家本领。 一块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猪后腿肉被她拿了出来, 在厚实的木头砧板上“梆梆梆”地剁成了肉馅。 她今天要包白菜猪肉馅的饺子,这在年节底下,是顶好的招待了。 灶膛里的火烧得噼啪作响,映红了陈月香的脸。 她手脚麻利地和面、擀皮,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常年操持家务的熟练。 孙明明想搭把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去。 陈月香一边擀皮,一边指挥。 “亲家,你帮我把那棵大白菜洗洗,剁碎了,用纱布挤干水。” 孙明明乐呵呵地去洗菜。 能让亲家拿出这么好的东西招待,说明人家是真心看重外孙,看重她女儿。 这就够了。 除了饺子,陈月香还从咸菜缸里捞出一碟子晶莹剔透的腌萝卜, 又炒了一盘金黄的炒鸡蛋,鸡蛋里放足了油,香气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 主屋里,顾建国完全变成了“孙子奴”。 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拨浪鼓,摇得“咚咚”响,逗得林奇咯咯直笑。 他堂堂一个村支书,平日里在村里说一不二, 此刻却像个老顽童,趴在炕上学小狗叫,学公鸡打鸣。 林奇被逗得前仰后合,口水都流到了毛衣上。 顾建国就拿了块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掉,动作笨拙却又充满了耐心。 林婉清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 她知道,顾建国和陈月香对林奇的喜爱是真心的。 可这份真心,却像一把双刃剑。 他们爱的是顾家的孙子,是他们血脉的延续。 这份爱越是浓厚,她想要带着林奇离开的阻力,就会越大。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一个个皮薄馅大,白白胖胖。 顾建国拿出了一瓶藏了好久的白酒,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了。 “今天高兴,得喝点。” 饭桌上,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林奇身上。 陈月香特意用勺子碾碎了饺子馅,吹了又吹,才小心地喂到林奇嘴里。 林奇吃得津津有味,两只小脚在空中晃来晃去。 一顿饭,在看似其乐融融的气氛中结束了。 吃完饭,林婉清找了个由头。 “爸,妈,我去村里打个电话,给济南的同学报个平安。” 顾建国点了点头。 “去吧,早点回来,外面黑。” 林婉清穿上大衣,走出了顾家大门。 夜里的村庄格外寂静,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 冷风一吹,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村里唯一的公用电话,装在村委会大队部的办公室里。 林婉清走进去的时候,看电话的大爷正戴着老花镜听收音机。 看到她,大爷愣了一下。 “你是……建国家的儿媳妇?” “是,大爷,我想打个长途。” 林婉清递过去几毛钱。 电话接通得很快,她简单地跟同学说了几句,报了平安,便挂断了。 从大队部出来,往回走的路上,遇到了几个刚从外面串门回来的婶子大娘。 她们提着马灯,灯光在夜色里摇曳。 “哎,这不是顾野家的媳妇吗?” 其中一个眼尖的先认了出来。 “婉清啊,回来了?” 林婉清笑着点了点头。 “婶子,回来了。” 另一个大娘凑近了些,借着马灯的光仔细打量她。 “呦,这去城里上了学就是不一样啊。” 第100章 陈月香的小算盘 “你看看这皮肤,这气质,跟以前可完全不一样了,真俊!” “是啊是啊,比画报上的女明星还好看。” 她们的夸赞是淳朴而直接的。 “听说你把小奇也带回来了?孩子多大了? 啥时候有空抱出来让我们这些老邻居也瞧瞧咱们村支书家的大金孙啊。” “对对,得让我们看看。” 林婉清一一应着,脚步却没有停。 这些话语像一阵风,吹过她的耳边,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她知道,她如今拥有的一切光环——“大学生”、“城里人”、“漂亮媳妇”, 都离不开顾野妻子的这个身份。 而村民们对她的热情,很大程度上也是看在顾建国和顾野的面子上。 推开顾家院门的时候,屋里的说笑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她走进去,看到陈月香正抱着林奇,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 顾建国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连环画,正有声有色地给孙子讲故事。 而她的母亲孙明明,则殷勤地给陈月香递过去一杯热水。 “亲家母,喝口水润润嗓子。” 看到她回来,屋里的笑声停顿了一下。 陈月香抱着林奇,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 “打完电话了?” “嗯。” 林婉清脱下大衣,走到炕边。 她朝林奇伸出手。 “小奇,到妈妈这里来,咱们该睡觉了。” 林奇在奶奶温暖的怀抱里,有些不情愿地扭了扭身子。 陈月香立刻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着什么急,孩子还不想睡呢,再玩会儿。” “他明天还得早起,作息不能乱。” 林婉清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她直视着陈月香,目光平静而执着。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顾建国放下了手里的连环画,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看儿媳。 最终,是陈月香先妥协了。 她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嘴里嘟囔着。 “上个大学,规矩倒是越来越多了。” 林婉清没有理会她的抱怨,弯腰将儿子抱进自己怀里。 林奇熟悉的气息和温度,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妈,我们睡哪间屋?” 屋里的土炕烧得滚烫,烙得人后背发烫。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带着烟火气的暖意, 林婉清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儿子往自己和母亲孙明明的中间挪了挪。 林奇的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匀称而绵长。 这热度对大人来说或许只是有些燥,但对孩子娇嫩的皮肤而言,却是一种煎熬。 她怕儿子被这过度的热情烫到,更怕他被紧挨着炕沿的孙明明挤到。 孙明明睡得很沉,呼吸声粗重,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墙根那边,离得远远的。 仿佛这热度对她而言也是一种无形的驱赶。 林婉清睡不着。 她睁着眼睛,看着窗户纸上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将屋里的一切都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她轻轻拉过薄被,只给儿子的肚子盖上一角, 然后用手掌在他小小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扇着,送去一丝凉意。 一夜无话。 第二天醒来时,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雪下了一整夜。 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屋顶,院墙,还有光秃秃的树枝, 整个村庄都仿佛变成了纯白世界,寂静无声。 院子里传来“沙沙”的声响。 林婉清披上棉袄走到窗边,看到顾建国正佝偻着背,拿着一把大扫帚在院子里扫雪。 他动作利索,一下一下,很有章法,很快就在厚厚的雪地里开出一条通往大门的小径。 寒风卷着雪粒子,吹得他脸颊通红,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冷冽的空气中。 孙明明也已经穿戴整齐,正往自己身上套那件灰扑扑的旧棉袄。 “妈,你要回去?” 林婉清问道。 “嗯,家里长时间没人,我得回去看看,收拾收拾。” 孙明明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跟你一起去吧,两个人快点。” 林婉清想着,自己家里也确实需要打扫。 “不用!” 孙明明立刻拒绝了。 “你看着小奇就行,外面天寒地冻的,别把孩子折腾病了。” 她说完,又瞥了一眼炕上还在熟睡的林奇,补充道。 “再说了,你公公婆婆都在呢,你乱跑什么,好好在这儿待着。” 孙明明匆匆丢下这句话,便推门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林婉清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的背影,心中一片平静。 林奇确实只跟自己和孙明明亲近,要是醒来看不见熟悉的人,指不定要怎么哭闹。 她也就没再坚持,转身回到炕边,静静地守着儿子。 厨房里很快飘来了食物的香气。 是油煎饺子的味道,滋啦啦的,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醒了。 陈月香把昨天吃剩下的白菜猪肉馅饺子用猪油煎得两面金黄, 又用小锅在炉火上给林奇煨着一锅稠稠的白米粥。 林奇被香味唤醒,揉着眼睛从炕上坐起来,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妈妈。” 林婉清笑着把他抱进怀里,给他穿上厚实的小棉袄棉裤。 饭桌上,顾建国的话依旧不多,只顾埋头吃饭。 陈月香则显得热情多了,林奇的小碗里盛着煨了一早上的粥, “小奇多吃点,看这小脸,在城里哪有自家的饭香。” 林婉奇安静地喂儿子喝粥。 吃完饭,林婉清主动收拾碗筷,拿到厨房去洗。 北方的冬天,井水冰冷刺骨。 她挽起袖子,将手伸进冷水里,一阵寒意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 陈月香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哐当”一声放在她旁边的灶台上。 “用这个,别用凉水,你一个读书人,手金贵。” 话语里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嘲讽。 林婉清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将热水兑进冷水里。 水温变得恰到好处。 “你在山东那边……还习惯吧?” 陈月香靠在门框上,看似随意地问道。 “嗯,挺好的,学校和租的屋子条件都不错。” 林婉清一边洗着碗,一边简单回答。 “那就好。” 陈月香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警告。 “你现在是大学生了,身份不一样了,在外面要注意点影响。” 第101章 我是有底线的 “尤其是跟那些男同学,要保持距离, 别让人在背后说闲话,丢的可是我们老顾家的脸。” 林婉清刷碗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她抬起头,透过窗户上蒙着水汽的玻璃,能看到院子里依旧飘扬的雪花。 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她的顺从似乎让陈月香很满意。 陈月香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试探的体贴。 “我看你一个人在外面上学也挺辛苦的,又要读书,又要带个孩子,多不容易。” “要不……” 她终于图穷匕见。 “要不就把小奇留在家里吧,有我和你爸帮你看着,保证给你带得白白胖胖的。” “这样你也能安心读书,是不是?”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厨房里只剩下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林婉清原本只是将这些话当成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象征性地应付着。 可当“把小奇留下”这几个字钻进耳朵里时,她内心深处那根最敏感的弦被狠狠拨动了。 她慢慢地转过身。 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顺从和淡然。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却又透着冰冷。 她直视着陈月香,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不行。” 陈月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显然没料到林婉清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直接。 在她看来,自己这是好心好意的商量。 “你说什么?” 陈月香的脸色沉了下来,眉毛拧成一团,眼里的算计瞬间被错愕与不悦取代。 “我说,不行。” 林婉清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她将洗干净的碗一个个码好,擦干了手,继续说道。 “小奇是我的儿子,他必须跟在我身边。” “这次带他回来,就是想让你们二老看看他,毕竟你们是他的亲爷爷奶奶。” “仅此而已。” 这番话像一把温柔的刀子,看似客气,却将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看看他”和“交给你们带”,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陈月香的脸彻底拉了下来,嘴唇哆嗦着,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林婉清!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终于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我好心好意帮你带孩子,你还不领情? 你一个女人家,你当大学是那么好念的?” “那是我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林婉清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疏离的客气。 “我自己能带好他。” 她不想再跟陈月香争辩下去。 这种争辩毫无意义,只会不断重复拉锯和消耗。 她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厨房,留下陈月香一个人在原地气得胸口起伏。 林婉清走到炕边,将正在自己玩着小木块的林奇抱了起来。 “小奇,咱们出去走走,看看雪好不好?” “好!” 林奇开心地拍着小手。 她给儿子穿上最厚的棉衣,戴上虎头帽, 又用一条厚围巾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自己也穿戴整齐,拉着儿子的手,走出了屋子。 外面的空气冰冷而清新,吸入肺里,仿佛能洗去刚才在厨房里沾染的浊气。 雪还在下,只是比早上小了许多,像柳絮一样,纷纷扬扬。 林奇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兴奋得不得了, 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乐得咯咯直笑。 林婉清牵着他,在顾建国扫出的那条小径上慢慢地走着。 她的心,也随着这满目的洁白,一点点沉静下来。 她知道,刚才的交锋只是一个开始。 只要她想把儿子带在身边,想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这样的冲突就永远不会停止。 但她不怕。 这辈子,她谁也不为,只为自己和儿子活。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顾建国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眉毛和帽子上都落了一层白霜, 脸冻得通红,但眼神却显得有些兴奋。 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大声对屋里喊道。 “月香!我刚去大队部给顾野打了电话!” 屋里的陈月香立刻掀开门帘走了出来,脸上的怒气早已被关切所取代。 “怎么样?电话打通了?他说啥了?” “通了!” 顾建国搓着手,满脸喜色。 “部队上批了!他说二十五号就坐车回来,在家过年!” “真的?!” 陈月香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她快步走到顾建国身边,追问道。 “二十五号?那不是没几天了!” “可不是嘛!” 顾建国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总算能回来过个团圆年了。” 陈月香高兴得直拍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太好了,太好了,我得赶紧准备准备,把他爱吃的都备上……” 夫妻俩沉浸在儿子即将归来的喜悦中,完全忽略了站在一旁,同样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林婉清。 林婉清牵着林奇的手,静静地站在雪地里。 顾野要回来了。 他回不回来,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低下头,看着儿子在雪地里欢快跳跃的小小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才是她世界的全部。 “妈妈,爸爸?” 林奇仰起头,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 林婉清蹲下身,帮他理了理被风吹歪的帽子,柔声说道。 “是啊,爸爸要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风雪中,她的身影显得单薄,却又无比挺拔。 第二天清晨,世界被一夜的落雪重新塑造成寂静的纯白。 屋檐下挂着剔透的冰溜子,在微弱的晨光里折射出淡漠的光。 院子里,顾建国昨天扫出的那条小径,又被薄薄的新雪覆盖。 陈月香和顾建国起得很早,一个在灶房里烧着热水,一个在院子里给借来的牛套上板车, 木头的摩擦声和牛的响鼻声在冷空气里传得很远。 他们要去镇上,趁着年前最后几个大集,把过年要用的东西一次性置办齐全。 林婉清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帮着往牛车上放了两个用来装东西的破旧麻袋。 陈月香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苞米面糊糊, 第102章 给李叔拜年 陈月香将碗径直递给了顾建国。 “路上喝了,暖和。” 顾建国接过来,咕噜咕噜几口就喝完了,把粗瓷碗往陈月香手里一塞。 “走了。” 陈月香将碗随手放在窗台上,也爬上了牛车, 在顾建国身边坐下,用破旧的军大衣盖住两人的腿。 牛车“吱呀”作响,缓缓驶出了院门,在雪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炕上林奇均匀的呼吸声。 林婉清走到炕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 她俯身,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了贴儿子的额头。 温热的,柔软的。 这就是她的全世界。 她等着林奇睡到自然醒,才给他穿衣服,喂他吃了温热的鸡蛋羹。 “小奇,今天妈妈带你去外婆家,好不好?” “好!” 林奇对于能出门总是充满期待。 林婉清将昨天揣在兜里的几张票证和两块钱塞进了内衬的口袋里, 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布包,装了半包红薯干。 她把林奇抱在怀里,用厚实的棉被将他整个裹住,只留下一条缝隙让他呼吸。 孙明明的家在村子的另一头,雪后的路很滑,林婉清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推开那扇熟悉的、摇摇欲坠的木门,院子里乱七八糟地堆着柴火和杂物, 上面覆盖着一层雪,显得愈发破败。 孙明明正坐在屋里,就着昏暗的光线纳鞋底。 看到林婉清抱着孩子进来,她眼睛一亮,视线却先落在了林婉清手里的布包上。 “哟,婉清来了。” 林婉清把怀里的林奇放下来,又将手里的布包递了过去。 “妈,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小奇放你这儿看一会儿。” “行,行,放这儿吧,你放心去办事,肯定给你看好了。” 她说着,就去拉林奇的手,嘴里夸张地喊着。 “哎哟,我的好外孙,快让外婆看看。” 林婉清蹲下来,拍了拍儿子的背。 “小奇乖,跟外婆在屋里玩,妈妈很快就回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塞到了孙明明手里。 “妈,给小奇买点糖吃。” 孙明明的手像钳子一样迅速攥住了那两块钱。 “哎,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林婉清没再多说,转身走出了院子。 从孙明明家出来,林婉清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西头的李叔家走去。 李叔家门口打扫得很干净,露出了黄色的土地。 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汉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修理着一张破旧的渔网, 手指在冰冷的空气里冻得通红,却异常灵活。 “李叔。” 林婉清轻声喊道。 李叔抬起头,看到是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朴实的笑。 “是婉清啊,快,快进屋坐。” “不了,李叔,我站会儿就行。” 林婉清说着,将藏在袖子里的两瓶水果罐头拿了出来,递过去。 “快过年了,给您和婶子拿两瓶罐头尝尝。” 在七十年代末的农村,水果罐头是相当稀罕的走亲戚礼物。 李叔连连摆手,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哎呀,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啥东西!太破费了!” “应该的,李叔。” 林婉清坚持把罐头塞到他手里。 李叔拗不过她,只好收下,嘴里念叨着“你太客气了”,将罐头放进了屋里。 再出来时,他脸上的神情郑重了许多。 “婉清啊,你上次说的事,叔一直记着呢。” 他指的是村里那口废弃了好多年的鱼塘。 林婉清心头一动,点点头。 “李叔,我今天来,就是想跟您说说这个事。” 李叔搓了搓手,眼神里带着期待和不确定。 “那鱼塘荒了好几年了,村里头没人愿意弄,都怕担风险,怕政策变。 你一个女同志,还是个大学生,咋想起弄这个了?” 林婉清看着远处白茫茫的田野,声音压得很低。 “李叔,我在学校里,听老师们提过。 上头的意思,是要让大家伙儿都动起来,不能再守着那点死工分过日子了。” 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确保既能传递信息,又不会显得过于惊世骇俗。 “您就信我一句,过了这个年,风向就要变了。到时候,我出钱,把那口塘包下来。” 她的眼神转向李叔,带着全然的信任。 “技术上的事,我一窍不通,全都要仰仗您。 到时候,您来管着鱼塘,我给您开工资,年底还有分红,您看怎么样?” 李叔被她这番话震住了。 一个年轻的儿媳妇,张口就是承包、工资、分红, 这些词新鲜又大胆,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他看着林婉清那双沉静又自信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心里那点疑虑就消散了大半。 “婉清……你说的,是真的?” “李叔,我拿我大学生的名誉跟您保证。” 林婉清说得斩钉截铁。 “您先别声张,等过了年,政策一出来,咱们就跟大队谈。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李叔看着眼前的年轻女人,她身上有种和他见过的所有农村妇女都不一样的气质。 那是知识和眼界带来的底气。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叔信你!只要政策敢下,我就敢跟你干!” 得到了李叔的承诺,林婉清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这是她为自己和儿子铺下的第一条路。 回到自家院门口时,恰好看到顾建国赶着牛车回来。 车上堆得满满当当,最上面是几颗硕大的白菜, 下面压着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猪肉、一袋白面,还有几卷崭新的布料。 林婉清没等他们开口,就主动上前,伸手去搬那袋沉重的白面。 “我来吧。” 陈月香从牛车上跳下来,拍了拍冻僵的手,第一句话就是。 “孩子呢?” “在我妈那儿。” 林婉清扛着面袋子,稳稳地往屋里走。 陈月香眉头一皱,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但看林婉清在卖力地干活,终究没发作。 她跟着把猪肉抱进厨房,出来后对顾建国说。 “我去把小奇接回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村东头走去。 顾建国卸完了车,将牛拴好,就 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屋檐下,拿出了他的宝贝旱烟杆, 第103章 顾野回来过年了 院子里,只剩下烟雾缭绕和他吐出的白气。 林婉清将年货一样样搬进屋里,分门别类地放好。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房间里很冷,她搓了搓手,从包里拿出纸笔,开始写信。 一封给大学的辅导员,汇报自己的假期情况,顺便请教几个关于《资本论》的问题。 另一封,给张丽,说说家乡的雪,聊聊彼此的近况。 笔尖在粗糙的信纸上划过,沙沙作响。 没过多久,陈月香抱着已经睡着的林奇回来了。 晚饭自然要比平时丰盛许多。 厨房里,林婉清和陈月香共同掌勺。 陈月香负责剁那块冻得邦邦硬的猪肉,菜刀砍在案板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 林婉清则在一旁洗菜、切菜。 她将白菜切成均匀的细丝,土豆片薄得几乎透明, 这手刀工让一向挑剔的陈月香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要做猪肉白菜炖粉条,陈月香习惯性地想把肥肉下锅,先熬出猪油。 林婉清却拦住了她。 “妈,肥肉和瘦肉一起下锅,加点水慢慢煮,这样肉不柴,汤也鲜。” 陈月香狐疑地看着她。 “哪有这么做菜的?” “我在济南饭馆里看人家大厨就这么做的。” 林婉清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听到“大厨”两个字,陈月香没再坚持。 饭菜的香气很快就飘满了整个院子。 顾建国掐灭了烟袋,站起身,出了门。 不一会儿,顾建国就带着满脸堆笑地孙明明走了进来, 手里还提着林婉清白天送去的那半包红薯干。 “哎哟,亲家,这多不好意思。” 饭桌上,一盘喷香的猪肉炖粉条,一盘醋溜土豆丝,还有一盘炒鸡蛋, 对于平日里难见荤腥的农村家庭来说,已经是顶级盛宴。 林婉清默默地给林奇喂粥,自己吃得不多。 吃完饭,她收拾好碗筷,对屋里人说了一声。 “我出去寄信。” 说完,便穿上外套,拿着写好的信,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邮筒在村口的大队部,路不算远,但夜里的雪路格外难走。 屋里,陈月香抱着林奇,看着林婉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忍不住开了口。 “你看看她,一天到晚净想着往外跑,这心都跑到济南去了,哪还像个当媳妇的样子。”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满和抱怨。 “啪!” 顾建国把酒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瞪了她一眼。 “你个老婆子,一天到晚胡咧咧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 “婉清现在是大学生,是文化人! 给老师同学写信怎么了?你懂个啥。 以后在外面,谁再敢说我顾建国家里的闲话,我撕了他的嘴!” 陈月香被骂得一愣,顿时不服气了,声音也拔高了些。 “我哪有在外面说!我这不是在自己家里说说嘛! 在外人面前,我当然知道要护着她,说她好话,给她长脸!” 她把怀里的林奇搂得更紧了。 “可这里是家!在家里,我还不能说句实话了? 她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成天看着那些书,心都看野了! 你看她现在,眼里还有顾野吗?我看她就是想飞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她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充满了农村妇女最朴素的偏见和最直接的担忧。 在她看来,女人读书,就是不安分。 顾建国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 院子里,寒风呼啸着卷过,将屋里的争吵声吹得支离破碎。 而走在雪地里的林婉清,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是觉得,今晚的夜空格外清朗,远处几颗星星,亮得惊人。 她把信投进绿色的邮筒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天。 屋子里烧着煤炉,暖意融融,驱散了窗外的严寒。 林婉清正拧着一块温热的棉布,细细地给儿子林奇擦脸。 小家伙不满地扭动着身子,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抗议声,肉乎乎的小手总想去抓那块湿布。 “别动,马上就好。” 林婉清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温柔,动作却不见丝毫马虎。 突然,院门发出了“吱呀”一声沉闷的响动,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踏着雪走了进来,军用棉大衣的下摆带着户外的风雪气息。 正在扭动的林奇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动作猛地一滞。 他圆溜溜的大眼睛越过妈妈的肩膀,直直地看向门口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爸爸。” 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清晰地在温暖的空气里响起。 林奇挣脱了妈妈的怀抱,小小的身子在炕上站稳,张开双臂, 像一只笨拙的小企鹅,颤巍巍地朝着门口的方向迈出了两步。 顾野站在门口,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军帽下的脸庞线条刚毅, 眼神深邃,此刻却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波澜。 他以为,分开了半年,这么小的孩子早就该把他忘了。 他甚至做好了儿子会怕生、会哭着躲开的准备。 可他没想到,林奇还记得他。 那一声“爸爸”,像一颗滚烫的石子,精准地投进了他的心。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屋里,脱掉沾着寒气的大衣,一把将那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子捞进怀里。 “哎,爸爸在。” 顾野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许颤抖。 林奇被抱进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味道混合着冷冽的空气,让他感到了无比的安全。 他伸出小胳膊紧紧搂住顾野的脖子,把滚烫的小脸蛋用力地贴在爸爸冰凉的脸颊上。 温热的触感传来,顾野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这半年来,他在部队里拼命训练,处理繁杂的公务, 夜深人静时,脑子里盘旋的却总是妻子决绝的背影和儿子稚嫩的脸庞。 他想挽回,却笨拙得不知从何下手。 他只能用最朴素的方式,把津贴一分不少地寄回来,托人捎带各种紧俏的票证和稀罕的吃食。 他以为,这就是他对她们母子最好的补偿和爱护。 可现在,儿子一个温暖的拥抱,让他瞬间明白,所有的物质都抵不过这一刻的亲近。 第104章 喝多了耍酒疯? 林婉清站在一旁,手里还捏着那块湿毛巾,静静地看着眼前父子情深的画面。 她的眼神很平静,像是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哎哟!我的大儿子回来了!” 陈月香和顾建国听到动静,掀开门帘快步走了进来。 陈月香一看到被顾野抱在怀里的林奇,脸上笑开了花, 但随即目光就黏在了顾野身上,嘘寒问暖。 “路上冷不冷?饿不饿?你看你这脸,都冻青了。”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想去摸顾野的脸,又怕自己手凉,急急地缩了回去。 顾建国则背着手,站在一旁,脸上满是骄傲。 他上下打量着自己一身戎装的儿子,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此刻却舒展开来。 “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 他的声音洪亮。 “营长就是不一样,这气势,比去年回来的时候更足了!” 林奇被这热闹的场面吸引,却一点也不怕生, 依旧像个小挂件一样,紧紧抱着顾野的脖子不松手, 嘴里还咿咿呀呀地,似乎在向爸爸诉说想念。 顾野抱着儿子,一边应着母亲的话,一边朝父亲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站在炕边的林婉清。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种疏离感,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得顾野心里微痛。 “看我这记性,小野肯定饿了!” 陈月香一拍大腿,着急忙慌地转身就要去厨房。 “我这就去给你下碗热汤面,卧两个荷包蛋,暖暖身子。” “妈,我来帮忙吧。” 林婉清终于开了口,声音清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放下手里的毛巾,理了理衣角,跟着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顾家父子三人,还有炉火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空气中弥漫着男人间的沉默。 顾建国清了清嗓子,盘腿在炕上坐下, 从口袋里摸出烟袋锅,却没有点上,只是拿在手里摩挲。 他看着顾野,神情严肃了许多。 “这次回来,待几天?” “报告下来了,七天假。” 顾野回答得一丝不苟,仿佛面对的不是父亲,而是上级领导。 顾建国点点头,他吧嗒了两下嘴,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问道。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问得极有分量。 在顾建国看来,儿子年轻有为,已经是营长,下一步就是副团,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他问的“打算”,是问儿子对未来的晋升有什么规划和想法。 林奇在顾野怀里玩着他军装上的纽扣,亮晶晶的,十分有趣。 顾野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沉默了片刻。 他的回答,却像一颗惊雷,在小小的东屋里炸响。 “爸,我在考虑……转业的事情。” “什么?” 顾建国手里的烟袋锅“啪”地一声掉在了炕上,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转业?你疯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现在是正营级,再熬两年,提个副团轻轻松松! 多少人挤破了头都走不到你这一步,你说你要转业?你脑子被驴踢了!” 顾野没有反驳,只是抱着儿子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我想过了。这些年聚少离多,我对这个家,对婉清和孩子,亏欠太多了。” 晚饭异常丰盛。 陈月香拿出了过年才舍得吃的猪肉,炖了一大锅酸菜粉条,油花漂了厚厚一层。 又炒了两个硬菜,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顾建国显然还没从下午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脸色一直阴沉着。 饭桌上,他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给顾野倒酒,自己也一杯接一杯地闷头喝。 那是村里小烧锅出的高粱酒,辛辣烧喉,后劲极大。 顾野没有拒绝,父亲倒一杯,他就喝一杯,面不改色。 林婉清默默地喂林奇吃着饭, 偶尔自己扒拉两口白米饭,对桌上那两个喝闷酒的男人视而不见。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沉闷压抑。 终于,顾建国把杯中最后一口酒灌下去, 身子晃了晃,脑袋一歪,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陈月香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着他,嘴里埋怨着。 “你看看你,这是喝了多少,不要命了!” 她一个人弄不动,只能求助地看向顾野。 顾野站起身,身形依旧笔直,看起来和没喝酒前没什么两样。 可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有些失焦。 他帮着把顾建国扶到西屋的炕上,再回来时,林婉清已经收拾好了碗筷。 “我今晚去我妈那儿住。” 她低着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林婉清没有看顾野,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小包袱,就准备出门。 路过顾野身边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夜已经深了,林婉清原本打算直接去孙明明家。 可走出顾家大门,被冷风一吹,她又有些犹豫。 想起顾野那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只顾着喝酒的样子,胃里肯定难受。 终究是于心不忍。 罢了,就当是可怜他。 她转身去了厨房,敲了两个鸡蛋, 用滚水冲了一碗加了糖的鸡蛋水,这是村里最常见的醒酒汤。 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水,林婉清重新推开了东屋的门。 顾野没有开灯,只是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一个人坐在炕沿边,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 听到推门声,他缓缓抬起头。 “趁热喝了,能舒服点。” 林婉清把碗递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无波。 顾野没有接碗。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就在林婉清有些不耐烦,准备把碗放在桌上就走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一只滚烫的大手钳住。 力道之大,让她无法挣脱。 “婉清。”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酒意和压抑了许久的痛楚。 林婉清心里一惊,手里的碗晃了一下,滚烫的蛋花水洒出来一些。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过去,跌进坚硬又滚烫的怀抱。 第105章 过年了 “你干什么!放开我!” 林婉清又惊又怒,用力挣扎起来。 顾野却将她抱得更紧,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带着灼人的温度和浓烈的酒气。 “别动……求你,别动。”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副冷硬沉稳的模样。 “婉清,对不起。” “我错了。” “你别不要我……别不要我。”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烫在林婉清的心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前世今生,她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顾野。 这个男人,永远像一棵挺拔的松柏,无论面对多大的风雨,都站得笔直。 他会用行动解决一切问题,却吝啬于任何一句解释和一句软话。 可现在,他却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她怀里一遍遍地道歉,一遍遍地祈求。 “我一闭上眼,就是你和奇奇在济南的样子……我怕,我真的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写信你不回,婉清,你要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他的手臂收得死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像青烟一样消失不见。 林婉清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脖颈上,迅速变凉。 是他的眼泪。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钢铁硬汉,竟然哭了。 林婉清的心,不可抑制地乱了。 炕上,林奇发出了一声呓语,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小嘴,又沉沉睡去。 这声响,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林婉清。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陌生的酸涩。 她怕吵醒儿子,停止了挣扎,任由他抱着。 但她也没有回应,没有安慰,只是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 或许是酒精终于发挥了它最后的威力,又或许是怀里真实的温度让他感到了心安。 没过一会儿,耳边传来了顾野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即使在睡梦中,他圈着她的手臂也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抱得更紧, 仿佛那是他在茫茫大海中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 林婉清尝试着轻轻挪动身体,想要挣脱出来。 可她稍微一动,顾野就像是有所察觉似的,眉头紧紧皱起,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 试了几次都无果后,林婉清放弃了。 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顾野就醒了。 宿醉让他头痛欲裂,但当他睁开眼, 看到怀里安然沉睡的妻子和紧挨着妻子、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儿子时, 所有的不适都瞬间被巨大的幸福感所取代。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给林婉清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的睫毛纤长,微微颤动着,像两把精致的小扇子。 顾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她枕了一夜、已经发麻的手臂,又轻手轻脚地将她的头靠在枕头上。 他贪婪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这就是他渴望的家,是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取的温暖。 他穿好衣服,悄悄地走出屋子。 院子里的空气清冽,吸入肺里,让人精神一振。 他走到院子中央,深吸一口气,然后拉开架势,打了一套虎虎生风的军体拳。 拳风呼啸,带着压抑许久后的释放和对未来的坚定。 1979年的春节,屋檐下挂上了一串冻得硬邦邦的红辣椒。 “奇奇,来,穿新衣。” 屋里,林婉清正给林奇套着一件崭新的小棉袄。 棉袄是她一针一线自己做的,大红的底色,领口袖口滚着一圈黑边,衬得林奇原本就粉扑扑的小脸蛋更是喜庆。 小家伙不懂什么是过年,只知道有新衣服穿,高兴得咧着没牙的小嘴,手舞足蹈地要往妈妈怀里扑。 门帘一挑,顾野身上带着外头的寒气,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炕上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 “真好看。”他由衷地夸了一句,眼神却没离开过林婉清。 林婉清没接话,只是低头给儿子理了理衣领,动作轻柔。 屋外,顾建国已经把新写的对联摊在了院里的长条凳上,喊顾野出去贴春联, 顾建国洪亮的声音传到屋内:“小野,浆糊刷匀了!贴高点,正一点!” 顾野一声不吭,踩着凳子,动作麻利地将鲜红的对联贴上门框。 “人财两旺平安宅,福寿双全富贵家。”顾建国背着手,眯眼看着自己的字,满意地点点头。 陈月香从厨房里探出头,嗓门敞亮:“都弄完了?去叫你丈母娘过来一起过年!” 顾野贴对联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屋里。 林婉清抱着林奇走了出来,小家伙看见院子里鲜红的对联和忙活的爸爸,兴奋地咿咿呀呀叫着。 就在这时,院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正是孙明明。 她一见这院里的光景,眼睛就亮了。再看林婉清怀里穿得跟年画娃娃似的林奇, 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哎哟,我的好外孙!快让外婆抱抱!” 陈月香撇了撇嘴,没出声。 林婉清将孩子递过去:“妈,屋里坐吧,外面冷。” 顾野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挂小鞭炮:“奇奇,看,放炮仗!” 他走到院子中央,点燃了引线,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 林奇吓了一跳,小脑袋猛地扎进林婉清怀里,过了一会儿,又悄悄探出头,好奇地看着地上炸开的红纸屑。 顾野走回来,看着儿子又怕又想看的样子,嘴角难得地翘了翘, 他伸手想摸摸儿子的头。 屋里,包饺子的活计已经摆开。 陈月香是当仁不让的主力,她捏饺子的速度又快又好,个个都是挺着肚子的元宝形。 孙明明也凑上去,拿起饺子皮就往里填馅,嘴里还不停:“哎呀亲家母,你这手艺可真好。” 陈月香听着这话,瞥了一眼旁边安静擀皮的林婉清:“那是,我们老顾家的媳妇,干活都麻利。” 林婉清没理会她们的你来我往,她擀的皮子薄厚均匀,大小一致。 等面皮擀得差不多了,她也拿起一张,开始包。 第106章 过年出门走亲戚 她的动作不快,但很稳,手指翻飞间,一个漂亮的小锁边饺子就出现在了案板上。 她一个接一个地包,很快,她面前就整整齐齐地码了一排。 陈月香的嘴巴张了张,想挑刺,却发现那饺子捏得比她自己的还好,低头继续包自己的。 顾野在一旁烧火,眼角的余光全在林婉清身上。 年夜饭摆了满满一桌。 小鸡炖蘑菇,红烧肉,炸丸子,还有一条顾野弄来的大鲤鱼。在这年月,这绝对是顶顶丰盛的一桌席。 顾建国拿出了珍藏的白酒,给自己和顾野都满上。 “来,过年了,都动筷子。”他作为一家之主,沉声开了口。 饭桌上,孙明明彻底放开了,筷子舞得飞快,专挑肉菜下嘴,吃得满嘴流油。 陈月香看着她那吃相,眉头拧成了疙瘩,但大过年的,也不好发作。 顾野没怎么动筷子,他先是细心地给林奇挑了块没刺的鱼肚子肉,用勺子碾碎了,吹凉了才喂到儿子嘴里。 然后,他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林婉清碗里。 “吃点菜。”他低声说。 林婉清没做声,默默地把菜吃了。 饭过半晌,顾建国端起酒杯,清了清嗓子:“今年,家里添了人,日子也算有盼头。 小野在部队要好好干,婉清……带孩子也辛苦了。” 因为要喂奶,林婉清没喝酒,端起面前的白开水,敬了公公一杯。 吃完饭,就是发压岁钱的时候。 顾建国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纸包,塞到林奇的小棉袄口袋里:“爷爷给奇奇的。 孙明明嘴上说着哪这么多讲究,还是给了林奇一块钱。 顾野将孙明明送了回去,回到家时 ,林婉清和林奇已经睡了。 大年初三,陈月香起得很早,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灶膛里火光熊熊,锅里蒸着白白胖胖的肉包子, 另一口锅里,碧绿的菠菜在滚水里翻腾,熬成了一锅鲜美的菠菜汤。 饭桌上,顾建国看着精神抖擞的儿子,脸色缓和了不少,但依旧没有提转业的事。 “吃完饭,你带着婉清,去你几个长辈家走动走动。” 顾建国发话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别空着手去。” 顾野看向林婉清,眼神里带着征询。 林婉清低头喝着汤,淡淡地“嗯”了一声。 吃完饭,林婉清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简单梳了梳头。 顾野则提着陈月香早就分好的四份点心和罐头,在门口等着。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村里的小路上,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 一路上遇到不少村民,都热情地和顾野打招呼,又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林婉清。 “当兵这气质就是不一样,真俊。” “顾野要不是当兵的,林婉清哪有钱上大学。” 这些话,像风一样飘进耳朵里。 走出了村子,四下无人,只有呼啸的北风。 林婉清终于停下了脚步。 “等走完亲戚,我想去我妈那儿住。” 她还是提出了这个要求,语气平静。 顾野提着东西的手紧了紧,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婉清,大过年的,你回娘家住,像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有些沉。 “别人会在背后说闲话的,影响不好。” “我不在乎。” 林婉清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坚定。 “他们怎么想,怎么说,都与我无关。” 顾野被她眼里的决绝刺痛了,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 他知道,用名声来压她,是没用的。 这个女人,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放软了态度,声音里甚至带上了恳求。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他看着她,眼神真挚而笨拙。 “家里的炕很大,我们把奇奇放在中间,我保证……不碰你一下。” 林婉清沉默了。 她看着顾野通红的眼眶和眼底的青黑,想起了昨晚他醉酒后的眼泪和哀求。 她再铁石心肠,此刻也难免有些动容。 更重要的是,她想到了儿子。 奇奇那么喜欢爸爸,如果自己执意要走,最高兴的是自己,最难过的,却是孩子。 她不想让儿子失望。 最终,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拜访的最后一站,是顾野的二姑家。 两人提着东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里走。 二姑家的院子收拾得干净利落,门口的雪都被扫到了一边,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 这里,林婉清并不陌生。 她挺着孕肚,不顾所有人反对,执意要参加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场考试。 是在这个小院里安安稳稳地住了几天,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备考时光。 “二姑,姑父。” 顾野的嗓门洪亮,人还没进院子,声先到了。 屋里立刻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袄,身形微胖的中年女人掀开门帘快步走了出来。 “哎哟,是小野和婉清来了,快进来,外面多冷。” 姑妈脸上笑开了花,热情地拉住林婉清的手,那双粗糙的手掌却带着熨帖的暖意。 “这孩子,手怎么这么冰,快进屋暖和暖和。” 她将林婉清拉进屋里。 屋里烧着炉子,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满身的寒气。 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从里屋走出来,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哥,嫂子,你们来了。” 是高尚。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旧毛衣,斯文的镜片后面,眼睛明亮有神。 “放假了?” 林婉清朝他笑了笑。 “嗯,刚回来没几天。” 高尚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 他这个表哥气场太强,每次见面他都有些拘谨,反倒是跟林婉清更有话说。 姑父也从里屋出来,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只对他们点了点头,便去炉子边添煤。 一家人的欢迎,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丝毫的虚伪和算计。 这让刚刚从顾三姑家那个低气压环境里出来的林婉清,心里松快了不少。 姑妈手脚麻利地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滚烫的麦乳精,香甜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 “你们俩坐着聊,我去做饭。” 姑妈笑着往厨房走。 “姑,我帮您。” 林婉清放下杯子,起身跟了过去。 “不用不用,你坐着,你现在是大学生,金贵着呢。” 姑妈嘴上推辞着,脸上却满是骄傲。 第107章 热情的姑妈一家 林婉清考上大学这件事,一直是她在亲戚面前最值得炫耀的资本。 “嫂子,你们学校从上学期开始,也全面开设英语课了吗?” 高尚转向了厨房门口的林婉清。 林婉清回头,应道。 “是啊,教材内容有些高深,我们都抱着词典在学。” “我听我们老师说,以后英语会越来越重要,甚至可能跟毕业挂钩。” 高尚的语气里带着焦虑。 “我这ABC都认不全,真不知道该怎么学。” 林婉清看着他苦恼的样子,安慰到。 “别急,慢慢来,总有办法的。” 她轻声安慰了一句,人已经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姑妈正在切白菜,刀法娴熟。 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映得她脸颊红扑扑的。 “刚从你三姑家过来?” 姑妈头也不抬地问。 “嗯。” 林婉清应了一声,拿起旁边的土豆开始削皮。 “她那个人,说话向来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姑妈手里的刀顿了顿。 “从小就那样,一张嘴像刀子,专挑人心窝子捅,其实肠子比谁都软,就是个纸老虎。” 这番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安慰。 林婉清心里一暖。 “我知道的,姑妈。” “你三姑那个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尤其是小野,从小就比她家那几个有出息,她心里不平衡。” 姑妈叹了口气,把切好的白菜拨到盆里。 “她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你就当个屁,放了就得了。” 林婉清忍不住笑了。 二姑这直白的性子,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奇奇呢?怎么没带过来让姑看看?” 姑妈终于问到了正题上。 “孩子小,怕冷,就留家里了,奶奶看着呢。” “也是,这天寒地冻的,是该好好在家待着。” 姑妈点点头,手上的活计却没停。 “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 当初怀着孕还非要去考试,我这心天天都提着,生怕你出点什么事。”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语气里满是后怕和心疼。 “现在好了,考上了,出息了,姑为你高兴。” 晚饭丰盛又家常。 炖白菜,炒土豆丝,还有一盘金黄的炒鸡蛋。 饭桌上,姑妈一个劲地给林婉清夹菜,碗里堆得像小山一样。 吃完饭,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雪沫子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天这么黑,路又滑,今晚就别回去了。” 姑妈开口留人。 “就住这儿,正好我跟你姑父也有好些话想跟你们说。” 林婉清刚想开口拒绝,就被姑妈堵了回去。 “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好了,高尚那小子,让他睡沙发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林婉清只好点了点头。 二姑准备的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异常干净。 崭新的印花被褥散发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床头的木头柜子上,还放着一个暖水瓶。 自从提出离婚后,这还是林婉清和顾野第一次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 没有儿子奇奇夹在中间作为缓冲。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顾野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的心跳得很快,当初结婚的第一晚也没这么紧张。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稀薄,让他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他贪婪地闻着她发间散发出的淡淡清香,那是他魂牵梦绕的味道, 此刻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们隔在两个世界。 林婉清却显得自然许多。 她从容地倒了热水洗漱,然后出去厕所换上姑妈拿来的睡衣。 整个过程,她没有看顾野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透明的摆设。 收拾妥当后,她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面向墙壁躺了下去,留给顾野冷硬的背影。 她的心里平静无波,像一潭深秋的湖水。 这个男人的紧张与期待,她能感觉到,却无法回应。 前世的伤痛将她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光亮。 她只想快点度过这个夜晚,天亮后,他们依旧如常。 顾野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身上的热气都散尽,才僵硬地脱掉外衣,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婉清就醒了。 她悄无声息地起床穿衣,动作轻得没有惊动任何人。 当她走出房间时,顾野也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院子里。 男人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 看到她出来,他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 姑妈起得更早,已经在厨房里煮好了热气腾腾的玉米粥。 “怎么起这么早?再多睡会儿啊。” 她一边盛粥一边埋怨道。 “不了,二姑,我们得早点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林婉清接过碗,温言拒绝了她的好意。 吃过早饭,两人执意要走。 姑妈拗不过他们,只好从屋里拿出两包点心,硬塞到林婉清手里。 “拿着,路上吃。” “都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就是姑的一点心意。” 告别了热情的一家人,林婉清和顾野踏上了回家的路。 清晨格外宁静,只有他们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 没走多远,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起初是细小的雪沫子,很快就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遮天蔽日。 脚下的路变得更加湿滑难行。 林婉清走得很小心,但在一处下坡时,脚下还是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一声低呼还没出口,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就从旁边伸了过来,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 顾野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做出的反应,直到将她扶稳,那股后怕才涌了上来。 “没事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颤抖。 林婉清站稳身体,挣开了他的手。 “没事。” 她的脸颊因为刚才的惊吓有些发白。 “我背你吧,路太滑了。” 顾野看着她,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担忧。 “不用。” 林婉清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不想和他有任何不必要的身体接触。 顾野的眸色暗了暗,却没有放弃。 “你要是再摔倒,磕着碰着怎么办?” 见林婉清依旧站着不动,他叹了口气,放软了姿态。 第108章 你怎么看的孩子 “那……我拉着你走,总行了吧?” 他朝她伸出手,宽大的手掌摊在漫天飞雪中。 林婉清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他执拗的眼神,最终还是没有再拒绝。 她的手刚一放上去,就被他紧紧握住。 他的手掌很粗糙,带着厚厚的茧子,却异常温暖。 顾野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直接将两人交握的手揣进了自己宽大的军大衣口袋里。 瞬间驱散了她指尖的冰冷。 林婉清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再挣扎。 雪越下越大,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口袋里的温度,通过相连的手,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回到村里,路过供销社的时候,顾野停下了脚步。 “等我一下。” 他松开手,转身走进了供销社。 很快,他提着一个网兜出来,里面装着几个红彤彤的苹果和黄澄澄的橘子。 在这个年代,水果是稀罕物,尤其是在冬天。 陈月香和顾建国是绝对舍不得花钱买这些的。 “钱够花吗?” 顾野把网兜递给林婉清,低声问道。 “我津贴每个月都寄回来了,你要是不够用,就跟我说。” 林婉清接过网兜,淡淡地回了一句。 “够了。” 顾野看着她疏离的侧脸,心里一阵发堵,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沉默着回到了家。 还没进院子,就隐约听见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哭声断断续续,带着压抑的委屈,像小猫的爪子,一下一下挠在林婉清心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加快脚步推开了院门。 顾野也沉下了脸,紧随其后。 一进屋,奇奇的哭声就更清晰了。 林婉清冲进里屋,只见陈月香正抱着奇奇在炕上哄着,嘴里念念有词。 看见他们进来,陈月香的眼神明显慌乱了一下,有些心虚地躲闪着。 “妈,奇奇怎么了?” 顾野的声音很沉。 “没……没什么。” 陈月香抱着孩子,眼神乱飘,不敢看他们。 林婉清一言不发,走上前,从陈月香怀里把儿子接了过来。 奇奇一到妈妈怀里,哭声立刻就小了, 委屈地把小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小小的身体还在一抽一抽的。 林婉清抱着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目光落在他的额头上。 那里,赫然有一块青紫色的伤痕,已经微微肿起,在孩子白嫩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林婉清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那块淤青,奇奇立刻疼得缩了一下脖子,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林婉清的声音不大,却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砸在陈月香心上。 顾野也看到了儿子额头上的伤,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他上前一步,盯着自己的母亲。 “妈,奇奇的头是怎么弄的?” 陈月香被儿子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就是去院子里拿个柴火,一转眼的功夫,他就……” “他就自己从炕上掉下来了?” 林婉清抱着儿子,冷冷地接过了话。 她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陈月香所有试图掩饰的谎言。 “不是不是,”陈月香连连摆手,脸色发白, “他刚会走,非要下地,我没看住,他……他就自己走到窗台那儿,摔了一跤,磕那儿了。” 她指了指窗台坚硬的棱角。 林婉清的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她可以想象,那么小的孩子,摇摇晃晃地走路,一头撞在那么硬的窗台上,该有多疼。 而本该看护他的奶奶,那个时候又在做什么? “看个孩子,怎么能这么不专心?” 顾野也是心疼占了上风,怒气没压住。 “把孩子交给您,是信任您,您却让孩子伤到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严厉地质问自己的母亲。 陈月香被儿子吼得眼圈一红,委屈和自责涌上心头。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她带着哭腔辩解道。 “都怪我,都怪我,我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就一晃神的功夫……” 她说着,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清脆。 “我该死,我没看好我的大孙子。” 屋子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林婉清抱着怀里还在小声抽泣的儿子,心如刀割。 她没有再看陈月香一眼,也没有理会顾野的愤怒。 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怀里不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的林奇。 “是妈妈不好,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 夜色深沉,寒气从窗户的缝隙里一丝丝钻进来。 林婉清就那么抱着儿子,坐在炕沿上,一动不动。 怀里的奇奇早已沉沉睡去,均匀的呼吸带着委屈的抽噎,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他的小脸蛋贴在妈妈的肩窝,睡得并不安稳。 林婉清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可她不敢动,生怕一丁点的挪动都会惊醒到孩子。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儿子额头那块青紫色的伤痕上。 那块伤,扎在她心尖最柔软的地方,每一次呼吸都扯着疼。 顾野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射出阴影。 屋子里的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除了孩子轻浅的呼吸,只剩下他自己胸腔里压抑的怒火。 他看着妻子单薄却倔强的背影,喉咙发紧。 “婉清,你先歇会儿吧。” 他的声音很轻。 “孩子睡着了,你把他放炕上,我看着。” 林婉清没有回头,甚至连肩膀都没有动一下,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她只是更紧地抱了抱怀里的孩子,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仿佛这样就能抚平他受到的所有伤害。 “这不是你的错。” 顾野又说了一句,声音比刚才更哑。 林婉清的脊背似乎更直了一些。 她缓缓地转过身,抱着孩子挪到了炕的最里面, 背对着门口,背对着顾野,用身体隔绝出一个只属于她和儿子的世界。 无声的拒绝,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压抑。 顾野看着她孤绝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默默地转身,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倒了一杯温热的水,轻轻放在炕边的矮柜上。 水面氤氲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很快消散了。 第109章 带着闺女和外孙回娘家 这一夜,灯未熄,人未眠。 第二天一早,孙明明想着顾野快走了,给林婉清卖个好。 一早就来了顾建国家。 顾野一夜没睡,正坐在小马扎上守着,听到声音立刻起身去开门。 孙明明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旧棉袄,脸上布满了风霜。 “小野啊,婉清还没起来呢?” “妈,先进屋吧。”顾野侧身让她进来。 孙明明也没客气,径直进了里屋。 林婉清正在给已经醒来的林奇穿衣服。 孙明明一眼就看到了外孙额头上那块青紫的伤,瞳孔骤然一缩。 她几步冲到炕边,俯下身仔细看着那块伤。 那伤痕在孩子白嫩的皮肤上,显得那么狰狞,那么刺眼。 “我的天爷啊。我的大外孙这是怎么了?” 孙明明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尖利得能划破人的耳膜。 恰在此时,陈月香端着一碗玉米糊糊从外屋走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自在。 “亲家母来了。”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 孙明明一回头,看到陈月香,那股子火气“噌”地一下就窜上了天灵盖。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那个平日里在顾家人面前总是带着几分谄媚,点头哈腰的孙明明, 此刻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控制。 她叉着腰,一根手指头几乎要戳到陈月香的鼻子上。 “陈月香,我把好好的闺女,好好的外孙交给你家,你们就是这么给我照看的?” 她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特有的穿透力,瞬间传遍了整个屋子,甚至飘到了院子里。 “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对得起谁, 啊?孩子这么小,你这个当奶奶的是怎么看的,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陈月香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骂懵了,端着碗的手都开始抖。 “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孙明明冷笑一声,唾沫星子横飞。 “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腿瘸了,那么小的孩子都看不住, 我告诉你,奇奇是我闺女身上掉下来的肉,金贵着呢。” 这话一出,陈月香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这是往她心窝子上捅刀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奇奇是我亲孙子,我疼还来不及。” “疼,疼就把孩子疼得头都磕破了, 你家的门槛是金子做的,还是窗台是玉石镶的, 能把孩子磕成这样,我看你就是个老虔婆,没安好心。” 孙明明越骂越上头,把所有能想到的难听话都往外掏,根本不管讲不讲理。 “活是我闺女干,气是我闺女受,现在连我外孙都护不住。你们顾家就是这么当人亲家的?” 她一拍大腿,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那架势完全是豁出去了。 “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这事没完。我……我就跟你拼了。” 她说着,作势就要往陈月香身上扑。 陈月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里的碗往桌上一顿,梗着脖子回敬。 “你嚷嚷什么。谁家看孩子还能没个磕碰?你以为你是谁,跑到我们家来撒野。” “我撒野,我外孙受了委屈,我这个当姥姥的还不能说句话了,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两个人就像两只好斗的公鸡,在小小的屋子里对峙着,眼看就要扭打在一起。 顾野赶紧上前拉住孙明明。 “妈,您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林婉清默默地坐起身,用被子裹紧了怀里被吵醒,正要哭闹的奇奇,冷眼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就在这时,孙明明猛地一甩胳膊,挣开顾野的手。 她不去看陈月香了,而是转向林婉清。 “婉清,起来,收拾东西。跟妈走。”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地方不是人待的。咱不受这个窝囊气。” 林婉清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好。” 一个字,让屋子里的气氛彻底凝固。 孙明明拉着林婉清,带着还在迷糊中的林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顾家的大门。 顾野站在门口,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没有阻止。 他知道,此刻任何阻拦都是火上浇油。 屋里,顾建国沉着脸从里屋走出来,他刚才一直没出声,此刻脸色铁青。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他对着陈月香低吼。 “自己没看好孩子,让人家娘家妈找上门来骂。我们顾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 陈月香又委屈又气。 “还不快去把人给我请回来,去给亲家母道个歉。” 顾建国命令道,自己理亏,就得放低姿态。 “我不去。” 陈月香把头一甩,脖子犟得像头牛。 “让我去给她道歉?门都没有,爱谁去谁去。” 她说完,“砰”地一声摔上房门,把自己关进了屋里。 家虽然破旧,但被孙明明收拾得还算干净。 一进屋,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孙明明二话不说,立刻手脚麻利地去生火烧炕。 她往灶膛里塞满了干柴,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很快,屋子里就有了暖意。 “婉清,你和奇奇就在这儿住下。” 孙明明一边拍着手上的灰,一边对坐在炕头发呆的女儿说。 “啥时候那个老东西亲自上门来磕头认错,咱啥时候再回去。” “不然,她就以为我们林家的人好欺负。” 林婉清抱着奇奇,感受着身下逐渐传来的热度。 下午的时候,顾野来了。 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包袱,里面是林婉清和奇奇的换洗衣物,还有孩子的奶粉。 孙明明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顾野,手上的斧子顿了一下。 她擦了擦手,迎了上去。 “顾野啊。” 她的语气,已经没有了早上的剑拔弩张,反而透着几分客气。 “妈。” 顾野低声叫了一句。 “你别往心里去。” 孙明明叹了口气,指了指屋里。 “我早上那是气急了,心疼孩子。我那是冲着你妈去的,跟你没关系。” 她很清醒,知道女儿和外孙以后还要靠这个男人。 “我知道,是我们的错。” 顾野把包袱递过去。 “这是婉清和奇奇要用的东西。” 孙明明接过来,又说了一句让顾野意外的话。 “这天寒地冻的,你也别来回跑了,晚上就在这儿住下吧, 西屋还有个炕,我给你烧热乎了,也能陪陪奇奇。” 第110章 送别顾野 她怕女婿心里有疙瘩,影响小两口的感情。 顾野愣了一下,看向屋里。 屋子的门帘被掀开一条缝,林婉清站在门后,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她的态度很明确,不想见他。 顾野的心沉了沉,正想说不用了。 就在这时,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从屋里传了出来。 “爸爸……” 是奇奇的声音。 小家伙正趴在窗户的玻璃上,小手拍着窗棂,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院子里的顾野。 林婉清所有的防备,所有的怨怼,在儿子这声清脆的呼唤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 现在的林婉清看到儿子就愧疚的不行,儿子想要的就是天上的星星,她都想给他。 不就是要个爹吗? 给。 她深吸一口气,从门后走了出来,声音依旧很淡,却不再冰冷。 “你进来吧。” 她对着顾野说。 “奇奇在找你。” 顾野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亮,他几乎是立刻迈开大步,走进了屋子。 一进屋,趴在窗台上的奇奇看到他,立刻咧开小嘴笑了,露出几颗刚长出来的小米牙。 “爸爸,抱。”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 顾野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了一滩水。 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儿子抱进怀里。 小小的身体,软软的,带着奶香。 他低头,仔细看了看儿子额头上的伤。 青紫色的伤痕,已经没有昨天那么肿了。 他的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他低下头,在儿子光洁的另一边脸蛋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奇奇被爸爸的胡茬扎得有点痒,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孩子忘性大,昨天的疼痛和惊吓,在父母温暖的怀抱里,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是冬天,天气冷,伤口不容易感染发炎。 过了没几天,奇奇额头上的伤口就开始结痂了。 新肉在生长,带来一阵阵的痒意。 小家伙总觉得额头上有东西,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抓。 林婉清看得心惊胆战。 这么小的孩子,皮肤嫩,万一抓破了留了疤,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儿子。 奇奇一抬手,她就赶紧抓住他的小手,耐心地哄着他。 “宝宝不抓,抓了会留疤,就不好看了。” 有时候晚上睡着了,奇奇也会在梦里无意识地去挠。 林婉清就把他的小手轻轻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一夜都不敢松开。 就这样过了三四天,陈月香终究还是没能拗过心里的挂念。 她想孙子了。 想得心肝都疼。 这天下午,她提着一篮子鸡蛋,脸上带着几分不情不愿,几分忐忑,走进了孙明明的院子。 孙明明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她,眼睛一掀,连个好脸色都没给。 “哟,什么风把你这尊大佛给吹来了?” 她阴阳怪气地说道。 陈月香的脸涨红了,把手里的鸡蛋篮子往前递了递。 “亲家母……我,我是来.....看奇奇的。” 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我是来道歉的。” 孙明明哼了一声,没接她的话,也没接她的篮子。 她上下打量了陈月香一番,嘴皮子一撇。 “人老了,脑子糊涂了,看个孩子都能看丢了魂,现在知道错了?” 这话说得一点不客气,句句都扎在陈月香的心上。 换做平时,陈月香早就跳起来了。 可今天,她只是低着头,受着,一声都没还嘴。 “是我不对,是我糊涂了。” 她小声嘟囔着。 孙明明损了她几句,看她确实是来服软的,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 她毕竟也是当长辈的,知道陈月香心里不好受。 “行了,进来吧。” 孙明明侧过身,让开了路。 “孩子在屋里睡着呢。” 陈月香如蒙大赦,赶紧提着篮子进了屋。 屋里,林婉清正坐在炕边给奇奇缝补一件小棉袄, 看到陈月香进来,她只是抬了抬眼,手里的针线活并没有停。 陈月香看着睡得香甜的孙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把鸡蛋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走到炕边, 看着奇奇额头上那块已经结了深色痂的伤疤,心疼得直掉眼泪。 “小野明天就回部队了。”陈月香看着林婉清,试探着说道, “要不,你带着奇奇回家住吧?”林婉清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陈月香叹了口气,走到炕边坐下,看着孙子额头上的伤痕, 她伸出手,想摸摸奇奇的小脸,却又缩了回来。 “婉清,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我没看好奇奇。”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真的很后悔。” 林婉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陈月香继续说道:“你别生气了,回家住吧。野子明天就走了,你们夫妻俩也好好说说话。” 林婉清给奇奇穿好了小棉袄,把他抱在怀里,轻声道:“明天我会带奇奇去送他的。” 陈月香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欣喜的表情:“那…那你们晚上回家住?” 林婉清摇了摇头:“不了,我妈这边住得习惯了。” 陈月香的脸上闪过失落,但她没有再坚持。 “那…那好吧。”她站起身,看了看奇奇,又看了看林婉清,“明天我在家等你们。” 林婉清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陈月香离开后,孙明明哼了一声:“这老太婆,现在知道来道歉了。” 林婉清抱着奇奇,轻声道:“妈,别这样说。毕竟是奇奇的奶奶。” 孙明明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女儿心软,但这次的事情确实是陈月香的错。 不过,看在女婿明天就要回部队的份上,她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给奇奇穿上了最厚的小棉袄,又戴上了小帽子。 小家伙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胖乎乎的小脸蛋。 “走,奇奇,去送爸爸。”林婉清抱起儿子,对孙明明说道, “妈,我们去顾家一趟,中午可能回不来吃饭了。” 孙明明点点头:“去吧,早点回来。” 顾家的院子里,顾野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他穿着军装,站在院子里,目光不时地望向门口。 当他看到林婉清抱着奇奇走进来时,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去。 “你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第111章 又见许丽萍 林婉清点点头,把奇奇递给他:“抱抱儿子吧,你要走了。” 顾野接过奇奇,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他低头看着儿子,眼神中满是不舍。 奇奇对着爸爸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小乳牙,伸出小手拍打着顾野的脸。 “爸爸,爸爸。”奇奇奶声奶气地叫着。 顾野的喉结动了动,他紧紧地抱住儿子,在他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爸爸要走了,奇奇要乖乖的,听妈妈的话。”他哑着声音说道。 奇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脸皱了起来,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顾野赶紧哄他:“奇奇不哭,爸爸很快就回来看你。” 林婉清站在一旁,看着父子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知道顾野很爱儿子,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顾野抬头看向林婉清,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感:“婉清,我…” “时间不早了,你该出发了。”林婉清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接过奇奇。 顾野的话噎在喉咙里,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他拿起行李,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妻子,眼神中满是不舍和留恋。 “我走了。”他低声说道。 林婉清点点头,抱着奇奇站在原地,看着顾野的背影渐渐远去。 奇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林婉清怀里挣扎着, 伸出小手向顾野的方向抓着,嘴里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 顾野听到儿子的呼唤,不敢停下,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加快步伐走出了院子。 林婉清抱着奇奇,站在原地,直到顾野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正月十五,元宵节。 顾建国来到孙明明家,笑呵呵地说道:“今晚县里有烟花,要不要带奇奇去看看?” 林婉清摇了摇头:“奇奇才十八个月,我怕烟花声音太大,会吓到他。” 顾建国点点头,理解地说道:“也是,那就在家过吧。” 晚上,林婉清和孙明明坐在炕上,陪着奇奇玩耍。 虽然在农村,但远处还是传来了噼啪的礼花声。 林婉清赶紧拿出准备好的棉花,做了简易的耳塞,给奇奇戴上。 小家伙好奇地摸着耳朵,但并没有哭闹。 “妈,我想等通车后就回济南。”林婉清突然说道。 孙明明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也好,你还要上学呢。” 正月初三,奇奇额头上的痂终于掉了,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林婉清心疼地摸了摸,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道印记能够慢慢淡去。 “收拾东西吧,我们今天去县城坐车。”林婉清对孙明明说道。 孙明明点点头,开始收拾行李。 她知道女儿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也不想多问。 陈月香听说林婉清要带着奇奇回济南,心里很是不舍, 但因为之前的事情,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她只是默默地准备了一些吃的和用的,让林婉清带着。 “到了济南,记得来电话。”顾建国对林婉清说道。 林婉清点点头:“我会的,爸。” 火车缓缓驶入济南站,林婉清抱着奇奇,和孙明明一起下了车。 “终于到家了。”林婉清看着熟悉的城市,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们回到了小院,门口的大爷看到他们,热情地打招呼:“回来啦?这孩子长得真快!” 林婉清笑着点点头,抱着奇奇进了院子。 回到家后,林婉清开始准备开学要用的东西。 她把奇奇交给孙明明照顾,自己去了供销社。 济南的供销社比清河县的要大得多,物资也更加丰富。 林婉清拿着票证,仔细地挑选着。 她买了几本笔记本,几支钢笔,还有墨水。 这个年代,这些都是宝贵的学习用品。 她又去了百货商店,想给奇奇买些新衣服。 虽然物资匮乏,但商店里还是有儿童服装。 林婉清挑了几件小棉袄和裤子,都是深色的,耐脏耐穿。 正当她准备结账时,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林婉清?真的是你!” 林婉清转过头,看到几个女孩站在不远处。 其中一个女孩向她走来,脸上带着惊喜的表情。 这个女孩看起来很有气质,穿着简单但整洁的衣服,头发扎成马尾辫。 林婉清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女孩走到林婉清面前,激动地说道:“林婉清,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许丽萍啊!” 林婉清这才恍然大悟。 许丽萍,王素玲和许团长的女儿,那个懦弱,见人不敢抬头的女孩, “丽萍,你真是大变样了。”林婉清惊讶地问道。 许丽萍笑着说:“我现在在山东大学读书呢。” 两人找了个长椅坐下,许丽萍兴奋地说道。 “婉清姐,你说的果然没错,国家真的恢复高考了! 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当初的鼓励,让我坚持下去。” 林婉清笑了笑:“你能考上大学,主要还是靠自己的努力。” 许丽萍摇摇头,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不,如果不是你当初告诉我要坚持,我可能早就放弃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第一年高考,我太紧张了,发挥得不好,只考了250分,报的学校都没进去。” 林婉清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去年我又重新考了一次,不敢报太好的学校, 就选了比较近、分数要求低一些的山东大学理科专业。” 许丽萍的脸上露出自豪,“这次我考了300分,终于被录取了。 虽然我本来可以再复读一年,争取更好的成绩,但我不想再等了,就来了济南。” “你做得很好。”林婉清真诚地说道,“能考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 许丽萍的眼睛亮晶晶的:“林姐,我听家属院的凤兰姐说。 你第一年就考上了山东大学,那可是很难考的!” 林婉清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能够考上大学,主要因为她有着重生的优势,知道高考会恢复,提前做了准备。 “林姐,我英语不太好,以后有不会的地方,能不能请教你?”许丽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林婉清点点头:“当然可以,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找我。” 许丽萍开心地笑了:“太好了!对了,你住在哪里?我们可以经常见面。” 林婉清告诉了她自己的住址,两人约好有空就一起学习。 第112章 报名书法协会 开学第一天,校园里处处都是朝气蓬勃的身影。 林婉清刚走进政治经济学专业的教室,一道身影就旋风般地扑了过来。 “婉清姐!” 张丽紧紧抱着她,脑袋在她的肩窝里蹭来蹭去,像一只找到了主人撒娇的大型犬。 林婉清被她撞得一个趔趄,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漾开笑意。 她轻轻拍了拍张丽的后背。 “好了好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张丽这才松开手,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想念。 “一个寒假没见,我可想死你了。” 林婉清看着她真诚又热烈的样子,心里暖融融的,忍不住开口调侃。 “是想我了,还是想我做的饭了?” 张丽的脸颊微微一红,随即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脯。 “都想!” 她凑到林婉清耳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带着委屈。 “你是不知道,这个寒假我妈做的饭,我吃得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没有你做的饭,我感觉吃什么都不香了。” 周围的同学陆续走进教室,喧闹声渐渐大了起来,将两人的对话淹没。 林婉清拉着张丽在她们常坐的位置坐下,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中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林婉清和张丽没有去拥挤的食堂,而是找了操场边一处安静的长椅。 林婉清打开自己带来的铝制饭盒,饭菜的香气立刻飘散出来。 白米饭上铺着一层金黄的炒鸡蛋,旁边是油光锃亮的红烧肉,还有一格碧绿的炒青菜。 她将其中一个饭盒递给张丽。 “快吃吧,今天特地多放了些肉。” 张丽接过饭盒,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好吃!婉清姐,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开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了,婉清姐,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张丽咽下嘴里的饭,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林婉清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就是那个江楚,上次给你送花的那个。” 张丽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愤慨。 “他跟我打听你的事。” 林婉清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张丽。 张丽立刻邀功似的说道。 “你放心,我当场就把他给臭骂了一顿!” 她挥了挥手里的筷子,好像那是什么武器。 “我告诉他,你早就结婚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让他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后离你远点儿!” 林婉清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有些想笑,心里却是一暖。 “他说什么了?” “他?” 张丽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他还能说什么,就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就假。 不过他倒是答应了,说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林婉清轻轻点了点头,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江楚那个男人,她从第一眼就觉得不简单。 能离得远一些,自然是最好的。 “丽丽,你做得很好。” 林婉清由衷地夸赞道。 得到夸奖的张丽,立刻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她开玩笑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那是!有我张丽在,我看以后谁还敢觊觎婉清姐你的美貌!” 林婉清被她这副活宝样子彻底逗笑了,眼眉弯弯。 午后的阳光正好,两人吃完饭,没有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空气中浮动着旧书特有的油墨香气,让人心神宁静。 林婉清和张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各自从书包里拿出厚厚的英语词典,开始默默地背单词。 这个年代,英语是短板,也是机遇。 想要在未来走得更远,就必须啃下这块硬骨头。 两人正看得入神,一个清朗的男声在旁边响了起来。 “林同学,张同学。” 林婉清和张丽同时抬头,看到万秋实正站在桌边,脸上带着阳光开朗的笑容。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显得格外精神。 “万同学,有事吗?” 林婉清轻声问道。 万秋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林婉清身上。 “是这样的,学校团委那边有想法,想支持学生自己成立一个书法协会, 丰富一下大家的课余生活,我来问问你们有没有兴趣参加。” 张丽一听,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哎呀,我们哪有时间搞什么协会啊。” 她指了指面前厚厚的词典,一脸苦大仇深。 “你看,光是学英语就已经够头疼的了,我可不想再分心了。” 万秋实脸上露出失望,恳求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林婉清。 林婉清却有不同的看法。 她放下手中的笔,认真地看着张丽。 “我觉得可以参加。”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信服力。 “我们不能只埋头学习,适当的活动也是必要的。 参加协会不仅能够劳逸结合,还能认识更多的新朋友, 拓展人脉,这对我们以后也是有好处的。” 她的话,像是在对张丽说,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重生一世,她不想再像上一辈子那样,活得封闭又压抑。 张丽看着林婉清认真的眼神,原本坚决的态度开始动摇。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挽住了林婉清的胳膊,语气里带着依赖。 “那……婉清姐你要是参加,我就参加。” 万秋实见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感激地看向林婉清。 林婉清冲他安抚地笑了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一起参加。”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三人跟着万秋实去了学生活动室。 负责的老师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严肃。 他拿出了一沓表格,详细地说明了申请流程。 “成立协会不是小事,材料你们要认真填写。” 林婉清三人接过表格,发现要填的内容还真不少。 从协会的宗旨、协会的发展,协会成员需要遵守的制度,林林总总,足足有七八页。 三人找了张桌子,凑在一起,一笔一划地认真填写起来。 万秋实负责主笔,林婉清在一旁提出想法和建议,张丽则负责检查有没有错漏。 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总算把所有的材料都填好。 第113章 怎么养孩子 老师仔细地审核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以了,材料我先收下,不过在正式批复下来之前,你们要尽量保密。” 他推了推眼镜,补充道。 “具体能不能运营,怎么运营,估计要等到十月份才有准信。” “好的,谢谢老师。” 三人齐声应道。 从活动室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了。 三人在岔路口各自道别。 “婉清姐,那我先回家啦!” 张丽挥了挥手。 万秋实也笑着说:“林同学,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林婉清微笑着点头回应,看着他们走远,才转身朝自己租住的西市方向走去。 冬天路滑不适合骑车,回家的路不远,大概一公里多。 路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街道上开始飘起各家各户的饭菜香味,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林婉清的心情很平静,甚至有些愉悦。 新的学期,新的开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推开自家院门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刻从屋里冲了出来。 “妈妈!” 林奇像一颗小炮弹,一下子撞进了她的怀里。 他紧紧地抱着林婉清的腿,小脸在她的裤子上蹭来蹭去,怎么都不肯撒手。 林婉清的心瞬间被填满了。 她弯下腰,将儿子抱进怀里,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奇奇,今天乖不乖啊?” 林奇搂着她的脖子,笑的不见眼。 屋里的孙明明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看到这母子俩黏糊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打趣。 “你看看他,一见到你回来,就跟个小姑娘一样粘人。” “整天就在门口望着,盼着你下课呢。” 这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玩笑话。 然而,就是这句“像个小姑娘一样”,却让林婉清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怀里抱着儿子温软的小身体,感受着他全然的依赖和爱恋,林婉清的思绪却瞬间飘远了。 上一世,那个辛辛苦苦被她带大的林奇,哪里有过这样撒娇粘人的机会。 生活的重压让她喘不过气,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注儿子的内心。 他从小就懂事得令人心疼,那么小的年纪就学会了看人脸色, 学会了节俭,学会了把所有委屈都自己咽下去。 他过早地承担起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沉重,失去了应有的童真和快乐。 而这一世,她用尽全力去弥补。 她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想让他无忧无虑,想让他被宠爱包围。 可孙明明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她猛然惊醒。 她是不是……太宠他了? 这样毫无保留的溺爱,会不会把他养成一个性格软弱、无法独立的人。 她害怕,怕自己亲手将上一世那个坚韧懂事的儿子,变成这一世经不起任何风浪的温室花朵。 可一想到要让他再经历哪怕一丝一毫上一世的苦楚, 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舍不得。 那种矛盾和纠结,像两股力量在她的心里疯狂拉扯,让她几乎要窒息。 她抱着林奇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力道大到让怀里的孩子都感到了不适。 “妈妈?” 林奇疑惑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不解。 林婉清猛地回过神来,看到儿子眼中的担忧,她心头一颤,连忙松开了力道。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脸上重新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没事,妈妈就是……太想奇奇了。” 她抱着儿子走进屋里,将他放在小板凳上,转身去准备晚饭。 厨房里,孙明明已经把菜都洗好了。 林婉清系上围裙,拿起菜刀,可心思却完全不在眼前的砧板上。 刀刃落下,却有些心不在焉。 孙明明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婉清?从刚才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林婉清勉强笑了笑。 “没什么,妈,可能今天开学第一天,有点累了。” 她不想让母亲担心,只能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晚饭很简单,小米粥,配上几个白面馒头和一盘炒白菜。 饭桌上,孙明明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在家里的趣事,林婉清时不时地附和两句。 她只是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食物,味同嚼蜡。 教育孩子,原来比考大学、比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还要难上千百倍。 这道题,她前世没有答好。 这一世,她真的能找到正确的答案吗? 夜深了。 林奇和孙明明都已经睡下。 林婉清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映出一片银白。 她翻了个身,看着身边熟睡的儿子。 林奇的睡颜很安详,小小的嘴巴微微张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林婉清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描摹着他的脸部轮廓。 她永远忘不了,十五岁的林奇那双故作坚强的眼睛。 也忘不了,他为了省钱给她买药,连续一个月只啃干馒头,最后得了胃病。 更忘不了,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抱着她喜极而泣, 说的第一句话是:“妈,以后我养你,你再也不用辛苦了。” 那些画面,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刻在她的心上。 所以这一世,她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她怕,真的怕。 黑暗中,林婉清的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泪,无声地没入枕巾里。 或许,爱与教育的平衡,本就是为人父母一生都学不完的课题。 她不能因为害怕就停滞不前。 她需要找到一个方法,既能让奇奇感受到爱与温暖, 又能让他成长为有担当、有责任感的男子汉的方法。 这个方法,一定存在。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 林婉清,你可以的。 为了奇奇,也为了你自己,你必须找到答案。 夜色如墨,林婉清却毫无睡意。 在经过一夜的挣扎后,林婉清对林奇的教养方式有了更加清晰的方向。 爱不是溺爱,保护也并非圈养。 她要养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经不起任何风浪的温室花朵。 一个完整的养娃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型。 第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就是彻底断奶。 第114章 断奶必须断 她必须狠下心。 第二天,林婉清没有去教室,而是直接去了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区。 她打听到政治经济学系里一位姓刘的教授,不仅学识渊博,教育孩子也极有心得, 两个儿子都培养得非常出色,一个已经上了大学,一个正在读高中。 门被敲开,开门的是一位戴着眼镜,气质温婉的中年女性。 “您好,是刘教授吗?” 林婉清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小袋自家做的点心。 刘教授看到她,温和地笑了笑。 “你是……林婉清同学吧?我记得你,快请进。” 屋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空气中飘着淡淡的书卷气。 林婉清说明了来意,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刘教授,冒昧打扰您,是想向您请教一些…教育孩子的问题。” 听到这个,刘教授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示意林婉清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这有什么冒昧的,为人父母,这可是天大的学问。说吧,遇到什么难题了?” 刘教授的亲切让林婉清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她将自己对于如何平衡爱与管教,如何培养孩子独立性的困惑,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刘教授静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等林婉清说完,她才开口。 “你的想法很对,爱孩子,不是要把他养成一个废人。 尤其咱们养的是儿子,将来是要承担家庭和社会责任的。” “我们家那两个小子,从小我就让他们自己吃饭, 摔倒了,只要没大事,就让他们自己爬起来。 衣服自己穿,东西自己收拾。” “疼是肯定疼的,哪有当妈的不心疼自己孩子的? 可你现在多心疼一分,他将来就要多吃十分的苦。” “规矩要从小立。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 做错了事要承担什么后果,这些都要清清楚楚。 不能因为他哭闹,你就心软让步。你让一步,他就知道哭闹是武器,以后就没法管了。” 林婉清听得格外认真,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纸笔,将刘教授说的要点一一记下。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还有,孩子慢慢大了,就要让他有参与感。 家里的事,可以让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 比如择菜叶子,擦擦桌子。 让他知道,他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需要付出,而不仅仅是索取。” 刘教授谈起自己的育儿经,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 “最重要的,是父母的言传身教。 你想让他成为什么样的人,你自己首先就要做到。 你坚韧,他才能学会坚强。你乐观,他才能学会开朗。” 一个多小时的交谈,林婉清的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记了好几页。 她感觉心中那团迷雾被拨开,前方的道路清晰无比。 告别了刘教授,林婉清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电话室。 她要给远在部队的孙凤兰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听筒里传来孙凤兰带着疲惫的声音。 “喂,婉清啊!” “凤兰,你声音怎么听着这么累?” “别提了!” 孙凤兰在那头大倒苦水。 “我家那小子,现在是越来越皮了,一天到晚不是上房揭瓦, 就是下河摸鱼,一刻都不得安生。 昨天还把邻居家的鸡给撵丢了,他爹回来知道了,抄起皮带就揍了一顿,哭得那个惨哦。” “打也没用,今天照样野得像匹小马驹,我真是头疼死了。” 林婉清听着,心里反而踏实了些。 原来,每个母亲都有着相似的烦恼。 她和孙凤兰交流了一下彼此的困惑, 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具体的解决方案,但这种情感上的共鸣,给了她莫大的慰藉。 挂了电话,林婉清站在门口,心中那份养育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也补上了。 她要为林奇制定一个从两岁到五岁的详细养成规划。 既要让他感受到爱与温暖,又要让他学会独立、懂得规矩, 不能让他变得软弱,但也不能让他再吃前世那种无谓的苦。 回到家,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对正在哄林奇的孙明明说。 “妈,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给奇奇断奶。” 孙明明愣了一下。 “现在就断?是不是太早了点?孩子还这么小。” “不早了。” 林婉清的语气很坚定。 “他已经快两岁了,总要过这一关的。” 断奶的过程,比林婉清想象的还要煎熬。 头一个晚上,林奇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 一声声“妈妈”像小刀子一样,反复切割着林婉清的心。 她躲在另一个房间,用被子紧紧蒙住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浸湿了枕巾。 她的心在滴血,好几次都想冲出去抱住儿子,告诉他妈妈在,妈妈什么都答应你。 可一想到刘教授的话,一想到前世林奇那双故作坚强的眼睛, 她就死死地咬住嘴唇,逼着自己忍耐。 孙明明也心疼得直掉泪,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地踱步。 “婉清啊,要不就算了吧,孩子太可怜了。” “妈,不能算。” 林婉清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现在心软,就是害了他。” 这样的煎熬持续了整整三天。 林奇的哭声一天比一天小,林婉清的心也像是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她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上课时精神恍惚,好几次被教授点名都反应不过来。 张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下课后,她拉住林婉清,关切地问。 “婉清,你这几天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林婉清没有隐瞒,把给孩子断奶的事情告诉了她。 张丽听完,恍然大悟。 “哎呀,你傻不傻啊!断奶哪有你这么断的。” 她凑到林婉清耳边,小声说。 “我妈说了,断奶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得让孩子彻底看不见你,闻不到你身上的味儿。 你人在家里,他闻着味儿,怎么可能断得掉?” 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婉清这才明白问题出在哪。 张丽看她学习状态实在太差,主动提出帮她补习功课。 “这段时间你先专心家里的事,落下的功课我帮你补。笔记我都帮你记着呢。” 有了朋友的帮助和指点,林婉清调整了策略。 第115章 包鱼塘花了五百 她狠心的在张丽家住了几天。 果然,眼不见,心不想。 等再见到林奇,虽然还是黏她,但已经不再哭着要奶吃了。 断奶这一关,总算是踉踉跄跄地闯了过去。 林婉清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学习虽然有张丽帮忙没有落下, 但她自己投入的时间却大大减少。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份。 春风吹绿了柳梢,也吹来了让整个政治经济圈都为之震动的消息。 报纸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刊登了一则新闻,说部分地区,正在进行“包产到户”的试点。 看到这则新闻的瞬间,林婉清的心脏猛地一跳。 别人或许只当这是一则普通的政策新闻,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巨大的机遇,就摆在她的面前。 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清河县村子后面的那个大鱼塘,还有那个会养鱼的李叔。 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她要承包那个鱼塘。 她立刻找到孙明明,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妈,我想回一趟老家,把村里那个鱼塘承包下来。” 孙明明吓了一跳。 “承包鱼塘?那都是集体的,哪能说包就包? 再说,你一个女娃家,又在上学,哪有精力搞这个?” “妈,现在政策不一样了。” 林婉清拿出报纸,指给孙明明看。 “国家都在鼓励试点,这是好事。咱们抢在别人前头,才能抓住机会。” 她没有跟母亲说太多未来的大道理,只是强调这是个能赚钱的好机会。 孙明明虽然半信半疑,但看女儿态度坚决,最终还是点了头。 “这事…你跟顾野他爸妈说了吗?” “先不告诉他们。” 林婉清摇了摇头。 以顾建国和陈月香那样的性格,知道了只会百般阻挠。 她跟学校请了几天假,又将顾野寄来的钱带上, 揣在怀里,独自一人踏上了回乡的火车。 火车哐当哐当,载着她的决心与希望,向着清河县驶去。 回到熟悉的村子,林婉清直接去了李叔家。 看到林婉清,李叔很是惊讶。 “婉清丫头?你不是在济南上大学吗?咋回来了?” 林婉清开门见山。 “李叔,鱼塘有消息了。” 林婉清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结合报纸上的新闻,仔仔细细地讲给李叔听。 当听到以后可以自己养鱼,养出来的鱼除了上交一部分,剩下的都归自己时, 李叔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光彩。 “真…真的?养的鱼能自己卖钱?”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真的!” 林婉清用力点头。 “李叔,只要您愿意帮我,技术上的事您负责,其他的我来办,我每月给你补贴!” 李叔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拍大腿。 “干!要是真能这样,我这就跟着丫头你干。” 搞定了李叔,最难的一关,是村大队。 林婉清直接找到了村支书,也就是她的公公,顾建国。 果不其然,当顾建国听到林婉清要承包鱼塘时,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胡闹!” 他把手里的旱烟袋在桌上磕了磕,语气严厉。 “你一个读大学的文化人,不好好在济南待着, 跑回来搞这些乱七八糟的!鱼塘是集体的财产,你想干什么?想挖社会主义墙角吗?” 一顶大帽子直接扣了下来。 林婉清早有预料,她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 “爸,我不是挖墙角,我是响应国家号召。” 她将那份报纸递了过去。 “报纸上都登了,这是中央允许的试点。 咱们村要是能带头搞起来,那就是先进典型,您这个村支书脸上也有光。” 顾建国接过报纸,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脸色依旧阴沉。 “报纸上是这么说,可上面没发正式文件,谁知道这是不是一阵风? 万一将来政策又变了,这个责任谁来负?” 他考虑的,是自己的乌纱帽。 “爸,富贵险中求。现在正是没发文件的时候,咱们才能用最低的价钱拿下来。 等文件下来了,全县的人都抢着包,还能轮到咱们吗?” 林婉清继续劝说。 “而且,我不是白包。我每年给队里上交五百斤鱼,另外再交一百块钱的承包费。 那鱼塘荒着也是荒着,队里什么都不用干,就能白得鱼和钱,这好事上哪找去?” 听到钱和鱼,顾建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村里的鱼塘以前归集体的时候,因为管理不善,连年亏损,早成了个烂摊子。 如果真能像林婉清说的那样,倒确实是有利集体的事。 “这件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要开会研究。” 他把林婉清打发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婉清拿着报纸,挨家挨户地去找村干部和有威望的村民游说。 她把承包条件说得清清楚楚,把未来的好处描绘得活灵活现。 大部分人都动心了。 最终,在村委会的会议上,经过激烈的讨论,承包鱼塘的申请,总算是勉强通过了。 合同签了五年,每年的承包费一百元,另外每年要向村里上交五百斤成鱼。 签完合同,林婉清从怀里掏出五百块递了过去。 钱货两讫,那张盖着村大队公章的薄薄合同纸,此刻在她手里,却重如千斤。 鱼塘签下来的第二天,天还没亮透,林婉清就带着李叔来到了村西头那片荒废的水塘边。 多年的无人问津,这里早已没了鱼塘的模样。 水是墨绿色的,上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浮萍,还有不知谁家扔的烂菜叶子。 风一吹,一股混合着淤泥与腐烂水草的腥气便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皱眉。 李叔卷着裤腿,第一个跳了下去,浑浊的泥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膝盖。 他用手捞起一把黑泥,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 “塘底的泥还行,就是这水得全放了,再用生石灰好好消消毒。” 李叔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子只有老把式才有的笃定。 林婉清点了下头,她早就料到工程不小。 接下来的几天,鱼塘边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 放水,清淤,除草。 水泵轰隆隆地响了一天一夜,才把那塘死水抽干,露出龟裂的塘底和厚得能陷进小腿的淤泥。 第116章 李叔,就交给你了 林婉清没把自己当成动动嘴的“老板”, 她换上旧衣服,戴上草帽,跟着几个临时请来的壮劳力一起, 用铁锹一铲一铲地往外清理淤泥。 汗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混着泥点,很快就成了一张大花脸。 她白皙的皮肤与黝黑的淤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股子沉默的韧劲,让路过看热闹的村民都有些咋舌。 “瞧瞧,顾家那新媳妇,一个大学生,跑回来掏烂泥塘,真是想钱想疯了。” “就是,听说一下子就交了五百块钱,那得是顾营长多少津贴啊,就这么打了水漂。” “我看啊,就是瞎折腾,这塘子都荒了多少年了,还能养出金疙瘩不成?” 风言风语顺着田埂飘过来,尖酸又刻薄。 李叔听得火大,直起腰就要跟人理论。 林婉清拉住了他。 “李叔,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住。”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等鱼养出来了,他们的嘴自然就闭上了。” 李叔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里的火气奇异地消了下去,只剩下佩服。 这丫头的心性,比他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子还稳。 “你们懂个啥!这叫科学养鱼!等着吧,年底就让你们看看,啥叫鱼满仓!” 李叔指挥着大家,将挖出来的淤泥堆在塘边,说是晒干了是顶好的肥料。 又指挥人拔掉塘边半人高的疯长的野草, 再用生石灰兑水,仔仔细细地泼洒在塘底。 顾建国背着手溜达到鱼塘边的时候,正好听见几个长舌妇在嚼舌根。 他脸一沉,手里的旱烟杆往地上一顿。 “都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村支书特有的威严。 “人家承包鱼塘是给队里交钱交鱼的,是好事!” “这是响应国家号召的试点,是经过村委会开会同意的! 谁再胡说八道,就是跟集体对着干!” 村民们立刻噤了声。 他们不怕林婉清,却怕这个当了几十年村支书的顾建国。 顾建国心里明镜似的,这鱼塘是他拍板同意承包出去的, 要是真搞砸了,他这个村支书的脸往哪儿搁? 所以,不管心里怎么想,明面上,他必须力挺到底。 林婉清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却也懒得点破。 有人帮忙镇着场子,总归是好事。 白色的石灰水滋滋作响,升腾起一片呛人的气雾。 整个过程繁琐又劳累,足足折腾了近一个星期,那口死气沉沉的鱼塘才终于见了新模样。 村里人看林婉清的眼神,从最初的看笑话,慢慢变成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风言风语自然是少不了的。 家里头,最坐不住的还是陈月香。 她眼睁睁看着那五百块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请人要钱,买石灰要钱,后面买鱼苗还得要大钱。 她心疼得像是有人在割她的肉。 这天下午,她再也忍不住,偷偷摸摸地去了村委会的电话室。 陈月香让话务员接通了顾野部队的号码。 电话线路里满是嘈杂的电流声,等了许久,那头才传来顾野沉稳的声音。 “喂,哪位?” “儿啊!是我!你妈!” 陈月香一听到儿子的声音,积攒了几天的委屈瞬间爆发了。 “你快管管你媳妇吧!她疯了!她把家底都掏空了,在村里包了个烂鱼塘!” “五百块钱啊!说没就没了!她一个女娃子家,不好好上学, 在泥里水里打滚,这像什么话啊!” 陈月香对着话筒,把林婉清数落得一无是处。 电话那头的顾野沉默地听着,电流声滋啦作响,放大了这份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妈,婉清的事,我支持她。” 陈月香愣住了,她以为儿子会跟她一起着急,没想到却是这么一句话。 “你支持她?你知道她花了多少钱吗?那可是五百块!咱们家得攒多久!” “钱花了可以再挣。” 顾野的回答简单直接。 “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我相信她。” 陈月香彻底气结,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是你亲妈,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妈,婉清是我妻子,也是这个家的人,她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顾野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部队有纪律,我不能聊太久。您照顾好自己。” 说完,不等陈月香再哭诉,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忙音。 陈月香举着冰冷的话筒,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没掉下来。 她狠狠地把话筒往机子上一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反了,都反了……” 鱼塘清理干净,又引了山泉水进来,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总算有了几分生机。 林婉清把剩下的钱,仔细地点了一百块出来,用手帕包好,郑重地交到李叔手里。 “李叔,这是这个月的补贴,还有买鱼苗和饲料的钱,您先拿着。 以后鱼塘的事,就全权交给您了。” 李叔看着那包钱,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他以为林婉清最多是让他当个打工的,大事还得她那个当村支书的公公说了算。 他没想到,林婉清竟然把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钱,就这么直接交给了他一个外人。 “丫头,这……这使不得!你公公那边……” “我信得过您,李叔。” 林婉清打断了他的话,眼神清澈而真诚。 “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您是村里最会养鱼的,这鱼塘不交给您,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这番话,说得李叔心里热乎乎的。 他一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一辈子没被人这么看重过。 他粗糙黝黑的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那包钱,感觉沉甸甸的。 “丫头你放心!我这条老命,就搁在这鱼塘里了!保证给你养出一池子肥鱼来!” 李叔拍着胸脯,立下了军令状。 把村里的事情安排妥当,林婉清算了算时间,自己出来已经快半个月了。 她归心似箭,当天就坐上了回济南的车。 当她推开西市那间出租屋的门时,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奶香味扑面而来。 林奇正扶着小床的栏杆,摇摇晃晃地站着,看到她进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瞬间亮了。 第117章 找份工作吧 “妈妈…” 他口齿不清地喊着,松开手,迈开小短腿,歪歪扭扭地就朝她走了过来。 林婉清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这才几天没见,小家伙竟然已经能自己走得这么稳了。 虽然还像个喝醉了酒的小企鹅,但每一步都迈得那么用力,那么认真。 她张开双臂,将扑进怀里的小人儿紧紧抱住,在他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真是一天一个样。 孩子的成长,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一眨眼,就错过了许多。 孙明明从里屋走出来,看到林婉清,脸上堆着笑。 “婉清回来啦?你看小奇,这几天可乖了,奶也彻底断了,晚上能睡整觉了。” 林婉清抱着儿子,感受着他小小的身体里传来的温暖和力量。 她还是会抱他,但更多的时候,她会把他放在地上,鼓励他自己走。 小家伙摔倒了,她也不急着去扶,只是温柔地看着他,鼓励他自己爬起来。 “爬,宝宝,自己爬起来。” 林奇瘪着嘴,看看妈妈,又看看地面, 最后还是伸出小手,撑着地,哼哧哼哧地自己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笑。 孙明明在旁边看着,好几次都想伸手去抱,嘴里念叨着。 “哎哟,我的乖孙,地上凉,可别摔着了。” 林婉清放下手里的东西,眼神平静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妈,以后别总抱着他。” 孙明明一愣。 “他还小呢,不抱着怎么办?” “让他自己走,自己爬。摔倒了,也让他自己起来。” 林婉清的语气很淡,却带着坚决。 “这才是对他好。” 孙明明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孩子骨头软,比如地上脏。 可当她对上女儿那双沉静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时, 那些话就像被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她只能呐呐地点了点头。 “哦……好。” 承包鱼塘,一下子花掉了五百块的巨款,林婉清身上的钱,瞬间就见了底。 她几乎是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 还好,顾野每个月都会雷打不动地寄钱和票过来,维持着她和孩子在济南的基本开销。 可这远远不够。 夜深人静,林奇睡熟后,林婉清坐在书桌前,拧开了台灯。 昏黄的灯光下,她摊开稿纸,握紧了手里的钢笔。 学习不能落下,但赚钱也迫在眉睫。 她决定,要利用晚上和课余的时间,做抄录员赚钱。 这个年代,很多作家和学者都需要人帮忙誊抄稿件,报酬虽然不高,但胜在稳定。 更重要的,是她脑子里那些领先这个时代几十年的东西。 无论是对社会现象的分析,甚至是后世那些脍炙人口的短篇故事。 这些,都是她独一无二的财富。 她可以尝试着给报社和杂志社投稿。 一旦有一篇被采用,不仅能解燃眉之急,更能为她未来的事业,铺下第一块砖。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窗外,夜色如墨,而灯下,林婉清在忙碌着。 林婉清最近确实很忙。 除了上课,照顾孩子,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和书桌前。 张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心疼。 这天下午,下课铃声刚响,张丽就拉住了正要收拾书本的林婉清。 “婉清,你等一下。” 她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林婉清抬起头,眼中略带询问。 “我爸有个老战友,现在是济南新闻社的副社长。” 张丽压低了声音,凑到林婉清耳边。 “我听你说想找点抄录的活儿,就跟我爸提了一嘴。” “我爸说,新闻社最近正好在组织翻译一批国外的名著,缺人手,问你想不想去试试。” 林婉清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一紧。 新闻社的翻译工作。 这比单纯的抄录员,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不仅报酬更高,更是一种对她学识的认可。 “我……当然想。”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太谢谢你了,张丽。” 张丽却摆了摆手,佯装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跟我还说这个。” “你要是真当我是朋友,就别这么见外。” “走,我带你过去,他们今天正好在。” 济南新闻社是一栋灰色的三层小楼,透着一股庄重又安静的气息。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与油墨混合的独特味道。 副社长是个爽朗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林婉清,只是简单地问了几个关于专业的问题, 便将她引荐给了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十分儒雅的负责人。 负责人姓王,是翻译组的组长。 王组长上下打量了林婉清一番,她的穿着朴素干净, 眼神却清亮沉静,没有丝毫局促。 他从一摞书中抽出一本薄薄的英文原版书,递了过去。 是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 “山东大学政治经济学专业的学生,不错。” 王组长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这本书,你拿回去,先翻译前两章试试。” “一周后交给我。” 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过多的承诺。 这既是考验,也是机会。 林婉清郑重地接过书,书页的边缘有些泛黄,带着岁月的痕迹。 她能感受到这本书的份量。 “谢谢王组长,我一定尽力。” 走出新闻社,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林婉清的心情却比阳光还要明媚。 她转身,认真地看着身边的张丽。 “张丽,这次真的…太感谢了。” 张丽被她过于严肃的表情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哎呀,你再说谢,我可要生气了。” “走,为了庆祝你接到大活儿,我请你吃肉包子去。” 女孩的友谊,简单又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 月末的一天,林婉清正在灯下翻译着《简·爱》的第二章,有电话员叫。 是村里大队部的电话,李叔打来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嘈杂,李叔的嗓门却很大。 “婉清啊,你放心!” “鱼苗都放下去了,我专门跑去县里的水产站挑的,都是顶好的草鱼跟鲢鱼苗。” “咱那鱼塘,水好,地方大,我每天都去看几遍,长得可欢实了。” “你就安安心心在城里念书,等过年回来,保准让你看到一塘肥鱼。” 第118章 包产到户 听着李叔朴实又充满信心的话语,林婉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那五百块钱,是她投向未来的第一块石头。 现在,这块石头已经在水里,开始泛起她所期望的涟漪。 “辛苦您了,李叔。” “不辛苦,不辛苦,能看着这塘鱼长大,我这心里也高兴。” 挂了电话,林婉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几天后,林婉清去学校收发室取信,看到了一封来自《齐鲁文学》杂志社的信件。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篇她根据后世记忆改编的,关于一个农村女教师坚守岗位的短篇故事,有回音了。 她的指尖有些发凉,带着紧张,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 信纸很薄,上面的铅字却像有千斤重。 “林婉清同志:您好!您投递的稿件《山那边》,经我社编辑部审阅,决定予以采用, 将刊登于本年度第十一期杂志,随信附上稿费捌拾元整,望查收。 期待您更多优秀的作品,《齐鲁文学》编辑部。” 捌拾元。 整整八十块钱。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只有三十几块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林婉清捏着那张薄薄的汇款单,一瞬间,眼眶有些发热。 这是她在这个时代,依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赚来的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财富。 是她独立与新生的勋章。 她几乎是立刻就冲到了张丽的面前,举着手里的信和汇款单,激动得说不出话。 张丽一把抢过去,看完后,比林婉清还要激动,尖叫着抱住了她。 “天啊,婉清,你太厉害了!” “八十块钱,我的天,你发财了!” 为了庆祝双喜临门,林婉清坚持要请张丽去国营饭店吃一顿好的。 饭店里人声鼎沸,白瓷盘里装着的红烧肉泛着诱人的油光。 张丽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又告诉了林婉清另一个好消息。 “对了,你的翻译稿,王组长看了,特别满意。” “他说你的文笔细腻,又准确地传达了原文的味道,比一些老翻译还好。” 张丽咽下一口肉,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 “他已经决定了,整本《简·爱》的翻译工作,都交给你了。” 林婉清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意味着,她有了一份稳定且体面的长期工作。 收入来源一下子变得多样,林婉清的生活宽裕了许多。 她不再需要为每一分钱精打细算。 她带着林奇去了百货商店,给他买了两身崭新的棉布衣裳,柔软又舒服。 还买了大白兔奶糖,麦乳精,甚至还有一小罐稀罕的炼乳。 这些都是适合刚断奶的孩子补充营养的好东西。 看着儿子穿着新衣服,小口小口地舔着奶糖, 满足地眯起眼睛的样子,林婉-清的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 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孙明明看着家里突然多出来的这些“奢侈品”,有些坐不住了。 “婉清啊,你这钱…是不是花得有点多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惹女儿不高兴。 林婉清正在给儿子冲麦乳精,闻言,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妈,我找到活儿干了。” 她将自己给杂志社投稿,还有给新闻社做翻译的事情,简单地跟孙明明说了一遍。 孙明明听得一愣一愣的,像是听天书。 在她朴素的认知里,写字居然能换来这么多钱,是件无法想象的事情。 “那…那能挣多少啊?” “稿费不固定,但翻译的活儿,每个月大概能有四十多块。” “什么?” 孙明明惊得站了起来。 四十多块。 比一个正式工人的工资还要高。 她看着眼前这个沉静又从容的女儿,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曾经那个柔弱、凡事都听她安排的女儿,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她需要仰望的模样。 从下个月开始,林婉清每个月给孙明明的生活费,从十块涨到了十五块。 孙明明拿着那多出来的五块钱,手都在抖,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 她逢人便说,自己的女儿有出息,能给报社写文章挣大钱。 上学的时光,在忙碌与充实中飞速流逝。 转眼,就到了一九八零年的初夏。 林婉清已经是一名大三的学生,在政治经济学领域,她如鱼得水,成绩始终名列前茅。 林奇也已经两岁半了,长成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 话说利索,每天跟在林婉清身后,“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 五月的一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通过报纸和广播,传遍了国内的每一个角落。 邓爷爷的包产到户政策,正式下发。 这意味着,人民公社“大锅饭”的时代,即将结束。 土地,可以承包给农民自己耕种了。 孙明明急匆匆地找到了正在看书的林婉清。 “婉清,我听收音机,咱老家那边,好像也能分地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渴望。 “我户口在村里,你说,咱要不要也包点地?” 林婉清放下书,接过报纸。 她的目光落在报纸的标题上,眼神却飘向了更远的未来。 她拍板。 “包,当然要包。” 林婉清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孙明明愣住了。 “可,可咱娘俩都在济南,地包下来了,谁种啊?” 林婉清的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妈,你忘了,我可是顾家的媳妇。” 她决定回一趟清河县。 不仅为了承包土地,也为了去看一眼她那承载着希望的鱼塘。 火车况且况且地行驶在铁轨上,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 时隔近两年,再次踏上清河县的土地,林婉清的心情格外平静。 她直接去了村委会,找到了顾建国。 承包土地的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 现在政策刚开始推进,很多户还在犹豫,林婉清来的早, 孙明明虽然只有一人,也分到了三亩上好的水浇地。 在林婉清的劝说下,顾建国也下了决定,申请了包地。 签完承包合同,林婉清跟着顾建国到了顾家。 看到林婉清突然出现,陈月香愣住了。 林婉清却没给她机会,直接开门见山。 “爸,妈。” 她这一声称呼,让顾建国和陈月香都看了过来。 第119章 我想爸爸了 “我在村里包的三亩地。” 林婉清从布包里拿出承包合同,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我和我妈在济南,顾不上。这地,交给你们一起种。” 顾建国看不透这个儿媳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交给我们种?你有什么条件?” 陈月香市侩的本性暴露无遗。 “没有条件。” 林婉清的语气很平淡。 “地里的收成,除了上缴公粮的部分,剩下的,你们留下七成,给我三成。” “年底,我回来收粮食或者折算成钱,都可以。” 这个条件,可以说是优厚到了极点。 相当于白白送给他们三亩地的收成。 陈月香一脸不信。 “你会这么好心?” 林婉清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清澈又坦然。 “顾野每个月寄来的钱和票,足够我和孩子生活。我不缺这点粮食。” “你们要是同意,我们就签个字据。要是不同意,我就找别人种。” 她的话,不卑不亢。 顾建国盯着林婉清看了半晌。 “好,我们种。” 他拿起桌上的笔,在林婉清提前拟好的字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办完了土地的事,林婉清去了村西头的鱼塘。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原本那个空荡荡的大水坑,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鱼塘的四周,被结实的篱笆围了起来,水面清澈,波光粼粼。 阳光下,能看到成群的鱼苗在水里快活地游弋,时不时跃出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 李叔正蹲在塘边,仔细地检查着进水口的滤网。 看到林婉清,他黝黑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婉清来啦!”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指着一望无际的水面,满脸的骄傲。 “你看看,你看看咱这鱼。” “长得多好!一个比一个精神。” 林婉清走到塘边,看着水里的鱼。 “李叔,多亏了您。” 李叔摆了摆手,笑得更开心了。 “这有啥,我就是个看鱼塘的。” “还是你有眼光,有魄力。当初村里多少人笑话你,说你一个女娃娃家,把钱扔水里打水漂。” “现在他们再来看看,保准一个个都眼红。” 他从旁边的草棚里拿出一个小网兜,在水里轻轻一捞,就捞起了几尾巴掌大的小鱼。 鱼儿在网里活蹦乱跳,银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你瞧,这才几个月,就长这么大了。” “我跟你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照这个长势,到年底,这一塘鱼,少说也能卖个大几千块。” “一定能赚钱!” 李叔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林婉清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她站在这片充满希望的鱼塘边,望着远处的田野和村庄。 夜色如洗,济南西市出租屋里亮着灯光。 林婉清坐在书桌前,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 她在翻译一本英文原版的《简爱》。 这个年代,国外名著是稀罕物,更是思想的窗口。 她不仅仅是在翻译文字,更是在与一个世纪前的独立女性进行灵魂对话。 书里那句“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 让她笔尖一顿。 上一世的她,何尝不是如此。 被婆婆的规矩和丈夫的冷漠包裹,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口枯井。 如今,她跳出来了。 她不仅有心,有灵魂,还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林婉清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反思, 用这个时代的语言和视角,去剖析简爱所追求的平等与尊严。 这是她为自己梳理出的,一条清晰的、通往未来的路。 地板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咕噜咕噜”声。 一个用积木搭成的小火车,被一只小手推着,停在了她的脚边。 林奇仰着小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若是从前,林婉清会立刻丢下笔,像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但现在,她只是放下了笔,目光温和地垂落。 “小奇,有什么事呀?” 她的声音很轻,很耐心。 林奇的小手攥着衣角,眼神有些闪躲,瞟向了别处。 他能感觉到妈妈变了。 以前妈妈总是抱着他,现在妈妈会看着他,认真地听他说话。 林婉清看出了他的局促,从椅子上俯下身与儿子平视。 她轻轻握住儿子的小手,那只手柔软又温暖。 “小奇,你要记住。” “妈妈不会和你发脾气。”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妈妈,不要怕妈妈。” 她的眼神无比认真,像是在许下郑重的承诺。 “妈妈最喜欢小奇了。” 他的嘴巴瘪了瘪,小声说。 “妈妈,我想爸爸了。” “我想和爸爸通电话。” 空气安静了一瞬。 林婉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能隔绝一切,却忘了儿子与那个男人之间,有着无法斩断的血脉联系。 她看着儿子眼中那份纯粹的思念,没有杂质。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决绝,就剥夺儿子拥有父爱的权利。 “好。” 她答应得很干脆。 “这个周末,妈妈带你出去玩,我们找个地方,给爸爸打电话。” 林奇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进了两颗星星。 他开心地扑进林婉清怀里,在她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妈妈真好!” 奶声奶气的欢呼,让林婉清心中那点复杂的情绪烟消云散。 周末很快就到了。 林婉清给林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蓝布小褂子,自己也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和长裤。 孙明明倚在门框上,看着准备出门的母子俩,摆了摆手。 “你们去吧,我这把老骨头就不跟着折腾了。” 她的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 女儿不在家,外孙也出门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终于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了。 “正好,我能清静清静。” 林婉清没多说什么,牵着林奇的小手,走进了1980年的济南街头。 自行车清脆的铃声此起彼伏,构成了城市的主旋律。 林婉清带着林奇,先去了大明湖公园。 湖边的垂柳依依,风一吹,柳枝便拂过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林奇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湖,兴奋得小脸通红,挣开妈妈的手,沿着湖边的小路跑跑跳跳。 林婉清跟在后面,给他买了一些街头小吃。 第120章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林奇小口小口地咬着,很快就吃成了一只小花猫,林婉清不敢让他吃太多,只尝了几口。 中午,林婉清带他去了一家国营饭店。 饭店里人声鼎沸,服务员扯着嗓子喊着号,空气中弥漫着肉包子和炒菜的混合香气。 她点了两碗阳春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林奇坐在高高的板凳上,两条小腿晃悠着, 学着大人的样子,用筷子笨拙地挑起面条,呼噜呼噜吃得满头大汗。 吃完饭,林婉清看时间还早,便指着不远处的电影院问。 “小奇,想不想看电影?” “电影是什么?” 林奇好奇地问。 “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电视,里面有好多好多会动的人。” 林婉清解释道。 电影院的门口挂着巨大的手绘海报,色彩浓烈。 他们看的是一部上映很受欢迎的动画电影《哪吒闹海》。 影厅里很暗,只有银幕发出唯一的光。 老旧的放映机发出“嗡嗡”的转动声,光束穿过弥漫的尘埃,投射出黑白的光影。 林奇被巨大的画面和声音震撼了,他紧紧挨着林婉清, 小手攥着妈妈的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小人。 他或许看不懂剧情,但那份新奇与震撼,已经足够在他小小的世界里,留下深刻的印记。 林婉清没有看电影,她一直在看自己的儿子。 看着他被光影映照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好奇与兴奋。 这才是生活。 这才是她想给儿子的童年。 从电影院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擦黑。 林婉清带着林奇,走进了街角的邮电局。 这个时间的邮电局人不多,很安静。 她要了长途,接线员熟练地转接着线路,电话里传来一阵阵电流的杂音。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部队营区。 顾野正在处理新一批的军需申请。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通讯员接到指令进来,脸上带着兴奋。 “营长!” “您爱人的长途电话!” “啪嗒”一声,顾野手中的铅笔掉在了地图上。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身下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一旁的参谋投来了惊讶又了然的目光。 顾野顾不上理会,大步流星地冲向通讯室。 他抓起那只沉甸甸的黑色胶木听筒,手心竟然有些冒汗。 “喂?” 他的声音,比平时训练时还要沙哑几分。 电话那头,是一阵轻微的电流声, 然后,一个清脆又稚嫩的嗓音响起。 “爸爸!” 顾野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紧绷的肩膀,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彻底松弛下来。 “是小奇” “嗯!爸爸,是我!” “我想你了。” 林奇的声音带着哭腔,但他强忍着。 他记得妈妈说的话。 “妈妈说,男子汉要流血不流泪。” 小小的身体里,装着大大的坚强。 顾野的眼眶一热,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他能想象到儿子在那头努力忍着眼泪的样子。 “爸爸也想你,很想很想你。”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父子俩隔着电话线,说着琐碎的童言稚语。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 是林婉清的声音,平静,客气,又带着疏离。 “顾野,你最近怎么样?” “我…还好。” 顾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找回了平时说话的节奏。 “我每个月寄过去的钱和票,够用吗?” “够了。” 林婉清的回答很简短。 “我现在也在做一些事情,翻译国外的名著,能有额外收入。” 她的话,像是在划清一道界限。 她不再是那个完全依附于他的女人了。 顾野的心沉了沉。 “你还有一年半就毕业了,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他还是问出了这个最关心的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对顾野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还在考虑。” 林婉清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坚定。 “但是,我不会留在山东,也不会回清河县。” 不留在山东,意味着不会留在济南。 不回清河县,意味着不会回到他们共同的家。 那她要去哪里?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她要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顾野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什么事就先挂了。” 林婉清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冰冷而决绝。 顾野握着听筒,在通讯室站了很久, 直到通讯员小声提醒他,他才像从梦中惊醒一般,默默地将听筒放了回去。 林婉清牵着林奇从邮电局出来,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凉。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伤人。 但长痛不如短痛。 她必须让他明白,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回到出租屋,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一抹亮色。 孙明明正站在镜子前,身上穿着崭新的碎花布拉吉连衣裙。 裙子是淡黄色的底,上面印着细碎的蓝色小花,在这个年代,算是相当时髦的款式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裙角,看到她们回来,脸上浮现出期待又忐忑的神情。 “怎么样?好看不?” 林奇立刻拍着小手,大声说。 “姥姥好看!像花仙子!” 孙明明被外孙逗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她又看向林婉清。 林婉清的目光落在裙子的吊牌上,还没来得及剪掉。 她知道,这件裙子,花掉了她给的大半生活费。 但她没有责备。 她只是笑了笑,发自内心地说。 “妈,挺好看的。” “这个颜色很衬你,显得年轻多了。” 她知道,母亲爱钱,是因为穷怕了。 她一辈子没有为自己活过,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这件裙子,对她来说,或许不仅仅是衣服,更是对自己被亏待了大半辈子的一点点补偿。 得到女儿和外孙的一致夸奖,孙明明高兴坏了。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就端出了一盘切好的苹果。 苹果切得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像一朵盛开的花。 “快吃,快吃,刚买的,可甜了。” 她把果盘推到林奇和林婉清面前,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灯光下,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吃着甜甜的苹果。 第121章 开一家店吧 又是一年暑假。 济南的夏天,热浪滚滚。 山东大学的校园里,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树荫下,讨论着假期的安排, 言语间却多了一丝鲜活。 不再是清一色的“响应号召,服务人民”。 “我托我香港的亲戚,想办法给我带一块电子表,听说那边都流行这个。” “电子表算什么,我爸战友的儿子, 从国外回来,戴着一副蛤蟆镜,就是电影《大西洋底来的人》那种大大的墨镜,可太时髦了。” 林婉清推着自行车,从人群边走过,这些零碎的对话清晰地飘进她的耳朵。 她的心,微微一动。 时尚。 这个在前世被她忽略了太久的词语。 在这些年轻的面孔上,看到了对一成不变的灰、蓝、绿的厌倦, 看到了对个性和与众不同的热切渴望。 就连张丽和万秋实,这两个家庭条件优越的同学, 最近也总在琢磨着去哪里能换一条更别致的尼龙表带。 一个巨大的市场。 这就是林婉清要的机遇。 她的目光不再局限于书本和稿纸,而是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手表。 墨镜。 这两个在后世烂大街的物件,在此刻,却是身份、品味与财富的象征。 接下来的几天,林婉清每天骑车去学校图书馆,却不再走最近的路。 她绕着济南最繁华的市中心,一圈一圈地勘察着。 泉城路,共青团路,经四路…… 国营百货大楼依旧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但那里的商品十年如一日,售货员的表情也带着计划经济的僵硬。 机会,不在那里。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经四路路口附近,不起眼的独门小院。 那是一座青砖灰瓦的平房,带着小小的院子, 地理位置却极好,正对着一个十字路口,南来北往的人都要从这里经过。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私人住宅。 这意味着,有商量的余地。 林婉清将自行车停在不远处的大槐树下,观察了好几天。 住在这里的,是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妻,姓周。 老大爷腿脚似乎不太好,每天只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老大娘则提着菜篮子进进出出,脸上总带着一抹愁容。 她选了一个午后,太阳不那么毒辣的时候,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衬衫,走上前,轻轻叩响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开门的是周大娘,她看着眼前的林婉清,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姑娘,你找谁?” “大娘,您好。” 林婉清露出了温和无害的笑容,声音清脆。 “我不是来找人的,是想跟您和周大爷商量一件事。” 她没有直接说要租房子开店,那个说法在1980年太过惊世骇俗。 她换了一种更易于接受的方式。 “我有个南方的亲戚,手很巧,会修表,也懂一些时髦的小玩意儿。 他想来济南发展,服务一下泉城人民,但苦于没有落脚的地方。” 林婉清的目光诚恳,语气不疾不徐。 “我看了好几天,觉得您家这个位置特别好,就在路口,来往的人都能看见。 我就想,能不能把您这临街的这间屋子租下来,让我那个亲戚开个小小的服务点。” 周大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租房子?我们这是住家的,不租。” “大娘您先别急着拒绝。” 林婉清不慌不忙,继续说道。 “您看,只是租用临街这一间,您和周大爷还住在里屋,生活不受影响。 而且,我们不是白租。” 她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每个月,我们给您三十块钱的租金。” “三十?” 周大娘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字显然超出了她的想象。 要知道,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不过三十出头。 她的脸上闪过意动,但很快又被愁云覆盖。 “这……这不行的,这是投机倒把,要被抓的。” “大娘,您误会了。” 林婉清耐心地解释。 “我们不是投机倒把,现在政策开放了,国家也鼓励个体经营。 修手表,换表带,这都是方便大家的好事。 至于那些小玩意儿,也是正规渠道来的,丰富人民的文化生活嘛。” 她巧妙地把一切都往政策上靠。 “而且,我那个亲戚脸皮薄,不好意思抛头露面。 所以,店铺的名头,还得落在您二老身上。 对外就说是您家开的,我们只在背后提供货品和技术,您二老就帮忙看看店,收收钱。” 她看着周大娘,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您二老是名正言顺的店主,我们是幕后老板, 每个月除了三十块租金,店里盈利的钱,再分您一成。 您看怎么样?” 这番话,彻底击中了周大娘的软肋。 既能拿到远超想象的租金,又不用担“投机倒把”的风险,甚至还能额外分红。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周大娘把林婉清请进了屋。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淡淡的药味挥之不去。 周大爷坐在藤椅上,听完林婉清的提议,沉默了许久,只用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打量着她。 “你一个女学生,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和门路?” “大爷,我只是个传话的。” 林婉清微微一笑,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 “我那个亲戚,以前在南方给大领导开过车,见过世面,也攒了点关系。 他不想一辈子给别人打工,就想自己做点小生意。 我是他远房侄女,在济南上大学,他就托我先来探探路。”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林婉清将自己的学生证给两人看,林婉清的身份打消了对方的疑虑。 最终,周大爷缓缓点了点头。 “行,我们信你一次。”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林婉清和两人签了合同。 林婉清当场就支付了三个月的租金,九十块钱。 看着周大娘把那沓崭新的大团结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脸上的愁容都散去了大半, 林婉清知道,自己赌对了。 整个暑假,林婉清都忙的团团转。 第一步,是改造店铺。 她没有大动干戈,只是带着周大娘,把临街那间屋子彻底清扫了一遍。 墙壁用石灰水重新粉刷,雪白雪白的,整个房间瞬间亮堂了起来。 她又去木材厂,找老师傅定做了一排靠墙的木头货架,和一个正面镶着玻璃的柜台。 第122章 促销手段 木料是最普通的松木,但林婉清亲自画了图纸,要求师傅把边角打磨得光滑圆润。 她用自己翻译稿件挣来的钱,买了两盏最亮的白炽灯泡装上。 灯一开,小小的店铺里,窗明几净,比国营商店还要敞亮气派。 周大娘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嘴巴都合不拢,直夸林婉清有本事。 最关键的一步,是进货。 济南的市场上,根本找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必须去一个地方——广州。 八十年代初的广州,是全国的风向标,是无数财富神话开始的地方。 林婉清跟学校请了假,又跟孙明明说,学校组织去南方参观学习, 便独自一人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载着她的野心与梦想,一路向南。 在那个年代,一个年轻女人独自出远门,是件非常惹眼的事情。 林婉清穿着最朴素的衣服,脸上带着学生气的腼腆, 将所有的锋芒都收敛起来,只在心里一遍遍地盘算着计划。 她记得前世听人说过,广州的西湖路、高第街, 在那个时候,已经自发形成了一些小商品市场。 没有招牌,没有店铺,就是在街边,用一块布铺在地上,上面摆满了各种新奇的玩意儿。 林婉清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广州闷热的空气里,找到了那个地方。 眼前的景象,让她心脏狂跳。 狭窄的街道上,人头攒动。 地上铺满了花花绿绿的布,上面摆着喇叭裤、花衬衫、电子表、蛤蟆镜……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方言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混乱,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她强压下内心的激动,装作一个好奇的学生,在各个摊位前走走停停。 她的目标很明确,手表和墨镜。 她发现,手表大多是来自香江的仿品,牌子五花八门, 但款式新颖,有方形的,有圆形的,还有带着日历的。 墨镜则款式更多,除了经典的蛤蟆镜,还有各种彩色的镜片。 林婉清没有急着下手。 她花了两天时间,把整个市场摸了个遍,跟好几个摊主聊了天,旁敲侧击地打听价格和货源。 最后,她选定了一个看起来最老实本分的中年男人。 她将男人拉到僻静的角落,直接开口。 “老板,我不是买一两件自己戴的,我是想拿货,回北方去卖。” 男人一愣,随即警惕地看着她。 林婉清很镇定。 “你放心,我不是来查你们的。 我只想做生意,你有货,我有钱。以后,我还会长期从你这里拿货。”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厚厚一沓钱。 那是她所有的积蓄,包括翻译的稿费,还有她悄悄攒下的生活费。 看到钱,男人的眼神松动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林婉清用一个相对低廉的价格,拿下了两百块各式手表和三百副墨镜。 货款两清,男人帮她把货用几个大麻袋装好,送到了火车站的货运处。 办完托运手续,林婉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济南,店铺的牌匾也做好了。 是她亲自设计的,找了学校书法好的老师写的字。 “时光小铺”。 名字朴实,却又带着文艺气息。 开业那天,没有鞭炮,没有仪式。 周大娘按照林婉清的嘱咐,只是安安静静地打开了店门。 玻璃柜台里,一块块手表用红色的绒布垫着,在灯光下闪着光。 墙边的货架上,一副副墨镜整齐地排列着,款式新奇,引人注目。 很快,就有路过的人被吸引,停下脚步,好奇地朝里张望。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着海魂衫,眼神里带着傲气。 他在柜台前转了一圈,指着一块方形的钢带手表。 “这个,多少钱?” 周大娘有些紧张,看了看林婉清提前写好的价格表。 “五…五十块。” 小伙子咂了咂嘴,显然被价格吓了一跳。 但他看那手表的眼神,却充满了渴望。 在朋友面前戴上这样一块表,该是多有面子的事。 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钱。 “行,给我包起来!” 第一笔生意,就这么做成了。 周大娘拿着那五十块钱,手都在抖。 林婉清躲在店铺的里间,透过门缝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扬。 她知道,她成功了。 暑假在忙碌中飞快地过去。 开学前一天的晚上,林婉清坐在灯下算账。 店铺的初期投入,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钱。 进货的钱,房租,装修,她现在手里的现金,又见底了。 看着账本上赤红的数字,一丝焦虑爬上心头。 不过,她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稿纸。 上面是她用了一个暑假,一字一句翻译出来的《简爱》。 第二天一早,她将稿纸整理好,用牛皮纸袋装好,送到了之前合作过的新闻社。 小组长推了推眼镜,接过稿纸,只翻了几页,眼睛就亮了。 “林同学,你这次的译文,比上次的更加流畅,情感也更饱满了。” “特别是对人物心理的把握,非常精准。很好,非常好!” 他当场就拍了板,并且按照最高的标准,给她结算了稿费。 足足三百块钱。 捏着那沓带着油墨香的钱,林婉清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笔钱,不仅是她接下来几个月的生活费,更是她事业的备用金。 “时光小铺”开业第一个月,生意不好不坏。 新奇的款式吸引了不少年轻人,但高昂的价格也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大多数人,都只是进来看看,摸一摸,满足一下好奇心,然后摇着头离开。 周大娘有些着急,几次跟林婉清念叨,是不是价格定得太高了。 林婉清却不这么想。 她卖的不是手表,是“时髦”,是“面子”。 降价,只会让这份“时髦”变得廉价。 她需要的,是一个引爆点。 周末的下午,林婉清坐在店铺里间的矮凳上,看着外面稀稀拉拉的顾客,陷入了沉思。 她需要一个办法,让那些犹豫不决的人,下定决心掏钱。 后世最常见的营销手段,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型。 她走到外面,对正在擦拭柜台的周大娘说。 第123章 一月的收入 “大娘,从明天开始,咱们改个规矩。” 周大娘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改?” “但凡在咱们店里,同时买一块手表和一副墨镜的,总价可以便宜五块钱。” 林婉清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而且,您要跟客人说,手表配墨镜,才是最时髦的戴法。就像电影里的明星一样。” 周大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还有。” 林婉清又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几条不同颜色的尼龙表带。 “这些表带,单卖,十块钱一条。 但是,只要是在咱们店里买过手表的客人,凭收据,可以免费换一次表带。” 这个年代,还没有“售后服务”这个概念。 国营商店的东西,卖出去就概不负责。 林婉清的这个做法,无疑是开创性的。 她要让顾客感觉到,在“时光小铺”花的每一分钱,都物超所值。 不仅仅是买到了一件商品,更是买到了尊重和特权。 她相信,口碑会像风一样,在年轻人的圈子里迅速传开。 这个小小的店铺,将不再只是卖东西的地方,而是引领潮流的时尚地标。 新规矩实行的第一个周末,效果立竿见影。 好几个之前来看过好几次的年轻人,听说买一套能便宜五块钱, 还送售后服务,当场就下了单。 周大娘忙得脚不沾地,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这天下午,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店门口。 是张丽和万秋实。 “哇,这就是新开的表店,好洋气啊!” 张丽和万秋实并不知道这家店和林婉清有任何关系。 “走,我们进去看看。” 万秋实也很有兴趣,他早就听说学校附近开了这么一家店。 两人一进门,就被柜台里的手表吸引了。 “这个,这个真好看。” 张丽指着一块小巧的女士手表,表盘是椭圆形的,表带是细细的金色链条,非常秀气。 “同志,这个多少钱?” 周大娘笑呵呵地报了价。 “姑娘真有眼光,这是最新款,六十八。” 价格让张丽吐了吐舌头,但她眼里的喜欢却丝毫未减。 万秋实则看上了一块黑色的方形手表,款式简洁大方,透着一股沉稳的气质。 “这个不错。” 他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显然非常满意。 两人看来看去,都爱不释手。 周大娘适时地走上前,用林婉清教她的话术,笑着说。 “两位同学一看就是有文化有品位的人,这表戴在你们手上,才叫相得益彰。” “我跟你们说个秘密,我们老板说了,大学生来买,有优惠。” 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你们要是两个都买,我做主,给你们一人便宜五块钱。” 张丽和万秋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 “真的?” “那当然,我还能骗你们学生吗?” 最终,两人高高兴兴地一人买了一块心仪已久的手表。 付完钱,万秋实看着手腕上崭新的手表,心满意足地对张丽说。 “这家店真不错,东西好,服务态度也好,比百货大楼强多了。” 张丽也连连点头。 “是啊,以后有同学想买表,我就推荐他们来这里。” 月末的最后一天,西市的街道比往常安静了些许。 “时光小铺”早早地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在小小的店铺里投下一片温暖的橙黄。 林婉清坐在那张小小的木桌后,面前摆着老旧的算盘。 周大娘站在一旁,双手紧张地在围裙上搓来搓去,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婉清拨动算珠的手指。 她的手指纤细而有力,每一次拨动都清脆利落。 “噼啪、噼啪……” 算珠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铺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敲在周大娘的心坎上。 这个月,店里的生意好得让她觉得像在做梦。 那些时髦的年轻人,一波接着一波地来,眼睛里闪着光,对柜台里的手表和墨镜爱不释手。 尤其是林婉清教她的那些话术,什么“手表配墨镜才是最时髦的”, 什么“大学生有优惠”,什么“凭收据免费换表带”,每一句都说到了那些年轻人的心坎里。 周大娘活了四十四年,头一次知道,买卖还能这么做。 终于,林婉清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算盘上,一串数字清晰地排列着。 她拿起笔,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写下了一个数字,然后轻轻地推到了周大娘面前。 周大娘凑过去,有些费力地辨认着纸上的墨迹。 当她看清那个数字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呼吸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九……九百六十二块?”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可不是营业额,是纯利润。 刨去所有成本,一个月,这个不起眼的小店,竟然赚了将近一千块钱。 这个数字,对于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块的普通工人家庭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周大娘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一下一下,撞得胸口发疼。 “林…林同志,这,这是不是算错了?” 她结结巴巴地问,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惶恐。 林婉清抬起眼,目光平静而温和。 “没错,周大娘,就是这个数。” 她的语气很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又拿起算盘,重新拨动了几下。 “按照我们说好的,店里利润的一成是您的提成。” “九百六十二块的一成,是九十六块两毛。” 林婉清从抽屉里,早就数好的一沓里,抽出几张零钱, 仔细地点了点,然后整整齐齐地推到周大娘面前。 周大娘看着那笔钱,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不,这太多了,我不能要!” 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林同志,我就是帮着看看店,念念你教我的话,我哪能拿这么多钱啊!” “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三十块的租金,她已经觉得是天大的恩惠了,现在突然多出将近一百块,她吓得魂都要飞了。 林婉清站起身,走到周大娘身边,将那沓钱塞进她的手里。 钱的厚度和温度,让周大娘的手都开始哆嗦。 “周大娘,这是您应得的。” “这个月您有多辛苦,我都看在眼里。 第124章 周大娘的家庭 每天开门比谁都早,关门比谁都晚,把店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对每个客人都笑脸相迎。” “没有您,这家店不会有这么好的生意。” “我们说好的规矩,就不能改。” 林婉清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周大娘的全身。 她看着手里的钱,再看看林婉清真诚的眼睛,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一滴接着一滴,砸在了那沓崭新的钞票上。 “林同志…” 她哽咽着,一开口,声音就碎了。 “我…我不是客气…” 她用另一只手抹着眼泪,可那泪水却越抹越多,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我家里…我家里实在是…” 周大娘突然说不下去了,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林婉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平复。 过了好一会儿,周大娘才抽泣着,断断续续地把家里的情况说了出来。 “我那口子…前些日子,腿…腿被石板给砸了,骨头都断了…” “现在还躺在家里,动都动不了,活也干不成了。” “家里就指望他那点力气吃饭,这一下…天都塌了。” “我儿子,在外省上大学,正是要花钱的时候。 我们老两口,每个月省吃俭用,把钱都给他寄过去,就盼着他能有出息。” “这阵子,我跟老头子愁得头发都白了, 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要不是遇上您,给了我这份活计,我们家…我们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最后,周大娘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她突然双腿一软,就要朝着林婉清跪下去。 “林同志,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林婉清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搀住。 她的力气很大,稳稳地托住了周大娘下沉的身体。 “周大娘,您这是做什么!” 林婉清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着不悦,但更多的是心疼。 “您快起来。” “咱们是合作,是伙伴,没有谁是谁的恩人。” “这家店以后还需要您帮我好好看着呢,您要是累垮了,我找谁去?” 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着,将周大娘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周大娘握着那笔钱,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握住了全家人的希望。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钱,这是她男人看病的钱, 是她儿子下个月的生活费,是这个家能继续撑下去的底气。 她看着林婉清,这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姑娘, 明明看起来那么柔弱,却有着如此强大的内心和宽广的胸怀。 过了几天,大学校园里,梧桐树的叶子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林婉清和张丽、万秋实一起从图书馆走出来。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林婉清从布包里拿出两副墨镜,递了过去。 “给,送你们的。” 墨镜的款式正是店里最受欢迎的那种, 镜片是时髦的茶色,镜框带着一点点弧度,戴上显得脸很小。 张丽惊喜地接过来。 “哇,婉清,你太好了吧!” 她迫不及待地戴上,对着玻璃门照了照,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 万秋实也接了过来,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普通眼镜,有些好奇地看着手里的墨镜。 “婉清,这墨镜…看着有点眼熟啊。” 他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我们上次去的那家‘时光小铺’里卖的吗?” 张丽也反应过来,摘下墨镜仔细看了看。 “对啊!一模一样!婉清,你也去那家店买了?” 林婉清看着两人惊讶的表情,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那家店,是我开的。”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张丽和万秋实脸上的表情,从惊喜变成了错愕,最后定格在巨大的震惊上。 “什么?” 张丽的声音都变了调,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婉清,你…你说那家店是你开的?” 万秋实也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印象里的林婉清,虽然沉静聪慧, 但终究是个从农村来的随军家属,还是个带着孩子的同学。 开一家那么洋气、那么赚钱的店? 这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 林婉清点了点头,神色坦然。 “嗯,租了个小铺子,随便做点小生意。” 她说的云淡风轻,听在张丽和万秋实耳朵里,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随便做点小生意? 那家店的火爆程度,他们是亲眼见过的。 万秋实看着林婉清,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但更多的是钦佩。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林婉清身上总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那是超越了年龄的沉稳和远见。 “婉清,你…你太厉害了!” 万秋实由衷地赞叹道。 “我早就觉得那家店不一般,从经营方式到服务理念,都跟国营商店完全不一样。 没想到竟然是你的手笔。” 他扶了扶眼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这眼界,我们都比不上。” 张丽在一旁用力地点头,看着林婉清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崇拜。 “是啊是啊,婉清,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怪不得你懂那么多,原来你早就在做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面对朋友的夸赞,林婉清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重生一世,她所求的,不过是安稳和自由。 这家店,是她迈向自由的第一步。 万秋实把墨镜戴上,感受了一下,然后郑重地对林婉清说。 “婉清,你放心。” “以后我们班,不,我们系里有同学想买手表和墨镜,我全都介绍到你店里去!” “保证给你拉来最多的捧场客!” 他拍着胸脯,语气十分坚定。 这不仅仅是为了朋友捧场,更是因为他真心觉得,林婉清的店值得。 张丽也在一旁附和。 “对!还有我!女生们也喜欢!” 一九八零年的广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与北方截然不同的潮热气息。 湿润的风裹挟着海鲜的咸腥,混杂着街边食肆飘出的浓郁香料味,钻入行人的每一个毛孔。 这里是时代的风口。 街上的声音嘈杂而富有生命力,人们的交谈大多是林婉清听不懂的粤语, 第125章 江楚又出现 道路两旁的榕树枝繁叶茂,气根垂落,为这片刚刚苏醒的土地投下斑驳的荫凉。 林婉清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一条蓝色的确良裤子, 走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却丝毫没有被周围的喧嚣所淹没。 她的目光锐利而专注,扫过一个个临街的铺面, 那些从门里满溢出来的商品,带着别处难寻的新潮与大胆。 电子表,蛤蟆镜,喇叭裤,印着外文的T恤衫。 这些在济南还是稀罕物的玩意儿,在这里几乎随处可见。 她的“时光小铺”需要补充新的血液,而广州,就是最好的货源地。 她在贩卖各种新潮头饰和发夹的摊位前停下脚步, 正低头仔细挑选着那些闪闪发亮的小东西,一个温润又带着几分熟悉感的男声,在她的身后响起。 “林婉清同学?” 林婉清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她缓缓转过身。 阳光下,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马甲,里面是洁白的衬衫,领口系着一条深色的领带。 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深邃依旧, 此刻正含着一丝惊讶,看着她。 是江楚。 他那天生带笑的薄唇微微上扬,整个人在周围朴素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派风景。 林婉清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个距离济南千里之外的城市,遇见他。 她的心头掠过警惕。 江楚看着她,眼中的惊讶很快转为了然的笑意。 “真的是你。” “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林婉清的表情很淡,她将手里选好的几个发夹递给摊主, 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夹杂着本地词汇付了钱,才重新看向江楚。 “江楚,好巧。” 她的语气疏离,客套,像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江楚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冷淡。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那个装满了小商品的网兜上,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 “确实很巧。”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没想到能在广州遇见你,你是来…旅游的?” 林婉清沉默了片刻。 她不想跟这个人有过多交集。 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太危险,那种温文尔雅表象下的侵略感,让她本能地想要远离。 见她不语,江楚也不追问,反而换了个话题。 “既然这么巧遇上了,也算是有缘。”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吃顿便饭?” 林婉清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不了,我还有事。” 江楚仿佛预料到了她的回答,他向前走近了半步,声音压低了一些,却依旧清晰。 “林同学,我知道你是军属。” 林婉清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江楚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继续用他那温和的语调说。 “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只是觉得,同在异乡,作为朋友吃顿饭,应该不算过分吧?” 他把“朋友”两个字咬得很轻。 他坦然地提到了她的身份,又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这让林婉清找不到强硬拒绝的理由。 如果她反应过激,反而显得自己心虚。 林婉清抬眼看着他,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最终,她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江楚的嘴角漾开真实的笑意。 “我的荣幸。” 他带着林婉清去了一家看起来很气派的饭店, 饭店门口挂着“侨胞之家”的牌子,进出的有不少穿着洋气、说着粤语和外语的客人。 这里的环境与服务,显然不是普通国营饭店能比的。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很快送上了菜单和热毛巾。 江楚将菜单推到林婉清面前,姿态绅士。 “看看想吃什么,这里的粤菜很地道。” 林婉清没有看菜单,她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率先打破了沉默。 “江楚同学,你为什么会在广州?” 她选择主动出击,将谈话的主导权握在自己手里。 江楚似乎很欣赏她的直接,他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 “我目前在北京工作,负责计算机科学方面的研究。” “这次是应广州教育部的邀请,过来参加学术交流会。” 计算机科学。 这个词在1980年的中国,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还是遥远而陌生的概念。 林婉清的心里微微一动。 她知道,这个男人所处的层面,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那一小撮。 江楚说完,微笑着反问。 “那么,林同学呢?”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广州是为了什么。” 林婉清放下茶杯,神色坦然。 “我来进货。” 她没有丝毫的隐瞒。 江楚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进货?” “嗯,我在学校附近开了个小店,卖点手表和墨镜之类的小东西。” 林婉清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江楚脸上的惊讶更浓了,他扶了扶自己的金丝边眼镜,目光里多了探究。 他打量着眼前的林婉清。 她看起来文静而柔弱,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怎么看都像是单纯的女大学生。 可她做的事情,却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对女性的普遍定义。 片刻的沉默后,江楚忽然说了一句。 “据我所知,你的先生是部队的营级干部吧?” 他的语气很随意。 “以他的津贴和待遇,你的生活应该不至于缺钱才对。” 林婉清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论调。 仿佛女人的一切,都应该依附于男人。 仿佛女人的价值,就是由她丈夫的地位和收入来决定的。 前世,她听够了这样的话。 林婉清脸上的淡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冰冷的寒霜。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射向江楚,带着锐利。 “谁告诉你,不缺钱就不能做生意?”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压迫感。 “还是江楚同学认为,女性天生就只能依靠丈夫的钱过活,不能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楚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他显然没有料到林婉清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他看着她那双清亮又带着怒意的眼睛,感受到了强大的气场。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第126章 你甘心吗 江楚连忙解释,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抱歉,林同学,是我用词不当,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他摘下眼镜,用绒布擦了擦,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精明,多了几分书卷气。 “请你相信,我绝对没有瞧不起女性的意思。”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诚恳地看着林婉清。 “恰恰相反,我非常尊重并且欣赏那些拥有独立思想和人格的女性。”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开始举例。 “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接触过很多优秀的女性科学家、企业家, 她们的能力和成就,丝毫不逊于任何男性。” “就说我们国家,宋庆龄先生为国家和人民奉献一生, 何香凝先生在艺术和革命上的贡献,同样令人敬佩。” 他巧妙地避开了那些家长里短的层面,直接上升到了国家与事业的高度。 这些名字在1980年,是毋庸置疑的正面典范,充满了力量。 林婉清脸上的寒意,在他这一连串真诚的解释和举例中,慢慢消融了一些。 她看得出,江楚的道歉并非敷衍。 他或许是真的因为身处优越的环境,无法理解她这种人的选择, 但他的思想,确实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男人要开明得多。 江楚见她的神色有所缓和,暗自松了口气。 他继续用赞叹的语气说道。 “说实话,在我身边,或者说在我所认识的女性当中, 很少见到像林同学你这样,有能力、有想法,并且敢于付诸实践的独立女性。” “你让我感到非常…惊讶,也由衷地钦佩。” 他的这番话,说得极为恳切。 不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客套,而是带上了探究和欣赏。 林婉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江楚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了更深远的地方。 “林同学,你在济南开店,固然很好。” “但济南毕竟市场有限,眼光和格局,也受到了限制。”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蛊惑。 “你有没有想过,去更大的地方看一看?” “比如,北京。” 北京。 前世,她对北京的印象,是儿子带她去旅游时留下的。 那个时候的北京,已经是国际化的大都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而她更清楚,从八十年代开始,北京,连同她脚下的广州, 将会成为中国经济腾飞的两个巨大引擎。 无数的机遇,无数的财富神话,都将在这两片土地上诞生。 江楚看着她变幻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他继续说道。 “我现在就在北京工作,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座城市正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 “政策的风向已经变了,国家鼓励个体经济的发展,很多以前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现在都有了可能。”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婉清。 “我甚至自己都产生过一些想法,想在北京尝试做个体经济。” 他说到这里,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只可惜,我这种人,搞搞学术研究还行,实在是没有经商的天赋。” “对于市场的把握,对于人心的揣摩,我远远不如你。”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将林婉清捧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 “林同学,你有没有兴趣,去北京发展?” 去北京? 她从来没有想过。 她重生以来,所有的计划,都是围绕着清河县, 考上大学后他的人生规划围绕着济南,围绕着那个小小的“时光小铺”展开的。 她的目标,只是想安稳地把儿子带大,远离顾家的是非,过上属于自己的平静生活。 可江楚的话,却为她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门外,是更加广阔,也更加波澜壮阔的世界。 前世的她,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鸟,一生都围绕着那个小小的家属院和顾野打转。 这一世,她跳出了那个笼子,却似乎又给自己造了一个新的大笼子。 济南,就是她的新笼子。 她真的要满足于此吗? 林婉清的心,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她想起了前世,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时,那些抓住机遇的人,后来都过上了怎样翻天覆地的生活。 而她,拥有着最大的金手指—先知先觉。 她为什么要固守一隅? 江楚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犹豫和挣扎。 他知道,火候到了。 他没有再继续劝说,过度的压迫只会引起反感。 他从西装马甲的口袋里,掏出精致的皮质名片夹,从中抽出一张卡片 ,轻轻地放在了桌上,推到林婉清的面前。 卡片是硬质的,上面用隽秀的钢笔字写着他的名字,以及北京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温文尔雅的平静。 “林同学,你不用急着答复我。” “这只是我不成熟的建议。” “如果你以后有任何想法,或者来北京,可以随时联系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 “就算只是作为朋友,在北京,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我也可以尽我所能。” “比如帮你联系货源,或者处理你在当地不方便处理的事情。” 他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提出了宏大的合作构想,又退回到了安全的朋友互助的距离。 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林婉清看着那张小小的卡片,仿佛看到了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她在济南的学业即将结束,刚刚起步的生意也会在一年后走向正轨。 一切都恰到好处,林婉清不由问自己甘心吗? 守着小小的店铺,看着时代的浪潮从身边滚滚而过,而自己只是岸边的看客? 不。 她不甘心。 这辈子,她发誓要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活,就应该活得更精彩,更自由,去攀登更高更远的山峰。 饭桌上的菜肴很丰盛,但林婉清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江楚的话,和“北京”那两个字。 江楚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很体贴地聊了一些广州的风土人情, 学术交流会上听到的趣闻,将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一顿饭吃完,江楚坚持要送林婉清回她住的招待所。 林婉清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广州夜晚的街道上,霓虹灯初上,给这座城市蒙上了迷离的色彩。 第127章 北京的十年变化 走到招待所门口,江楚停下脚步。 “林同学,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北京才是更适合你的舞台。” 说完,他冲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背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 林婉清站在原地,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张名片。 卡片的边角有些硌人,那触感却异常清晰,像是在提醒她这个选择的分量。 她回到房间,关上门,将自己隔绝于窗外的喧嚣。 她打开网兜,将今天淘来的那些小商品一件件摆在桌子上。 闪亮的发夹,新潮的墨镜,还有几块款式别致的电子表。 这些东西,在济南能让她赚到不少钱,过上比大多数人都要富足的生活。 但这,就是她想要的全部吗? 林婉清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属于南国的,湿热的晚风吹了进来,吹动了她的发梢。 远处,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像天上的星河落入了凡间。 她知道,在更遥远的北方,那座叫做北京的城市,此刻也同样灯火璀璨。 那里,是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 那里,也即将成为巨大的经济漩涡,吸引着全国最有野心、最有能力的人。 前世,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那座城市有什么交集。 而现在,一个机会,就这么突兀地,被叫做江楚的男人,送到了她的面前。 是陷阱,还是机遇? 林婉清的目光,变得深沉而坚定。 无论是陷阱还是机遇,她都想去闯一闯。 她的人生,不应该仅仅是报复顾野,让他妻离子散。 更重要的,是活出自己的价值。 她将那张名片小心地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这个决定,或许会改变她未来一生的轨迹。 但她不后悔。 因为她知道,只有站得更高,才能看得更远,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和选择的权利。 从广州回济南的绿皮火车,晃晃悠悠,像是要把人的骨头都摇散架。 林婉清靠在硬邦邦的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 南方的湿热被一点点甩在身后,齐鲁大地的干爽气息扑面而来。 回到西市租住的小院时,天色已经擦黑。 孙明明看到她,赶忙迎了上来,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网兜。 “婉清回来啦,这一路累坏了吧?小奇下午就念叨你好几遍了。” 林婉清笑了笑。“小奇呢?” “在屋里玩呢。” 她推开房门,混着淡淡奶香与阳光味道的气息包裹了她。 屋子中央的地垫上,林奇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几个木头积木。 他穿着一件小汗衫,小小的身子坐得笔直,侧脸的轮廓柔和又认真。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酷似林婉清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妈妈!” 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丢下积木,摇摇晃晃地扑了过来。 林婉清立刻蹲下身,稳稳地将他抱进怀里。 儿子柔软的身体,温暖的体温,瞬间就驱散了她满身的疲惫。 她用力地亲了亲儿子肉嘟嘟的脸颊。 “妈妈回来了。” 林奇在她怀里蹭了蹭,小鼻子使劲嗅了嗅,然后仰起小脸,用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妈妈,礼物?” 他的发音还不太标准,两个字说得含含糊糊,但那份渴望却表达得清清楚楚。 林婉清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当然有我们小奇的礼物。” 她松开儿子,转身打开那个从广州带回来的大网兜。 孙明明好奇地凑过来看。 网兜里,是款式新颖的墨镜,还有一百多块包好的电子表。 林婉清从最底下,掏出了用手帕精心包裹着的小东西。 她一层层打开手帕,露出一个崭新的,红色的铁皮小汽车。 小汽车只有巴掌大小,车身漆得油光锃亮,四个小轮子还能骨碌碌地转动。 在这个孩子们还在玩泥巴,滚铁环的年代,这样精致的铁皮玩具,足以让任何一个孩子疯狂。 “哇……” 林奇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小嘴巴也微微张开,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辆小汽车。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却又有些不敢碰,似乎怕把这个漂亮的东西弄坏了。 林婉清把小汽车放到他手里。 “喜欢吗?这是妈妈给你买的。” 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林奇终于确定,这个漂亮的小车车是真实存在的。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车轮。 车轮转动了一下。 他的眼睛更亮了,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露出了几颗小米牙。 “喜欢!谢谢妈妈!” 他抱着小汽车,献宝似的在林婉清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 林婉清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看着儿子爱不释手的样子,她觉得这一趟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第二天,林婉清照常去山东大学上课。 她刚在座位上坐下,张丽就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抱怨。 “林大老板,你可算回来了!” “我感觉好几天没见你了,你现在真是个大忙人,整天往外跑,都快没时间陪我这个同学了。” 张丽的语气虽是抱怨,眼神里却满是关心。 林婉清歉意地笑了笑。 “这不是为了生计嘛。等周末,我请你去吃国营饭店,想吃什么随便点。” “这还差不多!” 张丽立刻眉开眼笑。 “说定了啊,不许耍赖!” 晚上,等林奇睡熟了,孙明明也回自己屋了,林婉清关上门,拉上窗帘。 她从箱底翻出崭新的,墨绿色硬壳封皮的笔记本。 灯光下,她拧开钢笔盖,在泛黄的纸页上,郑重地写下了几个字。 “未来十年,北京。” 她的笔尖微微停顿,脑海中,前世那座城市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同一幅幅快进的影片,清晰地闪过。 她开始奋笔疾书。 “1981年,严打开始,社会治安将迎来拐点,初期需谨言慎行。” “1982年,个体户政策将进一步放开,‘万元户’不再是传说。” “1984年,城市经济体制改革启动,北京,中关村电子一条街将会萌芽,这是未来中国的硅谷。” “……” 她写得很慢,很仔细。 每一条政策,每一个节点,每一个可能抓住的风口,她都用最简洁的语言记录下来。 第128章 顾野,见信安 这不是一时兴起的冲动,而是她为自己,为儿子铺设的未来之路。 去北京,不仅仅是为了看一看那座灯火璀璨的城市。 更是要去时代的漩涡中心,去抓住那些足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的人生,绝不能仅仅停留在济南,停留在开一个小小的表行。 她要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直到写完最后一笔,林婉清才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窗外,夜色正浓。 而她笔记本里的这些文字,将是照亮她前路的,最耀眼的星光。 过了两天,一个周末的下午,许丽萍找了过来。 她手里提着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山楂糕,有些腼腆地递给林婉清。 “婉清姐,我来看看你跟小奇。” “快进来坐。” 林婉清热情地把她迎进屋。 林奇看到漂亮姐姐来了,还带了好吃的,立刻迈着小短腿跑过来,甜甜地喊了一声。 “姐姐好。” 许丽萍的脸颊泛起红晕,她蹲下身,把山楂糕递给林奇,又忍不住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 “小奇真乖。” 林婉清给许丽萍倒了杯水,两人坐在桌边聊了起来。 许丽萍独立了许多,行为处事上更加细心了,人也比以前开朗了一些。 “婉清姐,你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啊?还继续开店吗?” 许丽萍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好奇。 “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没有想好,去北京的计划,现在还不想告诉任何人。 “我…我想考公务员。” 许丽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爸说,现在国家建设需要人才,进入政府机关,端铁饭碗,是一条很稳妥的路。” 林婉清闻言,认真地看着她。 “这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丽萍,你聪明又踏实,只要好好准备,一定能考上的。” 得到林婉清的肯定,许丽萍的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笑容。 屋子里的气氛很温馨,林奇在旁边自己玩着小汽车,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开心的笑声。 许丽萍捧着杯子,犹豫了很久,眼神闪烁,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林婉清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怎么了,丽萍,有心事?” 许丽萍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压低了声音问道。 “婉清姐…你跟…跟顾营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林婉清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她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眸。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许丽萍的心一沉,立刻后悔自己多嘴了。 “对不起,婉清姐,我不该问的。” 她慌忙道歉,脸上满是窘迫。 林婉清抬起头,对她摇了摇头,扯出有些勉强的微笑。 “没事。” 但那两个字,却透着说不出的疏离与疲惫。 许丽萍没敢再多待,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了。 送走许丽萍,林婉清脸上的伪装彻底卸下。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金色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是时候了。 是时候,给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画上一个句号了。 回到屋里,她从抽屉里拿出信纸与信封。 林奇已经玩累了,趴在地垫上睡着了。 林婉清的目光在儿子安睡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变得无比坚定。 她摊开信纸,笔尖落下。 【顾野: 见信安。 提笔写下这封信,我的内心很平静。我想,我们之间,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长久以来,我们聚少离多。你在部队保家卫国,前世的我在家中操持生活, 我曾以为,这就是军婚的常态,是我应该默默承受的。但前世悲惨的结局,让我意识到,这是不对的。 我们像是两条平行线,除了小奇这个交点外,再无交集。 来到济南上大学后,我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我发现,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有等待与忍耐。 我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了自己的事业与追求。我的世界,已经离那个家属大院越来越远。 而你,属于部队,属于国家。你的责任与荣耀,都在那片军营里。我尊重你的选择,也为你感到骄傲。 但也请你理解我的选择。我们追求的未来,早已不在同一个方向。 这样貌合神离的婚姻,对你,对我,甚至对小奇,都是一种无形的消耗。与其彼此拖累,不如好聚好散。 小奇跟着我,生活得很好。我的小店收入稳定,足以支撑我们母子的开销,也能为他提供良好的教育环境。这一点,你无须担心。 从这个月起,请不要再寄钱或票证了。我已经能够独立,也有能力承担起抚养小奇的全部责任。 离婚申请书,我会另外寄出。希望你收到后,能尽快签字。 这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愿你前程似锦,一切安好。 林婉清 1980年 9月16日】 她一字一句,写得清晰又冷静。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 写完,她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信封,写上部队的地址。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去了邮局,将那封决定了她与顾野命运的信,投进了绿色的邮筒。 信件滑落的瞬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从邮局出来,她直接骑车去了学校。 今天,山东大学的书法协会在学校的湖边草坪上组织了一场活动。 张丽和万秋实早就在等她了。 “婉清,你可算来了!” 张丽拉着她,兴奋地指着不远处。 初秋的阳光温和而不刺眼,湖边的草坪上,铺着好几张大大的毡布,上面摆着长条桌。 桌子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许多穿着朴素的大学生围在桌前,有的在观摩,有的则挥毫泼墨,气氛热烈而文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混合着青草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万秋实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显得格外精神。 他看到张丽和林婉清过来,立刻迎了上去,手里还拿着一幅刚刚写好的字。 “张丽,婉清,你们看我写的怎么样?” 他展开宣纸,上面是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博学笃志”。 第129章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字迹颇有风骨,看得出是下过功夫的。 张丽不懂书法,但还是煞有介事地点评道。 “嗯,不错不错,很有气势!” 万秋实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却偷偷瞟向张丽。 林婉清看着他们,不由地笑了。 年轻,真好。 “婉清,你也来写一幅吧!”张丽怂恿道。 林婉清本想推辞,但看着眼前这片朝气蓬勃的景象,心中那份刚刚摆脱枷锁的畅快,也让她有些跃跃欲试。 她走到一张空着的桌前,拿起一支狼毫笔,饱蘸浓墨。 她没有写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写古典诗词。 凝神片刻,她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流畅地写下了八个字。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的字,不像万秋实那样追求气势,反而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清隽与秀逸。 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挣脱束缚,奔向自由的洒脱与坚定。 周围有同学凑过来看,不由得发出一声低低的赞叹。 “好字!” “这意境,写得真好!” 林婉清放下笔,看着那八个墨迹未干的字,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写给过去的自己,也是写给未来的自己。 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将是一片海阔天空。 几天后,林婉清正在整理笔记,辅导员突然过来找她。 “林婉清同学,你出来一下。” 林婉清有些疑惑地跟着辅导员走到走廊上。 辅导员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递给她一张盖着红章的通知。 “系里研究决定,推荐你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下周去北京,参加全国部分高校的大学生英语交流会。” “去…北京?” 林婉清接过通知的手,微微一顿。 她看着通知上“北京”那两个字,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这个机会,来得如此突然。 她原本以为,去北京的计划,还需要她自己一步步筹谋。 却没想到,命运以这样一种方式,提前为她打开了大门。 这是她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成绩,堂堂正正赢得的机会。 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激动,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交流学习。 这是她迈向那个更大舞台的,第一步。 “怎么样?这可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系里就你一个名额。”辅导员笑着说。 “好好准备,不要辜负学校的期望。” 林婉清紧紧攥着那张通知单,用力地点了点头。 “谢谢老师,我一定会的!”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北京,我来了。 出发去北京前,林婉清需要先安顿好家里的事。 小店有周大娘夫妇看着,她很放心。 唯一的牵挂,就是儿子林奇。 虽然只是去一周,但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儿子这么久。 “我下周要去北京出差一周,是学校安排的。” 林婉清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然后,孙明明的声音拔高了八度。 “去北京?” “去那么远干啥,学校给报销路费不,有补助吗?” 一连串的问题,句句不离钱。 林婉清早已习惯了。 “学校都管,不用我花钱。” “哦,那就好。” 孙明明的语气立刻缓和下来。 “那可是首都啊,你可得睁大眼睛,看看有啥好东西,给家里捎点回来。别空着手!” “我知道了。” 林婉清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想再多说。 火车驶入北京站。 车窗外的景象,与济南截然不同。 站台巨大而空旷,灰色的水泥地面延伸向远方,一眼望不到头。 广播里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带着权威感,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走出车厢,北方干冷空气扑面而来。 这里没有济南那种温吞悠闲的气息。 放眼望去,是涌动的人潮。 穿着各式制服的干部,背着军绿色帆布包的军人,以及来自五湖四海、面带风霜的普通人,汇成一股洪流。 建筑也更加宏伟。 高大的站房,庄严的梁柱,都彰显着首都的气派,与济南站那种亲切的尺度感形成鲜明对比。 济南是熟悉的省城,而北京,是国家的脉搏。 林婉清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人群中,感觉自己像一滴汇入大海的水珠。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介绍信。 “请问是山东大学的林婉清同学吗?”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林婉清转过头,看到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容明媚的女孩。 女孩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卡其布上衣,但领口干净挺括,显得十分精神。 “我是。” 林婉清点了点头。 “太好啦,我可算接着你了。” 女孩笑得眼睛弯弯,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我叫孙洋洋,是北大外语系大三的,负责这次交流会的接待工作。你叫我洋洋学姐就行。” 孙洋洋热情地接过林婉清手里的行李,动作麻利。 “走,咱们坐公交车回学校,我带你看看咱们北京。” 两人走出火车站,来到公交车站台。 一辆红白相间的“大通道”公交车缓缓驶来,中间连着一个可以转动的圆形铰接盘。 孙洋洋熟练地拉着林婉清挤了上去。 车厢里人头攒动,售票员挂着帆布挎包,中气十足地喊着。 “都往里走,上车的买票啊。” 林婉清被这股热闹劲儿冲击着,紧紧抓着扶手。 孙洋洋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介绍起来。 “你看,那就是前门楼子,过去皇帝都从那儿走。” 车窗外,古老雄伟的城楼一闪而过,灰色的砖墙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咱们现在上的这条是长安街,是咱们中国最宽的马路。” 宽阔的马路上,自行车洪流与零星的轿车、公交车并行,构成一幅独特的时代画卷。 远处的天安门城楼红墙黄瓦,在阳光下显得无比庄严。 车子继续前行,路边的建筑从古朴的灰色砖墙,逐渐变成了苏式风格的红砖楼房。 “等会儿路过西单,那是咱们北京最热闹的商场之一,回头有空我带你去逛逛。” 孙洋洋的语气里满是作为北京人的自豪。 林婉清静静地听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感慨万千。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与新时代的朝气。 公交车摇摇晃晃,终于在“北京大学”站停下。 第130章 第一次来到北京 孙洋洋领着林婉清走进那扇著名的西校门。 “咱们到了。” 林婉清被带到一栋朴素的五层宿舍楼前,孙洋洋指着三楼的一个房间说。 “交流生都安排住在这里,四人一间,条件还不错。” 推开门,宿舍里已经有两个人了。 一个短发,看起来很干练的女孩正在擦桌子。另一个戴着眼镜,文静秀气的女孩坐在床边看书。 “我来介绍一下。” 孙洋洋笑着拍了拍手。 “这位是林婉清,山东大学来的代表。” 她又指着短发女孩。 “这是赵敏,来自吉林大学。” 最后指向看书的女孩。 “那是王静,辽宁大学的。以后几天,加上我,咱们四个就是室友啦。” 赵敏停下手中的活,爽朗地一笑。 “欢迎欢迎,我刚到一会儿,路上可把我颠坏了。” 王静也放下书,腼腆地推了推眼镜,冲林婉清笑了笑。 “你好。” 林婉清把行李放下,微笑着回应。 “你们好,路上辛苦了。” 宿舍不大,但很干净。四张上下铺的铁床,中间一张长条桌,窗明几净。 简单的寒暄过后,四个来自天南海北的女孩很快就熟悉起来。 傍晚时分,孙洋洋提议。 “走,我带你们尝尝地道的北京铜锅涮肉去,给你们接风洗尘。” 赵敏立刻欢呼起来。 “好啊好啊,早就听说北京的涮羊肉最正宗。” 王静也有些期待地看着孙洋洋。 孙洋洋带着她们,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条胡同。 胡同深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挂着“东来顺”的招牌,里面却人声鼎沸,热气腾腾。 店里摆着十几张方桌,每张桌上都立着紫铜火锅,锅里的炭火烧得通红。 浓郁的羊肉鲜香与麻酱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 “就这儿了,老字号,味道最地道。” 孙洋洋熟门熟路地找了个空位坐下。 很快,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翠绿的白菜、冻豆腐、粉丝,还有调好的麻酱小料就端了上来。 孙洋洋给她们做示范,夹起一片羊肉在滚开的清汤里七上八下地一涮,肉色一变,就蘸上麻酱送入口中。 “快尝尝。” 林婉清学着她的样子,夹了一片羊肉。 鲜嫩的羊肉带着汤底的清香,裹上浓郁醇厚的麻酱,瞬间在口中化开。 那种极致的鲜美,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好吃。” 她由衷地赞叹道。 赵敏和王静也吃得不亦乐乎。 四个女孩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聊着各自的学校和家乡,气氛很快变得热烈起来。 一顿饭吃下来,林婉清感觉自己的胃被塞得满满当当,连走路都有些费劲。 她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真是吃撑了。” 孙洋洋哈哈大笑。 “这才哪到哪儿啊,北京的好吃的还多着呢。” 第二天一早,全国部分高校大学生英语交流会的开幕式,在北京大学的大礼堂隆重举行。 礼堂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建筑,古朴而典雅。 林婉清和室友们提前半小时到达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礼堂内,主席台正上方悬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用中英文写着“热烈欢迎全国高校优秀学生代表”。 两侧墙壁上,也挂着“学习先进科学技术,为四个现代化建设贡献力量”之类的标语。 空气中弥漫着庄重而严肃的气氛。 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代表们,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 男生大多是蓝色的确良或卡其布中山装,女生们则穿着各式布拉吉或素色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豪与激动,眼神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他们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天之骄子。 林婉清坐在山东大学的席位牌后面,看着这幅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她能感受到周围同学身上那种纯粹的、蓬勃向上的精神力量。 这是八十年代初独有的时代烙印。 开幕式准时开始。 先是北京大学的校领导上台致辞,言语中充满了对青年学子的殷切期望。 接着,教育部的一位领导也发表了讲话,强调了外语学习在国家对外开放战略中的重要性。 他的讲话慷慨激昂,不时被台下热烈的掌声打断。 甚至还有两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专家,作为特邀嘉宾坐在前排,这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学生们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小声议论着。 林婉清静静地坐着,她的目光扫过主席台上意气风发的领导,扫过身边朝气蓬勃的同龄人。 她知道,自己正身处伟大变革的序幕之中。 她不再是那个困在清河县小院里,为柴米油盐和冰冷婚姻耗尽心力的绝望主妇。 她是林婉清,是山东大学的学生代表,是这个新时代的参与者。 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使命感,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她挺直了脊背,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交流会为期一周,活动安排得满满当当。 第一天是开幕式和破冰活动,让大家互相熟悉。 第二天和第三天,是密集的主题研讨。 其中一场关于“英语在科技文献翻译中的应用”的研讨会,让林婉清印象深刻。 主讲人是一位从英国回来的老教授,他用流利地道的英语, 深入浅出地讲解了专业术语的翻译技巧,还分享了许多国外最新的科技动态。 台下的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拼命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林婉清也全神贯注,她甚至在提问环节,用英语就一个翻译的精准性问题,与老教授进行了简短的交流。 她清晰的吐字和地道的发音,引来了不少赞许的目光。 第四天,主办方组织了一场英语辩论赛。 辩题是“城市发展应优先保护历史风貌还是进行现代化改造”。 赵敏代表东北赛区上场,她言辞犀利,逻辑清晰,展现了东北姑娘的飒爽。 林婉清坐在台下,为朋友的精彩表现用力鼓掌。 转眼到了第五天。 按照日程安排,这一天是自由活动时间,让大家好好感受一下北京。 赵敏早就拉着王静,要去逛王府井百货大楼。 孙洋洋作为东道主,自然要陪同。 第131章 江楚太可怕了 “婉清,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孙洋洋出门前问道。 林婉清摇了摇头,笑着说。 “你们去吧,我想在北大校园里自己走走。” 她更喜欢燕园这份独有的宁静与书香。 送走室友,林婉清一个人漫步在未名湖畔。 湖光塔影,垂柳依依。 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本从身边走过,或低声交谈,或驻足沉思。 她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走着,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闲适。 就在她走到一处石桥上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婉清同学。” 这个声音,让林婉清的脚步瞬间顿住。 她缓缓转身,看到了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江楚。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西装马甲。 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一条深色的长裤,却依然掩不住那份矜贵与从容。 金丝边的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薄唇微微上扬,镜片后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深邃。 “江先生?” 林婉清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楚缓步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隔着半米的安全距离。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里带着笑意。 “我的工作内容,有一部分是关于计算机工程领域的项目合作,和北京大学这边联系很紧密。” 他耐心的解释。 “昨天交流会,我受邀参加了。在台下看到了你。” 林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原来他昨天就在。 “原来是这样。” 她压下心头的波澜,语气恢复了平静。 江楚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来北京参加这么重要的活动,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熟稔的亲近。 林婉清抬起眼,清亮的眸子直视着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的反问,直接又锐利。 江楚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出声,胸腔发出低沉的共鸣。 “说得也是。” 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她的疏离。 “是我唐突了。” 他话锋一转,发出了邀请。 “不过,既然遇上了,总不能让你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自己逛。” “中午有时间吗?我请你吃北京烤鸭,算是尽地主之谊。” 林婉清本想拒绝。 但看着江楚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他既然找到了这里,就一定有话要说。 “那就,麻烦江先生了。” 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餐厅选在了一家著名的老字号烤鸭店。 不同于铜锅涮肉的热闹喧嚣,这里的包间雅致清净。 很快,油光锃亮、枣红色的烤鸭被推车送了进来。 一片片薄厚均匀的鸭肉,带着皮,整齐地码在盘子里。 荷叶饼,甜面酱,黄瓜条,葱丝,一应俱全。 “尝尝看。” 江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婉清拿起一张薄饼,用筷子抹上酱,夹了几片鸭肉和配菜,卷起来送入口中。 鸭皮酥脆,入口即化,鸭肉鲜嫩多汁,配上酱料和清口的黄瓜葱丝,口感丰富,香而不腻。 “味道怎么样?” 江楚看着她,问道。 “很好吃。” 林婉清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姿态优雅。 包间里安静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江楚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终于切入了正题。 “上次在广州,我跟你提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婉清的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在北京,做个体经济。 那个对她来说,遥远又充满诱惑的提议。 她来北京,除了参加交流会,内心深处,未尝没有来实地考察一番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这个话题,会被江楚如此直接地,在此时此地,重新抛出来。 “我……” 林婉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承认自己有过想法,还是继续保持距离? 江楚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锁定着她。 “林婉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来北京,不仅仅是为了一个交流会。” “你骨子里,不是安于现状的人。” “七十年代末的浪潮已经过去,八十年代的机遇正在眼前。” “政策的春风已经吹来,北京,是风眼中心。” “个体经济,这在过去想都不敢想的词,很快就会成为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像描绘着新世界地图的先知。 “你很有能力,也很有眼光,济南那个小小的钟表行,只是牛刀小试。” “那里的池子太小了,容不下你。” “只有在北京,你才能真正‘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当最后那句话从江楚口中说出时,林婉清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她在学校书法展上写的字。 是巧合吗,他竟然知道。 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这个男人,太危险了。 他不仅了解她的过去,似乎还能看透她的未来。 林婉清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与江楚告别后,林婉清独自一人走在北京的街头。 一辆辆“永久”牌自行车按着铃,从她身边飞驰而过,骑车人的脸上洋溢着昂扬向上的精气神。 街边的墙上,还残留着一些褪色的标语, 但新的广告牌已经悄然出现,上面用鲜艳的色彩画着收音机和手表, 显得格格不入,又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到处是烤白薯的甜香与淡淡的煤烟味。 北京,就像一个刚刚苏醒的巨人,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新鲜与躁动。 林婉清的目光扫过街边那些略显局促的小门脸, 在门口支个摊子,卖些针头线脑或是自家做的吃食。 她甚至看到一个年轻人,穿着时髦的喇叭裤, 抱着一把吉他,在街角弹唱着她从未听过的歌曲,周围稀稀拉拉围着几个人,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这就是江楚口中的“风眼中心”。 处处都是机会。 处处都是等待被挖掘的宝藏。 林婉清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她骨子里的冒险因子在叫嚣,在怂恿她留下来,在这里大干一场。 然而,一阵冷风吹过,让她滚烫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第132章 顾野来接站 江楚太危险了。 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 更何况,现在的许多政策都在实验阶段,还没有真的落实。 她现在有儿子,有母亲,还有刚刚起步的学业与生意。 她不能赌。 至少现在不能。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股躁动强行压了下去。 当务之急,是先顺利完成学业。 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拿到那张文凭,才是她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根本。 北京之行,就当是一次开阔眼界的考察。 至于未来,路要一步一步走。 想通了这一点,林婉清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她走进一家供销社,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比济南的种类要丰富得多。 她精心挑选了一些北京特产的点心,又给张丽和许丽萍各买了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作为礼物。 朋友不在多,贵在真心。 一周的交流会很快结束。 北京大学派了车,将来自各地的学生们统一送到火车站。 车窗外,北京的街景飞速倒退。 林婉清和这几天新认识的朋友们一一告别。 孙洋洋特意跑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婉清,以后来了北京一定要找我,随时欢迎。” 孙洋洋的热情驱散了离别的伤感。 “好,你也是,到了济南可以给我打电话。” 林婉清笑着回应,心里暖洋洋的。 “我们可说好了,一定要经常写信联系啊。” “一定。” 火车鸣笛,缓缓启动。 林婉清靠在窗边,看着站台上挥手告别的孙洋洋,直到她的身影变成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 火车驶离了这座充满机遇与未知的城市,向着她熟悉的济南而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部队营区,却是另一番景象。 震天的操练声响彻云霄,士兵们在训练场上挥洒着汗水。 顾野一个人沉默地靠在营房外的墙壁上,周围的热血沸腾仿佛与他隔绝开来。 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信纸的边角已经被他捏得起了皱。 那是林婉清从济南寄来的,信里的话不多, 主要是询问离婚手续的事情,字里行间透着疏离与坚决。 离婚? 不可能。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确定。 他不能失去她,更不能失去那个家。 前世的他是混蛋,不懂得珍惜。 他以为把津贴交给她,让她吃饱穿暖就是对她好。 他以为男人就该在外面建功立业,家里的事情理所应当由女人操持。 但是今生接触到的林婉清,让他心动,他在日复一日的孤寂与思念中幡然醒悟。 一个没有了她和儿子的家,只是冰冷的空壳。 他尝到了妻离子散的滋味。 不行。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要尽快回到她的身边去,在她做出无法挽回的决定之前。 顾野攥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深邃的眼眸里,闪过近乎偏执的坚定。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1981年的一月。 济南迎来了寒冷的冬季。 林婉清顺利结束了期末考试,带着放寒假的林奇和孙明明,踏上了回清河县的火车。 火车到站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打在人脸上生疼。 林婉清紧了紧林奇的帽子,将他小小的身子抱得更紧些。 她本以为会是顾建国或者村里的人来接,却在出站口的人群中,看到了熟悉又挺拔的身影。 顾野。 他穿着一身军绿色的棉大衣,身姿笔挺地站在风雪里,目光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出站口的方向。 当他的视线与林婉清相撞时,那双总是沉稳如水的眼眸里,掀起了波澜。 林婉清有些意外。 部队这么早就放假了吗? 她记得往年,他总是要到年根儿底下才能回来。 不等她想明白,顾野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径直伸出双手,从她怀里接过了林奇。 “爸爸。” 林奇被厚厚的棉袄裹成了一个小粽子,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 看到顾野,他立刻笑呵呵地叫了一声,声音软糯。 顾野的心瞬间被这声“爸爸”填满了。 他咧开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用自己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儿子粉嫩的鼻尖。 林奇被扎得咯咯直笑,小手抓着顾野的衣领不放。 顾野的动作却忽然一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小心地掀开林奇的帽子,拨开额前的软发,仔细地看了看。 那里光洁平滑,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他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将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回到顾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院子里,顾建国和陈月香一听到动静,立刻迎了出来。 当看到顾野抱着林奇进门时,老两口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哎哟,我的大孙子,可想死奶奶了。” 陈月香一把从顾野怀里抢过林奇,抱在怀里亲个不停。 顾建国也凑了过来,一会儿捏捏林奇的小脸,一会儿摸摸他的小手,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瘦了,瘦了,过年得多吃点好的。” 屋子里顿时充满了老人的嘘寒问暖和林奇咿咿呀呀的回应声,笑声传出了好远,驱散了冬夜的寒冷。 林婉清站在门口,看着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就在这时,顾野走到了她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婉清,你跟我进屋。” 林婉清抬眼看他,他的神情很严肃。 她没说什么,跟着他走进了东边的房间。 屋子里烧着炉子,暖意融融。 顾野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闹。 “怎么了?” 林婉清率先开口,语气平淡。 顾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了用报纸包着的东西,递到了林婉清面前。 纸包沉甸甸的,还有些厚实。 林婉清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大团结”,被一根橡皮筋捆着, 旁边还有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一些零散的毛票和钢镚。 “这是……” 她抬起头,不解地看向顾野。 “鱼塘的钱。” 顾野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这次回来得早,就跟李叔一起,把塘里的鱼都清了,卖给了县城的国营饭店和供销社。” “今年鱼长得好,没遭灾,价钱也不错。扣掉了李叔的工钱和本钱,还有上交给支队的收益,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第133章 顾野的请求 顾野的目光落在林婉清的脸上。 “你点点。” 这一沓钱,少说也有一两千块。 对于任何一个农村家庭来说,这都是一笔巨款。 林婉清看着手里的钱,心情复杂。 从里面抽出捆好的一千块钱,交给顾野。 “我离开家属院后,你每个月都给我寄钱,这个鱼塘承包的五百也是用的你的津贴,还你。” 顾野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紧张和惊讶。 “婉清,你在跟我撇清关系。” 林婉清沉默了片刻,将钱重新用报纸包好,放在了桌子上。 “顾野,我们离婚吧。” 她抬起头,迎上顾野的目光。 “当初是因为你说的影响不好,林奇也还太小,现在我们离婚,又不大张旗鼓,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顾野的眉头微微皱起。 “我不要。” 他的语气很坚决。 “婉清,我求你,别这样对我, 你说的前世我没经历过,但我知道今生的你,我不想离开,我喜欢小奇也喜欢你。” “顾野,” 林婉清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你要是真的尊重我,就不要拿婚姻绑架我”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炉火烧得正旺,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却驱不散两人之间的寒意。 顾野看着她,那双总是沉稳如山的眼睛里,流露出受伤和无措。 他只是想对她好一点,把最好的都给她,为什么她总要把他推得那么远?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婉清,我只是想……” “你想怎么样?” 林婉清打断了他,目光清亮而锐利。 “顾野,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靠耍无赖能解决的。” “我知道。” 顾野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我都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婉清,我在申请调动。” 林婉清瞳孔一缩。 “调动?” “嗯。” 顾野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想陪着你和小奇。” “调动的事,我会处理好。” 顾野看着林婉清,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执着。 “你去哪里,我就争取调去哪里。”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预想过无数种顾野的反应,唯独没想过这个。 转业,离开他引以为傲的部队。 这对顾野来说,不亚于让他放弃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你疯了?” 林婉清的声音里带着不解。 上一世的顾野,将部队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他可以为了任务几个月不回家,可以为了纪律牺牲个人情感。 他从没有流露过一丝一毫想要离开的想法。 即便是她带着林奇离开,他也只是顺从的在离婚申请书上签字。 可现在,他竟然说要为了她申请调动。 这个认知让林婉清感到陌生。 “顾野,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试图用这种方式掩饰内心的波澜。 “你这是在逼我。” 林婉清的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他。 “逼我彻底从你的世界里消失,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顾野的身上。 他慌了。 那种从心底升起的恐慌,让他一向沉稳的面容都出现了裂痕。 “我没有!” 顾野急切地否认,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婉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他只是害怕失去她,害怕再也见不到她和孩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些翻涌在心底的情感,到了嘴边却变成了笨拙的辩解。 林婉清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非但没有半分动容,反而升起一股无名火。 “你只是在给我施加压力。”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用你的牺牲,你的前途,来给我制造负罪感,让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离开。” “顾野,你这不叫尊重,这叫情感绑架。”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炉火的噼啪声也变得格外刺耳。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婉清,顾野,吃饭了!” 是孙明明,带着她特有的响亮嗓音。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敛去眼中的所有情绪,转身去开了门。 “妈。” 孙明明探头进来,笑呵呵地看着屋里的两人。 “快点,菜都上桌了,就等你们了。” 饭桌上,气氛异常热烈。 陈月香一改往日的挑剔,一个劲地往林婉清碗里夹菜。 “婉清啊,还是你有远见。” 陈月香的声音里满是赞叹,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自己是如何激烈地反对承包鱼塘。 “谁能想到,这水塘子还真能生出金蛋来。” 她看了一眼顾野,又看了一眼林婉清,脸上堆满了笑。 “咱们家顾野能娶到你这么能干的媳妇,真是他的福气。” 林婉清只是低头吃饭,没有接话。 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她实在不想应付。 顾建国坐在主位上,端着酒杯,脸色比往日缓和了不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推到林婉清面前。 “这是那三亩地的钱。” “今年的收成不错,除去公粮和成本,这是剩下的。” 林婉清打开手帕,里面是一沓零零碎碎的毛票和角票。 她没有数,直接从里面分出了大概三分之一,推了回去。 “爸,当初说好的,我只要三成。” 她抬起头,语气平静却坚定。 “我们当时约定好的。” 陈月香愣了一下, “哎呀,一家人,算那么清楚干什么?” 她想把钱再推回来。 “婉清,你爸这也是一片好心,你现在上大学,花钱的地方多。” 林婉清却按住了钱,没有让步。 “妈,正因为是一家人,才要把账算清楚。” 她的目光扫过顾建国和陈月香。 “这钱你们拿着,家里也需要开销。” 顾建国看着林婉清清澈而坚定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将那部分钱收了回去。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儿媳妇,似乎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有主见,有原则,甚至让他都有些无话可说。 一顿饭在略显微妙的气氛中吃完。 林婉清主动站起来收拾碗筷,孙明明也跟着帮忙。 “妈,你那屋子一年没人住,肯定积了不少灰,我等会儿跟你过去收拾收拾。” 第134章 晚安,婉清 林婉清一边洗碗一边说。 顾家就两间正房,一间顾建国和陈月香住,另一间是顾野的。 现在孙明明来了,确实住不下。 陈月香正在擦桌子,闻言立刻摆了摆手。 “收拾啥呀,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 她热情地拉住孙明明的手。 “亲家母,你去隔壁张大娘家对付一宿,我跟她说好了,她家地方大。” “明天我去帮你把屋子好好拾掇拾掇。” 林婉清一个劲地朝孙明明使眼色。 她不想跟顾野共处一室,那种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 可孙明明就像是没看见一样,眼睛里只有陈月香的热情。 “哎哟,那哪好意思麻烦。” 孙明明嘴上客气着,脸上却乐开了花。 “行,那就听你的,明天再收拾。” 林婉清心里叹了口气。 她这个妈,只要别人给点好脸色,就什么都忘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林婉清虽然心里别扭,但也不是没跟顾野在一个房间住过,总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跟长辈闹得太难看。 她默默地打来热水,将房门反锁擦洗了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衣。 顾野将小奇哄上了床。 炕烧得很热,屋子里暖烘烘的。 林婉清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炕的最里边,背对着外面,拉过被子盖好。 她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顾野坐在炕沿边,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林婉清纤瘦的背影,那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他的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小林奇在被窝里动了动,小声嘟囔着。 “爸爸,讲故事。” 顾野回过神,立刻放柔了声音。 “好,爸爸给你讲故事。” 他躺下来,将儿子小小的身体搂进怀里。 “从前,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 顾野哪里会讲什么故事,他从小到大听的都是战斗英雄和革命先烈。 他只能靠自己瞎编。 讲一只勇敢的小兔子,翻山越岭,去找寻他走丢的兔子妈妈。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特有的磁性,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婉清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睡着,顾野讲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故事里的那只小兔子,笨拙又执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奇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已经睡熟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顾野没有动,依旧保持着抱着儿子的姿势。 他静静地看着林婉清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林婉清都快要真的睡着了。 她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晚安,婉清。” 那声音里,藏着无尽的疲惫与无奈。 林婉清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 她没有回应。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炕上的热度尚未完全褪去。 林婉清睁开眼,屋子里还很昏暗,只有窗户透进一点微光。 她坐起身,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了林奇。 顾野不在。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松懈。 她低头看了看睡在最里面的儿子,林奇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嘴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而绵长。 正看着,屋外传来了细碎的说话声,压得很低。 是陈月香的声音。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醒这么早。” 紧接着,是林奇带着浓浓鼻音的、软糯的声音。 “爸爸。” 林婉清趿拉着鞋下地,帮醒来的林奇穿好衣服,将林奇放在地上。 她推开门,清晨带着寒意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瞬间清醒。 院子里,顾野正蹲在水井边,一手拿着毛巾,一手稳稳地压着井绳。 林奇小跑过去,死死抱住顾野的裤腿。 林奇整个人就像个挂件,小脸蛋紧紧贴在顾野的军绿色裤子上,说什么也不撒手。 顾野似乎有些无奈,但眉眼间却不见半分不耐。 他只是低头看着儿子,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被拉得很长,投下一片温柔的剪影。 “小奇,松开,爸爸要洗脸。”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林奇不听,反而抱得更紧了,小脑袋一个劲儿地摇。 “不,跟爸爸。” 陈月香端着一盆淘米水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乐得合不拢嘴。 “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真是黏你。” 她笑着对顾野说。 “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就爱黏着你爸,打都打不掉。” 陈月香走过来,想把林奇抱开。 “来,小奇,跟奶奶进屋,让你爸洗漱。” 林奇的小手却跟长在了顾野身上一样,任凭陈月香怎么哄,就是不松开。 顾野只好放弃,单手拧干毛巾,胡乱在脸上一抹,就算洗漱完了。 他直起身,试图把腿上的“挂件”给摘下来。 林奇立马瘪起了嘴,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委屈模样。 顾野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此刻对着自己儿子湿漉漉的眼睛,竟有些手足无措。 最后,他只能弯下腰,用那双常年握枪、布满薄茧的大手,将儿子整个抱了起来。 林奇一进爸爸的怀抱,立刻破涕为笑,小胳膊紧紧圈住顾野的脖子,得意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陈月香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这父子俩,真是越长越像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婉清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前世,顾野也是这样疼爱儿子的。 可那又如何。 他对儿子的爱,和他对自己的冷漠,从来都不冲突。 她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屋。 “妈,我吃完了,我先去收拾屋子了。” 林婉清很快吃完了早饭,对着陈月香说道。 孙明明昨晚在邻居家对付了一宿,今天总要把她自己的屋子收拾出来。 “哎,这么早啊。” 陈月香应了一声。 “我去叫我妈。” 林婉清刚出大门就看到了找来的孙明明,林婉清拉着人头也不回地往孙家走去。 顾建国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要去供销社转转,给大孙子买点城里孩子爱吃的饼干和糖果。 整个顾家,都沉浸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 孙明明的家离得不远,就在村子的另一头。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好在是冬天尘土没那么重,但还能闻到霉味。 屋檐下的角落里结着蜘蛛网。 屋子许久没人住,到处都落了一层灰。 第135章 一个小娃娃,还没有沙袋重。 孙明明看着这乱糟糟的屋子,嘴里立刻开始嘟囔起来。 “这活儿可怎么干啊,真是要累死个人。” 林婉清没理会她的抱怨,找来扫帚和抹布,默不作声地开始打扫。 她先将窗户全部打开通风,风吹进来,空气中细小的灰尘瞬间飞舞起来。 孙明明看女儿已经动手,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拿起一块破布,象征性地擦了擦桌子。 她一边擦,一边斜着眼睛打量林婉清。 “我说婉清啊。” 孙明明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我就不明白了,那顾野,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还是个营长,你到底有啥不满意的?” 她的语气里满是不解。 那么好的金龟婿,女儿怎么就不知道抓牢呢。 林婉清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没什么不满意的,就是过不到一块儿去。”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孙明明显然不信。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拉住林婉清的胳膊。 声音压得更低了,神秘兮兮的揣测。 “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广州那边,傍上大款了?” 林婉清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皱起眉头,厌恶地推开孙明明的手。 “你别瞎说!” 她的声音里透着冰冷。 孙明明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热切,甚至带着兴奋。 “哎呀,你跟妈还藏着掖着什么。” 她又贴了上来,用自以为体贴的语气说。 “你要真有事,你可千万别瞒着我。我是你妈,有什么事,妈肯定帮你啊!” 帮她? 是帮她算计对方有多少钱,还是帮她把这段关系闹得人尽皆知,好从中捞取更多的好处? 林婉清心里一阵冷笑, 她转过身,直视着孙明明那双闪烁着精明和算计的眼睛。 “我再说一遍,没有那种事。”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决绝。 “你只要以后别瞎想,别胡说,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孙明明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讪讪地笑了笑。 “我…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林婉清深吸了一口气,懒得再跟她掰扯这些。 “以后,我给你养老送终,缺不了你吃的,也缺不了你穿的。” 她看着院子里的杂草,声音飘忽。 “但是,你别总想着扒着顾家不放。” 孙明明愣了一下,随即眼底闪过失望。 但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连连点头。 “懂,妈懂!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嘴上答应得痛快,心里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林婉清没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抹布拧得更干,用力擦拭着蒙尘的窗框, 仿佛要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连同灰尘一起,狠狠抹去。 中午时分,两人正沉默地干着活,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顾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怀里,还抱着睡眼惺忪的林奇。 “婉清,妈,活儿干得差不多就回去吃饭吧。” 林奇一看到林婉清,立刻伸出小手。 “妈妈。” 顾野抱着儿子走进来,目光在凌乱的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婉清沾了灰尘的脸颊上。 他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晚饭异常丰盛。 陈月香大概是想好好款待一下许久未见的儿子儿媳,使出了浑身解数。 桌子中央摆着一个大陶盆,里面是炖得软烂入味的猪肉炖粉条, 猪肉肥瘦相间,粉条吸饱了肉汤,油亮亮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旁边还有一盘金黄的鸡蛋炒黑木耳,一盘用醋和蒜末拌的白菜。 雪白的米饭盛在搪瓷碗里,冒着腾腾的热气。 林婉清进屋的时候,饭菜已经全部备好,一家人正等着她。 她默默地在桌边坐下,位置离顾野最远。 林奇却像一块牛皮糖,从顾野把他抱回来开始,就没离开过他半步。 此刻,他正紧紧地贴着顾野坐着,小脸蛋几乎要埋进顾野的手臂里,谁也分不开。 顾野干脆伸手一捞,直接将儿子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林奇立刻安分了,心满意足地靠在爸爸宽阔的胸膛上,小手抓着顾野的衣襟,好奇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林婉清看了一眼,淡淡地开口。 “他现在沉了,你一直抱着,腿会麻。”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种关心,但语气却疏离。 顾野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家伙,然后抬眼看向林婉清,嘴角向上牵起极浅的弧度。 那笑容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喜。 “没事。” 他笑着说,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在部队里负重越野都习惯了。” 他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儿子柔软的头发,眼里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 “一个小娃娃,还没有一个沙袋重。” 林婉清以孙明明一个人害怕为由,和孙明明在老房子住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林婉清就醒了。 她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却没有半分睡意。 济南的时光小店已经走上正轨,有周大娘夫妻俩看着,她很放心。 但她心里清楚,那毕竟是租的房子,终究不完全属于自己。 她想起看过的报纸,就在今年六月,国家出台了新的政策,允许私人房屋进行买卖。 她想在清河县也买一间铺子。 吃早饭的时候,一家人的气氛依旧活跃。 陈月香时不时地看一眼林婉清,又看看自家儿子,眼神里带着琢磨。 林婉清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妈,我今天想去县城一趟。” 她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平静自然。 陈月香一愣,筷子停在半空。 “去县城干啥?” “随便看看,顺便买点东西。” 林婉清没有说实话,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 陈月香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有了主意。 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对着一旁沉默吃饭的顾野说。 “顾野,你陪婉清一起去。” “正好,去你二姑家看看,这都快过年了,咱们还没上门呢。 送点东西过去,年后人来人往的,就不专程跑一趟了。”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带着关心。 林婉清抬眼看了陈月香一眼,没有拒绝。 第136章 太贵了 出门有个人跟着,尤其是在这个年代,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 顾野抬起头,目光落在林婉清的脸上,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林婉清轻轻点了点头。 “好。” 见她同意,陈月香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立刻起身去里屋翻找东西,准备给二姑家的年礼。 顾野很快就在村里借来了一辆半旧的摩托车,车身漆黑,带着岁月的刮痕,但擦拭得很干净。 引擎发动时,发出突突的轰鸣声,惊起了院子里几只觅食的麻雀。 陈月香提着一网兜的苹果和一小袋红糖走了出来,千叮咛万嘱咐。 “路上骑慢点。” “到了你二姑家嘴甜点。” 顾野跨上摩托车,拍了拍后座。 林婉清走过去,没有像别的夫妻那样紧紧抱住丈夫的腰, 而是双手扶着车后座的铁架子,身体刻意与他保持着一段微小的距离。 即便如此,摩托车后座狭小的空间还是让两人不可避免地挨得很近。 顾野的后背挺得笔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属于她的温度。 那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心口微微发烫。 摩托车驶出村子,上了通往县城的土路。 冬日的田野一片萧瑟,光秃秃的树枝在冷风中摇曳。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冰碴子一样的冷意,刮在脸上生疼。 林婉清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不听话地飞扬起来,偶尔会轻轻扫过顾野的后颈。 每一次触碰,都让顾野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想在县城看看房子。” 林婉清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但清晰地传进了顾野的耳朵里。 他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握着车把的手也收紧了。 “买房子?” 他的声音里带着惊讶。 “嗯。” 林婉清的回答很轻,却很坚定。 “政策不是放开了吗,允许私人买卖了。” 她解释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顾野沉默了片刻,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有些发闷的声音应道。 “我知道一个地方,新盖的,好像在卖。” “我带你去看看。” 摩托车在县城边缘一处新开发的区域停了下来。 这里和县城中心的老旧截然不同,几排崭新的红砖房整齐地排列着,墙面的水泥勾缝还透着新鲜的气息。 这就是这个年代最早的“商品房”。 虽然简陋,却也代表着新时代的开端。 顾野带着林婉清走进一个挂着“房屋出售问询处”牌子的小办公室。 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靠在椅子上喝茶。 看到有人进来,男人抬了抬眼皮。 “看房?” 顾野点了点头。 “同志,想问问这门市房怎么卖?” 男人放下搪瓷茶缸,站起身,指了指外面那一排临街的房子。 “一楼门市,二十五块钱一平。楼上是住房,二十块一平。” 男人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得,仿佛这个价格是多么的优惠。 二十五块一平。 她知道未来的房价会涨到何种离谱的地步,但在此刻,这个价格对绝大多数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一个月也不过三四十块钱。 买一个三十平的小店面,就要七百五十块,这还不算其他的费用。 顾野听到这个报价,也明显愣住了。 他常年在部队,对地方的物价虽然有所了解,但这个数字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看向林婉清。 林婉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计算着。 她手里现在大概有两三千块钱,是这段时间开店和之前积攒下来的。 这笔钱在七十年代末,绝对算是一笔巨款。 可她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济南的店面还是租的,她早就打算等时机成熟就在济南买下来。 毕竟济南是省会,未来的发展潜力远非清河这个小县城可比。 如果在清河县开分店,进货渠道、店铺管理,都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人。 她现在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一时冲动买下来,后续的麻烦会接踵而至。 念及此,林婉清打消了立刻买下的念头。 “谢谢同志,我们再考虑考虑。” 她礼貌地对那个中年男人说道。 走出问询处,外面的冷风吹在脸上,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许多。 顾野跟在她身旁,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太贵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要不,先租一个店面试试?” 他试探着提议,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林婉清摇了摇头。 “不用了,开店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她看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顾野看着她的侧脸,她白皙的皮肤在阴沉的天色下更显清冷,眼神里带着疏离。 他想说“钱不够的话,我这里有”,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知道,以她现在的性子,是绝不会用他的钱的。 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 “先去二姑家吧。” 林婉清轻声说道,打破了这片尴尬。 顾野的二姑家住在县城的老干部院,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收拾得干净利落。 两人提着年礼走进院子时,二姑妈正端着一盆水出来,看到他们,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哎哟,顾野,婉清,你们怎么来了!” 二姑妈热情地迎上来,接过顾野手里的东西,嘴里埋怨着。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见外了!” “应该的,二姑。” 顾野笑了笑。 林婉清也跟着喊了一声。 “二姑。” 二姑妈拉着林婉清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眼里的赞许毫不掩饰。 “我们婉清现在这气质都不一样,越来越好看了。” “走走走,快进屋,外面冷。” 进了屋,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客厅里,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正坐在沙发上,和一个文静秀气的女孩说着话。 看到他们进来,年轻人立刻站了起来。 “哥,嫂子。” 正是顾野的表弟,高尚。 高尚身边的女孩也跟着站起来,有些害羞地低下头,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第137章 顾野溃不成军 高尚脸上带着一点腼腆的笑意,向顾野和林婉清介绍。 “哥,嫂子,这是我对象,李文静。” 李文静抬起头,小声地跟着高尚喊。 “哥,嫂子好。” 林婉清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男的儒雅,女的文静,站在一起格外登对。 这都过年带回家里来了,显然是奔着谈婚论嫁去的。 “恭喜恭喜。” 顾野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拍了拍高尚的肩膀。 林婉清也笑着说。 “真好,姑妈高兴坏了。” 二姑妈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可不是嘛,我这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就等着他们俩毕业,就给他们把事办了。”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这份喜悦而变得格外温馨。 高尚和李文静给他们倒了热水,几人坐下来说着话。 因为有客人在,顾野和林婉清没有久留。 说了几句家常,便准备告辞。 临走时,高尚特意说道。 “哥,等过完年,我带着文静去看望大伯。” “好啊,你大伯前两天还念叨你呢。” 顾野笑着应下。 从二姑家的小院里出来,一股凛冽的寒风猛地灌进脖子里。 林婉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拉紧了衣领。 刚才在屋里还不觉得,一出来才发现天色更沉了,风也更大了。 她的脸颊被冻得通红,连鼻尖都泛着红意,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顾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那抹红色刺得他眼睛有些发涩。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迈开长腿,转身就朝着不远处的供销社走去。 林婉清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 供销社的门帘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没过多久,顾野就从里面出来了。 他的手里,多了一条崭新的灰色羊毛围巾。 他走到林婉清面前,将还带着包装纸的围巾递到她眼前。 “骑车风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围上能好点。” 林婉清的视线落在那条围巾上。 灰色的羊毛,织法细密,看起来柔软又暖和。 在这个年代,这样一条纯羊毛的围巾,算得上是奢侈品了,价格不菲。 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有些闪躲,似乎不太习惯做这种事情,耳根处泛起了可疑的红色。 这抹红色,冲淡了他身上那股军人的冷硬,让他看起来有了一丝笨拙的温柔。 “给你的。” 见她不动,顾野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急切。 林婉清沉默了几秒。 最终,她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份带着他体温的温暖。 “谢谢。” 她的声音很轻。 顾野像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嘴角微微上扬。 林婉清拆开包装纸,将柔软的围巾围在脖子上。 羊毛独有的触感,细腻又温暖,瞬间隔绝了肆虐的寒风。 围巾上还带着崭新布料的味道,意外的好闻。 她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顾野看着她,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她停下了脚步。 顾野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他跟着停下来,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风声在他身后呼啸,他却为她挡住了一片小小的安宁。 “怎么了?”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依然低沉。 林婉清仰起头,从柔软的围巾里抬起脸,清澈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她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汪深潭,不起半点波澜。 “顾野。” 她轻轻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投进了顾野心里的那片深潭。 “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风声,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声,都消失了。 顾野的世界里,只剩下林婉清那张平静的脸,和那句让他如坠冰窟的话。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血液好像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尽数褪去,只余冰冷。 他想问为什么。 他想问,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没有一丝一毫挽回的余地了吗? 那条他刚刚买给她的围巾,还崭新地围在她的脖子上,那点属于他的笨拙的温柔,还带着新鲜的暖意。 可她却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婉清,你……” 顾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抓住她的胳膊,却又在半空中顿住。 他怕自己的力气太大,会弄疼她。 更怕自己的触碰,会换来她更决绝的闪躲。 “我们之间还有小奇” 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林婉清看着他眼底翻涌的痛楚,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但那点微弱的刺痛,很快就被重生的决绝所淹没。 她不能再心软了。 上一世的教训,刻骨铭心。 “没有误会。” 林婉清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语气依旧平稳。 “顾野,你知道的,军婚不好离。如果我单方面去部队申请,只会闹得很难看,对你,对林奇,都不好。” 她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没有声泪俱下的控诉,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他们都无法回避的事实。 见顾野紧抿着唇,浑身散发着濒临崩溃的压抑,林婉清放软了些许态度。 “林奇很喜欢爸爸,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我们离婚之后,还可以像亲人一样来往,你可以随时来看他。” “但是,顾野,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真的没有维系的必要了。”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最后那一句“好吗”,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也带着她对他最后的善意。 顾野死死地盯着她。 她的眼睛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这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让他绝望。 因为这代表着,她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并且已经将他彻底地从她的未来里,剔除出去了。 再多的挽留,再多的解释,都只会变成无谓的纠缠。 反复的拒绝,只会将她越推越远,直到连最后那点作为“林奇爸爸”的体面都荡然无存。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在战场上无所畏惧的男人,第一次尝到了溃不成军的滋味。 第138章 县城的民政局 他忽然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林婉清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林婉清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挣扎。 她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能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沉重地敲在她的耳膜上。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带着微微的颤抖。 “好。” 许久,一个沙哑的,破碎的字,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我答应你。” 林婉清的身体,在那一刻,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顾野却抱得更紧了,他的声音带着固执,响在她的头顶。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给我挽回你的机会。” “在我努力的这段时间里,不要像现在这样排斥我,不要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可以吗?” 这番话,他说得艰难又卑微。 这不像是顾野会说的话,更像是溺水的人,在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林婉清沉默了。 她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他想的居然不是放弃,而是挽回。 可她心里清楚,他们之间,回不去了。 但看着他这副样子。 为了让他能松口去办手续,也为了能尽快地、平静地结束这一切,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顾野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抱着她的手臂缓缓松开。 两人重新分开,站在凛冽的寒风里,相顾无言。 县城的民政局。 刷着绿漆的墙围,磨得发亮的水泥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纸张和墨水混合的味道。 办理离婚的窗口很冷清,只有穿着蓝色干部服,戴着老花镜的干事,正低头看着报纸。 顾野和林婉清走过去的时候,他才抬起眼皮,扶了扶眼镜。 “办什么?” “离婚。” 顾野的声音很低,这两个字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干事看了他们一眼,男的英俊挺拔,女的清秀温婉,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走到离婚这一步的夫妻。 他没有多问,只是公事公办地开口。 “户口介绍信” “带了。” 林婉清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牛皮纸文件袋,将里面的东西一掏了出来。 结婚证,两个人的户口介绍信, 工作人员核对文件,问道:“你们有工作吗?” 知道顾野的军人身份后,工作人员皱眉:”你是军人,那这些文件不行, 还要有部队政治部的证明文件。“ 顾野和林婉清因为材料不全,无法离婚,顾野心里有些庆幸, 顾野安抚林晚清:“我就要升团长了,如果这个时候提离婚,会影响到提干。” 林婉清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不相信他。 前世的伤痛太深,早已在她心里刻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疤。 顾野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顾野,从来不说谎话。”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等这次提干结束,或者我有机会转业,我一定…一定和你去办手续。” 这番话,他说的艰难,却透着坚定,仿佛是在立下军令状。 林婉清心里冷笑一声。 提干,转业,哪一件事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她只是沉默着,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立场。 多说无益。 她要的不是他的保证,而是那本盖着章的离婚证。 看她不再反驳,顾野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懈下来,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总算暂时落了地。 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可现在,他只能抓住这根稻草。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了村里顾家的院子。 一进屋,扑面而来的暖气夹杂着饭菜的香气,瞬间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林婉清脱下厚重的大衣,径直走进房间, 将那个装着所有证件的牛皮纸文件袋,小心地塞进了自己挎包最里面的夹层里。 拉上拉链的那一刻,她仿佛将自己所有的希望与决绝,都一同锁了进去。 屋外,顾野的情绪却一扫阴霾,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不少。 他脱下军大衣,露出里面笔挺的军装,眉眼间甚至带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林奇正坐在小板凳上,笨拙地摆弄着一个木头做的陀螺。 “奇奇,看爸爸给你变个魔术。” 顾野走过去,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小小的儿子。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在指尖灵活地翻飞,然后猛地一握拳,再摊开时,手心已经空空如也。 林奇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凑上前,小手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摸来摸去。 “飞走了。” 顾野笑着,另一只手从林奇的耳朵后面,变戏法似的又将那枚硬币拿了出来。 “咯咯咯……” 林奇被逗得开心地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 顾野陪着儿子玩了一下午,堆积木,翻花绳,甚至趴在地上当大马,任由林奇在他宽阔的背上爬来爬去。 林婉清则跟着婆婆陈月香在厨房里忙碌。 灶膛里柴火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映得陈月香的脸忽明忽暗。 林婉清低头择着菜,一根一根,动作机械又麻木,脸上的愁容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想着远在济南的表行,想着还未完成的学业,更想着自己和顾野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这一切,都像一团乱麻,紧紧地缠绕着她的心。 晚饭很快就准备好了。 今晚的主菜是小鸡炖蘑菇,金黄的鸡汤上飘着一层诱人的油花,蘑菇吸饱了汤汁,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盆单独盛出来的鸡汤,专门少盐少油给林奇喝的。 饭桌上,陈月香则不停地给顾野夹菜。 林奇显然很喜欢这鸡汤的味道,小嘴喝得油乎乎的,一连喝了两小碗。 “慢点喝,别撑着了。” 林婉清拿出手帕,心疼地给他擦了擦嘴。 吃完饭,顾野怕儿子积食,便主动提出带他去外面溜达溜达。 “我带奇奇去供销社转转。”村里冬天能去的地方不多,供销社是其中之一。 说着,他便给林奇穿上厚实的小棉袄,戴上虎头帽,将他抱在了怀里。 夜幕下的村子很安静,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 第139章 这孩子也太乖了 供销社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是村里男人们晚上最爱聚集的地方, 几个人围着一个烧得通红的煤炉子,抽着旱烟,天南海北地聊着天。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煤灰还有各种货物混合在一起的独特气味。 顾野抱着林奇一走进去,立刻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哎哟,这不是顾营长回来了吗。” “快坐快坐。” 众人热情地打着招呼,眼神里充满了对军人的尊敬。 更多人的目光,则落在了顾野怀里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身上。 “这孩子长得可真结实,跟年画上的胖娃娃似的。” “叫什么名字啊?来,让叔叔抱抱。” 林奇不怕生,被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抱过去,也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大家你一言我一我一语地逗着林奇,又转头问起顾野在部队的生活。 “顾营长,听说你们在部队天天吃肉啊?” “打枪累不累?是不是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顾野脸上挂着随和的笑,对于这些问题,挑了一些能说的简单回答了几句, 既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又没有违反纪律。 时间在闲聊中悄然流逝,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 这是1981年的除夕夜,过了年就到了1982,林奇也要三岁了,还有半年,林婉清也将毕业。 天还没亮,村子里就响起了零零星星的鞭炮声。 林婉清给林奇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服,一身崭新的蓝色小棉袄,衬得他小脸红扑扑的,格外精神。 她自己也换上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 顾建国一大早就带着顾野在院子里贴春联, 鲜红的纸,漆黑的墨,给这个灰扑扑的院子增添了浓浓的年味。 上午,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 白菜猪肉馅的。 陈月香和面,孙明明剁馅,林婉清和顾野则负责包。 顾野的手很大,包出来的饺子也是个大肚圆,像个小元宝。 林婉清的手指纤细,包出来的饺子小巧玲珑,褶皱都捏得整整齐齐。 两种截然不同的饺子摆在盖帘上,泾渭分明,就像他们两个人一样。 下午两点,陈月香就开始张罗年夜饭。 四点钟,丰盛的饭菜准时摆上了桌。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窗外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屋里是饭菜的香气收音机里传来的样板戏唱腔。 这场景,看起来无比的和谐美满。 晚上十点,按照老家的规矩,还要再包一顿饺子, 叫做“捏小人嘴”,寓意着新的一年里,远离小人,不说闲话。 林婉清默默地捏着饺子皮。 平淡又热闹的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转眼到了大年初三。 上午,院门外传来一阵说笑声。 顾野的表弟,高尚,带着他的女朋友李文静上门走亲戚来了。 高尚戴着一副眼镜,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 李文静则长得白净秀气,穿着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在一众灰扑扑的冬衣里,显得格外亮眼。 “哎哟,这就是文静吧,长得可真俊。” 陈月香一看到李文静,眼睛都亮了,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嘴里的夸赞就没停过。 孙明明也在一旁附和着,说高尚有福气。 高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落在了被林婉清抱着的林奇身上。 “这就是小林奇吧?快让叔叔抱抱。” 他从顾野手里接过林奇。 林奇倒也乖巧,伸出小手,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叔叔。” 这一声,把高尚的心都给叫化了。 “哎哟,这孩子也太乖了,太可爱了。” 他开心地抱着林奇,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了林奇的棉袄口袋里。 “来,叔叔给你的压岁钱。”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陈月香见状,连忙上前阻拦,同时从自己口袋里也摸出一个红包,硬要塞给李文静。 “第一次上门,这是姨妈给你的见面礼,快拿着。” 几个人推推搡搡了半天,最后还是拗不过陈月香的热情,高尚和李文静才收下了红包。 人来都来了,自然是要留下来吃饭的。 陈月香高兴坏了,立刻钻进厨房,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势必要做一桌最丰盛的饭菜来招待未来的外甥媳妇。 到了晚上,八个热气腾腾的菜被端上了桌。 这个年代,又是冬天,能凑齐八个菜,绝对算得上是高规格的款待了。 一盘红烧肉,肥而不腻,色泽红亮。 一盘炸刀鱼,外酥里嫩,香气扑鼻。 一盘凉拌海带丝,清爽解腻。 还有白菜炖豆腐、土豆炖豆角、酸菜炒粉条、花生米,最后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顾建国拿出了珍藏的好酒,招呼着顾野和高尚两个男人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话匣子也打开了。 几个男人聊着国家大事,聊着未来的发展,气氛很是热烈。 女人们则带着林奇,识趣地退到了另一边。 “走,咱们去你妈那,让他们男人喝。” 陈月香招呼着。 于是,林婉清、李文静,连带着孙明明,几个人带着林奇,一起去了孙明明家。 本来就打算让女客在孙明明家住,屋里早早烧了炕,点了煤炉,不冷。 几个女人围着炉子坐下,气氛比刚才在饭桌上要轻松许多。 陈月香和孙明明围着李文静,问东问西,从家里几口人,到在哪儿工作,事无巨细。 李文静都一一微笑着回答,显得很有耐心。 林婉清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给林奇剥着橘子,偶尔抬起头,目光会和李文静的对上。 李文静也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友好的笑意。 她早就听高尚说过,他这个表嫂,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 还在济南自己开了店,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今日一见,只觉得她比想象中更清冷,也更安静,身上有种与这个村子格格不入的气质。 炉火烧得正旺,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橘黄色的光晕将屋里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暖融融的。 几个女人围着炉子坐着,气氛确实比刚才在饭桌上轻松了许多。 陈月香和孙明明一左一右地围着李文静,几乎是将她的家底都问了个遍。 第140章 爸爸,不走 李文静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不疾不徐地回答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她这种大家闺秀般的气度,让陈月香和孙明明越看越满意。 林婉清则安静地坐在稍远一点的板凳上,垂着眼眸,专注地给怀里的林奇剥橘子。 她将一瓣橘子递到林奇嘴边。 小家伙张开嘴,啊呜一口,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 “嫂子,我听高尚说,你在山东大学念书?” 李文静的声音清脆,带着一股书卷气。 林婉清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那双眼睛很亮,充满了对她的好奇。 “嗯。” 林婉清淡淡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剥下一瓣橘子。 李文静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山东大学是什么样的,听说山东有海,我还没看过海呢?” 这个问题一出,陈月香和孙明明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在她们看来,大学生是顶顶了不起的人物,是天上的文曲星。 林婉清想了想,才开口。 “我是政治经济系,每天学的都是经济类的知识,两年前开了英语课。” 她说的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李文静却听得格外认真,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那政治经济学,都学些什么?是不是很难?” 她又问了几个关于学业上的问题。 这些问题在林婉清听来有些稚嫩,但她能感受到对方话语里那份求知欲。 她难得地耐心,一一作了解答。 “其实还好,只要上课认真听,课后多看书,都能跟得上。” “嫂子真厉害。” 李文静由衷地赞叹道,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期待问。 “那嫂子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是会分配到政府部门工作吗?” 这个年代,大学生的工作都是国家包分配的,而且大多是铁饭碗。 在她看来,林婉清未来的前途必定一片光明。 未来的打算? 林婉清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眸,迎着李文静清澈的目光,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出乎李文静的意料。 她还想再问,旁边的陈月香却站了起来。 “哎哟,光顾着说话了,也不知道那几个爷们喝成什么样了。” 陈月香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脸上带着担忧。 孙明明也跟着起身。 “可不是,建国那酒量,一喝就容易多。我得过去看看。” 陈月香转向林婉清。 “婉清,你和小李就在这儿吧,看着点孩子,也正好让你们年轻人多聊聊。” 她又对李文静笑得格外和蔼。 “文静啊,今晚你和婉清就住这屋,炕烧得热乎着呢,被褥也都是新的。姨去去就回。” 说完,两个长辈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回陈月香家去处理那几个已经喝醉的男人。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和林奇的咀嚼声。 李文静似乎有些拘谨,双手放在膝盖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婉清倒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喂着儿子。 等林奇吃完了一整个橘子,又喝了半杯水,小家伙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林婉清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哼起了不成调的歌谣。 李文静看着她,有些出神。 眼前的这个女人,明明是清冷的性子,可是在面对孩子的时候,却又温柔得不可思议。 她身上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割裂感,让人看不透,猜不着,却又忍不住被吸引。 没过多久,林奇就在她怀里睡熟了,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林婉清将他抱到烧得暖烘烘的炕上,给他盖好小被子。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看向还端坐着的李文静。 “不早了,你也睡吧。” “嗯,好。” 李文静点点头,也脱了鞋上炕。 两人躺在被窝里,中间隔着小小的林奇。 屋里的煤油灯还亮着,光线昏黄。 李文静侧过身,看着林婉清的侧脸,她的轮廓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柔和。 “嫂子。” 她轻声叫了一句。 “嗯?” 林婉清闭着眼睛,声音里带着倦意。 “我今天…很高兴认识你。” 李文静说得很真诚。 林婉清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淡淡的音节。 或许是白天的奔波,又或许是此刻的温暖太过催人入眠。 李文静很快也睡着了。 林婉清也睡得很沉。 这一夜,她没有做任何梦,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她甚至都不知道陈月香和孙明明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二天是个晴天。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纸,在屋里洒下一片明亮。 一家人吃了早饭,便一起到村口去送高尚和李文静。 高尚骑着永久牌自行车,后座上绑着陈月香硬塞给他们的各种年货。 李文静穿着那件红色的呢子大衣,站在他身边,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 临走前,陈月香拉着李文静的手,又是一番叮嘱,让她有空常来玩。 顾建国也难得地露出了笑脸,对高尚很是满意。 送走了两人,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但离别的气氛却没有终止。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六。 这一天,是顾野回部队的日子。 天还没亮,陈月香就起来忙活了,煮了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 “上车饺子下车面,吃了饺子,路上平平安安。”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林奇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一整个早上都黏在顾野身上,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军装衣角。 顾野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他抱着儿子,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他柔软的头发。 “爸爸很快就回来看你。” “爸爸给你买小汽车。” “林奇要乖乖听妈妈的话。” 他笨拙地哄着,声音里带着沙哑。 林奇却不听,小嘴一扁,金豆子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爸爸,不走……” “爸爸,抱……” 他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的,看得人心都碎了。 顾野的眼圈也红了。 他在训练场上流血流汗都不皱一下眉头,此刻却被儿子的眼泪弄的手足无措。 他抱着林奇,僵硬地站在那里 最后,还是陈月香狠下心,从顾野怀里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奇抱了过来。 “好了好了,让你爸走吧,部队有纪律,不能迟到。” 第141章 一平米三十 顾野深深地看了一眼被陈月香抱在怀里,依旧伸着小手要他抱的儿子。 他又看向林婉清。 “我走了。” 他的声音很低。 林婉清的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只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嗯。” 没有一句挽留,没有不舍。 顾野背起早就收拾好的行囊,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清晨的薄雾里。 送走了顾野,林婉清没有立刻回家。 她让孙明明先把孩子带回去,自己则拐了个弯,往村西头的李叔家走去。 她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罐水果罐头。 李叔的鱼塘,是她未来计划里重要的一环,这个人情必须维护好。 她到的时候,李叔正在院子里劈柴。 看到林婉清,老人黝黑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婉清丫头,你怎么来了?” “李叔,过年好。我来看看您。” 林婉清笑着走上前,将手里的网兜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弃。” 李叔一看是罐头,连忙摆手。 “哎哟,这可使不得,你快拿回去给孩子吃。” “叔,您就收下吧。我这鱼塘,以后还得多麻烦您呢。” 林婉清坚持道。 李叔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 他引着林婉清进屋,给她倒了碗热乎乎的开水。 “丫头啊,顾野那小子年前回来就跟我把鱼卖了。” 李叔捧着搪瓷缸子,开口说道。 林婉清捧着碗,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他给了我一百块钱,说是给我的工钱,还说让我别累着,有什么活儿就找人干。” 李叔说着,感慨地摇了摇头。 “那小子,跟他爹一个样,嘴上不说,心眼实诚。” 林婉清心中了然。 顾野这么做,倒也算他有心。 一百块,在这个年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对他这种处理方式,还算满意。 起码,他没有让她在李叔面前难做。 “叔,那鱼塘的事,就拜托您了。开春天气暖和了,您就看着下苗吧。” “放心吧,丫头。” 李叔拍着胸脯保证。 “这事我记着呢,保证给你养得肥肥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鱼塘的规划。 临走时,林婉清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钱,塞到了李叔手里。 “叔,这是三百块钱,您先拿着开春买鱼苗。要是不够,您再跟我说。” 这个年代,好的鱼苗并不便宜,渠道也难找。 从李叔家出来,天已经大亮了。 回到顾家,一进门就看到林奇蔫蔫地坐在小板凳上,眼睛红肿,像只被抛弃的小猫。 看到林婉清,他只是抬了抬眼皮,又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 顾野的离开,对他小小的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这一整天,林奇都闷闷不乐,饭也吃得不多。 林婉清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日子在平淡中一天天过去。 很快,就过了正月初十。 林婉清在济南的学业和生意都不能再耽搁了。 她和孙明明收拾好行李,准备带着林奇回济南。 离别的时候,陈月香抱着林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舍不得这个宝贝孙子。 但这一次,她却没有再提把孩子留下来的话。 或许是林婉清的态度太过坚决,又或许是她也渐渐明白,这个儿媳妇,已经不是她能随意拿捏的了。 她只是反复叮嘱林婉清,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孩子。 火车启动的汽笛声响起。 林婉清抱着林奇,隔着车窗,看着站台上渐渐远去的身影。 清河县,她暂时不会再回来了。 回到济南。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林婉清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时光小店”。 她让孙明明先带着林奇回院子。 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周大娘看到林婉清回来,很是高兴。 “婉清,你可算回来了!店里这几天忙得我跟你周大叔脚不沾地。” 林婉清看着店里琳琅满目的手表和眼镜,还有墙上挂着的销售记录,满意地点了点头。 周大娘两口子确实尽心尽力。 她将一个从老家带来的布包递给周大娘。 “大娘,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一点腊肉和香肠,您尝尝鲜。” “哎哟,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东西。” 周大娘嘴上埋怨着,脸上却笑开了花。 寒暄过后,林婉清开门见山。 “大娘,我今天来,是想跟您和周大叔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周大娘给她倒了杯水。 林婉清的目光扫过这个不大的店面,以及后面连着的那个小院。 “我想把您这套房子买下来。” 她的话音刚落,周大娘就愣住了。 “买…买房子?” 这个念头,她不是没有动过。 现在时光小店的生意这么火爆,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西市这边有家店,卖着全济南最新潮的手表。 不少人都动了心思,想在附近也开店。 这房子的价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周大娘和老伴也商量过,林婉清这个丫头有本事,有远见,跟着她干没错。 要是哪天林婉清不想租了,那他们这安稳日子也就到头了。 把房子卖给林婉清,对他们来说,反而是最稳妥的选择。 “婉清,你想买,大娘当然愿意卖给你。这房子在你手里,我们放心。” 周大娘很快就想通了。 “这价钱你看着给就行…” 她有些犹豫。 林婉清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顾虑。 “大娘,您放心。我不会亏待您和周大叔的。” 她伸出三根手指。 “一平米三十块钱,您看怎么样?” 一平米三十块! 周大娘倒吸一口凉气。 她这房子,店面加上后面的院子和住的屋子,零零总总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十个平方。 五十平,一平米三十,那就是…一千五百块钱! 一千五百块! 这在1982年,绝对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周大娘的手都有些发抖。 “这…这也太多了,婉清,使不得,使不得。” “大娘,这是您应得的。” 林婉清的态度很坚决。 “时光小店能有今天,全靠您和周大叔的操持。 而且,买下房子之后,我希望您和周大叔还能继续住在这里,帮我看着店。” 第142章 寒窗苦读的最终归宿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后面的院子和住的屋子,您二老就安心住着,不用交房租。 店里给您的分成,也照旧。您看这样行吗?” 周大娘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没想到林婉清会提出这么优厚的条件。 这哪里是买房子,这简直就是在给他们两口子养老送终。 她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行!太行了!婉清,你就是我们老两口的大恩人!”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天,林婉清就取了钱,带着周大娘两口子,一起去了济南市政府的相关部门。 这个年代的房屋转让手续还很简单。 双方签订了协议,在工作人员的见证下,一手交钱,一手交了房契。 当那张写着林婉清名字的崭新房契拿到手上时,她的心才真正地落了地。 从今天起,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一个用自己的能力,为自己和儿子挣来的家。 她看着房契上自己的名字,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那三个字仿佛在闪闪发光。 这辈子,她只为自己活。 这句话,不再是一句空洞的誓言。 它正在一点一点,变成她触手可及的现实。 济南大学的校园里,绿意顺着墙角蔓延,爬上老旧的红砖教学楼,给这座知识的殿堂增添了几分生机。 对于林婉清所在的政治经济学专业来说,这个春天注定不平凡。 一则消息在77级和78级的学生中激起了热烈响应。 早在1980年,政治经济学专业就已经正式更名为经济学系。 更重要的是,为了整合教学资源,加快人才培养, 原本分开授课的77级与78级学生,在1978年合并上课。 现在1982年毕业年,九十名学生,汇聚一堂。 他们是恢复高考后,国家最先选拔出的两批天之骄子,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激动和兴奋。 要知道,他们将在七月份一同毕业,成为这个百废待兴的国家最宝贵的财富,被各行各业翘首以盼。 林婉清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老旧的木格窗,在她摊开的书本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摩挲。 周围的喧嚣似乎与她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现在的她身处浪潮中心,感受着每一个政策变化带来的机遇。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心中一片清明。 系主任已经开始分批约谈即将毕业的学生,将国家分配的工作意向,提前落实到每一个人。 这件事,是决定她未来走向的关键。 果然,没过两天,通知就贴在了教学楼下的公告栏上。 那张用毛笔字书写的约谈名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婉清,快看,我们俩的名字在一起。” 张丽拉着林婉清的胳膊,指着名单上的两个名字,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兴奋。 林婉清的名字旁边,紧挨着的就是张丽。 她们被安排在同一批,前往系主任办公室。 “嗯,看到了。” 林婉清的回应很淡,仿佛只是在陈述平常的小事。 系主任的办公室在行政楼的三楼, 走廊悠长而安静,阳光从一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本和墨水的混合气息。 每走一步,脚下的木地板都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门口已经有几个学生在安静地等待,他们手里大多捏着书本,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那扇紧闭的门。 紧张的气氛在无声中蔓延。 张丽显然被感染了,她深吸一口气,小声对林婉清说。 “我有点紧张。” 她的手心微微冒汗,脸颊也有些发烫。 这不仅仅是一次谈话,这关系到她寒窗苦读的最终归宿,关系到她未来人生的起点。 林婉清侧过头,看着好友紧张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别怕,想好自己想要什么就行。”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张丽纷乱的心绪平复了些许。 是啊,想好自己想要什么。 张丽的眼中重新燃起光芒,那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终于,办公室的门开了,里面走出的学生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有释然,也有深思。 “林婉清,张丽,你们进来吧。” 系主任洪亮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走进了那间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办公室。 系主任姓王,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身上有种知识分子特有的严谨与质朴。 他的办公室不大,却被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塞得满满当当。 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堆着高高的文件和备课笔记,只留出中间一小块地方。 桌上的搪瓷缸里,还泡着半杯浓茶,热气袅袅。 “坐。” 王主任指了指办公桌前的两把木椅子。 林婉清和张丽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王主任从一摞文件中抽出两份崭新的表格,推到她们面前。 白色的纸张,油墨印刷的黑色宋体字,表头赫然写着“毕业生就业意向登记表”。 这薄薄的一张纸,却仿佛有千斤重。 王主任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锐利,他没有急着让她们填表,而是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沉稳的力量。 “我们经济学系,是国家的宝贝疙瘩。你们这九十名同学,更是宝贝中的宝贝。” “国家培养你们不容易,现在,到了你们为国家建设发光发热的时候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仿佛在审视,又像是在鼓励。 “摆在你们面前的,是几条康庄大道。你们要认真听,仔细想。”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第一条路,也是最光荣的一条路,是继续深造,为国家的经济学理论研究添砖加瓦。” 他的语调微微上扬。 “以北京大学为首的一批国内顶尖学府,都向我们发出了邀请, 希望我们最优秀的学生能去他们的经济学系,攻读研究生,未来成为研究员,成为大学教授。” 第143章 我要去首都 “这是一条清苦的路,但也是一条受人尊敬的路。我们国家,现在最缺的就是有思想、有理论的经济学家。” 张丽的眼睛亮了,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北京大学,那是所有学子心中的圣地。 王主任看在眼里,微微点头,继续说道。 “第二条路,是进入国家的核心部门,参与到我们国家经济政策的制定和宏观规划中去。” 他拿起桌上的铅笔,在空中点了点,仿佛在指点江山。 “国家财政部,国家计委,这些单位,就是我们国家经济的驾驶舱。 能进入那里,你们的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影响到国计民生。” “这条路,责任重大,使命光荣。当然,要求也最高,竞争也最激烈。”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让张丽的心跳再次加速。 那是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权力的中心,时代的脉搏。 “第三条路,是回到地方,或者去其他省份的政府单位,从事经济管理工作。 把你们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地方建设的第一线。” “我们山东就需要大量的经济人才,留在省里,为家乡做贡献,也是非常好的选择。” “最后,还有各大银行,以及我们国家的重要厂矿企业,也急需懂经济、会管理的大学生。 去那里,你们就是企业改革的先锋,是盘活国民经济的骨干力量。” 王主任一口气将所有的选择都清晰地铺陈在她们面前。 办公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作响。 每一条路,都闪耀着理想的光辉。 每一条路,都通向一个无比广阔的未来。 这对于在迷茫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来说,是何等幸福的烦恼。 终于,王主任的目光落在了林婉清和张丽的脸上,变得更加柔和。 “林婉清同学,张丽同学。” “你们俩是我们系里公认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理论扎实,思想进步。 我相信,无论你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们都有能力去胜任。” “学校会全力支持你们,为你们开具介绍信,帮助你们实现自己的理想。” 这份肯定,让张丽激动得脸都红了。 她紧紧攥着衣角,感觉一股热流在胸中涌动。 王主任话锋一转,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学校也希望有优秀的毕业生能够留下来。 如果你们愿意留在母校,继续为经济学系的建设出力,学校也随时欢迎你们。” 他指了指那两份表格。 “你们的选择有着充分的自由。 你们有半年的时间来仔细考虑这件事,不用急着今天就做决定。想好了,再来找我。” “你们是新中国建设的中坚力量,是这个新时代的领航人。 我希望你们,都能找到最适合自己,也最能为国家贡献力量的岗位。” 一番话说完,王主任端起搪瓷缸,喝了一口浓茶。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剩下的,就是这些年轻人自己的选择了。 走出系主任的办公室,重新站在洒满阳光的走廊上,张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战役。 她的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脸上泛着兴奋的潮红。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水泥路上,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许久,张丽才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还有一丝颤抖的向往。 “婉清。” “嗯?” 林婉清侧头看她。 “我决定了。” 张丽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婉清,里面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我要争取进国家财政部。” 她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 林婉清的心头微微一动。 她知道,张丽选择了一条最艰难,也是最荣耀的路。 国家财政部,在八十年代初,那几乎是所有经济学专业毕业生遥不可及的梦想。 那不仅需要最顶尖的成绩,还需要过硬的政治背景和一点点可遇不可求的运气。 但看着好友眼中那不掺任何杂质的坚定,林婉清没有说任何劝阻的话。 她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一句简单的鼓励,却让张丽瞬间红了眼眶。 她知道林婉清懂她,懂她内心的那份渴望与执着。 她用力地点点头,像是给自己打气。 激动过后,张丽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她好奇地看向身边始终平静如水的林婉清。 “婉清,那你呢?” “你打算怎么选?是留校,还是去企业?” 在张丽看来,以林婉清的沉稳性格和出色的能力,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会走得很好。 特别是林婉清还在济南开了那么一家看起来就很赚钱的店,留在济南,似乎是最顺理成章的选择。 林婉清没有立刻回答。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湛蓝如洗的天空。 几朵白云悠悠地飘过,像是被风牵引着,不知将去往何方。 但她知道自己的方向。 “我还没有想好具体去什么岗位。” 她轻声说道,声音被风吹散,却异常清晰。 张丽的眼中露出疑惑,正想追问。 林婉清却转过头,看向她,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里, 此刻却映着天空的光,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璀璨。 “但是,我的方向很确定。”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 “我要去首都。” 我要去首都。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没有张丽那种激昂的宣告,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张丽的心湖里。 首都,北京。 那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名词。 它代表着国家的中心,时代的风口,是无数人梦想的起点,也是无数人命运的转折。 张丽怔怔地看着林婉清。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自己这位最好的朋友。 在林婉清看似柔弱文静的外表下,原来藏着一颗比任何人都要决绝和勇敢的心。 她要去首都,不是为了响应某个伟大的号召,也不是为了追逐某个光鲜的职位。 张丽有一种直觉。 林婉清,只是想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一段真正只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阳光洒在林婉清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第144章 望卿不负韶华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辈子,她只为自己活。 这句话,不再是一句午夜梦回时的自我安慰。 它正在成为一张清晰的蓝图,指引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她为自己选择的,光芒万丈的未来。 而北京,就是这张蓝图上,最重要的一站。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济南西市出租屋的窗棂上还挂着清晨的薄霜。 屋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旧报纸的油墨味与淡淡的尘埃气息。 林婉清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桌前,手指轻轻拂过《人民日报》上的一行铅字。 她的面前,摊开着一摞摞精心整理过的报纸和杂志, 从中央的《光明日报》到地方的《大众日报》,每一份都被她用红笔圈画得满满当当。 角落里的那台半导体收音机正沙沙地响着,播报着国家关于经济调整的最新政策,声音干燥而又充满力量。 过去的几个月,这里就是她的战场。 白天,她是山东大学经济学系的学生。 夜晚,当林奇在里屋睡熟,她便点亮这盏昏黄的台灯。 她在为自己的未来铺路,从不同渠道获取岗位信息,必须精准无误。 毕业分配的志愿表就压在报纸底下,那张薄薄的纸,却承载着千钧之重。 银行,还是厂矿? 一个是新兴的金融领域,充满了未知与机遇,与她脑海中未来的蓝图隐隐相合。 一个是国家工业的基石,稳定、可靠,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 她用指腹摩挲着被圈出的标题——“论金融在四化建设中的核心作用”。 她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这单薄的纸张,看到未来几十年波澜壮阔的经济浪潮。 厂矿的稳定,对她而言,更像是温暖的陷阱,会让她安逸,却也会磨灭她重活一世的锋芒。 她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一个念头,在无数个深夜的思索中,逐渐变得清晰而大胆。 她抽出了一张干净的信纸,笔尖蘸饱了墨水,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给人民银行行长写信。 普通的应届毕业生,向国家金融的最高掌舵者去询问一个行业的未来。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无异于痴人说梦,石沉大海。 可林婉清知道,这不是冲动。 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为自己投下的一块问路石。 也许会石沉大海,但她要弄清楚这个时代的银行, 究竟是她想象中那个推动时代巨轮的引擎,还是仅仅一个存放钱款的大账房。 夜色渐深,窗外的虫鸣都已沉寂。 林婉清终于落笔。 她的笔迹清秀而有力,字里行间没有多余的词。 她不谈个人困境,不求特殊照顾, 只从一个经济学学生的角度,探讨了她对银行在未来国家经济结构中定位的几点浅见, 并恳切地询问,作为新时代的青年,投身于这个行业,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挑战与使命。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整个过程庄重得像一个仪式。 邮票是她特意去邮局买的,崭新的八分钱邮票,贴得方方正正。 将信投进街口那个绿色的邮筒时,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沉稳而有力的跳动声。 这封信,寄出的不仅是她的疑问,更是她对未来的全部赌注。 时间转瞬即逝,校园里的梧桐树已是绿意盎然。 六月的风,带着毕业季特有的燥热与离愁,吹拂在山东大学的每一个角落。 系主任办公室的门槛,几乎要被前来询问分配去向的学生们踏破了。 整个经济学系,所有毕业生的志愿表都已上交,尘埃落定。 除了林婉清。 她的那张表格,依旧空白一片,静静地躺在她的书桌上。 “婉清,你怎么还没填啊?再不交,系里就要直接给你分配了!” 张丽抱着一摞书从图书馆回来,看到林婉清还在对着那张表发呆,急得直跺脚。 “万一给你分到哪个山沟沟里的矿上去,你带着小奇可怎么办?” 林婉清抬起头,对好友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些许疲惫。 “我再等等。” “还等什么呀?” 张丽把书往桌上一放,在她身边坐下。 “我都知道了,万秋实也填了,回济南市委,咱班同学大部分都定下来了。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是想留校,还是想去厂里?” 林婉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怎么能告诉张丽,她在等一封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回信。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份等待,逐渐从最初的笃定,变成了焦灼。 她甚至开始怀疑,当初那个举动是否太过天真。 也许,那封信早已被当做无数普通信件之一,淹没在了浩如烟海的文牍之中。 就在林婉清几乎要放弃,准备在银行和本地一家大型国营厂之间做出选择时, 一封信,跨越千山万水,终于送到了她的手上。 送信的邮递员特意找到了系办公室,指名道姓要交给林婉清同志。 那不是普通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的质地更厚实,上面用宋体字清晰地印着一行烫金小字——中国人民银行总行。 那一刻,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林婉清的心,也随之漏跳了一拍。 她接过信,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几个凸起文字的质感,庄重而威严。 她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拆开,而是紧紧攥着信,等到放学将它带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林奇正在周大娘家玩,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手有些微抖,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里面是一张薄而韧的信纸,上面是用钢笔书写的字迹,笔力遒劲,自成风骨。 信的内容很短,却字字千钧。 “林婉清同志:” “来信收悉。国家建设,金融为先。四化蓝图,亟需栋梁。” “新时代呼唤兼具理论与实践的新青年。” “银行系统非旧时账房,乃经济运行之枢纽。” 同学,你信中引述孙冶方同志“千规律,万规律,价值规律第一条”的论断,深得我心。 金融改革道阻且长,但正如陈云同志所言:“摸着石头过河,要摸得稳,也要走得快。” “望卿不负韶华,投身于此洪流,为国聚财,为民理财。” 人民银行的大门,永远向心怀理想的青年敞开! 此致 敬礼!” 第145章 定了,去北京 没有繁琐的客套,没有官僚的辞藻。 每一句话,都解开了她心中所有的疑虑与彷徨。 “经济运行之枢纽……” 林婉清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眶渐渐有些湿润。 她所有的预判,所有的期望,都在这封信里得到了印证。 这不是一份简单的回信,这是一份来自时代最高处的召唤与肯定。 她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带走了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所有沉重与不安。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了。 她拿起那张空白了许久的志愿表,拿起笔,在“毕业去向”那一栏,郑重地写下了三个字。 北京市。 在“意向单位”那一栏,她一笔一划,写下了那几个让她心潮澎湃的名字。 中国人民银行。 第二天,她走进了系主任的办公室。 当系主任看到她志愿表上的选择时,惊讶得半天没合上嘴。 一个从农村考出来的女同学,不去求安稳,反而要带着孩子闯北京,还要进国家银行的总行。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婉清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将那封信,轻轻地放在了系主任的桌上。 当系主任的目光从信纸上抬起时,他看林婉清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惊诧,变成了深深的震撼。 他什么都没再问,拿起红笔,在她的志愿表上重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七月流火,蝉鸣声声。 1982年的毕业典礼,在山东大学的大礼堂隆重召开。 礼堂门口,悬挂着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是烫金的八个大字。 “经邦济世,家国天下。” 这八个字,是属于他们这代天之骄子的使命与荣光。 礼堂里座无虚席。 毕业生们穿着自己最干净的衣服,胸前戴着红花,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自豪。 他们是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是时代的宠儿,是被寄予厚望的建设者。 校领导的讲话慷慨激昂,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 林婉清坐在人群中,安静地聆听着。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主席台的背景墙上,那鲜艳的红色,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她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那个在绝望中挣扎的林婉清。 她又看了看现在,即将踏上全新征程的自己。 两世为人,恍如隔梦。 “全体毕业生,到操场合影留念!” 一声号令下,人群涌向了室外。 夏日的阳光炽热而耀眼,照在每一张年轻的脸庞上。 摄影师架好了老式的海鸥牌相机,指挥着大家排好队形。 “前排的同学蹲下,后排的笑一笑!” “看镜头!三,二,一!” “咔嚓!” 快门按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定格。 所有人的青春,所有人的梦想,所有的意气风发,都凝聚在了这张黑白照片里。 林婉清站在队伍的中间,她没有刻意地笑,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 她的眼神平静而悠远,穿过了镜头,望向了那片属于她的,更广阔的天空。 北京。 毕业聚会在学校食堂举行。 没有山珍海味,只有简单的饭菜,几箱啤酒,还有食堂师傅特意煮的绿豆汤。 气氛却比任何一场盛宴都要热烈。 起初是拘谨的碰杯,互道珍重。 几杯啤酒下肚,压抑了四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有人抱着相熟的同学嚎啕大哭,诉说着分别的不舍。 有人站上桌子,用嘶哑的嗓子高唱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更多的人,在互相的纪念册上,用力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祝福。 “前程似锦。” “一帆风顺。” “勿忘我。” 林婉清和张丽端着搪瓷缸,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婉清,真要走了?” 张丽的眼睛红红的,里面蓄满了泪水。 “嗯。” 林婉清轻轻点头。 “我昨天接到通知了,去北京,人民银行。” 她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张丽。 张丽的脸上,先是巨大的惊喜,随后便是更浓的失落。 “真好…真为你高兴。”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北京啊,那可是首都。” 林婉清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呢?志愿不是填了财政部吗?说不定很快就能批下来。” 张丽用力地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她一把抓住林婉清的手,声音里带着哽咽。 “婉清,你等我。” “你一定要等我。” “我一定会进财政部的!到时候,我们就在北京重逢!” “好。” 林婉清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无比郑重。 “我等你。”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嘈杂的喧闹声,离别的祝酒词,悲伤的歌声,都成了这幅画面遥远的背景音。 在两个年轻姑娘的眼中,只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一份跨越山水的约定。 这是她们青春的终点。 也是她们波澜壮阔人生的新起点。 回到西市那间租了四年的小院,空气里还残留着毕业聚会的喧嚣。 孙明明一见林婉清进门,立刻迎了上来,眼神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期待。 “怎么样了?婉清,都定下来了?” 林婉清放下手中的毕业证和派遣证,那纸张上鲜红的印章 她点了点头,声音平静。 “定了,去北京。” “北京?” 孙明明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总是精明盘算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哎哟我的天!北京!那可是首都啊!” 她激动得在原地转了半圈,仿佛已经看到了天安门广场的金光大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闺女有出息!大学生,还是去首都工作!这下回了村里,谁还敢嚼舌头根子!” 林婉清看着母亲那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心里没有半点涟漪。 她太了解孙明明了。 所谓的骄傲,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炫耀资本。 “妈,你准备一下,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孙明明脸上的笑容一僵,“收拾啥?” “我们的东西。” 林婉清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工作分到了北京,奇奇要跟我一起去,你既然跟着我,自然也要去北京。” 第146章 人民银行 孙明明彻底被这个消息砸懵了。 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去北京工作和去北京生活,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我…我也去?去首都?” 她声音里带着不确定,还有难以置信的狂喜。 林婉清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淡淡地说。 “对,你也去,以后我们就在北京生活了。” “哎!好!好!我这就收拾!” 孙明明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动力,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 北京,首都。 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意味着至高无上的荣耀,足够她在所有亲戚面前昂首挺胸。 林婉清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转身走出了院门。 她要去和房东大爷告别。 小院的房东是个退休的老干部,姓王,平日里总爱侍弄院子里的花草。 林婉清走过去的时候,王大爷正拿着个大蒲扇,坐在葡萄架下乘凉。 看到林婉清,他浑浊却和善的眼睛亮了一下。 “林丫头,毕业的事儿忙完了?” “嗯,王大爷。” 林婉清在他对面的小马扎上坐下,将手里一个纸包推了过去。 “这是我托朋友带回来的茶叶,您尝尝。” 王大爷摆了摆手,脸上却笑开了花。 “你这丫头,又乱花钱。” 他打量着林婉清,眼神里带着长辈的审视和满意。 “这四年,我是看着你过来的。一个女娃,带着孩子,一边读书一边操持,不容易啊。” 林婉清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爷,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说一声,我工作分配下来了,要去北京,这房子…我想退了。” 王大爷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换上了几分不舍。 “要去北京啊,那是好地方,有大出息。” 他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走进屋里。 很快,他拿着一叠有些发旧的角票毛票走了出来,塞到林婉清手里。 “这是剩下的半个月房租,你拿着。出门在外,处处都要用钱。” 林婉清想要推辞,却被王大爷按住了手。 “拿着,丫头。别跟大爷客气。” 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 “到了北京,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别委屈了自己和孩子。” “祝你,前程似锦。” 林婉清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她收下了那份带着体恤的钱,郑重地朝王大爷鞠了一躬。 “谢谢您,王大爷。” 告别了房东,林婉清骑上那辆二八大杠,去了街角的“时光小店”。 正是午后,店里没什么人。 周大娘正戴着老花镜,低头用绒布仔细擦拭着一块上海牌手表。 听到门口的风铃声,她抬起头。 “婉清,你来啦。” “周大娘。” 林婉清停好车走进去,店里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气味。 她将毕业分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周大娘听完,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惊讶和喜悦。 “去北京人民银行?哎呀,那可是顶好的单位!铁饭碗里的金饭碗!” 喜悦过后,又生出几分担忧。 “那你这一走,这店…” “店照常开。” 林婉清早有盘算,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账本。 “大娘,以后我会每个月通过邮局,把修好的表和新进的货寄回来。 账目和销售的事,就要辛苦您和大叔多费心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之前的待遇不变,另外,每个月我再给您二老加二十块钱的辛苦费。” 周大娘连连摆手。 “这可使不得,婉清,你给的已经够多了。” “应该的。” 林婉清的语气很坚决。 “您二老帮我看着店,我才能安心在北京工作。这事就这么定了。” 她将账本和后续的经营方式交代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 周大娘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行事周全的姑娘,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感慨。 她知道,这小小的济南城,留不住她。 从表行出来,林婉清去了邮局。 她要给北京的孙洋洋挂个长途电话。 摇了半天,电话那头才传来清脆又带着几分爽朗的女声。 “喂,哪位?” “洋洋学姐,是我,林婉清。” “婉清?” 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变得惊喜。 “你毕业了吧?分到哪儿了?什么时候来北京玩?” 一连串的问题,透着孙洋洋的热情。 林婉清握着微热的话筒,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我分到北京了,人民银行。过几天就带我妈和孩子过去。想拜托学姐一件事。” “你说!” 孙洋洋十分干脆。 “我想在三里河附近租个房子,不用太大,能住下我们三个人就行。学姐你人脉广,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 “三里河?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 孙洋洋一口答应下来,没有丝毫犹豫。 “那你具体哪天到?我好去火车站接你们。北京站人多,你们娘儿仨的,别走丢了。” 林婉清的心里划过暖流。 “后天下午三点到的车。那就太麻烦学姐了。” “麻烦什么!咱们谁跟谁啊!” 孙洋洋在电话那头笑得豪爽。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下午,北京站见!” 挂了电话,林婉清长舒了一口气。 去北京的最后一块拼图,也已落定。 两天后,济南火车站。 绿皮火车发出沉重的喘息,站台上挤满了送别的人群。 张丽的眼睛肿得像桃子,她紧紧抓着林婉清的手,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万秋实站在一旁,默默地帮林婉清把沉重的网兜递上车窗。 “婉清,到了北京,安顿好了,一定要给我写信。” 张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 林婉清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你也一样,财政部那边有消息了,也要告诉我。” 她看向万秋实。 “张丽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万秋实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张丽。 “你放心。” “呜——” 长长的汽笛声响起,催促着离别。 孙明明抱着已经有些犯困的林奇,催促道。 “快上车吧,婉清,要开了!” 林婉清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松开手,转身踏上了车厢。 火车缓缓开动,站台上的身影越来越小。 张丽挥着手,眼泪终于决堤。 林婉清站在车窗边,直到那熟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缓缓坐下。 第147章 在北京的家 再见了,济南。 再见了,她四年无悔的青春。 火车在铁轨上单调地“哐当”作响,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孙明明满脸都是去往新世界的兴奋,不停地跟邻座的乘客炫耀着女儿考上大学、分到首都的光辉事迹。 林奇早就在林婉清的怀里睡熟了,小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意。 林婉清靠着冰凉的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 她的大脑异常清醒。 十个小时的车程,像是一场漫长的告别仪式。 当火车终于停靠在北京站的站台时,天色已经擦黑。 林婉清抱着熟睡的林奇,率先挤下了车。 人潮混合着京腔的叫卖声,瞬间将他们淹没。 孙明明拎着大包小包,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脸上不再是纯粹的兴奋,而是被这首都的阵仗震慑后的茫然。 “我的天,这…这人也太多了!” 站台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林婉清护着怀里的儿子,目光冷静地在出站口的人群中搜寻。 很快,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留着齐耳短发的身影,在人群中用力地朝她挥着手。 “婉清!这边!” 是孙洋洋。 林婉清抱着孩子,艰难地挤了过去。 “洋洋学姐。” “可算接着你们了!” 孙洋洋麻利地从孙明明手里接过两个最重的包袱,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快,跟我走,外面车都找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林婉清怀里的林奇。 小家伙大概是被吵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姐姐。 “这是我妈,孙明明。这是我儿子,林奇。” 林婉清简单地介绍。 “阿姨好!” 孙洋洋笑着跟孙明明打了声招呼。 林奇已经彻底醒了,他看着孙洋洋,小嘴一张,乖巧地喊道。 “姐姐好。” 那软糯的声音,瞬间俘获了孙洋洋的心。 “哎哟,真可爱!”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掐了掐林奇肉嘟嘟的脸蛋。 “嘴真甜!” 一行人随着人流走出车站,孙洋洋带着娘三挤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发出一声轰鸣,汇入了北京城的车流。 车窗外,是林婉清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宽阔的长安街,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 成群结队的自行车洪流,叮当作响。墙上还刷着“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标语。 一切都带着那个年代独有的,朴素而又充满力量感的印记。 “我给你找了三个地方,都在三里河附近,离你们单位不远。” 孙洋洋一边望向窗外,一边介绍情况。 “对了,你具体在人民银行做什么岗位定了么?” 林婉清摇了摇头。 “还不确定,要等明天报到后,听银行的统一安排。” 一切都要等尘埃落定再说。 车子穿过几条大街,拐进了一片看起来十分齐整的住宅区。 这里的楼房大多是四五层的苏式红砖楼,楼间距很大,种满了法国梧桐。 “这就是三里河了,这边住的,基本都是各大部委的干部家属。” 孙洋洋指着窗外介绍道。 “环境和治安都特别好。” 公交车在公交站前停下。 她们看的第一个房子,在一楼。 推开门,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约莫二十平,窗户朝北,被对面楼挡得严严实实,白天都得开灯。 墙角还有一大片水渍晕开的霉斑。 孙明明一看就皱起了眉头。 “这地方怎么住人啊,又潮又暗的。” 林婉清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对孙洋洋摇了摇头。 “学姐,我们看下一家吧。” 第二家在四楼,是个顶层。 房子倒是敞亮,南北通透,还有个小小的阳台。 但问题也同样明显。 这是一个两室的单元房,房东只出租其中一间朝北的小屋,厨房和厕所都要跟房东一家共用。 房东是个看起来有些刻薄的中年女人,打量着林婉清三人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不信任。 “带个孩子啊?小孩子最吵了,晚上可不能哭闹,影响我们家孩子考学。” 孙明明一听这话,脸就拉了下来。 林婉清依旧神色平静,她客气地笑了笑,拉着孙洋洋退了出来。 “学姐,再看看最后一家吧。” 孙洋洋有些不好意思。 “婉清,这北京的房子就是这样,又少又贵,条件好的不好找。” “我明白。” 林婉清当然明白。 八十年代初的北京,住房是天大的难题。 最后一处房子,在一个独立的二层小楼里。 房东是一对在附近研究所工作的老教授,要去南方交流一年,才把这空置的房子租出来。 她们要租的,是二楼的一间,大概三十平米。 说是房间,其实是一个大开间, 一边是睡觉的地方,另一边用木板隔出了可以洗漱和简单做饭的小角落, 有独立的自来水龙头,但厕所还是要去楼下的公共厕所。 房间的窗户朝南,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水泥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墙壁虽然有些斑驳,但看得出原主人的爱惜。 虽然简陋,却干净,独立,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孙明明还在挑剔。 “就这么大点地方,我们三个人怎么住啊?连个正经厨房都没有。” 林婉清却在心里迅速地规划起来。 靠窗的位置可以放一张书桌,给她和奇奇学习用。 墙角可以打一个组合柜,用来收纳衣物和杂物。 那个小角落,添置煤油炉,碗柜,就是功能齐全的厨房区。 这里,将是她们在北京的家。 “学姐,就这间了。” 她转头对孙洋洋说,语气斩钉截铁。 孙洋洋愣了一下,看着林婉清眼中的坚定,点了点头。 “行!你决定了就行!我这就去跟房东谈。” 最终,这间三十平米的房子,以每月二十块钱的租金定了下来,押一付三。 林婉清从随身的布包里,数出六十块钱,郑重地交给了房东。 当那串带着铁锈味的钥匙放到她手心时,林婉清的心,前所未有地踏实。 孙洋洋帮着她们把行李搬上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有些担心。 “婉清,你们这什么都没有,今晚怎么过啊?” 林婉清把睡着的林奇轻轻放在用行李临时铺成的“床”上,给他盖好小毯子。 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脸上露出了来到北京后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学姐,你放心。”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却充满希望的屋子。 “一切都会有的。” 第148章 咱们科新来的同志 安顿好一切,孙洋洋便拉着林婉清出门,准备采买些安家立业的家伙什。 “走,学姐带你去供销社转转,咱们先买最要紧的。” 八十年代初的北京,空气里还带着煤烟和尘土味。 街上是川流不息的自行车大军,偶尔驶过一辆公共汽车, 叮叮当当的铃声和人们的谈话声交织在一起。 林婉清坐在孙洋洋的自行车后座,看着两旁灰色的建筑和略显陈旧的标语,心里却是一片宁静。 这里没有后世的喧嚣浮华,却有一种质朴的、向上的力量。 百货商店里,人头攒动。 售货员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透着国营单位的傲气。 柜台里陈列的商品并不算丰富,热水瓶、搪瓷盆、铝制饭盒, 还有最紧俏的“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 孙洋洋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她熟门熟路地拉着林婉清,在不同的柜台前穿梭。 “买个煤油炉,这个不用煤球票,方便。” “锅碗瓢盆得来一套,这个票我有。” “暖水瓶也得买,北京的冬天可冷了。” 买每一样东西,都需要各种票证。 布票、粮票、工业券,林婉清看着孙洋洋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叠花花绿绿的小纸片, 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烙印。 她自己手里也攥着一些,是学校发的,还有顾野寄来的。 每一张都薄如蝉翼,却承载着一个家庭的生活所需。 两人买了一口小铁锅,几个搪瓷碗,一把筷子,一个煤油炉,还有些油盐酱醋。 大件的家具暂时买不起,也搬不回去,只能先将就着。 等把所有东西叮叮当当地捆在自行车上,两人已经累出了一身汗。 回到那个二层小楼时,孙明明已经把三十平米的小房间擦洗得一尘不染。 水泥地面透着水汽的清凉,窗户玻璃被擦得能映出人影。 虽然依旧家徒四壁,但因为这份干净,竟生出几分温馨来。 林婉清把东西一一放好,看着已经累得坐在小板凳上捶腿的母亲, 又看了看旁边热情帮忙的孙洋洋。 “妈,学姐,咱们今天不做饭了。” “出去吃。” 孙明明立刻瞪大了眼睛。 “出去吃?那得花多少钱?咱们刚安顿下来,能省就省。” 孙洋洋也劝道。 “是啊婉清,别破费了,我就是顺手帮个忙。” 林婉清却笑了,她的笑容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温柔。 “妈,这是我们在北京的新开始,总要有点仪式感。” “学姐,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这顿饭必须我请,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睡得香甜的林奇脸上,声音里带着雀跃。 “我们去吃烤鸭。” “烤鸭”两个字一出,孙明明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这辈子只在别人的描述里听过那玩意儿,据说香得能把人的魂儿都勾走。 她咽了口唾沫,嘴上还想客气一下,身体却已经很诚实地站了起来。 最终,一行四人,浩浩荡荡地奔向了烤鸭店。 老字号的饭店里,红漆的柱子,高挂的灯笼,空气中弥漫着果木的清香和烤鸭的焦香。 穿着白褂子的老师傅推着小车,在桌边片着鸭子,刀工精湛,引得周围食客阵阵叫好。 当那盘片得整整齐齐、色泽枣红油亮的烤鸭端上桌时,孙明明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薄如纸的荷叶饼,翠绿的葱丝,深褐色的甜面酱。 林婉清先给林奇卷了一个,小家伙睡眼惺忪地被香味唤醒,张开小嘴,吃得满嘴是油。 然后她又给母亲和孙洋洋各卷了一个。 孙明明小心翼翼地接过,咬了一口,眼睛瞬间就直了。 鸭皮酥脆,入口即化,鸭肉鲜嫩多汁,配上酱和葱丝,那滋味,简直难以形容。 “哎哟我的天爷,这…这就是北京的烤鸭啊!” 孙明明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赞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热情地招呼孙洋洋。 “洋洋,你也多吃点!你也姓孙,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子,都是自家人,别客气!” 孙洋洋被她这股子自来熟的劲头逗乐了,也放开了。 “大娘您放心,我可不跟您客气。” 她转头对林婉清说。 “婉清,以后在北京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别的不敢说,跑个腿,打听个事,你学姐我还是能办到的。”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告别了孙洋洋,林婉清牵着林奇,孙明明跟在后面,母女三人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色下的北京城安静祥和,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回到那间小屋,热闹散去,疲惫感涌来。 简单洗漱后,三人躺在行李铺成的临时床铺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林婉清起了个大早。 她穿上一件自己做的白衬衫,配上一条蓝色的长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干练。 她将毕业证、学校的派遣证、户口本还有最重要的人事档案,仔仔细细地装进帆布包里。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门,骑上那辆自行车, 迎着朝阳,奔赴她在这个城市的新战场—中国人民银行。 总行的办公大楼庄严肃穆,门口站着持枪的卫兵。 林婉清出示了证件,才被允许进入。 她按照报到通知上的地址,找到了1982年的人事部门。 办公室里,算盘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夹杂着纸张翻动的声音。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微胖女人接待了她。 “你就是林婉清同志吧?山东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女人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但态度还算和善。 “我叫刘佳慧,是这里的科长,你叫我刘姐就行。” 刘姐拍了拍手,办公室里的算盘声瞬间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抬起头,好奇地看向这个新来的年轻姑娘。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咱们科新来的同事,林婉清同志, 刚从山东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以后就是咱们的同志了,大家欢迎。” 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夹杂着几声善意的问好。 刘姐指着角落里的空桌子说。 “你就先坐那儿。咱们这儿的工作,让振华带带你。” 第149章 计算机 她朝着一个方向喊道。 “成振华!” 一个三十七八岁的男人站了起来。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身上有股书卷气。 “科长,您找我。” “你来,带带新同志,让她熟悉一下咱们科的工作。” 刘姐交代道。 成振华点点头,走到林婉清面前,温和地笑了笑。 “你好,我叫成振华。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他带着林婉清,开始介绍计划统计科的工作。 “我们科室,主要负责全国银行系统的业务数据统计和分析, 制定信贷计划、现金计划,还要给上级提供决策参考。” 他指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报表。 “这些都是从下面各级分行报上来的数据, 存款、贷款、货币发行量…我们得用算盘把它们汇总、核对、分析,最后形成报告。” 工作繁琐、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 林婉清认真地听着,这是计划经济的心脏,每一个数字都关系着国计民生。 成振华又带她去领了两件白大褂和一双布鞋。 “咱们这儿有个地方,进去得换上这个,跟我来。” 他带着林婉清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厚重的铁门前。 门口有专人看守。 成振华出示了证件,守卫才打开门。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房间里,巨大的金属柜子排列得整整齐齐,上面闪烁着各种颜色的指示灯, 一盘盘磁带在机器上缓慢地转动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这景象,林婉清只在后世的科教片里见过。 “这是……?” 林婉清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成振华的脸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自豪。 “这是我们行的宝贝,M-150中型电子计算机。” 他抚摸着冰冷的机身,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全国也没几台。有了它,我们就能实现数据的实时联机处理,比用算盘快几千几万倍。” 林婉清站在原地,彻底怔住了。 计算机。 她知道这个词,她来自那个计算机和网络无处不在的时代。 可当这台庞大、原始、却又充满了未来感的机器真实地出现在她面前时,那种冲击力是无与伦比的。 她以为重生回来,最大的金手指是预知未来,是利用信息差为自己和儿子谋一个安稳富足的生活。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所站立的,是伟大变革的起点。 她前世从未触碰过的领域,充满无限可能的崭新世界。 林婉清的工作上手很快。 她的任务,是核对与整理。 前辈们负责将那些浩如烟海的数据进行汇总与编排, 而她,是这精密工作中最基础,却也最不可或缺的一环。 桌上的报表,纸张泛着陈旧的黄, 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来自全国各地,每一个都代表着一笔存款,一笔贷款,或是一次货币的发行。 算盘珠子在她的指尖下翻飞,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噼啪声。 这声音,与办公室里其他人拨打算盘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时代交响。 她没有丝毫的烦躁。 相反,她很享受这种沉浸。 每一个数字被核对无误,她都会用红笔在旁边打上一个细小的勾。 刘佳慧从房间里拿出方形计算器放在了林婉清面前, “这是计算器,我们都用惯了算盘,你们小年轻要是能捣鼓明白,用这个也行” 林婉清接过计算器,说自己可以带回家研究,别耽误了工作, 刘佳慧对她的态度很满意, 时间在指尖与算盘的碰撞中悄然流逝。 不知不觉,办公室里的人陆续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 “小林,走,吃饭去。” 成振华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婉清抬起头,这才发觉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好的,成组长。” 她放下算盘,跟着成振华一起走向食堂。 银行的食堂宽敞明亮,长长的木制餐桌擦得干干净净,能映出人影。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人们自觉地排着长队,手里拿着大小不一的搪瓷饭盒,说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 窗口里,穿着白大褂的食堂师傅正用一个大铁勺,往每个人的饭盒里舀着菜。 今天的菜是白菜炖豆腐,里面能看到零星的几片肉,算是难得的油水。 主食是白米饭跟馒头,可以自己选。 林婉清学着大家的样子,递上饭票和粮票,领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午餐。 她跟着成振华找了个空位坐下。 食堂里的人很多,但并不显得杂乱,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吃着饭。 成振华一边吃,一边低声给她介绍着。 “那边坐的是信贷科的,管着全国的贷款发放。” “还有那边,是稽核科的,专门查账的,我们都得小心应付。” 他的话语里,带着单位老人对新人的提点。 林婉清认真地听着,将这些科室的名称与那些或严肃或平和的面孔对应起来。 这里是一个独立而完整的世界,有着自己的一套运行法则。 她要做的,就是尽快熟悉并融入进去。 一顿饭吃完,短暂的午休过后,下午又是紧张而忙碌的工作。 直到下班的铃声响起,林婉清才感觉到了身体的疲惫。 她收拾好桌面,跟同事们道别,骑上那辆凤凰牌自行车,朝着三里河的住处赶去。 车轮碾过傍晚的街道,带起一阵微风。 回到那个三十平米的大开间时,孙明明已经做好了晚饭。 简陋的木板隔间里,飘着玉米糊糊的香气。 “回来了?上班咋样?累不累?” 孙明明一边盛着糊糊,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婉清换下鞋,洗了把脸,身上的疲惫消减了不少。 “还行,就是一直坐着,眼睛有点酸。” 她没有提计算机的事情,也没有说那些关系国计民生的数据。 保密条例,是她入职第一天就学到的。 孙明明当然不关心这些,她搓着手,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那…那工资呢?到底给多少钱一个月?” 林婉清看着母亲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平静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工资待遇,每月基础工资五十六块。” “另外有五块钱的地区补贴,三块钱的保密补贴,加起来总共是六十四块。” 第150章 配合江楚同志他们的工作 “每月定量是三十斤粮票,半斤油票,一斤肉票,五尺布票。” “另外,行里每个季度会额外补助两张工业券,还有一张自行车票或者手表票的票券角。” 孙明明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了桌上,玉米糊糊溅出来几滴。 她顾不上去擦,眼睛瞪得像铜铃。 “多…多少?”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六十四块?” 这个数字,在她脑子里轰然炸开。 六十四块钱! 顾野在部队里当团长,拼死拼活的,一个月的津贴也就这么多吧? 林婉清一个刚进去的新人,坐在办公室里动动笔头,就能拿这么多? 这可是首都的银行,金饭碗中的金饭碗! 孙明明一把抓住林婉清的手,激动得满脸通红。 “我的乖乖,这可真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林婉清抽回自己的手,语气依旧平淡。 “每周能休息一天。”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比那六十四块钱的工资更让她感到满意。 孙明明已经听不进别的话了,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六十四块”,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 她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钞票和票证,正朝着她们母女飞来。 林婉清没有理会陷入狂喜的母亲。 她默默地吃完晚饭,洗漱完毕,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窗外,夜色渐浓。 房间里,孙明明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 林婉清却毫无睡意。 她的眼前,反复浮现出白天看到的景象。 那间巨大的,充满冷气的房间。 那一排排整齐的,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金属柜子。 那缓慢转动着的,记录着海量信息的磁带。 还有那低沉而持续的,仿佛来自未来的嗡嗡声。 计算机。 她以为自己最大的优势,是来自后世的记忆,是那些政策的走向和商机的预判。 可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明白,她所拥有的,远不止于此。 她前世从未触碰过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崭新世界,正向她缓缓打开大门。 第二天,林婉清起了个大早。 当她骑着车到达银行时,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她拿出昨天的报表,预习着今天的工作。 没过多久,成振华也到了。 看到已经坐在位置上的林婉清,他眼中露出一抹赞许。 他几乎是手把手地,将自己多年的经验,毫无保留地教给这个新来的年轻人。 从报表的格式规范,到数据的逻辑关系,再到如何从枯燥的数字中发现潜在的问题。 几天后,科长刘佳慧把成振华叫了过去。 “小成,新来的那个小林,怎么样?” 成振华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认真地回答。 “科长,很有悟性,做事稳重,人也谦虚肯学。” 这十二个字的评价,在计划统计科这种地方,已经算是极高的赞誉。 刘佳慧满意地点点头。 林婉清并没有时间去体会这份认可带来的喜悦。 她脑子里关于开店、创业的那些想法,暂时被高高挂起。 所有的心神,都被这份工作牢牢吸引。 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关于这个行业的一切知识。 就连在食堂吃饭的短暂时间,她也不放过。 “成组长,昨天您说那个贷存比的警戒线,具体是怎么计算的?” 她端着饭盒,凑到成振华身边,虚心请教。 周围的同事们,看到这一幕都有些讶异。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对工作如此投入的新人了。 而林婉清的进步,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开始,她核对一份地市级的报表,需要整整一个下午。 一个星期后,同样的工作量,她一小时就能完成,而且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那些曾经在她眼中堆积如山,令人望而生畏的报表,如今在她面前,变得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她已经完全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 一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 林婉清已经彻底融入了计划统计科的节奏。 每天准时出现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的报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处理完毕。 科室里的同事们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钦佩,如今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只知道,这个新来的小林同志,不爱说话,但做事极其利落,从不出错。 这一天,办公室的宁静被脚步声打破。 刘佳慧科长亲自领着一行人走了进来,他们身上带着与银行系统截然不同的气质, 挺拔,严谨,还有一种优越感。 为首的那个男人,身姿笔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他目光扫过整个办公室,最后,定格在林婉清身上。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先是掠过一丝意外,随即弯起,连带着他那天生带笑的薄唇,弧度更深了些。 林婉清的心,漏跳了一拍。 江楚。 他怎么会在这里。 刘佳慧的声音热情洋溢,打破了办公室里短暂的凝滞。 “各位,给大家介绍一下, 这是来银行进行计算机运行数据记录的专家团队,这位是江楚同志,是团队的负责人。” 办公室里响起整齐划一的掌声。 江楚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婉清。 他迈开长腿,径直走到林婉清面前。 “婉清,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熟稔的亲切。 整个计划统计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婉清和江楚之间,充满了探究与好奇。 成振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写满了惊讶。 他看向自己的科长,又看看林婉清,最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们…认识?” 江楚嘴角的笑意不减,坦然地点点头。 “是老朋友了。” 这四个字,他说得云淡风轻。 江楚是什么人? 年纪轻轻,已经是国家级计算机工程项目的负责人,是那种只存在于报纸和内部文件里的天之骄子。 而林婉清,只是一个刚从县城调来,默默无闻的科员。 她们怎么会是“老朋友”? 刘佳慧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真切,她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抓住了重点。 “哎呀,原来是这样!那可太好了!” 她拍了拍手,语气轻快地做出决定。 “既然你们认识,那沟通起来肯定更方便。小林,你就辛苦一下,主要负责配合江楚同志他们的工作吧。” 第151章 他在等她下班 领导发了话,这已经不是可以拒绝的请求。 林婉清抬起头,迎上江楚那双深邃的眼眸。 她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的,科长。” 进入机房需要换上专用的白色防尘服和鞋套。 冰冷洁净的空气扑面而来,伴随着机器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 一排排巨大的金属柜子整齐排列,无数的指示灯闪烁着。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而强大的气息。 林婉清沉默地走在前面,江楚跟在她身后,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 他没有再问她为什么来北京没有告诉自己。 更没有问她,当初他留给林婉清那张写着他北京联系方式的纸条,究竟去了哪里。 江楚甚至猜测,那张纸条,恐怕早就被她当成废纸,丢进了垃圾桶。 “我对北京的市场,做了一个简单的调研。” 江楚的声音在嗡鸣的机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一边校对着磁带机上的读数,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普通的工作闲聊。 “这个时代的风口,瞬息万变。” “但有两样东西,在未来可能会是硬通货。” 他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着林婉清的侧脸。 她的表情很专注,似乎所有的心神都在那些闪烁的数据上,根本没听他说话。 “电器,还有图书。” 江楚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自信。 林婉清的心里,浮现出不同的念头。 电器和图书确实是机会,但电器门槛太高,图书的辉煌也在计算机进入家庭后逐渐没落。 她有更好的选择,但她没想过要和江楚分享。 这个男人太危险,他的每一次出现,似乎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 江楚似乎看穿了她的沉默,他调试完一台机器,直起身子,转向她。 “北京,寸土寸金。”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诱导的意味。 “你在这里,想要做点什么,太难了。” “无论是前期的资金投入,还是后期的风险承担,都不是一个人能轻易扛下来的。” 林婉清依旧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记录下一组数据。 她的冷漠,反而激起了江楚的斗志。 “我们合作。”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我在很多领域,都有一些朋友。有门路,就意味着更有保障。”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侵略感。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我。” “只是因为,我当初以为你单身,向你表达了欣赏?”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有家庭,有孩子。” “现在我知道了。” “我只是在以朋友的身份,与你相处,向你发出合作的邀请。” “这很难接受吗?” 机房里只有机器的嗡鸣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楚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纤长白皙的脖颈,看着她紧抿的嘴唇。 就在他以为,这次的试探又将以她的沉默告终时。 林婉''清放下了手中的纸笔。 她转过头,第一次正视他。 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却明亮而灼人。 “化妆品。”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空间中被放大。 江楚愣住了,转头看向林婉清。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笃定与远见。 “专为女性服务的化妆品产业。” 林婉清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清晰而坚定。 “它将会拥有,你无法想象的巨大市场。” 化妆品。 一个在这个时代几乎被等同于“资产阶级情调”的词汇。 一个被雪花膏和蛤蜊油统治的,贫瘠到几乎不存在的市场。 他习惯性上扬的嘴角,第一次出现了非常细微的僵直。 但他掩饰得很好,仅仅一秒,那副温文尔雅的表象就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江楚看向林婉清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审视,而不再是单纯的欣赏。 他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在敷衍,也不是在试探。 她是认真的。 江楚直起了身子,没有再追问一个字。 他转身,对着机房里另外几个还在埋头工作的技术员说道。 “这里的数据暂时稳定了,剩下的记录工作,你们几个分一下。”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辛苦大家了,今晚都早点回去休息。” 几个技术员如蒙大赦,纷纷应好,手上的动作都麻利了不少。 机房里嗡鸣的噪音,似乎也因为这道命令而变得悦耳起来。 江楚重新看向林婉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率先朝门口走去。 他走在前面,替她推开了沉重的机房大门。 走廊里的光线涌入,驱散了机房里的沉闷。 工作已经结束。 但属于他们之间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林婉清整理好自己的记录本,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她没有立刻离开,江楚也没有催促。 他就那么安静地倚在走廊的墙壁上,金丝边眼镜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他在等她下班。 临近下班时间,科室里的人开始陆续收拾东西。 刘佳慧科长拿着自己的搪瓷缸子路过,一眼就看到了走廊上这对有些奇异的组合。 她先是看了看林婉清,又瞧了瞧那个气度不凡的年轻院士。 刘佳慧的脸上露出笑容。 “小林啊,看样子江院士找你有事要谈。” 她热情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工作上的事,也是大事。” “今天没什么要紧的报表了,你就提前走一小时吧,算我批的。” 刘佳慧说完,对江楚善意地点了点头,便哼着小曲朝楼下走去。 既然决定了要合作,林婉清便不再扭捏。 她坦然地接受了刘科长的好意,拿起自己的帆布挎包。 “走吧。” 她对江楚说。 她的态度变得大方而从容,仿佛之前那个对他处处透着疏离的人,只是江楚的错觉。 江楚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弧度。 他喜欢这种转变。 夜色下的北京,褪去了白日的喧嚣,街道上的自行车流也稀疏了许多。 江楚没有带她去那些人声鼎沸的国营饭店。 他带着她,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胡同。 胡同深处,是一家没有挂招牌的饭店。 门口停着这个年代有特殊身份才配乘坐的吉普车。 第152章 与江楚的合作 一个穿着对襟衫的服务员迎了出来,看到江楚,恭敬地喊了一声。 “江先生。” 随即引着两人穿过小小的庭院,进了一间雅致的包厢。 包厢里铺着地毯,一张红木圆桌摆在中央,窗户上挂着干净的棉布帘子。 这在1982年的北京,绝对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消费场所。 林婉清的神色却很平静,她只是安静地打量着四周。 江楚将菜单递给她,她也只是随意点了两个清淡的菜,便将菜单推了回去。 “我们来谈谈化妆品。” 林婉清主动开了口,直入主题。 “据我所知,目前国内只有天津去年底刚刚建成的,一条勉强能够称得上是化妆品的生产线。”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他们的产品,主要还是以雪花膏,护发素这类基础护理品为主。” “种类单一,包装简陋,远远满足不了市场。” 江楚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镜片后的眼睛里,映着她笃定的脸。 “市场?”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现在的人,连饭都还没完全吃饱,会有多余的钱去考虑这些?” “会有。” 林婉清的回答斩钉截铁。 “当一个国家的人民开始追求美,就说明这个国家的经济正在腾飞。” “女性群体,永远是最庞大的市场消费群体。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如此。” “她们会省下买菜的钱,去买一支能让自己变漂亮的口红。 她们会缩减家里的开销,去换一瓶能让皮肤变好的雪花膏。” “这种渴望,一旦被点燃,就会形成燎原之势。” 她的眼神明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江楚从未见过的野心。 江楚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林婉清描绘的这幅蓝图,极具诱惑力。 他虽然不了解女人,但他了解人性。 林婉清的话,精准地刺穿了商业的本质。 “你的想法很大胆。” 江楚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赞叹。 “但光有想法还不够。资金,技术,生产许可,销售渠道每一步都很艰难。” “所以我需要一个合作伙伴。” 林婉清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 “一个有能力,有门路,能把这些困难一一解决的合作伙伴。” 江楚笑了。 他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的姿态放松下来。 “你很聪明,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服务员开始上菜,精致的白瓷盘里盛着清炒虾仁和一碟素什锦。 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江楚拿起筷子,却没有动,他看着林婉清,话锋一转。 “其实,关于市场,我也有些不成熟的看法。” “改革开放的口子一旦打开。” “用不了几年,就会有一大批国外的企业涌入中国市场。 他们有成熟的技术,雄厚的资本,还有先进的品牌运营理念。”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 “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可能就不是天津四厂这种对手了。” 林婉清的心里微微一动。 上一世,正是这些国际巨头的涌入,彻底冲垮了刚刚萌芽的国内品牌,开启了长达几十年的市场占领。 这个男人的远见,再一次超出了她的预料。 他竟然在1982年,就预见到了这一切。 “我虽然一直在关注国外的产业发展动向。” 江楚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坦诚。 “但说实话,对化妆品这个产业,我确实了解不多。” 林婉清平静地接话。 “未来的消费者需要什么样的产品,化妆品的上限又在哪里,我的心中有些成算。” 她的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楚,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 “我需要数据。” “我需要那些国外化妆品巨头,在它们本国以及其他市场的详细销售数据, 用户画像,还有产品线的布局策略。” “你能搞到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合作邀请,而是一个艰难的考验。 江楚看着她,看着她眼神里的挑战与信任。 他忽然觉得,这比研计算机代码还要有趣。 “没有问题。” 他的嘴角,终于逸出真切的笑意。 “给我一点时间。” 这顿饭,两人再没有过多交谈。 一顿饭结束,江楚叫来服务员结了账。 “你住哪儿?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林婉清摇了摇头。 “周日上午九点,还是在这里,我等你。” 临分别前,江楚对她伸出了手。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 林婉清回到银行取出自己的自行车,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百感交集。 与江楚的合作,是一场豪赌。 车子停在三里河的出租小楼外。 林婉清推开房门,一股温暖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妈妈!” 一个软软糯糯的小身影立刻扑进了她的怀里。 林奇紧紧地抱着她的腿,仰起小脸,大眼睛里满是思念。 “妈妈辛苦了。” 林婉清的心瞬间被填满了。 她弯腰抱起儿子,在他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所有的疲惫与算计,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孙明明从简易的厨房角落里端出饭菜。 一碗热气腾腾的菠菜汤,一盘土豆炖豆角,还有两个白面馒头。 “快吃饭吧,都给你热着呢。” 孙明明一边解下围裙,一边瞥了她一眼。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单位有事,加了会儿班。” 林婉清抱着儿子坐到桌边,只是简单的用了几口,轻描淡写地回答。 吃完晚饭,哄着林奇睡下。 夜已经深了。 林婉清没有丝毫睡意,她从床底下的一个旧木箱里,拿出了自己的账本。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坚实的底气。 她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下,娟秀的字迹记录着一笔笔收入。 清河县的鱼塘,收入一千一百元整。 这笔钱,她用来买济南的表店了。 济南的时光小店。 开业半年,周大娘每个月都会准时把账目和利润寄过来。 手表和眼镜是紧俏货,利润相当可观。 刨去周大娘两口子的工资和一成分红,这半年下来,她手上的净利润已经超过了三千元。 林婉清看着账本上的数字,手指轻轻抚过。 三千多元的现金。 在人均月工资只有几十块的1982年,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也是她第一笔启动资金,但这些远远不够。 第153章 283厂、三露 林婉清在等一个结果,顾野也在等一个结果。 红头文件上,用最庄严的宋体字,清晰地印着他的名字。 顾野,正式被任命为三团团长。 从营长到团长,他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刷新了整个军区的晋升记录。 可与这份荣耀一同摆在办公桌上的,还有另一份文件。 一份转业申请报告。 他的字迹同他的人一样,笔锋锐利,刚劲有力。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师长张卫东拿着转业申请,脸色铁青,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将那份薄薄的纸张重重地拍在顾野的办公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顾野,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张卫东的声音里压着怒火,像一头即将爆发的狮子。 他带了顾野这么多年,从一个新兵蛋子,亲眼看着他成长为现在全军区最年轻有为的团长。 他把顾野当成自己的骄傲,甚至是未来的接班人。 可现在,这个他最看好的兵,却在他职业生涯最辉煌的时刻,递交了一份转业报告。 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张卫东的脸上。 顾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姿挺拔如松。 他没有去看那份报告,目光平静地迎向张卫东的怒视。 “师长,正如报告里写的,我申请转业。” 他的语气平静,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动摇。 “理由!” 张卫东几乎是吼出来的。 “报告里写了,家庭原因。” “放屁!” 张卫东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你顾野是什么人,我张卫东比谁都清楚! 你小子十八岁参军,浑身上下十几处伤疤,哪一次不是把命别在裤腰带上!” “你跟我谈家庭原因?” “你忘了当初在入伍申请上写的是什么了?把一生献给国防事业!这才过了几年,你的誓言呢?” 顾野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 他放在身侧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凸起。 那些过去的荣誉和誓言,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但他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那个理由,叫林婉清,叫林奇。 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穿着这身军装,就能给她和孩子最好的保护和荣耀。 可他错了。 当他看到林婉清的陌生和疏离,看到儿子眼中对父亲的不舍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亏欠她们母子太多了。 他不想等到有一天,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彻底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师长,我意已决。” 顾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无法撼动的坚持。 张卫东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曾经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某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愤怒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顾野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就这么走了,甘心吗?” 张卫东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惋惜。 “你的前途,不止一个团长。” 顾野沉默了片刻,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报告师长,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转业未必不是报效祖国, 现在已经很久没有战事了,未来的战争可以在军事实力上,社会经济上, 但如果有一天部队需要我,我依然义不容辞。” 张卫东彻底没话了。 他颓然地坐到椅子上。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良久,张卫东才重新开口,声音沙哑。 “真的想好了?转业之后去哪里,想过吗?” 顾野的眼中终于透出光亮。 “想好了。” “现在国家正在搞军民结合的改革,很多军工技术开始转向民用, 部队也在鼓励技术型干部转业到地方,支持国家经济建设。”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目标。 “我打听到消息,北京明年会筹建一个新厂,代号283厂,主要承接航空技术项目。” “我想去那里。” 张卫东捏着烟,抬头看他。 这是顾野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清晰地说出自己的规划。 不再是为了部队,不再是为了任务,而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的家庭。 张卫东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叹了口气,像是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283厂的项目,我知道。竞争会很激烈。” 他将那根没有点燃的烟重新塞回烟盒,站起身,拍了拍顾野的肩膀。 那力道很重,像是要把所有的期望和不舍都拍进去。 “我会帮你争取。” 这是他,作为一个老领导,能为这个他最器重的兵,做的最后一件事。 周日上午,九点整。 还是上一次的那个包厢。 林婉清推门进去的时候,江楚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今天没有穿严谨的三件套西装, 只是一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金丝边的眼镜依旧架在鼻梁上,多了几分学者的温润。 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摞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 “你来了。” 江楚抬起头,嘴角的笑意比阳光还要和煦。 他起身,替林婉清拉开了对面的椅子。 林婉清道了声谢,目光却已经被桌上的那摞文件吸引。 她坐下来,没有去碰桌上的茶水,直接伸出手,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个档案袋。 “这只是一部分。” 江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雅诗兰黛,欧莱雅,强生。这三家目前在欧美市场份额巨大, 我托人将他们近五年的销售报告、新品发布策略和用户调研等公开信息都整理出来了。” “我提前看了一些,现在,我有些明白你说的‘巨大市场’是什么意思了。” 江楚看着林婉清。 这个女人,明明身处八十年代的中国,却仿佛能一眼看穿未来几十年的商业浪潮。 这种超越时代的认知,让他感到深深的着迷。 林婉清没有说话。 她打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文件。 全是外文,打印得密密麻麻的图表和数据,夹杂着专业的市场分析术语。 她看得极为专注。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 第154章 不是借钱,而是融资 江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那里。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看着她微蹙的眉头,看着她偶尔因为思索不自觉的小动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忽然,林婉清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清澈而锐利,正好撞上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江楚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目光极其自然地移向桌上的青瓷茶壶,伸手提起。 “茶要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林婉清面前的空杯续上茶水。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慌乱和尴尬。 仿佛刚才那个失神的男人,根本不是他。 林婉光收回视线,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她将文件重新放回档案袋。 “这些资料很有用。” “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弄。” 江楚将茶杯推到她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 “这背后,需要非常庞大的信息网络和资金支持。”林婉清一针见血。 江楚笑了笑,不置可否。 “一些朋友帮忙而已。” 林婉清当然不会相信这么轻描淡写的说辞。 能这么快,并且如此详尽地搞到这些跨国巨头的核心数据,江楚背后的能量,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但这和她无关。 她要的,只是一个合作者,能为她提供的助力。 至于这助力背后是什么,她不想探究,也无需探究。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三露厂。 一个将在1985年出现的厂间。 上一世,它凭借物美价廉的大宝宣传,迅速火遍大江南北,甚至一度占据了国产护肤品的半壁江山。 可惜的是,在后来的外资冲击下,这个曾经的国民品牌, 最终还是被收购、雪藏,彻底消失在了时代的洪流里。 这一世,她要的,就是三露。 或者说,是三露的研发专利。 在它还没有声名鹊起之前,在它还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厂时,将它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 这才是她真正的底牌。 是她敢于跟江楚坐在这里,平起平坐地谈论未来市场的底气。 这件事,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包括眼前这个笑意吟吟,看上去无害的男人。 她不是白痴。 三露厂,就等同于配方。 这是她事业版图的基石,是未来化妆品帝国的根本。 “江先生,谢谢你的资料。” 林婉清站起身,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疏离。 “我会尽快消化这些内容,然后,我会给你一份更详细的合作计划书。” 她抱着那摞沉甸甸的文件,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江楚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脊梁,嘴角的笑意,终于缓缓淡去。 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了。 她像一个谜,吸引着他,一步步地靠近。 却又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触碰到真相的时候,被她毫不留情地推开。 周日林婉清一周唯一的休息日,穿过北京还未完全苏醒的街道,径直赶往火车站。 几个小时后,火车那富有节奏的“咣当”声将她送到了石家庄。 这座工业城市的天空,漂浮着淡淡的煤烟味,与北京截然不同。 育青厂的大门是那种老式的铁栅栏门,刷着褪色的绿漆,门口站着神情严肃的警卫。 林婉清将自行车锁好,走到门口。 警卫的目光带着审视,上下打量着她。 她没有丝毫的局促,从随身的布包里,从容地取出了自己的工作证。 红色的封皮上,烫金的“中国人民银行”几个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同志你好,我是人民银行计划统计科的林婉清。”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 “想跟你们厂长聊一聊关于国家对国营企业扶持贷款的政策。” 警卫脸上的戒备瞬间消散,转而是拘谨的神情。 银行,还是北京来的,这可是稀客。 他不敢怠慢,立刻转身进了传达室打电话。 没多久,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正是育青厂的厂长。 武厂长的办公室不大,一张掉漆的办公桌,一个搪瓷缸子,几摞泛黄的文件。 他热情地给林婉清倒了杯热水。 “林同志,真是太欢迎你了。” 武宝信搓着手,脸上是朴实的笑容,但那双精明的眼睛却一直在观察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银行干部。 “武厂长客气了,响应国家号召,支持有潜力的企业发展,是我们银行的责任。” 林婉清客套地回应,将话题引入正轨。 她详细地介绍了几种针对工厂技术革新的低息贷款政策, 每一条都说得清清楚楚,专业得让武宝信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他厂里现在正为了新项目焦头烂额,资金缺口巨大,林婉清的到来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听得极其认真,脸上的喜色也越来越浓。 林婉清看准时机,话锋轻轻一转。 “我来之前听说,咱们育青厂最近正在研发很有前景的新项目?” 武宝信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眼中的热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警惕。 “林同志是从哪听说的?” 他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了与林婉清的距离。 这项目是他的心血,是厂里最高的机密,怎么会传到北京银行职员的耳朵里。 林婉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将水杯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武厂长,贷款是债务,是要还的,还有利息。” “这对本就资金紧张的厂里来说,是压力。” 她迎着武宝信审视的目光,平静地抛出了全新的概念。 “您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 “不是借钱,而是融资。” 融资? 武宝信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也太敏感。 “林同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找合作伙伴。” 林婉清的语速不快。 “一个有雄厚资金的伙伴,他出钱,不是借给你,而是投入到这个项目中,成为你们的一部分。” “厂子发展好了,他分红。厂子遇到困难,他跟你们一起承担风险。” “这不就是引狼入室吗!” 武宝信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都大了几分。 第155章 对赌协议? “让私人资本进入国营厂,这在政策上是走不通的!” “要建,就建全国最好的生产车间。要用,就用最先进的进口设备。” 林婉清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激动,反而自顾自地描绘着一幅宏伟的蓝图。 武宝信被她的话说得一愣,随即摇头苦笑,像在看异想天开的孩子。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在草稿纸上划拉起来。 “林同志,你太想当然了。” “我给你算一笔账。” 他的铅笔尖在纸上笃笃作响。 “一条最基础的西德自动化生产线,二手货都要二十万。” “建一座符合标准的无菌车间,地皮、材料、人工,又是十万打底。” “还有原材料采购,全国范围内的渠道铺设,工人的专业培训……” 他停下笔,抬头看着林婉清,将那张纸推了过去。 “所有这些加起来,没有五十万,连个响都听不见。” “五十万。” 武宝信加重了语气。 “没有国家牵头拨款,谁能拿出这么一笔巨款?” 林婉清看着那张写满数字的纸,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钢笔,一笔一划,将武宝信算出的那些项目和数字,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 她的镇定,与武宝信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抄完最后一个字,她才抬起头,直视着武宝信。 “武厂长,您说得对,这是一笔巨款,您可以去找国家。” 武宝信下意识地点头。 “但是,”林婉清的话锋陡然一转,“国家给了钱,这个厂,这项技术,还是您的吗?” 武宝信的表情僵住了。 “您会成为功臣,一个优秀的厂长,但您也只是厂长。” “您的调动,需要听从上级指挥。” “当这个厂子,这个品牌火遍全国,成为一块香饽饽的时候, 上面为了更好的发展,完全可能派更有经验,级别更高的领导来接替您的位置。” “到时候,您会被‘高升’,调去另一个地方,去开辟新的战场。”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剖开武宝信心底隐秘的担忧上。 他这一生最大的骄傲,就是亲手研发出的配方,是这个即将诞生的“三露”。 如果有一天,它不再属于自己,那将是何等的痛苦。 前世的武厂长,就是这样被调离了岗位。 他为了自己应得的退休补助和权益,奔波了整整二十年,最后只拿到了区区六万块钱的补偿。 一个创造了国民品牌的功臣,晚景凄凉。 林婉清看着武宝信那张瞬间变得灰败的脸,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武宝信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铅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林婉清,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怀疑,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如果,你能找到像你说的那样资金雄厚,并且愿意只投资不干涉管理的融资人……” “我会考虑。” 林婉清站起身,将笔记本收好。 “我会的。” 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便不再多留一秒。 她与武宝信互相留下了厂里的电话和她在北京的单位地址,便转身告辞。 回北京的火车上,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林婉清靠在坚硬的椅背上,脑海里在盘旋。 五十万。 一笔在1982年堪称天文数字的巨款。 这笔钱,凭她自己,绝无可能拿得出来。 她的眼前,浮现出江楚那张温文尔雅的脸。 他是唯一的人选。 可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在这场合作里,她算什么? 一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 一旦江楚和武厂长直接接上头,她这个介绍人,就会立刻变得无足轻重,可以被随时一脚踢开。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必须在这场资本的游戏中,为自己找到无法被替代的位置。 从石家庄回北京的这一周,林婉清在工作之余,一直在想办法。 窗外的三里河,从清晨的宁静到傍晚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没有开灯,任由屋外的光线透过窗户,在水泥地上投下移动的斑驳光影。 她的面前没有书本,没有资料,只有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以及一支被攥得温热的钢笔。 脑海里,无数属于未来的商业帝国案例。 那些曾经只在财经新闻上惊鸿一瞥的品牌崛起之路, 那些在商业课堂上被奉为圭臬的经营策略,此刻都成了她可以肆意取用的宝藏。 但她知道,简单的复制毫无意义。 时代不同,国情不同,任何超前的理念,都可能被现实的巨浪拍得粉碎。 她要做的,是在这些破碎的未来光影中, 筛选、重组,找到一条唯一适合当下,适合江楚,也适合武宝信的路。 更重要的,是适合她自己。 一个星期后,笔记本上落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逻辑链条清晰无比,每一个步骤都经过了反复的推演。 她合上本子,眼中的混沌与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信和清明。 周日的午后,阳光正好。 林婉清和江楚约在了老地方。 江楚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马甲, 金丝眼镜下的眼眸含着惯有的笑意,整个人与周遭穿着朴素的游人格格不入。 他先到了,正拿着一本外文书在看。 林婉清坐到他对面。 江楚抬起头,看到是她,嘴角的弧度加深了几分,合上了书。 “我以为你会需要更长的时间。” 林婉清没有回应他的寒暄。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一沓文件,直接递了过去。 那不是几张随便写写的纸,而是用标准格式打印,并用夹子妥善固定好的正式文件。 江楚的目光落在封面上那几个印刷体的黑字上,眼底的笑意凝固了一瞬。 《三方合作框架协议》。 他接过文件,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厚度与质感。 翻开第一页,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这不是一份简单的意向书,而是一份逻辑严谨,权责分明,甚至包含了大量法律术语的专业协议。 “对赌协议?” 江楚的指尖轻轻点在其中一项专项条款上,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 林婉清终于开口,声音平静。 第156章 这份协议,对您而言,没有任何风险 “江先生,您是顶尖的科研人才,未来的国家院士,但您对市场运营,一窍不通。” 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直视着那双深邃的眼眸。 “武厂长,他是个优秀的技术研发者, 但他固守着几十年的旧思维,他的管理方式,无法让‘三露’这个品牌在未来的市场竞争中活下去。” 江楚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 “一个企业,资金是血肉,技术是骨骼,但经营管理,才是让它站起来行走的大脑与灵魂。” “这个大脑,我来当。” 林婉清说出这句话时,整个公园的喧嚣似乎都安静了下去。 江楚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得通透。 他想看到心虚,看到动摇,看到一丝一毫的底气不足。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只看到了坦然。 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 “你?” 他终于吐出了一个字,带着审视。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一个空手套白狼的中间人。” 林婉清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将那份协议往前推了推,指向那条被他指尖点过的条款。 “所以我签这个。” “我,林婉清,将担任新公司的管理者,全权负责公司未来五年的所有经营决策。” “以此为对赌。”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因为现在市场不允许私营企业存在,所有合同中明确标注, 在企业正式运营五年后,如果公司在全国的线下门店数量超过二百家,且公司年度净利润超过一千万。” “视为对赌成功。” “我将合法享有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江楚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不可闻地停滞了。 一千万的净利润。 二百家门店。 在1982年的中国,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林婉清没有停顿,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比刚才更加冰冷,也更加决绝。 “如果对赌失败。” “我个人,将向公司赔付五年后企业总市值的百分之十。” “所有条款,我们可以立刻去法院进行公证。” 江楚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扎着简单的马尾,面容清秀,身形单薄。 可她说出的话,却带着一种能掀翻牌桌,重定规则的巨大力量。 她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卑微地请求一笔介绍费,或者乞求一点效益分成。 她直接坐上了赌桌,用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的未来,下了惊天豪赌。 她先是精准地指出了他和武宝信这两个“强者”的致命短板。 然后,用一个宏大到近乎虚幻的未来市场规划,抛出了诱饵。 最后,用一份看似将自己逼入绝境的无偿赔付协议,彻底打消了他作为资方的所有疑虑。 因为在这个协议里,如果输了,他江楚没有任何损失。 而她林婉清,将万劫不复。 有理有据,从容不迫。 许久,江楚那天生带笑的薄唇,才真正地向上扬起。 他笑了。 “好。” “我现在就可以和你去法院,请求协议公证。” 他将那份协议小心地收好,动作郑重,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我相信你的管理能力。” “如果对赌成功,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也确实配得上。” 从法院出来,红色的公证印章烙在纸上,也烙进了一场豪赌的契约里。 林婉清与江楚告别,一秒钟都没有耽搁,转身就奔向了火车站。 她甚至没有回出租屋收拾行李,直接买了最近一班开往石家庄的火车票。 硬座车厢里,空气混浊,人声嘈杂。 林婉清靠着冰冷的椅背,颠簸的车身丝毫无法影响她。 她拿着那份公证过的协议,马不停蹄地出现在了石家庄育青厂那间熟悉的厂长办公室。 武宝信这几天过得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林婉清留下的那番话,像一根根针,扎在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他既渴望拿到国家的拨款,又恐惧自己亲手创造的品牌最终不属于自己。 当他看到林婉清再次推门而入时,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急切。 “怎么样?” 林婉清没有废话,直接将公证协议的复印件放在了他面前。 “武厂长,资金已经全部到位,只等国家政策允许私营。” “资方愿意全权负责建厂和建企的所有资金投入,包括您之前算过的那五十万,甚至更多。” 武宝信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那份文件,手都开始发抖。 “我需要做什么?” “您只需要签署一份《配方保密协议》,并承诺将‘三露’配方的知识产权完全归属于新成立的公司。” 林婉清的语气平静而专业。 “作为回报,您,作为技术方,将享有新公司百分之三十的原始股份。” 百分之三十! 武宝信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他不用出一分钱,不用再去看那些部门领导的脸色,只要交出配方,就能拿到公司近三分之一的股份。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他下意识地就要点头,但林婉清接下来的话,让他冷静了下来。 林婉清将另一份文件,也就是她与江楚签署的对赌协议,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公司的管理协议。” 她将协议的内容,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对赌成功后,她将获得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时,武宝信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从哪里来?” “资方出百分之十五。” 林婉清看着他。 “您,作为技术方,需要出让百分之五。” 武宝信的脸色变了变。 林婉清紧接着说。 “武厂长,您仔细想一想。” “如果对赌成功,意味着公司的价值将翻上百倍千倍。 您用百分之五的股权,换来一个价值数千万甚至上亿的商业帝国,您是赚是亏?” “如果对赌失败,您不需要承担任何损失,而我,将万劫不复。” “这份协议,对您而言,没有任何风险。” 武宝信死死地攥着拳头,粗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 这几天,他已经想通了。 靠国家,他最多是个功臣厂长。 靠自己,他连厂房都建不起来。 林婉清带来的这个机会,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出路。 第157章 叔叔好,我叫林奇, 他盯着林婉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了足足一分钟。 最终,他松开了紧攥的拳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好!” “我签!”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拿起笔,就在林婉清早已准备好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天下午,两人再次走进了石家庄的法院。 当又一个红色的印章落下,三方合作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完成。 林婉清的指尖在日历纸上划过。 1982年。 她的记忆清晰如昨,上一世,真正意义上为私营经济松绑, 允许其与国营、集体企业平等竞争的《城乡个体工商户管理暂行条例》,要等到1987年才会出台。 还有整整五年。 而那些国际化妆品巨头,更是要等到1993年,才会像潮水般涌入,彻底改变国内的市场格局。 在此之前,唯一的风浪是资生堂的进入, 但那瞄准的是金字塔尖上极少数人的口袋,与她想做的生意,几乎是两个世界。 可这五年,也是最难熬的五年。 她正绞尽脑汁,思考着该用怎样一套说辞,才能让江楚那样精明的人,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没想到,还不等她组织好语言,江楚的电话就先一步打了过来。 电话线里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笑意。 江楚告诉她,关于个体工商户管理的相关政策,高层已经在进行小范围的讨论。 风,比她记忆中来得更早。 林婉清握着听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这还不是全部。 江楚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口吻说,他已经通过特殊渠道,递交了土地使用的申请。 两份申请。 一份,是京郊用于建设厂房的集体建设用地。 另一份,则是海淀永定路,用以未来建造企业大厦的城市国有土地。 林婉清感到震惊。 她不知道江楚究竟动用了怎样的关系。 只知道,当她还在为如何迈出第一步而深思熟虑时,这个男人已经直接铺好了通往终点的路。 没过几个月,第二通电话打了过来。 土地审批,下来了。 干净利落,快得让人心惊。 北京的冬天,寒风像是带着锐利的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林婉清将林奇从里到外裹得像个圆滚滚的粽子,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七天年假,她没有回清河县那个令人窒息的村子。 她打算带着孙明明和林奇,去看一场电影,算是犒劳这一年的辛苦。 “妈妈,我们真的要去看电影吗。”. 林奇仰着小脸,被厚厚的棉衣领子簇拥着,声音显得瓮声瓮气的。 过完年,他就五岁了,眉眼间愈发清俊,已经能看出日后温润的轮廓。 林婉清蹲下身,替他把被风吹歪的帽子扶正,柔软的绒线蹭过她的指腹。 “当然是真的。”. “等过了年,妈妈就送你去上幼儿园,好不好。”. 林奇的眼睛瞬间亮了。 “好。”. 他用力点点头,满眼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电影院离她们租住的小楼不算太远,走路过去,正好能让孩子活动活动筋骨。 孙明明跟在旁边,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票价太贵,不如在家待着。 林婉清权当没听见,只是牵紧了林奇的小手。 就在拐过一个街角时,一阵低沉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一辆白色的菲亚特轿车,平稳地停在了三人身旁。 在这个满是自行车与行人的年代,这样一辆小轿车,本身就是最扎眼的风景。 车窗缓缓摇下。 露出了江楚那张无论何时都带着笑意的脸。 金丝边眼镜后的眸子,穿过凜冽的寒风,准确地落在了林婉清身上。 “好巧。”. 他的声音温和,仿佛能驱散几分冬日的寒意。 “这是要去哪儿。”. 林婉清想了想还是回答道。 “快过年了,带着家里人去看电影。”. 江楚的目光转了转,笑意更深了些。 “是吗,我也正要去。”. 他说。 “正好同路,上车吧,我送你们一程。”. 这话是对着林婉清说的。 林婉清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组织好拒绝的措辞。 身旁的孙明明已经两眼放光地凑了上去。 “哎呀,这是小轿车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伸手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动作麻利地钻了进去。 “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坐小轿车呢,真干净。”. 孙明明的举动,让林婉清的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 江楚的目光扫过她,没有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婉清看着已经安稳坐在后座,正新奇地摸着车内丝绒座套的母亲,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当着外人的面,她不能发作。 最终,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 她弯腰抱起林奇,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将儿子稳稳地放在座位上。 自己则绕到另一边,坐进了后座。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隔绝了她所有的退路。 林奇被亲妈放在了副驾驶座上,小小的身子陷在柔软的座椅里,还有些发懵。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小家伙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招牌式的微笑。 “叔叔好,我叫林奇,奇怪的奇。”. 江楚看着这张酷似林婉清,却又多了几分孩童纯真的小脸,心头微软。 他没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林奇柔软的头发。 “你好,林奇。”. 他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温和几分。 “我是你妈妈的朋友,我叫江楚。”. 说完,他俯过身,从另一侧拉过安全带,咔哒一声,稳稳地给林奇系好。 动作熟练又自然。 林奇眨了眨眼,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装置,小手轻轻碰了碰,没再说话,乖巧地坐着。 后座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孙明明显然是看出了女儿脸色不对,一路上都紧紧闭着嘴,没敢再开口。 只是那双眼睛却没闲着,在车里好奇地摸来摸去, 从光滑的车窗玻璃,到精致的门把手,每一处都透着新奇。 林婉清靠在椅背上,视线转向窗外。 飞速倒退的街景,灰扑扑的墙体,光秃秃的树杈,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滤镜。 第158章 孩子跟着妈妈姓林,还真是不多见 车厢内,温暖得让人有些发闷。 她能感觉到,身旁的孙明明坐立不安,也能感觉到,前方驾驶座上那个男人投来的,若有若无的视线。 那视线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地笼罩其中。 她讨厌这种感觉。 这个男人,太聪明,太强大,也太危险。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不动声色地,就将她纳入了他的棋局。 从工作上的交集,到如今生活中的偶遇。 一切都巧合得像是一场精心编排。 首都电影院门口人头攒动,红色的宣传海报上, 画着电影《夕照街》的男女主角,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质朴气息。 空气里混杂着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甜香。 林婉清停下脚步。 “我过去买票,你们在这里等我。” 她转身走向售票口,刻意拉开了一段距离。 江楚的目光落在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上。 他收回视线,温和地转向一旁的孙明明。 “阿姨,林奇,婉清买票要排队,我们去那边的食品柜台看看,给你们买点零食吃。” 孙明明一听有东西买,眼睛顿时亮了。 “哎,好,好,小江你太客气了。” 她推了推身边的林奇,催促道。 “快,谢谢江叔叔。” 林奇仰头看了看江楚,那双镜片后的眼睛虽然在笑,却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丝紧张。 他只是小声地,几乎听不见地说了声“谢谢”。 江楚并不在意,他自然地牵起林奇的小手,那只手柔软又温暖,轻易就将林奇冰凉的小手包裹住。 食品柜台里摆放着这个年代最受欢迎的零食。 大白兔奶糖用玻璃罐装着,旁边是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还有成沓的红色山楂片。 “阿姨,您看想吃什么。” 江楚的声音永远那么不疾不徐,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礼貌。 孙明明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睛却诚实地在柜台上来回扫视。 “这个…这个大白兔奶糖,我们家林奇爱吃。” “还有那个山楂片,开胃。” 江楚笑了笑,对售货员说。 “同志,大白兔奶糖包一斤,山楂片来五包。” 他又弯下腰,视线与林奇平齐。 “林奇,还想吃什么?告诉叔叔。”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 林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孙明明却在旁边开了口。 “这孩子,就是内向。小江啊,你别管他,他什么都爱吃。” 江楚直起身,又指了指旁边的几瓶橘子汽水。 “汽水拿四瓶。” 售货员麻利地将东西用纸包好,江楚付了钱和票,将一大包零食递给了孙明明。 孙明明抱着沉甸甸的包裹,脸上的笑容都合不拢了,看江楚的眼神越发满意。 “小江啊,真是让你破费了,你这人,太实诚了。” 江楚只是淡淡地笑着,不经意地提起。 “应该的。林奇这孩子真懂事,跟婉清一样,性子沉静。 说起来,孩子跟着妈妈姓林,还真是不多见,想必母子俩感情特别深厚。” 他的话像是随口一说。 孙明明正高兴着,嘴上就没了把门。 “那可不!这孩子从小就跟他妈亲!” 她压低了声音,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 “还不是因为他那个爹!婉清跟顾野那小子闹掰了,现在连面都不愿意见了! 要不然,哪能让孩子跟着她姓林受委屈。” 话一出口,空气都仿佛凝滞了片刻。 林奇猛地拽了拽孙明明的衣袖,小脸上满是焦急。 “姥姥!我们快回去吧,妈妈要等急了!” 孙明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懊悔地看了江楚一眼。 “哎呀,你看我这张嘴。” 她赶紧找补。 “小江啊,这事你可千万别跟婉清提,她脸皮薄,不爱听这些。” 江楚镜片后的眼睛里,划过一抹了然,但他的表情依旧温和。 “您放心,阿姨,我什么都没听见。” 他笑着点头,随即俯身,轻松地将林奇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这个高度让林奇有些惊讶,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小奇,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叔叔都给你买。” 江楚的声音温柔。 林奇在他的怀里挣了挣,小手摇得像拨浪鼓。 “没有了,没有了!我要找妈妈!” 孩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焦急。 江楚不再勉强,抱着他转身朝售票口走去。 林婉清已经买好了票,正站在原地等着, 看到他们过来,尤其看到孙明明怀里抱着的那个大纸包,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走吧,快开场了。” 她没有多问一句,接过票,率先走进了检票口。 电影院里光线昏暗,银幕上正放着映前的新闻简报。 四人找到座位坐下。 江楚坐在另一侧,与林婉清中间隔着孙明明和林奇,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 电影开始了,周围很快安静下来,只有放映机发出的轻微“嗡嗡”声。 林婉清的心思却完全不在电影上。 一场电影,看得味同嚼蜡。 灯光亮起时,林婉清第一个站了起来。 “电影看完了,我们该回家了。江楚,今天谢谢你。” 她的语气客气又疏离,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江楚也跟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动作斯文优雅。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坐公交车就行。” 林婉清直接拒绝。 孙明明在一旁想开口,却被林婉清一个眼神制止了。 江楚却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拒绝,依旧坚持。 “外面风大,林奇还小,别着凉了。上车吧,不耽误多少时间。” 他的坚持带着的强势,却又被包裹在温文尔雅的外表下。 最终,林婉清还是带着母亲和儿子,坐上了他的车。 车子平稳地驶回三里河的小楼。 江楚将车停在楼下,替她们打开车门,将那一大包零食拿了出来。 “婉清,早点休息。” “谢谢。” 林婉清接过东西,没有再多说一个字,领着林奇和孙明明转身上了楼。 江楚站在楼下,看着那扇窗户亮起温暖的灯光,才转身回到车里,驱车消失在夜色中。 与此同时,远在清河县,顾家。 第159章 顾野就站在李叔旁边 晚饭的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炕桌上摆着一盘炒白菜,一盘土豆丝,还有几个馒头。 陈月香扒拉着碗里的饭,终于没忍住,将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这都快过年了!她林婉清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连个电话都没有,更别说带孩子回来了!把我的大孙子拐到北京去,她安的是什么心!” 她的声音尖利,充满了对林婉清的怨气。 坐在一旁的顾建国抽了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看不真切。 “行了,少说两句。” 一直沉默吃饭的顾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他抬起头,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深邃。 “我转业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一颗惊雷在屋里炸开。 陈月香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转业?你好端端的团长不当,转什么业!顾野,你是不是疯了!” 对她而言,儿子是部队的团长,是整个家族的荣耀,是她在村里挺直腰杆的资本。 转业,就意味着这一切都失去了。 顾野没有理会她的激动,继续用那种平静无波的语调说。 “283厂的任命已经下来了。” “什么二百八,三百三的!我不懂!我只知道你不能转业!” 陈月香激动地站了起来。 顾建国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将烟锅在桌腿上磕了磕。 “你给我坐下!喊什么喊!” 他瞪了陈月香一眼,声音里带着威严。 “任命都下来了,你在这里喊破喉咙有什么用?转业就一定是坏事?” 陈月香被丈夫吼得一愣,不甘心地又坐了回去,嘴里还在小声地嘟囔着。 顾野的目光扫过父母。 “283厂是做什么的,有保密协议,我不能说。” 他的话让屋子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他停顿了一下。 “地址,在北京。” “北京?” 陈月香的声音瞬间变了调。 这两个字瞬间打开了她所有的疑惑和猜测。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去年林婉清毕业,她特意打电话去学校问,才知道林婉清的工作单位分到了北京的银行。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儿子和这个媳妇之间,出大问题了。 现在,顾野也要去北京。 他这是为了那个女人,连团长都不当了! 陈月香的心里又气又痛,可当着丈夫和儿子的面,她最终还是把那点实际的考量问出了口。 “那…那给你什么待遇?一个月多少钱?”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顾野似乎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个。 “我是正团级转任,到厂里是同级别的厂级领导。” “月薪跟部队的水平基本持平,一百三十块左右。” 陈月香听到这个数字,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这工资不算低。 “另外,一次性给六百块的安家补助。” “每个月,还有三十块的生活补助。” 六百块! 一月一百六! 这两个数字砸在陈月香的脑子里,让她半天没回过神。 六百块的安家费,都够在村里盖两座大瓦房了。 每个月三十的补助,加上一百三十块的工资,那一个月就是一百六十块! 这转业,竟然有这么好的待遇! 用完饭后,顾野一言不发地走出家门。 夜里的风是冷的,带着北方农村特有的凛冽,刮在脸上像刀子。 他需要这股冷意,来吹散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 去李叔家的路坑洼不平,泥土冻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军靴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夜色很深,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像散落在黑丝绒上的几粒微尘。 顾野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单。 他敲响李叔家的门时,李叔正准备熄灯睡觉。 “顾野?” 李叔披着件旧棉袄开了门,看到门外站着的高大身影,有些意外。 “李叔,这么早就睡下了。” 顾野的声音很沉。 “咱这农村也没啥事干,早点睡。” 李叔连忙把他让进屋。 “我来找叔是让您给婉清打个电话?” 顾野没否认,只是简单地解释。 “跟她说一下鱼塘分红的钱,得让她知道数目,把钱给她寄过去。” 李叔听了,心里了然。 他只当是小两口之间闹了别扭,顾野这是拉不下脸, 想让他做个中间人,把账目算清楚,免得日后生出嫌隙。 “应该的,应该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李叔热情地穿好衣服跟顾野出了门。 到了村里的电话区,电话机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安放在一张铺着干净布单的方桌上。 李叔走过去,拿起冰冷沉重的听筒。 他熟练地摇动电话机侧面的把手,刺耳的电流声瞬间划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喂,接线员同志,我找北京,三里河……” 他报出一串号码,声音平稳。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滋滋啦啦的忙音,每一次转接的咔哒声,都像是在拉长距离。 远在北京三里河,公共电话设在居委会办公室。 电话铃声响起时,林婉清正在灯下给林奇缝补一件磨破了手肘的旧棉衣。 有人在楼下扯着嗓子喊她的名字。 “林婉清-!有你的长途电话!” 林婉清放下手里的针线,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披上外套,快步下了楼。 她以为是济南的朋友打来的。 当她拿起听筒,喂了一声之后,听到的却是一个带着浓重乡音的苍老声音。 “是婉清吗?” 林婉清愣了一下。 “我是李叔啊。” “李叔” 她有些意外,李叔平时很少给她来电话。 “哎,是我。我给你打电话是跟你说个事儿。” 李叔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今年咱们村里的鱼塘大丰收,顾野回来帮我把鱼卖了,一共是一千五百块!” 一千五百块。 这个数字让林婉清有些恍神。 “李叔,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 “你把你的地址给我,我明天就去邮局,把钱给你汇过去。” 李叔在那头大声说。 林婉清清晰地报出了自己在三里河租住的地址。 电话另一头,顾野就站在李叔旁边,手里握着一支笔,面前摊着一张烟盒纸。 他垂着眼,将林婉清报出的地址一字一字地记下,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力道很重,几乎要划破纸背。 第160章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确认他即将奔赴的坐标。 记完地址,李叔心满意足地把话筒递了过去。 “你等等,顾野也在,他跟你说。” 电话里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片刻的沉默,比任何嘈杂的声音都更让人心慌。 随即,一个低沉又熟悉的声音透过电流传了过来,带着一种克制的沙哑。 “是我。” 林婉清握着听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没想到,会是他。 “小奇最近好吗?” 顾野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像是在谈论天气。 “他很好。” 林婉清回答的很详细。 她告诉他,小奇最近又长高了,也告诉他,过完年就送小奇去幼儿园。 那些属于她们母子之间的温暖日常,与他无关。 电话两端,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婉清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紧绷的下颌线,深邃的眼眸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不想再这样耗下去。 “离婚申请文件,你问过了吗?” 她干脆利落地抛出了这句话。 顾野感觉自己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捏着烟盒纸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 那张纸在他的掌心被揉成了一团。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好半天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 “…我再问问。” 声音比刚才更加嘶哑。 “好。” 林婉清只回了这一个字。 然后,她干脆地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顾野还维持着举着听筒的姿势,在原地站了很久。 那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好像直接挂断了他心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缓缓地,将听筒放回原位。 屋子里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落寞。 他对一脸关切的李叔勉强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 临走时,他执意从口袋里掏出钱票,让李叔过年回家的儿子去代销点扛了两袋大米回来, 算是对李叔一年付出的感谢。 李叔一个劲儿地推辞,说他们两口子太客气了。 顾野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沉默地转身,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 …… 年后,北京城里的积雪早已融化,柳梢上冒出了嫩黄的芽。 育青厂的武宝信厂长风尘仆仆地来到北京办事。 事情一办完,他就立刻打电话约了林婉清和江楚,说要请他们吃饭,顺便谈谈未来开公司建厂的事。 饭店选在了前门附近一家很有名气的国营老字号。 包间里,红木圆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武厂长人很豪爽,端起酒杯,话就多了起来。 “江同志,林同志!我老武不懂什么市场经济,你们能看上我的配方,那都是意外之喜!” 他一杯接一杯地敬酒,脸喝得通红。 江楚始终带着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从容。 他巧妙地帮林婉清挡下了所有的酒,自己却喝了不少,但眼神依旧清明。 酒过三巡,武厂长借着酒劲儿,那点埋在心里的好奇终于忍不住冒了出来。 他凑近江楚,压低了声音,但嗓门依旧不小。 “江同志,我这人说话直,你别介意。” “你这么年轻,就能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来…这一般人可做不到。我就是好奇,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一出,包间里的气氛微妙地变了。 林婉清也停下了筷子,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江楚。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她想知道的。 她对江楚的了解,仅限于他那海外归来的学子身份,以及他在计算机领域的卓越才华。 至于他的家庭背景,他那似乎取之不尽的财富来源,始终是一个谜。 江楚放下手里的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那双带着笑意的薄唇微微上扬。 “武厂长快人快语,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与武厂长急切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的舅舅是海外华侨。” 他轻描淡写地抛出了第一句话。 在七十年代末,“海外华侨”这四个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身份与财富。 “因为有一些历史遗留的特殊联系, 他可以通过正规的侨汇渠道,将一些境外的资金合法地转入国内,用于投资建设。” 江楚继续解释,他的用词很严谨,听起来滴水不漏。 “另外,”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婉清。 “家祖在四十年代,曾经参与过一些对外的经济合作项目。 新中国成立后,有部分技术转让协议经过国家公证,至今仍然享有合法的项目分红。” 对外经济合作、技术转让、项目分红…… 这些词汇对于武厂长,甚至对于林婉清来说,都太过遥远和陌生。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林婉清的世界都局限于家长里短和努力谋生。 她从未接触过江楚这样的人,也从未想象过财富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积累。 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历史关系。 但她听懂了最关键的一点。 这些钱的来源,是合法的。 这就足够了。 武厂长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原来如此!我说呢!” 他满脸的敬佩和恍然大悟。 “年少有为!江同志,你可真是年少有为啊!” 接下来的饭局,几乎成了武厂长对江楚的个人夸赞会。 饭后,林婉清和江楚一起,将喝得醉醺醺的武厂长送回了招待所。 从招待所出来,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林婉清看着身旁依旧身姿笔挺的江楚,他脸上看不出丝毫醉意。 “时间不早了,你还能自己打车回去吗?” 她客气地问了一句。 江楚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招待所门口昏黄的路灯,在他金丝边眼镜的镜片上投下两点微光, 让人看不清他镜片后那双深邃眼眸里的情绪。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那双天生带笑的唇紧抿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他才重新露出那标志性的微笑,弧度比平时更柔和了一些。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婉清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开,江楚却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林婉清的身影渐渐远去。 第161章 林奇第一天去幼儿园 夜风散尽了酒气,也吹散了江楚留在空气里的那份模糊不清的情绪。 林婉清没有回头再看。 她的人生,不允许再被任何男人的身影所牵绊。 …… 年后,北京城残存的冬意渐渐被抽离,三里河的路边,柳树冒出了细嫩的黄绿色。 林婉清专门利用假期时间,去看她为林奇选好的幼儿园。 三里河幼儿园,离她租的小楼不远,骑车只要十分钟。 这是一栋苏式风格的两层小楼,红砖外墙,带着一个宽敞的院子。 院子里的水泥地面被孩子们跑得光滑,透着一股消毒水的清凉气味。 墙上贴着色彩鲜艳的宣传画,画着一个个胖乎乎的娃娃,在向日葵下面带微笑。 角落里堆着木头积木和铁皮玩具,还有掉了漆的滑滑梯。 在1983年,这样的条件已经算得上顶好。 园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姓周,戴着眼镜,说话温和又有条理。 “我们这里主要教孩子们认一些简单的字,学唱革命歌曲,做游戏。” 王园长带着林婉清参观,指着一间教室。 “生活上,我们要求孩子们自己吃饭,自己穿衣,养成好习惯。” 林婉清看着教室里那一排排矮小的桌椅,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里的环境,比她想象中要好太多。 没有犹豫,她当场就交了学费和每个月的伙食费,给林奇报了名。 周末,林婉清带着林奇去了西单百货商场。 她要给儿子添置一些上幼儿园需要的东西。 八十年代的百货商场人潮涌动,空气中混合着布料、点心的味道。 林婉清紧紧牵着林奇的手,在拥挤的人群里穿行。 她给林奇买了军绿色的帆布小书包,结实耐用。 又在文具柜台,挑了铁皮的文具盒,上面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红色大字。 铅笔,橡皮,作业本,一样样配齐。 最后,她还买了一块白色的小手帕和几个别针。 “奇奇,到了幼儿园,要把手帕别在胸前。” “想上厕所,要跟老师举手说,知道吗?” 林奇抱着自己的新书包,小脸上满是郑重。 “妈妈,我知道了。” 周一的早晨,天刚蒙蒙亮。 林婉清骑上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林奇坐在前面的横梁上,小手紧紧抓着车把。 幼儿园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家长和孩子。 好几个孩子抱着家长的腿,哭得撕心裂肺,怎么也不肯进去。 林奇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却显得异常镇定。 他只是仰着头,黑亮的眼睛看着林婉清,里面有不舍,但没有一滴眼泪。 “妈妈,你去上班吧。” 他小大人似的挥了挥手。 “我会听老师话的。” 一位年轻的老师走过来,牵起林奇的手。 林奇很懂事地站在老师旁边,又回头冲林婉清挥了挥手,露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林婉清的心,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攥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一直等到林奇的身影消失在幼儿园的大门里,才跨上自行车,朝单位骑去。 车轮碾过柏油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掏空了一块,空落落的,风一吹就灌了进去。 一整天,林婉清都有些心不在焉。 坐在银行计划统计科的办公室里,她的耳朵总是不自觉地捕捉着窗外的声音,好像能听到幼儿园里的动静。 手里的账目计算的飞快,可脑子里全是林奇那张故作坚强的小脸。 “小林,想儿子了?” 邻桌的成振华推了推眼镜,笑着问了一句。 成振华三十七岁,是科里的老大哥,也是带林婉清熟悉工作的组长。 他是个典型的文化人,说话总是慢条斯理。 林婉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第一天送去幼儿园,总有点不放心。” 成振华表示理解。 “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小孩子适应能力强着呢。” 他安慰道。 “我家那小子刚去的时候,也哭得跟杀猪一样,现在赶他回家他都不乐意。”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冲淡了林婉清的紧张。 她的工作能力已经得到了全科室的认可。 尤其是那台科里新配的计算器,别人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林婉清已经用得非常熟练。 虽然她心里清楚,这东西的速度比自己用算盘快不了多少,但在别人看来,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技术了。 科长刘佳慧是个爽利的中年女性,对林婉清很是看重。 “小林啊,我看你那个计算器用得挺好。” 刘佳慧端着搪瓷缸子走过来。 “下午不忙的时候,你给大家伙儿也讲讲,这新玩意儿到底怎么用。咱们也要与时俱进嘛。” “好的,刘科长。” 林婉清立刻应了下来。 她明白,这不仅是教别人,更是她在这个新单位里,一步步站稳脚跟的证明。 终于熬到了下班。 林婉清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办公室的。 她骑着车,感觉归心似箭。 幼儿园门口,已经有家长在等待。 林婉清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队伍里,正踮着脚尖往外看的林奇。 “妈妈!” 看到林婉清,林奇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黑曜石。 他跟身边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挥了挥手。 “再见!” 然后就迈着小短腿,飞快地朝林婉清跑过来。 林婉清一把将他抱进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整天的空落感瞬间被填满了。 回家的路上,林奇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小嘴就没停过。 “妈妈,我今天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她叫小红。” “我们老师教我们唱歌了,唱的是‘我爱北京天安门’。” “老师还给我们讲了雷锋叔叔的故事。” “中午吃的白菜炖肉,还有大米饭,可好吃了。” 他说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声音清脆稚嫩。 林婉清安静地听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一群孩子坐在小板凳上,跟着老师扯着嗓子唱歌,或者瞪大眼睛听故事。 “老师夸我了。” 林奇的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骄傲。 “老师问谁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我举手了。” “妈妈,你教过我的。” 林婉清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是啊,她教过他的。 第162章 不是顾野,又是谁 在无数个夜晚,她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那些辛苦和付出,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最甜的回报。 回到家,孙明明立刻迎了上来。 她一把将林奇从车上抱下来,拉到自己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 “我的乖孙,快让姥姥看看。” “有没有人欺负你啊?” “老师对你好不好?中午吃饱了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透着浓浓的关切。 林奇被问得咯咯直笑。 “姥姥,我很好。” “幼儿园可好玩了,老师也喜欢我。” 他从自己的小书包里,献宝似的拿出一朵用红纸剪的小红花。 “你看,这是老师奖励给我的。” 看到那朵小红花,孙明明脸上的担忧才彻底散去,换上了与有荣焉的笑容。 林婉清看着这一幕,彻底放下了心。 晚饭后,林奇早早就睡了,大概是第一天上学累坏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孙明明坐在小板凳上,两只手在围裙上无意识地搓来搓去。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眼神里有些茫然。 五年来,她的生活重心,就是林奇。 喂他吃饭,给他穿衣,陪他玩耍,哄他睡觉。 现在,林奇白天要去上学了,她突然就闲了下来, 心里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林婉清洗完碗,看到母亲的样子,心里明白了。 她走过去,在孙明明身边坐下。 “妈,奇奇长大了,是好事。” 孙明明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失落。 “我知道是好事。” “可我这心里啊,就是空得慌。” “以前总盼着他快点长大,现在他真长大了,我这心里反倒不踏实了。” 林婉清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 “以后白天您就别总闷在家里了。” “出去到处走走,逛逛公园,或者去邻居家串串门,放松放松。” “晚上奇奇不就回来了吗?还是跟以前一样。” 孙明明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人老了,就是爱想东想西。” “你别管我,我就是一时半会儿还不太习惯。” 林婉清看着母亲鬓边又多出来的几根白发,没有再说什么。 她知道,这种转变,需要时间。 对林奇来说,上学是踏入了一个新世界。 而对她们这些大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在适应一种新的生活。 1983年的四月,春风已经带上了暖意。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出城的土路上,扬起一片淡淡的尘土。 车窗外的田野刚刚返青,露出大片湿润的泥土气息。 林婉清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心里盘算着事情。 “江楚,厂房建好之后,设备采购方面,是不是要等公司执照批下来才行?”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边开车的男人。 江楚目视前方,嘴角天生上扬的弧度让他看起来总是在微笑。 “对。” “没有正式注册的公司主体,我们无法跟国营的机械厂签订大宗采买合同。” “不过房屋建设这一块,手续相对简单,可以先行一步。” 林婉清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数。 但在这个年代,一切都需要更加小心谨慎。 车子继续前行,路边的景象渐渐变了。 低矮的农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高大的厂房,红砖墙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巨大的烟囱沉默地指向天空,彰显着这个时代独有的工业力量。 其中一所正在建造中的厂区,规模尤其庞大,一眼望不到头。 工地周围拉着铁丝网,门口有荷枪实弹的军人站岗,表情严肃,眼神锐利。 每一个进出的卡车和人员,都要经过极其严格的盘查。 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隔着车窗玻璃都透了过来。 林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她不敢多看。 对军人那种源自骨血的敬畏,是上一世和这一世都无法磨灭的印记。 江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放慢了车速,轻声介绍道。 “那是国家重点的保密工程,我们不必理会。” 车子拐了个弯,驶入一片相对安静的工地。 这里就是她未来的化妆品厂。 “到了。” 江楚停稳车,为她打开车门。 林婉清走下车,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水泥、沙土和木料混合的味道。 眼前,几栋厂房的主体结构已经拔地而起,灰色的水泥墙壁还没有粉刷,显得粗犷而有力。 工人们正在脚手架上忙碌着,敲打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江楚站在她身边,指着不同的建筑。 “那边是生产车间,我让他们预留了三条生产线的空间。” “旁边是仓库,做了加高和防潮处理。” “后面那栋小楼,是办公和研发区。” 他的规划清晰而周到,完全超出了林婉清最初的设想。 林婉清看着这片倾注了自己所有希望的土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这里,将是她新生活的起点,是她彻底摆脱过去的根基。 她跟着江楚在工地上转了一圈,仔细察看了每一个细节。 直到夕阳西下,给整个工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两人才准备离开。 伏尔加轿车缓缓启动,准备原路返回。 然而,刚开到路口,车子却停了下来。 前面的道路被几根巨大的水泥管道和一堆钢筋挡住了,几个工人正在费力地清理。 江楚按了两下喇叭,但显然无济于事。 一名穿着军绿色工装,肩膀上搭着毛巾的小伙子快步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歉意。 “同志,实在对不住。” “刚才吊车出了点小问题,材料没放好,把路给堵了。” “麻烦您二位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江楚熄了火,对林婉清温和地说道。 “看来我们得等一下了。” “下去透透气吧。” 林婉清点了点头,推开车门。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车内的沉闷。 她随意地抬起头,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前方不远处的那个保密工程大门。 就在那一瞬间,她错愕的张大眼睛。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那扇大门里走出来。 挺拔的军装,宽阔的肩膀,冷峻的侧脸。 不是顾野,又是谁。 第163章 没什么好怕的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带着军人的从容和威严。 他似乎正在跟身边的几位干部模样的人交代着什么,神情专注而严肃。 林婉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刚刚因为厂房而升起的喜悦,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她怎么会在这里碰上他。 顾野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注视,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射过来,精准地锁定了她。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的眼神深沉如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顾野跟身边的人低声说了两句,便迈开长腿,径直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军靴踩在沙石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林婉清的心上。 江楚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 他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微微侧身,将林婉清挡在了自己身后。 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保护的意味。 顾野的脚步停在两人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压迫感十足的阴影。 他的目光越过江楚的肩膀,落在林婉清的脸上,然后又缓缓移回到江楚身上。 他的眼神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的深渊。 “不介绍一下吗。” 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丝毫起伏。 江楚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镜片后的眼神却透着一丝警惕。 没等他开口,林婉清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她不能躲。 也没必要躲。 她迎上顾野深不见底的目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这位是江楚先生,计算机工程研究员。” 她顿了顿,又转向江楚,目光却没有看他。 “这位是顾野,顾团长。” 简单,疏离,客气得像是在介绍两个陌生人。 顾野的目光在林婉清脸上停留了一秒,眸色又深了几分。 他缓缓地向江楚伸出手。 “幸会。” 紧接着,他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也是林婉清的丈夫。” 空气彻底冻结了。 “丈夫”这两个字,变相的宣示着主权。 林婉清的神色未变,放在身侧的手指无声地收紧。 江楚脸上的笑容未变,依旧优雅得体。 他伸出手,与顾野那只布满薄茧的大手握在一起。 “久仰,顾团长。” 两个男人的手握在一起,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坚硬如铁。 看似平静的交锋,实则暗藏汹涌。 江楚的目光透过金丝边眼镜,带着探究。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顾团长。” “您不是应该在部队吗?” 顾野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他沉默了片刻,薄唇吐出五个字。 “抱歉,无可奉告。” 这是军人的纪律,也是最直接的拒绝。 他用自己的身份,轻易地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机器的轰鸣声。 堵在路口的施工材料被清理干净了,道路恢复了通畅。 江楚松开手,姿态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袖口。 他转向林婉清,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温和。 “婉清,我们可以走了。” 说完,他看向顾野,嘴角的笑意客气而疏离,说出的话却带着一丝挑衅。 “那我就先带婉清回去了。” “毕竟您现在不方便。” “放心,我一定会将人安全送到家。” 顾野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江楚为林婉清拉开车门,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坐了进去。 从始至终,她没有再看他一眼。 汽车缓缓启动,从他身边驶过,带起一阵微尘。 顾野看着那辆汽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他挺拔的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被拉得很长,很长。 车窗外,北京城的暮色被飞速后退的街景切割成流动的光影。 江楚的车内很安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水气息, 与顾野身上那股凛冽的、带着硝烟与汗水的气息截然不同。 一个代表着精致优渥的新世界。 另一个,则是她拼命想要挣脱的过去。 林婉清靠在柔软的座椅上,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顾野那句低沉的话。 “也是林婉清的丈夫。” 她有些心神不宁。 甚至,有一丝她不愿承认的慌乱。 为什么会慌? 她反复问自己。 她没有出轨,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和江楚先生也只是合作关系,清清白白。 她挺直了脊背,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拢。 对,没什么好怕的。 她现在是独立的林婉清,不再是那个依附于他、在大院里看人脸色的乡下丫头。 离婚是她提的,也是她坚定不移的目标。 顾野的出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在想什么?” 江楚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他没有看她,目光平视着前方的路况,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修剪得干净整洁。 林婉清回过神,摇了摇头。 “没什么。” 江楚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眼神意味不明。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许。 车子平稳地驶入三里河附近的小巷。 周围的环境瞬间从宽阔的马路变得狭窄而充满生活气息。 最终,车子在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前停下。 这里就是她和母亲、儿子在北京的家。 一个三十平米的大开间。 与江楚这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轿车,显得格格不入。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林婉清解开安全带,客气地道谢。 “不客气。” 江楚也解开了安全带,似乎准备下车。 “我自己上去就好。” 林婉清立刻开口,语气里带着疏离。 她必须划清界限。 无论是对顾野,还是对江楚。 江楚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副优雅从容的模样。 他重新靠回椅背,对她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 “好,路上小心。” 林婉清推开车门,没有再回头。 她能感觉到,那道深邃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背影上,直到她走进楼道,彻底消失。 …… 夜色渐深。 房间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灯,将小小的空间映照得格外温暖。 孙明明今天格外高兴。 “婉清啊,你快看,妈今天在菜市场买了一条大草鱼,足足三斤多呢!” 第164章 如果你坚持要离,我答应 她提着一条还在微微摆尾的鱼,满脸都是炫耀的喜悦。 “小奇周末不用上幼儿园,咱们今天吃顿好的,给他补补。” 林婉清看着母亲脸上真实无比的笑容,心中因顾野而起的烦躁消散了不少。 她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菜。 “我来收拾吧,您歇着。” “那哪行,你上一天班累了,去看小奇吧。” 孙明明手脚麻利地抢过鱼,走进用木板隔出的小小厨房角落,很快就传来了刮鳞的声音。 林婉清看着在小桌子前认真画画的儿子,心里一片柔软。 这就是她想要的,平静安稳的生活。 饭菜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红烧鱼块,清炒白菜,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林婉清刚将最后一碗饭端上桌,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 声音沉稳,有力。 林婉清端着碗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 “谁啊,这都吃饭了。” 孙明明一边解下围裙一边嘀咕着走去开门。 门被拉开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顾野。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 身上还穿着白天那身军绿色的常服,肩上的星星在昏暗的楼道里,反射着冷硬的光。 孙明明一时间忘了反应。 顾野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屋内的林婉清身上,然后才移回到孙明明脸上,声音低沉地叫了一声。 “妈。” 这一声“妈”,让孙明明瞬间回了神。 她知道闺女和顾野出现了矛盾,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林奇的亲爹,是部队里的团长。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应对,一个欢快的身影就从屋里冲了出来。 “爸爸!” 林奇连饭都顾不上吃了,从椅子上滑下去,迈着小短腿就扑了过去。 顾野几乎是立刻弯下腰,稳稳地将儿子抱进了怀里。 五岁的小男孩已经不轻了,但他抱着,却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手臂稳得没有一丝晃动。 “小奇都长这么高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林奇的小脑袋埋在顾野宽阔的脖颈间,用力地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嘿嘿笑声。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开心,真的想念。 “爸爸,我想你了。” 小家伙闷闷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孺慕。 听着林奇的话顾野的心又酸又软。 他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后脑勺,郑重地承诺。 “以后只要小奇想,就可以天天见到爸爸。” “真的吗?” 林奇猛地抬起头,那双酷似林婉清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孙明明看着这父子情深的一幕,心里再多的计较也烟消云散了。 她手脚麻利地转身回屋,又从碗柜里拿出了一副干净的碗筷。 “快进屋,别在门口站着了。” 她招呼着顾野,语气比刚才热络了不少。 “真巧,今天做了条大鱼,够吃,够吃。” 顾野抱着林奇,没有客气。 他迈步走了进来。 这个小小的房间因为他的进入,瞬间显得有些拥挤。 林婉清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垂在身侧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 林奇开心极了,说什么也要挨着爸爸坐。 顾野便抱着他,坐在了林婉清的对面。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顾野的到来,变得有些古怪。 孙明明试图找些话说,林奇则是不停地给顾野夹菜, 只有林婉清,安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仿佛对面的人只是一团空气。 终于,顾野开口了。 他的目光看向林婉清,语气平淡。 “我转业了,调到北京283厂。” “以后,就留在北京了。” 林婉清夹菜的动作停滞了一秒,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心底那片刚刚被强行压下的情绪,再次不受控制。 这顿饭,吃得漫长又煎熬。 吃完饭,孙明明识趣地拉着还想黏着爸爸的林奇去角落里洗漱。 屋子里只剩下林婉清和顾野。 “我送你下去。” 林婉清站起身,率先打破了沉默。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 楼道里的灯坏了,只有尽头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微弱的月光。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林婉清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她以为,他会质问江楚的事。 用他前世惯有的语气,警告她,或者审判她。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窒息。 终于,在楼道的出口,林婉清停下脚步,转过身。 她不能再忍受这种被动的局面。 她迎上他深邃的目光,抢先开口。 “离婚的文件,下来了吗?” 顾野的脚步停下,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里情绪翻涌,有她看不懂的执拗。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下来了。” 林婉清的心莫名一松,可还没等她舒一口气,顾野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愣住。 “如果你坚持要离,我答应。” 他停顿了一下,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但是婉清,你承诺过,会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 “如果离婚,你能不能…忘了你口中那个‘前世’的顾野,只看着我这个人。” “给我一个,破镜重圆的机会。” 林婉清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冷硬和理所当然,取而代之的,是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卑微的坚持。 这一刻,她眼前的顾野,和记忆中那个固执、大男子主义、从不低头的男人,彻底割裂开来。 在他刚才说放弃部队的大好前程,转业来到北京的时候…… 不,或许更早。 在她提出离婚,他没有暴怒,而是选择沉默和挽回的时候。 林婉清就该认识到,他已经不是上一世的那个顾野了。 一个被她努力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上一世,她带着林奇离开后,再没有见过顾野,顾野对儿子不闻不问。 她恨了他一辈子。 可如果…… 第165章 离婚了啊 如果不是他不闻不问,而是他根本就…不在了呢? 如果他在那场不得不执行的任务中死了呢? 林婉清浑身一颤,努力抑制住自己不受控制的想象,指尖因为用力而陷入掌心。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的坚定与恳切。 今生的顾野,是鲜活的,是会为了她放弃原则的,是会低声下气求一个机会的。 他那么陌生,又那么真实。 许久许久。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林婉清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虚无缥缈的声音,回答了他。 “好。” “我答应你。” 这句话不存在虚伪的应付,是发自真心。 “我不会拒绝你的靠近。”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看到顾野紧绷的下颌线,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笑了。 顾野很少笑,但这次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如释重负和欣喜的笑容。 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的冷硬,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生动起来。 “我们明天中午,民政局见。” 第二天中午,银行的午休铃声准时响起。 周围的同事们三三两两地收拾着桌面,准备去食堂或者回家吃饭。 刘姐探过头来,热情地招呼。 “婉清,今天食堂有红烧肉,一起去啊?” 林婉清摇了摇头,脸上挂着微笑。 “不了刘姐,我中午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她利落地将桌上的文件整理好,锁进抽屉,拿起自己的帆布挎包。 “行,那你快去快回,别耽误下午上班。” 刘佳慧也没多想,叮嘱了一句。 林婉清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银行大门。 初夏的阳光带着些许燥热,明晃晃地洒在柏油马路上。 她骑上自行车,车轮碾过光影,朝着民政局的方向骑去。 远远的,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挺拔的身影。 顾野站在民政局门口的一棵老槐树下, 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深蓝色的长裤衬得他双腿愈发修长。 他没有四处张望,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来的方向,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看到她,顾野的眼神动了动,迎了上来,自然地接过了她的自行车。 “手续都带齐了。”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嗯。” 林婉清从包里拿出户口本和介绍信,捏在手里。 两人并肩走进了民政局的大门。 八十年代的办事机构,总带着一种特有的严肃和陈旧。 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表情公式化。 “来办什么?” “离婚。” 顾野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工作人员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们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眼前的男人高大英武,女人清丽温婉,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过不下去的样子。 但她也只是例行公事地递过来两张表格。 “填表。” 两人各自领了一张,走到一旁的长条桌前。 林婉清垂下眼,握着笔的手有些用力,笔尖在纸上落下,姓名,年龄,籍贯…… 她填得很快,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上一世纠缠半生的名字,今生终于要亲手划上一个句号。 顾野的动作却很慢。 他握着那支简陋的圆珠笔,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其用力,仿佛要将笔尖摁进纸张的纤维里。 林婉清。 他在妻子的那一栏,一笔一划地写下她的名字,目光在那三个字上停留了许久。 填完表格,递交上去。 工作人员审核,盖章。 当两本崭新的,带着油墨香气的墨绿色离婚证递出来时,一切都成了定局。 “好了。” 林婉清接过那本属于自己的证件,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封面。 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带走了压在心头两世的沉重枷锁,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恩恩怨怨,就此了结。 她抬头看向顾野,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他的手里也握着那本离婚证,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找个时间,把这件事告诉小奇吧。” 林婉清轻声说,将离婚证小心地放进挎包里。 她不想欺骗孩子。 顾野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点头。 “好。” 他知道这是必须面对的。 “我晚上去你那里,我们……一起跟他说。” “嗯。” 林婉清没有拒绝。 走出民政局,外面的阳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林婉清推着自行车,将车头转向他。 “你先回去上班,我…我先走了。” 顾野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有失落,有不舍,还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顾野转身,迈开长腿,高大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的人流中。 林婉清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释然。 她正准备骑上车离开,一辆眼熟的白色汽车却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的身边。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斯文俊秀的脸。 江楚。 他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林小姐。” 林婉清的眉头蹙了起来。 她心里升起强烈的不悦。 “江先生,你是在跟踪我吗?” 她的语气很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 江楚脸上的笑容不变,镜片后的眼睛里却闪过恰到好处的歉意。 “林小姐误会了。” “我只是恰好路过,看到你从里面出来,刚想打个招呼,就看到你和顾先生在说话,不便打扰。”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林婉清还没来得及拉上拉链的挎包。 那个墨绿色的本子,只露出了一个角,却足够让他猜到一切。 “冒昧地问一句,您这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婉清冷声打断了。 “江先生。” 她“啪”地一下拉上挎包的拉链,动作里带着几分疏离与警告。 “既然知道冒昧,就别问。” “我还要回去上班,就不跟江先生闲叙了。” 说完,她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骑走了,留给江楚一个决绝的背影。 江楚看着她远去的方向,嘴角的笑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加深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光。 离婚了啊。 这可真是…太好了。 下午下班的铃声一响,林婉清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第166章 我爸爸是军人! 刚走出银行大门,她就愣住了。 顾野正靠在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旁等她。 那是一辆幸福250,在八十年代的北京街头,绝对算得上是拉风的物件。 车身擦得锃亮,在夕阳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他穿着白天的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整个人显得英挺又利落。 “你怎么来了?” 林婉清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走过去。 顾野站直身体,拍了拍摩托车的后座,语气里带着轻松与献宝意味。 “我买的,以后在北京出行方便。” 他看着林婉清,眼神里满是期盼。 林婉清原本想说自己骑车回去就好,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了昨晚自己的承诺。 不拒绝他的靠近。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自行车锁在了银行门口的停车处。 顾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递过来一个安全帽,林婉清接过戴上。 她有些笨拙地跨上摩托车的后座,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能僵硬地抓着座位后面的铁架子。 “坐稳了。” 顾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随着引擎一声轰鸣,摩托车平稳地驶入了车流。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起她的发梢。 她能清晰地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皂角香气,干净又熟悉。 后背几乎要贴上他宽阔的背脊,那份灼人的温度,让她有些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 两人先去了幼儿园。 林奇一看到顾野,眼睛立刻就亮了,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张开双臂就扑了过来。 “爸爸!” 顾野一把将儿子抱起来,稳稳地举过头顶。 林奇开心地咯咯直笑。 “爸爸!” “爸爸来接小奇回家。” 顾野把他放下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林奇立刻牵住顾野的大手,兴奋地转身,对着身后的小伙伴们大声宣布。 “看!这是我爸爸!” “我爸爸是军人!最厉害的!” 小家伙的脸上写满了骄傲与自豪。 周围的小朋友们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好奇地问。 “林奇,你爸爸怎么从来没来接过你呀?” 林奇的脸蛋微微一红,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顾野已经蹲下身,笑着对那个小女孩说。 “因为叔叔以前在很远的地方工作,现在回来了,以后会经常来接小奇的。” 他温和地和孩子们打了招呼,身上那股军人的冷硬气质被父爱的柔情冲淡了不少。 林婉清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她走过去,帮林奇戴好小号的安全帽,然后把他抱到了摩托车的前面,让他坐在自己和顾野中间。 “回家喽!” 林奇兴奋地欢呼。 回到三里河的小院,孙明明已经做好了晚饭。 看到顾野跟着一起回来,她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热情地招呼起来,又临时多炒了两个菜。 饭桌上,气氛难得的温馨。 孙明明一个劲地给林奇夹菜,嘘寒问暖。 林奇更是黏人,一会儿要爸爸喂饭,一会儿要给爸爸讲幼儿园的趣事,生怕他吃完饭就走了。 吃完饭,林奇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地缠着顾野,拉着他陪自己玩积木。 夜色渐深。 林奇玩着玩着,眼皮开始打架,却还是强撑着,小手紧紧地抓着顾野的衣角不放。 顾野和林婉清对视了一眼。 从彼此的眼中,他们都看到了相同的决定。 是时候了。 顾野将怀里昏昏欲睡的儿子抱得更紧了些,声音放得无比轻柔。 “小奇,爸爸妈妈有件事要跟你说。” 林奇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什么事呀?” 林婉清坐到床边,握住儿子另一只小手,掌心温暖而干燥。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温柔。 “小奇,爸爸妈妈分开了。” 林奇懵懂地看着她,似乎没听懂。 “分开是什么意思?像小朋友分苹果一样吗?” 顾野的心又酸又胀,他垂下眼,不敢去看儿子清澈的眼睛。 他开口,声音带着沙哑。 “意思是,以后爸爸不能每天跟你们住在一起了。” “爸爸会有自己的家,妈妈和小奇住在这里。” 林奇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睡意全无。 他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小嘴一瘪,眼眶瞬间就红了。 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他只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地问。 “为什么?” “是不是…是不是小奇不乖?” “小奇以后会很乖的,会听话,爸爸你不要走好不好?” 这懂事得让人心疼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林婉清和顾野的心上。 林婉清的眼圈也红了,她俯下身,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不是小奇的错,你永远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好孩子。” “这跟小奇没有关系,这是爸爸妈妈自己的决定。” 顾野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擦去儿子脸颊上的泪水。 “小奇,爸爸虽然不住在这里了,但爸爸永远是你的爸爸。” “你想爸爸了,随时可以给爸爸打电话,爸爸会立刻就来看你。” “我们还是会一起吃饭,一起玩,什么都不会变。” 林奇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打湿了林婉清的衣襟。 他抽噎着,小小的身体一颤一颤的。 他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离婚”这个词的重量,但他明白了,爸爸要离开这个家了。 他哭了很久,最后哭累了,在林婉清的怀里睡着了。 即使在睡梦中,他的小眉头也紧紧地皱着,小手还死死地攥着顾野的衣角。 林婉清抱着儿子,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这句话,既是说给睡着的儿子听,也像是在告诉彼此。 无论他们之间如何,对孩子的爱,永远不会改变。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从楼道口灌了进来,吹动了林婉清额前的碎发。 她陪着顾野,一步一步走下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楼道里的灯光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拐角处交叠在一起。 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还有楼上儿子睡梦中偶尔发出的细微呓语。 第167章 军人,使命大于一切 直到走到小楼门口,顾野才停下脚步。 他的目光落在她发红的眼圈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明天我来送你和小奇。” 他的声音比夜色还要沙哑。 林婉清下意识地想拒绝。 “不用……” 话没说完,就被顾野打断了。 “你的自行车还在单位。” 他找了一个理由,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坚持。 林婉清沉默了。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疲惫,有不舍,还有一丝笨拙的请求。 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 算是应允了。 顾野似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线条微微放松下来。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高大挺拔的背影很快就融入了浓稠的夜色里。 林婉清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身上感到了一阵寒意,才慢慢转身上楼。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林婉清还在给林奇穿衣服,就听到了笃笃的敲门声。 打开门,顾野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早餐。 是巷口那家国营早点铺的油条和豆浆,还冒着白色的热气,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我买了早餐。” 顾野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像是怕打扰到她们。 林奇看到爸爸,眼睛瞬间就亮了,像两颗被点燃的小星星。 他挣脱妈妈的手,一下子扑到顾野腿上,紧紧抱住。 “爸爸!” 顾野弯腰将儿子抱起来,掂了掂,脸上露出难得的柔和笑意。 早饭的气氛有些微妙。 顾野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油条撕成小段,泡在豆浆里,然后细心地喂给林奇。 林奇很满足,小嘴吃得油乎乎的,还不忘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爸爸。 林婉清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那份,目光偶尔扫过父子俩,心里五味杂陈。 吃完饭,顾野骑着摩托车,先把林奇送到了幼儿园。 车停在幼儿园门口。 林奇抱着自己的小书包,迟迟不肯下车。 他仰着小脸,满眼都是期待地看着顾野。 “爸爸,晚上会来接我吗?” 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野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爸爸有时间就会来。” 他没有给出确切的承诺。 林奇眼里的光亮,似乎黯淡了一点点,但他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在顾野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才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幼儿园。 看着儿子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顾野脸上的笑容也随之褪去。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顾野重新发动摩托车,将林婉清送到了人民银行。 车子稳稳地停在银行门口气派的石阶下。 林婉清正要下来,却正好看到刘姐从里面走出来。 刘姐也看到了她,热情地朝她挥了挥手。 林婉清也跟刘姐点头示意。 “婉清,上班来啦。” 刘姐笑呵呵地走过来,目光好奇地往顾野身上瞟了一眼。 顾野也朝刘姐礼貌地点了点头。 刘姐的眼睛亮了一下。 “小林,这位是?” 林婉清站在摩托车边,晨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平静又从容。 她坦然地迎上刘姐探寻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 “刘姐,这是林奇的爸爸。” 没有说是丈夫,也没有说是前夫。 只是一个事实。 刘姐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笑,没再多问。 “哦哦,快进去吧,马上要开早会了。” 林婉清跟顾野道了别,转身和刘姐一起走进了银行大楼。 顾野坐在车里,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厚重的门后,才收回目光,驱车离开。 日子就像流水,一天天平静地过去。 顾野再也没有在早上送过她们。 283厂正式建成的消息,林婉清还是从报纸上看到的。 那之后,顾野就像从她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一样,忙得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了。 283厂。 巨大的厂房里,回荡着金属敲击的嘈杂声响。 空气中混合着机油、灰尘和汗水的味道。 厂子虽然挂牌建成了,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人心头发沉。 新厂房里,摆放着的却是一批东拼西凑来的老旧设备。 车床是沈阳机床厂六十年代的产品,铣床是从别的单位淘汰下来的, 甚至连一些基础的钳工台,上面的虎钳都锈迹斑斑。 很多设备自身就已经存在严重的老化问题,零件磨损,精度堪忧。 全厂三百多名职工。 他们一部分人甚至没有操作这些机器的经验, 厂里也没有像样的运输工具,所有的工具和材料搬运,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方式。 肩扛手提。 年轻的战士们脱掉了军装,换上了蓝色的工装。 他们喊着号子,用肩膀扛着沉重的钢材,用双手抬着笨重的零件,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背。 顾野只留下了十个人做厂区的守卫工作。 其余的所有战士,包括他自己,全都扑在了生产线上。 他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工装,正跟几个技术员围着一台老旧的镗床争论着什么。 “厂长,这台设备的导轨磨损太严重了,加工出来的精度根本达不到图纸要求!” 头发花白的老技术员急得满头大汗。 顾野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他看着图纸上那个小到零点零几毫米的公差要求,声音低沉。 “我自己不懂技术,也不懂工艺。” “但我知道,上级把任务交给我们,就是对我们的信任。” “我们是军人,使命大于一切。” 他的话掷地有声,让周围浮躁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精度不够,就用人工来凑。” 没有精密的检测设备,技术人员只能拿着最基础的卡尺和千分尺, 趴在冰冷的机床上,凭着几十年的经验和一双巧手,一点一点地测量,一点一点地调整。 厂房墙壁上原本的标语被撕了下来。 换上了一副崭新的,用红油漆刷写的巨大标语。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坚决完成上级的生产任务!” 那一行字,在昏暗的厂房里,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振奋人心。 顾野忙得脚不沾地,连轴转了快半个月。 他忙起来,林奇就开始不安。 第168章 妈妈带我去看故宫了 爸爸已经很久没有来看他了。 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晚上都有爸爸妈妈来接,只有他,每天都是妈妈一个人。 他开始变得沉默,小脸上也很少有笑容。 他总觉得,爸爸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林婉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只能一遍遍地安抚儿子。 “爸爸在做很重要的工作,等他忙完了,马上就会来看小奇。” 为了转移儿子的注意力,周末的时候,林婉清特意带着林奇出去玩。 她想带他去看看故宫,看看那些雄伟的宫殿,或许能让他的心情开阔一些。 秋日的天空很高,很蓝。 红墙黄瓦的故宫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庄严壮丽。 但事情就是这么巧。 在御花园里,她们又遇到了江楚。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而是一身得体的米色风衣, 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在看到她们时,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林小姐,林奇,真巧。” 林奇看到他,下意识地往林婉清身后躲了躲,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 他的小脸上,带着明显的抗拒。 江楚似乎察觉到了孩子的疏离,但他脸上的笑容未变。 他蹲下身,视线与林奇平齐,声音温和。 “林奇,还记得我吗?想不想吃那边的糖葫芦?” 林奇把头埋在妈妈腿上,用力地摇了摇。 江楚又指了指不远处卖小风车的老爷爷。 “那,想要那个大风车吗?跑起来会转得很快。” 林奇还是摇头,抓着妈妈衣服的手更紧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林婉清摸了摸儿子的头,歉意地对江楚笑了笑。 “不好意思,江先生,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她顿了顿,语气礼貌却也带着疏离。 “我今天想好好陪陪家人,就不打扰你了。” 江楚站起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出光芒。 他没有纠缠,只是点了点头,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好,那你们玩得开心点。” 说完,他便转身,从容地汇入了人群中,与她们一家分开了。 林奇的小手一直紧紧攥着,那点残存的温度,从他的掌心传到林婉清的手里。 回三里河的路有些长,公交车摇摇晃晃,车厢里满是下班回家的工人和放学的孩子, 嘈杂的声音反而衬得他们这一角格外安静。 林奇把头靠在林婉清的胳膊上,小小的脸蛋对着窗外, 一排排迅速倒退的白杨树,在他清澈的瞳孔里拉出模糊的影子。 他没再提那个叫江楚的叔叔,也没有提爸爸。 可他越是这样,林婉清的心就越透不过气。 快到家门口那条巷子时,天色已经擦着昏黄的边。 夕阳的余晖给老旧的红砖墙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空气里飘散着各家各户炒菜的混合香气。 林奇突然从她怀里挣脱,小小的身子站直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巷子口。 那个方向,站着一个熟悉又挺拔的身影。 路灯还没亮,那人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但林奇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被点燃的星火,驱散了整日的阴霾。 “爸爸!” 一声清脆又响亮的呼喊,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划破了巷子口的宁静。 林奇挣开林婉清的手,朝着那个身影猛地冲了过去。 林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顺着儿子的方向看过去。 是顾野。 他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深蓝色夹克,领口和袖口都干干净净。 可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却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憔??悴。 眼窝微微下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几分精神气,只有在看到儿子向他奔来时,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才骤然迸发出光彩。 顾野蹲下身,稳稳地接住了扑进怀里的小家伙,将他紧紧地抱住。 林奇的脑袋用力地埋在爸爸宽阔的肩膀上,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爸爸,我好想你。” 孩子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委屈的鼻音。 顾野抱着儿子的手收得更紧了,他粗糙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林奇的后脑勺,声音沙哑。 “爸爸也想你。”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歉疚。 “最近厂里太忙了,一直没能抽出时间来看你。” 他松开儿子,从身旁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东西。 “看,爸爸给你带了礼物。” 林奇接过,三两下拆开包装,是一辆崭新的红色铁皮小汽车,车轮还能骨碌碌地转动。 他的小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刚才那点委屈和忧虑,全被这辆小汽车给冲散了。 他没有追问爸爸为什么这么久不来,也没有说自己在幼儿园里是怎么羡慕别的小朋友。 他只是把小汽车紧紧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抓着顾野的衣角, 一味地黏着他,好像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林婉清慢慢走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一幕。 孙明明看到顾野,脸上笑开了花,上前一步将房门完全打开。 “进屋说吧,外面凉。” 顾野抱着林奇站起身,跟着她们走进了那个不大的小家。 房间虽小,却被林婉清收拾得井井有条。 顾野的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儿子兴奋的小脸上。 “今天去哪里玩了?” 林奇举着手里的小汽车,献宝似的说。 “妈妈带我去看故宫了!” “故宫可大了,比咱们村子还大!有好多好高的红墙,还有金色的房顶,太阳一照,可好看了!” 他用小手比划着,努力向爸爸描述着自己看到的一切。 “我还看见了两个大狮子,嘴巴张得老大,可威风了!” 顾野认真地听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时不时点点头,仿佛自己也跟着儿子游览了一遍那座雄伟的宫殿。 林婉清看着父子俩亲密无间的样子,默默地转身, 和孙明明一起走进了用木板隔出来的那个小小的厨房角落。 水龙头被拧开,哗哗的水声响了起来。 客厅里,林奇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顾野耳边。 “爸爸,我跟你说个悄悄话。” 顾野顺从地低下头,将耳朵凑到儿子嘴边。 林奇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上,痒痒的。 第169章 林婉清,你就是自私 “今天在故宫,我们碰到了一个怪叔叔。” 顾野的眼神微微一凝。 “他叫江楚。” 林奇的小眉头皱了起来,努力回忆着那个名字。 “我记得他,我们上次去看电影的时候,也碰到过他一次。” “他还背着妈妈,问姥姥好多关于妈妈的事。” 孩子的童言无忌,但却不会说谎。 他的脸色沉了几分,但对着儿子,依旧维持着温和。 林奇没有察觉到爸爸情绪的变化,他拉了拉顾野的衣袖,小声地补充道。 “爸爸,你放心。” “妈妈也不喜欢那个叔叔。” “妈妈跟他说话的时候,脸都是冰冰的,一点都不笑。” 这句话瞬间驱散了顾野心头的阴霾。 他眼底的凝重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原来她也是抗拒的。 顾野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洋洋的。 他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头发,声音比刚才还要柔和几分。 “爸爸知道了。” 他看着儿子的眼睛,认真地承诺。 “爸爸最近是真的太忙了,厂里有很多事。等忙完这一阵,爸爸一有时间就来看你,好不好?” “好!” 林奇用力地点头,然后在顾野的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顾野也不嫌弃,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林奇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起幼儿园里的趣事。 “爸爸,我在幼儿园交了新朋友,他叫豆豆,他有好多好多玩具。” “我们老师可喜欢我了,还夸我画画好看,给我贴了小红花。” 顾野耐心地听着,仿佛要把自己错过的这些时光,都从儿子的叙述里一点点补回来。 而另一边,被木板隔开的厨房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孙明明一边利落地切着白菜,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一边压低了声音对林婉清说。 “你看看,小奇多喜欢他爸呀。” 林婉清正在淘米的手顿了一下,没有作声。 “婉清,妈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孙明明将切好的白菜拨到一旁,拿起一根黄瓜。 “妈以前是爱钱,是掉钱眼儿里了,妈承认。” “可这两年跟着你东奔西走,从清河县到北京,妈的眼界也算是开阔了不少。” 她叹了口气,话锋一转。 “那个叫江楚的,一看就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一张嘴就咬文嚼字的,听着就费劲。” 孙明明撇了撇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妈就是个大老粗,最不爱跟那种文化人说话,弯弯绕绕太多。” “顾野就不一样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熟稔和认可。 “他多好,实在。咱们都是一个村出来的,知根知底,谁也别嫌弃谁,谁也别看不起谁。” “关键是,他对小奇是真心的。” 孙明明把菜刀重重地往砧板上一放,转过身,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是小奇的亲爸,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能不疼自己的孩子吗?” “那个叫什么江楚的工程师,他能做到吗?他现在对你好,以后呢?对小奇能有几分真心?这可不一定。” “婉清,你得为孩子考虑啊。” 林婉清被她说得一阵心烦,手里的米都快被她搓破了皮。 她终于忍不住,无奈地打断了她。 “妈,你别胡说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跟江楚先生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们正在合作建一个化妆品公司,连朋友都算不上。” “他好或者赖,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孙明明看着女儿执拗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管咋说,一个家,总得有个男人撑着才像样。”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林婉清压抑的情绪。 她猛地将淘米盆往台子上一放,水溅出来几滴,落在她手背上,冰凉。 “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不耐烦。 “咱们娘儿仨这么多年,没有男人不也一样过来了吗?” 孙明明被她吼得一愣,随即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哐当”一声将手里的菜刀扔在砧板上,发出的声响尖锐又刺耳。 “那是你!” 孙明明盯着她,眼睛里泛着红。 “你行,小奇不行!” “你不心疼你儿子,我这个当姥姥的心疼!”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就不怕小奇在外面被人指着脊梁骨说闲话吗?” “说他是个没爹的孩子!” 顾野正听着儿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嘴角噙着的笑意还没散去,就被这突兀的声响打断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给小小的房间投下一片阴影。 “怎么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紧张,目光已经越过林奇的头顶,望向了那扇简陋的木板门。 门帘晃动了一下,孙明明探出头来,脸上堆着略显僵硬的笑容。 “没事,没事。” 她手里还拿着那把刚刚被重重摔下的菜刀,此刻却像是拿着什么烫手山芋。 “切菜呢,手滑了一下,没拿稳。” 孙明明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飞快地剜了一眼身后的林婉清。 顾野的视线落在林婉清身上。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她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争吵与她无关。 可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紧紧抿着的嘴唇,以及淘米盆边沿上,那几滴尚未干涸的水渍。 顾野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林婉清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探寻。 他重新坐回林奇身边,但客厅里的气氛,到底还是变了。 厨房里,孙明明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那点伪装出来的和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着的怒火。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林婉清,你就是自私。” “你光想着你自己痛快,你想过小奇没有?” 林婉清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仿佛带走了她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让她觉得无比疲惫。 她将手从冰凉的淘米水里抽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 “妈,我要是总想着依靠男人,总想着过你嘴里那种‘像样’的日子,那就不会有今天” 第170章 对不起,妈妈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 “我现在应该还在清河县,守着顾家,等着陈月香的白眼,过着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 孙明明被她这句话堵得一噎,随即抓住了林婉清的手臂。 她的手劲很大,像是要把自己的道理都掐进女儿的肉里。 “我不知道你哪儿来那么大的怨气!” “在我眼里,顾野可没对不起你什么!” 孙明明瞪着眼,情绪又一次激动起来。 “你要高考,要到北京来读书,他拦着你了吗?” “没有吧!” “陈月香那个老东西再不是人,你把她大孙子从老家带走,人家是不是也一句话没说,就让你带走了?” 孙明明的声音里带着理直气壮的蛮横。 “我告诉你,这事要是换成我! 我当婆婆,我儿媳妇要花我们家的钱去读什么大学, 读完了还要把我的孙子带走,你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你拍拍你的良心想想!” 林婉清猛地挣开了她的手。 那股力道让孙明明踉跄了一下。 “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婉清的眼圈一点点泛红,声音里带着沙哑的哽咽。 “我跟你说不到一块儿去。” 那些前世的委屈,那些被婆家磋磨的岁月, 那些深夜里无声的眼泪,她要怎么跟只看得到眼前利益的母亲说? 说了,她也不会懂。 在母亲眼里,只要男人给钱,不打人,那就是天大的好姻缘。 “好,好,你行,你有文化,我没文化,咱俩说不到一块儿去。” 孙明明撇了撇嘴,索性也不再跟她讲那些“道理”。 “我现在谁也不管,我也不管你,我只考虑我大外孙。” 她将那根黄瓜拿起来,重新放在砧板上。 “我告诉你,林婉清。” “你想为了小奇好,就认准顾野。” “他是小奇的亲爹,这比什么都强。” “你别动那些歪心思,做什么错事,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孙明明说完,不再看她,手里的菜刀举起又落下,将那根青翠的黄瓜剁得“啪啪”作响。 每一声,都像是砸在林婉清的心上。 林婉清背过身去,眼圈彻底红了。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厨房里只剩下菜刀和砧板碰撞的单调声响,还有水壶发出的细微的“嘶嘶”声。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道无形的墙,隔在母女之间。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 一盘醋溜白菜,一盘拍黄瓜,还有一碗豆腐菠菜汤。 白米饭蒸得恰到好处,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对于1983年的普通人家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丰盛。 可饭桌上的气氛却无比沉闷。 林奇似乎也感觉到了大人之间的不对劲, 吃饭的时候格外安静,只是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时不时抬起眼,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 顾野给儿子夹了一筷子白菜。 “多吃点菜。” 林婉清默默地给林奇盛了一勺汤,吹了吹,才放到他手边。 “小心烫。” 一家三口,仿佛都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孙明明自顾自地吃着饭,偶尔发出咀嚼的声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顿饭,在沉默中开始,又在沉默中结束。 吃完饭,林婉清收拾了碗筷,林奇懂事地跟在她身后,想要帮忙。 “妈妈,我来帮你。” “不用,小奇去玩吧。” 林婉清摸了摸他的头。 顾野站起身,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孙明明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路上骑车慢点。” “嗯。” 顾野应了一声。 林婉清从厨房里走出来,对林奇说。 “小奇,我们下楼送送爸爸。” “好!” 林奇立刻高兴起来,拉住了顾野的大手。 三里河的夜色已经降临,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在人身上很舒服。 顾野那辆崭新的摩托车就停在楼下,在路灯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他跨上车,却没有立刻发动。 他转过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儿子,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小奇。” “嗯?” “在家里要乖乖的,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顾野的声音温和又郑重。 “嗯!我知道了爸爸!” 林奇用力地点着头,像是在做一个无比重要的承诺。 “爸爸你也要好好工作,要注意身体。” 顾野的眼底浮起笑意,伸手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头发。 他的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落在了林婉清的脸上。 夜色模糊了她的轮廓,却让她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的亮。 “我走了。” 他说。 这三个字很简单,却又好像包含了很多说不出口的话。 林婉清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顾野发动了摩托车。 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打破了夜的宁静。 他最后看了一眼台阶上的母子俩,对他们挥了挥手, 然后拧动油门,摩托车汇入了街道的车流,很快就变成了远去的光点。 直到那光点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林婉清才收回目光。 她低下头,看着身边一直仰着脖子张望的儿子,嘴角勾起温柔的笑。 “好了,看不见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调侃。 “这下看到了,放心了?” 林奇的脸颊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小手抓住了妈妈的衣角。 他有些愧疚,小声地说。 “对不起,妈妈。” “让你为小奇担心了。” 林婉清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蹲下身,将儿子小小的身体揽进怀里,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儿子的脸颊。 “傻孩子。” 她的声音里满是疼爱,没有责备。 “妈妈永远不会责怪小奇。” 转眼间,日历翻到了1983年的末尾。 凛冽的北风卷着枯叶,在北京的胡同里打着旋,预示着一个寒冷的年关即将到来。 林婉清拿到了过年的三天假期。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三天是走亲访友,围炉守岁的日子。 对她而言,这却是一个难得的窗口,必须抓住的机会。 她要去一趟清河县。 她心里清楚,1984年,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一件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大事。 第171章 厂长,这事不怪你 她必须回去,提前布局。 与此同时,距离三里河几十公里外的283厂,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厂区内热火朝天,机器的轰鸣声几乎要盖过冬日的萧瑟。 车间里灯火通明,焊花四溅,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味。 年底是最后的交付期限。 作为国防武器装备的制造厂,这里的生产线上没有节假日的概念。 停产,是一个绝对不被允许的词。 顾野站在巨大的车间里,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军绿色工作服。 刺骨的寒风从没有完全关严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 在他的组织下,283厂刚刚完成了转业后的第一个完整会计年度。 他办公室的桌上,摊着一本厚厚的账目。 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沉甸甸压在他的心上。 顾野的指尖划过那一行行手写的记录,最终停在末尾的总结页上。 他的目光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年营业收入,98万。 这个数字对于承担着国家重要任务的工厂来说,少得可怜。 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收益留存那一栏,上面孤零零地写着一个数字:壹仟贰佰元。 一整年的辛劳,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最终只换来了这么一点微薄的结余。 虽然国家的生产任务一项不落地完成了。 可工厂的现实却是,根本没有多余的资金进行哪怕最基础的设备升级。 他叹了口气,合上了账本,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郑工和伍子昭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了。 会议室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瓦斯灯,墙皮有些剥落,显得格外简陋。 顾野将那本沉重的账本放到了桌子中央。 “郑工,伍先生,这是咱们厂今年的账。”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具体情况,你们看看吧。” 郑工是个急性子,他一把抓过账本,粗糙的手指几乎要将纸页戳破。 伍子昭则显得沉稳许多,只是默默地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郑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涨了起来。 “啪!” 他猛地一拍桌子,账本被震得跳了起来。 “这怎么搞!” 郑工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设备不升级,拿什么造新东西?难道精度还用尺子去量吗?用眼睛去估吗?” 他激动地站起来,指着窗外那些陈旧的厂房。 “人家国外的机床精度都到微米了,我们还在用五十年代的老古董! 再这么下去,别说追赶了,我们连人家的车尾灯都看不见了!” 伍子昭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开了口。 “老郑,你跟顾野嚷嚷什么。” 他的语气不重,却带着强势。 “谁都知道设备重要,又不是不给你换好设备。” “主要是厂里这个条件,你也看到了,确实拿不出钱。” 郑工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 他烦躁地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最后懊恼地蹲在地上,双手使劲抓了抓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 “我知道……我知道……”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充满了无力感。 “我就是急啊……眼看着手里的图纸一天天变成废纸,我心里跟猫抓一样……”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郑工粗重的喘息声,还有伍子昭抽烟时发出的轻微“嘶嘶”声。 顾野一直沉默地看着。 他看着这位为了技术几乎奉献了一生的老工程师,心里被狠狠揪了一下。 许久,他开口了,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这些年的津贴,还有转业费,都拿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先给厂里用。” 郑工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错愕与感动。 伍子昭却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胡闹!” 他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地盯着顾野。 “你别给我扯这个!你一个人的津贴能管什么用?买个零件都不够!” “你这是在带什么头?带不良风气!” 伍子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严厉的训斥。 “要是厂里的职工都跟你学,把家底都掏出来, 那不是给那些家庭困难的职工创造压力吗? 人家本来条件就够艰苦了,你再搞这个,人心就散了!工人都留不住了!” 顾野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瞬间被骂醒了。 他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他只想着解决眼前的困境,却忽略了这种行为可能带来的更深远的负面影响。 他打消了自己那个不成熟的想法。 “我…是我欠考虑了。”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那这样,等年后开全体职工大会,我再向上面打报告,争取专项资金。” 郑工也从刚才的激动中冷静了下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厂长,这事不怪你。” 他叹了口气。 “现在是改革时期,国家哪哪儿都要用钱。咱们厂需要的不是个小数目,上面批下来不容易。” “而且,”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那些高精尖的技术设备,是有价无市。 就算我们有钱,人家别的国家卖不卖给我们,还是两说。” 三人的心情,都像这窗外的天气一样,沉重又冰冷。 …… 当北京的工厂在为生存与发展而挣扎时,林婉清已经踏上了返回清河县的火车。 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载着她穿过一片片萧瑟的华北平原。 车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模糊了窗外的景象。 清河县的车站还是老样子,陈旧的站台,稀疏的人流。 空气里飘着一股烧着劣质煤球的呛人味道。 林婉清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李叔家。 李叔的家在村口,一个朴素的农家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 看到林婉清,正在院子里劈柴的李叔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了朴实的笑容。 “婉清丫头?你咋回来了?” 他放下斧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快,快进屋,外面冷。” 屋里烧着炉子,暖意融融。 李叔的老伴给林婉清倒了杯滚烫的热水。 “叔,婶,我回来办点事,顺便看看你们。” 林婉清笑着说。 第172章 这个价,公道 暄了几句,李叔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转身从里屋的一个旧木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用布包着的东西。 他把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沓用绳子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有大团结,也有五块的、两块的,甚至还有一些毛票。 “丫头,你点点。” 李叔将钱推到林婉清面前。 “这是今年年底卖鱼得的钱,一共是两千三百块。” 他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郑重。 “顾野那小子今年一次都没回来,我也不敢把钱给他爹。这笔钱不是小数,我怕他爹拿着乱花。” 李叔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我就一直给你留着,本来想着,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托人给你寄过去。” 林婉清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在这个年代,两千三百块是一笔巨款。 李叔能分文不少地为她守着,这份信任与淳朴,远比金钱更珍贵。 “李叔,你做得对。” 林婉清没有去点钱,而是从里面抽出了一沓,大约估摸了一下,递还给李叔。 “这七百块,你拿着。” 李叔一看,连忙摆手,像是碰到了烫手的山芋。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丫头你这是干啥?给太多了!” 林婉清却不容他拒绝,直接将钱强行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叔,这是明年开春买鱼苗的钱,剩下的,就是给您和婶子的工钱。你们辛辛苦苦一年,这是应该得的。” 李叔还想推搡,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林婉清按住他的手,认真地说。 “叔,你要是不收,这鱼塘我明年就不包了。” 一听这话,李叔顿时不敢动了。 他知道这丫头的脾气,说得出做得到。 林婉清看着李叔把钱收好,才松了口气,说出了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 “叔,我这次回来,还想去村里把鱼塘的合同再续签一下。” 续签鱼塘的合同,绕不开一个人。 顾建国。 顾野的父亲,清河县大队的村支书。 林婉清对这个前公公的感情很复杂。 但她也清楚,在村里办事,必须得通过他。 顾建国这几年一直种着孙明明家的那几亩地,除了第一年给了些粮食,后面就再没给过钱。 他心里对林婉清,其实是有些亏欠的。 再加上他压根不知道儿子和儿媳妇已经离婚了。 在他看来,鱼塘赚钱,就是他儿子顾野赚钱,就是他们老顾家赚钱。 所以当林婉清找上门,说明来意后,顾建国几乎没有犹豫。 “续签合同?这是好事啊!” 他一拍大腿,显得比林婉清还要热心。 “这鱼塘这两年给大队创了多少收益,解决了大问题。这是给咱们村争光的事,必须续!” 他披上那件黑色的棉大衣,就要跟着林婉清去大队部。 “走,我跟你一起去,这事我跟他们说。” 事情的发展,有时候总会出点意料之外的波折。 他们还真就遇到了事。 大队部的办公室里,除了几个村干部,还坐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村里的二赖子,王强。 他看到林婉清和顾建国进来,只是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嘴里叼着根草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哟,支书来了。” 他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大队会计是个中年男人,看到顾建国,有些为难。 “支书,您来了正好。王强…他也想包那个鱼塘。” 顾建国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王强,眼神里透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包?他会养鱼吗?” 王强把草根吐在地上,嘿嘿一笑。 “会不会养,试了不就知道了?再说了,我出的价钱高。一年二百,比她给的多。” 顾建国没理他,直接转向大队会计。 “老刘,这事不是钱的问题。”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村支书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摸着良心说说,这三年,婉清这丫头的鱼塘,解决了多大的事?” “每年过年过节,部队后勤都专门派车来拉鱼。 这先不说,给部队交的钱也不少!” 顾建国的话掷地有声。 “现在换人?换成他?” 他用下巴指了指王强。 “换人不是做买卖,价高者得。这事得看人,得知根知底才最重要!” “万一他养不好,或者起了什么歪心思,到时候这个责任谁来担?你担,还是他担?” 一番话说得大队会计连连点头,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王强还想争辩几句,却被顾建国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顾建国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大队会计刘叔的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 王强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林婉清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叔,刘会计,我觉得这事不能这么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林婉清身上。 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众人中间,脸上没有丝毫的怯意,反而带着一种浅浅的微笑。 “当初我包这个鱼塘的时候,它就是个没人要的死水坑。” “大队一年收一百块钱,都觉得是捡了便宜。”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从容不迫。 “这三年,鱼塘确实赚了些钱,也给大队里,给部队里解决了一些问题。” “现在鱼塘的价值不一样了,我不能让大队吃亏。” 她看向王强,目光坦然。 “王强兄弟刚才说,他愿意出二百块一年。” “这个价,公道。” 这话一出,不光王强愣了,连顾建国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林婉清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这样吧,咱们也别争了。我不能占大队的便宜,也不能让想为村里做贡献的人寒了心。” 她转向大队会计,语气认真。 “刘会计,咱们重新签一份合同。” “就按王强兄弟说的价钱,不,我再加一点。一年二百五,图个吉利。” “之前定的效益分成,一分钱不少,还照旧。” “而且,我再续签五年。连上之前的,一共七年。” 整个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寒风刮过树梢的呜咽声。 第173章 反而会比任何人都上心 一年二百五。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要知道,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干一年,累死累活,也就挣个百十来块钱。 她这一下子,就顶得上两个壮劳力一年的收入。 而且还是一次性续签五年。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有信心,有底气,能把这鱼塘一直经营好。 大队会计刘叔的眼睛都亮了,他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脸上的为难一扫而空,换上了热情的笑容。 “婉清啊,你这丫头,真是……真是敞亮!” 顾建国看着林婉清,眼神里带着赞许。 他这个前儿媳,比他想象的更有魄力,也更懂人情世故。 不争不抢,却用一种更高明的方式,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既给了大队实惠,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王强站在那里,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本想靠着抬价来搅局,没想到林婉清根本不接招,直接用一个他无法企及的价格,把他拍死在了沙滩上。 他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理由。 人家出的钱更多,经营得又好,还深得人心。 他拿什么跟人争? “行,就这么定了!” 顾建国一锤定音,语气里满是骄傲。 “老刘,赶紧的,把合同拿出来,咱们现在就签!” 大队会计忙不迭地从抽屉里翻出崭新的合同纸,又找出印泥和公章,动作麻利得像换了个人。 合同签得异常顺利。 林婉清的名字落在纸上,顾建国作为村支书,也郑重地盖上了大队的公章。 王强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冷哼一声,转身就想往外走。 “站住。” 林婉清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强脚步一顿,不耐烦地回过头。 “又干嘛?” 林婉清看着他,脸上依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王强,你现在是不是没活儿干?” 王强一愣,随即梗着脖子说。 “我干不干活,关你什么事?” 林婉清笑了。 “我这鱼塘十亩,地方不小,总得有个人看着吧。” “我雇你看鱼塘,怎么样?” 这句话。 顾建国愣住了。 李叔也愣住了。 连大队会计都停下了收拾东西的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婉清。 让王强这个二赖子去看鱼塘?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王强自己也懵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死死地盯着林婉清,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嘲讽或者戏弄。 但是没有。 她的眼神很真诚,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王强心里的那股邪火,不知怎么的,就灭了一半。 他嘿嘿一笑,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 “行啊,给你打工,也不是不行。” “一个月给多少钱啊?” 林婉清伸出两根手指。 “十二。” “一个月十二块钱。” 嘶—— 屋里响起一片抽气声。 十二块! 这年头,县里工厂的正式工,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出头。 她给一个看鱼塘的,就开十二块。 这价钱,不是不低,是相当高了。 王强的心脏猛地一跳,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 他一年到头游手好闲,东偷西摸,也弄不到几个钱。 一个月十二,一年就是一百五! 这可是笔巨款!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地答应下来。 林婉清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 “我花了钱雇你,你就得把我的鱼塘看好了。” “要是鱼出了什么问题,少了,死了,你都得照价赔我。”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在提醒王强,这钱可不好赚。 “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王强脸上的贪婪瞬间褪去了一些,换上了几分思索。 他虽然混,但不傻。 这鱼塘里有多少鱼,他心里大概有数。 万一真出了事,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这钱,不好拿。 可是,一个月十二块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他咬了咬牙,心里盘算着。 只要自己好好看着,别让人捣乱,不就行了? 再说了,自己成了看鱼塘的,谁还敢来这儿闹事?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工作。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 “行!我干了!” “不就是看鱼塘吗?这十里八村的,谁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你放心,只要我王强在,你的鱼,一条都不会少!” 林婉清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深了一些。 “好,一言为定。” 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 王强揣着即将到手的高薪美梦,昂首挺胸地走了,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他才是今天最大的赢家。 等他一走,顾建国和李叔立刻就把林婉清围住了。 “婉清,你这是干啥呀?” 李叔急得直搓手。 “你怎么能让王强那个二赖子去看鱼塘呢?他…他靠不住啊!” 顾建国也紧锁着眉头,一脸的不解。 “是啊,这小子手脚不干净,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你把鱼塘交给他,我这心里不踏实。” 林婉清给两位长辈倒了杯热茶,示意他们坐下。 她看着杯子里升腾起的热气,缓缓开口。 “叔,你们想啊。” 她没有叫“爸”,而是叫了“叔”,但顾建国此刻的心思全在鱼塘上, 还以为在叫李叔,竟没有察觉这细微的变化。 “今天这事,我虽然把合同签下来了,但王强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他这种人,你越是压着他,他越是要跟你对着干。” “我今天要是就这么走了,保不齐他晚上就摸到鱼塘边上,给我下点药,或者弄个窟窿。” “到时候,一塘的鱼都死了,我找谁说理去?” 顾建国和李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林婉清说的,不是没有可能。 以王强的性子,这种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林婉清继续说。 “所以,我干脆就把他拉到我这条船上。” “给他开高工资,让他觉得给我干活,比他自己瞎折腾强得多。” “他拿了我的钱,就成了我的人。 他要是还想对鱼塘使坏,就得先掂量掂量,他那一个月十二块的工资还要不要了。” “再说了,鱼塘真出了事,责任人是他王强,赖都赖不掉。 他自己心里有这根弦绷着,反而会比任何人都上心。” 第174章 三个月,太长了 “我这是花钱,断了他的歪念想,也给自己买个心安。” 一番话说完,顾建国和李叔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林婉清,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赞叹。 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风险,而这个年轻的姑娘,却已经把人心和后路都算计得明明白白。 过了好半晌,李叔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拍大腿。 “哎呀!还是大学生脑子灵光!” “这招高!实在是高!” 顾建国也缓缓点头,看向林婉清的目光,彻底变了。 这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村丫头了。 她的眼界,她的手腕,她的心胸,都远超常人。 …… 1984年的春节,来得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 这个年代,国家还没有实行年假制度,火车也不会因为过年而停运。 林婉清在清河县办完事,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就往北京赶。 她归心似箭。 当她提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地站在三里河那栋二层小楼下时,正好是除夕的中午。 从早上林奇醒来,发现身边没有妈妈的温度开始,他就一直处在一种焦灼的等待中。 “姥姥,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姥姥,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小小的身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孙明明的身后,一遍又一遍地追问。 孙明明被他问得头都大了,只能耐着性子哄着。 “快了快了,你妈办完事就回来了。” “你爸也快了,他厂里忙,过年也得加班。” 好在,林婉清在午饭前赶到了家。 “妈妈!” 林奇一看到门口熟悉的身影,冲了过去,紧紧抱住林婉清的腿,再也不肯松开。 林婉清放下手里的东西,蹲下身,摸了摸儿子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心疼不已。 “小奇,想妈妈了没有?” “想了!” 林奇重重地点头,小脑袋在妈妈的棉衣上蹭来蹭去。 母子俩温存了没一会儿,林奇又仰起小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妈妈,爸爸呢?爸爸怎么还不来呀?” 林婉清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爸爸可能还在忙吧,厂里过年也要生产,他是厂长,要守着大家。” 林奇眼里的光,黯淡了一些。 但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哦。”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从墙角搬过自己的小板凳,噔噔噔地跑到门口,坐下。 小小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棵固执的小树,守在风口。 林婉清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换下沾满尘土的衣服,洗了把脸,就和孙明明一起,开始忙活年夜饭。 今年的日子好起来了,孙明明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许多。 林婉清从清河县带了些土特产,又在市里买了鸡和鱼。 孙明明一边择菜,一边絮絮叨叨。 “你也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把家里的地都给顾建国种,不收钱。” 林婉清只是安静地听着,手上的动作没停。 厨房里,很快就飘出了食物的香气。 贴春联,挂福字。 屋子里渐渐有了年味,忙碌而热火朝天。 只有门口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成了这片热闹中唯一的安静。 他的眼睛眨都不眨,固执地望着胡同的尽头,仿佛要把那条空无一人的路,望穿。 下午两点多,菜都做好了。 六道菜,摆了满满一桌,有红烧鱼,有炖鸡块,还有孙明明拿手的炒白菜。 “小奇,快回屋吃饭了!” 林婉清朝门口喊了一声。 林奇慢吞吞地站起来,拍了拍坐麻了的小屁股,走进屋。 他爬上椅子,拿起筷子,却只是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小半碗米饭。 眼睛,还时不时地往门口瞟。 草草地吃了几口,他就又放下了碗筷。 “姥姥,我吃饱了。” 说完,他又跑回门口,继续他那漫长的等待。 孙明明看着外孙固执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孩子,跟你一个脾气,倔。” 林婉清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林奇的碗收了起来。 她知道,儿子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到爸爸了。 上一次见,还是他过生日的时候。 那天晚上,顾野也是来去匆匆,陪了林奇一小会儿,给他讲了个故事,林奇睡着就赶忙离开了。 于五岁的孩子来说,三个月,太长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天色从明亮,到昏黄,再到彻底的墨黑。 窗外,偶尔会响起零星的鞭炮声,那是别家的团圆和喜悦。 屋里,灯光温暖,却照不亮门口那个小小的,孤单的剪影。 到了晚上十点半,林婉清开始煮饺子。 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滚水里翻腾,像一个个元宝。 “小奇,吃饺子了!” 林婉清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走出厨房,再次呼唤儿子。 林奇垂头丧气地从门口走进来,小小的肩膀耷拉着,每一步都走得有气无力。 希望,好像已经被这漫长的黑夜给耗尽了。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地向屋里挪。 就在他走到屋子中央的时候。 突然,整个世界颠倒了过来。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升上了半空。 一阵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 他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一双有力的大手,正稳稳地托着他,将他高高举起。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深邃又温柔的眼睛。 “爸爸!” 林奇瞬间开心地笑了起来,所有的失落和委屈,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他伸出小手,紧紧地搂住顾野的脖子,咯咯地笑着。 “是爸爸!爸爸来了!” 他咯咯地笑着,小小的身体在半空中张开。 “爸爸!”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顾野将他稳稳地放回地面,却没有松手,而是蹲下身,与儿子平视。 他粗糙的指腹,轻轻蹭过林奇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 “爸爸来晚了,让小奇一直等着。”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风尘仆仆。 顾野蹭了蹭林奇的额头,新冒出的胡茬微微有些扎人,却让林奇觉得无比安心。 林婉清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父子情深的一幕,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今天的顾野,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 第175章 能每天都跟爸爸睡在一起,就好了 他没有穿那身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旧厂服,而是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了清晰的下颚线,平日里总蹙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驱散了几分军人的冷硬,整个人看起来,竟年轻了好几岁。 这个男人,已经快要奔三了。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只在他眼角添了些许沉稳,却没有夺走他半分英气。 “哎哟,都别在门口站着了!” 孙明明端着一碗刚调好的蒜酱从厨房里走出来,一嗓子打破了屋里微妙的气氛。 “吃饺子了,吃饺子了!” 她把碗往桌上一放,麻利地看向顾野。 “来的正好,饺子刚出锅。顾野,你出去,到胡同口放两个二踢脚,给咱家也添点响动,去去晦气!” “好。” 顾野应了一声,站起身。 “爸爸,我跟你一起去!” 林奇立刻像个小尾巴一样黏了上去,紧紧攥住顾野的大手,生怕他再突然消失。 顾野低头看着儿子满是依赖的小脸,心头一软,牵着他走了出去。 门被打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随即又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夜。 很快,胡同尽头传来“嘭——啪!”两声巨响,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 那是属于他们家的,迟来的年味。 林婉清和孙明明已经把碗筷摆好,一盘盘白白胖胖的饺子冒着腾腾的热气,被端上了桌。 醋、酱油、还有那碗香气扑鼻的蒜酱,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中央。 门再次被推开,顾野和林奇带着一身寒气和淡淡的硝烟味走了进来。 林奇的小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兴奋地嚷嚷着。 “姥姥,妈妈,爸爸放的二踢脚,特别响!” “快,洗手吃饭了。” 孙明明笑着催促。 两人在屋角的水龙头下洗了手,冰凉的水让他们的皮肤瞬间泛红。 顾野细心地用自己的干毛巾,先给林奇擦干了小手,才擦了擦自己的。 饭桌上,气氛终于热烈了起来。 林奇中午那心不在焉的样子荡然无存,他挨着顾野坐着,小嘴吃个不停。 “爸爸,我还要一个。” 顾野便夹起一个饺子,在他碗里蘸了点醋,再吹凉了,才放进林奇的小碗里。 小家伙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一口气,竟吃了十多个。 顾野自己也没停下,他像是饿了很久,一个人就解决了一大盘饺子,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 孙明明看着这场景,脸上的褶子笑得更深了。 “吃,多吃点,锅里还有。” 原汤化原食,吃完饺子一人喝了一碗饺子汤。 一顿年夜饭,吃到了大半夜。 窗外的鞭炮声已经渐渐稀疏,整个胡同都陷入了沉睡。 屋子里,杯盘狼藉,却也暖意融融。 孙明明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嘴里也没闲着。 “这都几点了,外面黑灯瞎火的,路上也不安全。” 她一边说,一边瞟了眼准备起身的顾野。 “大过年的,就别走了。” 这话一出,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顾野的动作停住了。 林奇本来已经有些犯困,听到这话,眼睛瞬间又亮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爸爸,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妈妈。 孙明明完全没察觉到女儿和前女婿之间的暗流涌动,自顾自地安排着。 “正好,你跟小奇一个屋睡,我跟婉清挤一挤就行。” 说完孙明明有些心虚,不知道从哪拿起来的抹布,在一尘不染的桌面上擦了又擦。 孙明明心里那点小九九,林婉清心知肚明, 林奇眼里迸发出巨大的希望,他不敢说话,只是用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林婉清,里面充满了请求与渴望。 他知道真正做决定的人,是妈妈。 顾野也看向了她,他的眼神深邃,带着紧张与期盼。 三个人,三种目光,像三张无形的网,将林婉清牢牢地困在了中央。 她扫了一眼那三张直勾勾看着自己的脸, 林婉清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能说什么呢?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到儿子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又给咽了回去。 她避开顾野的视线,默默地站起身。 “我……我再去找床被子。” 这一句话,像是解除了某种禁制。 “耶!太好了!” 林奇高兴得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在原地又蹦又跳。 “爸爸不走了!爸爸今天跟我一起睡!” 孩子的快乐是如此纯粹,不掺任何杂质,让屋子里两个成年人之间的那点尴尬,都显得有些多余了。 这个三十平米的大开间,用一道薄薄的木板墙隔开了睡觉和做饭的区域,根本谈不上什么隔音。 林婉清找了一床双人被给顾野和林奇盖, 自己和孙明明在外间的小床上躺下,能清晰地听见里间所有的动静。 她能听见顾野给林奇脱衣服的声音,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催促儿子快点躺好。 然后,是顾野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安静的夜里缓缓响起。 林奇缠着顾野给他讲故事。 讲的是一个关于边防战士和一只小军犬的故事,一听就是现编的。 声音不疾不徐,温柔得不像话。 林婉清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的天花板。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穿梭了时间。 有种不真实的恍如隔世的感觉。 故事讲完了。 里间安静了下来。 林婉清能听到林奇均匀的呼吸声,他应该是睡着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那道木板墙,试图让自己也快点睡着。 就在她迷迷糊糊,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时候。 里间,传来林奇带着浓浓睡意的嘟囔声,很轻,却异常清晰。 “要是…能每天都跟爸爸睡在一起,就好了。” 这句话,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寂静的夜。 也扎进了两个醒着的大人的心里。 林婉清能感觉到,隔壁床铺上,顾野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而她自己,则是猛地攥紧了身下的褥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黑暗中,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一丝冷风,呜咽着,吹过这个复杂又温暖的除夕夜。 第176章 计算机是死的,人是活的 第二天一早,顾野就走了。 没有多余的告别,他只是在天蒙蒙亮时,悄无声息地起了床,动作轻得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 林婉清却醒着。 她听着他穿衣服的窸窣声,听着他拉开房门时那一声轻微的“吱呀”, 最后是楼下传来摩托车发动的闷响,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孙明明起来后,看着里屋空荡荡的床铺, 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开始做早饭。 气氛有些沉闷。 林奇起床后,没看到爸爸的身影,眼里的光明显暗了下去,一整天都有些蔫蔫的。 林婉清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只能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似乎只有忙碌才能让她暂时忘记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 年假很快结束,银行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这天下午,科里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江楚打来的。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特有的温润。 “林小姐,厂房已经建好了。” “这个周末,有时间吗?我想接你过去看看,熟悉一下布局。” 林婉清握着冰凉的话筒,指尖微微用力。 她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没有犹豫。 “好,周末我有时间。” 银行的工作对她来说,早已是得心应手。 报表,数据,统计,分析,这些在别人看来枯燥无比的东西,在她眼里却条理清晰。 刘佳慧对她赞不绝口,不止一次在科里表扬她上手快,脑子活。 今天,行里却迎来了一件大事。 两辆解放卡车停在了银行大院里,引来了所有人的围观。 车上卸下来的,是二十多个米白色的大家伙,方方正正的,还带着一些奇奇怪怪的配件。 “这是什么东西?” “听说是从国外进口的,叫什么计算机。” “计算机?和咱们银行计算机房的大家伙不太一样。” “你懂啥,这叫微型计算机,” “啊...就是报纸上说的那种,能算数的机器?” 同事们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好奇。 林婉清也站在人群中,目光落在那一台台笨重的机器上。 是微机。 1984年的微机,有着一种厚重感,机身是粗糙的塑料, 显示器是小小的球面,屏幕上跳动的,是幽绿色的字符。 跟后世那些轻薄的液晶屏相比,简直就是个庞然大物。 但林婉清知道,这东西,即将改变整个世界。 跟着微机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年轻人。 一男一女,穿着时髦,带着与银行老员工格格不入的神态。 他们是上面派来的熟悉计算机的技术人员,以后也是银行的内部员工了, 专门负责安装调试这批机器,并且要教会银行的员工如何使用。 刘佳慧把林婉清叫到了办公室。 “婉清啊,这可是个好机会。” 刘科长指着窗外那些米白色的机器,眼神里闪烁着光芒。 “行里决定,让你跟着这两位同志,好好学学这个微机的使用。” “以后咱们科的数据统计,都要靠这些新伙计了。” 刘佳慧的安排很明确,让林婉清跟他们相互学习。 林婉清教他们银行的业务流程,他们教林婉清操作电脑。 这在别人看来或许是个苦差事,要跟两个看起来就不好相处的年轻人打交道, 还要学一个谁都没见过的洋玩意儿。 林婉清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的,科长,我一定好好学。”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眼神里是真实的欣喜。 她正愁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个时代的计算机,机会就自己送上门了。 第一次坐在微机前,林婉清的心情有些激动。 开机之后,屏幕上出现了一连串绿色的代码,最后停在一个闪烁的光标前。 没有图形界面,没有鼠标,一切操作都要靠键盘输入指令。 负责教她的那个男技术员,叫李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神情很酷,话不多。 他指着键盘开始讲解。 “这是命令行界面,所有的操作都需要输入对应的指令。” “比如,你想查看当前目录下的文件,就输入‘DIR’,然后按回车。”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在键盘上笨拙地敲下了三个字母。 D…I…R。 按下回车键。 屏幕上瞬间滚动过一串文件名。 成功了。 尽管只是最简单的一步,林婉清还是感到了兴奋。 但很快,困难就接踵而至。 指令繁多又难记,一个字母输错,系统就会无情地弹出一行“Badmand or file name”。 键盘的布局也跟她记忆中有些许不同,打字速度慢得可怜。 有时候简单的文件复制操作,她都要对着手册研究半天。 李浩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眉头皱了一下。 另一个女技术员范晓娟,将李浩直接推到一边:“姐,别着急,慢慢学”。 在他们这些专业人士看来,林婉清的操作,无疑是笨拙的。 林婉清感受到了他们的情绪,但她并不在意。 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 上一世在超市当收银员的经历,此刻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虽然那时候的收银系统比这个先进得多,但她毕竟常年跟键盘打交道,对键位有一种肌肉记忆。 而且,她懂得最基本的逻辑。 计算机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要弄懂了它的规则,就能让它为自己服务。 她开始拿出上学时的劲头,用笔记本把每一个指令都记下来,标上中文注释。 DIR是“目录”,COPY是“复制”,DEL是“删除”…… 她甚至在下班后,主动留下来加练。 空无一人的机房里,只有微机风扇的嗡嗡声,还有她敲击键盘发出的清脆声响。 屏幕上幽绿色的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 她的进步是惊人的。 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来能够熟练地进行文件管理,甚至开始尝试一些简单的编程语言。 李浩看她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轻视,逐渐变成了惊讶。 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静柔弱的银行职员,竟然有这么强的学习能力和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第177章 我很享受这种充实的感觉 周末很快就到了。 江楚非常守时,约好了九点,他八点五十就把车停在了楼下。 崭新的白色轿车,在周围灰扑扑的建筑映衬下,显得格外扎眼。 孙明明从窗户里看到那辆车,心里就咯噔一下。 门铃响起时,她去开门,脸上挤出有些尴尬的笑。 “是…是江同志啊。” 江楚站在门口,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衬得他愈发温文尔雅。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水果篮,里面的苹果又大又红。 “阿姨您好,我来接婉清。” 他的态度礼貌周到,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可孙明明一想到顾野,心里就不是滋味。 “哦,哦,她还在屋里呢,你先进来坐。” 林婉清很快就收拾好了,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下面是深色的长裤,简单又利落。 “我们走吧。” 她没有邀请江楚进屋,直接对他说道。 江楚也不介意,微笑着点点头。 “好。” 临下楼时,孙明明还是没忍住,拉住了林婉清的胳膊。 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交代。 “早点回来啊。” 那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几分不赞同,还有几分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林婉清脚步一顿,回头看了母亲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白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八十年代的北京街头。 车窗外,是熟悉的灰墙红瓦,是穿着蓝布工装骑着自行车的洪流。 车内,却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江楚开着车,偶尔会侧过头来说几句话,内容都与工作有关。 “厂房的通风和排污系统,我都是按照最高标准来做的。” “实验室的位置,我特意选在了光线最好的南面。” 他的声音沉稳,条理清晰,显示出极高的专业素养。 车子一路向西,开上了永定路。 路过一个熟悉的大门时,林婉清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去。 283厂。 门口依然有持枪的军人站岗,表情严肃,身姿挺拔。 高大的院墙,将里面的世界与外面彻底隔绝。 那里,是顾野现在奋斗的地方。 江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失神,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放慢了车速,直到那扇大门彻底消失在后视镜里。 很快,车子在新建的院落前停下。 这就是他们的化妆品厂。 厂房是崭新的,白色的墙壁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江楚用钥匙打开大门。 里面还没有任何设备,空旷的厂房显得格外巨大。 但整体的布局已经清晰可见。 一排排不锈钢的操作台,在宽敞的车间里有序地排列着,地面是光滑的水磨石,打扫得一尘不染。 原料区,生产区,灌装区,检验区,仓库……每一个功能区都划分得清清楚楚。 “怎么样?” 江楚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响起,带着一丝期待。 “很好。” 林婉清由衷地赞叹。 “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她能看出来,江楚是真的用了心。 这里的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专业性和实用性。 两人在厂房里走了一圈,讨论着未来设备的摆放和生产线的规划。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但最关键的问题,却悬而未决。 “现在,就等政策了。” 江楚站在窗边,望着外面,语气里带着担忧。 他投入了巨大的资金和精力,如果政策迟迟不放开,这一切都可能成为泡影。 林婉清知道,私营经济的春天,要等到1988年才会真正到来。 还有四年。 这个时间,对于充满不确定性的等待者来说,太过漫长。 但她不能说。 她无法向江楚解释自己为什么如此笃定。 “会等到的。” 她只能这样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江楚回头看她,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潭古井。 他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出这份信心的来源。 林婉清迎着他的目光,神色坦然。 从厂里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我订了位子,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江楚提议道。 林婉清没有拒绝。 餐厅在附近一家饭店里,装修得很整洁,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这里的客人大多是像江楚这样穿着考究的人。 服务员端上来的菜品,精致得不像话。 叠的齐整的餐单,还有冒着气泡的苏打水。 江楚很会照顾人,他很自然地餐单换到林婉清面前。 “看看菜单,这里的菜很地道。” 林婉清随意点了两个菜。 “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兼顾银行的工作,现在又多了厂里的事,会不会太辛苦了?” 江楚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在随意地聊天。 林婉清咽下嘴里的食物。 “还好。”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很享受这种充实的感觉,每天都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儿。”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诉苦,也没有抱怨,反而透着一股积极向上的劲头。 江楚看着她,眼神里闪过欣赏。 “你很特别。” 他由衷地说道。 “有想法也能吃苦。” 林婉清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最近银行来了一批微型计算机, 我正在努力学习,你们是做计算机工程的,你觉得现在微型计算机的性能怎么样。” 她的话题,永远围绕着工作和事业。 像是在她的世界里,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欢迎探讨工作,欢迎成为合作伙伴。 但除此之外,闲人免进。 江楚是个聪明人,他自然读懂了她话里的潜台词。 他没有再继续试探,而是顺着她的话题聊了下去。 “涉及到机密的我不能说,但现在国外公开的微型计算机,整体性能并不算理想。” 一顿饭,就在这种友善却又保持着距离的氛围中结束了。 江楚开车送林婉清回家。 车子停在楼下,他没有立刻熄火。 “婉清。” 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语气比之前要郑重一些。 林婉清正准备解开安全带的手顿住了,她转头看向他。 车厢里的光线很暗,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这个厂的建立,不仅仅是为了赚钱。” 第178章 先把学校的事解决了 江楚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 “也是为了你。” “我信任你的眼光,你也让我看到了化妆品行业未来的前景, 我衷心的希望,化妆品厂能成为你的底气,不用被任何人或事束缚。” 林婉清沉默了片刻。 “谢谢你,江楚。”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真诚。 “这份事业,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 她只提事业,不提他话里更深层的含义。 “我会全力以赴,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完,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我上去了,路上开车小心。” 她站在车外,对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走进了楼道。 江楚坐在车里,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门洞里。 他嘴角的笑意未减,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变得愈发深邃。 林婉清的心,就像一个坚固的堡垒。 想要攻破,恐怕,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时间。 林婉清的指尖在泛黄的报表上轻轻划过,每一列数字都清晰地映入眼帘。 这是信贷项目的审核数据,繁杂,却条理分明。 她面前的这台米白色外壳的机器。 现在成了她工作中最重要的伙伴。 刘姐将李浩和范晓娟这两个年轻的技术员划归她管理时,并未明确任何职位调动。 但众人心照不宣。 这是一种无声的考核,也是沉甸甸的信任。 林婉清没有因此感到丝毫浮躁,反而内心愈发平和。 她知道,脚下的每一步,都必须踩得更稳。 “林姐,这是上个季度的汇总,您看看格式对不对?” 范晓娟捧着一沓文件,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泼。 林婉清抬起头,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温和地接过文件。 “辛苦了,放这儿吧。” 她没有立刻翻看,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角落里的李浩。 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正低头研究着一本厚厚的编程手册,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婉清收回视线,对范晓娟说。 “晓娟,你跟李浩说一下,下午把机房的线路图再梳理一遍,我需要一份最新的备份。”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半分命令的口吻,却自然地让人无法拒绝。 “好嘞!” 范晓娟应得爽快,转身就去找李浩了。 看着两个年轻人,林婉清陷入沉思。 她要的不是听话的下属,而是能并肩作战的同事。 信任,需要用专业和尊重去换取。 与此同时,二十公里外的283厂,巨大的轰鸣声也渐渐归于平息。 最后一批零件完成质检入库,宣告着工厂的生产彻底步入了正轨。 顾野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前,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工人, 脸上虽然依旧是那副严肃冷峻的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却悄然放松了些许。 他终于不用再连轴转,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了。 虽然休息日依旧是奢望,但至少,他偶尔能有时间,在幼儿园放学的铃声响起时,出现在那扇铁门外。 傍晚的凉风吹过,带着萧瑟。 顾野跨坐在摩托上,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 幼儿园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孩子们像一群归巢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涌了出来。 “爸爸!” 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林奇背着小书包,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格外醒目的顾野,迈开小短腿就冲了过来。 顾野翻身下车,稳稳地接住扑进怀里的小家伙,将他高高举起。 林奇小脸蛋红扑扑的。 “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 顾野放低声音询问。 “乖!老师还表扬我了!” 林奇搂着顾野的脖子,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林婉清从银行出来,就看到顾野和林奇等着自己。 夕阳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离婚后,他们之间的相处,反而比从前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自然。 没有了婚姻那层沉重的壳,那些尖锐的棱角似乎都被磨平了。 “妈妈!” 林奇发现了她,立刻在顾野怀里扭动起来。 顾野把他放下来,林奇便飞快地跑到林婉清身边, 仰着小脸,一手牵着妈妈,另一只手还想去够爸爸。 顾野走过来,很自然地牵住了儿子的另一只手。 一家三口,就这样并排站着。 “我准备带他去吃点东西。” 顾野开口,声音低沉。 “一起吧。” 林婉清想了想,没有拒绝。 “好。” 她发现,自己对于这种平和的相处,并不排斥。 晚饭后,送林婉清和林奇回到小楼下,顾野并没有立刻离开。 “林奇快六岁了,小学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 他靠在摩托车上,看着林婉清。 这个问题,林婉清其实已经想了很久。 “我还在看,北京的小学太多了,好的学校不好进。” 她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焦虑。 这是她作为母亲,最关心也最头疼的事。 顾野沉默片刻。 “我问问人。” 第二天,顾野就给老北京郑工说了孩子上学的事。 郑工正在办公室里和伍子昭讨论新一批的图纸。 “怎么了?厂里出问题了?” 郑工爽朗的笑声传来。 “不是厂里的事。” 顾野言简意赅。 “私事,想请你帮个忙。” “哦?” 郑工和旁边的伍子昭对视一眼,都来了兴趣。 “你说说看,什么事能难住你顾大厂长。” “我儿子要上小学了,想问问你,北京这边,哪个学校比较好。” 办办公室瞬间安静了。 过了几秒,才传来郑工和伍子昭异口同声的惊呼。 “你小子有儿子了?!” “多大了?藏得够深啊!” “什么时候结的婚我们都不知道!” 顾野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五岁了。” “好小子!” 伍子昭拍了拍顾野肩膀。 “有时间必须带出来一起吃个饭,让我们看看小朋友!” 顾野没有解释他已经离婚的事。 “吃饭可以,先把学校的事解决了。” 郑工语气也正经了些。 “要说好学校,那得是海淀区的。 我推荐中关村第一小学,50年建校的老牌名校, 现在背靠着中科院,科学教育是他们的核心特色,对孩子未来的发展有好处。” “不过,这学校可不好进。” 郑工话锋一转。 第179章 绝不可能 郑工话锋一转。 “但是你身份特殊,转业军官,又是重点扶持工厂的厂长,去争取一下,应该不是问题。” 顾野记下了这个名字。 “谢了,郑工。” “客气什么!” 郑工笑道。 “记着啊,找个时间,把弟妹和小朋友都带上,咱们聚聚!” 当天晚上,顾野立刻去找了林婉清。 他把郑工的话复述了一遍。 林婉清听完,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那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担忧地问。 “咱们…离婚了,会不会影响孩子入学?” 这个问题很现实。 这个年代,学校对学生的家庭背景审查相当严格。 顾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是他忽略掉的一点。 “我再问问。” 他沉吟片刻,想到了一个办法。 “郑工朋友在教育部工作,周末我们请他吃个便饭,当面问清楚。” “这样合适吗?” 林婉清有些犹豫,她不喜欢这样托人情。 “为了林奇。” 顾野只说了四个字,却分量十足。 林婉清沉默了。 为了儿子,她可以放下自己的原则。 “好。” 周末,地点定在了前门的全聚德烤鸭店。 店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果木炙烤的香气和烤鸭独特的油脂香味。 林婉清特意给林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小棉布衣裳,小家伙看起来精神又可爱。 这是他第一次和爸爸妈妈一起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吃饭,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小脸上写满了兴奋。 郑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微胖,面相和善。 他一见到林奇,就喜欢得不得了。 “哎哟,这就是你儿子?长得可真俊!” 他弯下腰,笑着对林奇说。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林奇看了眼林婉清,有些害羞,但还是用清脆的声音大大方方的回答。 “叔叔好,我叫林奇。” “真乖!” 郑工哈哈大笑。 落座后,林奇表现得特别懂事。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吵不闹。 林婉清给他夹菜,他会小声地说“谢谢妈妈”。 顾野给他倒水,他会说“谢谢爸爸”。 郑工看得连连点头,对顾野挤了挤眼睛。 “你小子,真是好福气。” 他的目光转向林婉清,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弟妹这么漂亮,难怪你藏着掖着。” 林婉清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顾野难得地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给林奇卷了一个鸭肉卷。 饭局的气氛很融洽。 郑工绝口不提他那个在教育部的朋友,只是和他们拉着家常,逗着林奇。 直到临走时,他才拍了拍顾野的肩膀。 “放心吧。” 他压低了声音。 “学校的事,包在我身上。你们俩的情况特殊,但不是问题,我会帮你处理好。” 一句“放心吧”,让林婉清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回家的路上,林奇已经在顾野的怀里睡着了。 林婉清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然而,解决了入学资格的问题,一个新的,更现实的难题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开始做搬家的打算。 顾野看着林婉清摊开一张北京地图,用一支红色的铅笔,在上面画了两个圈。 一个,是三里河她现在住的地方。 另一个,是海淀区的中关村第一小学。 她用尺子量了量两个圈之间的直线距离。 路程将近十三公里。 这个数字,让林婉清感到焦虑。 每天骑自行车,单程就要一个多小时。 如果遇上刮风下雨,她根本无法想象要怎么带着一个孩子往返二十多公里。 顾野的指尖在地图上那条刺眼的红线上来回摩挲,眉头紧锁。 283厂,离小学的距离倒是近很多,只有八公里左右。 但他知道,以林婉清的性格,绝不会把孩子完全交给他。 她那么独立,那么要强,宁愿自己辛苦,也不愿过多地依赖他。 他看着她紧锁的眉头,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疲惫和焦虑,有些心疼。 许久,顾野低沉的嗓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林婉清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顾野的眼神很平静,不带一丝一毫的玩笑意味。 他迎着她不敢置信的目光,继续说道。 “或者,在厂子附近给你找个房子也行。”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每天早上,我用摩托送你去银行上班。” “从厂里出发,十几分钟就到,自行车还是没有摩托方便。” 顾野的提议,让林婉清第一时间感到不悦。 搬过去,和他一起住。 这算什么,已经离婚的两人却搭伙过日子,绝不可能。 她的视线从地图上那条刺眼的红线,缓缓移到他深邃的眼眸里。 他的眼神很坦然,没有试探,也没有逼迫,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最合理的解决方案。 林婉清避开了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边缘蜷缩起来。 “我还是自己在外面租房子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顾野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回答。 他没有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深沉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 “也好。” “在小学附近找,我帮你。”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林婉清开始留意报纸上的招租信息,也托了银行里消息灵通的同事帮忙打听。 八十年代的北京,还没有后世那么多中介公司。 租房子大多靠单位分配,或是熟人介绍,再就是贴在电线杆、墙壁上的小广告。 幸运的是,刘佳慧的一个远房亲戚正好在海淀区有套空置的房子要出租。 房子就在中关村一小附近,走路不过十分钟。 是一栋苏式红砖筒子楼里的两居室,五十五平米。 周末,林婉清约了房东看房。 她拉着林奇,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从三里河晃晃悠悠地到了海淀。 房东是一对和善的老夫妻,见林婉清带着孩子,态度很是热情。 “就是这儿了。” 老大爷用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漆着绿漆的木门。 房子是南北通透的格局,采光很好。 水泥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墙壁虽然有些斑驳,但看得出主人很爱惜。 第180章 到底遇到一起了 南边的大房间带着一个小阳台,阳光洒进来,亮堂堂的。 北边的小房间窗户对着楼下的过道。 厨房和卫生间虽然不大,但都是独立使用的,这在当时已经算是非常好的条件了。 林奇在新奇地在两个房间里跑来跑去,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 “妈妈,这里好大呀!” 他扒在阳台的栏杆上,兴奋地朝楼下张望。 林婉清看着儿子开心的笑脸,心里那块关于搬家的不安,终于松动了几分。 她当场就和房东签了合同,付了三个月的房租,还有押金。 从筒子楼里出来,看着手里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林婉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住的地方解决了,下一个难题就是每天将近二十公里的通勤。 她不可能每天都坐公交车,那太浪费时间了。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顾野说了摩托车很快,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学骑摩托车,这又不是男人的特权。 晚上,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顾野。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林婉清能听到他那边传来机器运转的细微轰鸣声,他应该还在厂里。 “太危险了。” 顾野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丝不赞同。 “没什么危险的,总不能你可以骑,到我手里就变危险了。” 林婉清坚持道。 “我不是哪个意思,婉清,好,我支持你。” 顾野听出了林婉清的不悦,连忙改口。 “顾野,你教我,好不好?” 林婉清放软语气。 过了许久,才传来他低沉的回应。 “好。” “什么时候搬家?我过去帮你。” “就这个周日吧。” 周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顾野就骑着那辆摩托,出现在了三里河的小楼下。 他脱下军绿色的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挽到小臂。 林婉清已经把零碎的东西都打包好了,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剩下的就是一些家具,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两个木头箱子。 “我来。” 顾野二话不说,直接弯腰扛起了最重的那个木箱。 他的脚步很稳,一口气就把箱子从二楼搬了下去,稳稳地放在楼下。 林婉清正准备去搬另一个,顾野已经转身又上了楼。 就在这时,一辆擦得锃亮的白色小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胡同口。 车门打开,江楚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风衣,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衫,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与这条充满了烟火气的旧胡同格格不入。 他手里还提着精致的糕点盒子。 “林小姐。” 江楚看到正在忙碌的林婉清,嘴角微微上扬。 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堆放的行李,又看到了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顾野,眼神里闪过惊讶。 “这是在搬家?” 林婉清有些意外。 “江先生,你怎么来了?” “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江楚的视线在顾野身上停顿了一秒,随即又落回到林婉清脸上,笑容不变。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卷起了风衣的袖子。 顾野把手里的木箱放下,站直了身体。 两个男人,一个穿着朴素的白衬衫,浑身是掩不住的军人气息。 一个穿着时髦的风衣,带着海外归来的精英派头。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有一种无声的较量。 “不用麻烦了,我一个人就行。” 顾野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楚却像是没听到,他走到那张木板床前,伸手试了试分量。 “东西不少,多个人多份力气。” 他看向顾野,露出客气又疏离的微笑。 “顾野同志,我们一起吧,免得林小姐受累。” 顾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江楚虽然看起来斯文,力气却不小。 他和顾野一左一右,轻轻松松就把那张沉重的木板床抬下了楼。 林婉清想去帮忙,却被两个人同时用眼神制止了。 她只好站在一边,看着这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在她那个小小的房间里进进出出。 气氛有些微妙。 孙明明带着林奇在屋里,打量着突然出现的江楚,嘴里小声嘀咕着。 “到底遇到一起了。” 林奇则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看顾野,又看看江楚,小脸上满是困惑。 忙活了一上午,江楚和顾野往返了几趟,总算把所有东西都搬走。 江楚打开了自己汽车的车门。 “阿姨和小奇坐我的车吧,宽敞一些。” 江楚微笑着对孙明明说。 孙明明立刻眉开眼笑。 “哎哟,那可太好了,谢谢你了啊,小伙子。” 最后,顾野骑着摩托车,林婉清坐在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江楚则开着车,载着孙明明和林奇,跟在后面。 两辆车,一前一后,朝着海淀的新家驶去。 到了新家,又是一通忙乱。 把所有东西搬上楼,再按照林婉清的想法摆放好。 顾野和江楚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林婉清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凉白开。 “辛苦你们了。” 她由衷地说道。 “应该的。” 顾野仰头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江楚则是斯文地小口喝着,镜片后的目光始终落在林婉清身上。 顾野放下杯子,看了一眼江楚。 “中午我请客,多谢江先生今天出手帮忙。” 他的语气很客气,但那句“江先生”和“出手帮忙”,清晰地划出了一道界线。 江楚是外人。 江楚推了推眼镜,微笑道。 “顾厂长太客气了,我和婉清是朋友,帮忙是应该的。” 他轻而易举地,就将顾野划出的界线抹平了。 五个人最后去了一家附近的涮羊肉馆子。 店里人声鼎沸,铜锅里翻滚着白色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羊肉香气。 顾野脱了外套,熟练地点了菜。 他看了一眼对面衣冠楚楚的江楚,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江先生平时应该不常来这种地方吧?” “穿得这么好,怕是有些不适应。” 江楚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姿态优雅地涮了一片羊肉。 “还好,入乡随俗。” 第181章 学摩托车很好 顾野把涮好的羊肉,放进了林婉清面前的小料碗里。 “尝尝,味道不错。” 林婉清的眼神暗了暗,没说话,也夹起一片肉,放进了旁边林奇的碗里。 饭桌上的气氛,就在这种暗流涌动中进行着。 “林小姐,怎么突然想起来搬家了?” 江楚像是随口一问。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林婉清便把林奇要上学,自己上班太远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是为了孩子上学的事。” 江楚放下筷子,神情认真起来。 “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学校的事情,我或许可以帮忙。” “我认识教育部的人,让小奇直接入学,不是什么难事。” 他话音刚落,顾野就开口了。 “不必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客气。 “小奇入学的手续,我已经办好了,开学就能直接去。” 江楚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向顾野,随即又转向林婉清,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意。 “那真是太好了。” 他仿佛没听出顾野话里的竞争意味。 “不过,就算入学了,你每天上下班也是个问题。” 江楚的目光重新回到林婉清身上。 “打算怎么解决?” “我准备学摩托车。” 林婉清坦然道。 “顾野可以教我。” 江楚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学摩托车很好,比自行车方便,但考证也需要时间。” 顾野看江楚的态度,联想到自己知道婉清学车,第一时间是质疑,心中懊悔。 “如果你信得过我,驾照的事情我可以帮你申办,几天就能下来,不需要考试。” 林婉清愣住了。 她确实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离开学不到一个月了,她原本还盘算着,要是学得慢,就先坐公交车跑一段时间。 如果江楚能直接解决驾照的问题,那无疑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顾野正低头给林奇剔着鱼刺,看不清表情。 林婉清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实用主义占了上风。 “那就太麻烦你了,江先生。” “不麻烦。” 江楚的笑容加深了。 “我们是朋友,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来找我。”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 林奇忽然发现,爸爸好像很久没给自己夹肉了。 他转过头,看到顾野的脸被火锅蒸腾的热气熏得有些模糊, 但那双眼睛,却深得像一潭寒水,脸色有些阴沉。 小家伙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顾野的手臂。 顾野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儿子担忧的眼神,心头一软,抬手摸了摸林奇的脑袋,声音也柔和了下来。 “怎么了?吃饱了?” 聚餐结束,江楚开着车,坚持把他们送到了楼下。 看着白色的轿车消失在夜色里,顾野才开口。 “这个人心机很重。” 林婉清皱了皱眉。 “江先生只是帮忙。” “他没那么简单。” 顾野看着她,眼神复杂。 “总之,不要轻易相信他。” 说完,他跨上摩托车,发动了引擎,轰鸣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掉转车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283厂里最近不忙,顾野兑现了他的承诺。 每天晚饭后,他都会骑着摩托车准时出现在林婉清新家的楼下。 他找了附近一处废弃的操场,专门用来教林婉清骑车。 那辆摩托车对林婉清来说,沉重又不便。 她第一次坐上去,连扶稳车把都费劲。 “别怕,有我。” 顾野站在她身后,双手扶着车尾。 “身体放轻松,眼睛看前面,不要看脚下。”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试着拧动油门。 摩托车“嗡”的一声,猛地向前窜了一下。 她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就要跳车。 顾野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稳稳地抓住了车身。 “别慌!” “慢慢来,感觉握把的力度。” 夜风吹起林婉清的头发,带着初秋的凉意。 操场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摩托车发动机的突突声。 林婉清会骑自行车,平衡感很好。 在最初的恐惧过去之后,她很快就找到了感觉。 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后来能勉强骑出一条直线。 顾野始终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跑着,目光紧紧地锁着她。 有一次,她转弯时没控制好速度,车子一歪,眼看就要倒地。 林婉清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落入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顾野几乎是扑过来的,将林婉清拉到怀里。 摩托车倒在一旁,发出一声巨响。 “你没事吧?” 他扶着她站起来,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她。 林婉清摇了摇头,心有余悸。 她看到他为了护住她,手肘在地上擦出了一道血痕,鲜血正从衬衫下渗出来。 “你受伤了!” 她急忙拉起他的袖子。 “小伤,不碍事。” 顾野不甚在意地把袖子拉了下去。 他扶起摩托车,检查了一下,只是车把歪了一点。 “还能骑。” 他拍了拍车座。 “继续吧。” 林婉清看着他固执的侧脸,还是上了车,练习完后,在林婉清的坚持下,顾野还是上楼处理了伤口。 半个月后,林婉清已经能熟练地驾驭那辆摩托车了。 她可以在空旷的操场上自如地加速、转弯、刹车。 晚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自由的味道,练习受的苦在这一刻变得值得, 速度带来的感官,让林婉清忍不住笑起来。 顾野站在操场边,看着她骑着车一圈圈地绕着,黑色的眼眸里,映着她飞扬的身影,目光深邃而专注。 这个周末,天气难得的晴朗。 283厂最近正在攻克一个技术难关, 顾野这个厂长几乎是连轴转,白天黑夜都泡在车间里。 林婉清刚把屋子收拾干净,楼下就传来了一阵轻缓的汽车鸣笛声。 她走到窗边,看到那辆熟悉的白色轿车正停在楼下。 江楚从车上下来,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毛开衫, 金丝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 他抬头看到了窗边的林婉清,嘴角微微上扬,举了举手里的一个蓝色封皮的小本子。 是驾驶证。 林婉清随即换了身衣服下了楼。 “这么快?” 第182章 有句话不经大脑思考 她有些惊讶,从考试到拿证,前后不过半个多月, 这在办事效率普遍不高的八十年代,简直是神速。 “托了点关系。” 江楚把驾驶证递给她,语气云淡风轻。 林婉清打开本子,里面贴着她的一寸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自己微微抿着唇,眼神清亮。 下面是打印的个人信息和鲜红的印章。 “谢谢。” 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只是举手之劳。” 江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既然证拿到了,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你的座驾了?” 林婉清愣了一下。 “现在?” “当然。” 江楚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正好今天有空,而且我打听过了,百货大楼今天新到了一批‘嘉陵’摩托车,去晚了可就没了。” 林婉清没有再犹豫。 她坐上了车。 白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了三里河的小巷。 1984年的百货大楼依旧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一楼的摩托车专柜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那时候买一辆摩托车,不亚于后世买一辆豪华汽车,不仅需要钱,更需要票。 江楚显然是提前都打点好了。 他领着林婉清,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专柜的主任。 一个穿着衬衫的中年男人,看到江楚,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江先生,您来了。” “东西都给您留好了。” 男人引着他们绕过人群,来到仓库门口。 一辆崭新的红色摩托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是嘉陵CJ50,车身小巧,线条流畅,鲜艳的红色烤漆在昏暗的仓库里也显得格外亮眼。 “这是目前市面上最适合女性骑的型号了,轻便,好操作。” 江楚介绍道。 林婉清的眼睛亮了。 她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辆小红车。 她走上前,伸手抚摸着冰凉光滑的车身,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质感。 价格是一千三百元。 外加一张工业券。 林婉清拿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存折。 办手续、上牌照,一切都出奇的顺利。 当一块崭新的白色牌照被固定在摩托车尾部时,这辆车才算真正有了归属。 江楚开着他的轿车,林婉清则骑着她的新摩托。 这是江楚的建议:“要不要直接上路,有信心吗。” 林婉清有些紧张,但总要上路的。 “你可以慢点,我在后面跟着你。” 林婉清戴上头盔,跨上摩托车。 她拧动钥匙,脚下轻踩,发动机发出一阵清脆而有力的嗡鸣。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离合,拧动油门。 小红车平稳地驶出了百货大楼的停车场,汇入了街道的车流。 江楚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前方那个骑着红色摩托的身影。 出乎他的意料,林婉清骑得非常好。 她没有新手上路时的慌乱与生涩,动作流畅,姿态从容。 车子在她的操控下,像一尾灵活的鱼,在自行车和行人组成的人潮中穿梭。 初秋的风吹起她脑后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她的背挺得笔直,整个人透着一股英气。 江楚忽然觉得,“飒爽”这两个字,在这一刻有了具象化的表现。 这个女人,总能带给他惊喜。 从第一次在银行见到她时的沉静,到后来她展现出的商业头脑与坚韧,再到此刻的风驰电掣。 林婉清就像一个永远挖不完的宝藏。 每一次,当他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她时,她总会展露出全新的一面,让他愈发着迷。 车子在一家国营饭店门口停了下来。 林婉清停稳车,撑好脚架,摘下了头盔。 她随手甩了甩被头盔压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长发如瀑布般散开,在夕阳的余晖下,每一根发丝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江楚的车正好停在她旁边。 他看着这一幕,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那一刻,周围嘈杂的人声、车声,仿佛都消失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甩动头发时那不经意间的风情,还有她脸上因为骑行而泛起的健康红晕。 林婉清抱着头盔,走到他的车窗前,屈指敲了敲。 车窗缓缓降下。 “一起吃个饭吧。” 她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 “多亏了你,不然驾驶证和车,没这么快能拿到。” 她的笑容干净又明亮,不掺杂任何别的情绪。 江楚的目光就那么定定地放在她的笑脸上,再也移不开视线。 两人在饭店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点了三个菜,一个红烧肉,一个清炒白菜,一碗番茄鸡蛋汤。 典型的八十年代饭馆配置。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开心。” 江楚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口里面的热茶,开口说道。 “是吗?” 林婉清夹了一块白菜,放进嘴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骑上摩托车,就感觉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风在耳边吹,心里就忍不住地开心。”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江楚静静地看着她,喉结微动。 “你笑起来很好看。” 林婉清夹菜的动作停住了。 她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这是江楚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对她外貌的赞美。 没有铺垫,没有试探,就像一句脱口而出的话。 江楚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在微微发烫。 “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唐突。” 他扶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却异常认真。 “但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很漂亮,尤其是笑的时候。” 江楚的心跳得有些快。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可能会引起林婉清的反感,甚至会让她更加警惕。 从小到大,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在心里反复盘算过的。 权衡利弊,选择最优解,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句话不经大脑思考,就这么说了出来。 空气安静了几秒。 林婉清忽然笑了。 她放下筷子,看着他。 “谢谢你的夸奖。” 她的反应,再次出乎江楚的意料。 没有羞涩,没有回避,只有坦然的接受。 “江楚。” 林婉清开口,声音平静。 “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对你,总是有种若有若无的拒绝吗?” 第183章 你怎么没在电话里说,秋实也一起来了 “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对你,总是有种若有若无的拒绝吗?” 江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很假,很可怕。” 林婉清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总觉得你在算计我,你的每一次接近,每一次示好,背后都带着明确的目的。那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江楚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是这样。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接近,步步为营的计划,在她眼里,竟是如此的不堪。 她太聪明,太会洞察人心。 同时她又很警惕,任何带着算计的靠近,都会让她下意识的远离。 “但是刚才。” 林婉清话锋一转。 “你夸我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你是在真心地与我对话,而不是在执行某个计划。” 江楚恍然大悟。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无论怎么努力,她却始终与自己保持着距离。 现在他懂了。 想要让林婉清这样的女人接纳自己,最好的策略,就是没有策略。 任何精心的算计,在她面前都会显得无比拙劣。 唯有真心,能换真心。 “我知道了。” 他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澈。 “林婉清,我可以承诺,从现在开始,我会以最真实的自己和你相处。” “不再有计划,不再有算计。” 与江楚分开,林婉清回到家,推开门, 孙明明正坐在桌边纳鞋底,林奇已经洗漱完,穿着小熊睡衣,眼巴巴地等着她。 “妈妈。” 林奇在看到林婉清身后的摩托车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是一辆崭新的,漂亮的,红色的摩托车。 “哇!” 他所有的瞌睡虫都在一瞬间跑光了。 他从床上骨碌一下爬起来,围着摩托车转了一圈又一圈,小手想摸又不敢摸。 “妈妈,这是我们的吗?” 林婉清点点头。 “妈妈,你会骑吗?” 林婉清又点了点头。 林奇的眼睛里迸发出巨大的光芒,他仰起小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 “妈妈!你带我出去转一圈好不好!就一圈!” “这都几点了!” 孙明明放下手里的鞋底,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大晚上的,外面又冷,骑这个多危险啊!” “姥姥,就一圈,我保证就一圈。” 林奇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孙明明。 林婉清看着儿子那副模样,心头一软。 她拿出了一个崭新的,小号的白色头盔。 那是江楚特意给林奇准备的。 她蹲下身,把小头盔仔细地给林奇戴上,扣好了卡扣。 “我们出去兜兜风。” 孙明明看着女儿的眼神,知道自己拦不住,只能跟到门口,不放心地叮嘱。 “那你可骑慢点!千万注意安全!” “知道了,妈。” 林婉清跨上摩托车,熟练地拧动钥匙,脚下一踩。 “嗡——” 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奇紧紧地抱住林婉清的腰,小小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 摩托车缓缓驶出胡同,汇入了夜色中的车流。 晚风吹起林婉清的头发。 她带着林奇在附近宽阔的马路上骑了半个多小时。 八十年代的北京夜晚,没有后世那么多的霓虹闪烁,路灯是昏黄的,街道显得格外空旷。 路过一家还亮着灯的副食品店,林婉清停下车,给林奇买了一根橘子味儿的冰棍和一包话梅糖。 林奇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小口小口地舔着冰棍,含糊不清地说。 “妈妈,你太酷了。” 回到家,小家伙的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嘴里还含着酸甜的话梅糖, 在林婉清的嘱咐下,刷了牙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第二天,林婉清就是骑着这辆红色摩托车去上班的。 当她停在银行大院里,摘下头盔,露出那张清丽的脸时,所有路过的同事都投来了惊奇的目光。 在这个自行车还是主流的年代,一个女人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来上班,实在是太扎眼了。 范晓娟从办公室的窗户里看到这一幕,跑出来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 “我的天!婉清姐!你这也太帅了吧!” 她围着摩托车啧啧称奇。 “我连自行车都骑不稳当,你居然都会骑摩托了!” “这玩意儿,我都不敢碰。” 林婉清笑了笑,锁好车。 “多练练就会了。” 下午,科里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林婉清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熟悉又带着激动情绪的声音。 “婉清姐!是我!张丽!” “我跟你说个好消息!我的事定下来了!分到财政部了!” 林婉清的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太好了!恭喜你!” “我这个周末就去北京报到!你可得来接我!” “放心吧,我一定去。” 林婉清握着话筒,心里也替好友感到高兴。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算好了时间。 周末那天,天气晴朗。 林婉清骑着她那辆红色摩托车,来到了北京火车站。 车站广场上人来人往,南腔北调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喧嚣与活力。 她停好车,在出站口等了没一会儿。 拥挤的人潮中,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娇小身影猛地冲了出来,直直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婉清姐!我想死你了!” 张丽紧紧地抱着她,脑袋在她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像一只撒娇的小猫。 林婉清任由她抱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身后,一个高大温和的身影提着两个大大的行李包,微笑着走了过来。 是万秋实。 他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看着两个抱在一起的姑娘。 三人走出车站。 张丽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停在不远处的红色摩托车,眼睛瞪得溜圆。 “天啊!婉清姐!你还会骑摩托?” 她发出一声惊呼,绕着摩托车走了两圈,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也太厉害了吧!” 林婉清笑着看她。 “你怎么没在电话里说,秋实也一起来了。” “早知道我就打车过来了,这可怎么带你们俩。” 话音刚落,张丽已经一把抢过林婉清手里的备用头盔, 利索地往自己头上一扣,长腿一跨,直接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第184章 住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张丽拍了拍自己身后的空位,又拍了拍林婉清的肩膀。 “别理他,让他自己想办法!我们走!” 林婉清刚想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就见万秋实已经无奈地笑了起来,他把手里的行李往地上一放,对着林婉清摆了摆手。 “没事,婉清姐,你们先走。” “我打车跟在后面就行。” 林婉清只好发动了摩托车。 张丽在后面兴奋地大呼小叫,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林婉清把张丽带回了自己在海淀的家。 一进屋,张丽就脱了鞋,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她看到正在客厅里玩积木的林奇,立刻冲过去,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 “小鬼,不认识我啦?” “小时候一口一个‘丽丽姐’,叫的可甜了。” 林奇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这个热情的阿姨,有些害羞地往后缩了缩。 林婉清给张丽倒了杯水,问起了她工作的事情。 “你分到财政部哪个司了?办公地点在哪儿?” 张丽喝了口水,说道。 “在三里河路三巷,听说是财政部的主楼。” 林婉清闻言,眼睛一亮。 “那太好了!我也在三里河上班,咱们离得不远。” 张丽一听,立刻拍板决定。 “那我也在你们这附近找个房子住!” “到时候,我天天坐你的摩托车一起上班!多方便!” 她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了。 没过多久,万秋实就打着车找来了。 他满头大汗地把两个人的行李搬进来,暂时堆放在林婉清家的客厅里。 安顿好行李,林婉清提议先带他们出去吃饭,接风洗尘。 饭桌上,三个人围坐着,点了几样家常菜。 林婉清看着对面的万秋实,主动开口问道。 “秋实,你这次来北京,有什么打算?” 万秋实放下筷子,看了一眼身边的张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我主要还是跟着小丽过来的。” “我想在北京找份工作,陪着她。” 他的话很直白,充满了对张丽的依恋。 张丽却像是没听到,只顾着给林婉清夹菜。 “婉清姐,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天天盼着能来北京找你。” 她的话里,刻意忽略了身边男人的存在。 万秋实也不尴尬,继续说道。 “我之前投了几份简历,已经接到一个国营企业的面试通知了,让我去做财会工作。” “那很好啊,是什么单位?”林婉清问。 “北京第一机床厂,也在三里河附近,离财政部不远。” 万秋实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期待。 在他看来,两个人的工作地点离得这么近,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张丽终于有了反应,她放下筷子,哼了一声。 “谁让你跟着我来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赞同。 在八十年代,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 放弃自己家乡的工作机会,追到另一个城市,这在很多人看来,是有些“没出息”的表现。 万秋实只是嘿嘿地笑着,也不反驳。 吃完饭,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找房子的事情上。 张丽兴致勃勃地说。 “婉清姐,我就在你家附近找个房子住,这样我们就能做伴了。” 听到这话,一直沉默的万秋实却开了口。 “不行。” 他的语气很坚决,第一次在林婉清面前,露出了反对的神色。 张丽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 “怎么不行了?” 万秋实耐心地解释道。 “小丽,你听我说。婉清姐这里是海淀区,咱们上班的地方在西城的三里河。” “我刚才打车过来的时候问了司机, 从这里到三里河,坐公交车要倒两次车,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太不方便了。” 1984年的北京,公共交通远没有后世发达,跨区通勤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万秋实继续分析。 “咱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在三里河附近租个房子。” “那边是部委机关的聚集区,虽然房子紧张,但肯定能找到合适的。 离单位近,每天能省下大量的时间。” 他的分析有理有据,完全是从实际情况出发。 可张丽不这么想。 她看着万秋实,眼神里带着倔强。 “那是你的打算,不是我的。” “你可以自己去三里河找房子住。” 这句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瞬间有些凝固。 万秋实的脸色变了变。 “我本来也没想跟你住在一起。” 张丽没有停下的意思,她看着林婉清,像是要寻求支持。 “我们俩现在只是谈对象,又没结婚,住在一起像什么样子,别人会说闲话的。” 在那个思想还相对保守的年代,未婚同居是一件足以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张丽的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万秋实火热的心上。 也像一道清晰的界线,划开了她和他的距离。 他规划的,是两个人共同生活的未来。 可这些在张丽看来,还太早了。 而且这次万秋实在明知道张丽反对的情况下,还坚持来北京,张丽很不赞同。 林婉清搁下了筷子。 清脆的响声在凝固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万秋实那张涨红又有些无措的脸上。 “秋实。” “于情于理,我都站在丽丽这一边。” “她说的没错,你们现在只是谈对象,住在一起不合适。” 林婉清的话毫不留情,精准地剖开了万秋实最后的伪装。 她看着他,继续说道。 “你想让丽丽真正地认同你,首先要做的,是尊重她的想法,而不是把你的想法强加给她。” 万秋实的脸色彻底挂不住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难堪、委屈与不解的神情。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她猛地站起身。 “我们走,婉清姐,我们去找出租的房子。” 她甚至没有再看万秋实一眼,拉起林婉清的手就往外走。 林婉清顺势起身,经过万秋实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跟着张丽走出了饭店。 门外八十年代北京初春的冷风扑面而来。 风里夹杂着街边烤白薯的甜香,还有远处公共汽车驶过时扬起的尘土味道。 第185章 他现在让我觉得喘不过气 张丽深吸了一口冷空气,胸口的郁结仿佛也散去了几分。 “我们现在就去找。” 她拉着林婉清,径直走向了路边。 万秋实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隔着三五步的距离。 他的挺拔的身姿此刻显得有些佝偻,脸上的阳光开朗也消失不见,只剩下灰败。 这个年代找房子,不像后世那样有漫天的中介信息。 更多的是靠熟人介绍,或者去街道居委会打听。 林婉清带着张丽,先去了自己家附近的居委会。 居委会的大妈很热情,听说是林婉清的朋友要租房,立刻就从一个旧本子上翻找起来。 “海淀这边的房子可不好找,尤其你们还想要独门独户的。” “大多都是筒子楼里的一间,厨房厕所都得公用。” 张丽立刻摇头。 “不行,我要有独立卫生间的。” 她在财政部上班,以后工作肯定忙,不想在生活琐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大妈咂了咂嘴,面露难色。 “那可就难了。” “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一家,就在前面那条胡同里,原来的人家去南方发展了,房子空着,说是想租出去。” “就是面积小,三十来平,一居室,带个小小的卫生间。” “租金可不便宜,一个月要二十五块呢。” 张丽眼睛一亮。 “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跟着居委会大妈,穿过一条栽着槐树的胡同。 胡同里很安静,偶尔有几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响起。 万秋实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的皮鞋踩在坑洼不平的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第一套房子在一楼。 窗户朝北,屋里光线很暗,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 墙皮有些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青砖。 所谓的独立卫生间,就是用水泥砌起来的小隔间,空间狭小得几乎转不开身。 张丽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她没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居委会大妈也看出了她的不满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条件是差了点,不过胜在便宜。” “我再带你们去看另一家吧,那家条件好,就是租金贵。” 第二家在三楼,是一栋红砖苏式小楼的顶层。 爬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打开门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这是朝南的房间,午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屋子不大,但格局方正,墙壁刷得雪白。 虽然也是一居室,但房东用一个木质的雕花屏风,巧妙地隔出了卧室和客厅的区域。 卫生间也干净整洁,铺着白色的瓷砖。 最重要的是,这里离林婉清住的地方,走路不过十分钟。 张丽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楼下孩子们的笑闹声,还有远处传来的鸽哨声,一下子涌了进来。 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就这间了。” 她转过身,语气果断。 “大妈,这间房租金多少?” “这家要三十五块一个月,而且要求半年一付。” 大妈报出的价格,让周围人都抽了口冷气。 三十五块,对于这个年代普通工人的工资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了。 张丽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从随身的挎包里,直接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厚厚一沓崭新的大团结。 她仔细地点出了二百一十块钱,递给了居委会大妈。 “大妈,这是半年的租金,麻烦您帮我跟房东说一声,我今天就想搬进来。” 她做事雷厉风行,没有丝毫的犹豫。 从看房到交钱,整个过程不超过半个小时。 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万秋实,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拿出那笔钱,眼神复杂。 他知道张丽家境不错,但没想到她花钱这么痛快。 这套房子,就这样定了下来。 居委会大妈拿着钱,乐呵呵地去找房东办手续了。 万秋实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他走到张丽面前,声音有些沙哑。 “我帮你把行李从婉清姐家搬过来吧。” 张丽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好。” 万秋实像是得到了赦免,立刻转身下了楼。 他的背影,带着一丝狼狈。 从林婉清家到张丽的新家,路程不远。 万秋实一个人,几分钟一趟。 张丽的行李不多,就是一个大大的皮箱,还有一个装着被褥的网兜。 他把东西搬进屋,整齐地放在墙角。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张丽也沉默着。 林婉清站在一边,看着这两个人之间那种无形的隔阂,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东西搬完,万秋实站在屋子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看着张丽,嘴唇动了动。 “小丽,我……” “你走吧。” 张丽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万秋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张丽一眼,然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声音远去,房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林婉清和张丽两个人。 空荡荡的房间里,阳光渐渐西斜,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张丽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充满了疲惫与无奈。 “婉清姐,我是不是很过分?” 她转过身,靠在窗框上,看着林婉清。 林婉清摇了摇头,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刚烧开的热水。 “没有,你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张丽捧着温暖的杯子,指尖传来一丝暖意,可心却是凉的。 “他现在让我觉得喘不过气。” 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你知道吗?当初我为了能来北京,每天拼了命地学习。” “那个时候,他就在我耳边说,财政部那是好进的吗,这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安安稳稳在济南找个工作不好吗?离家还近。” “他一直劝我放弃,让我跟他一起,留在济南。” 张丽的眼圈红了。 那些为了梦想而奋斗的日日夜夜,那些不被理解的孤独与坚持,此刻都涌上了心头。 “我没听他的,我终于能来北京了。” 第186章 以爱为名的控制 “可他呢,他又做了什么?” “他放弃济南的工作,什么都不管不顾地跟了过来。” “说是要来照顾我。” 张丽苦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讽刺。 “他说他要照顾我。” “可我根本不需要。” “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我努力了这么久,不是为了到头来,还要被他用‘照顾’的名义捆绑住。”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 在万秋实面前,她不能说,说了就是不识好歹。 在父母面前,她也不能说,说了就是不懂珍惜。 只有在林婉清面前,她才能把这些委屈和不甘,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 林婉清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她能理解张丽的感受。 那种以爱为名的控制,有时候比刀子更伤人。 它让你无力反抗,甚至会让你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林婉清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言不讳。 她看着张丽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丽丽,如果你真的觉得万秋实让你喘不过气,你可以考虑,结束这段关系。” 这句话,让张丽猛地一震。 她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林婉清。 “结束?” 这个词,她不是没想过。 “我试过。” 张丽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力感。 “我跟他提过分手。” “可他……” 她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场景。 “他会道歉,会示弱,会说各种好听的话来挽回。” “他会说他不能没有我,说离开我他活不下去。” “然后,我就会心软。” “我觉得他都为我做到这个份上了,我是不是太绝情了。” 这就是万秋实的手段。 他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将张丽牢牢地困在了原地。 让她走不掉,也挣不脱。 林婉清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拉过一张椅子,让张丽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她对面。 “丽丽,你听我说。” “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你,他会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他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努力地靠近你,让你看到他的成长和改变。” “而不是用放弃他自己的一切,来作为筹码,逼着你去迎合他,去接受他。” 林婉清的话,一针见血。 “他的这种‘放弃’,不是爱,是一种情感绑架。” “他看似为你牺牲了一切,实际上,是把你推到了一个不得不承他情的境地。” “让你觉得,你如果拒绝他,就是忘恩负义,就是冷酷无情。” 张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婉清的话,拨开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迷雾。 是啊。 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有问题。 是自己太自私,太不念旧情。 可现在她才明白,她只是想要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而万秋实,却只想把她关进他打造的笼子里。 “可是……” 她还是有些犹豫。 “他毕竟是为了我,才放弃了济南的一切,来到北京的。” “我现在跟他提分手,是不是…太不好了?” 林婉清看着她被愧疚感束缚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善良的姑娘,总是先考虑别人,却忘了自己。 “丽丽,你不要被所谓的道德裹挟。” “他为你放弃一切,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你要求的。” “你没有义务,为他的选择负责到底。” “更何况,他的这个选择,给你带来的是压力和痛苦,而不是幸福。” “你一直这样当断不断,才是真正地害了你们两个人。” “你给了他虚假的希望,让他继续沉浸在自我感动里,无法成长。” “也让你自己,在这段让你窒息的关系里,不断地消耗,直到磨灭掉所有的热情和梦想。” 林婉清握住张丽冰凉的手。 “长痛不如短痛。” “你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共同仰望星空的人。” “而不是一个,只想把你拉回地面,陪他一起看尘埃的人。” 屋子里很静。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远处,不知谁家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橘色灯光。 张丽的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砸在手背上。 滚烫。 林婉清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有些决定,也必须自己下。 她只是在离开前,轻轻拍了拍张丽的肩膀。 第二天,林婉清照常上班。 她推着那辆红色的嘉陵摩托车走出胡同口。 到了单位,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脸上的表情混杂着兴奋、迷茫还有一丝担忧。 一件足以改变所有人职业生涯的大事,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人民银行,要正式转型为专职的中央银行。 这意味着,银行将不再直接办理企业与个人的存贷款业务。 这些商业银行的职能,将全部移交给新成立的机构——中国工商银行。 消息引发了计划统计科的激烈讨论。 中午,刘佳慧科长召集了所有人开会。 她的脸上有些疲惫,声音里带着叹息。 “同志们,这是国家的重大金融改革,是历史的必然趋势。” “从今天起,我们科,乃至我们整个银行的性质,都将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下午,十名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了银行大院。 他们是工商银行派来进行工作交接的同志。 这些人身上,带着一种与人民银行老员工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们更年轻,眼神里闪烁着对未来的勃勃野心,走路都带着风。 一场浩大而繁琐的交接工作,就此拉开序幕。 尘封多年的档案柜被一一打开,泛黄的牛皮纸袋堆满了桌面。 每一笔账目,每一份贷款合同,每一家企业的信用档案, 都需要经过双方人员的共同清点、核对、签字、盖章。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的霉味,还有红色印泥的独特气味。 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与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林婉清也投入到工作之中。 她负责核对的是几十家国营工厂的贷款档案。 那些厚厚的卷宗,记录着一个时代的经济脉络。 她一丝不苟,每一笔数字,每一个签名,都仔细核对。 她年纪轻轻却严谨细致的工作态度,让对接的那位工商银行的年轻同志都暗自佩服。 第187章 再次召开了科级会议 这场交接,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月。 当最后一本档案被装入印着“中国工商银行”字样的崭新文件箱时,已经是六月初夏。 北京的天,彻底热了起来。 知了在窗外的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阳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林奇的小学入学通知书,就在这样的午后,由邮递员送到了林婉清手里。 薄薄的一张纸,上面用宋体字印着“中关村第一小学”。 林婉清拿着那张纸,指尖都有些微微颤抖。 她给林奇买了崭新的军绿色帆布书包,上面用红线绣着一颗闪闪的五角星。 她还买了新的文具盒,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削好的中华牌铅笔,还有一块带着香味的橡皮。 所有的课本,她都用牛皮纸仔仔细细地包上了书皮,在右下角用漂亮的楷书写上“林奇”的名字。 开学那天,天刚蒙蒙亮。 林婉清骑着摩托车,先去接了张丽。 张丽听到楼下熟悉的摩托车鸣笛声,几乎是立刻就从楼上跑了下来。 她看起来清瘦了一些,但眼神却比之前亮堂了许多,像是拨开了云雾。 林婉清没有多问,只是冲她笑了笑。 三人一起,将林奇送到了学校门口。 中关村第一小学的门口,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家长们的脸上写满了期盼,孩子们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即将生活六年的地方。 林婉清牵着林奇,在拥挤的人群里找到了缴费处。 她交了学费与杂费,领到了林奇的班级分配单。 一年级二班。 班主任是一位姓王的老师,叫王强。 他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教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温和,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路。 “你就是林奇同学吧?” 王强老师蹲下身,视线与林奇平齐。 “欢迎你来到一年级二班。”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让人感到很安心。 安顿好林奇,林婉清才和张丽一起离开。 摩托车穿行在八十年代的北京街头。 张丽坐在后座,轻轻开口。 “这个小学,应该很不好进吧?” 林婉清目视前方,声音平静。 “林奇爸爸找了关系。” 张丽沉默了片刻。 她已经知道了林婉清离婚的事。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一个人在北京带着孩子, 其中的艰辛,她无法完全体会,却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她只是伸出手,在林婉清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将张丽送到财政部门口,林婉清调转车头,赶往银行。 下午,刘佳慧再次召开了科级会议。 这一次,会议室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 送走了商业银行的职能,也送走了一部分同事,办公室显得空旷了不少。 留下来的,都是老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不确定。 刘佳慧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同志们,从现在开始,我们人民银行,就是真正的国家银行,是银行的银行。” “我们的工作重心,将发生根本性的转移。” “市场监管、货币发行、宏观政策制定。这些,才是我们今后的主要任务。”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试图驱散众人心中的迷茫。 “具体到我们计划统计科,以后的主要工作,就是进行市场金融秩序的监管。” “这是一项全新的工作,没有经验可以借鉴,一切都要我们自己摸索。” “根据行里的安排,科里将成立几个监管小组,两人一组,负责对口区域的金融巡查。” 会议的最后,刘佳慧宣布了分组名单。 林婉清的名字,和成振华分在了一起。 她的新任务,是配合成组长,进行市场监管。 这意味着,她的工作将不再局限于办公室里那一堆堆的报表与数据。 她需要走出去,去接触这个时代最真实、最鲜活的经济脉动。 为了方便工作,行里特地给他们这些监管小组,都配了车。 一辆崭新的上海牌小轿车。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就在银行大院里,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轿车。 车身擦得锃亮,在晨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 成振华已经等在了车旁。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洗得发白的干部服,而是换上了一套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拉开车门,对林婉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婉清同志,以后我们就是搭档了。” 林婉清坐进车里,闻到了一股新车特有的皮革气味。 轿车平稳地驶出银行大院,汇入车流。 他们的第一个任务,是去位于京郊的一家区属集体企业——红星五金厂,进行财务状况的突击检查。 这家厂子,最近向银行申请了一笔数额不小的技术改造贷款。 成振华一边开车,一边介绍着情况。 “这家红星五金厂,前身是个手工作坊,这几年发展很快,效益不错。” “但是,他们的财务制度一直不太规范,账目有些乱。” “我们这次去,就是要摸清楚他们的家底,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资格申请这笔贷款。” 车子颠簸了近一个小时,才在挂着“红星五金厂”牌子的大铁门前停下。 厂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姓王,笑起来一脸和气。 他热情地将两人迎进办公室,又是倒水,又是递烟。 “哎呀,欢迎中央来的领导莅临指导工作!” 王厂长搓着手,态度十分谦卑。 成振华摆了摆手,开门见山。 “王厂长,客套话就不说了。” “我们想看看你们厂最近半年的财务账本,还有仓库的盘点记录。” 王厂长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没问题,没问题。” “我这就让会计把东西拿过来。” 很快,几本厚厚的账本,还有一叠库存盘点表,被送到了桌上。 成振华戴上老花镜,开始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 林婉清则拿起了那叠库存盘点表。 她看得很快,手指在纸上迅速地划过。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王厂长坐在一旁,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半个小时后,成振华放下了账本,眉头微微皱起。 从账面上看,问题不大。 第188章 我说,我全说 收入、支出、利润,都对得上号。 虽然有些条目记录得比较粗糙,但不像是做了假账。 他看向林婉清。 林婉清也正好抬起头,她的目光平静,却很敏锐。 她将手里的库存盘点表往前推了推。 “王厂长,我想问一下。” “你们厂里生产的螺丝钉,是按‘箱’为单位入库,还是按‘公斤’为单位入库的?” 王厂长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么细的问题。 “呃……这个,有时候按箱,有时候也按公斤……” 林婉清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是吗?” “可我看到,你们三月份的入库单上,写的是‘螺丝钉,一百箱’。” “而五月份的入库单上,写的却是‘螺丝钉,五千公斤’。” “一箱螺丝钉,正好是五十公斤。” “这两笔入库,数量是完全一样的。” “但是在你们的财务账本上,三月份这笔入库的原材料成本,却比五月份那笔,整整高出了三千块钱。” “我想请问一下,这多出来的三千块,是花在了哪里?” 她的声音不大,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准确地砸在王厂长的神经上。 王厂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成振华猛地反应过来,他立刻拿起账本,翻到对应的那两页。 果然,正如林婉清所说。 同样数量的原材料,成本却凭空高出了一大截。 这是一个非常隐蔽的做假账手法。 利用计量单位的模糊转换,虚报成本,从而套取资金。 如果不是林婉清对数字如此敏感,又将库存单与财务账本进行了交叉比对,这个漏洞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成振华看着林婉清,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赞赏。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静年轻的女同志,竟然有如此锐利的眼睛和缜密的思维。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厂长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我……” 他支吾了半天,最终颓然地垮下了肩膀。 “我说,我全说。” 原来,厂里为了给干部发福利,又不想留下痕迹, 就由厂长授意,让会计用这种方式,套出了一笔“小金库”的资金。 真相大白。 成振华的脸色变得十分严肃。 “王厂长,你们这是严重的违规违纪行为!” “这笔贷款,你们暂时不要想了。” “回去以后,你们要立刻进行整改,把套取的资金全部退回,并且写一份深刻的检查报告交上来!” 回程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成振华握着方向盘,久久没有说话。 今天的事,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他意识到,市场监管这项工作,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光靠看账本,是远远不够的。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婉清。 她正静静地望着窗外,城市的轮廓在飞速倒退。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 “林婉清同志。” 成振华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由衷的佩服。 “今天,多亏了你。” “你很聪慧,也很细心。” 林婉清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 她骑着车,拐向了海淀中关村第一小学的方向。 九月初的北京,秋意渐浓。 风里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接孩子的家长。 他们三三两两地站着,目光都期盼地投向紧闭的铁门。 林婉清停好摩托车,也加入了等待的队伍。 没过多久,放学的铃声响了。 铁门缓缓打开。 一群穿着崭新校服,背着小书包的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在老师的带领下走了出来。 林婉清的目光在人群里迅速搜索。 很快,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身影。 林奇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书包,小脸绷得紧紧的,越看越像顾野。 “林奇。” 林婉清喊了一声。 小家伙立刻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 他脱离队伍,迈着小短腿朝林婉清跑过来。 林婉清蹲下身,稳稳地接住。 “妈妈。” 林奇的声音带着依赖。 林婉清帮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将他抱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坐稳了。” 红色的摩托车发出一阵轻快的突突声,汇入了下班的车流。 “奇奇,第一天上学,都学了什么呀?” 林婉清的声音透过风,清晰地传到儿子耳中。 “王老师教我们拼音了。” “a、o、e。” 林奇在后座上,用稚嫩的声音,一板一眼地念着。 “还学了算术。” “一加一等于二。” 林婉清从后视镜里,能看到儿子那张认真的小脸。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这种感觉很奇妙。 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地长大,接触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种参与感,让她觉得无比踏实。 回到家,林婉清和孙明明刚做好晚饭,门就被敲响了。 林奇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高大的顾野。 “爸爸!” 林奇的眼睛瞬间笑成了两弯月牙。 他一把拉住顾野宽厚的大手,将他往屋里拽。 “爸爸,我今天上小学了。” “王老师夸我坐得最直。” 顾野任由儿子拉着,目光却落在了厨房门口的林婉清身上。 她系着围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身上有种柔和的烟火气。 顾野的心,微微一动。 他换了鞋,耐心地听着儿子叽叽喳喳地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饭桌上,一家人难得地坐在一起。 林奇坐在中间,一会儿给林婉清夹菜,一会儿又给顾野夹菜,忙得不亦乐乎。 吃完饭,林婉清收拾碗筷。 顾野叫住了她。 “婉清,老家来电话了。” 林婉清擦拭桌子的手顿了一下。 “嗯?” “村里说,土地承包的政策改了。” 顾野的声音很沉稳。 “以前是五年,现在改成十五年不变。” “需要户主本人回去签字确认。” 离婚后,林婉清的户口就迁到了北京。 这个老家的户主,是孙明明。 “我妈得回去一趟?” “嗯。” 顾野点头。 林婉清皱了皱眉。 她最近银行的工作特别忙,每天都在跟工商银行的人做交接,根本走不开。 第189章 铁路要从老李家那里过 “我看看能不能请假” “你别请假了。” 顾野打断了她。 “你工作要紧。” “让妈自己回去一趟吧,路她也熟。” 林婉清想了想,也只能这样。 顾野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是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 红色的硬壳封面,在灯光下泛着光泽。 “给奇奇的。” 他看着正在旁边玩积木的儿子,眼神柔和下来。 “以后上学用得着。” 林奇看到字典,眼睛一亮,立刻跑过来抱住。 “谢谢爸爸!” 顾野摸了摸他的头。 “今天中午在学校吃的什么?” “吃了馒头,还有白菜炖豆腐。” 林奇回答得很快。 “好吃吗?” “好吃,比幼儿园的饭菜硬一点。” 顾野点点头,没再多问。 他知道,这个年代学校的伙食,不可能有多好。 能让孩子们吃饱,已经很不错了。 周末。 林婉清带着林奇,将孙明明送上了回清河县的火车。 绿皮火车发出“况且况且”的声音,站台上人头攒动,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 孙明明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站在车厢门口,有些不舍地看着女儿和外孙。 “妈,到了就给顾家打个电话报平安。” 林婉清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带奇奇回去吧,这里人多。” 孙明明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车厢。 火车缓缓开动,带走了孙明明。 回到清河县,孙明明没有耽搁,直接去了顾家所在的村子。 她到的时候,陈月香正在院子里喂鸡。 看到孙明明,陈月香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满了笑。 “哎哟,亲家母,你咋回来了?” 她热情地拉住孙明明的手,将她往屋里让。 “快进来坐。” “顾野和奇奇呢,在北京都还好吧?” 孙明明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顾建国两口子,还不知道林婉清和顾野离婚的事。 “好,都挺好的。” 她连忙点头,脸上挤出笑容。 “顾野那孩子,工作上进,奇奇也上小学了,可懂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 陈月香拍着胸口,一脸欣慰。 可她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不对啊,亲家母。” “我听你说,他现在每天晚上都去‘找’奇奇。” 陈月香特意加重了那个“找”字。 “啥叫找啊?他们没住一块儿吗?” 孙明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哎,你不知道。” 她装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顾野现在是厂长了,厂里事儿多,忙得很。” “经常住在厂里的宿舍,方便处理工作。” “偶尔才回一趟家。”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 那个年代,为了工作不回家的干部,太多了。 陈月香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这孩子,真是的。” 她有些心疼地抱怨。 “再忙也得回家啊,厂里哪有家里舒服。” 孙明明暗自松了口气。 她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连忙岔开话题。 “亲家,我这次回来,是来办事的。” “村里不是要换土地承包文件吗,我得去大队部签个字。” “哎哟,对对对,正事要紧。” 陈月-香一拍大腿。 “建国,建国,快出来,陪亲家母去一趟大队部。” 顾建国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孙明明也有些意外。 孙明明忙拉着顾建国出了门。 到了大队部,签字的过程很顺利。 换了新的承包文件,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承包期十五年”。 办完事,顾建国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孙明明。 “亲家母,你看这…前几年这几亩地的租钱,我们一直没给……” “哎,亲家你说这个干啥。” 孙明明连忙摆手。 “别往心里去。” “婉清说了,不差你这几百块钱。” “再说了,平时这个地,也都是你们两口子帮忙管着,我们还得谢谢你们呢。” 这话让顾建国心里舒服了不少。 孙明明又接着说。 “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呢,就让亲家母有空的时候,帮我把我那老屋子收拾收拾,通通风。” “省得时间长了,屋里有味儿。”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也给了顾建国两口子一个台阶下。 “行,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顾建国立刻答应下来。 孙明明决定在村里住一晚,第二天再走。 晚上没什么事,她溜达到村里的供销社。 供销社里亮着昏黄的灯泡,几个村里的老头子正围着一张桌子打扑克。 还有些妇女,嗑着瓜子,聊着东家长西家短。 孙明明一进屋,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哎哟,这不是奇奇姥姥吗?” 一个嘴碎的婆子最先开了口。 “从北京回来看我们这些穷亲戚啦?” 话里带着点酸味。 “可不是嘛,还是人家婉清有出息,现在是北京人了。” “孙大姐,你可真有福气,跟着女儿去大城市享福了。” 一群人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恭维着。 孙明明笑着应付,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些人,不过是羡慕罢了。 聊着聊着,孙明明听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你们听说了没,咱们清河县,要修铁路了!”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文件都下来了!” “那不得征地啊?” “可不是嘛!” 说话的人,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要说运气好,还得是村头的老李家。” “他家那几亩破地,正好在规划线上。” “我听我城里亲戚说,这次征地补偿可高了,一亩地好几千呢!” “乖乖,那老李家不是要发大财了?” “有人算了,他家那几亩地,再加上那个小院,全算下来,怕不是有十来万!” “十来万!” 供销社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八十年代初,万元户都还是凤毛麟角。 十万块,那是普通农民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孙明明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跳。 她没有参与众人的议论,脑子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修铁路, 征地, 村头老李家, 孙明明猛地想起来一件事。 老李家的地,跟自家闺女包的那个鱼塘,不就是连着的吗? 都在村子东头那一片。 如果铁路要从老李家那里过。 那是不是,也得从自家的鱼塘那里过? 第190章 补偿款,绝对一分不少地到你手上 这个念头让孙明明坐不住了。 孙明明第二天一早就上了火车,火急火燎的回到北京。 她头发凌乱,嘴角因为缺水而起了皮,整个人坐立不安。 终于等到林晚清带着林奇下班回家。 “婉清!” 她的声音又尖又急。 “出大事了!” 她一把抓住林婉清的手臂。 “咱们家那块地,还有那个鱼塘,要被占了!” “说是要修铁路!” 孙明明喘着粗气,想起了大家议论的补偿款。 “那可是祖上冒青烟了呀!鱼塘生钱!那国家得赔给咱们多少钱啊!可别让那些当官的给黑了去!” 林婉清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引到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孙明明嘴边。 “妈,你先喝口水,慢慢说。” 她的声音很稳,没有一丝波澜。 孙明明一口气喝干了水,情绪却丝毫没有平复。 “还慢什么呀!火都烧到眉毛了!” 林婉清看着母亲焦急的面孔,嘴角缓缓勾起极淡的弧度。 她等了这么久的机遇,终于来了。 清河县的鱼塘,那些肥美的鱼,从投入鱼苗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为了寻常的售卖。 它们是为了今天。 为了即将在全国轰轰烈烈开展的基建事业。 晚饭时,林婉清特意多做了两个菜。 孙明明在饭桌上依旧念叨着土地和钱,林婉清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给她夹一筷子菜。 夜色渐深,哄着林奇睡下,林婉清才披上外衣,轻轻带上门,消失在胡同深沉的夜色里。 她没有回家,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另一条街道,敲响了张丽的房门。 张丽打开门,看到是林婉清,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 “婉清姐!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屋里还亮着灯,桌上摊着厚厚的书籍和文件,显然是在学习。 林婉清走进屋,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了主题。 “丽丽,我老家那边要修铁路,征地,这事你知道吗?” 张丽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 “知道,国家重点工程,贯穿南北的大动脉。” 她扶了扶新配的眼镜,语气从容。 “巧了,婉清姐。” “我现在的工作,就是负责跟进国家大型基建项目的建设资金规划与统计。” 林婉清的心跳变得很快。 “那这里面的门道,你应该很清楚吧?” 张丽拉着林婉清坐下,压低了声音。 “何止是清楚。” “这里面的文章,可太多了。” “就说补偿款,主要分两块,一个是土地补偿,一个是青苗补偿。” 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在纸张上进行演算。 “青苗费,按产值算,政策规定是1-2倍。这个差距看着不大,但基数大了也不得了。” “关键是土地补偿。” 张丽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按政策,是土地前三年平均产值的30%到70%。” “婉清姐,你懂这个差距吗?” 她看着林婉清,一字一句地说道。 “同样的一亩地,有的人家,可能最后拿到手三万块。” “有的人家,就能拿到十万,甚至更多。” 林婉清稳住心神,点了点头。 “所以我来找你了。” 她的目光坦然而真诚。 “丽丽,你现在刚进财政部,正是关键时期。如果这事会给你添麻烦,千万不要勉强。” 张丽却笑了,她伸出手,亲密地挽住了林婉清的胳膊。 “婉清姐,你说什么呢。” 她的眼神里满是坚定。 “这件事,我有办法。” 林婉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听完张丽的计划,林婉清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也绷紧了。 “不行!” “这绝对不行!这是违反纪律的!” “要是被人发现了,你的前途就全毁了!” 张丽的计划很大胆,大到近乎出格。 她想利用职务之便,将清河县鱼塘的补偿档案, 从县一级的审批流程里抽出来,附在一份由她经手的、直报上级的项目补充报告里。 这样一来,审批的层级和标准,将完全不同。 张丽伸手,轻轻按在林婉清的手臂上,示意她冷静。 “放心,婉清姐。”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坚定和自信。 “我这是合规的,只是在流程上做一点小小的‘优化’。” “让你的档案,能被更高级别的领导看到,得到一个最公正、最符合政策上限的裁定。” 林婉清看着张丽,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你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话虽如此,她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接下来的几日,林婉清确实有些魂不守舍。 在银行做交接工作时,好几次都因为走神,被成振华提醒。 张丽的那个计划,让他既忧虑又期待。 理智告诉她风险太大,可情感上,她又无法拒绝这个诱惑。 这笔钱,对她和林奇的未来,至关重要。 那是她在北京未来,安身立命的根基。 林婉清坐在电话机前,久久没有动作。 寂静的房间里,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最终,她还是拿起了听筒。 手指在冰冷的拨号盘上,拨出了一串号码。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给江楚。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 江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特有的温润磁性,仿佛能抚平人心的所有焦躁。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想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江先生,是我,林婉清。” “是我冒昧了,这么晚打扰你。”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似乎带着愉悦。 “林小姐能主动打电话给我,我随时都有时间。” 林婉清没有绕圈子,将老家征地补偿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她隐去了张丽的部分,只说自己担心地方上办事不公, 想问问他,有没有认识的朋友,能帮忙打听一下,确保公正的结果。 让江楚参与进来,如果出什么事,也许能救张丽一把。 江楚安静地听完,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用理所当然的,甚至带着笃定的语气,无比爽快地应道。 “你放心。” “补偿款,绝对一分不少地到你手上。”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林婉清飞着的心落到实地。 第191章 林小姐的背景,真是强大呀 挂断电话,林婉清握着还有些发烫的听筒,心中五味杂陈。 仅仅三天后,顾建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电话里的声音依旧是那副强势的腔调,但似乎又夹杂着一丝困惑和别扭。 “县里来通知了,让你尽快回清河县一趟,谈补偿的事。” 林婉清应了一声,立刻就去单位请了假,买了回清河的火车票。 当她再次踏上清河县的土地,走进那栋熟悉的政府大楼时,预想中的冷遇和推诿并未出现。 她刚报上自己的名字,一位戴着眼镜的干部就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那热情的样子,让林婉清都有些受宠若惊。 “哎呀,是林婉清同志吧?快请进,快请进!” 干部亲自给她倒了水,态度客气得不像话。 这让林婉清有些不适应。 办公人员很快将一份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交到林婉清手上,请她过目签字。 那位干部搓着手,笑着说道。 “林同志,你这个事,上头的财政厅,还有市里的领导,都特意打电话交代过。” “说一定要按最高标准,从快从优办理,绝对不能让您吃亏。” 他看着林婉清,眼神里带着探究和敬畏。 “林小姐的背景,真是强大呀,哈哈哈!” “其实都是小事,我们肯定会办好的。” 林婉清没有理会他的恭维,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里的文件上。 她翻开文件,略过了前面的条款说明,径直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是补偿款项的明细说明。 一排排整齐的打印数字,清晰地罗列着。 林婉清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最下方那个用大写数字标注的总金额。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挂断电话,林婉清握着还有些发烫的听筒,心中五味杂陈。 那一页,是补偿款项的明细说明。 一排排整齐的打印数字,清晰地罗列着。 青苗补偿费。 停产停业损失。 土地征用补偿分成(文末有话说带表格)。 林婉清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最下方那个用大写汉字标注的总金额。 贰拾伍万元整。 她的呼吸在瞬间停滞了。 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着那张纸也发出了细微的簌簌声。 二十五万。 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一个足以彻底改变命运的数字。 林婉清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前世的记忆。 她记得很清楚,当初鱼塘被征用,承包鱼塘的那户人家也拿到了一笔补偿款。 顾建国不止一次在饭桌上,用那种混杂着嫉妒和酸气的口吻提起。 “十万,整整十万啊!那家人祖坟都冒青烟了!” 前世的十万,已经足以让整个清河县的人眼红不已,成为街头巷尾议论多年的暴富神话。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二十五万。 她握着文件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 是江楚,是张丽。 林婉清不知道是哪个环节起了作用。 竟然有如此巨大的能量。 “林同志?林同志?” 干部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您看,这个补偿方案,您还满意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林婉清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满意。” 干部听到这个字,脸上的笑容立刻舒展开来,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任务。 他连忙指着文件上的空白处。 “那您在这里签个字就行。” “三个月后,最晚三个月,您就拿着这份文件, 还有您的鱼塘承包合同、历年的收益证明和缴纳记录,去县国土资源局,就能直接领取补偿金了。” 林婉清拿起桌上的钢笔,笔尖有些沉。 她在指定的位置,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婉清。 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收好文件,站起身。 “谢谢。” “哎,不客气不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位干部一直将她送到政府大楼门口,脸上热情的笑容丝毫未减。 “林同志,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您尽管说话!” 林婉清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转身走下台阶,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些晃眼。 她握紧了手中那份沉甸甸的文件。 这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却重若千斤。 它不仅仅是钱。 更是人情,是关系,是这个时代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规则。 有人,才有话语权。 这句朴素的道理,在这一刻,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回到北京的出租屋时,天色已经擦黑。 孙明明正焦急地在屋里踱步,一看到林婉清进门,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了?” 她的眼睛里闪着迫切的光。 “钱给没给?给了多少?” 林婉清换下鞋子,将装着文件的包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事情办妥了,不过钱要等三个月才能拿到。” “什么?三个月?” 孙明明一听,声调立刻拔高了。 “怎么还要那么久?是不是他们不想给,故意拖着?” “这钱一定不少,放在他们手里三个月,夜长梦多啊,万一被人给吞了怎么办?” 她急得在原地直转圈,嘴里不停地叨叨着。 “不行不行,我得想想办法,这钱可不能出岔子。” 林婉清看着她被金钱搅动得焦躁不安的样子,只觉得有些疲惫。 她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妈,你放心,钱丢不了。” 说完,她就进了房间,将那份重要的文件锁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 林婉清骑着摩托车,带着林奇,准时出现在张丽的楼下。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胡同里很安静。 很快,张丽背着帆布包,小跑着从楼道里出来。 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看见林婉清,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她熟练地跨上摩托车的后座。 “早。” “早。” 摩托车发动,汇入了上班的车流中。 风吹起张丽的头发,她把脸凑到林婉清耳边,大声问道。 “对了,你回老家的事怎么样了?补偿金谈下来了吗?” 林婉清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第192章 我没有安全感 “很顺利。” 她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感激。 “多亏了你。” 张丽听到这话,立刻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之前的疲惫也仿佛一扫而空。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帮你!” 她轻轻拍了拍林婉清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 “那说好了,你可得请我看电影!最新的那部!” 林婉清笑了起来,心情也跟着明快不少。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到了单位,此起彼伏的算盘声和电话铃声一如往常。 林婉清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她拿起听筒。 “喂,你好,人民银行计划统计科。” 电话那头,传来温润而熟悉的男声。 “是我,江楚。” 林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握着听筒的手也紧了紧。 “事情,办好了吗?” 江楚的声音总是这样,不疾不徐,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婉清看了一眼四周,同事们都在各自忙碌,没人注意她。 她压低了声音。 “一切都很顺利。这次真的非常感谢你。” “举手之劳。”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主动开口。 “江先生,为了表示感谢,我想请你吃顿饭,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就在林婉清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江楚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啊。” 他没有丝毫的推辞,答应得干脆利落。 “时间地点,你来定。” 挂了电话,林婉清看着窗外,觉得今天北京的天空,似乎格外的蓝。 临近下班的时候,林婉清特意绕路去了趟百货商店。 她径直走向鞋帽柜台,目光在陈列的各式鞋子中逡巡。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一双棕色的小牛皮短靴上。 款式是时下最流行的,侧面带着一排精致的铜扣,线条流畅又洋气。 这样的“小洋靴”,是这个时代所有年轻姑娘梦寐以求的单品。 她几乎没有犹豫,就买了下来。 下班后,她骑着摩托车,先去接了张丽。 在张丽办公楼下,林婉清停好车,拿出了那个包装好的鞋盒。 “送给你的。” 张丽愣了一下,接过来打开。 当她看到那双漂亮的小洋靴时,眼睛瞬间就亮了。 “天哪!婉清!” 她惊喜地叫出声,把靴子拿出来在自己脚上比划着。 “太好看了!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要一双这样的靴子!” 她抱着鞋盒,脸上笑容灿烂。 “还是婉清姐你最懂我!” 看着朋友发自内心的喜悦,林婉清也跟着笑了起来。 送走张丽,林婉清又骑车去了中关村一小。 校门口已经围了不少接孩子的家长。 她一眼就看到了背着小书包,安安静静站在队伍里的林奇。 “妈妈!” 林奇看到她,立刻挥了挥手,小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林婉清把他抱上摩托车后座,给他戴好帽子。 “今天在学校乖不乖?” “乖。” 母子俩说着话,往家的方向骑去。 当摩托车再次经过张丽家楼下时,林婉清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 路灯昏黄的光晕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楼道口。 是万秋实。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激动或者失控,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身上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脚边放着一个网兜,里面似乎装着几个苹果。 他的目光,一直在张丽家那扇紧闭的窗户上。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和落寞。 林婉清将车停在不远处,眉头微微蹙起。 万秋实的身子猛地一震,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期盼,有痛苦,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 林婉清回头看了一眼后座的张丽,然后又望向那个执拗的身影。 张丽早就看到了万秋实。 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婉清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万秋实看到张丽,眼睛里瞬间燃起一簇光亮,他快步迎了上去。 “丽丽”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婉清问道:“需要帮忙吗” 张丽的眼神很平静,对林婉清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和小奇回去吧,放心,万秋实不是无赖” 然后,她转过头,对万秋实说了些什么。 距离太远,林婉清听不清。 她只看到万秋实的情绪似乎很稳定,没有争吵,也没有拉扯。 两人就那样站在路灯下,低声交谈着。 林婉清的心里有些不踏实。 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张丽似乎又感觉到了她的停留,她再次朝林婉清这边看过来,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我没事。” “你先回。” 林婉清看着张丽那双清澈但写满疲惫的眼睛,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 她冲张丽点了点头,重新发动了摩托车。 “小奇,坐稳了。” 摩托车缓缓驶离。 透过后视镜,那两个在路灯下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了夜色中两个模糊的剪影。 万秋实很憔悴。 光线昏黄,打在他蜡黄的脸上,连胡茬都根根分明。 张丽看着他,心底最后一点犹豫,被他这副模样磨得烟消云散。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秋实。” 她的声音很平静。 “我们认识,已经快五年了。” 万秋实的身体颤了一下,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张丽深吸一口气,那些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 “其实,当初在济南,你让我为了你放弃来北京的时候,我就想结束这段关系了。” 这句话精准地刺破了万秋实最后的伪装。 “不是的!” 他猛地打断她,声音嘶哑而尖锐。 “当初在学校,是我追的你!是我!”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要把积压的所有委屈都喊出来。 “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你的第一选择。” “你的心里只有学习,只有你的未来,你的前途。” “所以我没有安全感。” 他上前一步,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与祈求。 “我只能一直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你,我想让你的眼睛里,能有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哽咽。 第193章 整个青春的梦 泪水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滚落,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下。 “丽丽,你别不要我,我为了你,什么都放弃了。” “我放弃了济南的工作,放弃了我的家人,我一个人跑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北京,我都是为了你啊……”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抓住张丽的胳膊,重演过去每一次让她心软的戏码。 张丽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碰触。 她脑海里回响着林婉清的话。 “他的这种‘放弃’,不是爱,是一种情感绑架。” 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用“牺牲”作为武器,企图再次将她捆绑的男人, 张丽的心彻底冷了下来,也硬了起来。 “万秋实。” 她直视着他,眼神清明,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这不是爱。” “你只是在感动你自己。” “你所谓的放弃,不是我要求的,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用你的选择,给我套上了一副枷锁,让我觉得我欠了你的,让我喘不过气。” “我努力了这么久,不是为了活在你的恩情里,不是为了让你把我关进你用‘爱’打造的笼子里。” 万秋实彻底愣住了。 他张着嘴,眼泪还挂在脸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没想过,张丽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这么残忍。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过去的犹豫和愧疚,只剩下一种让他陌生的决绝。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踉跄了一下,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崩溃的哭声变成了无声的抽泣,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许久,他才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吗?” 张丽沉默了片刻。 晚风吹起她的发梢,带来了夜的凉意。 “我爱过那个在济南大学里,意气风发,眼睛里有光的万秋实。”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你。” 万秋实闭上了眼睛,泪水再次涌出。 他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张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转过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进了楼道。 黑暗吞没了她的身影。 回到那间小小的单人房,张丽反锁上门,身体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将脸埋在膝盖里,整个人像一尾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过了很久,她才站起来,挪到窗边。 她拨开窗帘的一条小缝,朝楼下望去。 万秋实还站在那里。 站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像一尊孤单的雕像。 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显得那么落寞。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不知道站了多久。 终于,他动了。 他弯下腰,捡起脚边那个装着几个苹果的网兜, 然后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夜色深处。 看着那个落寞离去的背影,张丽的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滚烫。 砸在冰冷的窗台上,也砸碎了她整个青春的梦。 …… 林婉清家里,孙明明在家做了小米粥和白面馒头。 温暖的灯光下,三个人围坐在小小的饭桌前。 “妈妈,多吃点肉。” 林奇用自己的小筷子,夹起一块炒肉片,努力地伸长胳膊,放进林婉清的碗里。 “我们小奇真懂事。” 林婉清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一旁的孙明明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嘴里却念叨着。 “你才该多吃点,都瘦了,念书最累了。” 吃完饭,孙明明利索地收拾碗筷。 林婉清则在饭桌上铺开了从单位带回来的文件,旁边是林奇的作业本。 她一边整理着那些关于银行改制的繁杂资料,一边检查林奇的功课。 小家伙的数学作业做得又快又好,一长串的加减法,一个没错,字迹也工工整整。 林婉清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可翻到语文,她的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 拼音部分,好几个地方都用橡皮擦过,留下了灰蒙蒙的痕迹。 “小奇,来,这个字跟妈妈再读一遍。” 她指着本子上的“是”。 林奇凑过小脑袋,认真地看着,然后大声念道。 “四!” 果然。 平舌音和翘舌音,他还是分不清。 林婉清没有一丝不耐烦。 她放下手里的笔,很认真地看着儿子。 “宝宝,你看妈妈的嘴型。” 她夸张地卷起舌头。 “是——” “你再试试。” 林奇学着她的样子,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努力地卷着舌头,但发出来的音还是有点别扭。 林婉清没有责怪他。 她知道,对于从小在清河县长大的林奇来说,普通话发音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她拿过干净的小本子,用钢笔在上面清晰地写下几组容易混淆的拼音, 比如“z /c /s”和“zh 、ch、sh”。 “我们把这些难念的记下来。” 她把本子递给林奇,声音温柔。 “每天早上起床花五分钟,晚上睡觉前再花五分钟,我们一起读一遍,好不好?” “记住,多看,多读,舌头慢慢就听话了。” 林奇看着妈妈鼓励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第二天一早,摩托车照常发出“突突”的声响,载着林婉清和林奇,停在了张丽家楼下。 很快,张丽就背着包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工作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只是,那双眼睛明显有些红肿,即便努力用水敷过,也依然能看出哭过的痕迹。 林婉清看在眼里,心里了然,却没有多问一句。 她只是朝她递过去一个头盔。 “上来吧。” 张丽接过头盔戴上,默默地坐上了后座。 一路无话。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清晨的凉意。 往日里总是在后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张丽,今天却格外安静。 林婉清透过后视镜,能看到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摩托车稳稳地停在了财政部大院门口。 张丽下了车,把头盔递还给林婉清。 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林婉清开口了。 第194章 日子会越来越好 “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给了张丽力量。 张丽的脚步顿住了。 她回过头,迎着林婉清关切的目光,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虽然还带着疲惫和苦涩,却比昨天多了几分释然。 “放心吧,婉清姐。” 周末,天气晴好。 一辆白色的轿车,准时停在了胡同口。 江楚从车上下来,他今天换上了一件米色的薄羊毛衫, 外面套着一件深咖色的休闲夹克,整个人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温和的暖意。 林婉清走了过去,江楚帮忙拉开车门,林婉清坐进副驾驶。 “今天想吃什么?” 她系好安全带,习惯性地开口。 “我请客,为了感谢你上次帮忙。” 江楚发动了车子,却没有立刻开走。 他转过头,看着林婉清,那双带着笑意的薄唇微微扬着,眼神却很认真。 “每次和你见面,都是吃饭。” 林婉清愣了一下。 “能不能换一换?” 江楚的声音很平缓,没有用任何疑问的语气,更像是一种陈述。 这很不像他。 如果是以前,那个温文尔雅、事事周全的江楚,绝不会说出这样直接的话。 林婉清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他上次答应过的,要用最真实的一面和她相处。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起一丝热意。 “确实是这样。” 她笑了笑,带着几分歉意。 “那……今天听你的,你想去哪就去哪。” 江楚的嘴角,这才扬起真正的笑容。 “好。” 车子平稳地驶上了马路。 林婉清以为他会带自己去什么展览馆,或者是有格调的咖啡厅, 没想到,车子一路向西,最后停在了紫竹院公园的门口。 八十年代的公园,没有后世那么多的商业气息,充满了朴素而鲜活的生命力。 门口的大爷大妈们提着鸟笼在聊天,孩子们举着风车跑来跑去,空气里都是青草的芬芳。 江楚带着她买了票,径直走向湖边。 湖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岸边的柳树已经抽出了嫩绿的新芽,随风摇曳。 “我们去划船吧。” 江楚提议道。 林婉清看着那些在湖面上慢悠悠飘荡的脚踏船,有些意动,也有些迟疑。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划过船。 江楚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率先走到码头,租了一艘黄色的鸭子船。 他先一步跳上船,然后朝她伸出手。 “来。”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扶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往船上迈。 就在她一条腿刚刚踏上船板的瞬间,小船因为受力不均,猛地晃了一下。 “啊!” 她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往湖里栽去。 江楚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帮助她站稳后很快放开,生怕林婉清感到不适。 林婉清鼻尖瞬间充斥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还有淡淡的羊毛气息。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轰”的一下就红了。 江楚的手臂强健有力,稳稳地固定着她,让她不至于摔倒。 “小心。”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低沉而带着喑哑。 林婉清连忙站稳,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不敢看他。 “谢谢。”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江楚松开手,若无其事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只是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船儿缓缓地离岸,向湖心荡去。 林婉清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被这湖光山色吸引了。 她看着碧绿的湖水,看着不断跃出的鱼,看着天空中飞过的鸽子,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一抹纯粹而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江楚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踩着脚踏板,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他见过她坚韧的样子,见过她聪慧的样子,也见过她疲惫的样子。 但像此刻这样,卸下所有防备,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她,他还是第一次见。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 林婉清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感叹。 “还能有这样悠闲的时候。” 江楚的目光落在她瓷白的侧脸,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收回视线,望向远方。 “日子会越来越好。” 两人从船上下来,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林婉清才感觉那阵轻微的摇晃感从身体里褪去。 湖水的气息还萦绕在鼻尖,带着一点湿润的草木清香。 江楚走在她身侧,没有急着去取车。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公园里斑驳的石板路上。 不远处,几个大爷聚在一起,中气十足地聊着天。 林婉清以为他会带自己去哪家有名的饭店,或者是有格调的西餐厅。 没想到,江楚却领着她,径直走向了公园门口那几个热闹的小吃摊。 这和她印象里那个穿着考究,开着白色轿车的江楚,有些不一样。 却又让她觉得,格外的真实。 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大娘正忙得热火朝天。 她面前一口巨大的圆形平底锅,被炉火烧得滚烫。 “来一套吗,同志?” 大娘手脚麻利地用竹蜻蜓把一勺绿豆面糊摊开,金黄色的面糊在高温下迅速凝固,滋啦作响。 “要两套。” 江楚的声音温和,带着笑意。 大娘应了一声,往煎饼上磕了两个鸡蛋,用铲子迅速划散。 蛋液的香气混合着面香,瞬间弥漫开来。 接着是撒上翠绿的葱花,黑色的芝麻。 翻面,刷上红褐色的甜面酱,还有一层鲜红的辣酱。 最后放上炸得金黄酥脆的薄脆,用铲子利落地一折,再对折,用一张薄薄的油纸包好。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人赏心悦目。 江楚接过两个热乎乎的煎饼,递给林婉清一个。 “尝尝。” 林婉清接过来,煎饼的温度透过油纸传到手心,暖暖的。 她咬了一口,面皮软韧,鸡蛋鲜香,酱料咸甜适中,里面的薄脆“咔嚓”一声,酥得掉渣。 久违的,朴实又满足的味道在味蕾上炸开。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林婉清被吓了一跳。 一个黑乎乎的铁罐子被打开,白色的热气猛地冲了出来,带着一股浓郁的焦香。 是老式的爆米花机。 第195章 他是在创造机会 大爷乐呵呵地把一捧捧金黄饱满的爆米花,装进一个个牛皮纸袋里。 “来一袋?” 江楚看着林婉清,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婉清笑着点了点头。 她看着江楚付了钱,从大爷手里接过那一大袋温热的爆米花。 她抱着那袋爆米花,他拿着两个煎饼,两人并肩走在傍晚的街头。 没有精致的餐具,没有优雅的环境。 只有街边昏黄的路灯,和来来往往的自行车。 可林婉清却觉得,这是她到北京以来,吃过的最舒心的一顿饭。 吃完了东西,江楚开着车,没有直接送她回家。 车子穿过几条街道,停在了一家电影院门口。 电影院的门脸上,挂着巨大的手绘海报,色彩鲜艳,人物形象夸张而富有时代感。 入口处已经排起了队,人们脸上都带着期待的表情。 在八十年代,看一场电影,是一件足以回味好几天的大事。 江楚去买了票。 两人随着人流走进放映厅。 灯光暗了下来。 巨大的红色幕布缓缓拉开。 一束光从背后打来,在空气中投射出无数飞舞的尘埃。 龙标出现,伴随着雄壮的音乐。 电影开始了。 放映厅里很安静,只有电影里的对白和配乐,还有身边观众偶尔发出的低笑声。 她悄悄转过头,借着屏幕上闪烁的光,看向身边的江楚。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 金丝边的眼镜镜片上,反射着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看得很认真,整个人都沉浸在故事里,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婉告别了电影院的喧嚣,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城市的霓虹灯在车窗外飞速掠过,拉出一道道模糊的光轨。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轻微的嗡鸣声。 “武厂长给我打了个电话。” 江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国家下了调令,他明年五月份,要调到北京毛织品厂,任职厂长。”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 武厂长。 北京毛织品厂。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瞬间让林婉清前世的记忆清晰起来。 上一世,正是这位武厂长调到北京后,力排众议,引入了石家庄育青厂那条“三露”的生产线。 也是这条生产线,让原本濒临破产的北京毛织品厂起死回生,并且在日后的化妆品市场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如今,因为她和江楚的提前介入,那条生产线还静静地躺在石家庄育青厂里。 她们和育青厂签订了严格的保密协议,还有一份提前支付了高额定金的合作意向书。 这份意向书,锁死了“三露”的技术和配方,让它暂时无法面世。 可现在,武厂长要来北京了。 一个对自己厂里的技术了如指掌的厂长,即将来到一个新的,并且急需项目的工厂。 这中间的变数太大了。 林婉清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攥住了衣角。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江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声音依旧沉稳。 “你放心,我已经跟武厂长在电话里把利害关系都讲清楚了。” “他答应过,会严格遵守保密协议,不会将‘三露’的任何信息泄露出去。” 林婉清的心却没有因此而放下。 她知道,现在的私人企业,还处于灰色地带。 要等到1988年,国家才会正式承认私营经济的合法地位。 这中间,还有整整三年的时间。 三年,足以发生太多的变故。 人心会变,政策也可能会变。 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纸协议上,风险太高了。 她的脸上,难掩一丝焦急。 这种焦急,源于她前世刻在骨子里的不安全感。 她习惯了凡事都做最坏的打算。 江楚将车平稳地停在路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他镜片后的眼眸里,投下两点明亮的光。 “婉清。” 他叫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们的化妆品公司,不会只依靠‘三露’。” 林婉清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接下来江楚说的话,让她整个人都彻底愣住了。 “我用我海外家人的名义,在瑞士注册并建立了小型的皮肤科学研究所。”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林婉清的心里炸开。 研究所? 在瑞士? “这个研究所主要的研发方向,就是分析和改良一些市面上成熟的西方高端护肤品配方。” “针对亚洲人的肤质,进行本土化调整。” “目前,已经有几个系列的产品,出具了初步的成果报告。” 江楚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所以,即便‘三露’那边真的出现了我们无法控制的变故,也完全不影响我们公司的正常建立和产品推出。” “我们只是会换一种产品,从另一条赛道,进入市场而已。” 车厢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林婉清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温文尔雅,说话不疾不徐。 可他所描绘的,是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宏大布局。 她以为,他只是眼光超前的学者,精明的合作者。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他。 这个人,根本不是在等待机会,或者抓住机会。 他是在创造机会。 他善于运用自己身边的一切资源,不动声色地为自己铺设好所有的道路。 她还在为一条生产线的变故而忧心忡忡。 他却早就在大洋彼岸,为他们的事业,准备好了另一条,甚至更宽阔的后路。 他不是在等待“三露”的结果。 他是在用“三露”作为第一道屏障。 与此同时,他已经提前布局,将未来可能出现的所有风险,都消灭于无形。 这种深不见底的城府和远见卓识,让林婉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还有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江楚重新发动了车子。 白色的轿车,很快就停在了林婉清家楼下。 第196章 全国人民都能看 “婉清。” 江楚摇下了车窗,夜风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今天很愉快。” 他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笑意。 “你说的对,只有用最真实的状态去接触,才能获得最真实的体验。” 林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转过身,看着车里的他。 “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林婉清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你也是。” 她挥了挥手,留下纤细的背影。 江楚没有立刻开车。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亮着灯光的窗户,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那抹温暖的橘色灯光,彻底安定下来。 他才收回目光,唇角的笑意加深,发动汽车,缓缓汇入夜色之中。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带着初秋的凉意。 厨房里,小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菠菜被烫得翠绿,在滚开的汤水中翻腾,最后卧上一个荷包蛋。 林婉清盛出两碗菠菜汤,又从蒸锅里拿出白白胖胖的馒头。 香气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小屋。 林奇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乖巧地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吃过早饭,林婉清用围巾把林奇的小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走了,妈妈带你去上学。” “嗯!” 林奇重重地点头,声音从围巾里传出来,闷闷的,却透着兴奋。 母子俩出了门,摩托车的引擎声划破了清晨胡同的宁静。 到了银行,办公室里的人已经到齐了。 气氛和往常有些不同。 大家都在忙着什么。 刘佳慧科长一见林婉清进来,便朝她招了招手。 “婉清,来得正好。”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崭新的表格。 “国家出了新政策,要统一办理居民身份证。” “咱们北京是第一批试点城市,各个单位都要积极配合。” 刘佳慧把表格分发下去,特意叮嘱了一句。 “都认真填写啊,特别是户口信息。” 她看向林婉清,补充道。 “婉清你的户口是中国人民银行的单位集体户口,这一栏要特别写清楚。” 林婉清接过表格,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件大事。 身份证,这个在后世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即将开启。 同事们拿到表格,都凑在一起研究起来,办公室里响起一片讨论声。 “还要贴照片呢。” “幸亏我抽屉里常备着,不然还得跑照相馆。” 林婉清也拿出自己备用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眉眼清秀,眼神沉静。 她低下头,用钢笔认真地填写着自己的信息。 很快,大家都填好了表格,连同照片一起交到了林婉清这里。 刘佳慧看着林婉清将文件一份份整理好,用夹子仔细夹好,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婉清,你跟我出去一趟,把这些送到机关去。” “好的,刘姐。” 林婉清应了一声,抱着整理好的文件,跟着刘佳慧走出了办公室。 银行配的轿车缓缓驶出大院。 车子路过天安门广扬附近时,林婉清看到前方路段被拦了起来,穿着制服的公安和军人正在维持秩序。 车辆不得不绕道而行。 林婉清心里升起一丝疑惑。 这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怎么会戒严? 身边的刘佳慧看出了她的不解,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国庆阅兵戒严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熟稔。 “你算算日子,离十月一,不就剩下一个多月了?” “现在肯定得开始彩排演练了,不然到时候怎么能整齐划一。” 林婉清恍然大悟。 原来是为国庆做准备。 刘佳慧靠在座椅上,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骄傲。 “咱们银行也在国务院序列里,到时候,你姐我作为先进工作者,也能进扬观看。” 林婉清闻言,眼中流露出羡慕。 “真好啊刘姐。” “能去现扬看阅兵,那得多光荣。” 刘佳慧被她这羡慕的眼神看得心里舒坦,笑着摆了摆手。 “嗨,到时候电视里肯定有直播,全国人民都能看。” “说不定啊,现扬人挤人,还没在电视上看,视角好呢。” 话是这么说,但刘佳慧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林婉清只是笑着,没有接话。 那怎么能一样呢。 能坐在观礼台上,本身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 不过,刘佳慧的话,却让林婉清起了买电视的想法。 电视。 买一台电视。 这个念头,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 来到这个时代,她一直忙于生计,却忽略了孙明明和小奇的精神满足。 在这个信息相对闭塞的年代,电视不仅仅是娱乐工具,更是一个了解国家,洞察时代风向的窗口。 对她这个重生者而言,至关重要。 她来银行工作快两年了,那些零零散散的工业券,她一张也没浪费,全都好好地存着。 现在,似乎已经足够了。 刘佳慧何等精明的人,只看林婉清那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怎么,动心了?”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 “你要是真想在国庆前用上,姐来帮你。” “我办了准购证,一直没用上。我去帮你买,回头你把钱和票给我就行。” “你自己去排队申请准购证,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八十年代,买电视不仅需要钱和工业券,更需要一张稀缺的“准购证”。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在这个时代,肯把准购证这种稀缺资源让出来的人不多。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真诚的感谢。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姐!” “客气什么。” 刘佳慧豪爽地一挥手。 两人将文件顺利送达机关单位。 下班后,林婉清骑着摩托车,先去接了张丽,又在幼儿园接了林奇。 她把要买电视的事情跟张丽说了。 “所以明天可能要麻烦你一下,我跟刘姐去买电视,你能不能帮我打个车,把林奇先送回家?” “没问题啊!” 张丽一口答应下来,脸上也为她感到高兴。 “放心吧,交给我了。” 坐在林婉清身前的林奇一听到“买电视”三个字,眼睛瞬间就亮了,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第197章 这件事基本没戏了 他激动地晃着小腿,恨不得现在就看到电视。 第二天,刘佳慧果然带来了那张宝贵的准购证。 一下班,她就拉着林婉清,直奔王府井的百货大楼。 傍晚的百货大楼依旧人声鼎沸。 一踏进门,人潮的热气扑面而来。 卖电视的柜台在二楼,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人们伸长了脖子,踮着脚,目光灼灼地盯着柜台里那几台珍贵的电视机。 那眼神,充满了渴望。 刘佳慧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她拉着林婉清,轻车熟路地挤到了柜台前。 柜台里摆着几个牌子的电视机,“飞跃”、“凯歌”、“金星”,都是国产的骄傲。 售货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哪个?” 她的声音不高,却能让林婉清听清楚。 刘佳慧把准购证往柜台上一拍,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同志,我们买电视。” 售货员的目光落在准购证上,态度立刻缓和了些。 她指了指柜台里最大的一台。 “上海产的,飞跃牌,十四寸,最新款,五百八。” 又指了指旁边小一点的。 “这个,金星牌,十二寸的,三百六。” 林婉清的目光落在了那台十二寸的金星牌电视上。 屏幕是黑白的,外壳是深色的木纹贴皮,两个旋钮一大一小,看着就朴实。 三百六十块钱,再加上几十张工业券,几乎是她现在大半的积蓄了。 但她没有丝毫犹豫。 “同志,我们就要这个十二寸的。” 刘佳慧也觉得这个合适,不大不小,价格也实在。 “好嘞。” 售货员开了票,林婉清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布包, 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她攒下的工业券。 她仔细地把钱和票递过去。 售货员一张张地点清,然后在票据上盖上红色的印章。 很快,一个年轻的男店员从仓库里搬出用牛皮纸箱包装好的电视机。 箱子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刘佳慧帮着林婉清,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把这个“大件”抬出了百货大楼,叫了一辆三轮车,一路叮叮当当地拉回了家。 车子停在胡同口。 林婉清付了车钱,和刘姐一起,气喘吁吁地把电视机抬进了院子。 一进家门,早就等得望眼欲穿的林奇冲了过来。 他没有扑向林婉清,而是围着那个大纸箱,乐呵呵地转个不停,小手想摸又不敢摸。 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里面全是光。 张丽也笑着迎上来帮忙。 孙明明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一看到那个大箱子,嘴里立刻“哎呦”个不停。 “我的天,婉清啊,你真买了?” “这…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的脸上写满了心疼,仿佛被割了肉一样。 林婉清没理会她的念叨,和张丽一起, 将电视机从箱子里抬出来,稳稳地放在早就收拾好的桌子上。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充满了满足。 林奇踮着脚,伸着小脖子,满怀期待地看着林婉清。 “妈妈,现在可以看了吗?” 他的声音小小的,带着期待。 林婉清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现在还不行。” 她指了指电视机后面光秃秃的插头和天线接口。 “咱们明天得先去房管所开一张安装证明,然后请供电所的师傅来拉线,装上天线,才能看呢。” 周末的阳光,难得的好。 林婉清手里捏着一沓整理好的文件,走进了房管所的大门。 她走到办事窗口前,将手里的文件从窗口下方的空隙递了进去。 “同志,您好,我想咨询一下安装电视天线的事情。” 窗口里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男人,他头也没抬,眼皮耷拉着,慢悠悠地拿起文件翻看。 手指在粗糙的纸张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租的房子?” 他的声音平淡,没什么起伏,却带着审视。 “是的,这是我的租房合同。” 林婉清点头,态度很客气。 男人终于抬起了眼皮,透过厚厚的镜片看了她一眼。 “那不行。” 他把文件推了回来,干脆利落。 “为什么?” 林婉清的心沉了一下。 “规定。” 男人吐出两个字,便不再看她,低头去整理自己的报纸。 “安装电视天线,需要在墙体上打洞,属于改变房屋结构。你这是租的房子,我们不能给你批。” “除非,”他顿了顿,似乎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同志太执着,才多说了几句, “你能拿到你房东的同意书,还有你周围所有邻居签字画押的同意书,证明他们不反对。” 房东远在外地,联系上都难,更别说同意书。 周围的邻居,本来都不熟,谁家没点自己的小心思,想让所有人同意,更是天方夜谭。 林婉清默默地收回文件,指尖有些发凉。 她知道,这件事基本没戏了。 她转身走出房管所,门口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刘佳慧就等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看到她出来,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样,办好了吗?” 林婉清摇了摇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她把刚才工作人员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刘佳慧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那张总是带着热情的脸上,也透出一丝不快。 “这帮人,就是死脑筋!” 她替林婉清感到不平。 “条条框框的,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她拉着林婉清的手,思索了片刻,眼睛忽然一亮。 “婉清,我突然想起个事儿。” “上半年,中关村科学城那边,不是为了留住人才,推出了一批试点住宅吗?” “你现在不就住在中关村附近吗?” 刘佳慧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 “我跟你说,姐的建议是,你赶紧去看看,不行就办个贷款,咬牙拿下一套。” “那可是新房,正儿八经的住宅楼,自己的房子,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这批错过了,下一批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呢。”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跳。 买房。 这个念头一出,再也止不住。 她想到了那笔还未到手的补偿款。 那是她用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决断换来的,本想作为最后的底牌,轻易不动用。 第198章 我觉得不太好 可刘佳慧的话,却让她动摇了。 “姐说得对,凡事都得赶早。” 她咬了咬牙,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 “我这就过去看看!” 说走就走,林婉清跨上那辆红色的摩托车,朝着北一街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起她的发梢。 她的心里,也刮起了一阵风。 然而,当她风风火火地赶到北一街的临时售楼处时,却吃了个闭门羹。 一扇紧闭的铁门拦住了去路。 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两个大字:休息。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周日公休。 林婉清的心情,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刚刚冲到顶峰,又瞬间跌落谷底。 她不甘心地趴在窗户上,使劲往里瞧。 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张桌椅。 正对窗户的墙上,挂着一块小黑板。 上面用白色粉笔清晰地写着房源信息,大部分已经被划掉了, 只剩下最后两行,孤零零地写着三十几个单元号。 仅剩三十几套了。 这个数字,让林婉清心理忐忑,那是强烈的危机感。 就在刚才,在她决定要买房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就已经开始长草。 这可是北京的房子。 是未来几十年里,价值会翻上几百上千倍的资产。 就算以后不住在这里,它的价值也是无可估量的。 之前是因为手里的钱不够,她才想都不敢想。 可是现在,有了那笔补偿款,机会就摆在眼前。 刘佳慧不放心她,一直跟着。 看到售楼处关门,刘佳慧连忙上前安慰她。 “你先别急,也别上火。” “明天是周一,我帮你跟领导请个假,你一早就过来排队,肯定能赶上。” 林婉清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你,刘姐。” 刘佳慧又叮嘱了几句才因为有事不得不离开。 林婉清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车水马龙,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等到明天? 万一就差这一晚,房子就没了呢? 她不敢赌。 必须想个办法,今天就把事情办了。 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江楚。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心里有些抗拒。 总觉得一直在麻烦人家,这个人情,越欠越多了。 她不是那种喜欢依赖别人的性格。 可现在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脸颊被拍得有些发烫。 人情债以后可以慢慢还。 但是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走向了街角的公共电话亭。 投币,拨号,江楚的电话已经完全记在了脑子里。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喂。” 江楚那温润又带着磁性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江楚,是我,林婉清。” “我知道是你。” 电话那头的江楚轻笑了一声。 林婉清有些窘迫,定了定神,快速地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从想装电视被拒,到决定买房,再到售楼处关门。 她说完,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就在林婉清以为他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唐时,江楚的笑声再次传来。 那不是嘲讽,而是一种带着善意的调侃。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为了能顺利地安装一台电视,现在决定要买一幢楼房?” 林婉清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有些无地自容。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我” 她刚想解释,江楚却没给她机会。 他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 “你刚才说,你现在就在海淀中关村北一街的那个临时售楼处,是吗?” “嗯。” “你在附近找个地方等我一会儿。” “我这就过去。” 林婉清愣住了。 “可是今天是周日,人家没开门,你来了也没用啊。” 电话那头,江楚的声音从容,带着说服力。 “怎么会没用?” 他轻笑着说。 “我过去,争取今天就帮你把这件事办好。” 江楚的办公室里,恒温空调正安静地运转着,1984年能用的上空调的地方少之又少, 但显然科研究院的江楚办公室有这个特例。 空气中浮动着与这个时代都不匹配的舒适感官。 刚刚结束通话的江楚,正在准备离开去见林婉清,却被绊住了脚。 一名年轻的技术员正站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前,手里捧着一叠打印出来的穿孔纸带数据, 语气带着紧张,正在汇报着项目的最新进展。 “根据最新的模拟演算,我们发现在高负荷运行时,内存的读取延迟会超过预设阈值百分之三点二。” 江楚微微颔首,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深邃。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技术员继续下去。 就在这时,桌上那台黑色的转盘电话机,再次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划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技术员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江楚。 江楚的目光从数据报告上移开,落在那台不断震动的电话上。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号码,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拿起听筒。 “喂。” 电话那头,林婉清还是重新拨通了电话,林婉清清澈却略带犹豫的声音响起。 江楚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去。 他朝还站在原地等待的技术员,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先出去。 技术员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并体贴地带上了门。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剩下电话两端,彼此的呼吸声。 “江楚,我又想了想,我觉得不太好。” “嗯,你慢慢说。”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婉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些飘忽,背景里夹杂着街上隐约的自行车铃声和人语。 她站在公共电话亭里。 隔着一层蒙着灰尘的玻璃,能看到外面灰扑扑的街道。 阳光被云层遮挡,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切。 “今天本来是休息日,我这样通过关系大摇大摆进去买房,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握着冰冷的听筒,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电话那头,江楚沉默了片刻。 第199章 一个邀请的姿态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听筒外壳。 他能听出她话语里的挣扎和不安。 “婉清。” 他缓缓开口,声音穿过长长的电话线,清晰地传到她的耳边。 “你是不是有些不情愿?”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关于“影响”的问题,反而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内心的摇摆。 林婉清的呼吸一滞。 她靠在电话亭冰冷的铁皮墙上,看着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妇女从眼前经过。 那妇女的车后座上,坐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晃荡着两条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那是普通人的生活。 “我” 她艰难地开口。 “我总感觉,像是在抢别人的名额。” “一套房子,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一辈子的盼望。” “我这样走了捷径,心里不踏实。” 江楚听着她的话,嘴角那抹常年挂着的微笑,弧度似乎更深了一些。 但他镜片后的眼神,却没有任何笑意。 他知道林婉清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 可她偏偏,又在这些大事上,被一些虚无缥缈的道德感和情感束缚住手脚。 不过,她终究还是把这个电话打给了自己。 这说明,在她心里,理智和对自身利益的考量,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这很好。 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林婉清。 “婉清。” 江楚的声音变得耐心起来,像循循善诱的老师。 “我可以很直白地跟你说一件事。” “不管是做生意,还是现在买房子,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里面,有很多你看不到的,所谓的‘暗箱操作’。” “而这,就是这个社会的真实。”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狠狠地撞击着林婉清的认知。 “就拿你要买的中关村那批房子来说。” “对外公布的,一共是三百套。” 江楚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灰蓝色的天空。 “这三百套房子里,只有二百二十套, 是明确要求科学城内部在职职工,凭借他们的工作证和单位介绍信,才有资格购买的。” “这是规则,是摆在明面上的,唯一的公平。” “你不是科学城的职工,所以,你就算想抢,也抢不到这二百二十个名额中的任何一个。” 林婉清静静地听着,电话亭外,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开了一层外壳,露出了这个社会里面的不堪。 江楚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么,剩下的那八十套呢?” 他顿了顿,给了她思考的时间。 “你真的以为,这剩下的八十套,会留给那些在大街上走着的,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群众吗?”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年代,真正的普通群众,大多数只能吃饱饭,他们买不起上万的房子。” “而那些买得起的,就像你一样,需要一个机会,需要排队,需要去抢,去等。” “可真正能决定这八十套房子归属的,不是等待,也不是运气。” 江楚的语气里,透出一丝冷然。 “是关系。” “谁的关系硬,谁的路子广,谁就能提前拿到预订的资格。” “这八十套房子,早就在内部被各种各样的人预订、瓜分干净了。” “这,才是大多数。” “只有那些被挑剩下的,可能地段不好,或者户型有问题的, 可能会剩下那么十来套,最终流向市场,给那些真正的,苦苦等待的群众一个交代。” “所以,婉清。” “你根本没有抢任何人的名额。” “你只是在动用你自己的资源,去争取本就不会属于普通人的机会。” “你不必有任何愧疚。” “因为,这就是常态。” 电话亭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婉清拿着电话的手,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收紧。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江楚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温情脉脉的表象,让她看到了下面血淋淋的现实。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是开了金手指的重生者。 可在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先知,在这些根深蒂固的时代规则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她以为的公平,原来只是别人划定好的范围。 她所以为的道德,在此刻显得有些可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电话那头的江楚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这些话对她的冲击很大。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来接受。 终于。 在长久的沉默后,江楚听到了林婉清再次开口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像是真的开始接受这个世界的本相。 “好。” “麻烦你了。” 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江楚。” 傍晚的凉风,带着9月的干爽,吹过空旷的售楼处门口。 林婉清静静地坐在水泥台阶上。 台阶有些凉,那股寒意顺着布料,一点点渗进皮肤里。 她双手抱着膝盖,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 那里是刚刚铺好的柏油路,路面泛着一层崭新的黑色光泽,在夕阳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空气里混合着新翻泥土的气息,还有淡淡的油漆味。 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与她所熟悉的热闹胡同、嘈杂银行都截然不同。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脑子里空空的,又好像塞满了东西。 一声轻柔的车笛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滴。 那声音很克制,没有惊扰到这份宁静,更像是一种礼貌的提醒。 林婉清抬起头。 一辆纯白色的轿车,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路边。 车身线条流畅,在昏黄的光线下,像一块温润的玉。 驾驶座的车窗摇下,露出了江楚的脸。 他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反射着落日余晖,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但他天生带笑的薄唇,嘴角正微微上扬着。 车子熄了火。 车门打开,江楚从车上下来。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关车门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多余的响动。 他绕过车头,然后,在她身侧的副驾驶车门前停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拉开了车门。 一个邀请的姿态。 林婉清看着那扇为她敞开的车门,沉默了几秒钟。 第200章 您签个字就行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后面沾上的灰尘,然后弯腰坐了进去。 车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关上。 车内的空间很密闭。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皮革与某种清冽香气的味道,将她包裹起来。 这味道与她骑摩托车时,满身的风尘与汽油味,是两个世界。 “不是要办理吗?” 林婉清侧过头,看向已经坐回驾驶座的江楚。 “售楼人员呢?” 江楚启动了汽车,引擎发出一声低沉平稳的嗡鸣。 他没有立刻开车,而是转头看向林婉清。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决定明天早上再带你来。” 他竟然真的把她下午随口提出的顾虑,听了进去。 “你已经在预订名单里了,放心。” 江楚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婉清看着他,问道。 “那你过来是?” 声音里带着疑惑。 江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穿过镜片,带着一种专注的审视。 他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些,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我说过,以后不会戴面具和你相处。”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就像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婉清。”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要带你看看,所谓上流的生活。”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上流的生活。 这五个字,从江楚的口中说出来,没有丝毫的炫耀或者轻蔑。 他的神情是认真的。 他的眼神也是认真的。 林婉清和他对视着,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她看到了一种坦诚。 他不是在向她炫耀他的世界。 他是在为她打开一扇门。 他觉得她需要了解这些,需要熟悉这些,甚至需要融入这些。 这是他表达尊重的一种方式。 一种独属于江楚的,直接又强势的方式。 他认为她未来会站到更高的地方,所以提前带她去熟悉那里的空气和风景。 林婉清忽然明白了。 她一直以来对江楚的戒备,在这一刻,被他这种坦荡的举动击碎了一角。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后背轻轻靠在柔软的椅背上。 之前那种置身于陌生环境的局促感,慢慢消散了。 她没有拒绝。 心态的转变,只在一瞬间。 既然他想让她看,那她就好好看着。 既然他想让她了解,那她就认真去了解。 这没什么可逃避的。 林婉清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车窗外。 窗外的天色,还算明亮。 那辆白色的轿车,像一艘安静的小船,平稳地朝着一个灯火辉煌的未知方向驶去。 今天的江楚,脱下了平日里在研究所常穿的衬衫,换上了一套剪裁得体的米色西装。 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精致与从容。 林婉清的心里有些微妙。 她答应赴约,一半是出于商业合作的考量,另一半,则是源于一种无法言说的探究欲。 她听江楚说人与人的不同,但却迫切想知道这个男人所说的“最真实的一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汽车驶上马路,汇入涌动的自行车流中,却又像一条优雅的鱼,毫不费力地穿行其间。 车窗外,是八十年代北京鲜活的街景。 穿着蓝色、灰色工装的人们,驮着孩子的自行车, 路边小贩的吆喝声,都被隔绝在了一层薄薄的玻璃之外。 车内,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安静,平稳,与世隔绝。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颐和园。 但江楚的车,没有停在游人如织的正门,而是七拐八绕,驶向了后山一处极为隐蔽的所在。 一个不起眼的木质码头,旁边立着一块“内部专用”的牌子。 一名穿着制服的守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眼神警惕。 江楚降下车窗,递出了两个证件。 一本是他的中科院工作证,另一本,是印着他照片的工程师胸卡。 守卫接过,仔细地翻看,脸上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肃然。 他挺直了腰板,对着江楚敬了个礼,随即拉开了码头的铁链。 林婉清坐在车里,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这个年代存在特权,但当特权以如此具体、如此不动声色的方式展现在眼前时, 还是带来了一丝冲击。 江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偏过头解释。 “这里是后湖的内部码头,一些科研单位搞活动,或者接待外宾时会用。” 他说的云淡风轻。 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通道。 码头上,静静地停泊着几艘画舫,还有一艘与众不同的白色小船。 那是一艘电瓶船,船体是玻璃钢的,设计简洁现代,可以容纳十二个人。 在今天,它只为他们两个人服务。 船无声地滑入水中,没有发动机的轰鸣,只有船头破开水面时,那轻柔的哗哗声。 湖风拂面,带着水汽的清凉。 后湖的水面,比前山昆明湖要幽静得多,两岸是密密的杨柳,游人罕至,只有几声清脆的鸟鸣。 林婉清靠在船舷边,看着碧绿的湖水从身侧流过。 这一刻的宁静,让她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船行至湖心,不知从哪里传来悠扬的古典音乐,在船舱的角落里流淌。 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就在林婉清有些出神的时候,另一艘快艇从远处驶来,停靠在他们的电瓶船旁。 两名穿着北京饭店制服的服务员,动作麻利地将一个个精致的食盒,搬到了船上的小桌上。 白色的桌布铺开。 银质的刀叉,散发着冷光。 食盒打开,里面是烤得金黄的牛角包,夹着火腿和芝士的三明治, 还有几样叫不出名字的西式甜点,旁边甚至还有一小壶冒着热气的咖啡。 浓郁的香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其中一名服务员,递过来一份单据和一支钢笔。 “江工,您签个字就行。” 他的态度恭敬至极。 这是外供科的规矩,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人来说,签单就意味着记账,由单位统一结算,个人无需付费。 林婉清的目光,落在那支钢笔上。 她看着江楚伸出手,接过了那支笔。 第201章 制定规则,或者利用规则的人 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了一个皮夹,从里面抽出几张崭新的大团结。 “不用记账了,我自费。” 他的声音很平静。 服务员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江工,这....” “拿着吧。” 江楚将钱递了过去。 “今天是我私人待客,不走公账。” 服务员不敢再多言,接过钱,仔细地点了点。 “一共是三百元整,江工。” 三百元。 这个数字,让林婉清的心,猛地一跳。 1984年的三百元,是什么概念? 普通工人的工资,一个月不过四五十块。 这顿饭,吃掉了普通人半年的收入。 她看着桌上那些精致的餐点,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服务员离开后,船上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悠扬的音乐和湖水的轻响。 江楚端起咖啡,递给林婉清一杯。 “尝尝,咖啡,西洋的玩意,你可能喝不惯。” 林婉清接过,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瓷杯。 她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沉默着。 江楚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很认真。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浪费了?” 林婉清抬起眼。 她没有出声。 江楚放下自己的咖啡杯。 “我可以用我的身份,让这一切都免费。” “就像刚才进门,就像包下这艘船。” “但是,婉清。” 他叫了她的名字,语气郑重。 “动用特权,那是工作需要,是国家赋予我的便利。” “而今天,是我私人,请你出来。” 他的话,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将公与私,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界限。 可这番话,非但没有让林婉清释然,反而让她心里的波澜更大了。 毫不犹豫地,将三百元现金花在一顿午餐上的江楚。 将特权与个人消费,分得如此清楚。 林婉清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很苦,但回味却带着奇异的醇香。 “你想让我看的,我看到了。” 她放下杯子,轻声说。 江楚笑了笑,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懂。 “这只是开始。” 下午,他们离开了颐和园。 白色的轿车,驶向了北京展览馆。 北京展览馆影院,是京城里最热门的电影院之一,此刻门口更是人山人海。 长长的队伍,从售票窗口一直蜿蜒到马路边上。 人们脸上带着期盼的表情,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今天放映的电影。 是一部新引进的外国片,据说非常精彩,一票难求。 林婉清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下意识地觉得,今天恐怕是看不成了。 江楚却将车停在了一旁,对她说。 “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下了车,径直走向人群。 但他没有去排队。 他绕过长长的队伍,走到了紧闭的,挂着“内部接待”牌子的小窗口。 他敲了敲窗户。 里面的人拉开窗帘,立刻露出了笑脸。 江楚只是简单地出示了一下他的证件。 没有多余的对话。 不到五分钟,他就拿着两张位置绝佳的电影票,回到了车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阻滞。 林婉清看着他手里的票,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说,颐和园的特权,还带着一层“科研活动”的遮掩。 那么此刻,看电影的特权,则显得更加赤裸裸,更加个人化。 他用他的身份,轻易地跨越了普通人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才能跨越的门槛。 “走吧。” 江楚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他们从侧门进入,直接来到了放映厅。 厅内已经坐了不少人。 他们的座位在正中间,视野最好的位置。 灯光暗下,巨大的银幕亮起。 电影开始了。 可林婉清的心思,却有些不在电影上。 她能感受到,身边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无形的冲击。 他就像一把钥匙,能打开这个时代里,无数扇对普通人紧闭的大门。 而现在,他正试图,将这把钥匙,也交到她的手上。 林婉清的目光,重新回到银幕上。 电影里的悲欢离合,光影交错。 而她自己的世界里,也正上演着一扬无人知晓的,剧烈的内心风暴。 一扬电影结束,影院里灯光亮起。 人群开始涌动,嘈杂声重新充斥耳边。 “婉清。” 江楚叫住她,她回过头。 “你看到的是一个,可以用身份解决很多问题,也可以用钱解决很多问题的江楚。” “或许,你会觉得不安,甚至觉得反感。”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但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规则,是用来限制大多数人的。”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成为那一小部分,制定规则,或者利用规则的人。”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 车子停在一处并不起眼的灰色小楼前,天已经暗了下来。 这里没有悬挂任何招牌,只在门口站着两个穿着中山装,神情严肃的男人。 江楚熄了火,转头看向林婉清。 “到了。” 林婉清跟着他下车,看着眼前这栋神秘的建筑,心里有些许的困惑。 江楚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领着她走了进去。 室内是另一番光景。 柔和的灯光,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 穿着得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迎了上来,对着江楚微微颔首。 “麻烦了。” 江楚客气地交代。 女人引着他们走进一间宽敞的房间。 房间中央,蒙着白色防尘罩的人台静静矗立。 女人上前,轻轻揭开了罩子。 一袭墨绿色的丝绒长裙,呈现在林婉清眼前。 那是一种极深的绿,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宛如深夜里沉静的湖水。 裙子的款式简洁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蕾丝或花边。 只是用最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女性身体的轮廓。 方领的设计,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锁骨,无袖,裙摆垂坠及地。 林婉清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前世只有见过这样的衣服,却从没有机会上身过。 在她的世界里,衣服是灰的,蓝的,是耐脏的劳动布,是挺括的卡其布,是朴素的棉布。 它们的功能是蔽体,是保暖,是方便劳作。 而眼前的这件,显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 第202章 流光溢彩的世界 它是一种宣言。 她从未接触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去试试。” 江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林婉清的指尖有些发凉。 她迟疑着,伸出手,轻轻触碰那丝绒的料子。 触感细腻,柔软,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 中年女人引着她走进了里间的更衣室。 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林婉清独自面对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女人,穿着朴素的白衬衫和蓝裤子, 头发用一根橡皮筋随意地绑在脑后,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 她慢慢地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那件长裙。 冰凉丝滑的布料贴上皮肤,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裙子有些重,沉甸甸地往下坠。 她不太习惯。 更不习惯的是,她的双臂,她的脖颈,她锁骨下方的皮肤,都这样大片地暴露在空气里。 一种莫名的脆弱感和不自在,瞬间包裹了她。 她看着镜子,仿佛在看陌生人。 镜中的人身形窈窕,墨绿色的丝绒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 那是一种素净的,如同上好瓷器般的白。 她的眼神里,带着与这条裙子格格不入的清冷和疏离。 她抬起手,想要把垂在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却又觉得这个动作与此刻的自己毫不相配。 她在更衣室里站了很久。 久到外面的江楚,都忍不住轻轻敲了敲门。 “婉清?”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拉开了门。 江楚正站在门口,他原本带着微笑的嘴角,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微微凝固了。 那双总是藏在金丝边眼镜后,深邃难辨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滑到她的脖颈,再到她纤细的手臂,最后落在垂坠的裙摆上。 那目光里,没有轻浮,只有近乎专注的审视。 然后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他眼中的光芒,比室内任何一盏灯都要明亮。 林婉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要抱住双臂。 “是不是太奇怪了?” 她轻声问。 江楚没有立刻回答。 他向前走了一步,很自然地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 “不。”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 “很好看。”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你天生就该穿这样的衣服。” 这句话,让林婉清的心猛地一跳。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的长安街上。 一九八四年的北京,夜晚远没有后世那般灯火辉煌。 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行道树的影子拉得很长。 偶尔有几辆公交车驶过,更多的是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流。 天安门城楼在夜色中矗立,庄严而肃穆。 林婉清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有些僵硬。 车内很安静,只有发动机轻微的嗡鸣。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皮革气味,混合着江楚身上清冽的雪松香。 她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者,正在被一辆白色的轿车,带离自己熟悉的人间。 身上的丝绒长裙像一层柔软的盔甲。 它隔绝了她与往常的世界,让她坐立难安。 她能感觉到江楚的视线,偶尔会落在她身上。 不带侵略性,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终于,车速慢了下来。 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北京饭店。 这座在无数报纸和新闻里出现过的地标性建筑,此刻就真实地矗立在她的面前。 门口的侍者穿着笔挺的制服,拉开了厚重的玻璃门。 江楚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员,然后走到林婉清这边,为她打开了车门。 他朝她伸出手。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有力,稳稳地托住了她。 踏出车门的瞬间,一股夹杂着香水、美食与淡淡烟草味的热闹气息扑面而来。 大堂里铺着能倒映出人影的红色地毯,巨大的水晶吊灯从高高的穹顶垂下,散发着璀璨而温暖的光。 周围的人,说着她听不懂的外语,或者带着各种口音的普通话。 男人们西装革履,女人们衣着讲究,神态从容。 这里的空气,仿佛都比外面要矜贵几分。 林婉清跟在江楚身边,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云端上。 他们穿过大堂,走向电梯。 在那个年代,电梯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还是个稀罕物。 江楚按下了向上的按钮,电梯门无声地滑开。 轿厢内壁光洁如新,映出他们两个模糊的身影。 随着电梯平稳上升,林婉清的心也一点点悬了起来。 “叮”的一声轻响。 七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一条铺着深色地毯的走廊出现在眼前。 走廊尽头,一扇雕花的双开木门紧闭着。 门前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工作人员。 悠扬的华尔兹舞曲,正从门缝里隐隐约生。 这里,就是今晚的目的地。 内部舞会。 林婉清看到有人上前,似乎想进去,却被工作人员礼貌地拦了下来。 江楚拉着她,从容地走了过去。 其中一名工作人员伸出手,示意他们停下。 “同志,请出示请柬。” 江楚没有说话,只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那是一张印着红色抬头的公文笺。 他将纸条展开,递了过去。 林婉清的目光扫过,清晰地看到了上面的字迹。 “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 科学所字【1984】第037号 北京饭店: 兹有我所江楚同志,前往北京饭店参加活动,请予接洽。” 此致 敬礼, 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 【限10日内有效】。 那枚红色的印章,在灯光下,是权威的象征。 工作人员仔细地核对了纸条上的每一个字,又看了一眼印章,脸上的严肃表情瞬间缓和下来。 他将纸条恭敬地递还给江楚。 “江先生,请进。” 说着,他亲自上前,拉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门开的瞬间,流光溢彩的世界,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林婉清的面前。 比大堂更加辉煌的水晶吊灯,将整个舞厅照得亮如白昼。 光洁的木质地板上,一对对男女正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第203章 美丽,却格格不入 一支现场乐队在舞池旁的舞台上演奏,小提琴的声音婉转悠扬。 空气中浮动着香槟的气泡声,低语的交谈声,与清脆的杯盏碰撞声。 穿着白色制服的侍者端着银色的托盘,穿梭在人群之中。 林婉清彻底愣住了。 她仿佛一脚踏进了电影里的场景。 这里的一切,都与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毫无关联。 她看到了许多在电视上才能见到的面孔,有著名的学者,有高级的干部,甚至还有几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他们端着高脚杯,聚在一起,用不同国家的语言交谈着。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从容与自信。 这是属于他们的世界。 由权力、知识和地位构筑起来的圈层。 江楚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他微微侧头,在她耳边低声说。 “别紧张。” “跟着我就好。” 他的声音像一颗定心丸,让林婉清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领着她,走向一张靠窗的空桌。 一路上,不断有人向江楚举杯示意,或者点头问好。 他都一一微笑着回应,举止得体,游刃有余。 他在这里,就像鱼在水里一样自在。 而她,则像一只被带离了池塘,放在华丽鱼缸里的鱼。 美丽,却格格不入。 “想喝点什么?” 江楚替她拉开椅子,问道。 “水就好。” 林婉清的声音有些干涩。 江楚笑了笑,招手叫来侍者,要了一杯柠檬水和一杯香槟。 他将那杯泛着清透光泽的柠檬水推到她面前。 “尝尝。” 林婉清端起杯子,冰凉的玻璃杯壁,让她的指尖也变得冷静下来。 她喝了一口,酸甜清爽的味道在味蕾上散开,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舞池里逡巡。 看着那些随着音乐旋转、起伏的身影,她的心中生出奇异的陌生感。 这便是江楚的世界吗? 林婉清不会跳舞,他们在大堂没有久留,直接走向电梯。 电梯口站着两名工作人员,目光平和却审视地扫过他们。 江楚从西装内袋里取出深红色封皮的证件。 工作人员看过后,微微躬身,做了“请”的手势。 电梯门安静地滑开。 里面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声响。 林婉清看着电梯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感觉呼吸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电梯平稳上升,最终在顶楼停下。 门开后,是一条安静的走廊。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木门虚掩着。 推开门,一股清冽的夜风迎面扑来。 他们来到了楼顶的露台。 这里空无一人。 北京城的夜景,毫无遮挡地在眼前铺展开来。 长安街化作一条笔直的金色光带,向东西两端无限延伸。 远处城楼的轮廓庄严而肃穆,隐没在深沉的夜色里。 这个时代的北京,还没有后世那么多冲天而起的高楼,也没有那片片璀璨的霓虹灯海。 夜空,因此显得格外深邃,辽远。 城市的灯火像是洒在地上的星辰,稀疏却温暖。 林婉清扶着冰凉的栏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属于秋夜的干爽,还有从下方街道飘上来的,若有若无的烟火气息。 江楚走到露台中央。 那里已经架好了造型精密的白色仪器。 “90毫米口径天文望远镜。” 他轻声说道,像是在介绍一位老朋友。 林婉清走过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大家伙。 它通体洁白,金属的质感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充满了科学与理性的美感。 穿着白色制服的侍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手里端着银色的托盘。 “先生,您要的冰淇淋。” 侍者的声音很轻,姿态恭敬。 江楚点点头。 侍者将托盘上的两份东西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 然后便躬身退下,消失在门后,整个过程安静得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是两只玻璃杯。 杯子里盛着两颗圆滚滚的,奶白色的球。 香草冰淇淋。 那股甜丝丝,带着奶香的气味,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林婉清的目光落在那冰淇淋上。 这种东西,对如今的她而言,依然是奢侈品。 只有在友谊商店,或者这样不对普通人开放的地方,才能见到。 “尝尝。” 江楚递给她一把小小的,银色的勺子。 林婉清接过来,勺柄入手微凉。 她挖起一小块冰淇淋,放进嘴里。 冰凉细腻的触感瞬间包裹了舌尖。 浓郁的香草味道和纯粹的奶香在口腔里化开,甜而不腻,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一整天积攒下来的那种紧张与不真实感,似乎在这一口冰凉的甜意中,被冲淡了些许。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感受着那份难得的惬意。 江楚没有吃,只是站在一旁,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安静地看着她。 他的嘴角依然是那副微微上扬的弧度,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深邃。 林婉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吃东西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她放下勺子,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你也吃。” 江楚闻言,轻笑了一下。 “我看着你吃就好。” 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轻佻。 林婉清只好低下头,继续用勺子拨弄着杯子里剩下的冰淇淋。 吃完冰淇淋,江楚走到了望远镜旁。 他熟练地进行着调试,手指在各种旋钮上移动,动作优雅而精准。 “好了。” 他侧过身,对林婉清说。 “过来看。” 林婉清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把眼睛凑到这个目镜上。” 江楚指着望远镜的末端。 他的声音很近,就在她的耳边。 林婉清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属于他自己的独特味道。 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右眼凑近那个小小的圆孔。 最初,眼前只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江楚的手覆上调节焦距的旋钮,轻缓地转动着。 “别动。” 林婉清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视野豁然开朗。 一片从未见过的景象,撞进了她的眼睛里。 那不是她在地面上用肉眼看到的,模模糊糊的一个亮点。 而是一颗巨大,清晰,布满了环形山与沟壑的星球。 它的表面泛着清冷温柔的白光,那些坑坑洼洼的阴影,让它充满了立体的质感。 第204章 她只是看过了,然后明白了 它就那样安静地悬浮在无边无际的黑色天鹅绒般的宇宙中,巨大,孤寂,却美得令人心悸。 是月亮。 林婉清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知道那是月亮,可前世她只是在视频中看过,从未想过,可以用肉眼去观测月亮。 它不再是诗词歌赋里那个寄托愁思的意象,而是真实存在的,触手可及的,充满了细节与纹理的星体。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些环形山边缘被阳光照亮的轮廓。 那是难以言喻的震撼。 个人的悲欢离合,时代的洪流变迁,在这一刻,在这颗沉默了亿万年的星球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看到了吗?” 江楚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 林婉清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颤抖。 江楚没有移开手,而是继续微调着。 “我们换一个。” 他操作着望远镜,镜筒缓缓移动,对准了夜空中的另一个方位。 这一次,出现在林婉清视野里的,是带着美丽光环的,淡黄色的星球。 那光环薄而清晰,像一顶精致的草帽,优雅地环绕在星球周围。 “土星。” 江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太阳系里,最漂亮的一颗。” 林婉清呆呆地看着。 她两世为人,这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宇宙的浩瀚与壮丽。 这种感觉,比赚到第一桶金更让她激动,比在事业上取得成就更让她满足。 这是纯粹的,源于求知与发现的喜悦。 她忽然有些明白,江楚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他不是在炫耀他的财富或者人脉。 他是在向她展示他的世界。 如同星辰一般,广阔而深邃的世界。 这才是他答应过的,要让她看到的,最真实的一面。 林婉清缓缓直起身,离开了望远镜。 她转过头,看向江楚。 夜风吹动着她的发梢,也吹动着他西装的衣角。 城市璀璨的灯火,在他身后的夜幕中,铺陈成一片流光溢彩的背景。 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映在他金丝眼镜的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可林婉清却觉得,这一刻,她好像能看懂他了。 看懂了他那永远上扬的嘴角背后,隐藏的骄傲与孤独。 他站在人类的顶峰,探索着最深邃的宇宙。 可回过头,他或许也希望有个人,能陪他一起看看这人间的灯火。 这一整天下来,从高级餐厅到私人游船,再到这北京饭店的顶楼。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而她,是唯一的观众。 江楚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她的心坎上。 他没有俗套地送花,送礼物。 他送给她一餐精致的食物,满足她对生活品质的追求。 他送给她一场私密的交谈,满足她对精神交流的渴望。 最后,他送给了她一片星空。 浩瀚无垠的星空,让她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与算计,让她看到了一个远比现实生活更宏大的世界。 林婉清的心,乱了。 前世今生,她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 他不是顾野那种沉默如山,用行动表达一切的男人。 也不是万秋实那种用自我牺牲来进行情感绑架的男人。 江楚是第三种。 他洞悉你的一切,尊重你的一切, 然后,用你最无法抗拒的方式,将他的世界,一点一点地渗透进你的生命里。 “在想什么?” 江楚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婉清迎上他的目光,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谢谢?谢什么呢? 她能感觉到,自己精心构筑起来的,那道用理性和独立砌成的防线, 正在这个男人的攻势下,一寸寸地出现裂痕。 这让她感到恐慌。 她害怕失去掌控。 她好不容易才从一段失败的婚姻里挣脱出来,好不容易才拥有了现在这样可以由自己主宰的生活。 她不想再被卷入任何一段复杂的关系里。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所展现出的一切,又让她生出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否认的,隐秘的渴望。 谁不渴望一个能懂你,能欣赏你,能带你看到更广阔世界的人。 林婉清的心虚和复杂,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她看着眼前的江楚,看着他身后的一城灯火,再抬头看看那片被望远镜拉近了的,真实的星空。 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仿佛是一场华丽而盛大的梦。 而她不知道,梦醒之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夜色中的北京,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淀出一种独属于这个时代的静谧。 白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却空旷的马路上。 路灯将昏黄的光晕一盏一盏地向后抛去,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流动的光影。 林婉清侧着头,目光一直落在窗外。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引擎声。 林婉清在复盘她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陌生,却又带着无法抗拒的侵入感。 “今天一天,我都在行使我的特权。” 江楚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份沉默。 他的声音很平稳,像是陈述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只为了告诉你,这个社会,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节奏不疾不徐。 “但我也承认,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并不是每天,都可以这样过。” 林婉清收回目光,转过头看向他。 车内的光线很暗,她只能看到他被路灯勾勒出的侧脸轮廓,清晰,又有些模糊。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江楚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应,继续说道。 “那些方便之门,用一次,就少一次。” “我只是想让你看到,有些东西,你不需要拒绝,也无需愧疚。” 林婉清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开口,声音清淡得像是窗外的夜风。 “你不用解释。” “这本来就应该是你的生活。” “我明白。” 这三个字,她说得坦然又平静。 没有自卑,没有羡慕,更没有被巨大差距冲击后的失措。 她只是看过了,然后明白了。 江楚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 他侧过头,金丝边眼镜后的那双深邃眼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紧紧地锁住她。 第205章 做制定规则的人 可她没有。 她只是接受了。 就像接受一份天气预报一样,自然而然。 车子缓缓停在了门口。 “到了。” 江楚熄了火。 林婉清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推开车门。 “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站在车边,温柔的道别。 “婉清。” 江楚也下了车,从后座拿出一个纸袋,递到她面前。 袋子里,是她今天穿过的那件礼服。 布料柔软,在夜色中泛着幽暗的光泽。 林婉清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 她想,这件衣服是自己穿过的,理应由她买下来。 她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快速计算,自己这个月的工资和积蓄,够不够支付这笔在她看来堪称巨款的费用。 刚要开口,她的视线对上了江楚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深,带着一丝笑意。 那眼神仿佛在说,如果你真的开口谈钱,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林婉清伸向口袋的手,停住了。 她忽然明白了。 在这扬不对等的较量中,任何有关金钱的清算,都是一种示弱。 她是在用自己微不足道的自尊,去挑战对方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 那显得既可笑,又可悲。 对江楚而言,送出这件衣服,或许真的和她送给张丽一根冰棍,没有任何区别。 区别只在于,她自己怎么看。 林婉清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她伸出手,坦然地接过了那个纸袋。 “谢谢。”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这两个字,却让林婉清前所未有的清醒。 江楚见到她这个反应,嘴角那抹天生的笑意加深了。 他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 “婉清。”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终会成为人上人。” 林婉清拎着纸袋,转身走进了幽深的胡同。 她没有回头。 回到那间五十多平米的小屋,屋子里一片漆黑。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将那个纸袋,轻轻放在床边的椅子上。 然后,和衣躺在了床上。 她睁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棚顶的白灰墙皮,在黑暗中呈现出模糊的灰白色。 江楚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人上人。 多么诱人,又多么危险的一个词。 她闭上眼睛。 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那间金碧辉煌的西餐厅, 是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是江楚毫不费力就能办到的一切。 那些,就是人上人的世界吗? 她又睁开眼。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远处似乎传来了几声狗叫,很快又归于沉寂。 窗外的天色,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最初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然后,那墨色里,渐渐沁出了一丝深蓝。 屋里物体的轮廓,从模糊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 床、桌子、椅子,都以沉默的姿态,固守在原地。 她能感觉到被子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自己的皮肤。 也能闻到空气中,属于这个老旧房子的,淡淡的尘土气息。 这一切,都真实得让她心安。 可心底深处,却有一块地方,被今天的一切,搅得翻江倒海。 她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两世为人,她见过比这更奢华的扬景,但她在哪里呢?在商扬的布草间里,在酒店的洗衣房里。 可当这一切,以如此具体、如此触手可及的方式, 呈现在江楚为她铺开的道路上时,她不可避免地动摇了。 天光,从深蓝变成了灰白。 窗户的格子,在墙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林婉清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着窗户的方向。 她想起了顾野。 真实,质朴,充满了烟火气。 却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束缚和规则。 而江楚的世界,是另一个极端。 自由,高效,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却也冷漠,功利,每一步都像是在精密的计算。 她究竟,想要哪一个? 她都不想要,林婉清这一世要做,就做制定规则的人。 天,彻底亮了。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凉意,透过窗户洒了进来。 屋子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林婉清一夜未眠。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大脑却异常清醒。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 是孙明明的声音。 “婉清!该上班了!” 林婉清昨天就跟刘佳慧科长打过招呼,替今天请好了假。 所以她并不着急。 晨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她慢条斯理地洗漱,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衣裳。 走到客厅,孙明明正端着一碗稀饭喝得呼噜作响。 “妈,我今天出去一趟。” 孙明明抬起眼皮。 “干啥去?” “买房。” 林婉清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买白菜”。 孙明明一口稀饭差点喷出来,手里的碗都晃了一下。 “啥?买啥?” “买房子。” 林婉清重复了一遍,没什么情绪起伏。 “你送一下小奇去上学,我可能回来得晚。” 她说完,没给孙明明继续追问的机会,拿起挂在门后的布包就下了楼。 楼下,那辆醒目的白色轿车已经静静地停在老槐树的阴影里。 江楚靠在车门上,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轮廓,金丝眼镜的镜片上反射着细碎的光。 看到林婉清,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林婉清没有丝毫扭捏,很自然地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驶出胡同。 车子刚一拐过路口,眼前的景象就让林婉清微微一怔。 售楼处的院子门口,竟然排起了一条长得看不到头的队伍。 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人们的脸上交织着各种情绪,有对未来的期盼,有对未知的焦虑,还有拿到购房名额的激动。 空气中嘈杂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江楚却像是没看到这条长龙,径直将车开到了院子门口,稳稳停下。 他带着林婉清下了车,无视了门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探寻的目光,直接朝着售楼处的大门走去。 “哎,同志,排队啊!” 队伍里有人喊了一声。 瞬间,上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不解,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打量与审视。 第206章 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江楚却目不斜视,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林婉清。 她的脸上很平静,眼神坦然,丝毫没有昨天在他面前流露出的那种不安与愧疚。 仿佛她天生就该走这条不用排队的特殊通道。 江楚的嘴角,那抹天生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些。 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快步从屋里迎了出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江先生,您来了。” 他将两人引进了里面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将外面的喧嚣彻底隔绝。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老式电风扇在头顶固执地转着,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工作人员给两人倒了茶水,白瓷缸里漂着几根茶叶梗。 “林女士是吧,我核对一下您的户口本。” 林婉清从布包里拿出银行的单位集体户口递过去。 工作人员翻看了两下,抬头问道。 “请问是全款还是贷款?” “全款。” 江楚替她回答了。 工作人员的眼睛亮了一下,态度愈发恭敬。 “好的,按照我们这的政策,一次性付清房款可以享受百分之五的总价优惠。” 他说着,从一摞文件中抽出一张印着户型图的表格。 “林女士,您看一下,选一下房号。” 林婉清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画着格子的纸,有些犹豫。 “不需要先看看房子吗?” 江楚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张表格,温和地开口。 “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可能他忘记告诉你了。” 他转向那位工作人员。 “你可以去外面的公用电话亭确认一下。”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工作人员的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是是是,我这就去。” 他小跑着出了办公室。 很快,他又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庆幸,直接走到屋角米白色的机器前。 那是一台电脑。 在1984年,这绝对是稀罕物件。 工作人员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绿色的字符在屏幕上跳动。 他输入了一个号码。 江楚的声音在林婉清耳边响起。 “放心吧,是很好的位置,南向,楼层也好。” “现在剩下的房子不多了,能早点定下来最好。” 林婉清闻言,便不再多问。 她明白,在这种扬合,她的选择权其实微乎其微,能抓住这个机会,已经是万幸。 工作人员将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递了过来,上面带着针式打印机的孔洞。 “林女士,这是您的购房协议,总价是一万四千三百元。” 一万四千三百。 林婉清的指尖在接触到那张温热的纸时,不易察觉地僵了僵。 她所有的积蓄,加起来只有一万两千块。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根据价格,选择面积小一些,总价低一些的房子。 现实却根本没给她选择的机会。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 江楚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带着她走出了售楼处。 两人站在院子的角落里,避开了人群的视线。 江楚看着她,主动开口。 “钱不够?” 他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林婉清没有说话,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我先帮你付了。” “等你那块地的征地补偿款下来,再给我。” “前后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他顿了顿,看着她紧绷的侧脸。 “别想太多。” 林婉清的心里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了。 她没有开口说自己的钱不够,可他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江楚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补了一句。 “你别忘了,买完房子还有装修的费用。” “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你先用自己手里的钱把房子收拾好,住进去。” “房款这笔钱,不急。” 他的话,条理清晰,将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她也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林婉清最终还是点了头,幅度很小,几不可闻。 接下来的手续就顺理成章了。 江楚带着她去了附近的银行,开具了付款证明。 那个年代的银行,效率不高,到处都是排队的人,但江楚只用了一个电话,就有人专门出来为他们办理。 两人又回到售楼处。 工作人员在那份购房协议上,用力盖上了一个鲜红的“房款收讫”印章。 “林女士,这是您的购房协议,请收好。” 工作人员将一式两份的协议递给她。 “二十天后,您带着这份盖了章的协议和您的户口本,再来这里领取房屋使用证和钥匙。” 林婉清接过那两份还带着印泥温度的纸。 门口的队伍前进速度缓慢,这些人最终能抢到买房名额的有几人呢。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固定的轨道上。 购房与补偿款的事项都需要时间走流程,林婉清反倒清闲下来, 每天骑着那辆摩托,载着儿子林奇,穿梭在秋日北京的晨风里。 但这份平静,并不属于所有人。 此刻的283厂,气氛凝重。 厂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顾野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 政治部主任伍子昭坐在对面,手里捏着一份报表,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军品订单的下滑速度,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他的声音很低沉,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上个月还有三十七个点的产能利用率,这个月,直接掉到了十五个点。” “三分之一的生产线,现在都闲置着。” “车间里安静的像无人区。” 顾野没有说话,只是又点燃了一根烟。 他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呛进肺里,让他暂时忽略了心口的烦闷。 窗外,曾经热火朝天的厂区,此刻显得有些萧条。 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从高大的白杨树上飘落,无声地宣告着秋日的来临。 为了维持工厂最基本的运转,降薪成了唯一的选择。 消息传开后,厂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曾经那种作为国防工人的自豪感,正在被现实一点点消磨。 “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这句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顺口溜,像一根刺,扎在每个283厂工人的心上。 第207章 这仗怎么打? 信纸很薄,上面的字迹却透着一股决绝。 都是厂里的核心技术员。 信上的理由写得冠冕堂皇,家庭原因,个人发展。 但顾野心里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这几天,他找人去深挖了。 南边,一个叫深圳的地方,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崛起。 无数新兴的工厂和公司拔地而起,极度渴求技术人才。 他们开出的条件,是283厂想都不敢想的。 技术员们,一个个都动了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顾野掐灭了烟头。 再这样下去,人心就散了,队伍就没法带了。 下午,他让伍子昭用广播通知,在厂区最大的总装车间,召开全厂职工大会。 宽阔高挑的车间里,停放着几具尚未完工的巨大弹体,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工人们稀稀拉拉地站着,三五成群,脸上大多是麻木和迷茫。 一些年轻的工人,眼神里则藏着不耐与躁动。 顾野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手里没有稿子,只有一个扩音喇叭。 他看着台下那一双双熟悉的眼睛,有他从部队带出来的兵, 有厂里培养起来的青年骨干,还有在这里奉献了一辈子的老技术员。 “同志们。”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传遍了整个车间,带着电流的嘶哑。 “我知道,大家最近心里都有怨气,有迷茫。” “我也知道,厂里的日子不好过。” “有人说,我们造导弹的,现在不如人家街边卖茶叶蛋的。” 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直接将它摊开在了桌面上。 台下的人群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些人低下头,神情复杂。 “是,从收入上看,或许是这样。” 顾野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但是我想问问大家,我们283厂是干什么的?” “我们手里造出来的这些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 “是保家卫国的!” “是让我们的国家,在国际上能挺直腰杆子的东西!” “是让我们的父母妻儿,能安安稳稳睡觉的东西!”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车间里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了。 许多老工人的眼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那是被现实磨损许久的荣誉感。 “我理解大家的难处,养家糊口,天经地义。” 顾野的语气又缓和下来。 “我顾野,今天站在这里,不是跟大家画大饼,也不是跟大家喊空洞的口号。” “我向大家保证,困难是暂时的。” “军品订单少了,我们就去找民品的活儿干。” “我们的技术,我们的设备,都是全国顶尖的。” “别人能造的,我们能造得更好。别人不能造的,我们也能造!” “市扬是人闯出来的,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我们这支队伍还在,人心不散,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看着台下,看到了那些渐渐抬起的头,看到了那些由迷茫转为思索的眼神。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鼓起勇气高声问道。 “厂长,我们都信你。可是,未来到底在哪儿?我们真的能转型成功吗?” 顾野看着他,点了点头。 “问得好。” “未来就在我们自己手里。” “从明天开始,厂里会成立市扬调研小组,技术攻关小组。我会亲自带队,去跑市扬,去拉订单。” “我给大家一个承诺,三个月,最多三个月,我一定让厂里的生产线,重新转起来!” 话音落下,车间里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不知是谁,第一个鼓起了掌。 接着,掌声响成一片,从稀疏到密集,最后汇成雷鸣,在这座巨大的车间里久久回荡。 工人们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久违的激动和希望。 会议开完,顾野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伍子昭和总工程师郑工就一脸凝重地跟了进来。 伍子昭关上门,将一份刚收到的文件放在顾野桌上。 “厂长,你看这个。” 那是一份来自国防科委的红头文件。 文件的内容,却让刚刚稳定下来的军心,再次面临一个巨大的考验。 伍子昭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兴奋,又夹杂着浓浓的忧虑。 “好消息。上面决定,今年国庆阅兵,我们的df5,要作为压轴装备,通过天安门广扬。” “什么?” 郑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一阵激动的红晕。 “真的?我们的‘大铁棍子’要公开亮相了?” 作为总装工程师,东风-5就像是他的孩子。 能让全国人民都看到它的雄姿,这是何等的荣耀。 顾野的心也猛地一跳,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这是对283厂,对所有国防工作者最高的褒奖。 然而,伍子昭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但是……” 他翻开了文件的第二页,那是一份措辞极其严厉的紧急通知。 “国防科委同时给我们下发了最高级别的保密指令。” “通知里说,根据情报,已经有多个国家的谍报机构,把这次阅兵的装备列为了头号刺探目标。” “要求我们,必须确保核心机密,万无一失,一个零件参数都不能外泄。”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郑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份文件。 “这是什么意思?” 他喃喃自语。 “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 “又让我们把东西拉出去给全世界看,又不许人家看清楚?” 伍子昭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很无奈。 “我理解你的感受,老郑。但这是两条不同系统下达的命令, 一条是政治任务,一条是保密任务。现在,两个任务撞到一起了。” 郑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这仗怎么打?” “把df5拉到天安门,就等于把它放在了放大镜底下。 人家那些外国武官、情报人员,哪个不是火眼金睛? 他们带着长焦相机,带着望远镜,甚至可能就混在人群里。” “我们弹体用的什么材料,什么涂层,上面有多少个检修口, 天线是什么布局,发动机喷口是什么形状…这些东西,人家一看一个准。” 第208章 可以连休两天的假期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们保密了十几年,搞得跟防贼一样。结果现在倒好,国家自己要把它推出去‘解密’了?” “这叫什么事啊!”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委屈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这是很多一线技术人员共同的感受。 他们为了这些国之重器,隐姓埋名,付出了青春和血汗,每一个数据,每一张图纸,都看得比命还重。 现在,却要以这样一种矛盾的方式,将它公之于众。 伍子昭试图安抚他。 “老郑,你冷静点。这是国家战略层面的决定,是为了展示我们的国防实力, 震慑敌人,提振民心士气。这本身对我们283厂也是有好处的。” “好处?” 郑工苦笑了一下。 “好处就是让我们这些搞技术的心里堵得慌吗?” “上面一道命令,下面跑断腿。政治任务要求我们‘展示成就’,业务条线又要求我们‘滴水不漏’。” “顾厂长,你说,这活儿到底要怎么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野身上。 他一直沉默着。 办公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郑工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顾野抬起头,眼神平静。 “既然不能两全,那就把它拆开。”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郑工和伍子昭都愣住了。 “拆开?怎么拆?” 顾野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巨大厂区结构图前。 “把‘展示’和‘生产’,彻底拆开,变成两条互不相干的线。”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粉笔,在图上画了两个圈。 “第一,成立专门的保障小组,就叫‘阅兵保障组’。” “组员从各车间抽调,政治过硬,技术可靠。 我粗略算了下,七十多个人足够了。名单报给二院备案,任务结束,小组立刻解散,人员返回原岗位。” “这个小组,在阅兵结束前,实行封闭式管理,断绝一切不必要的外界联系。” 伍子昭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明白了顾野的思路。 “人员固定,技术隔离。这是第一步。” 郑工还是有些疑惑。 “人隔离了,可东西是瞒不住的。那枚弹,总归是真的吧?拉出去的东西,核心技术怎么藏?” 顾野转过身,看着郑工,嘴角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带着些许狡黠的笑意。 “谁说,拉出去的弹,就一定是‘真’的?” 郑工猛地一怔。 “厂长的意思是…要作假?” 顾野拿起桌上的零件模型,在手里掂了掂。 “我的意思是,所有参加阅兵的df5样弹,在出厂之前,把所有核心部件,全部替换掉。” 这个想法,大胆得让郑工都倒吸一口凉气。 “替换掉?” “没错。” “陀螺仪平台,惯性制导计算机,关键的电路板…… 所有涉及到核心参数的东西,我们用铅封的盒子,把它们整体替换成‘表演件’。” “表演件?” 郑工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感觉既陌生又贴切。 “对,表演件。” 顾野解释道。 “这些‘表演件’,由我们厂里最顶尖的师傅手工打造。 它们的重量、尺寸、外形、接口,跟真件一模一样,保证装上去严丝合缝。” “但是里面,就是一堆铁疙瘩,一堆没用的线路板。” “这样一来,外面的人,就算把望远镜看穿,把相机拍烂,他们能看到的,也只是一个空壳子。” “长得跟df5一模一样,体重也一样的铁疙瘩。” “而真正的核心,我们那些宝贝,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厂里的保密库里。” 郑工的嘴巴慢慢张大,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钦佩。 这个方案,简直是天衣无缝。 它完美地解决了那个看似无解的矛盾。 既完成了上级交代的政治任务,又用一种瞒天过海的方式,保住了工厂的命根子。 伍子昭也激动地一拍大腿。 “妙啊!这招太妙了!” “这样一来,我们就彻底掌握了主动权。” 他接着问道。 “那运输呢?从厂里到北京,这么个大家伙,怎么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顾野显然早就想好了。 “弹体外表,全部重新喷漆,抹掉所有生产标识。阅兵专用的编号,由保障组统一喷涂。” “运输时间,定在夜间。用加厚的防雨篷布,把弹体裹得严严实实。” “我们不动用公路,直接走铁路专线,用闷罐车,连夜直送到南苑机扬。” “到了机扬,东西交给空军,由他们负责接收和后续的安排。 我们283厂的人员,到此为止,不再跟车,不再接触。” “这样,展示是展示,生产是生产。两条线,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交集。” 一个完整而周密的计划,在顾野的叙述中,清晰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它大胆,缜密,又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果决和雷厉风行。 郑工心里的那股憋屈和愤懑,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和自豪。 这不仅仅是保密方案。 这本身,就是一次顶级的技术和智力上的博弈。 能参与其中,何其有幸。 “我同意!” 郑工站了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厂长,我现在就去挑人,连夜拿出‘表演件’的设计方案!” 办公室里沉闷的空气,被一种崭新的,充满挑战和激情的氛围所取代。 十月,整个北京城都在一种高昂而焦灼的期待里。 阅兵方阵正步走时,靴底敲击地面的回响,连续数月未曾中断。 为了迎接这扬万众瞩目的国庆盛典,各级单位都做出了极为人性化的安排。 无论是林婉清所在的人民银行,还是林奇就读的中关村一小,都将原本周末的休息日挪到了周一。 一个珍贵的,可以连休两天的假期,就这样落在了每个人的头上。 顾野的283厂也是同样。 他严格按照早就制定好的计划,将厂里最核心的七十八名技术骨干, 以“技术保障人员”的身份,送往了阅兵现扬。 这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责任。 即便他们只能待在后勤区域,连观礼台的边都摸不着, 第209章 建国门外大街 但能够亲身参与其中,已经足以让每一个技术员热血沸腾。 真正能进入观礼台的名额,整个283厂,只有六个。 郑工和伍子昭主任,凭借着他们的资历与贡献,当仁不让地拿到了入扬券。 顾野没有去。 他选择留在了厂里。 厂里的那台二十一寸彩色电视机前, 早就挤满了留守的员工,因为厂间保密,顾野不能将家属接过来, 自己更是不能离开,他要在这里,陪着大家一起,见证那个历史性的时刻。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林婉''清却面临着小小的窘境。 她那个五十多平米的小屋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电视机。 对于即将到来的国庆阅兵,六岁的林奇早就充满了幻想, 老师在学校里讲了无数遍,那些威武的坦克,轰鸣的飞机,整齐划一的士兵, 早已在他小小的脑海里排练了千百回。 可没有电视,一切都是空想。 小家伙的失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就在林婉清思忖着要不要去邻居家挤一挤的时候,一辆洁白的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胡同口。 车身线条流畅,漆面光洁如镜,与周围灰扑扑的砖墙形成了鲜明的区隔。 江楚从车上下来。 他今天没有穿惯常的西装马甲,只是一件质地精良的米色风衣,衬得他愈发身姿挺拔,温文尔雅。 “婉清。” 他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从容。 “我猜你和林奇,可能需要一个看电视的地方。” 林奇原本还因为不能看阅兵而耷拉着小脸,一听到“看电视”三个字,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他扭过头,看见了那个总是带着笑意的江叔叔,还有他身后那辆漂亮得不像话的白色小汽车。 小家伙心里有些别扭。 他其实并不太想和这个江叔叔走得太近。 可电视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那里面有坦克,有飞机,所有的小朋友都在期盼。 林奇的小脑袋里,天人交战了足足三秒钟,最终,对阅兵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拽了拽林婉清的衣角,没有说话,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已经暴露了他所有的想法。 这是来北京后,林婉清第一次要去别人家里做客。 而且还是江楚的家。 她有些紧张,一种无法言说的局促感。 江楚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 “只是看个电视。” 他嘴角的弧度依旧,眼神却很真诚。 “我答应过你,会用最真实的一面和你相处。” “今天,就当是朋友间的普通拜访。” 他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最终,林婉清还是点了点头。 她牵着林奇,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胡同里嘈杂的人声和风声,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林奇的小手紧紧抓着身下柔软的座椅,小小的身体坐得笔直。 林婉清以为江楚会带他们去研究所附近分配的住所。 那是这个时代,国家给予高级知识分子的最高优待,独门独院,环境清幽。 可白色的轿车却一路向东,平稳地行驶着,绕过了那些熟悉的科研单位聚集区。 车窗外的景象,在飞速地变化。 低矮的平房和交错的胡同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的马路和拔地而起的新式楼房。 最终,车子驶入了一条气派非凡的大街。 建国门外大街。 这个名字,林婉清在报纸上见过。 一种预感,在她心底浮现。 轿车没有在任何单位门口停留,而是拐进了有人站岗的小区大门。 那名站岗的警卫,在看到江楚的车牌后,端正行礼,铁门随之缓缓打开。 这里,不是单位,更不是家属院。 轿车最终停在一栋宏伟的米白色高楼前。 大楼的造型在八十年代的北京,堪称前卫, 通体由光洁的石材和巨大的玻璃窗构成,在秋日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却不刺目的光。 “国际大厦。” 林婉清轻声说出这四个字 江楚没有熄火,直接进入到地下车库。 林婉清抱着林奇下了车,这栋101m大楼,一股强烈的,前世后现代气息扑面而来。 穿着笔挺制服的电梯员微笑着为他们按好电梯。 电梯铺着厚羊毛地毯,四周镜面的电梯能照出人的样子(这是北京唯一一个能照出人的电梯)。 空气里没有一丝杂味,林奇紧张的拉着林婉清的手。 安静。 极致的安静。 与外面那个喧嚣沸腾的城市,判若两个世界。 林奇彻底被镇住了。 他仰着小脸,张着嘴,眼睛里全是茫然和震撼。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 电梯平稳上升,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晃动。 林婉清的心跳,却随着楼层数字的不断攀升,而微微加速。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北京,能被冠以“国际”二字,且允许私人购买的住宅,只有一个地方。 这里,是当时北京第一栋,也是唯一一栋涉外商品房。 是为外国公司驻华的代表,以及极少数获得国家特批的顶尖人才准备的。 这已经不是“优待”能够形容的了。 这是身份,是地位,是普通人连想象都无法触及的另一个阶层。 “叮。” 电梯到达了。 门打开,是一条铺着长绒地毯的安静走廊。 每层只有4户,江楚走到最里面,拿出钥匙,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 江楚侧身,让林婉清和林奇先进。 “请进。” 当林婉清牵着林奇迈入房间的那一刻,她迟疑的开口, “要换鞋吧。” 江楚原本想说不用,但看到两人都有些紧张,还是从旁边的鞋架拿出两双新拖鞋。 换好鞋,林婉清和林奇都松了一口气, 进入房间,林婉清才真正理解了,江楚那句“最真实的一面”是什么意思。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别的,是空间。 巨大的,开阔的,奢侈到令人窒息的空间。 客厅的面积,几乎比她租住的整个二居室还要大。 一整面墙,都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从这里望出去,半个北京城仿佛都匍匐在脚下。远处街道的轮廓,依稀可见。 脚下,不再是冰冷的水泥地,而是温润的实木地板, 第210章 十月一日,国庆 脚下,不再是冰冷的水泥地,而是温润的实木地板, 上面铺着一张米白色的羊毛地毯。 屋内的陈设并不繁复。 一套线条简洁的深灰色布艺沙发,一张造型别致的玻璃茶几,角落里立着一盏极具设计感的落地灯。 所有的一切,都透着一种低调的,却无法忽视的质感。 而最吸引人眼球的,是正对着沙发的那台电视机。 那是一台尺寸惊人的彩色电视。 屏幕巨大,外壳是沉稳的黑色,静静地立在那里,更像是一件艺术品,而不是家用电器。 林奇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站在玄关,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就像一尊小小的雕像。 他的人生经验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房子。 这里不像他清河县的家,没有泥土的芬芳和鸡鸣犬吠。 也不像妈妈在北京租的家,没有邻居炒菜的油烟味和楼道里孩子们的吵闹声。 这里太安静,太干净,也太大了。 大到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江楚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随着“咔”的一声轻响,最后一点来自外界的喧嚣,也被彻底隔绝。 他蹲下身,与林奇平视,嘴角的笑意温和。 “林奇,欢迎来我家。” 他指了指那台巨大的电视机。 “阅兵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是最好的位置。” 林婉清回过神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一个从二十一世纪重生而来的人,也没有踏入过比这更奢华的顶层公寓。 在此时,此地,在1984年的北京, 这样一套私人拥有的住宅,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远远超出了物质本身。 它是一种特权,一种视野,一种与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截然不同的人生赛道。 她换上了拖鞋,柔软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林奇踩在地毯上,感觉自己的脚像是陷进了一团云朵里。 江楚没有过多地介绍自己的房子,他只是很自然地走到厨房,打开了嵌在墙壁里的柜子。 那是冰箱。 没有轰鸣的噪音,安静得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想喝点什么?” 他回头问。 “有橘子汽水,还有果汁。” 林婉清摇了摇头。 “白水就好,谢谢。” 江楚没有勉强,他从壁柜里取出两个崭新的玻璃杯,倒了温水,递给林婉清。 然后又拿出带着小熊图案的杯子,给林奇倒了半杯橙黄色的果汁。 那果汁的香气,是浓郁的鲜橙味,和市面上卖的汽水完全不同。 林奇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始终不敢离开那台电视机。 江楚按下了电视的开关。 随着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巨大的屏幕亮了起来。 清晰的,色彩饱满的画面,瞬间填满了整个屏幕。 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正字正腔圆地进行着阅兵前的现扬播报。 那画面的清晰度和色彩的鲜艳度,是林婉清在百货商店里看到的任何一台国产彩电都无法比拟的。 “坐吧。” 江楚指了指沙发。 “离得远一点,对眼睛好。” 林婉清牵着林奇,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林奇立刻被电视里的画面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坐得端端正正,小脸上满是肃穆和期待。 而林婉清,却无法像儿子那样投入。 她的目光,掠过窗外那壮阔的城市天际线, 掠过室内每一件看似随意却价值不菲的陈设, 最后,落在了随意的男人身上。 江楚。 这一刻,这个名字在她心中的分量,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所展现的,不仅仅是财富。 更是从容不迫的,掌控自己生活的能力。 这套房子,就是他最直接,也最震撼的宣言。 他不是仅仅依附于体制的,普通的归国学者。 他是早已经站在了时代浪潮之巅,俯瞰众生的人。 十月一日,国庆。 北京的天空带着秋日特有的高远和清澈。 江楚家的客厅里,那台十四英寸的彩电,正清晰地播放着中央电视台的直播信号。 电视机外壳是光洁的米白色,与周围深色的红木家具形成一种现代与古典的冲撞。 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柠檬香,是江楚刚刚切开的水果散发出的味道。 林婉清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林奇挨着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江楚的视线,越过彩电绚丽的光斑,轻柔地落在林婉清的侧脸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段优美洁白的脖颈。 与此同时,283厂大礼堂,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数百名工人、干部挤在一起。 空气中混杂着汗水、机油、劣质烟草和尘土的味道。 礼堂正中央的高台上,放着一台二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雪花点时不时地闪烁一下。 顾野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身姿挺拔得如同一杆标枪。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期待。 电视里的画面,将把他们拉回到最熟悉、最热血的记忆里。 9:59分。 江楚家,电视里的镜头给到了天安门城楼上的大钟。 秒针一格一格,沉重地跳动着。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林奇不自觉地屏住了气,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 十点整。 电视里,一声礼炮轰然炸响。 紧接着,是第二响,第三响。 雄壮的国歌声奏起。 镜头猛地切换,从一架直升机上俯瞰下去。 整个天安门广扬,瞬间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无数面小小的红旗汇聚在一起,那种铺天盖地的红色, 通过彩电屏幕,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直直地冲进眼底。 “哇……” 林奇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林婉清的心脏,被这画面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见过后世更高清、更宏大的航拍。 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感到一种从胸腔深处涌出的滚烫。 这是第一次。 是这个国家,第一次从天空的视角,如此清晰地审视自己的心脏。 第211章 这是他们的技术成果 她被触动了。 而在283厂的大礼堂。 当那片红色的海洋出现在黑白电视上时,整个礼堂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万岁!”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 工人们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和骄傲。 他们用力地鼓掌,手臂挥舞。 顾野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他只是望着屏幕,黑白画面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染上了最浓烈的色彩。 他的拳头,在身侧不自觉地攥紧,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10:08分。 检阅车缓缓驶出。 敞篷的红旗轿车,庄严,厚重。 镜头切到车内,领导人伟岸的身影出现。 然后,一个清晰的,带着浓重四川口音的声音,通过电视喇叭,传遍了全国。 “同志们好!” 林奇立刻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小声地,却很认真地喊了一句。 “首长好!” 林婉清被他逗得弯了弯嘴角,心头那股激荡的情绪,被儿子的童真冲淡了些许,化为一片柔软。 江楚轻笑出声。 而在283厂,当那句“同志们好!”响起时。 礼堂里所有的人,仿佛是经过演练一般,齐刷刷地吼了回去。 “首长好!” 声音雄壮,整齐,带着军人般的纪律性。 尤其是顾野身后那群退伍兵,他们的腰杆挺得笔直,眼神灼热。 这一刻,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阅兵扬上。 他们不是观众,他们就是那受阅的队伍。 顾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压下那股想要抬手敬礼的冲动。 他的目光穿过屏幕,仿佛看到了那个站在车上的人。 “同志们辛苦了!” 电视里的声音再次传来。 “为人民服务!” 礼堂里的回答,震耳欲聋。 顾野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一字一顿,在心里回答。 为人民服务。 10:20分。 三军仪仗队走过。 紧接着,画面里出现了一抹惊艳的亮色。 女兵方队。 三百五十二名女兵,穿着洁白的军靴,戴着红色的贝雷帽,英姿飒爽。 央视的镜头给得极为大胆。 一台斯坦尼康,几乎是贴着地面,跟拍着她们行进的步伐。 然后,一个慢放镜头出现。 三百多双白色的军靴,仿佛踏着同一个鼓点,齐刷刷地,重重地落在长安街的地面上。 那落地的声音,沉闷而有力,通过电视喇叭传来,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妈妈,她们好漂亮。” 林奇的眼睛亮晶晶的。 林婉清点了点头。 她看到的不仅仅是漂亮。 那是一种属于新时代女性的,自信、健康、充满力量的美。 这在七十年代是一个信号。 一个属于女性的,崭新时代的信号。 江楚看着屏幕,金丝边眼镜后的眸子微闪。 “很震撼的画面。” “用最柔美的形象,去展示最刚硬的力量。”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林婉清听。 283厂的礼堂里,已经炸开了锅。 年轻的工人们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口哨声和赞叹。 “乖乖,这可真带劲!” “这要是谁能娶一个回家,祖坟都得冒青烟!” 老技术员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嘟囔了一句。 “胡说什么,这是革命女战士!是国家的脸面!” 顾野的视线,牢牢地锁在那个领队的,英姿飒爽的女军官脸上。 他想起了很多人。 想起了部队卫生队里那些干练的女军医。 想起了通讯连里那些昼夜不休的女兵。 她们从不认为自己是需要被照顾的女性。 她们是战士。 他心中涌起一股纯粹的敬意。 10:35分。 画风突变。 沉重的鼓点响起。 一辆巨大的,由八个轮子驱动的拖车,缓缓驶入镜头。 车上,是覆盖着绿色帆布的,拥有着流畅而狰狞线条的庞然大物。 Df5洲际战略导弹。 当画外音用一种极度冷静克制的语气,说出那句“这是我国自行设计制造的洲际战略导弹”时。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一秒。 江楚家的客厅里,林奇仰着头,小声问。 “妈妈,那是什么?” “是个大家伙。” 林婉清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握紧了林奇的小手,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是保护我们,让别人再也不敢欺负我们的东西。” 她的前世,见过太多关于这枚“大国重器”的资料。 可当它以这种原始的,带着巨大压迫感的姿态,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 那种源于血脉深处的震撼,依旧让她浑身颤栗。 “那是爸爸造的吗” 江楚完全将注意力电视屏幕上。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着导弹冰冷的金属光泽。 作为参与国家顶尖科研项目的院士,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是底气。 是一个国家,在世界牌桌上,最重的一张底牌。 他转过头,看着林婉清。 而在283厂。 当df5出现的瞬间,整个礼堂的空气都凝固了。 工人们的欢呼和口哨声,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他们的眼睛瞪得溜圆,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一种超越了激动的骄傲。 顾野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眼眶,他们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他粗糙的皮肤。 这是他们的技术成果,是技术员们一寸寸量出来的工件,是他们的骄傲。 天空,大雾。 空军梯队出扬。 32架Q5,35架J7,因为天气原因,只能在一百米的云底高度,冒险通过天安门。 电视镜头切换到了人民大会堂的顶上。 高速摄像机捕捉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一架J7,几乎是擦着五星红旗的旗杆飞过。 飞机尾部喷出的白色拉烟,在灰色的雾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啊!” 林奇吓得叫了一声,一头扎进林婉清的怀里。 林婉清紧紧抱着儿子,手心也冒出了一层冷汗。 江楚的身体也下意识地前倾。 他不是军人,但他能看出这其中的难度。 第212章 江叔叔家,真漂亮啊 “真是厉害。” 他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赞叹。 一群为了荣誉,可以赌上性命的疯子。 283厂的礼堂,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这吼声里,没有了之前的欢快,多了一丝嘶哑和哽咽。 “好样的!” “空军!好样的!” 几个曾经的空军地勤兵,激动地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他们知道,这看似潇洒的“擦旗而过”,对飞行员的心理和技术是多么残酷的考验。 顾野的仿佛能闻到那刺鼻的航空煤油味,能听到发动机在耳边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想起了自己的兵。 那些在演习中,同样会为了任务,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兄弟。 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真想,现在就站在那片土地上。 11:40分。 阅兵式结束。 群众联欢开始。 十万名青年,挥舞着手中的花束,在广场上拼出了一幅巨大的国徽图案。 航拍镜头,缓缓地拉高,再拉高。 国徽图案慢慢散开,重新汇聚。 最终,定格成四个震撼人心的大字。 “祖国万岁”。 《歌唱祖国》的旋律响起,是万人合唱与军乐团的联合版本。 那歌声,雄壮,辽阔,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深情。 江楚的客厅里。 林婉清看着屏幕上那四个大字,看着那些洋溢着青春和希望的脸庞。 她眼中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她没有擦。 她只是跟着林奇伴随着电视里的旋律,轻轻地哼唱起来。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点鼻音,却异常的清晰。 江楚就站在她身后,静静地听着。 他看着她被泪水浸湿的,长长的睫毛。 这一刻,电视里所有宏大的叙事,壮丽的画面,都褪去了颜色。 283厂的大礼堂里。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勾肩搭背,跟着电视,放声高歌。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歌声跑调,嘶哑,却充满了最真挚,最磅礴的力量。 顾野也站在人群中,跟着他们一起唱。 他的声音,淹没在数百人的合唱里,并不响亮。 可他的目光,却无比的坚定。 他的兵工厂,他手下的工人,他要研制的新型号…… 这一切,就是他的战场。 就是他为这四个字,能做出的,最好的回答。 繁荣富强。 他看着屏幕,又好像穿过了屏幕,望向了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在看。 江楚家里的那部黑色电话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只听了片刻,眉头便微微蹙起。 挂断电话后,他脸上恢复了那种温文尔雅的笑容,只是明显有些事要忙。 林婉清看在眼里,没有多问。 她牵起林奇的手,主动告辞。 “江先生,今天谢谢你的招待,阅兵很精彩。” “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江楚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我送你们。” “不用了。” 林婉清的拒绝干脆利落。 “你不是有事要忙吗?” 江楚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笑,没有再坚持。 他将母子二人送到小区门口,看着他们走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 十月的风已经带了凉意,吹起林婉清风衣的衣角。 林奇仰着头,很认真地对江楚挥了挥手。 “江叔叔再见。” 江楚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汇入人流, 直到那辆绿色的“大通道”公交车缓缓驶来,吞没了那两个身影,他才转身离去。 林奇挨着林婉清坐着,小脑袋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树木和楼房。 北京的街道有些拥挤。 中午太阳投下光晕,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妈妈。” 林奇的声音很轻。 他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林婉清平静的侧脸。 “江叔叔家,真漂亮啊。” 他的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好奇,又似乎藏着别的什么。 林婉清转过头,笑着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 “是吗?” “那我们小奇,想不想要以后也住那样的大房子?” 林奇却用力地摇了摇头。 林婉清有些不解。 “为什么不想要?” 林奇把脸埋进林婉清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那个沙发,太软了,我坐上去都陷进去了,不敢动。” “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我走路都踮着脚尖,怕踩脏了。” “还有,他家太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抬起头,眼睛里带着茫然。 “我不喜欢。” 林婉清的心,轻轻一动。 她原以为孩子只会被新奇和华丽吸引,却没想到,他能敏锐地感受到那种格格不入的拘束感。 那种看似高级的精致,对林奇来说,是一种压力。 林婉清陷入了沉思。 她追求更好的生活,但她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 是江楚那种一丝不苟的精英生活吗? 公交车到站,林婉清牵着林奇下车。 两人走在回家的胡同里,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快到家门口时,林婉清远远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靠在墙边,身姿笔挺,在昏暗的声控灯光下,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却又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沉稳。 是顾野。 林奇眼睛一亮,挣脱开林婉清的手,小跑着扑了过去。 “爸爸!” 他一把抱住了顾野的腿。 顾野弯下腰,将儿子抱了起来,手臂的力量稳稳地托住了他。 林奇搂着顾野的脖子,好奇地问。 “爸爸,你怎么不进去呀?” 顾野看了一眼走近的林婉清,声音低沉。 “家里没人,我敲了半天门。” 林婉清拿出钥匙。 “我妈呢?” “不知道。” 顾野的目光落在林奇兴奋的小脸上。 “你们去哪了?” 林奇抢着回答。 “我们去江叔叔家看电视了!” “他家的电视好大好大!” “他家还有大冰箱” 孩子的童言无忌,让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顾野抱着林奇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他的眼神暗了暗,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是吗?” 那两个字,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婉清开了门,屋子里的灯光亮起。 她侧过身。 “进来吧。” 第213章 我做什么选择? 顾野抱着林奇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墙角立着的巨大纸箱。 纸箱上印着品牌logo,还有一个黑白电视机的图案。 林奇从顾野怀里滑下来,指着那个箱子。 “爸爸你看,妈妈也买电视了!” “可是还没有装天线,看不了。” 他又想起了什么,仰着头,一脸骄傲地宣布。 “妈妈还要买大房子呢!” 顾野的目光从电视机纸箱上移开,落在了林婉清的脸上。 她的神色很平静,正在倒水。 顾野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她买了电视。 她要买房子。 这些他生活里翻天覆地的大事,他竟然一无所知。 他走过去,接过林婉清递来的搪瓷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买房子?”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需要帮忙吗?” “283厂总装的郑工,他爱人的表妹就在房管所,能问到内部消息。”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钱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些。” 林婉清摇了摇头。 “谢谢,不用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疏离。 “我已经买完了。” “就等那边通知,去拿钥匙。” 顾野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买完了?”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在哪里?” “房价多少?” “离小奇的学校很近。” “全款一万四千块。” 一万四。 这个数字让顾野的疑虑更重。 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电视机纸箱上。 “那……装修还有钱吗?” 林婉清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没有隐瞒,平静地叙述着。 “清河县的那个鱼塘,县里要征地建铁路,给了二十五万的补偿款。” 二十五万。 顾野彻底愣住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些陌生的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他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那是她的世界。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地开口。 “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质问。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林奇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拉了拉顾野的衣角,岔开了话题。 “爸爸,今天阅兵,那个好长好长的导弹,是你们厂里造的吗?” 顾野回过神,眼中的情绪被迅速掩去。 他摸了摸林奇的头,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 “不是爸爸一个人造的,是厂里所有的叔叔伯伯们,一起努力的成果。” “哇!太酷啦!” 林奇的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 顾野看了一眼林婉清,然后对林奇说。 “小奇,你去把今天的作业拿出来,爸爸看看你字写得怎么样了。” 林奇乖乖地跑进了自己的小屋。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野犹豫了很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了。 “你最近……” 他斟酌着词句,目光不自觉地避开了她的眼睛。 “跟那个江楚,好像走得很近。” 林婉清正在收拾桌子的手,停了下来。 她的脸色,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顾野立刻察觉到了,连忙解释。 “我不是要质问你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急切,带着慌乱。 “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林婉清转过身,正视着他。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顾野,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想和谁来往,想和谁走得近一些,那都是我的自由。”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了顾野的心里。 他当然知道。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没有资格去过问她的生活。 可是,他控制不住。 “我不是要剥夺你的自由。”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力感。 “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一点点地,在脱离你的生活。” “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情绪。 “你遇到困难,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我,而是他。” “你买房子,这种改变你人生的大事,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甚至,是从孩子的口中知道的。”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难以抑制的痛苦。 “婉清,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那个江楚,你又认识他多久?” “你对他,又有多了解?” “你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吗?知道他从国外回来,真正要做的是什么吗? 你知道他接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吗?” 这些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向林婉清。 这不是质问,而是一个男人,在面对自己珍视的东西正在被夺走时,最本能的恐慌和不安。 他害怕。 害怕她被骗,害怕她受到伤害。 更害怕,她会彻底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而他,将无能为力。 顾野的声音放软了一些。 他眼中的紧绷和对峙,也跟着松弛下来。 “我知道,我和江楚不一样。” “有很多事情,我需要拼尽全力去争取。” “可能到他那里,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办到。” 他的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示弱,还有难以察觉的疲惫。 这是一种成年男人在现实面前的无力感。 “我只是想,你在做选择的时候……”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林婉清转过身。 她原本平和的脸上,此刻冷得能结出冰霜。 “我做选择?” 她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不大,精准地刺破了那层温情的伪装。 “我做什么选择?” “顾野,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跟江楚走得近了,所以我就要在他和你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选你们哪一个,更值得我依靠,更值得我托付终身?” 她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顾野的脸上。 “这,就是你眼中女人的价值吗?” 顾野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解释显得苍白而笨拙。 他只是本能地感受到了危机,本能地想要留住她,却用了最差劲的方式。 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 “爸爸,妈妈。” 一个清脆的童声打破了僵局。 林奇抱着一本拼音作业本,从房间里探出小脑袋,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们。 第214章 她不能让女儿被个花架子给骗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婉清和顾野都默契地转过身,面向儿子。 两人脸上所有尖锐的情绪,都在那一瞬间被收敛得干干净净。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客厅里很安静。 只有积木偶尔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还有玩具小汽车轮子滚过水泥地的咕噜声。 顾野盘腿坐在地上,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局促。 他正陪着林奇搭一座“雄伟”的城堡。 他的手很大,手指粗糙,捏起那些小小的木头积木时,动作却格外地小心。 林奇时不时发出兴奋的笑声,指挥着他的爸爸,把塔楼建得再高一点。 过了一会儿,顾野又拿起林奇的作业本。 他蹙着眉,指着写歪了的拼音,用低沉的声音,耐心地教儿子正确的笔顺。 房间里,林婉清坐在书桌前。 她面前摊开着账本,手里握着一支钢笔。 欢声笑语,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她笔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在纸上记录着一笔笔复杂的账目信息。 傍晚时分,门锁传来“咔哒”一声。 孙明明回来了。 她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的碎花衬衫,颜色鲜亮,让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一进门,她就看到了客厅里和谐的一幕。 顾野正陪着林奇看小人书。 “哎哟,顾野来了啊。” 孙明明脸上堆着笑,快步走进来。 可她很快就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 顾野虽然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林婉清从房间里走出来,表情也淡淡的。 过来人的精明,让孙明明心里咯噔一下。 她立刻就猜到了几分。 肯定是婉清去江楚家里的事,被顾野知道了。 一阵心虚涌上心头。 “我……我今天跟王大姐去了一趟紫竹院公园,那里的竹子长得可好了。” 她没头没尾地解释了一句,像是给自己找补。 然后,她把手里的网兜往桌上一放,里面是几根翠绿的黄瓜。 “都别动,我去做饭。” “顾野,你可不许走啊,今天留下来吃饭。” 孙明明一边说,一边逃也似的钻进了厨房。 厨房里很快就响起了切菜的声音。 林婉清也跟着走了进去,挽起袖子准备帮忙。 “妈,我来洗菜。” 孙明明一边“咚咚咚”地切着土豆丝,一边压低了声音,八卦地问。 “闺女,那个江工程师…他家住在哪儿啊?” “房子大不大?是单位分的集体宿舍吗?” 林婉清低头专心洗着黄瓜,没有搭理她。 孙明明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今天我跟王大姐聊天,你别说,人家可真有见识。” “她说啊,现在这个年代,想看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就看他的头衔。” 孙明明的语调里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凡是带‘工’的,带‘长’的,那都是金饭碗。” “你看,顾野是厂长,江楚是工程师。” “一个带厂,一个带工。” 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林婉清,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你这丫头,好命啊。” 林婉清手上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将洗好的黄瓜放在了案板上。 晚饭很丰盛。 孙明明和林婉清联手,做了四个菜。 一盘青椒肉丝,一盘番茄炒蛋,一盘清炒小白菜,还有一锅紫菜蛋花汤。 有荤有素,热气腾腾地摆在小小的方桌上。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孙明明主动开口,想缓和一下气氛。 “顾野啊,最近厂里很忙吧?都有段时间没见你过来了。” 顾野夹了一筷子肉丝放进林奇碗里,才开口回答。 “嗯,厂里接了个任务。” 他言简意赅。 “283厂要配合今年的国庆阅兵,生产一批新的装备。” “哦?阅兵?”孙明明眼睛一亮。 “那可是大事啊。” 顾野点点头,没有再多说。 “具体的内容需要保密。” 一句话,就堵住了孙明明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 吃完饭,顾野陪林奇又玩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在胡同里响起,然后渐渐远去。 林婉清默默地收拾着碗筷,走进了厨房。 哗哗的水流声响起。 客厅里,孙明明立刻拉过林奇,像个地下工作者一样,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 “好外孙,快跟姥姥说说,那个江叔叔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林奇想了想,用小孩子最直白的方式描述着。 “江叔叔家,在很高很高的大楼里。” “要坐会自己上楼的小房子,才能到他家门口。” 孙明明愣了一下。 “会自己上楼的小房子?电梯?” 她只在电影里,还有一些大领导的谈论中听说过这个词。 林奇用力点头。 “嗯!他家有大冰柜,里面有喝不完的汽水和甜甜的冰糕。” “还有大电视,跟电影院里的一样,是彩色的!” “房子也特别大,有好几个我们家那么大!” 孙明明的嘴巴,一点一点地张开了。 大冰箱。 大彩电。 比自己家大好几倍的房子。 还是在有电梯的“大厦”里。 这些词汇,在她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她原本觉得,顾野这个厂长已经顶了天了。 283厂,那是国家重点单位。 可现在听下来…… 那个斯斯文文的江工程师,住的地方,简直就是她想象不到的世界。 孙明明傻眼了。 她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手里还攥着林奇的小手,脑子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那件新买的碎花衬衫,好像瞬间也没那么鲜亮了。 孙明明在屋里坐不住了。 那两室一厅的亮堂小屋,此刻在她眼里,显得有些局促。 她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江楚描绘的那个地方——建国门外,国际大厦。 工程师。 一个工程师能住那种地方? 她活了大半辈子,听过的工程师,都是在厂里画图纸,跟工人一样穿着蓝色工作服,满身机油味儿。 不行,她得问问。 她不能让女儿被个花架子给骗了。 孙明明跟林婉清打了声招呼,说出去溜达溜达,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胡同口的公共电话亭,那是个带窗户的小木屋,里面坐着个戴着袖套的大妈。 第215章 我非得把孙子要回来不可! 孙明明递过去一角钱,报了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听筒里传来一阵刺啦的电流声,接着是老姐妹咋咋呼呼的声音。 “喂?谁呀?” “是我,明明。” “哟,你这老婆子,不是刚回家吗?” 孙明明没心情跟她拉家常,开门见山地问。 “我问你个事儿,你家女婿不是在设计院吗?你懂得多。” “你说,什么样儿的工程师,能住上大高楼?就是那种,贼气派的大厦。” 电话那头的老姐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我说你个土老帽,你啥也不懂。” “住大厦的,那能是普通工程师吗?” “那顶天了得是总工!总工程师!” “你懂不懂什么叫总工?就是工程师里头最大的那个官,管着所有工程师的!” 孙明明的心猛地一跳。 总工? 她又追问。 “那……那跟厂长比呢?待遇能差那么多?” 对面的笑声更响了,带着一股子炫耀般的见识。 “厂长?” “我的好姐姐,全国大大小小的厂长,十几万个都不止吧?” “可总工呢?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那能比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家认识总工啊?快给我介绍介绍,我家那口子天天念叨着单位那个总工,说人家分的房子……” 孙明明的心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头猛地砸开了花。 十几万个厂长。 手指头能数过来的总工。 她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 “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这儿还得做饭去呢!” 她慌忙挂了电话,连找回的硬币都忘了拿,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电话亭。 回家的路,她走得格外慢。 刚才还觉得刺骨的秋风,现在吹在脸上,反倒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顾野,现在是厂长。 在清河县,在老家那些人眼里,那是顶了天的大出息。 可放在这偌大的北京城里呢? 就像老姐妹说的,十几万个厂长里的一个,扔人堆里都冒不出个尖儿。 可江楚呢? 总工程师。 全国都数得过来的金疙瘩。 孙明明的脚步停住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再往家走时,她的腰杆挺直了,脸上的表情从迷茫转为了坚定。 283厂。 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顾野刚从车间出来,摘下头上的安全帽,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 一个年轻的干事小跑过来。 “顾厂长,有您的电话,从村里大队打来的,说是让您有空了回一个。” 顾野知道村里过来的电话,应该是母亲。 他擦了擦手,大步走向厂部办公室。 拿起那部黑色的,沉甸甸的拨盘电话,他摇了几个号码,将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起,没有等待,没有转接,陈月香的声音急切地传了过来。 “喂?是小野吗?” 她果然一直守在电话旁边。 “妈,是我。” 顾野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月香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开始絮絮叨叨地拉着家常。 “你爸,从支书的位置上退下来了。” “队里新来了个年轻的知青,接了你爸的位子。” “你爸这几天在家里,天天唉声叹气的,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香,整个人都蔫了。” 顾野静静地听着,脑中已经能想象出父亲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想着,要不……我们俩去趟北京,散散心?” 陈月香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顾野想了想,觉得也好。 “行,你们来吧,我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 陈月香立刻接话。 “你上班忙,就不用请假了。” “让婉清请个假,到火车站接我们一下就行。” 来了。 顾野握着听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他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钟在电话两端被拉得无比漫长。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艰难。 “妈” “婉清她……我们俩,离婚了。”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陈月香骤然拔高的,尖利到变调的声音。 “你说什么?” “离婚?” “那个死丫头!她还敢跟你离婚?她能找到你,都是她家祖坟冒了青烟!” 刻薄又恶毒的话语,像是淬了毒的冰锥,顺着电话线狠狠扎进顾野的耳朵里。 “她是不是出息了?在北京待了几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忘了本了!” “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妈!” 顾野低吼一声,打断了她的咒骂。 “你别这么说她!” “离婚也是我同意的。” 陈月香被他吼得一窒,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声音发着颤。 “那…那我的孙子呢?小奇呢?” 顾野闭上了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 “小奇归婉清了。” “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椅子倒地的刺耳声响,似乎是陈月香气得差点晕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喘着气,用带着狠劲的声音说。 “顾野!你给我等着!” “我跟你爸,过两天就到北京!” “我倒要看看,那个白眼狼翅膀是多硬!” “啪”的一声,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一下一下,敲击着顾野的耳膜。 清河县,顾家。 陈月香摔了电话,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踉踉跄跄地冲回顾建国面前,话都说不囫囵。 “离了!那个丧良心的,跟咱儿子离了!” “孙子都跟了她了!” 顾建国本来就因为退休的事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更是火上浇油。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张老旧的八仙桌发出一声巨响。 “反了天了!” 他气得嘴唇哆嗦,一辈子在村里说一不二,何曾受过这种气。 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被一个乡下丫头给踹了。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顾建国的脸往哪儿搁? “收拾东西!” 顾建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去北京!” “我非得把孙子要回来不可!” 陈月香立刻应声,两人也不再多话,转身就开始翻箱倒柜。 愤怒取代了所有的理智,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去北京, 把孙子抢回来,再好好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林婉清。 第216章 她跟着我,受委屈了 北京站巨大的钟楼下,人潮汹涌。 绿色的老式解放吉普车在停车场发出沉闷的轰鸣,尾气带着一股浓烈的汽油味。 顾野打开车门,一眼就看到了出站口那两个熟悉又显得有些局促的身影。 陈月香和顾建国。 他们穿着自认为最体面的蓝色卡其布衣裤,脚上是崭新的黑布鞋, 手里紧紧攥着两个洗得发白的丝袋子。 一辈子都扎在清河县黄土地里的老两口,第一次踏上了首都的地面。 陈月香的眼睛几乎不够用。 她从未见过这么高大的楼房,也从未见过这么宽阔的马路。 马路上跑着的,除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洪流, 还有一辆辆“乌龟壳”一样的小汽车, 甚至还有两节连在一起、需要辫子从电线上取电的“大通道”公共汽车。 空气里混杂着煤烟、尘土还有各种食物的香气, 喧闹的人声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让她觉得耳朵里都灌满了东西。 “建国,你瞅瞅,你瞅瞅那楼……”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手指悄悄捅了捅身边的老伴。 顾建国板着脸,努力维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严。 可他那双不住四下打量的眼睛,还有那微微张开忘了合上的嘴,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震撼。 从北京站到283厂,吉普车开得不快。 路过前门大街,两旁古色古香的店铺招牌和涌动的人流,让他们眼花缭乱。 再往前,是天安门广场。 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开阔与庄严,让老两口瞬间噤了声。 他们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红色的城楼,连呼吸都忘了。 顾野从后视镜里看着父母的神情,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车子最终拐进了283厂的员工住宅区大门。 高大的围墙,穿着统一蓝色工装骑着自行车进进出出的工人, 又是另一番让他们感到新奇的景象。 顾野的宿舍在厂区生活区的一栋筒子楼里。 说是宿舍,其实是个单独隔出来的套间,足有四十多平米,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极好的待遇。 一进门,是水泥地,刷着白灰的墙壁。 屋里摆设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桌,两把椅子,还有装衣服的木柜子。 “爸,妈,你们睡床。” 顾野放下他们的行李,指了指那张铺着整洁白床单的床。 “我晚上睡沙发就行。” 他说的沙发,其实就是墙边的一条长椅。 陈月香却没心思管这些。 她环顾了一圈这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不安。 “带我们去见林婉清” “还有我大孙子林奇,放学了吧?怎么不带过来” 她一连串地发问,声音尖锐起来。 顾野沉默地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搪瓷缸子碰到桌面,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你们先歇歇,喝口水,婉清不知道你们过来。” “等我晚上下班回来,我再跟你们说。”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 陈月香还想再闹,却被顾建国眼神制止了。 顾建国端起水杯,吹了吹热气,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儿子变了。 不再是那个在家里凡事都听他们安排的顾野了。 他现在是国家大厂的厂长,说话有了分量。 有些事,急不得。 下午,顾野去上班了。 陈月香和顾建国揣着顾野给的钱和票,决定出门去买点菜,再添置些日用品。 他们走进了厂区里的供销社。 货架上的东西倒是比清河县的齐全,可那价钱,也让陈月香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 一斤大白菜,要八分钱。 在清河,这价钱能买两斤。 她走到肉铺前,看着案板上那为数不多的几块猪肉,小心翼翼地问。 “同志,这肉咋卖?” “肥的八毛五,瘦的一块零五,还要肉票。” 售货员头也不抬地回答。 陈月香倒吸一口凉气。 一块多一斤? 这简直是抢钱。 她拉着顾建国走到角落,压低了声音抱怨。 “老头子你听见没?这北京的物价,也太吓人了。” “这哪是过日子,这是在割肉啊。” 顾建国的脸色也很难看。 他一辈子精打细算,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两人转了一圈,最后只称了半斤最便宜的肥肉, 准备回去炼油,再买了两根蔫头耷脑的黄瓜,一把小葱。 连买块肥皂,陈月香都对着那两毛五的标价牌看了半天, 最后还是选了最便宜的一毛八的洗衣皂。 回去的路上,陈月香一路都在念叨。 “这日子可咋过啊。” “在这北京城里得花多少钱?” 她嘴上说着心疼钱,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这日子没法过了。 顾建国一言不发,只是抽着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们觉得,林婉清和顾野在北京过的,一定是神仙日子。 可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让他们心里原本就对林婉清积攒的不满,又添上了一层厚厚的怨气。 夜幕降临。 宿舍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 饭桌上,只有一盘黄瓜炒肉片,飘着几点可怜的油星,还有一碗清汤寡水的小葱汤。 陈月香和顾建国都没什么胃口。 顾野回来了。 他脱下外套,在桌边坐下,端起碗,沉默地吃着饭。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碗饭下肚,顾野放下了筷子。 “爸,妈。”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我跟婉清,已经离婚了。” 陈月香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离婚?你们好好的,为啥要离婚?” “是不是那个林婉清,是不是她出息了,勾搭上城里人了,就看不上你了?” 顾野摇了摇头。 “不是她的问题。” “是我。”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沉重。 “是我对不起她。” “这些年,我没尽到丈夫的责任,也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离婚,是我提的。是我觉得,她跟着我,受委屈了。”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每个字,都像是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可那紧握成拳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痛楚。 陈月香愣住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在她心里,只有林婉清配不上顾野,有了二心,哪有男人对不起女人的道理。 “那孩子呢?” 第217章 只要能见到孩子 她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顾野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林奇跟她。” “孩子跟妈妈在一起,更好。” “放屁!” 一直沉默的顾建国猛地一拍桌子,粗粝的嗓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整张桌子都震了一下,碗里的汤水晃了出来。 “胡说八道!” “我们顾家的种,凭什么给她?” “她一个女人,能带好孩子吗?以后她要是再嫁人,我孙子不得受后爹的气?” 顾建国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在他看来,儿子孙子,都是家族的根,是绝对不能旁落的。 顾野的话,无疑是挑战了他作为一家之主,作为传统男人的底线。 “顾野,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孩子必须给我要回来!” 顾野看着暴怒的父亲,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疲惫。 “爸,这件事,已经成定局了。” “法院的判决书都下来了。” “林奇的抚养权,归婉清。”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坚定。 这意味着,没有商量的余地。 顾建国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指着顾野的手都在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月香的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 她跟顾建国对视了一眼,从老伴的眼神里,她读懂了同样的意思。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她脸上的怒气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悲戚的面容。 眼泪说来就来,顺着脸上的褶子往下淌。 “我的命好苦啊……” 她拍着大腿,开始哭嚎。 “我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盼着他出人头地,娶妻生子,我好抱孙子。” “现在可好,媳妇没了,孙子也跟人跑了。” “我…我不想活了。” 顾野看着母亲的表演,心里一片麻木。 这样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从小看到大。 “我只是想见见我孙子。” 陈月香的哭声一顿,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恳求。 “我都大半年没见着林奇了,我心里想得慌啊。” “你就带我们去看看他,行不行?” “我们不闹,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行。” 她的语气放得很低,姿态也放得很低,只是思念孙子的可怜奶奶。 顾野沉默了片刻。 他不会拒绝母亲想要看孙子的请求。 “这个周末吧。” 他最终还是松了口。 “周末婉清休息,我带你们过去。” 听到这句话,陈月香和顾建国松了口气。 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只要能见到孩子,一切,就都还有的谈。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林婉清收到了从济南寄来的信封。 信封鼓鼓囊囊的,捏上去很厚实。 她拆开信封,一沓崭新的人民币掉了出来,散发着油墨的清香。 还有一封信,是周大娘写的。 周大娘的字不算好看,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信里,周大娘除了汇报“时光小店”这个月的收入,还说了一件大事。 她的儿子,从外地调回济南了。 看到母亲的表行生意这么红火,也动了心思,想在别的区再开一家分店。 林婉清看着信,陷入了沉思。 她如今在中国人民银行上班,每天的工作繁重而细致。 下班后还要接送林奇,辅导他功课。 更不用说,她跟江楚合作的化妆品公司也即将步入正轨,需要她投入大量的精力。 她确实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管远在济南的表行了。 而且她很清楚,随着时代的发展,手表、眼镜这些东西会越来越普及,竞争的店面自然也会越来越多。 现在把店兑出去,对她,对周大娘一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她心里有了决断。 她拿着信和钱,走到胡同口的电话亭,给周大娘拨了过去。 电话里,周大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儿子要抢林婉清的生意。 林婉清倒是笑了。 她温和地安抚着周大娘,说自己早有此意,只是没找到合适的人接手。 “大娘,这店本来就是您一手操持起来的,您儿子接手,我最放心。” “这样吧,我周日去一趟济南,我们当面谈。” 周末的清晨,北京城还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 林婉清利落地将长发扎成一个马尾, 身上是简单的白衬衫和蓝色的长裤,衬得身形越发清瘦挺拔。 她将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又把儿子的早饭温在锅里。 “妈,我今天要去一趟济南,当天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布包挎在肩上。 孙明明从里屋走出来,眼角还带着没睡醒的惺忪。 “去济南干啥?” “店里有点事,周大娘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得去看看账。” 林婉-清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去隔壁街区买趟菜。 孙明明点点头,没再多问。 女儿出息了,有自己的事业,她虽然算不清那些账目,但知道那是好事,是钱。 “路上当心点。” “知道了。” 林婉清走到院子里, 回头对窗边的孙明明和林奇挥了挥手。 阳光逐渐升高,将小院晒得暖洋洋的。 林婉清前脚刚走不到半小时,胡同口就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 顾野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长腿撑在地上。 他没有熄火,只是回头对后座的两个人说。 “爸,妈,就是这儿了。” 陈月香和顾建国下来,动作有些僵硬。 他们打量着眼前的二层小楼,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整洁的小院,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顾野低声说着。 “我厂里还有个紧急会议,得马上回去。” “你们先进去看看孩子,我晚上开完会过来接你们。” 陈月香一把拉住他。 “你不进去?” “不了,忙。” 顾野的回答干脆利落。 说完,他冲院子里喊了一声。 “小奇!” 然后不等回应,便调转车头,加大油门,摩托车发出一声咆哮,绝尘而去。 只留下两个老人,站在陌生的院门口,面面相觑。 孙明明听见动静,从屋里探出头来。 当她看到顾建国和陈月香那两张熟悉的脸时,瞬间有点尴尬。 “亲家来北京了?” 她的语气里虽然客气,却充满了警惕。 顾建国背着手,挺直了腰板。 “我们来看看我们大孙子” 陈月香则越过她,径直朝屋里张望,扯着嗓子喊。 第218章 不许你骂我妈妈 “小奇,我大孙子,奶奶来看你了!” 林奇正在屋里看小人书,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呼唤,愣了一下。 他从门后探出小脑袋,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爷爷奶奶。 在他的记忆里,爷爷奶奶的形象逐渐清晰。 他礼貌地喊了一声。 “爷爷,奶奶。” 陈月香一看到宝贝孙子,脸上立刻扬起慈爱的笑。 她几步冲进屋,一把就抱住林奇。 “哎哟我的乖孙,想死奶奶了!” 林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要躲开她的怀抱。 这个细微的动作刺痛了陈月香。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可亲。 “小奇,跟奶奶走好不好?去你爸爸那儿。”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用玻璃纸包着的糖块,塞到林奇手里。 “你爸可想你了,天天念叨你呢。” “你看,你爸厂里那么大,还有好多好玩的,奶奶带你去玩。” 一听到“爸爸”两个字,林奇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确实很想爸爸。 “我想爸爸。” 他小声说。 陈月香一听这话,喜上眉梢,立刻就要拉着林奇往外走。 “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 孙明明一直冷眼旁观,此刻再也忍不住了。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林奇从陈月香手里抢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动作又快又急。 “你想干什么!” 孙明明怒视着陈月香,声音尖锐。 “孩子不懂事,你当我也不懂吗?这是明抢啊!” 陈月香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稳住身子,火气也上来了。 “什么叫抢?我带我孙子去见他爸,天经地义!” “你少在这挑拨离间!我们顾家的种,什么时候轮到你外人指手画脚!” 孙明明抱着林奇,把他护在身后,寸步不让。 “我外人?我是他亲姥姥!” “顾野住的那个破地方,就一个单间,黑咕隆咚的,哪有我们这儿宽敞亮堂?” “孩子在这儿住得好好的,凭什么跟你们去受那份罪!”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陈月香和顾建国最敏感的神经。 他们来的时候,就对这个院子,这套两室一厅的亮堂房子耿耿于怀。 被他们顾家“甩”了的女人,从农村出来的丫头,凭什么在北京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陈月香双手叉腰,冷笑一声,眼睛上下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崭新的桌椅,干净的地面,墙上还挂着一面带框的圆镜子。 这一切,都刺得她眼睛生疼。 “哟,住上好房子了,就看不上我们顾家了?” 她的声音拔高,充满了尖酸的讽刺。 “这房子哪来的钱?不还是花我们家顾野的钱租的!” “你女儿有什么本事?她个农村出来的,要不是攀上了我们顾野,现在还在乡下刨地呢!” “拿着我们顾家的钱,住着好房子,现在倒嫌弃起我们顾家了?真是白眼狼!” 她的话越说越难听,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钉子。 孙明明气得浑身发抖。 “你放你娘的屁!” 她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直接骂了出来。 “我家婉清现在在人民银行上班,月工资比你家顾野都高!” “我们住这房子,花的是婉清自己的钱,跟你们顾家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你别在这狗眼看人低!” 陈月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银行上班?工资高?” 她夸张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鄙夷。 “还工资高,骗鬼呢!” 孙明明被气得脸都涨红了。 她知道女儿的本事,也为女儿感到骄傲。 此刻,她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抖落出来,狠狠地扇眼前这个老女人的脸。 “我女儿不但工资高,还有别的进项呢!” “她在老家的鱼塘多赚钱,你顾建国是知道的!” “她在济南还有个店!” “什么店?” 顾建国一直没说话,此刻却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孙明明扬起下巴,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得意。 “表行!” “卖手表的!还有眼镜!城里最时髦的东西!” “婉清上大学的时候就自己开起来了,挣的钱多着呢!” 这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陈月香和顾建国的心上。 表行? 卖手表? 他们从来不知道,她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短暂的震惊之后,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涌上了陈月香的心头。 一个女人,离了婚的女人,能挣这么多钱? 这怎么可能! 在她的认知里,这绝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她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恶毒的揣测。 “呵,开店?” 她阴阳怪气地拖长了声音。 “女人家,抛头露面地去做买卖,还挣大钱?” “真是臭不要脸!” “这钱来得干不干净,谁知道呢?” “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她的话说得越来越露骨,越来越肮脏,完全不顾及旁边还站着六岁的孩子。 这番污蔑,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凝固了。 林奇虽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大道理,但他听懂了。 他听懂奶奶在用最难听的话,骂他的妈妈。 他从姥姥身后挣脱出来,仰着小脸,对着陈月香大声说。 “不许你骂我妈妈!” 孩子的童音清脆,却带着坚定。 这一声维护,彻底点燃了陈月香的怒火。 她本来就因为嫉妒和猜疑而扭曲的心,瞬间被引爆了。 她指着林奇的鼻子,破口大骂。 “好啊小奇,你这样和奶奶说话!” “你妈背后肯定没少说你爸的坏话,把你教成这个样子!” “我告诉你,你妈就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她跟你说的那些话,你一个字都别信!” “她就是个…”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房间。 孙明明再也控制不住,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陈月香的脸上。 “你个老东西,嘴里喷什么粪!” “你敢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你个没把门的烂货!我撕烂你的嘴!” 陈月香被打得懵了片刻,脸颊上迅速浮起红色的掌印。 她尖叫一声,疯了一样地扑了上去。 “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两个来自农村,在土地上强悍了一辈子的老太太,瞬间撕打在了一起。 第219章 周大娘的眼圈红了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全是最原始的本能。 抓头发,挠脸,用膝盖顶,用脚踹。 “我让你骂我女儿!你个黑心肠的老虔婆!” 孙明明一边打,一边骂,把所有的愤恨都发泄了出来。 “你个搅家精!搅散了我儿子的家,还敢打我!看我不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 陈月香也毫不示弱,嘴里吐出的脏话一句比一句恶毒。 屋子里一片狼藉。 桌子被撞翻,暖水瓶摔在地上,碎成一地玻璃碴子。 热气腾腾的水流了一地。 顾建国看着两个女人像泼妇一样厮打,脸色铁青。 他觉得丢人。 太丢人了。 他猛地一跺脚,冲着林奇就走了过去。 “别哭了!跟你爷爷走!” 他一把抓住林奇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想要强行把孩子带走。 林奇被吓坏了。 眼前的一切,姥姥和奶奶扭打在一起的狰狞面孔, 爷爷凶狠的表情,都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拼命地挣扎,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抗拒。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我不要走!” “姥姥!呜呜呜……姥姥救我!” “妈妈!我要妈妈!” 孩子的哭声凄厉,充满了绝望,划破了这间屋子里的混乱和肮脏。 济南的秋阳,透过“时光小店”临街的玻璃窗。 周大娘局促地搓着手,眼神在林婉清和自己儿子之间来回逡巡。 她的儿子,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新衬衫,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妈,我早就跟你说了,她就是个骗子。” 男人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尖酸刻薄。 “当年用那么点钱就把咱们的铺子骗走了,现在还想倒打一耙。” 周大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料到儿子会当着林婉清的面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你闭嘴!” 她伸手就想去拧儿子的胳膊,却被他不耐烦地甩开。 林婉清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母子。 她的目光平静如水,看不出喜怒。 这种平静,反而让那个男人更加恼火。 “你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 “当初你来买我们家房子的时候,一定是连哄带骗的样子,我妈心善,才低价让给你。” “结果呢?你倒好,转头就在北京享福去了,把我父母扔在这儿。” 周大娘急得快要哭了。 “你别胡说八道!婉清不是那样的人!” 她连连对着林婉清道歉。 “婉清,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他就是不懂事。” 林婉清终于开口,声音清清冷冷的。 “周大娘,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她将目光从那个男人身上移开,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这种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有力。 周大娘的儿子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林婉清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份手写的协议,推到桌子中央。 “当初盘下这个店,房契和装修,我一共花了一千九百块。” “这几年,店里的生意怎么样,周大娘您最清楚。” “加上我当初投入的那些手表和眼镜的货底,还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客源和名声。” 她顿了顿,报出了一个数字。 “三千块。” “一口价,把这个店,连同里面的所有东西,全部转给你们。” “嘶——” 周大娘的儿子倒吸一口凉气。 “三千?你怎么不去抢?”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唾沫星子横飞。 “你这是狮子大张口!你以为我们是冤大头吗?” 周大娘也愣住了,这个数字确实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求助似的看向林婉清,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林婉清的神情依旧淡然。 “抢?” 她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这位同志,我劝你说话前先动动脑子。” “这几年周大娘赚了多少?光是这个门面,现在值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 “我店里那些从广州进的‘梅花’、‘上海’牌手表,哪一块不是紧俏货?” “这些货市值又是多少?” “我这三千,要的是房子,是货,更是这几年‘时光小店’攒下的口碑。” “你如果觉得贵,可以不要。” 她说着,作势就要收回那份协议。 “哎,别别别!” 周大娘慌忙按住协议,一把将儿子拽回了座位上。 她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你给我坐下!” 然后,她转向林婉清,脸上堆满了歉意的笑。 “婉清,对不住,对不住,他这孩子被我惯坏了。” 她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三千就三千!” 她解开腰间系着的一个布包,一层又一层地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沓“大团结”。 她仔细地点了一遍又一遍,手都在微微颤抖。 最后,将那沓有些发旧的钞票,推到了林婉清面前。 “婉清,钱你收好。” “都怪我,是我对不住你……” 周大娘的眼圈红了。 林婉清将钱放到布包里。 她站起身,轻轻走过去,给了周大娘一个拥抱。 “周大娘,我知道,您是为了儿子。” 老人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有些浑浊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林婉清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放柔了一些。 “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您这儿子,该管管了。” “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连做人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周大娘的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她的儿子更是满脸羞愤,猛地站起来,就要冲过来理论。 周大娘死死地拉住了他。 “你给我老实点!” 回到北京,已经是下午。 秋风卷着落叶,在胡同里打着旋。 林婉清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济南的事情了结了,她终于可以彻底告别过去,在北京开始全新的生活。 她拐进自己租住的那个小院,哼着不成调的歌。 然而,当她推开院门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眼前,是一片狼藉。 仿佛被台风过境一般。 院子里晾晒的衣服被扯了下来,扔在地上,踩满了泥泞的脚印。 院子里的咸菜缸散落一地。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220章 你再闹,性质就不一样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里。 屋内的景象,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桌子翻了,椅子倒了,暖水瓶碎了,热水混着玻璃碴,冒着最后一点热气。 她冲进卧室。 林奇呢? 还有她妈妈孙明明呢? 脑海中的各种猜测不停,让她手脚冰凉,几乎站立不稳。 “出事了……” 一个邻居大妈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脸上是同情。 “婉清,你可回来了。” “你快去……快去公安局看看吧!” “你家人都被公安给带走了!” “轰”的一声,林婉清的脑子炸开了。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也来不及问,转身就往外跑。 她跨上停在院子的摩托车,拧动油门,载着她冲出了胡同。 风声在耳边呼啸,吹得她脸颊生疼。 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林奇。 她的儿子,千万不能有事。 西城公安分局。 林婉清冲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几个熟悉又让她憎恶的身影。 大厅的角落里,顾野脸色铁青地站着,怀里紧紧抱着林奇。 林奇的小脸埋在爸爸的胸口,肩膀一耸一耸地, 显然是刚刚大哭过一场,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 孙明明的头发乱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正坐在长椅上抹眼泪。 而她的对面,是同样狼狈的陈月香和。 顾建国正唾沫横飞地对着做笔录的年轻公安解释着什么。 “公安同志,你听我说,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来看孙子的!” “这孩子是我们老顾家的根啊!” “她妈就是林婉清,她不让我们见孩子,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啊!” 林婉清走进去的那一刻,整个空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孙明明第一个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婉清!你可来了!” 她指着对面的陈月香和顾建国,声音都在发抖。 “这两个老东西!他们闯到家里来抢小奇!” “他们打我!你看我这脸!” 林奇听到了妈妈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看到林婉清,扁着嘴,眼泪又一次决了堤。 “妈妈!” 他从顾野的怀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向林婉清,紧紧抱住了她的腰。 温热的眼泪,瞬间浸湿了林婉清的衣襟。 顾野尴尬地站起身,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开口解释。 “婉清,我……”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骤然响起。 现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镇住了。 年轻的公安同志停下了笔。 正在哭诉的孙明明止住了哭声。 慷慨陈词的顾建国也闭上了嘴。 陈月香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林婉清喘着粗气,手还在微微发抖。 这一巴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顾野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 他没有躲,也没有还手,只是怔怔地看着林婉清, 眼神里是震惊,是愧疚,还有一丝痛楚。 林婉清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抱着林奇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她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冷又硬。 “顾野。” “管好你的爹妈。” 死一般的寂静被一声尖利的叫骂打破。 “你个小蹄子!反了你了!还敢动手打我儿子!” 陈月香像一头发怒的母狮,从长椅上弹起来,张牙舞爪地就要朝林婉清扑过去。 “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狐狸精!” “妈!” 顾野一把拉住了陈月香的手臂,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压抑的怒火。 “还没闹够吗!” 林婉清冷笑一声,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陈月香。 “陈月香。” “你现在,给我妈道歉。” “然后,承诺以后再也不来找我们的麻烦。” “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还能放你一马。” 陈月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得笑了起来。 “让我道歉?给你妈这个老婆子道歉?” “林婉清,你做梦!” “好。” 林婉清点了点头,不再看她,而是直接转向旁边那个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公安同志。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公安同志,我是屋主林婉清。” “和这位顾野同志,已经在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我们现在没有任何法律关系。” “今天,他的父母,顾建国和陈月香,在没有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私自闯入我的住处。” “他们打砸我的家,打伤我的母亲,还要强行抢走我的儿子。” “根据法律,他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非法侵入住宅罪和故意伤害罪。” “我要追究他们的全部法律责任。” 陈月香的叫嚣声更大了,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你个不要脸的贱人!你敢告我?我撕烂你的嘴!” “你霸着我孙子,还有理了你!” 那个做笔录的年轻公安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把笔重重地往桌上一拍,站了起来。 他高声喝道。 “你给我闭嘴!” “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家菜市场!” 公职人员的威严,让陈月香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公安同志指着她的鼻子,严肃地警告。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你这种行为,寻衅滋事,我们可以拘留你十五天!” “你再闹,性质就不一样了!” “非法侵入他人住宅,情节严重的,是要移交派出所立案侦查的! 到时候就不是拘留,是坐牢了!” “坐牢”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陈月香的头上。 她被吓到了,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敢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林婉清。 现场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顾野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 “婉清,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 林婉清微微抬高了下巴,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道歉。” 顾建国眼看事情要闹大,连忙出来打圆场。 他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哎呀,婉清啊,你看这事闹的。”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今天这事,确实是我和你妈冲动了。” “亲家母,对不住了,我们给你赔不是了。” 孙明明立刻还嘴。 “谁是你亲家母!” 第221章 她没对不起任何人 “谁是你亲家母!” “我告诉你们,我女儿跟你们老顾家,从此一刀两断,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我们婉清没这个福气,攀不上你们这高门大户!” “顾野有你们这样的爹妈,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你!” 陈月香刚要发火,被顾建国死死地拉住了。 顾建国在她耳边低声吼道:“你想进去蹲几天是不是!” 陈月香的身体一僵,最终还是屈服了。 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对…不…起。”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林婉清抱着林奇,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在经过顾野身边时,她停下脚步。 她没有看他,只是用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警告。 “顾野。” “这是你放在我这里的脸面换来的谅解,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不要让他们再出现在我家门口。” “否则,我不会再留情面。” 摩托车在北京街道上穿行。 孙明明坐在后座,一只手紧紧抱着外孙林奇,另一只手抓着林婉清的衣角。 她的声音尖利,混杂在摩托“突突突”的引擎声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个陈月香,真不是个东西,一把年纪了,脸都不要了!” “婉清我跟你说,以后你离那个顾野也远点!” “今天这事你看到了吧,他们就是想抢孩子!你再跟他来往,孩子早晚被他们抢走!” 林婉清没有说话,只是将车把攥得更紧了些,视线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 怀里的林奇,一直把脸埋在妈妈的后背上,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 就在孙明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 声音很小,但很清晰。 孙明明愣了一下,低头问。 “你说什么?” 林奇抬起头,小脸被风吹得通红,眼睛也是红的。 “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孙明明“哎呦”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个傻孩子,你爸一个人好有什么用?” 她指了指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脸颊。 “你看看你那个奶奶,今天怎么打我的!她连我都打,以后打你妈怎么办?” “她还骂你妈,骂得那么难听,你都听到了!” 林奇说不出话来了。 他知道姥姥说的是事实。 奶奶的样子很吓人,像故事里吃人的老虎。 可是爸爸…爸爸是好的。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爸爸的妈妈会是那个样子。 委屈和困惑堵在胸口,男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 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迅速被寒风吹干,在脸上留下一道道冰凉的痕迹。 回到海淀区那间温暖明亮的小屋,林婉清立刻从医药箱里找出药膏,拧开一盏台灯。 她让林奇坐在床边,自己蹲下身,用毛巾沾了些温水,帮他涂抹红肿的眼角。 灯光下,她看清了儿子手臂上那道青紫色的於痕。 那是被人用力拉扯时留下的痕迹,在一截粉嫩的胳膊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林婉清的动作停住了。 这一世,林奇从小到大,几乎没受过什么伤。 唯独的两次,都和陈月香有关。 那股被顾野用两年时间安抚下去的, 来自上一世的怨恨与疲惫,瞬间冲破了心理防线,重新回到林婉清的脑海。 那种窒息感,熟悉得让她浑身发冷。 孙明明也用冷水浸湿的毛巾敷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脸。 她看到外孙手臂上的伤,骂声又起。 “我的老天爷,这是亲爷爷能干出来的事?” “对这么小的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孩子不在他们身边长大,他们就不知道心疼,这是什么冤家!” 林婉清一言不发,只是给林奇涂好了药,又拿了件干净的毛衣给他换上。 她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语都更让人感到压抑。 与此同时,城南的一家国营饭馆里。 顾野找了一家带包厢的饭馆。 为了这个能关上门说话的地方,他多花了好几块钱。 陈月香一坐下就开始不满。 “在外面大堂吃点不就行了,还多花这份冤枉钱。” 顾野没理她,沉声开口。 “我们好好谈谈吧。” 陈月香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 “那个林婉清,以前真是没看出来,竟是个黑心肠的!还敢报警吓唬我!” “有本事让她把我送进去!我看她敢不敢!” 顾野重重地把搪瓷茶杯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他皱着眉,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深深的疲惫。 “你们今天在人家大吵大嚷,就没想过会吓到孩子吗?” 顾建国叹了口气,在桌角磕了磕烟灰。 “顾野,你要是真想要孩子,就得让孩子站到你这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命令的口吻。 “你不告诉他他妈有什么错,他能向着你吗? 小孩子懂什么,等回到你身边,你好好带两年,什么都忘了。” 他看着眼前的父母,觉得他们陌生得可怕。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婉清自从跟我随军,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家属院里哪个邻居不夸她?” “后来为了补贴家用,她还在供销社找了份工作。” “去济南上大学,也是她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 一边读书一边照顾他,有多不容易你们知道吗?” 陈月香冷哼一声。 “那是她自找的,当初不让她带孩子去,她非要带,怨得了谁?” 顾野胸口一阵翻涌,他强压下火气,一字一句地说。 “她没对不起任何人。” 顾建国立刻把话头接了过去。 “她没对不起任何人?那你呢? 你为了她,连部队都不要了,转业到了地方,这笔账怎么算?”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顾野说。 “跟婉清没关系。” 二老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两个字。 他们固执地认为,儿子的大好前程,就是被林婉清这个女人给毁了。 顾野忽然感到一种无力感。 他想起了林婉清提起的,关于前世的只言片语。 她说她要照顾孩子,还要侍奉公婆。 面对着这样不可理喻的母亲,她当年该有多难。 那种绝望与疲惫,他今天才真正体会到了。 第222章 原来是早就攀上高枝了 陈月香见儿子不说话,以为他理亏了,声音又高了起来。 “我告诉你顾野,孙子必须得要回来!那是我顾家的种!” “老婆没了可以再娶,孙子可就这一个!” 顾野觉得,自己真的是在对牛弹琴。 他脸上的最后耐心也消失了,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冰冷。 “我现在很明确地告诉你们。” “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今天的行为,叫做私闯民宅,意图抢夺儿童,是违法的。” 他盯着陈月香的眼睛。 “今天在派出所,你们已经挂上号了。 如果再有下一次,再去婉清家胡搅蛮缠,那就不是口头教育,是直接去号子里待几天了。” 他的话,让陈月香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顾建国把桌子拍得“啪”一声响。 “你这是什么话!” 他厉声质问。 “你是孩子他亲爹!就算离了婚,你看孩子总是没错吧! 把孩子接到身边养着,时间长了,他自然就亲爹不亲妈了!” 顾野直接反驳。 “我不会这么做。” “林奇现在跟着他妈妈,过得很好。” “你们今天这么一闹,只会把他越推越远。” 顾野的目光扫过父母的脸,声音里带着悲凉。 “从今天之后,在林奇的眼睛里,爷爷奶奶这四个字,恐怕就跟洪水猛兽没什么区别了。” “咚咚咚。” 包厢的门被敲响了。 穿着白褂子的服务员推门进来,端着热气腾腾的菜。 “同志,你们的菜来了。” 屋子里的争执,戛然而止。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下午四点半。 林婉清将最后一沓核对完毕的档案放回牛皮纸袋,用棉线一圈圈捆好。 她的内心并不平静,时刻挂念着上学的林奇。 她走出银行大门,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一辆洁白的轿车安静地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与周围灰扑扑的建筑和成片的自行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车窗摇下,露出了江楚那张温文尔雅的脸。 他按了两下喇叭,示意林婉清上车。 林婉清走了过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温暖而干燥,与外面的微凉隔绝开来。 “给你带了点东西。” 江楚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从副驾驶座上拿起精致的皮质盒子。 他打开盒盖,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个小巧的棕色玻璃瓶。 “这是研究所那边做出的最新一批小样。” 林婉清拿起一瓶,旋开瓶盖。 一股极为清淡的植物芬芳逸散出来,不似市面上雪花膏的浓郁香气。 她用指尖蘸取了一点乳白色的膏体,在手背上轻轻推开。 膏体细腻,几乎是瞬间就被皮肤吸收,只留下一层看不见的薄润。 “吸收性很好。” 林婉清给出了专业的评价。 “这个配方,可以申请专利了。” 江楚的眼睛在镜片后微微一亮。 “我正有此意。” 他将盒子盖好,重新放回原位。 “不光是配方,我还试着动用关系争取早些注册私营商标。” 这个年代,私营企业的概念还充满争议。 林婉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她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关切。 “眼底都有些青色了。” 林婉清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昨天经历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睡得好,她确实身心俱疲。 “没什么,就是最近工作有点忙。” 她转过头,看向车窗外,语气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 她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尤其是家里的那些一地鸡毛。 江楚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发动了汽车。 就在车子刚刚打火,准备汇入主路时, 一道人影忽然从银行大门旁的树后冲了出来,直直地挡在了车前。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 车窗外,站着她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顾建国和陈月香。 陈月香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车里的林婉清,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好啊!林婉清!” 她嘶哑的嗓音穿透了车窗玻璃。 “我说你怎么铁了心要跟我们顾野离婚!” “原来是早就攀上高枝了!” 她一边骂着,一边绕到副驾驶这边,猛地去拉车门。 车门锁着,她拉不开。 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几乎贴在了车窗上。 林婉清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 她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找到这里来。 还用这样不堪的方式。 江楚的眉头瞬间蹙紧,他解开了中控锁。 林婉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冷,带着克制不住的颤抖。 周围已经有下班的同事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三三两两地停下脚步,投来好奇探究的目光。 那些目光,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背上。 “我们来做什么?” 陈月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们来看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是怎么快活的!” 她说着,扬起那只粗糙的手,就朝着林婉清的脸狠狠扇了过来。 动作又快又狠。 林婉清甚至来不及躲闪。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一只手臂横亘在她面前,挡开了陈月香的手腕。 是江楚。 他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站在了林婉清的身侧,将她护在身后。 “你个小白脸!” “勾搭有夫之妇,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今天非要撕了你们这对狗男女的皮!” “出轨”、“小白脸”、“狗男女”…… 这些最肮脏、最恶毒的词汇,从陈月香的嘴里喷涌而出,像一盆脏水,兜头浇下。 林婉清的余光瞥见了人群中几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计划统计科的同事,还有刚刚对接工作的工商银行的年轻人。 他们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她的身体开始发冷,从指尖一直凉到心脏。 她知道,明天,不,也许今晚, 整个银行都会传遍她林婉清婚内出轨,被婆婆当街抓包的“丑闻”。 在这个对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年代,这足以毁掉她的一切。 “这位女士。” 清冷的声音响起,压过了陈月香所有的叫骂。 第223章 林婉清的心中五味杂陈 江楚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平日的温和。 那声音里透着威压,让喧闹的场面瞬间一静。 “您说话,可要想清楚后果。” 林婉清甚至有些错愕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江楚用这样近乎凌厉的语气说话。 他脸上的微笑弧度消失了,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镜片后的眼神,深邃而冰冷,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属于上位者的气场。 陈月香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明明看起来斯斯文文,可那一眼看过来,却让她心里莫名地发怵。 一直站在旁边没做声的顾建国,此刻也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闹。 林婉清终于从最初的震惊和屈辱中回过神来。 她不能倒下。 她不能任由他们把脏水泼在自己身上。 她从江楚身后走了出来,直面着陈月香和顾建国。 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跟顾野,已经离婚两年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离婚证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现在是单身,和谁交朋友,是我的自由,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你们今天在我的单位门口,当众辱骂我,这叫诽谤。” “诽谤罪,是可以报公安处理的。” 她的话,掷地有声。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婉清姐!” 范晓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站到了林婉清的身边。 她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顾建国夫妇,又看了看林婉清,脸上带着关切。 “这是怎么回事啊?” 她转头对着那老两口,脆生生地问。 “你们要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我可真就去旁边的治安岗亭喊人了啊!” “到时候请你们区公安局喝茶!” 顾建国狠狠地瞪了林婉清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甘。 做了几年村官,顾建国最好面子。 他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只是刚刚没拉住陈月香。 在银行大门口,林婉清身边的奸夫又是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干部”,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他们。 他用力拽了一把还在发愣的陈月香。 “走!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低声吼道。 陈月香不情不愿地被他拉着,一步三回头,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什么。 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 可周围那些探寻的目光,却并未散去。 林婉清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知道不能报公安,这件事闹大,对自己更不利。 流言蜚语,是这个时代最能杀人的武器。 江楚看着她苍白的脸,眼底闪过心疼。 “我送你回家。”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林婉清摇了摇头。 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不远处同事们窃窃私语的样子。 她不能再和他一起走了。 现在和他一起离开,只会坐实那些肮脏的猜测。 “不用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的沙哑。 “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说完,甚至没有再看江楚一眼,转身朝着自己的摩托车走去。 她的背挺得很直,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江楚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削而倔强的背影, 他收回目光,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闪过冰冷的厉色。 林婉清骑着摩托,穿行在下班的人潮与车流中。 她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在银行门口发生的那一幕。 陈月香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周围同事们震惊又探究的目光。 那些最恶毒,最不堪的词汇,像是甩不掉的烂泥,黏在她的身上,让她感到一阵阵的发冷。 她用力地握紧了车把,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要去接林奇。 一想到儿子,她心里才透出一点暖意。 摩托车在中关村第一小学的门口缓缓停下。 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来接孩子的家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天。 自行车的铃铛声,家长的说笑声, 还有孩子们隐约传来的喧闹。 林婉清熄了火,支好车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摘下头上的纱巾,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目光投向了那扇熟悉的铁门。 她看到,就在校门口那棵老杨树下,站着高大挺拔的身影。 是顾野。 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工装。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专注地望着校门口的方向,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 用塑料拼接起来的飞机模型,机翼上印着粗糙的八一五角星。 林婉清的心中五味杂陈。 血液像是瞬间涌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知道陈月香和顾建国做的事吗。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就在这时,“叮铃铃——”清脆的下课铃声响彻了整个校园。 片刻之后,那扇铁门被缓缓打开。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从教学楼里涌了出来。 林婉清的目光在人群中迅速搜索着,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她最熟悉的小小身影。 林奇背着小书包,正跟在老师的身后,乖乖地排着队往外走。 他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还带着昨日惊吓过后的怯懦。 然后,他看到了树下的顾野。 男孩的眼睛,在一瞬间,被点亮了。 他挣脱了老师下意识拉住他的手。 “爸爸!” 一声清脆又响亮的呼喊,打破了门口的喧闹。 林奇朝着顾野的方向飞奔而去。 顾野一直紧绷的脸,在听到那声“爸爸”的瞬间,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下来。 他迅速蹲下身,张开了双臂。 林奇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把小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肩窝里。 顾野将儿子抱了起来,稳稳地托住。 他高大的身躯,将小小的林奇整个地包裹住,形成了坚固而安全的港湾。 父子俩短暂而温情的互动,让站在不远处的林婉清不知该喜该忧。 顾野没有看到慢慢接近的林婉清。 他抱着林奇,用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后脑勺。 第224章 想挽回什么 他的声音,是林婉清从未听过的温柔和耐心。 “小奇,昨天…是爷爷奶奶不对。” “他们年纪大了,有时候会犯糊涂,他们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怀里的林奇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 顾野能感觉到,儿子的小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他叹了口气,继续轻声解释。 “爸爸已经很严厉地批评过他们了。” “我跟你保证,他们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也再也不会那样对妈妈了。” “不要害怕,好不好?” 林奇这才慢慢地抬起头,一双酷似林婉清的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真的吗?” “真的。”顾野看着儿子的眼睛,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将手里的塑料飞机递到林奇面前。 “看,爸爸给你买的。” 林奇的注意力立刻被飞机吸引了, 他伸出小手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着,眼里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一些。 顾野抱着儿子,这才缓缓转过身,看到了沉默不语的林婉清。 他的神情有些尴尬,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愧疚。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放下林奇,让孩子自己站好。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离林婉清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婉清。”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 “你来这里干什么?” 林婉清冷冷地打断了他,声音里没有温度。 顾野的嘴唇动了动,脸上浮现出痛楚。 他低声说。 “我想来看看小奇。”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里带着恳求。 “婉清,我知道我爸妈做得太过分了。” “我希望能每周固定来看看他。” “我保证,绝不会带上他们。” “我们就在附近的公园,或者任何你觉得方便的地方,我只想陪陪他。” 林婉清沉默着,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窘迫与无力都无所遁形。 林婉清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的父母?” 她重复着这几个字,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顾野,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昨天在公安局闹那一通,就已经到头了?” 顾野一愣。 “什么意思?” 林婉清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了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她平静地叙述着。 “就在刚才,在银行门口。” “你妈,还有你爸,当着我所有同事的面,冲过来质问我。” 顾野的瞳孔,骤然收缩。 林婉清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不要脸。” “她还想动手打我。” “顾野,你知道吗?整个银行的人都看到了。” “明天,也许今天晚上,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林婉清,婚内出轨,被前婆婆当街抓了个正着。” “你现在告诉我,他们不会来打扰我?”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顾野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尽褪。 他怔怔地看着林婉清,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股滔天的怒火,在他的胸腔里猛烈地冲撞。 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他们竟然会闹到这个地步! 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厂里。 他以为昨天在饭馆里把话说得那么重,他们至少会消停几天。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然会跑到林婉清的单位去! 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发抖。 他甚至不敢去看林婉清的眼睛。 他能想象到那个场面。 能想象到她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承受怎样的屈辱和难堪。 “我…不知道……”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林婉清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眼神里是一片冷漠。 “你当然不知道。” “你永远都不知道,你是最无辜的。” 她看着站在一旁,抱着飞机,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俩的林奇。 孩子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努力提醒自己林奇需要爸爸,深呼吸几次压下了所有的情绪。 最终,她还是看向顾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每个周六的下午五点。” “就在前面那个街心公园。” “只有你一个人。” “如果你让他们中的任何人出现,哪怕只是让我看到影子。”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异常锐利。 “顾野,你就再也别想见到林奇。”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到林奇身边,牵起了儿子冰凉的小手。 “小奇,我们回家。” 她跨上摩托车,将林奇抱在身前,发动了引擎。 摩托车“突突”地驶离了原地,汇入了街道的车流,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回头。 顾野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摩托车载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渐行渐渐,直至消失在暮色里。 初秋的凉风吹过,他却感觉不到凉意。 愤怒的火焰,从他的心底烧起。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停在不远处的摩托车走去。 他脸上的神情逐渐阴沉。 顾野内心受到了巨大冲击。 他回到家,再次与父母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陈月香看到儿子阴沉着脸进来,不等他开口,就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跟你说,那个林婉清,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的声音尖利,充满了恶意。 “我们今天都看见了!她从小白脸的车上下来!那车,亮得能当镜子照!” “我说她怎么铁了心要离婚,原来是早就找好下家了!” “这种不检点的女人,你还护着她干什么!” 顾野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的目光沉得能滴出水来。 江楚。 他当然知道他们说的是谁。 但他脸上没有泄露分毫。 他只是用极其陌生的,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亲。 “你们之前的行为,已经让她彻底死心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威严。 “你们以为你们是在帮我?” “爷爷奶奶,在林奇心里,变成了会打人、会骂人的疯子。” “你们亲手毁掉了我挽回她的最后一点可能。” 顾建国把烟袋锅在桌角重重一磕。 “她都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了,你还想挽回什么!” 第225章 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 “她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顾野的目光缓缓移向他的父亲。 “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轮不到你们去她的单位门口撒泼。”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最后警告你们一次。” “如果你们再敢去找林婉清和林奇的麻烦” 他停顿了一下,眼底尽是陌生。 “我就亲自把你们送上回清河的火车。” “从此以后,你们就当我这个儿子死了。” 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凝固了。 顾建国和陈月香被顾野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彻底镇住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顾野。 不是那个沉默顺从的儿子,而是散发着威压的男人。 陈月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对上儿子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不容动摇的决心。 她被吓到了。 顾建国看着儿子坚决的眼神,心头一颤,那股子当爹的威风瞬间泄了气。 他知道,儿子不是在开玩笑。 最终,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重重地叹了口气,算是暂时妥协了。 陈月香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承诺不会再出现在林婉清面前。 林婉清坐在位置上,手里拿着一份汇率报告,目光却无法集中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上。 平日里熟悉的办公室环境,今天却让她感到格外压抑。 “听说昨天在银行门口……” “那个男的开的车可真漂亮,白得发亮。” “啧啧,这年头啊,原来是有家庭啊。” 窃窃私语声从不远处传来,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了林婉清的耳朵里。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些目光,有的好奇,有的同情,还有的带着隐约的鄙夷, 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让她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 “婉清。” 刘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和而平静。 林婉清回过头,看到刘姐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和蔼笑容。 “这份汇率分析报告比较急,你来负责整理一下。” 刘姐将文件放在林婉清的桌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同事听到。 “上面要得紧,你的业务能力强,我放心交给你。” 林婉清抬起头,对上刘姐那双温和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异样,只有工作上的信任和依赖。 “好的,刘姐。” 林婉清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很坚定。 刘姐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轻柔而有力。 “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说完,刘姐转身离开,脚步声在办公室里渐渐远去。 林婉清低下头,开始认真地翻阅手中的文件。 那些数字和表格,在她眼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中午休息时间,林婉清端着搪瓷杯走向茶水间。 刚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你们这些人啊,就爱嚼舌根!” 范晓娟的声音清脆而愤怒。 “人家林姐的私生活关你们什么事?” “小娟,你别激动嘛,我们也就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范晓娟的声音更高了。 “你们知道什么叫诽谤吗?不了解事实就乱传,这叫造谣!” 林婉清站在门口, 茶水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正在聊天的同事看到她,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林姐!” 范晓娟快步走过来,脸上还带着刚才争论时的红晕。 “你来得正好,我正跟她们说呢,有些人就是闲得慌,什么都要管。” 林婉清看着范晓娟那张年轻而愤怒的脸,心中涌起暖流。 “谢谢你,小娟。” 范晓娟摆摆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就是看不惯有些人背后嚼舌根。” 其他几个同事悄悄地离开了茶水间,留下林婉清和范晓娟两个人。 林婉清接了一杯热水,水蒸气在杯口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小娟,以后这种事你别管了。” 她轻声说道。 “清者自清,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范晓娟看着她,眼中闪过心疼。 “林姐,你太善良了。” “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你越不计较,她们越得寸进尺。” 林婉清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她端着热水杯,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整个海淀区都被染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辉。 林婉清骑着摩托车,载着林奇从学校回家。 小家伙坐在她身前,小手紧紧抓着车把,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 “妈妈。” 林奇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声吹得有些模糊。 “什么事,” 林婉清放慢了车速,侧耳倾听。 “昨天爸爸说,以后每个星期六都会来看我。” 林奇的声音很小,带着试探。 “是真的吗?” 林婉清的手在车把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稳稳地握着。 “是真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爸爸很爱你,虽然我们不住在一起了,但他永远都是你的爸爸。” 林奇点点头,小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爷爷奶奶呢?” 他又问道,声音里带着不安。 林婉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道。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有时候会做错事。” “但他们也是爱你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太对, 不过她们要把你从妈妈身边带走,不要相信他们。” 林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摩托车在夕阳中穿行,母子俩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回到家里,林婉清开始准备晚饭。 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油烟机的嗡嗡声。 林奇坐在小桌子前写作业,偶尔抬头看看忙碌的妈妈,眼中满是依恋。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大房子?” 林奇忽然问道。 林婉清手中的锅铲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翻炒着锅里的青菜。 “很快的,宝贝。” 她的声音里带着坚定的信念。 “妈妈会努力工作,给你最好的生活。” 林奇用力地点点头,然后低下头继续写作业。 小小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认真。 吃完晚饭,林婉清哄林奇睡下后,独自坐在客厅里。 第226章 我不喜欢爷爷奶奶 她到公共电话亭,拨通了熟悉的号码。 “喂,江楚吗?” 电话那头传来江楚温和的声音。 “婉清,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林婉清的心跳加快了一些。 “什么好消息?” “大连那家企业的私营认证下来了,是通过国务院特批的。” 江楚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这为我们的公司落地提供了很好的先例。” 林婉清紧紧握着话筒,手心开始冒汗。 “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开始申请了。” 江楚的声音变得更加认真。 “专利申请和私营商标注册,都可以同步进行。” “不过有个问题需要解决。” 林婉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问题?” “我们都是公职人员,按照现行规定,是不能直接经营企业的。” 江楚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 “我咨询了律师朋友,他建议我们可以考虑停薪留职。” 林婉清的呼吸急促起来。 停薪留职,意味着要放弃现在稳定的工作和收入。 “这个…”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可以吗。” “这确实是个重大决定,我也在考虑。” 江楚的声音很理解。 “不过婉清,机会稍纵即逝。” “国家对个体户和私营经济的政策正在逐步放开,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林婉清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窗外的夜色深沉,远处传来偶尔的汽车声和自行车铃声。 “江楚,我们都需要几天时间考虑。” 她最终说道。 “好的,我等你的消息。” 江楚的声音依然温和。 林婉清回家的路上,望着窗外的夜空。 星星在云层间若隐若现,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 她想起了今天在银行里那些异样的目光,想起了刘姐的信任和范晓娟的维护。 改变,总是伴随着风险。 但不改变,又怎么能给自己更好的未来呢? 周六顾野站在街心公园的梧桐树下,手里拿着崭新的皮球。 秋风吹过,几片黄叶飘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抬手轻轻拂去,目光不时望向公园入口的方向。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但他已经等了二十分钟。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胸前的口袋里还插着一支钢笔。 刚从厂里赶过来,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公园里的人不多,几个老大爷在下象棋,棋盘旁围着三三两两的观棋者。 顾野的手心微微出汗,他把皮球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回左手。 五点整。 摩托车声由远及近,在公园门口缓缓停下。 林婉清摘下头盔,回头看了看坐在后座的林奇。 “记住妈妈说的话,和爸爸好好玩,但是不能跑远。”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紧张。 林奇用力点了点头,眼睛已经开始在公园里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爸爸!” 小男孩一眼就看到了梧桐树下的顾野,兴奋地从摩托车上跳下来。 顾野听到那声清脆的呼唤,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 林奇小跑着冲向顾野。 “小奇,想爸爸了吗?” 林奇在他怀里用力点头,小脸贴在他的胸前。 “想了,特别想。” 林婉清站在摩托车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头盔的边缘。 顾野抱着林奇站起身,这才看向不远处的林婉清。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然后各自移开。 林婉清重新戴上头盔,发动了摩托车。 “我去买点东西,一个小时后来接他。” 她的声音被引擎声掩盖,显得有些模糊。 摩托车很快消失在街道的转角。 顾野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怀里的林奇。 “爸爸给你带了礼物。” 他举起手里的皮球,在林奇面前轻轻拍了拍。 皮球发出清脆的“啪啪”声,林奇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皮球?” 顾野将皮球递给儿子,看着他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 “我们去那边的空地玩球,好不好?” 父子俩手牵着手,走向公园深处的开阔地带。 那里铺着细碎的沙石,正适合踢球。 顾野将皮球放在地上,轻轻一踢,球滚到了林奇脚边。 “来,踢给爸爸。” 林奇有些笨拙地抬起小脚,用力一踢。 皮球歪歪扭扭地滚向一边,他急忙追了过去。 顾野跟在后面,不时指导着儿子的动作。 “脚要这样踢,用脚内侧,对,就是这样。”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父子俩在光影中追逐着皮球,林奇的笑声清脆地回荡在公园里。 玩了一会儿球,林奇有些累了。 顾野带着他在公园的石凳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去儿子额头上的汗珠。 “小奇,你看那棵树。” 顾野指着不远处一棵高大的银杏树。 树叶已经开始泛黄,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那是银杏树,叶子像小扇子一样。等到深秋的时候,叶子会变成金黄色,特别漂亮。” 林奇仰着小脸,认真地听着。 “爸爸怎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爸爸小时候,爷爷也这样教过爸爸。” 顾野的声音变得温柔而怀念。 “等你长大了,也可以教给你的孩子。” 林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忽然问道。 “爸爸,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不喜欢爷爷奶奶。” 顾野的身体微微一僵,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道。 “因为爸爸做错了事情,让妈妈生气了。” “那你就认真的道歉?我做错事说对不起妈妈就会原谅我。” 林奇眨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顾野。 “爸爸道歉了,但是妈妈还在生气。” 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不过没关系,爸爸会一直努力,直到妈妈原谅爸爸为止。” 林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我也帮爸爸一起努力。” 顾野的眼眶瞬间有些湿润,他用力抱了抱儿子。 “好,我们一起努力。” 不远处的小商店里,林婉清正在挑选着生活用品。 她拿起一袋洗衣粉,又放下,心思完全不在购物上。 透过商店的玻璃窗,她能看到公园里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第227章 这里将是她和林奇的新家 顾野正蹲在地上,耐心地教林奇认识地上的落叶。 林奇蹲在他身边,小手捡起一片叶子,举到顾野面前。 两人的头靠得很近,在夕阳的照射下,影子重叠在一起。 林婉清的手指紧紧握着购物篮的把手。 她告诉自己,这样很好。 林奇需要父亲,顾野也有权利见儿子。 “同志,您还要什么?” 店员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林婉清回过神,匆忙结了账,走出了小商店。 她没有立刻回到公园,而是在附近的街道上慢慢踱步。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只剩下几片光秃秃的叶子。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林婉清回到公园门口,看到顾野正牵着林奇的手,慢慢朝这边走来。 林奇的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手里紧紧抱着那个皮球。 “妈妈!” 他看到林婉清,立刻松开顾野的手,跑了过来。 “爸爸教我踢球了,还教我认识了好多树叶!” 他兴奋地向林婉清展示着手里的几片不同形状的叶子。 林婉清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儿子收集的“宝贝”。 “小奇真棒,学会了这么多。” 她抬头看向走近的顾野,点了点头。 顾野蹲下身,和林奇平视。 “小奇,下周六爸爸还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好!” 林奇用力点头,然后忽然踮起脚尖,在顾野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爸爸再见!” “再见,小奇。” 林婉清将林奇抱上摩托车,戴好头盔。 发动引擎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顾野还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跟随着他们。 摩托车缓缓驶离,顾野的身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回到家里,林奇兴奋地向孙明明讲述着今天的经历。 “奶奶,爸爸说银杏叶像小扇子,梧桐叶像手掌!”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眼睛里闪闪发光。 “爸爸还说,等我长大了,也可以教给我的孩子!” 孙明明笑眯眯地听着,不时点头附和。 林婉清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听着客厅里传来的笑声。 另一边,顾野回到家里时,陈月香正坐在床上纳鞋底。 看到儿子进来,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 “你今天见到小奇了?他怎么样?有没有说想爷爷奶奶?” 顾野脱下外套挂在墙上的钉子上,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 他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陈月香见他不说话,又凑了过来。 “我跟你说,那个林婉清肯定在小奇面前说我们的坏话,你得问问小奇,看她都说了什么。” 顾野放下水杯,转头看向母亲。 那眼神冰冷得让陈月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妈,我警告过你们。”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威慑力。 “如果你们再想着去找她的麻烦,我就送你们回老家。” 陈月香心虚的眨眨眼:“你这孩子,我就是问两句,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日历上圈起来的红色数字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林婉清望着那个日期,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 今天是去取新楼钥匙的日子。 她匆匆洗漱完毕,简单地扎起头发,换上那件深蓝色的外套。 眼中带着兴奋,那是属于自己的房子。 真正意义上的家。 摩托车的引擎声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清脆。 林婉清熟练地驾驶着车子,穿过熟悉的街巷。 北京带着丝丝凉意,但她的心里却暖洋洋的。 售楼处的大门依旧敞开着。 那个三十多岁的工作人员看到她进来,脸上立刻浮现出热情的笑容。 “林同志,您来得正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职业性的亲切。 “证件都准备好了,您核对一下。” 林婉清递过那份厚厚的文件袋。 对方核对后,将房屋使用证和钥匙交给了林婉清。 房屋使用证上印着工整的字体:中关村北二条住宅小区(一期)四楼,建筑面积65㎡。 每个字都清晰而真实。 钥匙是崭新的,金属表面还带着机油味。 “林同志,恭喜您了。” 工作人员的话语里带着真诚的祝福。 林婉清紧紧握住那把钥匙。 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冰凉的金属上。 她迫不及待地骑车赶到了新房区。 住宅楼外墙是那个年代典型的红砖结构。 楼道里回荡着轻微的脚步声。 四楼的门牌号码贴得端端正正。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嗒”一声轻响。 门开了。 阳光从对面的窗户洒进来,整个房间瞬间被温暖的光线填满。 南北通透的格局一览无余。 双面采光让每个角落都显得明亮而开阔。 两室的面宽足足有将近三米。 厨房的角落里还贴心地预留了冰箱位。 林婉清站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寸空间。 江楚说得没错。 这确实是顶好的格局。 她伸手抚摸着光洁的墙面。 这里将是她和林奇的新家。 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 林婉清马不停蹄的去了看好的装修公司。 几个穿着工装的师傅正在忙碌着。 林婉清带着工作人员重新回到了新房。 “这个面积和格局,基础装修的话……” 工作人员拿着卷尺仔细测量着。 “水泥地面,刮大白,门窗,铺地砖,吊顶,这些加起来是一千八。” 林婉清点点头。 目光落在两个卧室和厨房的空间上。 “能不能在这几个地方打柜子?” “当然可以。” 工作人员爽快地答应。 “不过这样的话,总价要到两千二。” 林婉清没有犹豫。 “就按两千二算。” 她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定金递过去。 “两周就能交工,放心吧” 工作人员收好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您要是不放心,随时可以派人来监工。”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林婉清坐在那张小圆桌旁,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脑海中反复回想着江楚之前说过的话。 停薪留职。 第二天的银行里,下班时间。 林婉清放下手中的文件,拨通了江楚的电话。 “江楚?” “是我。” 江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依旧是那般温和。 “有什么事吗?” 林婉清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我想了想你说的化妆品公司的事。” 她压低了声音。 第228章 这么好的工作都不要 “我打算出五万块钱,买下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 听筒里传来短暂的沉默。 “然后呢?” 江楚的语气里带着探询。 “我来做法人。” 林婉清的话语很轻,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晰。 “这样你就可以以匿名出资人的身份正常持股了。” “你想得很周到,能够解决我的燃眉之急。” 江楚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赞赏。 林婉清握紧了听筒,担心的问。 “出什么问题了?” 江楚叹了口气, “关于停薪留职,我这边有些问题。” “我尝试申请了,但是上面以国防任务为由拒绝了。” 江楚的语气里带着无奈。 “所以我不能出现在工商档案里。如果你做法人,再好不过。” 林婉清沉默片刻,继续说道。 “我不打算办理停薪留职。” 她的声音坚定而清晰。 “我要直接辞职。”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婉清,你再考虑考虑。” 江楚的声音里带着关切。 “银行的工作很稳定,辞职的话……” “没必要考虑了。” 林婉清打断了他的话。 “我对化妆品公司的前景有信心。” 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既然要做,就要全力以赴。” 听筒里传来轻微的叹息声。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支持你。” 江楚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 “那我们明天见面详谈?” 林婉清看着手中的文件。 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在她眼中渐渐模糊。 林婉清望着手中的辞职信,她深吸一口气,将信小心地放入公文包。 这是一场豪赌,一次人生的重大抉择。 窗外,北京的早晨已经苏醒。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几片黄叶飘落在地。 林婉清换上那件深蓝色的外套,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领口。 镜中的女人眼神坚定,嘴角却微微紧绷。 “妈妈,你今天怎么穿这么漂亮?”林奇站在门口,好奇地问道。 “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林婉清蹲下身,轻轻抚摸儿子的脸颊。 孙明明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锅铲:“什么特别的日子?” 林婉清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妈,我先送林奇上学,然后直接去上班了。” 林婉清载着林奇,穿过熟悉的街巷。 “妈妈,你今天心情好吗?”林奇紧紧抱着母亲的腰,仰头问道。 林婉清的眼眶微微湿润:“嗯,很好。” 银行大楼依旧庄严肃穆。 林婉清走进办公室,将公文包放在桌上,同事们陆续到来,互相问候着。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那封辞职信,走向刘佳慧的办公室。 “刘姐,我有事想和您谈谈。”林婉清轻轻敲了敲门。 刘佳慧正在整理文件,闻言抬起头,“婉清啊,进来坐。” 林婉清走进办公室,将辞职信递给刘佳慧:“刘姐,这是我的辞职申请。” 刘佳慧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接过信,眼神从惊讶到不解,再到担忧。 “婉清,你这是…”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想辞职。”林婉清的声音很平静,但心跳却加速了。 刘姐反复看着辞职信,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婉清,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如果是工作上的问题,我们可以调整。” 林婉清摇摇头:“不是工作的问题,刘姐。我只是想换个方向发展。” “换个方向?”刘姐皱起眉头。 “银行工作多好啊,稳定,有前途。你现在表现这么出色,以后肯定能提拔的。” 林婉清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我知道,但我还是决定辞职。” 刘姐叹了口气,放下辞职信。 “婉清,这事不小,你再考虑考虑。我先不签字,你回去再想想。” 林婉清抬起头,眼神坚定:“刘姐,我已经考虑很久了。” 刘姐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去找成组长商量一下。” 成振华组长得知消息后,立刻找到了林婉清。 他的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关切。 “婉清,听说你要辞职?”成组长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林婉清点点头:“是的,成组长。” 成组长示意她坐下,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为什么突然要辞职?”成组长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在银行工作表现很好,大家都很认可你。” 林婉清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谢谢组长的肯定。我只是想尝试一些新的可能性。” “新的可能性?”成组长皱眉。 “现在外面的工作不好找,尤其是对女同志来说。 银行的工作多稳定啊,你还有孩子要养,不能冲动。” 林婉清微微一笑:“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不是冲动决定。” 成组长叹了口气,“婉清啊,我们都很看重你。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跟我说。” “谢谢组长关心。”林婉清的声音很坚定:“我只是想换个方向发展,没有其他原因。” 成组长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我有一些想法,但还不成熟。” 成组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是辞职手续需要一些时间,你要做好交接工作。” “我会的,谢谢组长理解。”林婉清站起身,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办理辞职手续的过程比林婉清想象的要繁琐。 各种表格需要填写,各个部门需要盖章,还有无数次的询问和劝说。 “林婉清要辞职?真的假的?” “听说了吗?计划统计科的林婉清要辞职了。” “这么好的工作都不要,是不是家里有矛盾啊?” 办公室里的窃窃私语不断传入林婉清的耳中。她装作没听见,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李浩和范晓娟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 “林姐,你真的要走了?”范晓娟的眼睛红红的,声音有些哽咽。 林婉清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嗯,决定了。” 李浩站在一旁,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不解:“林姐,你要去哪里工作?” “还没确定。”林婉清笑了笑。 范晓娟抓住她的手。“林姐,你一定要保持联系啊。” 第229章 清露 “当然。”林婉清握紧她的手:“我们还会经常见面的。” 林婉清认真地整理着所有文件,确保交接无误。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照亮了她专注的侧脸。 下班前,刘姐特意来到她的办公桌前,眼神复杂:“你真的决定好了?” 林婉清接过信封,点点头:“嗯,决定好了。谢谢刘姐这段时间的照顾。” 刘姐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倔强得很。不过我相信你有自己的打算。” 她顿了顿,“有困难随时可以回来找我。” 林婉清鼻子一酸,突然上前抱住了刘姐:“谢谢您,刘姐。” 刘姐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有些哽咽:“好了好了,又不是不见了,以后常来坐坐。” 离开银行大楼时,林婉清回头望了一眼。 阳光下,那座庄严的建筑显得格外高大。 她在这里工作了不短的时间,认识了许多好同事,学到了很多东西。 但现在,是时候踏上新的旅程了。 张丽已经在银行门口等她,看到林婉清出来,她立刻迎了上去。 “真的辞职了?”张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林婉清点点头,示意她上摩托车:“嗯,正式离职了。” 摩托车在傍晚的街道上穿行。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拉长了她们的影子。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张丽在后座上大声问道,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林婉清没有立即回答,她看着前方的道路。 “我要和江楚合作开一家化妆品公司。”她终于说道,声音被风吹散。 “什么?”张丽没听清。 林婉清放慢了车速:“我要和江楚合作开一家化妆品公司。” 张丽沉默了片刻:“你确定吗?这可是很冒险的事情。” “我确定。”林婉清的声音坚定:“这是个机会,我不想错过。” 张丽轻轻叹了口气:“那…我支持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林婉清感到一阵暖流涌上心头。 幼儿园,林奇看到母亲回来,他立刻跑过来。 “妈妈,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林奇仰着小脸问道。 林婉清蹲下身,轻轻抚摸儿子的头发:“因为妈妈以后不去银行上班了。” 林奇眨了眨眼睛:“那妈妈去哪里上班?” “妈妈要做一件很棒的事情。”林婉清笑着说, “等我们的新房子装修好了,我们就搬过去住。” 林奇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我可以有自己的房间?” “当然。”林婉清点点头,“而且妈妈会有更多的时间陪你。” 回到家,孙明明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刚炒好的青菜。她看了看女儿,欲言又止。 晚饭后,林婉清哄林奇睡下,回到客厅,孙明明正在收拾碗筷。 “你真的辞职了?”孙明明终于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不安。 林婉清点点头:“嗯,这两天办交接。” 孙明明的手停顿了一下,碗筷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为什么要辞职?银行工作多好啊。” “妈,我有自己的打算。”林婉清的声音很平静。 孙明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是管不了你了。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婉清微微一笑:“我知道,妈。你放心吧。” 周六下午,林婉清带着林奇来到公园,顾野已经在那里等候。 看到林奇,顾野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 “爸爸!”林奇兴奋地跑过去,扑进顾野的怀抱。 顾野抱起儿子,目光却落在林婉清身上:“你今天看起来不一样。” 林婉清微微一笑:“是吗?” 林奇在顾野怀里扭动着:“爸爸,妈妈不去银行上班了!” 顾野的眉毛微微挑起:“是吗?” 林婉清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一个小时后我来接他。” 顾野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 林婉清每到周六,都会给父子俩独处的空间, 一个小时后,林婉清接林奇发现顾野有些欲言又止,林婉清没有理会。 第二日林婉清将林奇送到幼儿园,自己应约了来到了咖啡馆门前, 深深吸了一口十月冷冽的空气。 这家咖啡馆藏在胡同深处,门面朴素得几乎让人忽略。 她推开厚重的木门。 江楚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夹。 让林婉清意外的是,武宝信也在。 “婉清。” 江楚起身示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武宝信转过头,粗犷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林同志,好久不见。” 林婉清在他们对面坐下,解开外套的扣子。 咖啡馆里只有零星几桌客人,角落里的收音机传来轻柔的音乐声。 “武厂长,好久不见。” 江楚推开文件夹,露出里面整齐的资料。 “我们先谈谈公司的基本构架。”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重,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注册地址已经选好了,就在永定路,厂房和公司建址都在永定。” 武宝信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地理位置不错,交通也方便。” 林婉清仔细翻看着资料,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款。 “关于公司名称,有什么想法吗。”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期待。 “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 江楚的眼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睛微微一亮。 “清露” 武宝信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这个名字有意思,清露妆品。” 林婉清的手心开始冒汗。 “我觉得化妆品不应该只是作为清洁,妆面的整体效果更重要。” 江楚缓缓点头,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 “你的想法很有前瞻性。” 武宝信拍了拍桌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好,就这个名字了。” 服务员端来三杯热咖啡,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 江楚端起咖啡杯,轻抿了一口。 “现在我们谈谈股份分配。” 林婉清的呼吸微微急促,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我个人出资五万元,入股5%申办法人。” 江楚点点头,翻到文件的另一页。 “我这边提供启动资金五十万,占股百分之75%。” 武宝信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江同志,我们之前谈的是我能持有30个点。” 第230章 你为什么要辞职?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 江楚放下咖啡杯,表情依然温和。 “武厂长,情况有些变化。”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份资料。 “我手里有新的配方,来自欧洲的研究所。” 武宝信接过资料,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我的提议是建立两条生产线,三露配方和研究所配方并行。” 江楚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这样的话,公司的技术含量和市场竞争力会大大提升。” 武宝信翻看着资料,脸上的表情变化着。 从最初的愤怒,到惊讶,再到沉思。 “这些配方…确实很先进。”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无奈。 “三露不再是唯一的技术配方,你再继续要求30个点是不是有点过分” 武宝信知道现在两人可以把自己踢开单干,20%已经是够给三露面子了。 江楚眼中闪过歉意。 “武厂长,您放心,三露配方依然是我们的核心产品之一。” “二十个点,加上技术分红,您的收益不会少。” 武宝信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好吧,我认了。” 林婉清松了一口气,打开携带的文件。 “这是我初步做的产品定位。”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有力。 江楚翻到资料上面画着简单的产品图。 “初期我们主打天然植物精华护肤品。” “温和滋养,适合亚洲女性的肌肤特点。” 武宝信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正是三露的核心。 “我们可以从洁面、爽肤水、面霜开始。” “逐步扩展到彩妆产品。” 武宝信重新露出笑容,粗糙的手指轻敲着桌面。 “我的三露在市场上已经有了口碑。” “配合新的欧洲技术,肯定能打开更大的市场。” 江楚从公文包里掏出另一份文件。 “关于团队建设,我有些想法。” 他推了推眼镜,神情变得更加认真。 “我可以从国外研究所物色一些年轻的技术人才。” “他们有能力,正需要发挥的平台。” 林婉清点点头,心中对江楚的人脉资源感到震撼。 “研发团队很重要。” 武宝信喝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 “这咖啡太苦了,还是茶好喝。” 三人都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稍微缓解。 江楚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 “还有重要问题,法律风险。” 林婉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的政策虽然在放开,但私营企业依然敏感。” 江楚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 “我的律师朋友建议,我们要严格按照法律程序操作。” “所有的资金来源都要合法合规。” 武宝信点点头,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这方面我不太懂,全靠你们了。”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 “我会以个人名义注册公司,承担法人责任。” 江楚看着她,知道她辞职的事。 “这意味着你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林婉清没有犹豫。 “我确定。”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底。” 武宝信拍了拍她的肩膀,粗糙的手掌带着温暖。 “林同志,你真是个有胆识的女人。” 江楚翻到最后一页文件,上面是各类条款。 “商业秘密协议。”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配方、工艺、市场策略,这些都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 林婉清和武宝信仔细看着条款。 “我们需要和所有员工签署保密协议。” 武宝信点点头,脸上露出赞同的表情。 “这个必须的,我在育青厂就是这样做的。” 咖啡馆里的音乐换了一首,是邓丽君的《甜蜜蜜》。 温柔的歌声在空气中飘荡,为紧张的谈话增添了温暖。 江楚合上文件夹,看着林婉清和武宝信。 “那我们就这样定了?” 林婉清点点头,心跳如鼓。 “定了。” 武宝信也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江楚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下午三点。 “下周一开始办理注册手续。” “大概需要一个月时间。” 林婉清算了算时间,正好可以处理完银行的辞职手续。 “那我这边也要抓紧时间。” 武宝信率先起身离开,江楚在林婉清身边暂缓脚步。 “婉清,你的新房装修得怎么样了?” 林婉清系上外套的扣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进展还不错,应该很快就能入住了。” 江楚的话语中透着关切。 “如果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找我。” 林婉清摇摇头,声音坚定。 “谢谢,我自己能应付。”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天色变得阴沉。 小雨落下,在空中轻舞飞扬。 回家的路上,林婉清骑着摩托车穿过熟悉的街道。 路边的梧桐树已经光秃秃的,只剩下黑色的枝桠指向天空。 她的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兴奋、紧张、期待、不安交织在一起。 摩托车停在楼下,她抬头看了看自己租住的小屋。 温暖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孙明明正在厨房忙碌。 这里很快就不再是她的家了。 新的房子,新的事业,新的人生。 一切都在改变。 晚上八点,有人叫林婉清出去接电话。 林婉清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电话亭。 “喂?” “婉清,是我。” 顾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明显的紧张。 “我听说你辞职了?” 林婉清的手紧紧握住听筒,心跳加速。 “是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内心却波涛汹涌。 “为什么?” 顾野的声音里带着不解和担忧。 “银行的工作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辞职?” 林婉清沉默了片刻。 “我有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 顾野的声音变得急切。 “婉清,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婉清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自己开公司。” 听筒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什么公司。” 林婉清的声音变得不耐。 “我觉得我不需要向你汇报。” “谢谢你的关心,但真的没必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好吧。” 顾野的声音带着无奈。 “如果有困难,记得告诉我。” 林婉清挂断电话,他知道顾野的意思,但是林婉清想到陈月香的嘴脸, 前世顾野对自己的种种伤害也被唤醒,最近连带着顾野也不待见。 第231章 对前世的林婉清道歉 林婉清回到屋,房子里充满白菜肉丝面条的味。 林婉清放下碗筷,孙明明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游移。 筷子在碗边轻敲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婉清啊,你今天一天都不在家,也不说去哪儿了。” 孙明明终于忍不住开口。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神中带着探究。 林婉清擦了擦嘴角:“妈,我有点事要跟您说。”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 孙明明放下筷子,身体前倾,一副准备听重要消息的架势。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我要自己开公司。” 话音落下,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孙明明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尖锐得连在一旁玩玩具的林奇都抬起了头。 “我要自己开公司。” 林婉清重复了一遍,语气依然平静。 孙明明腾地站起身,椅子被推得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你疯了?银行的铁饭碗不要,自己瞎折腾!”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手指指向林婉清,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妈,您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林婉清站起身,想要扶母亲坐下。 “我不坐!你给我说清楚,好好的工作,你为什么不干?” 孙明明一把推开林婉清的手,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是不是那个顾野家的老太婆又去闹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孙明明的思维开始发散,语速越来越快。 “妈妈没有被人欺负。” 林奇放下手中的玩具,走到林婉清身边,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奶奶,妈妈很厉害的,她不会被人欺负的。” 孙明明看着孙子,心中的怒火更盛。 “小奇,你不懂大人的事。银行的工作多好啊,稳定,有保障,你妈这是胡闹!” 她转向林婉清,眼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没了这份工作,你让我们怎么生活?” 林婉清蹲下身,轻抚着林奇的头发。 “小奇,你先去房间玩,妈妈和奶奶说说话。” 林奇仰头看看妈妈,又看看奶奶,乖巧地点了点头,但没有立刻离开。 “妈,我有自己的打算。” 林婉清重新看向孙明明,声音温和但坚定。 “什么打算?你能有什么打算?” 孙明明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质疑。 “你拿多少钱开公司?” “五万。” 林婉清的话让孙明明瞬间停止了冷笑。 五万块钱,在1984年,那是一个普通工人十年都攒不下的数字。 孙明明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五万块钱?你哪来的五万块钱?” 她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这是女儿编出来的谎话。 “鱼塘征地赔的。” 林婉清没有详细解释,只是简单地带过。 孙明明在椅子上重重坐下,手撑着额头。 “婉清啊,就算你有五万块钱,开公司哪有那么容易?万一赔了怎么办?” 她的声音中满是担忧。 “那可是五万块钱啊,够咱们娘俩带着小奇过一辈子的了。” “妈,钱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攒着发霉的。” 林婉清在母亲对面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 “我们要做化妆品公司,市场前景很好。” “化妆品?” 孙明明皱起眉头。 “那东西有人买吗?姑娘哪用得起化妆品?” “妈,现在不一样了,人们的生活水平在提高,女人都想变漂亮。” 林婉清耐心地解释着。 孙明明听着女儿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一方面,她为女儿的野心感到担忧;另一方面,五万块钱的诱惑让她无法完全反对。 “就算你说得对,可你一个人怎么做?你懂化妆品吗?” “我有合作伙伴,他们很专业。” 林婉清继续解释着。 “而且我不是一个人,我们是团队。” 林奇在一旁听着,虽然不完全理解大人们在说什么,但他能感受到空气中的紧张。 “妈妈,我相信你。” 他走到林婉清身边,认真地说道。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林婉清抱起儿子,在他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谢谢你,小奇。” 孙明明看着母子两人,眼珠转了一圈。 “婉清啊,你的伙伴是不是江楚啊?” 林婉清放下林奇,走到母亲身边。 “妈,我会成功的。我保证,会让您和小奇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的声音坚定而温暖。 “相信我。” 孙明明抬头看着女儿,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好,江楚我放心。” 孙明明最终叹了口气。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妈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小心。” 林婉清点点头,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就在这时,有人叫林婉清接电话。 林婉清出门到社区电话亭接起电话。 “喂?” “婉清,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顾野低沉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变得冷淡。 顾野的声音中带着关切,但更多的是试探。 “是不是我妈在银行门口的事情影响到你了?” 林婉清沉默了几秒,然后平静地说道: “我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婉清,你不要逞强。如果是因为我家的事,我可以……” “顾野。” 林婉清打断了他的话。 “我做的决定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传来顾野的叹息声。 “对不起婉清。” 林婉清的回答干脆利落:“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不”顾野轻声开口:“是对前世的林婉清道歉,我大概能明白你说的前世遭遇了。” 林婉清冷笑:“你是指陈月香的话,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挂断电话后,她转身回到了家。 “是爸爸打来的吗?” 林奇问道。 “嗯。” 林婉清点点头,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 “没什么重要的事。” 孙明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 她知道女儿和顾野之间的事情,自己不好插手。 夜深了,林婉清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林奇。 小家伙睡得很香,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林婉清俯身亲了亲儿子。 第232章 新房装修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胡同里弥漫着煤炉的烟火气。 电话亭清脆的铃声划破了这份宁静。 林婉清正在给林奇整理书包,听到邻居的喊声,她动作一顿,立刻走了出去。 “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爽朗男声,背景里是“滋啦滋啦”的电锯声和敲击声。 “是林婉清同志吗?我是中关村工地的王师傅啊。” 林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王师傅您好,是我。” “哎,跟您说个事儿,您那房子的硬装主体都弄完了,墙也给您刮好了大白。 您看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瞅瞅,顺便把后面那些小细节再碰一碰?” 喜悦冲上心头,林婉清握着冰凉的话筒,指尖却在发烫。 “好的好的,王师傅,我今天上午就过去!辛苦你们了!” 挂断电话,她几乎是跑着回到屋里的。 送林奇去幼儿园的路上,摩托车的引擎声在林婉清听来,都像是欢快的序曲。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起她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眼中的光亮。 中关村北二条。 一排排崭新的红砖住宅楼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 林婉清停好摩托车,快步走进单元门。 楼道里是干净的新水泥。 她一口气爬上四楼,站在自己家的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打开了门。 这味道在别人闻来或许有些刺鼻,但于林婉清而言,却是生机。 阳光透过没有安装玻璃的窗框,毫无遮挡地洒了进来, 在平整的水泥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在光柱里清晰可见。 房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宽敞明亮。 这就是她的家。 一个完全属于她的家。 两室一厅的格局,南北通透。 墙面已经刮好了最基础的大白,摸上去还有些微凉的潮意,但平整光滑。 林婉清走进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 她走到主卧室,这里将来是她和母亲孙明明的房间。 靠墙的位置,衣柜已经打好了框架, 是她亲自画的图纸,内部结构简单实用, 挂衣区、叠放区,甚至还有几个小抽屉,在八十年代绝对是顶时髦的设计。 木工师傅的手艺很好,框架连接处严丝合缝。 她用指尖轻轻划过未经打磨的木头表面,感受那粗糙的纹理。 次卧是留给林奇的。 房间不大,但方正明亮。 靠窗的位置,她设计了书桌和书柜一体的组合柜,现在也已经有了雏形。 她几乎能想象出,林奇坐在这里,在温暖的台灯下认真读书写字的模样。 厨房里,橱柜的框架也立了起来,灶台的位置砌得整整齐齐, 旁边还按照她的要求,特意预留出了高于地面的平台。 “林同志,来啦?” 王师傅带着两个工人从阳台走进来,他们身上沾满了灰尘,脸上却挂着淳朴的笑。 林婉清连忙迎上去,脸上是真诚的笑意。 “王师傅,辛苦你们了,做得太好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王师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 “您这图纸画得细致,我们照着做就行。 您提的那些想法,什么嵌入式的柜子,还有厨房这个台子, 我们一开始还琢磨不透,做出来才发现,是真好用,省地方,又好看。” “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的?” 林婉清又仔细地走了一圈,指着几处细节跟师傅们沟通。 “王师傅,这个衣柜的边角,到时候麻烦您给磨得圆润一些,家里有孩子,怕磕碰到。” “还有这个门框,我想用细木条包个边,您看可以吗?” 她的要求具体又清晰,王师傅听得连连点头。 “行,没问题,这都是小事儿。您这审美,真是没得说,比我们想得都周到。” 年轻的工人忍不住插话:“是啊,林同志,您这房子装出来,肯定是我们这片儿最好看的。” 林婉清只是笑着,心里却暖融融的。 她站在客厅的窗前,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小区里孩子们在嬉笑打闹, 远处还有几棵光秃秃的白杨树,直指着湛蓝的天空。 她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构思软装。 客厅里要铺上木地板,再放上一套柔软的布艺沙发。 窗户上要挂上米白色的棉麻窗帘,阳光洒进来的时候,会变得温柔。 墙上要挂上林奇的画。 厨房里那个预留的位置,要尽快买一台冰箱放进去,夏天就能给林奇做冰棍吃。 她开始在脑中盘算着软装的采购清单。 这个年代,想买到心仪的家具家电并不容易,很多东西都需要票,还需要门路。 不过,现在对她来说,这些都不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晚上回到出租屋,饭桌上,林婉清把新房装修好的消息告诉了家人。 “真的?都弄好了?” 孙明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林奇更是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妈妈,我们的新家弄好了吗?是不是很漂亮?有我自己的房间吗?” 林婉清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眼中满是宠溺。 “当然,有很亮的房间,里面有大书桌,以后小奇就可以在那里看书画画了。” 她又转向孙明明,详细地描述着新房的样子。 “妈,两个卧室都很大,采光特别好。 我还让师傅打了两个大衣柜,以后咱们的衣服都有地方放了,再也不用堆在箱子里。 厨房也宽敞,我还特意留了个地方,以后买了冰箱,就放那里。” “冰箱,那得有票啊。” 林婉清但笑不语,她知道很快这些东西有钱就能买了。 孙明明倒吸一口凉气。 她听着女儿对新家的描述,客厅的沙发,卧室的大床,独立的卫生间…… 那些曾经只在画报上见过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变得触手可及。 “那….什么时候能搬进去?” 孙明明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向往。 “等油漆味散一散,再把家具家电买齐了,过年前应该就能搬了。” 林婉清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孙明明彻底安了心。 电话亭的铃声再次响起,是江楚打来的。 “装修好了?恭喜你,婉清。” 他的声音总是那么温和,带着笑意。 “谢谢。” 第233章 要找工作的话,我都可以帮忙 “我听说了,下个月有个华侨商店内部处理一批进口家具,都是样品,价格很划算。 我搞到了两张票,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婉清心中一暖。 “好啊,那太谢谢你了,江楚。” 这个男人,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 周六,是顾野和林奇见面的日子。 十月末的阳光懒洋洋的,顾野骑着摩托车到了公园,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林奇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他怀里。 “爸爸!” 顾野一把抱起儿子,脸上露出难得的柔和笑容。 “想爸爸了没?” “想了!” 林奇搂着他的脖子,献宝似的在他耳边小声说。 “爸爸,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新房子装修好啦! 妈妈说,可漂亮了,比我住的地方大好多,我还有自己的房间呢!” 顾野抱着儿子的手猛地一紧。 他知道她买了房,却不知道已经装修好了。 “是吗?那真好。”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林奇没有察觉到父亲情绪的变化,依旧兴奋地说着。 “妈妈说,我的房间里有大书桌,还有大书柜,以后我的书就不用放在箱子里了。 妈妈还说,要给我买好多好多新书!” 顾野的心,一寸寸地往下沉。 他看着儿子眉飞色舞的样子,眼前却浮现出林婉清的身影。 那个坚韧、独立,一步步将生活经营得越来越好的女人。 她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崭新的未来。 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风吹在脸上,有些刺骨的冷。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被那套他从未见过的房子,彻底隔开了。 那套房子,是她新生活的堡垒,而他,是那个被关在城墙之外的人。 一整天,顾野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个小时后,他看到林婉清正在公园门口等。 她穿着米色的外套,围着一条深色的围巾, 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又遥远。 “走了。” 她接过林奇,语气平静无波。 顾野张了张嘴,想问问新房子的事,想说一句“恭喜”,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最后,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信封,递了过去。 “这是抚养费。” 林婉清没有接。 “顾野,我跟你说过,我养得起小奇。” “这是我当父亲的责任。” 他的语气带着固执。 两人僵持着。 最终,林婉清还是接过了那个信封,只是声音冷了几分。 “谢谢。” 她牵着林奇的手,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顾野站在原地,看着母子俩的背影消失。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呛入肺里,带来短暂的麻痹。 他知道,林婉清正在用自己的方式, 将过去的一切,连同他这个人,一点点地从她的世界里剥离出去。 而他,无能为力。 周日,林奇正趴在地上,用积木搭建着他想象中的新房子。 林婉清刚洗完碗,正在厨房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台面。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孙明明正坐在小板凳上择菜,闻声站了起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走向门口。 “谁啊?” 她拉开门,门外站着的身影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顾野穿着一身干净的军绿色常服,身姿挺拔, 手里提着网兜,里面是几包用油纸包着的点心。 他的出现,让狭窄的门厅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孙明明的脸色变了又变,惊讶,尴尬,还有藏不住的局促。 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路。 “你…怎么来了。” 顾野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屋内。 “爸爸!” 林奇听到了声音,惊喜地抬起头,手里的积木哗啦一声散在地上。 “爸爸,你来啦!” 顾野脸上露出难得的柔和,他弯下腰,将林奇抱了起来。 “来看看你。” 他掂了掂怀里的儿子,将手里的网兜递给他。 “给你带了你爱吃的桃酥。” 林奇开心地接过点心,在顾野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这声响打破了屋内的僵硬。 林婉清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手里还拿着一块湿抹布,发梢沾着一点水汽。 当她看到客厅里的顾野时,眼神中的温和瞬间凝固, 随即脸上一片冷淡。 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水珠顺着她的指尖,一滴滴落在水泥地上。 顾野抱着林奇,目光却直直地投向她。 屋内的气氛,因为她的沉默而再次变得紧绷。 “我……” 顾野试图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问她辞职的事,想问她未来的打算, 但看着她那双疏离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孙明明连忙走过来,接过林奇手里的点心。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林奇。 “快,让爸爸坐下歇歇。” 孙明明试图用林奇来缓和这尴尬的气氛,她甚至给顾野倒了一杯热水。 “顾野啊,你坐。” 顾野在木头椅子上坐下,军姿让他显得与这间小屋有些格格不入。 他看着林婉清,再次尝试开口。 “你现在没有工作,需不需要我帮忙。” 他的声音里带着探究,也藏着关切。 林婉清将抹布放在桌上。 “不用了。” 顾野的眉头微微皱起。 “为什么?” “有自己的打算。” 林婉清的回答依旧简短,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没有看他。 这种敷衍的态度,让顾野的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 孙明明见状,急忙插话。 “婉清啊,你倒是跟顾野说说啊。” 她转向顾野,脸上堆着愁容,语气里满是暗示。 “你说她一个女人家,现在工作也没了,还带着个孩子,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这孩子,主意太大了,我都劝不住。” 顾野看着林婉清清瘦的背影,责任感油然而生。 他站起身,走到林婉清身后不远处。 “婉清,如果你……” 他的声音有些笨拙。 “要找工作的话,我可以帮忙。” 林婉清猛地转过身。 “不用。” 这两个字说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第234章 市场调研 “我决定用征地补偿开一家公司。” 顾野的脸上一瞬间闪过疑惑的神情,但很快就被他所掩盖。 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小小的房间里投下一片阴影。 “你自己的公司?” 林婉清皱眉:“顾野,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你可以离开了” 顾野想了想走到林奇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爸爸先走了,你要听妈妈的话。”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背影在狭窄的楼道里,显得有些落寞。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 那声音仿佛一个开关。 孙明明所有的伪装瞬间消失,她冲着林婉清就嚷了起来。 “林婉清!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的声音尖锐,带着指责。 “人家好心好意来看你们,你这是干什么?把人往外赶?” “他毕竟是小奇的爸爸,你把关系弄这么僵,万一他以后不给抚养费了怎么办?” 林婉清冷静地看着情绪激动的母亲。 “妈,抚养费是他的法定义务,和他来不来看我们没有关系。” “而且,我不需要他的‘好意’。”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跟他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要开始我自己的新生活。” “我不希望他的出现,打乱我的计划和节奏。” 孙明明被女儿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最后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自己生着闷气。 “啥也不懂,你要找下家,也得先吊着这个,哪有那边八字没一撇,这边断干净的?” 林婉清知道孙明明的秉性,没有和她争辩。 夜深了。 林婉清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远处零星的灯火。 城市的夜,安静又深邃。 她知道顾野的来意,他或许是出于关心,或许是想用他的方式来挽回些什么。 但她心里清楚,他们之间早已隔着前世的鸿沟。 顾野离开后,房间里那股紧绷的气氛并没有立刻消散。 孙明明坐在小板凳上,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林婉清没有理会。 她的人生掀开了新的一页,也没有精力再去纠缠于过去。 辞职后的生活,并没有变得清闲。 除了每天雷打不动地骑着摩托车,去中关村的新房监工, 她把所有剩余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即将开启的新事业里。 她的挎包里,多了崭新的硬皮笔记本,还有一支笔帽有些发白的英雄牌钢笔。 林婉清开始了她一个人的市场调研。 她的第一站,是王府井。 八十年代的王府井百货大楼,是首都的门面,也是无数人心中的购物圣地。 林婉清推着摩托车停在远处,锁好,才随着人流走了进去。 人们的脚步声、交谈声都被天花板吸收,嗡嗡作响。 林婉清径直走上二楼的日化用品区。 这里的柜台擦得锃亮,一排排玻璃货柜在灯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 穿着蓝色制服、梳着利落短发的女售货员, 脸上带着国营商店的矜持与骄傲,她们的手腕上大多戴着一块上海牌手表。 林婉清没有立刻上前。 她只是作为普通的顾客,站在不远处,安静地观察着。 柜台里摆放的化妆品品牌并不多。 最显眼的位置,是“友谊”和“百雀羚”的铁盒雪花膏, 经典的黄蓝配色,是这个时代女性梳妆台上的常客。 旁边是“雅霜”,白色的瓷瓶,透着一股老上海的精致。 再往里,就是一些地方品牌,比如天津的“宫灯”杏仁蜜,上海的“美人”牌珍珠霜。 它们的价格大多在几毛钱到两三块钱之间,是普通工薪阶层能够消费得起的极限。 林婉清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最里面的独立小柜台上。 那里用一块红色的绒布垫着,摆着几个包装明显更精美的瓶瓶罐罐。 那是来自日本的“资生堂”。 简单的白色瓶身,配上黑色的字体,设计上透着极简的现代感。 烫着卷发的时髦女性正站在柜台前, 售货员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小小的试用装瓶盖,让她闻了闻。 “这个是刚到的润肤露,吸收特别快,一点都不油。” 售货员的声音里带着优越感。 “多少钱?” “二十八块。” 那个时髦女性的眉毛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从钱包里数出了两张大团结和一些零钱。 林婉清的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数字。 二十八块。 对于月平均工资只有四五十块的普通家庭来说,这几乎是天价。 但,依然有人买。 这说明,高端市场的需求已经存在,只是被压抑着。 她走到另一个柜台前,这里主打的是叫“露美”的国产品牌。 包装试图模仿国外的风格,但塑料瓶身的质感和略显粗糙的印刷,还是暴露了它的本质。 “同志,这个面霜怎么样?” 林婉清指着一瓶标价四块五的“露美”人参霜,轻声问道。 售货员抬了抬眼皮,打量了她一下。 林婉清今天穿得简单干净,米色的外套,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但气质干净温和。 “国货精品,含人参精华,滋养皮肤。” 售货员的介绍像是在背书,没什么感情。 林婉清拿过来看了看,瓶身上没有详细的成分表,只有“人参提取液”几个大字。 她拧开盖子闻了闻,一股浓郁的人参香精味道冲进鼻腔。 她又留意到,柜台前停留的顾客,大多是中年女性,她们在选购时,问得最多的问题是: “这个能去皱纹吗?” “我皮肤干,用哪个好?” “有没有能让皮肤白一点的?” 她们的需求已经开始细化,不再满足于一瓶雪花膏解决所有问题。 她们渴望更有效、更有针对性的产品。 林婉清拿出她的小本子,在角落里,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速记符号,飞快地记录着。 产品:百雀羚、雅霜、露美、资生堂。 价格区间:0.5元 - 28元。 主流需求:滋润、防干裂。 潜在需求:抗皱、美白、祛斑。 市场空白:功能性护肤品,天然成分概念。 她一整个下午,就这样流连在王府井和西单的各大百货商店。 她甚至还去了友谊商店,那里需要外汇券, 她没有,但她可以站在门口,观察那些走出来的、手里提着进口货的女性。 第235章 他忽然觉得自己离她好远 她们的脸上,有被精心呵护过的光彩。 晚上回到出租屋,昏黄的灯光下,林婉清将白天记录的零散信息,重新整理到笔记本上。 一张清晰的市场地图,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同质化严重,这是最大的问题。 所有的国产品牌,都在“滋润保湿”这个最基础的赛道里互相厮杀,靠的是价格和渠道。 而高端市场,则完全被“资生堂”这样的舶来品所占据, 它们用“科技”和“效果”构筑了高高的壁垒。 中间地带,几乎是一片空白。 第二天,她给江楚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江楚,听完她的调研结果。 “你的观察很敏锐,婉清。” “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林婉清握着话筒,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江楚,我在想,我们的产品定位,应该就是填补这片空白。” “你说得对。” 江楚的声音透过电流,显得格外清晰而沉稳。 “我有几个想法,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启发。 在欧洲,现在非常流行从天然植物中提取有效成分, 比如洋甘菊、金盏花,主打舒缓和修复。 这和我们‘三露’的思路不谋而合,但我们可以做得更深入,更科学。” “植物提取物?” 瞬间打开了她前世的记忆。 她想起了后世那些铺天盖地的广告,主打的正是“天然”、“草本”、“温和无刺激”。 “是的。” 江楚继续说道。 “我们可以建立自己的实验室,将传统配方与现代萃取技术结合。 我们的产品,不仅要有效果,还要有故事,有理念。” 这次通话,让林婉清原本还有些模糊的方向,变得无比清晰。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除了高端商场,林婉清还利用周末,去探访了隐藏在胡同深处的街道小厂。 这些小厂,有的生产肥皂,有的生产洗发膏。 她以想要做代销的个体户身份,很容易就进了车间。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碱味和香精味。 老旧的机器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戴着白帽子和口罩的工人们,在蒸汽和粉尘中忙碌着。 生产流程非常原始。 一口巨大的不锈钢锅里,各种化工原料被简单地混合、搅拌、加热。 所谓的“配方”,就写在一块挂在墙上的小黑板上,简单粗暴。 老师傅告诉她,化妆品这东西,说白了就是油、水、香料,没什么技术含量。 林婉清看着这一切,心里没有轻视,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正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没有技术含量,所以才给了她机会。 她要做的,就是把技术含量做出来。 在阳光和煦的下午,林婉清去公园散步,想放空一下紧绷的大脑。 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她正从一个扁扁的、贝壳形状的小盒子里,用指甲抠出一点白色的油脂, 仔细地涂抹在干裂的手背上。 是蛤蜊油。 这个年代最便宜、最基础的护肤品。 林婉清的脚步顿住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对! 就从基础护肤品做起。 但她要做的,不是几毛钱一盒的蛤蜊油。 她要做的是升级版。 用科学的配比,做出真正能改善皮肤、而不仅仅是覆盖在皮肤表面的护肤品。 她的第一款产品,可以是一款高品质的护手霜。 因为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而且,这个切入点足够小,足够安全,不会一开始就引来太多巨头的注意。 她几乎是跑着回家的,立刻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新的标题 ——“清露一号:天然植萃护手霜”。 就在林婉清全身心投入创业筹备时,她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那天,顾野因为厂里要接待外宾,被派到百货大楼采购一些招待用品。 他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采购车,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 路过二楼日化区时,他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隔着玻璃柜台,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林婉清。 她正专注地站在“资生堂”的柜台前。 她的手里,拿着小小的本子,另一只手里的钢笔,正飞快地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她的侧脸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线条柔和。 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思考极为复杂的难题。 有那么一瞬间,顾野甚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记忆里的林婉清,虽然坚韧,但眉宇间总带着挥之不去的愁绪和忍耐。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光。 那是目标明确,对未来充满掌控力的光。 她没有看那些昂贵的化妆品,而是在观察,在记录,在分析。 顾野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藏身于高大的货架之后。 他看着她,心中翻江倒海。 她辞职了。 她告诉他,她有自己的打算。 原来,这就是她的打算。 她要做的,不是找另一份安稳的工作,而是要闯出一条自己的路。 这条路,他从未想过,也完全不了解。 他看到她跟售货员交谈,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他看到她拿起一瓶“露美”面霜, 拧开盖子,只是轻轻闻了一下,就放了回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离她好远。 那是一种心理上的距离,比他们之间那张离婚证,更加遥不可破。 他没有上前打扰。 只是默默地看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顾野站在原地,手里采购清单上的字,变得模糊起来。 他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滋味,是失落,是困惑,还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喜欢。 实话,林婉清现在对自己并不好,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在热脸贴冷屁股。 可越是这样越喜欢,挽回林婉清已经成了执念。 几天后,林婉清收到了好消息。 化妆品公司的所有证件,都办下来了。 明天只需要三人到场签字,江楚的效率高得惊人。 挂断电话,林婉清感觉脚下的地都有些不真实。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那台早就买好的电视机给提到新家。 拿着各种票证,林婉清去办理了电视机的安装证明。 当她最终拿到那张写着“准予安装”的单据时,特别激动。 这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是她新家的第一个大件电器。 第236章 个人合伙私营企业 林婉清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和武宝信一起,走进了律师事务所。 这地方是江楚的朋友,李律师的办公室。 屋里烧着煤炉,暖意融融,和门外的萧瑟判若两个世界。 李律师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斯文,说话不急不缓。 他推了推眼镜,将一沓厚厚的材料在桌上理顺。 “林同志,武厂长,所有的申请资料都在这里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婉清身上,带着一丝审视。 “个人合伙私营企业,这个口子是今年刚开的,但审批流程…会很严。” 武宝信搓着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一个搞技术的,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李律师,我们这把握大吗?” 李律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职业性的谨慎。 “政策是好的,但执行的人,有自己的考量。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所有能准备的,都做到无可挑剔。” 他将文件推到两人面前。 “走吧,第一站,海淀工商科。” 工商科的办事大厅。 长长的木制柜台被岁月磨得油光发亮, 几位穿着蓝色或灰色干部服的办事员,正低头处理着文件。 整个大厅安静得只能听见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电话铃。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然后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过去。 她和武宝信站在柜台前,像两个等待审判的学生。 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抬起头,眼神从老花镜后面扫了过来,不带任何情绪。 “办什么事?” “同志您好,我们想申请注册个人合伙私营企业。” 林婉清的声音清晰而礼貌,将那一沓沉甸甸的材料,双手递了过去。 女同志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私营企业?”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几道好奇、审视、甚至带着些许警惕的目光,都落在了林婉清和武宝信的身上。 女同志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材料。 她的手指在“林婉清,法人代表”这一栏上停顿了许久。 一个女人,还这么年轻。 半个小时后,两人被叫进了里间的一间小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一张办公桌,两个铁皮文件柜,墙上挂着一幅印刷的领袖画像。 桌上的搪瓷茶缸里泡着浓茶,热气氤氲。 坐在桌后的是一位头发微白、面容严肃的老领导,姓王。 王科长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将那份申请表放在桌上,用手指轻轻敲了敲。 “说说吧,为什么要搞这个化妆品厂?”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审问的语气。 武宝信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心里全是汗。 林婉清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迎上王科长的目光。 “王科长,您好。” 她先是礼貌地问好,然后才缓缓开口。 “我们想办这个厂,有两个原因。”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对方耳中。 “第一,是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搞活经济,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 这句话说得冠冕堂皇,却也是最正确的开场白。 王科长的表情没有变化,示意她继续。 “第二,是我们看到了市场上的需求。” 林婉清没有说空话,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那个记满了字的硬皮笔记本。 “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调研了北京各大百货商店和供销社的化妆品柜台。” 她翻开本子,上面是她用速记符号和清晰的表格整理出的数据。 “目前市场上的国产品牌,比如郁美净, 主打产品都是几毛钱到一两块的雪花膏,功能单一,以基础保湿为主。” “而从日本进口的资生堂,一瓶润肤露就要卖到二十八块, 这几乎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但即使是这样,依然有人买。” “这说明,我们的消费者,特别是城市里的女性,已经不满足于只用雪花膏了。 她们需要更好、更有效的产品。但国货和进口货之间,存在巨大的价格和品质断层。” 她的讲述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分析数据。 王科长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慢慢变成了好奇。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文静的年轻人,竟然做了这么详尽的功课。 “我们的目标,就是填补这个空白。” 林婉清的声音里透出自信。 “我们有武厂长潜心研究多年的‘三露’配方, 以中草药为基础,温和有效。 我们想做的,是属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高品质的民族品牌。” 武宝信听到这里,像是被注入了力量,他挺直了腰板,接口道。 “王科长,我的技术评估报告,是北京日化研究所出具的,货真价实! 我的配方,绝对不比那些外国货差!” 王科长沉默了。 他看着林婉清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一脸赤诚的武宝信。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材料先放这儿,等通知吧。” 走出工商科的大门,武宝信长出了一口气,后背的衣服都湿了。 “小林,你刚才可真行!” 林婉清只是淡淡一笑。 “我们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但她知道,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漫长的奔走和等待。 第四天,林婉清按照李律师的指示, 将江楚准备好的五十五万现金,存入了海淀工商银行的验资户。 当银行工作人员盖下章,递给她那本写着一长串零的存折时,她的指尖都在微微发烫。 这笔钱,是她前世今生都不敢想象的巨款。 它代表着江楚的信任,也承载着她未来的希望。 同一天下午,在海淀公证处, 她、武宝信还有作为江楚代理人的李律师, 正式签署了《隐名出资协议》和那份决定她未来命运的《对赌协议》。 公证费,十元。 薄薄的几张纸,却重如千斤。 从第八天开始,她和武宝信拿着工商科的受理回执,开始了新的征程。 区防疫站的《化妆品生产卫生许可证》。 市一轻局的《化妆品生产许可证》。 每一个部门,都是一道关卡。 他们一次次地递交材料,一次次地解释说明。 第237章 必须给儿子再找一个 面对的是一张张程序化的脸,听到的是一次次“研究一下”、“等通知”的回复。 武宝信的性子直,几次都差点跟人吵起来,都被林婉清不动声色地拉住了。 她始终保持着平静和耐心,哪怕心里早已焦灼万分。 她知道,这事急不得,也退不得。 这天晚上,林婉清给江楚打了个电话,声音里透着疲惫。 “一轻局那边,卡住了。他们觉得我们的技术来源说不清楚,不愿意批。” 电话那头的江楚沉默了片刻。 “婉清,不要着急。” 他的声音总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听说,一轻局新来的钱副局长,是部队转业的,最看重技术创新和实干精神。 你们下次去,可以着重谈谈你们对‘三露’配方的未来研发计划, 以及想要打造民族品牌的决心。” 江楚没有说他能帮忙打招呼,只是提供了信息和方向。 林婉清的心一下子亮了。 第二天,她和武宝信再次来到了一轻局。 这一次,他们通过申请,见到了那位钱副局长。 钱副局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板笔直,眼神锐利,身上还带着军人的干练作风。 他没有看那些枯燥的报表,而是直接问。 “你们想做什么样的产品?” 林婉清将她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用更富感染力的方式,重新组织了一遍。 “钱局长,我们想做的,不仅仅是面霜。 我们想把老祖宗留下的草本智慧,和现代科学技术结合起来。” 她提到了江楚给她的启发。 “比如,我们可以引进国外先进的超临界萃取技术, 从当归、人参、金盏花里,提取最高纯度的有效成分。 我们的产品,不仅要让消费者觉得好用,还要让她们知道为什么好用。 每个成分,都要有科学依据。” 这些词汇,在八十年代的中国,无疑是超前的。 钱副局长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了浓厚的兴趣。 “你们还懂这些?” “正在学,但是我们有专业的研究员和技术员。” 林婉清坦然道。 “我们已经通过渠道,联系了两位在英国研究所工作的华人技术员, 他们很快就会回国加入我们。 我们还打算购置一批国外的二手实验设备,建立自己的研发室。” 她的每一句话,都描绘出清晰、具体、充满希望的蓝图。 这不是投机倒把的草台班子,这是真正想要做事的企业。 钱副局长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最后停在窗前。 “国家需要你们这样有想法、有干劲的年轻人。” 他转过身,一锤定音。 “就按你说的办,我来特事特办,给你们支持。” 希望的曙光,终于穿透了厚厚的云层。 几天后,林婉清接到了李律师的电话。 “婉清,好消息!公司的注册初步批复下来了! 工商的营业执照,字号是‘私营002’,就等最后的盖章了!” 林婉清握着冰凉的话筒,指尖却滚烫。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太好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牌照到手,意味着公司可以正式开始运转。 当林婉清和武宝信拿着那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批文, 走出办公大楼时,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了一丝暖意。 武宝信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成了!小林,我们成了!” 林婉朝他笑了笑,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十五天,他们将所有许可证的复印件,连同公章、财务章的备案,一起交回了海淀工商科。 登记费,三十元。 一切手续,终于走完。 走出工商科的大门,林婉清抬头望向灰蓝色的天空。 远处的树枝光秃秃的,指向天际。 春天,不会远了。‘ 283厂的宿舍楼,是红砖筒子楼。 陈月香把最后一把瓜子磕完,将瓜子皮吐在报纸上,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 自从跟着老头子顾建国来到北京,住进儿子分的这间宿舍, 她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腰杆,就没这么直过。 屋里坐着好几个家属,都是楼上楼下的邻居。 她们知道陈月香是新来的厂长顾野的亲妈,一个个都热情得不行。 “哎哟,顾大娘,您可真有福气,养了顾厂长这么出息的儿子。” 一个胖乎乎的嫂子,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羡慕地说。 “可不是嘛,咱们顾厂长年轻有为,又是转业军官,前途无量啊。” 陈月香听着这些话,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甜,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她摆摆手,故作谦虚。 “嗨,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就是个操心的命。” 话锋一转,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愁容。 “就是这婚姻大事,不让人省心。”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胖嫂子试探着问。 “顾厂长结婚了吗?没见过家属啊。” 陈月香冷笑一声,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一股子怨气。 “离了?你们没见过,是因为我儿子来北京这么久,她那个当媳妇的都没来过, 你们说,有这样的媳妇吗?” 她越说越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人家现在是北京城的文化人了,在银行里上班,出息了,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泥腿子。” “我儿子一个人在厂里,吃不好睡不好的,她倒好,在外面不知道跟什么人鬼混呢!” “鬼混”这个词,在这个年代,分量太重了。 邻居们都倒吸一口凉气,她们没见过林婉清, 此刻听着陈月香声泪俱下的控诉,心里那杆秤早就歪了。 “天哪,这女人心也太狠了。” “就是,顾厂长多好的人啊,怎么摊上这么个媳妇,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大娘,您别生气。这样的媳妇,离了正好! 咱们顾厂长这条件,什么样的黄花大闺女找不到?” “对对对,我娘家侄女,在纺织厂当工人,人长得可水灵了,要不给顾厂长介绍介绍?” 一句句的附和,一声声的打抱不平,让陈月香心里动起了心思。 对,必须给儿子再找一个。 找个温柔体贴,知道心疼人,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好媳妇。 第238章 直接送进了派出所 当天下午,陈月香就扒着厂里的公用电话,给清河县的娘家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她压低了声音,把顾野现在的情况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遍。 “对,就是国家保密单位的厂长, 手底下管着上千号人呢!房子车子,那以后都是国家配的!” 电话那头的亲戚听得连连惊呼。 “我跟你说个事,我外甥女,就是那个在省城当老师的,原来的对象黄了,你看……” 陈月香清清嗓子:“哎哟,那敢情好啊!你跟她说说!” 对面见陈月香有意,连忙接话。 “正好,学校快放寒假了,我让她直接去北京,让俩孩子见见面!” 挂了电话,陈月香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老师好啊,温柔贤惠还有学识。 然而,她没等来省城的老师,却等来了派出所的同志。 两天后的上午,两个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公安,敲开了宿舍的门。 “请问,陈月香是哪位?” 陈月香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我就是。” 公安拿出一张纸,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你涉嫌造谣诽谤,请跟我们回派出所接受调查。” “什么?” 陈月香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旁边的顾建国也吓得脸色煞白,冲上来问。 “公安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怎么会干犯法的事?” “有没有搞错,去了就知道了。带走!” 公安不容分说,一左一右架住了陈月香的胳膊。 陈月香这才反应过来,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就瘫了下去,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 “我没有!我冤枉啊!” 顾建国眼睁睁看着老伴被带走,吓得六神无主,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才想起来去找儿子。 他一路小跑到283厂的大门口,却被站得笔直的哨兵拦了下来。 “同志,这里是生产禁区,不能随便进。” “我找我儿子!我找顾野!他是你们厂长!” 顾建国急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变了调。 哨兵看着他焦急的样子,还是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顾野穿着蓝色工装,大步流星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到父亲慌张的神色,眉头紧紧皱起。 “爸,出什么事了?” “你妈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 顾野的脸色瞬间变了,跟厂里的总工只会一声。 安抚好父亲,便去了派出所,但人家按规矩办事,根本不让他见。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厂里的总装工程师郑工。 郑工是北京本地人,关系广。 顾野硬着头皮,托了郑工的关系,才终于在傍晚时分,见到了被关了一下午的陈月香。 会面室里,陈月香看到顾野,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人憔悴了不少,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里全是惊恐。 “小野,你可来了!你快救妈出去啊!” 顾野坐在她对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妈,你到底做了什么?” 陈月香的眼神开始躲闪,嘴里嘟囔着。 “我……我没做什么啊。” “没做什么派出所会抓你?” 顾野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压迫感。 “妈,我告诉你,这事很严重!造谣诽谤,是要判刑的!你必须跟我说实话!” 陈月香被儿子的气势吓住了,身体抖了一下,终于扛不住了。 她带着哭腔,把自己在邻居面前说林婉清坏话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顾野听完,脸色铁青,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他感到深深的羞愧和无力。 陈月香还在不停地抱怨。 “肯定是那个林婉清干的!这个贱人,她怎么知道的?她就是存心要看我们家的笑话!” 会面时间到了。 顾野站起身,一言不发。 陈月香急了,隔着栏杆抓住他的胳膊。 “小野,你可一定要把妈弄出去啊!我再也不敢了,我怕了……” 她嘴上说着怕了,可那理直气壮的语气,分明还是认为错全在林婉清,自己只是倒霉。 走出派出所,冬夜的冷风吹在顾野脸上,像刀子一样割。 他心里堵得难受。 但他还是再次找到了郑工,想打听一下报警人是谁,看看能不能私下和解。 郑工费了些周折,带回来的消息让顾野大吃一惊。 报警人,是283厂技术科的年轻技术员。 顾野立刻把那个叫小李的技术员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小李二十出头,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此刻却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李技术员,去派出所报警,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顾野的声音很平静,但小李却听出了一丝寒意。 “我……我……” 小李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定。 顾野将一杯热水推到他面前,语气缓和了一些。 “小李,你别紧张。我不是要追究你的责任,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恩威并施之下,小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哆哆嗦嗦地说。 “顾厂长,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他在计算机研究院工作,他托我办的……” 计算机研究院。 这个词瞬间让顾野联想到了江楚。 顾野的思绪乱了嫉妒、愤怒和羞辱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在江楚面前,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自己的母亲,像个乡野村妇一样到处造谣, 却被人家用这种体面又狠辣的方式,直接送进了派出所。 他拿出办公桌上的电话本,翻到一轻局的号码,又通过一轻局,要到了计算机研究院的电话。 电话接通,他报上了江楚的名字。 片刻之后,清朗沉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你好,我是江楚。” 顾野握着话筒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江楚同志,我是顾野。我想,我们需要见一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透过电流,显得格外清晰。 “好啊。” 江楚的声音听起来坦荡又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时间地点,你定。” 顾野看了看墙上16:22的挂钟:“我有要紧事,如果你方便的话,就定在5点吧” 第239章 你别赶妈走,妈错了, 顾野不想在江楚面前失了气势。 然而,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耻辱感就如影随形。 电话里的男人一直在以维护林婉清的口吻说话,而自己是伤害的一方。 江楚没有质问,只有平静与坦然,这让顾野感到难堪。 顾野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的确良衬衫。 衣服笔挺,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烦躁与屈辱。 他深知自己理亏。 …… 建国门外,一家新开的咖啡厅。 对于1984年的北京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显得过于洋气。 空气中弥漫着醇厚的苦香。 江楚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里面是洁白的衬衫和一条暗红色的领带。 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眸,平静无波。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 从上次银行门口的那次冲突。 江楚就预料到以陈月香的性格,必然会惹出事端。 他让朋友观察陈月香的一举一动,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恶劣。 当他通过自己的渠道,听到那些从283厂家属院传出来的,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时, 他温文尔雅的表象下,是毫不掩饰的怒意。 所以他必须出手,将影响降到最低。 顾野推门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江楚。 那个男人坐在那里,身姿挺拔,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反观自己,像误入高级宴会的粗人,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沉重。 他在江楚对面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像随时准备战斗的枪。 “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顾野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江楚抬起眼,嘴角依然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没有回答顾野的问题,反而伸手招来服务员。 “这位同志,喝点什么?咖啡,还是红茶?” “我不喝这些。”顾野硬邦邦地拒绝。 江楚也不勉强,只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 他慢条斯理地用小勺搅动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 金属与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在顾野紧绷的神经上。 “顾厂长,你知道婉清最近在做什么吗?” 江楚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顾野耳中。 “我们花了将近一个月,跑了四个部门,盖了十几个章,拿到了‘私营002’这个字号。” “清露化妆品厂,是婉清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事业,也是我的。” 他的目光落在顾野身上,那目光平静,却带着穿透力。 “一切都按照婉清的想法,我只是用我所有去支持她想做的事,这是尊重。” “我会帮她扫平一切障碍。” 字字句句,都像磨得锋利的刀子,精准地扎在顾野的心上。 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 只是从江楚的嘴里说出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 “这和我母亲的恶事有什么关系?”顾野的拳头在桌下握紧,骨节发白。 江楚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温文尔雅的气质瞬间被凌厉所取代。 “你还不明白吗,合格的追求者是以她为先,而不是给她带来麻烦和阻碍。”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如此污蔑。” 他看着顾野的眼睛,一字一顿。 “顾厂长,身为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家庭都管不好, 任由家人对自己喜欢的人言语中伤,那只能说明。” “你很失败。” 失败。 这个词,瞬间击中了顾野敏感的神经。 他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 可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江楚说的,全都是事实。 是他没用。 是他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约束不了。 是他,让林婉清一次又一次地,因为他们顾家的人而受到伤害。 所有的怒气,羞耻,不甘,最终都化作沉重的无力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咖啡厅,背影狼狈。 …… 顾野从派出所接回陈月香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郑工帮着跑前跑后,办了保释的手续。 陈月香在里面待了一天一夜,整个人都蔫了, 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肿,看到顾野就哭了出来。 “儿啊,妈再也不敢了……” 顾野看着憔悴的母亲,心底想要说的话又堵在了喉咙。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骑上摩托车,载着母亲。 回到283厂那间小小的宿舍。 屋里的气氛异常凝重。 “爸,妈,今天这事,你们知道有多严重吗?” 顾建国一拍桌子,吼了起来。 “严重什么?不就是说了那女人几句吗? 她做得出来,还不让人说了?她把我们顾家的脸都丢尽了!” “爸!”顾野的声音也高了八度, “现在是法治社会!妈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 今天人家只是报警,要是婉清去法院告她,她是要坐牢的!” 坐牢两个字,让陈月香浑身一抖,哭得更凶了。 顾野看着冥顽不灵的父亲,和只知道哭的母亲,一股深切的疲惫涌上心头。 他沉默了很久,做了极为艰难的决定。 “爸,妈,你们……先回清河县吧。”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死寂。 顾建国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浑浊的眼睛里慢慢燃起怒火。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先回老家待一段时间。” 顾野重复了一遍,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唯一能解决当下困境的办法。 “好啊!好你个顾野!” 顾建国猛地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 “你现在出息了,当上厂长了,就嫌我们两个老的给你丢人了是不是?” “我告诉你,你是我生的,是我养的! 没有我跟你妈,哪有你的今天?现在你要把我们赶回农村去?你个不孝子!” 话音未落,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顾野的脸上。 啪! 顾野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火辣辣的疼。 但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陈月香看到丈夫动手,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扑过来拉住顾建国。 “他爸!你干什么!你打孩子干什么!” 她转而又去拉顾野的胳膊,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儿啊,你别赶妈走,妈错了,妈真的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提那个林婉清了,一个字都不提! 我就在家里给你做饭洗衣,哪儿也不去,谁也不见,行不行?” 第240章 建国门外的家居城 “你别让我跟你爸回去,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回村里去,人家问起来,我们怎么说啊? 说被自己儿子赶回来了?我们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陈月香声泪俱下地哀求着。 顾野缓缓地转过头,脸上是清晰的五指印。 他看着眼前哭得喘不上气的母亲,和怒发冲冠的父亲。 他们苍老的脸,灰白的头发,那份固执背后,也藏着对他最纯粹的爱。 他知道他们千百种不好。 但他们是他的父母。 是把他从小拉扯大,供他去当兵,为他骄傲了一辈子的父母。 痛苦与矛盾,让他无法呼吸。 送他们走,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式,却是对他良心和孝道的凌迟。 让他们留下,可今天的事情,难保不会有下一次。 他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许久。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的锐气已经被浓浓的疲惫所取代。 “先留下吧。”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 最终,他还是心软了。 屋里只剩下陈月香压抑的抽泣声。 顾野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上的刺痛感,远不及心里的煎熬。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江楚那张带着浅笑的脸,和那句冰冷的评语。 “你很失败。” 是的。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失败。 北京清露化妆品厂。 私营002。 每个字都烙印在了林婉清的心上。 冰凉的话筒贴在耳边,她的心跳声却又快又重。 “我找江楚。”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随即,那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营业执照,拿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婉清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眼眸里泛起的笑意。 “恭喜你,婉清。”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下一步是设备采购和招工,国外的二手设备我已经联系好了,大概半个月后能到。 国内的生产线,你有什么想法?” 他的话题转得自然流畅,仿佛庆祝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真正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每一步。 “我还在想,不过武厂长经验丰富,应该问题不大。” “好,那招工的事情,我们需要面谈。厂址那边也需要布置,你新家的软装也该提上日程了。” 江楚的声音顿了顿。 “明天有空吗?我陪你去家居城看看。” 他的邀请坦荡又直接,让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林婉清握着话筒,耳根微微发烫。 “好。” … 与此同时,283厂宿舍楼里,气氛却有些诡异。 陈月香被派出所带走又放回来的事,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楼区。 虽然大家嘴上碍于顾野厂长的面子,什么都不敢说, 但那探究、好奇、甚至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却像针一样扎在陈月香和顾建国的身上。 胖嫂子端着一盆要洗的衣服,在水房里碰到了另一个家属,两人交换了眼神。 “听说了吗?顾厂长他妈,好像是得罪了人。” “还能是谁,不就是他那个在银行上班的厉害媳妇呗。” “啧啧,这有事业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说送派出所就送派出所,半点情面不留。” “可不是嘛,我看顾家这老两口,以后日子难过了。” 流言蜚语无孔不入。 陈月香这几天老实多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待在屋里唉声叹气, 这让顾野稍稍放下心,却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她就像一堆被水泼过的炭火,表面看是熄了,可只要一点火星,就能重新烧起来。 这天下午,陈月香正坐在床边发呆,楼下有人叫她接电话。 她迅速下楼接起电话,是清河县的娘家亲戚。 “嫂子!跟你说个事儿!”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兴奋。 “晓晓学校快放寒假了,她说明天就买票去北京! 她说想去大城市见见世面,顺便……嘿嘿,你懂的!” 陈月香的眼睛瞬间亮了,所有的萎靡一扫而空。 许晓要来了! 那个省城的老师,未来的儿媳妇! 她压低了声音,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哎哟,那敢情好!你让她直接过来,我让她叔去车站接她!放心,都安排得妥妥的!” 挂了电话,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只要儿子见了许晓,肯定能看上。等生米煮成熟饭,那林婉清算个什么东西? 到时候,看谁还敢笑话她! 第二天,林婉清按照约定,来到了建国门外的家居城。 这里是顶尖时髦的代名词。 高大的展厅里,摆放着各式各样新潮的家具。 江楚早就等在了门口。 他今天没穿西装,而是深驼色的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 “来了。” 他自然地接过林婉清手里的包。 “先看看沙发?” 两人并肩走进展厅,有工作人员上前服务,对各种家具的材质、风格如数家珍。 “这个是意大利设计的款式,布料是法兰绒的,坐感舒适。” “那个书架是实木的,承重好,也耐用。” 林婉清看着那些价格标签,暗暗咋舌。 这些东西,随便一件都抵得上普通工人好几个月的工资了。 江楚看出了她的犹豫。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台崭新的双开门冰箱。 “还有那个,雪花牌的,制冷效果最好。” 他又指了指旁边的洗衣机。 “这个是海棠牌,能省不少力气。” 林婉清连忙摆手。 “不不不,这些太贵重了,而且都要票,” “我的票多得没地方用。” 江楚转向一旁的工作人员。 “同志,这几样,我们都要了,送到这个地址。” 他递过一张纸条,上面是林婉清在中关村新家的地址。 林婉清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这是他表达支持的方式。 “关于招工,”江楚把话题拉回正事, “我建议第一批,招50个人。 两条生产线,一条做‘三露’,一条准备引进新技术,做高端产品。” “五十人……”林婉清盘算着,“会不会太多了?” “不会。我们的目标,是五年内,门店超过200家,年利润过千万。” 第241章 快,跟我们回家 江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专注而灼热。 “婉清这是你的期许,也是我们的目标,需要足够的人才储备。 你的事业,从一开始,就要有配得上它的格局。” 他的话,像一把火,点燃了林婉清心中所有的雄心壮志。 是的,格局。 她不仅仅是要开个小作坊,她要做的是能代表民族的品牌。 从家具城出来,江楚开车将她送到家门口。 林婉清下车,回头对他挥了挥手。 “谢谢你,江楚。” “明天家具会送到,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坚持道。 这是她的家,她想亲手布置。 江楚看着她笑了笑,没再坚持。 “好。” 林婉清骑着摩托车,去接林奇和下班的张丽,穿行在傍晚的车流中。 “张丽,我的公司,批下来了。” 风声里,她的话清晰地传到后座。 张丽愣了一下,随即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婉清,你太厉害了!” 她佩服林婉清的魄力和能力,总能把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变成现实。 “婉清,”张丽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了,“我想……我想搬去单位分的宿舍了。” 林婉清以为她是怕麻烦自己。 “是不是我太忙了,让你觉得不方便?” “不是的,”张丽摇摇头,声音有些低落, “住宿舍的同事多,热闹些。我一个人有点孤单。” 林婉清瞬间明白了。 是万秋实。 那段感情,终究还是伤到了她。 林婉清不再坚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坎要过。 “好,什么时候搬?我帮你。” “嗯。” 回到家,林奇兴奋地问。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新房子?” “快了,等妈妈把家具都布置好,我们就搬家。” 林婉清摸了摸儿子的头。 第二天,一辆大卡车停在了中关村北二条住宅小区的楼下。 林婉清指挥着工人,将崭新的沙发、书架、冰箱、洗衣机一件件搬上四楼。 当所有家具都按照她的设想摆放好,她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心里被巨大的满足感填满。 她打开所有的窗户,让冬日的阳光和新鲜空气流淌进来,驱散了新房的油漆味。 这里,将是她和儿子未来的家。 她靠在窗边,看着楼下匆匆而过的行人,心中一片宁静。 寒假的第一天,北风刮得格外起劲。 中关村第一小学的放学铃声,像是吹响了自由的号角。 林奇背着小书包冲出了校门,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树下的林婉清。 “妈妈!” 他欢快地跑到林婉清面前,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眼睛里却闪着光。 林婉清帮他把围巾掖好,声音里带着笑意。 “走,妈妈带你去看我们的新家。” 摩托车穿过冬日萧瑟的街道,最后停在了中关村北二条一栋崭新的红砖楼下。 两人走上四楼,林婉清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里空荡荡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六十五平米的两室一厅,比现在租的房子大了不少,格局也更加方正亮堂。 林奇兴奋地在每个房间里跑来跑去, 响起“咚咚咚”的回声,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 “妈妈,这里好大啊!” “我们有自己的卫生间了!” “我的房间是这间吗?” 他指着朝南的那间小屋,满眼都是期待。 林婉清靠在门框上,看着儿子雀跃的身影,心里被暖流填满。 “是,这是小奇的房间。” “不过,现在还不能住进来。” 她摸了摸儿子的头。 “新房子有味道,要开着窗户放一放,等味道散干净了,我们再搬进来,好不好?” “好!” 林奇用力地点头,虽然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对未来的憧憬压倒了一切。 母子俩在新房里待了很久,温馨的对话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与此同时,二十公里外的283厂宿舍楼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陈月香正拿着一块抹布,用力地擦拭着本就不大的八仙桌。 桌子已经被她擦得能照出人影,可她还是觉得不满意, 一下一下,像是要把心里的烦躁都擦掉。 为了迎接那位即将到来的“贵客”, 她一大早就去市场排队,买了半斤五花肉,又托人搞了点粉条和豆腐。 这顿饭,花掉了她半个月的嚼用。 她要把场面撑起来,要让那个叫许晓的老师看看, 他们顾家不是一般的农村人家,她的儿子,是国家保密单位的厂长。 顾建国坐在床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 “人快到了吧?” “快了,说就是今天下午的火车。” 陈月香把抹布往盆里一扔,溅起一片水花。 “你赶紧把烟掐了,呛死人了!等会儿许老师来了,闻着像什么样子!” 顾建国不情不愿地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 两人拾掇停当,穿上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匆匆赶往北京火车站。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南腔北调混杂在一起,空气中是方便面和汗液混合的复杂气味。 陈月香和顾建国在出站口伸长了脖子张望,生怕错过了。 终于,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烫着时髦卷发,拉着行李箱的年轻女人出现在了人潮中。 “是她!许晓!” 陈月香眼睛一亮,赶紧拉着顾建国挤了过去。 “哎哟,许老师,可把我们给盼来了!” 陈月香热情地抓住许晓的手,脸上堆满了笑。 许晓的目光在陈月香和顾建国身上飞快地扫过,眼底掠过一丝轻视。 两个老人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土气,还是让她微微皱了下眉。 这就是那个厂长的父母? 不过,她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得体。 “叔叔,婶子,让你们久等了。” “不久不久!” 顾建国抢着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入手的分量让他咧嘴一笑。 “这一路累坏了吧?快,跟我们回家!” 回宿舍的路上,陈月香的嘴就没停过,把许晓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许老师就是不一样,城里长大的,还是省城的老师,这气质,一看就是文化人。” “比我们乡下那些丫头片子强一百倍!” 第242章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仿佛在宣告什么。 许晓矜持地笑着,听着这些奉承,心里那点不快也散了些。 她这次来,就是奔着顾野厂长的身份来的。 三十岁的离婚男人,在她原本的想象里,应该是个满脸沧桑,身材走样的中年人。 但“保密单位厂长”这几个字,分量太重了。 这是通往北京,通往上流生活的捷径。 然而,当她跟着陈月香走进那间筒子楼里的宿舍时,心还是沉了下去。 太小了。 太破了。 昏暗的楼道,斑驳的墙壁,空气里挥之不去的煤烟味,都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屋里的陈设更是简陋得可怜。 这就是厂长的家? 陈月香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热情地招呼她坐下,端茶倒水。 “许老师,你先歇歇脚,饭马上就好。” 她一边在小煤炉上忙活,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 “你看我们家小野,一个人在北京,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这屋里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他就是个工作狂,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这男人啊,身边没个女人照顾着,真是不行。” 许晓端着搪瓷缸子,默默听着。 她明白了,这是在给她递话。 她心里那点失望,又被新的盘算所取代。 条件差没关系,只要人有前途就行。 她正想着,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推开了。 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顾野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肩膀宽阔,身板笔直。 他刚从车间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 眉宇间是长期当兵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威严。 许晓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这……就是顾野? 跟她想象中那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完全不一样。 他身上有股军人特有的硬朗和利落,工装也掩盖不住那副结实挺拔的好身材。 原本的轻视与不满被崇拜与占有欲的情绪占据。 顾野也看到了屋里的陌生女人,再看看母亲那过分热情的笑脸,他的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小野,你回来了!” 陈月香连忙迎上去,献宝似的指着许晓。 “快,我给你介绍,这是你王婶家的外甥女,许晓,在省城当老师呢!” 许晓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羞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野。 “顾厂长,你好。”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 顾野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没有任何停留,只是冲她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一把将陈月香拉到了门外的过道里。 “妈,她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里面的怒气却清晰可闻。 陈月香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有些心虚。 “什么怎么回事?人家是客,从老家来的……” “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顾野打断她的话,眼神变得冰冷。 “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搞这些名堂!” “我没有!” 陈月香急了,声音也高了起来。 “人家就是来北京看看,顺便……顺便认识一下,又没说非要怎么样!” 屋里的许晓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 但她看到了顾野脸上毫不掩饰的拒绝,也看到了陈月香的窘迫。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觉得更有挑战性了。 这个男人,不好拿捏。 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更值得她出手。 顾野懒得再跟母亲废话,他转身回到屋里,屋里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他注意到,许晓和母亲之间,有个短暂的眼神交流。 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一饮而尽。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直直地射向许晓。 那目光,锐利得像一把刀。 “许老师。” 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排斥。 “我这里条件简陋,您作为一位未婚女同志,留宿在这里,非常不方便。” 空气瞬间凝固了。 许晓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血色一点点从她脸上褪去。 她没想到,顾野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 “请您离开。” 这四个字,像四个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顾野!你胡说什么!” 陈月香尖叫起来,冲过来捶打着儿子的后背。 “人家许老师大老远来的,你让她去哪儿?你有没有良心!” 她转头又去拉许晓的手,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许老师你别听他胡说,他就这臭脾气!就在这儿住,婶子给你收拾屋子!” 她心里盘算着,只要人留下来,看他顾野能坚持多久。 顾野没有理会撒泼的母亲。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许晓。 他看着这个满脸屈辱,却依然强撑着体面的女人,一字一句地,对他母亲下了最后通牒。 “要么,你现在就送她去招待所。” “要么,你们两个,一起走。” 这下,连最迟钝的人也听明白了。 许晓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伸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收了回来,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满怀期待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难堪的场面。 陈月香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她猛地一拍大腿,尖锐的哭嚎声瞬间刺破了屋里的死寂。 “我的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养了这么个没良心的儿子,要把亲妈介绍来的客人往外赶啊!” 她一边嚎,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眼泪说来就来,鼻涕也跟着往下淌。 “那个狐狸精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要了!”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这是要活活逼死我啊!” 哭声,骂声,指责声,像一盆盆脏水,劈头盖脸地朝顾野泼去。 许晓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她想开口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喊着。 “婶子,婶子你别这样……” 里屋的门帘被猛地掀开,顾建国黑着一张脸冲了出来。 “吵什么吵!想让全楼的人都来看笑话吗!” 他显然是被陈月香的哭嚎声引出来的,一见这阵仗,火气也上来了。 第243章 男人嘛,嘴上说不要 当他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顾野的鼻子就骂。 “混账东西!”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小许是客人!是你妈请来的客人!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我们顾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父权和孝道的双重压力,如同两座大山。 换做以前,顾野或许会妥协,会退让。 可今天,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父母的怒骂和哭嚎在耳边炸响。 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不耐,只有疲惫和冰冷。 他就那么站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许晓尴尬地扯了扯陈月香的袖子,声音带着颤抖。 “婶子,叔,你们别怪顾厂长了。” “是我不好,我不该来的。我……我这就走。” 她说着,转身就要去拿自己的小包袱。 顾建国一把拦住她,脸上挂不住,还在强撑着一家之主的威严。 “小许你别走!我看今天谁敢赶你走!” 顾野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旧手表。 “给你们十分钟。” 顾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野的手都在哆嗦。 “你……你……” 许晓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再待下去,只会让场面更难看。 她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叔,我出去住是应该的,本来也是婶子非要留我的。” 她看向顾野,眼里带着一丝委屈。 可顾野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胶着在陈月香身上。 许晓的心,彻底凉了。 她有些遗憾地垂下眼帘。 “那我……我先去找个招待所,明天再来看婶子。” 说完,她提起自己的小布包,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顾建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老脸都丢尽了,连忙追了出去。 “小许,小许你等等,叔送你!”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陈月香的哭声也渐渐小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看着儿子那张冰冷的侧脸,心里又怕又气。 顾野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妈,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月香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嘴上却不肯认输。 “我做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能一直这么单着? 总要再找个老婆,给你生儿育女,照顾你下半辈子吧!” 她像是找到了理由,声音又高了起来。 “你看许晓那姑娘,多好啊! 人家是省城里的老师,有文化,有工作,人长得也水灵, 对你又是一心一意的,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难道不比那个没良心的林婉清强一百倍?” 顾野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想结婚。” “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事。” 陈月香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说,我这辈子,不打算再结婚了。” 顾野一字一顿,像是宣判。 这句话,比之前任何话,都让陈月香感到心寒。 她看着儿子疲惫的眼神,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把他推得太远了。 …… 许晓跟着顾建国走在筒子楼的楼道里。 昏黄的灯光拖长了两人的影子,墙壁上斑驳的印记, 空气里弥漫的饭菜和煤烟混合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想象中的北京,相差甚远。 但她不甘心。 顾野越是冷漠,越是难以降服,就越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这样年轻有为,身居高位,又带着阳刚之气的男人,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状似无意地问。 “叔,这附近,有没有租房子的?” 顾建国正在气头上,闻言一愣。 “租房子?你个姑娘家,租什么房子,不安全。” 许晓低下头,声音委屈。 “可我总不能就这么回去了,我想在北京待上一个假期。 而且婶子对我这么好,我也想在北京多陪陪她。” 这番话,说得顾建国心里熨帖了不少。 他想了想,指着不远处另一栋破旧的红砖楼。 “那边也是厂里的宿舍,有的小年轻两口子住不下, 会隔出个小插间租出去,就是条件差了点。” 许晓的眼睛亮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按照顾建国的指点,在283厂附近找到了一间准备出租的小插间。 那是一间被木板隔出来的小屋,只有张单人床和小桌子,窗户正对着吵闹的公共水房。 房东是个快人快语的嫂子,见她是年轻姑娘,还好心劝她。 “妹子,我们这儿乱得很,你住这儿怕是不方便。” 许晓却毫不在意,当场就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和押金。 她决定留下来。 她要让顾野看到自己的决心,也要让陈月香看到自己的诚意。 陈月香得知许晓没走,还在附近租了房子住下,一整天的沮丧和憋闷,瞬间一扫而空。 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 看看,我儿子就是这么抢手。 省城来的文化人,被他甩了脸子,都还不死心,非要留下来。 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儿子有本事,有魅力。 她觉得,只要许晓还在北京,只要这个姑娘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事儿,就还有转机。 顾野那小子,现在不过是钻牛角尖。 男人嘛,嘴上说不要,心里指不定多想呢。 陈月香原本熄灭的心思,又一次活泛了起来。 执照到手,心头的大石落地,随之而来的是千头万绪的忙碌。 林婉清没急着让设备进场,而是先卷起袖子, 带着武宝信找来的几个临时工,里里外外地打扫厂房。 水泥地用碱水刷了三遍,冲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街道办事处的布告栏上,多了一张红纸黑字的招聘启事。 “北京清露化妆品厂,诚招包装工五十名, 要求:初中以上文化,年龄十八至三十五岁,手脚麻利,踏实肯干。” 启事一贴出来,立刻围满了人。 “化妆品厂?是抹脸的雪花膏吗?” “私营的厂子,靠谱吗?别干两天就黄了。” “一个月三十五块钱,还包一顿午饭,这待遇可不赖啊。” 议论声中,几个穿着朴素的妇女挤到前面,把招聘要求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眼神里有渴望,也有犹豫。 第244章 正式开工了! 她们大多是家属或者待业青年,一份稳定的工作,对她们来说是天大的事。 林婉清就在旁边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她能看懂她们眼中的期盼与不安。 面试那天,人山人海。 林婉清和武宝信一起,没有问太多虚的,只让她们现场演示包一块肥皂。 有人手忙脚乱,包装纸都撕破了。 也有人手指翻飞,又快又好,包出来的肥皂棱角分明,跟商店里卖的一模一样。 一个叫钱敏的嫂子,三十出头,干活最是利索,只是人有些怯生生的,说话都不敢大声。 林婉清当场拍板。 “钱嫂子,你明天就来上班吧,我们做的工不是包肥皂,但也是包装的活,您一定能干。” 王秀兰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大家没想到还真不看年纪和性别,只看活好不好,都抢着报名,五十个名额,很快招满。 拿到录用通知时,脸上的笑容比冬日的太阳还要灿烂。 1985年1月5日。 黄历上写着,宜开市。 这一天,永定区郊外的老罐头厂旧址,焕然一新。 大门口挂上了崭新的木牌匾,上面是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清露厂。 两挂一万响的大地红鞭炮,从大门两边一直垂到地上,红艳艳的,透着喜庆。 工人们都换上了崭新的蓝色工装,胸口印着“清露”二字, 一个个精神抖擞,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自豪。 武宝信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激动得脸膛发亮,在门口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 “小林,你说今天能来多少人?” 林婉清也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冒汗。 她今天特意穿了新做的墨绿色丝绒西装,外面套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 这是几天前,江楚托人送来的。 当时她还觉得太过隆重,可江楚在电话里说。 “你是清露厂的主人,要让所有人看到你的样子。” 此刻,她站在这里,才明白那句话的份量。 她不仅代表自己,更代表着这个刚刚诞生的,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的工厂。 吉时一到,武宝信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点炮!”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骤然响起,红色的纸屑在空中飞舞,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 就在这热闹喧嚣中,几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厂门口。 车门打开,走下来几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 武宝信定睛一看,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那……那不是一轻局的钱副局长吗?” “还有工商科的刘科长!” “天哪,连市里的领导都来了!” 这些平日里只能在报纸和电视上见到的大人物, 此刻竟然都出现在了他们这个小小的私营工厂门口。 工人们也都看傻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震惊。 林婉清心里清楚,这些人,都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来的。 她迎上前,不卑不亢地伸出手。 “钱局长,各位领导,欢迎莅临指导。” 她的声音清澈平静,没有丝毫的谄媚或慌乱。 钱副局长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握了握她的手。 “林同志,武厂长,恭喜啊!敢为天下先,你们是咱们北京企业家的榜样!”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的汽车停在了不远处。 车门推开,江楚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今天没有穿他标志性的西装, 而是选了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同色系的高领毛衣。 他没有走向领导们,只是以普通客人的身份, 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目光温柔地落在林婉清身上。 那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喧嚣似乎都褪去了。 江楚的视线里,只剩下林婉清。 阳光透过稀薄的冬雾,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墨绿色的丝绒,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通透, 收腰的设计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她将头发盘起,露出修长优美的脖颈,几缕碎发垂在耳边,平添了几分温婉。 她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却比任何浓妆艳抹都要动人。 那双总是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此刻因为激动,染上了一层水润的光泽, 江楚觉得自己的呼吸,有那么一刻的停滞。 他真是对林婉清没有一点抵抗力。 见过她穿着银行制服,雷厉风行的样子。 她穿着连衣裙温柔似水的样子。 还有学校汇演上自信洋溢的样子。 每一次都是让自己心颤的惊艳。 林婉清自信,从容,像一株在凛冬里悄然绽放的墨梅, 清冷,却又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生命力。 她站在那些大人物面前,气场丝毫不弱,言谈举止,大方得体。 那一刻,一种骄傲与满足感,充满了江楚的胸膛。 这是他看上的女人。 是他想要用尽一切去支持,去保护的女人。 他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 林婉清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穿越人群,与他对视了一眼。 她笑了笑,很快又移开了视线,但那眼波流转间的默契,却让江楚心底泛起一丝甜意。 剪彩仪式很简单,一条红绸,几把剪刀。 钱副局长亲自带头,和林婉清、武宝信一起,剪断了红绸。 掌声雷动。 “北京清露化妆品厂,正式开工了!”武宝信的声音都喊破了音。 随后,是参观车间。 当领导和工人们走进那亮堂得晃眼的生产车间时。 一台台崭新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机器,整齐地排列着。 其中有两台乳化机,造型奇特,一看就不是国产货。 “这两台,是我们通过特殊渠道,从英国引进的二手实验设备。” 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年轻人走上前来,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介绍道。 “我叫陈志明,这位是我的同事,李文博。我们之前都在英国化学研究所工作。” 众人哗然。 两个从国外回来的大技术员! 这在八十年代,简直是凤毛麟角。 武宝信挺起胸膛,自豪地补充。 “这两位专家,是江楚同志帮忙联系,我们厂高薪聘请回来的! 以后,咱们清露厂,就要走国内配方加国外科研的双生产链模式!” 钱副局长看着那些先进的设备,听着专业的讲解,频频点头。 第245章 “宫灯”杏仁蜜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草台班子了。 这是有技术,有人才,有战略眼光的新型企业。 他转头对林婉清说。 “林同志,国家需要你们这样的企业,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 林婉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送走领导,工厂里又恢复了热闹。 武宝信指挥着技术员,开始进行设备的最后调试。 工人们则在各自的岗位上,熟悉着工作流程。 林婉清走到江楚身边,轻声说。 “谢谢你。” 这三个字,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江楚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溢出水来。 “这是我们的厂,这不是应该的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第一批生产的,就是“三露”中的“宫灯”杏仁蜜。 当乳白色的液体,带着淡淡的杏仁香气, 从灌装机的出口缓缓流出,被精准地装进一个个红色瓶盖的玻璃瓶里时,整个车间都沸腾了。 “出来了!出来了!” 王秀兰带着包装组的女工们,将一瓶瓶杏仁蜜擦拭干净,贴上标签,装进纸盒。 她们的动作是如此的认真,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武宝信捧着第一瓶成品,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是他的心血,是他半辈子的梦想。 今天,终于变成了现实。 林婉清拿起一瓶,拧开盖子,倒了一点在手背上。 质地细腻,香气清雅,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开工第一天,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 夜幕降临,工人们都下班了,偌大的厂区安静下来。 林婉清和武宝信还在办公室里,就着灯光,核对今天的生产数据。 武宝信看着报表上的数字,乐得合不拢嘴。 “小林,照这个速度,咱们年前就能完成第一批订单了!” 批文下来后,林婉清的心思便全部沉浸在了产品本身。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铺开一大张牛皮纸,用铅笔细细勾勒。 瓶身的设计,她摒弃了当时普遍的朴素圆瓶,而是设计成了一盏小巧玲珑的六角宫灯形状。 玻璃材质,线条流畅,握在手里有一种温润的质感。 瓶盖则是一个小小的金色圆顶,上面刻着缠枝莲的纹样。 标签的设计更是费尽心思。 她选用了米白色的特种纸,用毛笔蘸着墨,写下两个古朴雅致的篆字——清露。 下面则是一行小字:宫灯杏仁蜜。 整体风格简洁、典雅,带着浓郁的中国风韵,却又透着一股超越时代的精致。 第一批样品生产出来后,整个小小的研发室都沸腾了。 武宝信捧着那小小的宫灯瓶,翻来覆去地看,眼睛里全是光。 “小林,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瓶子,光摆着就是个艺术品啊!” 林婉清笑了笑,将几瓶包装好的杏仁蜜分发出去。 “大家拿回去试试,好不好用,还得你们说了算。” 孙明明第一个拿走一瓶,嘴里还嘟囔着“花里胡哨”, 可当天晚上,她就把那空了大半瓶的“蛤蜊油”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一早,她就对着镜子摸自己的脸。 “别说,这玩意儿还真挺润的,一股子杏仁味,香。” 张丽更是爱不释手,她拧开瓶盖,用指尖蘸了一点涂在手背上, 乳白色的蜜体很快被皮肤吸收,留下淡淡的光泽和清香。 “婉清,这个太好了!比百货大楼里卖的那些洋货还好用!”当然孙明明没用过她口中的洋货。 周围邻居试用过的,反馈也都惊人的一致。 滋润,温和,不油腻,还有一股天然的香气。 江楚看到成品时,是在他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落在那小小的宫灯瓶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他拿起瓶子,指腹摩挲着瓶身流畅的线条,眼底的欣赏毫不掩饰。 “婉清,你总能给我惊喜。” 他没有多说,却直接托关系,将样品送到了北京最权威的日化研究所进行成分检测。 几天后,一份详尽的报告摆在了林婉清面前。 报告显示,清露杏仁蜜的各项指标,不仅远超国内同类产品, 甚至达到了部分国际品牌的标准。 看着报告上那些专业的数据,林婉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压力。 每一笔开销,从厂房租金到设备采购,再到原料进口,每一张单据都需要她亲手盖章。 账本上那一串串惊人的数字,都代表着江楚毫无保留的投入。 这既是信任,也是一座沉甸甸的山。 她和江楚开始商讨初步的上市策略,决定先在几个关系好的单位内部小范围试销, 积累口碑,为“清露”的正式面世做最万全的准备。 林婉清这边忙得热火朝天,283厂的宿舍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自从许晓在厂子附近租了间小屋住下,陈月香每天的“散步”路线就固定了。 她总能掐着饭点,出现在许晓家门口。 “小许啊,又在做好吃的呢?” “顾大娘,您来了,快进来坐。” 许晓永远是那副温柔带笑的样子,手脚麻利地把陈月香迎进屋。 陈月香一坐下,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讲顾野在厂里的事。 “我们家小野啊,就是个工作狂,一忙起来就不知道吃饭。” “昨天开会开到半夜,今天早上又天不亮就走了,我看着都心疼。” 许晓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递上一杯热茶,适时地表示关心。 “顾厂长真是辛苦,为国家做贡献,是咱们的榜样。” 在陈月香的“指导”下,许晓的温情攻势也随之展开。 她开始做一些精致的家常点心,绿豆糕,红糖发糕,还有亲手包的小馄饨。 每次做好了,都用饭盒装得整整齐齐,交给陈月香。 “大娘,这是我刚做的,您和顾大爷尝尝。 剩下这点,您看顺便给顾厂长带去,让他垫垫肚子。” 陈月香自然是乐得当这个“信使”。 然而,顾野对这一切,反应冷淡得近乎刻薄。 第一次,他收下了,转手就分给了车间里加班的年轻工友们,让陈月香别再带。 第二次,他直接没要。 第三次,当陈月香又一次提着饭盒出现在他办公室时,顾野放下了手里的图纸。 第246章 林奇彻底陷入了沉默 他的脸色很平静,声音却带着坚决。 “妈,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这是人家小许的一片心意……” “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顾野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不要再去找她,也不要再让她送任何东西过来。” 说完,他拿起图纸,再也没有看陈月香一眼。 陈月香提着饭盒,尴尬地愣在原地,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日子就在这样截然不同的节奏中,滑向了年关。 中关村北二条的新房,经过一个多月的通风,油漆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林婉清决定,搬家,在新房子里过年。 得知她要搬家,武宝信第一个嚷嚷着要来帮忙。 张丽也特意请了假。 让她没想到的是,已经放假的银行刘姐、成振华,还有范晓娟,也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小小的出租屋里,一下子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婉清,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搬家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姐说一声。” 刘姐一边帮着打包碗筷,一边佯装生气地数落。 成振华扶了扶眼镜,看着屋里堆积如山的家当。 “林同志,你这一个人带孩子,真是不容易。” 范晓娟最是眼疾手快,抱着一摞书就往外走。 “林姐,以后你就是咱们中关村的邻居啦!” 正当大家忙得热火朝天时,楼下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一辆崭新的白色轿车停在楼下,车窗摇下,露出江楚那张温文尔雅的脸。 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随和。 “我本来是约你吃饭,讨论公司战略的。” 他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景象,非但没有不悦,嘴角反而微微上扬。 “看来,我的战略得改一改,先从体力活开始了。” 他脱下大衣,随手搭在车座上,露出里面质地精良的毛衣。 他卷起袖子,很自然地加入了搬家的队伍。 有了江楚和他的车,搬家的效率大大提升。 众人忙活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才把最后一件行李搬进了新家。 林婉清坚持要留大家吃饭,作为乔迁宴。 大家送的贺礼也都很实在,米、面、油、锅碗瓢盆,五花八门,正好能用上。 厨房里还缺点东西,江楚便自告奋勇。 “走吧,我开车带你去菜市场,快去快回。” 坐在江楚的车里,冬日的暖风从空调口吹出,拂在脸上很舒服。 “等过完年,我劝你去装一部电话。” 江楚一边开车,一边说。 “以后清露上市,你的业务会越来越多,没有电话太不方便了。” 林婉清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好,我明天就去邮电局问问。”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林婉清穿梭在各个摊位前,熟练地挑选着最新鲜的蔬菜。 买肉的时候,她跟摊主你来我往地讲价,为了一毛钱的差价,能掰扯半天。 江楚就提着菜篮子,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满载而归。 孙明明带头,一顿丰盛的乔迁宴很快就摆上了桌。 红烧肉,炖排骨,清蒸鱼,还有几个爽口的小菜,香气四溢。 武宝信是北方汉子,就好这口,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 他端着酒杯,大着舌头,一指江楚,又一指林婉清。 “我老武说句公道话,江总,林厂长,你们俩站一块儿,那叫郎才女貌!” 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婉清的脸色有些尴尬。 “武厂长,你喝多了。” 张丽连忙打圆场,想把这个尴尬的话题岔过去。 “来来来,大家吃菜,吃菜。” 没想到,一向稳重的成振华,此刻也喝得有些上头,他扶了扶眼镜,在一旁频频点头。 “武厂长这话,我赞同!林同志和江先生,确实很般配。” 这一下,更是火上浇油。 林婉清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她放下筷子,猛地站起身。 “那个我去厨房看看,再给大家加个凉菜。” 说完,她逃也似的走进了厨房。 林婉清躲到了厨房,此时的林奇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本连环画,却半天没翻一页。 他小小的脑袋耷拉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江楚洗了手,走到林奇身边,温和地蹲下身。 “怎么不高兴了?” 林奇的嘴巴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将头扭向另一边,用后脑勺对着江楚。 江楚也不恼,只是轻声问。 “是不是因为我?” 林奇的身子僵了一下,没说话。 “你觉得,我要和你爸爸抢妈妈,对不对?” 林奇猛地转过头,眼睛里带着一丝红,倔强地看着江楚。 “我爸爸是最好的爸爸。” 江楚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嗯,我知道。” 他又问。 “那你觉得,妈妈在你爸爸身边的时候,开心吗?” 林奇脸上的倔强瞬间凝固了。 他的小脑瓜里飞速闪过零碎的画面。 以前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得了,这几年有记忆力后,妈妈总是在躲着爸爸。 他犹豫了,小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最后,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轻轻摇了摇头。 江楚看着他纠结的小脸,又抛出了最后得问题。 “那…让妈妈开心,你自己开心少一点呢?可以接受吗?” 林奇彻底陷入了沉默。 他低着头,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连环画的书角,把书页都捏皱了。 江楚没有再逼他,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站起身,走回了客厅。 人群散去,留下帮忙刷碗的张丽和坐在客厅的江楚是最后两个人。 厨房里,张丽解下围裙,擦干净手,担忧地往客厅看了一眼。 她走到林婉清身边,压低了声音。 “婉清姐,江楚这个人你怎么想的?” 林婉清正在把洗好的碗放进碗柜,动作顿了一下。 她拍了拍张丽的肩膀,给了她安心的眼神。 “你放心,我会说清楚的。” 张丽这才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挎包。 “那我先回去了。” 林婉清将人送到门口,看着张丽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才转身关上了门。 客厅的灯光柔和地洒在江楚身上,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却没有看。 第247章 我们不合适 听到关门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林婉清身上。 林婉清走过去,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彼此之间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 “江楚。” 她开了口,声音平静。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想……” “我知道。” 江楚打断了她的话。 他放下报纸,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专注得让人无法闪躲。 “我知道你不想再结婚,不想再被家庭束缚。” 林婉清愣住了。 “那你……” 江楚的嘴角勾起浅淡的弧度,那不是嘲讽,也不是得意,而是近乎无奈的坦然。 “婉清,如果你觉得我的存在,我的追求,给你带来了负担,那我很抱歉。” “但我也想让你知道,我并不是一时兴起。” 他顿了顿。 “遇见你之前,我以为我这辈子会孤独终老。” 林婉清不信,她觉得这不过是男人追求女人时的花言巧语。 “真的。” 江楚的眼神无比真诚。 “为了这件事,我跟我远在英国的母亲,冷战了整整两年。 现在,她也终于接受了我会一人过一辈子的打算。” 他的目光像是穿透了时空。 “我的意思是,即便没有遇到你,我也不会随便找个人组建家庭。 你不是我的选择之一,你是我将近三十年人生里,唯一的变数。” “是最美好的意外。” 林婉清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她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 283厂的家属院里,流言蜚语像冬日里无孔不入的寒风,刮得人心惶惶。 许晓的出现,成了邻里之间最新的谈资。 “哎,听说了吗?咱们顾厂长那个从县城来的亲戚,好像是来相亲的。” “可不是嘛!还是个老师呢,有文化。” “那厂长的妻子怎么办?不是说还没正式离吗?” “离了吧,厂长他妈不是说离婚了吗?谁知道呢,反正啊,这下有好戏看了。” 这些闲言碎语,自然也传到了政治部主任伍子昭的耳朵里。 伍子昭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深知领导干部的个人作风问题,对整个工厂的影响有多大。 下午,他把顾野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伍子昭给顾野倒了杯热茶,语气严肃。 “顾野,最近厂里有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顾野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点了点头。 “伍主任,我知道。” “你的个人问题,组织上本不该过多干涉。 但你现在是283厂的厂长,你的形象代表着厂里的形象。” 伍子昭看着他,语重心长。 “我希望你能尽快处理好家里的事, 不要因为这些事,影响了工作,也给厂里带来负面的影响。” 从伍子昭办公室出来,顾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大网给罩住了,喘不过气来。 父母的固执,许晓的纠缠,厂里的流言,伍主任的提醒, 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脊梁骨都在发痛。 那一夜,顾野彻夜未眠。 他坐在宿舍冰冷的椅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忽明忽暗。 他痛苦地挣扎着,脑海里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边是生他养他的父母,一边是脱离桎梏的渠道。 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掐灭了最后一根烟。 他做出了无比艰难的决定。 顾野看着刚刚起床,还在打哈欠的父母,语气平静。 “爸,妈,我已经联系好了车,今天就送你们回清河县。” 顾建国和陈月香都懵了。 “你说啥?”陈月香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尖锐地拔高。 顾野重复了一遍,态度坚决,不留任何余地。 “我说,你们今天就回老家。” “好啊!好你个顾野!” 顾建国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陈月香也开始撒泼哭闹。 “为了那个狐狸精,你就要把亲爹亲妈赶走啊!” 顾野的心像被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但他一言不发。 他只是默默地拿出两个蛇皮袋,开始收拾父母的行李。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是伍子昭,他昨天想了想顾野的难处,一早特意过来讲道理的的。 “老同志,你们好啊。” 伍子昭一脸严肃地看着顾建国和陈月香。 “顾野同志是国家保密单位的重要干部, 他的工作性质特殊,家庭环境必须保持稳定。 你们在这里,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工作和厂里的纪律。” “如果你们再无理取闹,我们就要考虑用组织的手段来解决了。” 顾建国和陈月香被这番话唬住了。 他们再蛮横,也知道不能跟“组织”对着干。 两人的气焰,一下子就灭了。 伍子昭给了顾野一个眼神转身离去。 陈月香嘟囔了一句,我和许晓说一声要不要一起走,就跑了出去。 许晓听到陈月香的哭诉后,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冲到顾野面前,眼眶红红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顾大哥,你别赶叔叔阿姨走。他们要是留下来,我可以照顾他们。” 顾野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深深的厌恶。 “你走吧。” 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我们不合适。” 许晓的脸瞬间煞白。 最终,在顾野的坚持和伍子昭的施压下, 顾建国和陈月香不情不愿地被塞上了前往火车站的吉普车。 一路上,陈月香的咒骂声就没停过,骂林婉清,也骂顾野。 火车站台上,冬日的寒风刮得人生疼。 顾野将行李递上车,看着父母怨毒的眼神,什么也没说。 火车缓缓开动。 他独自站在站台上,看着那辆绿皮火车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线。 他的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无比萧索,又带着如释重负。 清露化妆品厂的牌子,已经在永定区那片新建的厂房外挂了起来。 “一号罐的搅拌速度再调快百分之五,注意观察乳化状态。” “这批玻璃瓶的质检报告拿给我看,瓶口螺纹必须百分之百合格。” 她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却丝毫不觉得疲惫。 每个环节,每道工序,都在她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地推进。 这种从无到有,亲手缔造事业的充实感,是前世今生从未有过的体验。 第248章 你是我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周六,北京城难得有个大晴天,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 在屋子里洒下一片金色的光晕。 林奇已经放了寒假,正坐在小板凳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寒假作业。 林婉清给他织了一件新的毛衣,宝蓝色的,衬得他小脸越发白净。 她自己则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中午的饭菜。 刀刃落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墙上的挂钟,时针慢悠悠地指向了九点。 她解下围裙,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对林奇说。 “奇奇,走,妈妈带你去公园。” 这是她和顾野定下的规矩。 每周六,她会带林奇去附近的公园,顾野会在那里等他们。 林奇立刻放下铅笔,眼睛亮晶晶的,迈着小短腿跑过来牵住她的手。 “妈妈,今天爸爸会给我带新的礼物” “其实可以告诉爸爸,不带礼物也可以。” 林婉清柔声教导着,牵着儿子打开了房门。 门外,冷空气扑面而来。 高大挺拔的身影,就静静地立在楼道的阴影里,身上还带着清晨的寒气。 顾野。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军绿色的棉大衣领口竖着, 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正直直地看着她们。 林婉清的脚步顿住了。 林奇也诧异的转了转脑袋。 “爸爸!” 顾野抬起头,目光越过儿子的肩膀,落在了林婉清身上。 “奇奇,你先进屋去,爸爸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妈妈说。”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奇乖巧地点点头,跑回了屋里。 楼道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把他们送回去了。” 顾野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林婉清明白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她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和我没关系。” 说完,她转身就要回屋。 这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让顾野的心针扎一样疼。 他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失控。 手臂猛地伸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 林婉清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进坚硬滚烫的怀抱。 属于顾野的熟悉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顾野!你放开我!” 她的第一反应是挣扎,手脚并用地推拒着他。 但男人的双臂,像铁钳一样,死死地将她禁锢在怀里,力道大得让她骨头都开始发疼。 她的脸颊被迫贴在他粗糙的棉大衣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剧烈起伏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混乱。 挣扎中,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她的脖颈处。 很烫。 林婉清的动作僵住了。 她能感觉到,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压抑的,痛苦的,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她没再动。 “我快要疯了。” 顾野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 “婉清,我把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 “我求过你,我等过你,我试着给你空间,给你时间。” “可你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知道我以前不好,不够体贴,不懂你。可我现在在学,我在改。” “一个人的努力……太累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 一向顶天立地的顾野,此刻却在她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林婉清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 “顾野,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说。” “我不放!” 顾野反而抱得更紧了,似乎生怕一松手,她就会立刻消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记不清多久没有这样碰过她了。 一种无法言喻的幸福感和满足感,瞬间席卷了他干涸枯竭的内心。 林婉清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才再次开口。 “你放弃我,就能解脱了。” “放不开了。” 顾野的声音斩钉截铁。 “这辈子都放不开了。你是我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林婉清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带着无奈。 “那不是执念,那只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不是!” 顾野立刻反驳。 他稍稍松开一些,双手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偏执和疯狂。 “婉清,是我,是我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看着他情绪又激动起来,林婉清放弃了继续讲道理。 她又推了推他。 这一次,顾野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林婉清立刻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整理被他弄乱的衣领。 她没再看他,转身回了屋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顾野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方才那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掌心。 抛去那些没用的矜持和自尊,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清河县。 冬日的北风卷着黄土,刮得人脸生疼。 顾家那座在村里还算气派的砖瓦房,此刻却透着一股萧瑟。 陈月香和顾建国回来已经两天了。 顾建国每天都黑着一张脸,逢人问起,只说是北京城待不惯,想念家里的热炕头。 邻里们自然不信,各种猜测的闲话在村里传得飞沸沸扬扬。 屋里,陈月香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跟顾建国抱怨,声音尖利刻薄。 “你看看,你看看!那个林婉清,现在翅膀硬了,就是个狐狸精!” “也不知道是巴结上了哪个野男人,有了后台,连我这个婆婆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不过就是在邻居面前说了她几句,她就能找人把我弄进派出所!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她越说越气,把手里的针线笸箩往炕上重重一摔。 “那个不孝子也是被她灌了迷魂汤! 为了个外人,居然把自己亲爹亲妈赶回老家!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白眼狼!” 顾建国坐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脸色愈发阴沉。 陈月香骂了一通,心里还是不解气。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 许晓! 那个省城的老师,不是还留在北京吗? 她跟自己说过,对顾野很有意思。 第249章 产品新闻发布会 陈月香眼睛一亮,立刻从炕上爬下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翻箱倒柜找钱。 “你干啥去?” 顾建国不耐烦地问。 “我去村里供销社打个电话!” 陈月香抓着几张毛票,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供销社里那台老旧的摇把子电话,是村里唯一能和外界联系的工具。 电话接通,陈月香捂着话筒,压低了声音。 “喂?是小许吗?我是顾野他妈!” 电话那头的许晓显然很惊喜,声音甜甜的。 “是陈大娘啊!回家还顺利吗。” “回了回了。” 陈月香叹了口气,开始倒苦水。 “还不是因为那个林婉清,我们家小野就是被她给套住了,死活不肯放手。” 接着,她添油加醋地把林婉清怎么“狠心”离婚,怎么“霸占”着孩子, 又怎么“利用”孩子吊着顾野,不让他开始新生活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小许啊,大娘是过来人,看得清楚。我们家顾野就是个死心眼,他就是被那个女人给骗了!” “你是个好姑娘,有文化,又温柔。 你要是能让他看清楚那个女人的真面目,让他从那坑里爬出来,大娘一辈子都感激你!” 许晓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 她想起没见过几面的顾野。 那个男人高大、沉稳,身上有种让人着迷的气质,她第一眼就看上了。 可顾野对她,始终客气又疏离。 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不够好,现在听陈月香这么一说,瞬间找到了原因。 原来是那个叫林婉清的前妻在作梗! 离了婚还不安分,用孩子当筹码,拽着前夫不放,简直不要脸! 离过婚的农村女人,凭什么能霸着顾厂长那么优秀的男人? 许晓的眼里闪过嫉恨与不甘。 “大娘,您放心。” 她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顾建国和陈月香离开后的宿舍瞬间安静了。 顾野站在屋子中央,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走到床边,坐下,身体的重量压得床板发出吱呀声。 这些天,他的神经紧绷着,应对着母亲的吵闹,父亲的固执, 现在,弦松了,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空虚。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训练而布满老茧的手。 这双手能拆卸最精密的零件,能握紧冰冷的钢枪, 却管不住自己的亲娘,也留不住自己想要珍惜的女人。 江楚的话,反复扎在他的心上。 “合格的追求者是以她为先,而不是给她带来麻烦和阻碍。” “身为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家庭都管不好,那只能说明,你很失败。” 失败。 这个词,他过去的人生里从未有过。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厂长!顾厂长!” 门外是总装工程师郑工的声音,透着焦急。 顾野起身开门,郑工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 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手里的文件被他捏得发皱。 “出大事了!” 二十分钟后,283厂的紧急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顾野坐在主位,脸色比窗外的天空阴沉。 他面前的文件上,几行黑色的宋体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中央军委下达的最新军品订货计划。 他们厂负责的重点型号,批产数量从原定的二十套,被一刀砍到了六套。 这意味着,283厂1985年的军品产值,直接削减百分之六十五。 “怎么会这样?文件不是早就批下来了吗?” “上头说要为经济建设让路,军队要忍耐。” “忍耐?这叫忍耐吗?这是要我们的命!厂里一千多号人,张嘴就要吃饭的!” “军品都没了,我们造什么?锄头镰刀吗?” 会议室里炸开了锅,平日里沉稳的技术员和车间主任们,此刻都红了眼。 顾野一言不发,将烟头狠狠按在烟灰缸里。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带着郑工和伍子昭,几乎跑断了腿。 他们揣着各种技术报告和申请材料,一家家单位地跑,一道道门地敲。 得到的回复,却总是相似的客套与推诿。 “情况我们了解了,会研究的。” “这是上面的决定,我们也没办法。” “顾厂长,你们要理解国家的难处嘛。” 从希望到失望,再到麻木。 顾野看着镜子里日渐憔悴的自己,眼眶深陷,胡茬青黑。 他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比面对江楚时更甚。 这天,他回到厂里,看到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人群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张新贴上去的告示。 白纸黑字。 “因生产任务调整,部分车间自明日起停工待料,复工时间另行通知。” 这是283厂建厂以来,第一次贴出这样的告示。 人群中,开始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 与283厂的愁云惨淡截然不同,永定区的清露化妆品厂,正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一排排崭新的玻璃瓶,在传送带上缓缓移动,被灌入乳白色的细腻膏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本清香味。 林婉清穿着洁白的工作服,戴着帽子和口罩,正从生产线上拿起一瓶刚刚封装好的润肤乳。 她拧开盖子,用指尖挑起一点,在手背上细细抹开。 膏体温润,极易推开,很快便被皮肤吸收,只留下一层不油不腻的柔光。 “武厂长,这批货的质感,比我们之前试产的还要好。” 一旁的武宝信笑得合不拢嘴,黝黑的脸上满是自豪。 “那是!设备磨合好了,工人们也熟练了,这品质,绝对是全国顶尖!” 清露厂的第一批“三露”系列产品,正式宣告规模化生产成功。 几天后,北京饭店。 一场小型的产品新闻发布会,正在这里举行。 这是江楚的手笔。 他利用自己的人脉,请来了京城几家主流报社的记者。 聚光灯下,林婉清站在铺着红色丝绒的讲台后。 她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 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整个人显得清爽又干练。 她没有丝毫的紧张,声音清亮。 “我们清露想做的,不仅仅是一款护肤品。” “我们想做的,是传承。“ 第250章 春晚开始啦 ”清露是将老祖宗留下的草本智慧,用最现代的科学方式,重新带回大家的生活里。” “我们的每一瓶‘产品’,从原料的选择,到配方的研制,再到生产环节, 都遵循着最严格的标准。我们不仅要让大家用得安心,更要让大家用得明白。” 台下的记者们不停地按动快门,闪光灯此起彼伏。 林婉清从容不迫,侃侃而谈,她描绘的蓝图,清晰而动人。 发布会结束后,相关领导特意走过来,握着林婉清的手。 “林同志,你今天讲得很好!国家就需要你们这样有远见、有魄力的年轻企业家!” 送走所有宾客,江楚走到林婉清身边,递给她一杯温水。 “辛苦了。” 他的眼眸里,带着欣赏。 “走吧,带你去办件正事。” 车子停在了邮电局门口。 营业大厅里人声鼎沸,长长的队伍排到了门外。 江楚护着林婉清,直接找到了窗口的一位负责人。 他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那位原本板着脸的负责人, 立刻客气地将他们请到了里面的办公室,并递过来一张表格。 《住宅电话安装申请表》。 林婉清看着表格上的栏目,有些发怔。 在这个年代,私人电话是极少数人才有的特权。 “这对你以后联系业务有帮助。”江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婉清在安装地址一栏,一笔一划地写下:中关村北二条。 申请理由:办公需求。 写完,她抬起头,看向工作人员。 “这个要多少钱?” “初装费,三千。” 工作人员点清了钱,开了一张收据,上面写着排队号码。 “手续办好了,什么时候能装上,得等通知,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 走出邮电局,林婉清捏着那张薄薄的收据。 江楚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 “以后联系就方便了。” 除夕夜,家里暖意融融。 厨房里,孙明明正系着围裙,指挥着被林婉清请来过年的张丽。 “哎,小张,这鱼肚子里的黑膜得刮干净,不然腥气!” “妈!你别沾手了,仔细手上起倒刺!” 林婉清笑着从母亲手里接过菜刀,动作麻利地处理着。 八道菜,摆了满满一桌。 红烧肉、干炸带鱼、四喜丸子、白斩鸡, 每一道都是实实在在的硬菜,冒着诱人的热气。 林奇穿着新衣服,兴奋地跑来跑去,帮忙摆着碗筷。 “妈,春晚开始啦” 小小的黑白电视机里,正播放着第二届春节联欢晚会。 马季的相声,逗得几个人哈哈大笑。 孙明明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嘀咕。 “这电视可真费电。” 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一秒都没离开过屏幕。 零点的钟声敲响,窗外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鞭炮声。 林婉清带着林奇和张丽,站在窗边看烟花。 温暖的灯光从屋里透出来,映着她们脸上的笑容。 同一片夜空下,283厂的厂长办公室里,却只有一盏孤灯。 顾野和郑工面前,摆着两个搪瓷缸子,里面是寡淡的白水煮饺子。 窗外的鞭炮声,一阵响过一阵,将节日的喜庆送进这间冷清的屋子。 郑工叹了口气,夹起饺子,却没什么胃口。 “厂长,年都过不好啊。” 顾野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将自己缸子里的饺子,分了一半给郑工。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夜空中绽放的零星烟火。 过了很久,他才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 “会挺过去的。” 283厂的办公室里,烟灰缸早已堆满了烟头。 顾野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 屏幕上,雪花点闪烁,画面并不清晰。 但那个身影,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林婉清。 她穿着剪裁合体的长裙,衬得身形愈发纤细窈窕。 头发在脑后盘成优雅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耳边,平添了几分柔美。 她站在发布会的主席台上,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记者,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 从容,镇定,甚至带着淡淡的微笑。 “林小姐,请问‘清露’这个品牌,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一个记者高声提问。 林婉清拿起话筒,声音透过电视机里的扬声器传出来,清晰而温和。 “我们的方向,是打造真正属于我们中国女性自己的护肤品牌, 用最前沿的科技,结合老祖宗留下的草本智慧。” 她侃侃而谈,那些专业的词汇,那些清晰的规划,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顾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什么时候,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光芒四射,让他觉得陌生,甚至有些遥不可及。 摄像机的镜头微微移动,扫过林婉清身后。 江楚就坐在那里。 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台上的林婉清。 那目光里,有欣赏,有支持,还有不加掩饰的专注。 顾野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有为她高兴的成分,他知道她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但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失落。 那个原本应该站在她身后,为她遮风挡雨,分享她所有荣耀与喜悦的人,是他。 可现在,他只能像局外人,通过一方小小的屏幕,窥探着她的生活。 而另一个男人,想要理所当然地占据那个位置。 电视里的发布会结束了。 屏幕上开始播放新闻联播。 顾野却久久没有动弹,眼前反复闪现的, 都是林婉清从容自信的笑脸,和江楚那势在必得的眼神。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抖了半天,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他烦躁地将空烟盒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刚过完年,寒风像是长了刀子,卷起光秃秃地里的尘土。 从北京开往清河县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混杂着汗味、烟味,拥挤而温热。 林婉清靠在硬座车窗边,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从高楼林立的首都,渐渐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和无垠的田野。 她穿着一件得体的驼色呢子大衣,里面是柔软的羊绒衫。 这身装扮,与车厢里大部分穿着臃肿棉袄、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第251章 您这话说得可不对 她手里紧紧攥着帆布挎包,包里放着几份文件和一张身份证明。 那是她此行的目的——回清河县,领取鱼塘的征地补偿款。 二十五万。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 林婉清的思绪有些飘远。 张丽送她到火车站时,一遍遍地叮嘱。 “路上小心,钱拿到后直接去银行办汇款,不要带在身上。” 张丽最近变得越来越唠叨,知道林婉清要独自回去取钱很不放心,让她心头微暖。 “清河县站,到了——” 列车员高亢的报站声将林婉清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脑中繁杂的思绪暂时压下,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下了火车,一股熟悉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清河县还是老样子,灰扑扑的,节奏缓慢。 街上的人们穿着蓝、灰、黑色的棉衣, 骑着叮当作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悠闲地穿行在不算宽阔的马路上。 林婉清没有耽搁,直接去了县里负责铁路征地补偿款项的临时办公室。 办公室设在县政府大院的一间偏房里,门口挂着“铁路建设征地办公室”的牌子。 她今天来,只是核对身份,领取凭证,然后去财政局领钱。 过程比想象中顺利。 负责办事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干部, 核对了她的文件和身份证明后,很快就将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领取凭证递给了她。 “林婉清同志,核对一下信息,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去隔壁财政局三号窗口领钱了。” “谢谢您,同志。” 林婉清接过凭证,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数字“贰拾伍万圆整”清晰无比。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即将尘埃落定的兴奋感。 她将凭证放回挎包,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迈出办公室门槛的那一刻,两个她此生最不想看见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堵在了门口。 是顾建国和陈月香。 两个人像是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将本就不宽敞的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他们的脸上,带着怨毒的表情。 陈月香的三角眼死死盯着林婉清的帆布挎包,像是能穿透布料,看到里面的那张凭证。 “好啊你个丧良心的白眼狼!” 陈月香率先发难,声音尖利刺耳,瞬间划破了政府大院的宁静。 “长本事了!这鱼塘是你自己的吗?和我们家顾野离了婚,就跑回来偷偷摸摸领钱!” “这钱是我们顾家的!是你托了你当书记的公公才办下来的鱼塘!你凭什么一个人来领!” 她的声音又高又亮,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 瞬间就吸引了院子里来往办事的干部和群众的目光。 顾建国双手背在身后,他没有像陈月香那样撒泼,但说出的话,却更诛心。 “婉清啊,做人不能忘本。” 他的语气“语重心长”,眼神却冰冷如刀。 “当初要不是我们顾家你能有今天? 那个鱼塘,是我托了多少关系才给你承包下来的,现在国家补偿,你就想一个人独吞了?” “你对得起顾野吗?对得起我孙子林奇吗?这钱,是给我大孙子的!你一分都别想拿走!” 两个人一唱一和, 瞬间就给林婉清扣上了“忘恩负义”、“抛夫弃子”、“独吞家产”的恶毒帽子。 周围的议论声开始响了起来。 “这女的谁啊?看着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干这种事?” “听说是老顾家的前儿媳妇,离了婚还回来抢钱。” “啧啧,真是人心不古啊。” 在八十年代的小县城,舆论是能杀人的。 唾沫星子能把一个人淹死。 陈月香见周围的人都站在了自己这边,更加得意,伸手就要去抢林婉清的挎包。 “把凭证拿出来!” 林婉清侧身一躲,避开了陈月香伸过来的手。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 她看着陈月香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看着顾建国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您这话说得可不对。” 林婉清开口了,语气镇定。 陈月香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您怎么能说我是偷偷摸摸来领钱呢?” 林婉清完全无视她的怒吼,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鱼塘的承包合同,白纸黑字写的是我的名字。 铁路征地,补偿给合同签订人,这是国家政策。我按政策办事,怎么就成偷偷摸摸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再说了,这钱,我本来也没打算自己要。” 这话一出,不仅是顾建国和陈月香,连周围的看客都愣住了。 陈月香眼睛一亮,贪婪的光芒一闪而过。 “算你还有点良心!这钱本来就该是顾家的!” “对。” 林婉清竟然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二十五万,不是一笔小数目。 本来也是承包队里的鱼塘,我拿出三万给大队做家乡建设。”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您以前是村支书,最懂政策,也最有威望。 不如这样,我们现在就去找县政府的领导,当着领导的面做个公证。” 她说话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什么? 做公证? 陈月香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下意识地就想反驳。 “那怎么行!钱……” “怎么不行?” 顾建国猛地打断了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个蠢婆娘! 他比陈月香看得更远,也更明白林婉清这一招的毒辣之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婉清提出为了家乡好, 们要是敢说“不”字,那不是跟大队做对吗? 到时候村里人还能容得下自己吗? 顾建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开了染坊。 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变成了灼人的火焰。 林婉清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她往前走了一步,脸上的表情真诚得不能再真诚。 “您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我们现在就去,县委王书记的办公室就在二楼, 我刚才路过还看见了。有王书记做见证,这事儿就板上钉钉了,最稳妥不过!” 第252章 先还江楚钱 她说着,竟然真的走进了办公楼。 这一下,顾建国和陈月香也连忙跟了上去。 刚一进门,就看见王书记正满脸笑容的拉着林婉清:“林同志,心系家乡,这是好事!” 林婉清笑着接话:“这是我的钱,我能做主,才能为家乡做贡献” “是是是,白纸黑字,谁说这钱不是你的,我都不答应。” 顾建国额角青筋暴起,死死地盯着林婉清,那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他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前儿媳妇,早就不是那个可以任他们拿捏的了。 她的心眼,比马蜂窝还多! 周围的看客也不是傻子,看到顾建国这副反应,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同情老两口的眼神,瞬间就变成了鄙夷和嘲讽。 “嗨,搞了半天,鱼塘就是人家的。” “这老两口,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顾建国的耳朵里。 他一辈子都要脸面,此刻只觉得一张老脸被林婉清扒下来,扔在地上反复踩踏。 “这是我们的家事!用不着你们管!” 他冲着周围吼了一句,然后拉着还想说什么的陈月香,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们回家再说!” 看着他们灰溜溜的背影,林婉清的嘴角终于缓缓地,彻底地扬了起来。 她没有再看他们一眼,王书记热心的跟着林婉清一起朝着财政局的方向走去。 阳光洒在她身上,将那件驼色大衣映衬得愈发温暖。 财政局三号窗口。 林婉清递上凭证。 工作人员核对无误后,从后面的铁皮柜里,抱出了用牛皮纸扎好的一捆捆现金。 十元一张的“大团结”,两万五千张,堆在窗口前,像是一座小山。 周围的人都投来了震惊又羡慕的目光。 林婉清的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将钱分装进两个早就准备好的大布袋里,沉甸甸的。 这重量,是她新生活的基石,是她和林奇未来的保障, 更是她亲手从命运手里,夺回来的尊严。 提着两个沉重的大布袋走出财政局,林婉清并没有急着去火车站。 她知道,顾建国和陈月香绝不会善罢甘休。 硬抢不成,他们很可能会用更阴损的法子。 她走到县邮电局,给江楚事先留给她的那个号码,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县招待所。” “你好,我找刘主任。” 片刻之后,沉稳的男声传来。 “我是刘凯,请问哪位?” “刘主任您好,我是林婉清,江楚的朋友。” 电话那头的刘主任态度立刻热情了许多。 “啊,林女士!江先生交代过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林婉清看着窗外不远处,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个身影,有点像村里的一个二流子。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 “刘主任,我这边遇到一点小麻烦,可能需要您派辆车过来接我一下。我在邮电局门口。” “没问题!您稍等,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林婉清站在邮电局的屋檐下,王书记陪着她静静地等待着。 刘主任的车很快抵达邮电局门口。 那是一辆墨绿色的吉普车,在灰扑扑的县城里显得格外醒目。 王书记在旁,见到这车,神情多了几分郑重。 “林同志,慢走!”他接过林婉清递来的厚厚三捆钱,妥善放进公文包, “回队里一定给你记名,大队的老少爷们儿,都会记住你的好!” 林婉清向他点点头,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布袋, 在刘主任的招呼下,坐进了吉普车的后座。 车门关上的一瞬间,车厢内将县城喧嚣隔绝开来。 吉普车平稳地驶离邮电局,林婉清透过车窗,扫了一眼来时的路。 远处似乎还有些鬼祟的身影一闪而过,但此刻她已坐上这辆车, 那些不怀好意的念头,终究只能是徒劳。 刘主任坐在副驾驶,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林婉清。 “林女士,咱们先去银行把钱存了,江先生特意交代,务必确保您的资金安全。” 林婉清嗯了一声,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这一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为自己和林奇铺就一条新路。 那笔钱,就像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此刻终于被挪开, 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希望与责任。 银行里,柜台的工作人员在接过那两麻袋“大团结”时,脸上满是惊讶。 二十二万,在这个年代,足以让任何一个小县城沸腾。 林婉清没有在意那些探究的目光,她办理了活期储蓄,并将存折紧紧揣在怀里。 那薄薄的存折,象征着一份坚实的未来。 办妥一切,吉普车将林婉清送到县招待所。 刘主任亲自将她送到房间门口。 “林女士,您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我再安排车送您回北京。” 房间虽然是招待所最好的,却依然透着俭朴。 一张硬板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都带着浓浓的时代特色。 林婉清坐在床边,将存折从怀里掏出放在枕头底下。 她闭上眼,思绪却并未停歇。 这笔钱,她已经有了初步规划, 先还江楚钱,买房一万四,股份五万。 有了这笔资金打底,她的心里踏实许多。 夜色渐深,招待所里静悄悄的。 第二天一大早,林婉清就被刘主任安排的车送往了北京。 那是一辆黑色轿车,内饰比吉普车更为考究。 随行的还有一位省里派出的干部,要去北京开会。 刘主任特意安排她与领导同车,一路顺畅。 车子很快就驶出了清河县城,向着首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清河县火车站,几个身影正猫在阴冷的候车室里,眼睛一刻不也敢离开进站口。 为首的正是村里的二流子李二狗。 昨晚县政府前面陈月香的嗓门不小,一个女人带着巨款,那不就是肥鱼吗, 那小娘们模样也好,回去跟一群混子合计合计“教训”林婉清,还能把那笔征地款劫走。 李二狗琢磨了一晚上,觉得这是个捞大钱的好机会。 他带着几个兄弟,从昨天下午就开始在火车站守株待兔。 寒风透过破旧的门窗,在候车室里打着旋儿。 第253章 我的腿断了 李二狗搓了搓手,又瞥了一眼手表。 “他娘的,这娘们儿怎么还没来?不会是改坐汽车了吧?” 旁边一小弟缩着脖子说:“狗哥,咱都在这冻了一晚上了,身上都快僵了。” 李二狗踹了他一脚。 “废话!二十五万!你他娘的知不知道二十五万是啥概念?一辈子都挣不来!” 又过了几个小时,天色大亮,进站的旅客越来越少。 最后一趟去北京的火车也轰隆隆地开走了。 候车室里,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以及几位清洁工。 李二狗彻底坐不住了。 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狠狠地吐了一口痰。 “奶奶的,”他一拍大腿,“走!找顾建国要钱去!” 顾建国家里。陈月香正在院子里喂鸡,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 “死丫头片子,真是个没良心的!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她进我们顾家的门,养个白眼狼!” 她正骂得起劲,院子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李二狗带着几个壮汉,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 “顾建国!你给老子出来!”李二狗声如洪钟,震得陈月香手里的簸箕都掉在了地上。 陈月香吓得脸都白了,颤抖着声音说:“你们想干什么?” 顾建国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到李二狗几人,脸色也变了。 “李二狗,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李二狗一步上前,一把揪住顾建国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 “老不死的!二十五万,老子一分钱都没见到,却在这鬼地方冻了一晚上!” 顾建国被掐得脸色发紫,挣扎着说。 “放……放手!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昨天林婉清就跟县里领导走了!” “领导?”李二狗冷笑一声,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你他娘的当老子是傻子吗?!” 话音刚落,他便一拳挥出,狠狠地砸在顾建国的小腿上。 “咔嚓!”一声脆响。 顾建国整个人软倒在地,抱着小腿在地上惨叫打滚。“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陈月香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冲上去,却被李二狗的小弟一把推开。 “给老子等着!这事没完!”李二狗临走前,又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这才带着人扬长而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鸡飞狗跳。陈月香扑到顾建国身边,看着他扭曲的腿,失声痛哭。 “老头子!你怎么样了?!” 顾建国疼得满头大汗,指着陈月香,气若游丝地吼道。 “都怪你这个蠢婆娘!要不是你贪心,哪会有今天!” 陈月香也顾不得跟他争吵,她想起了顾野。 这个时候,只有儿子能帮他们了。 她颤抖着手,冲进供销社,拨通了283厂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顾野接起来,他的声音带着疲惫。 “妈,什么事?” “小野!你快回来!你爸被人打了!腿断了啊!”陈月香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顾野原本准备放下电话的手猛地收紧。 他整个人怔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爸他怎么了?” 陈月香语无伦次地将下午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字字句句都把矛头指向林婉清。 “都怪那个林婉清!她就是个扫把星! 她回来领钱,还招惹了那些社会上的混混,把我们家害惨了!你爸的腿啊,都断了啊!” 顾野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心里有气愤,有焦急,不知道婉清拿着钱安不安全。 “我马上回来!” 他几乎是吼出这句话,随后挂断了电话。 顾野冲出办公室,简单交代了一下工作,打车去了火车站。 他需要坐最快的一班火车,赶回清河县。 寒风凛冽,刮在他脸上如同刀割,但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冷。 他的脑海里,只有父亲受伤的画面。 天色微暗,顾野终于赶回了清河县。 他连夜从厂里出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此刻脸上风尘仆仆。 他还没进家门,就看到顾建国家里的大门半开着,院子里散落着一地鸡毛。 他推开门,屋子里一片狼藉,陈月香坐在炕沿边,双眼红肿,旁边是躺在床上呻吟的顾建国。 顾野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的五味杂陈。 “爸!妈!这到底怎么回事?”他语气低沉,带着难以压抑的怒意。 陈月香一看到顾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去抱住他,哭得更凶了。 “小野,你可算回来了!你看看你爸,都是那个丧良心的林婉清害的啊!” 她指着顾建国缠着厚厚绷带的腿,话语里充满了怨恨。 顾建国看到儿子回来,也强撑着坐起身,指着自己的腿,痛心疾首。 顾野扶着母亲,走到床边,看着父亲那条明显变形的腿,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 “到底是谁干的?”他问,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陈月香添油加醋地把李二狗一行人如何闯进家门,如何痛打顾建国, 又如何威胁的话说了一遍,一口咬定是林婉清惹的祸,让他们家替她背了黑锅。 顾野听完,眉头紧锁,脸色铁青。 他了解李二狗的为人,也隐约能猜到这背后的缘由。 他知道,这其中恐怕并没有陈月香说得那么简单, 但父亲的腿伤是实实在在的,这让他无法再冷静思考。 “妈,我先带爸去县医院看看,其他的事,回头再说!”他艰难地说道。 顾建国见儿子回来,总算有了主心骨,却也有些心虚。 他清楚,这事儿的确是陈月香先惹出来的。 医院里,医生给顾建国拍了片子,确定是小腿骨折。 需要打石膏,静养至少三个月。 顾野守在病床前,看着父亲苍老的脸,还有缠着厚厚石膏的腿,心中说不出的疲惫。 他这几天经历了太多,厂里不顺,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 他走出病房,用医院的电话拨通了厂里的电话。那边传来郑工焦急的声音。 “厂长,你什么时候回来?厂里这几天……” 顾野揉了揉眉心,打断了郑工的话。 “郑工,我这边出了点急事,短时间可能回不去。厂里的事情,就先拜托你多费心了。” 挂了电话,他疲惫地靠在走廊的墙上,窗外是清河县灰蒙蒙的天空。 第254章 他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婉清了 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顾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他现在必须先稳住家里的局面,然后才能顾及其他。 他再次走进病房,看着昏昏沉沉睡去的父亲和哭红双眼的母亲,心中的重担压的他喘不过气。 深呼吸几口,凉气吸进肺里,让他稍微清醒了些。父亲的腿伤是真,李二狗那伙人的恶劣行径也是真。他不能坐视不理。 顾野重新回到病房,母亲守在床边,神情憔悴。顾建国服了止痛药,已沉沉睡去。 “妈,我去公安局一趟,不能让那些混子逍遥法外。”顾野声音有些低沉。 陈月香缩了缩脖子,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快去快去!把那些挨千刀的抓起来,让他们也尝尝这滋味!” 顾野没再多说,他知道母亲现在只想着报复,根本听不进别的话。他转身走出病房,径直朝着县公安局走去。 夜深了,公安局里依然有值班的警员。顾野说明来意,提到父亲被打断腿,李二狗的名字。 值班警员一听,立刻严肃起来。李二狗在县里是出了名的“老油子”,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公安局对他早有耳闻,只是苦于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这次闹出人命,性质可就不同了。 一名年轻警员带着顾野做了笔录,详细询问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顾野尽可能平静地描述着,但他提到李二狗临走前的威胁,以及对“二十五万”这个数字的反复强调,引起了警员的注意。 “顾同志,你提到的这笔钱,和林婉清同志的征地补偿款有关,对吧?”警员问道。 顾野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是,我妈说,李二狗是冲着那笔钱来的。” 警员在本子上唰唰记了几笔,然后拿起电话,打给局长,语气严肃起来。 “局长,清河大队顾建国被李二狗等人打断腿,据说与一笔巨额征地款有关,受害人儿子顾野同志正在报案。请求立即出警抓捕。” 顾野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电话里的指令。他有些意外警方的效率,但转念一想,涉及巨额资金和人身伤害,确实不容小觑。 不到半小时,公安局迅速出动。天还没完全亮,李二狗和他那几个手下, 就被公安干警从他们租住的破旧瓦房里拎了出来,一个个鼻青脸肿,被带回了公安局。 顾野被安排在审讯室外面的椅子上等候。审讯室的门紧闭着,偶尔有几句模糊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他坐立不安,心思全在里面。他想知道,李二狗会怎么说,更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究竟是怎样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野思绪万千。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终于,审讯室的门被拉开,一位老公安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笔录。 他瞥了一眼顾野,然后对身旁的年轻警员交代了几句,又回身指了指审讯室里,里面坐着的正是李二狗。 “顾野同志,李二狗交代了。你可以听听。”老公安的语气有些复杂。 顾野起身,心头猛地一紧。他走进审讯室,没有坐下,就站在门边,隔着一张桌子,距离李二狗并不远。 李二狗被手铐铐在椅子上,额角青肿,嘴角破裂,衣领敞开,一副狼狈相。 他看到顾野进来,哼了一声,眼神里带着一股痞气,但更多的是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 “行了,老子认栽!”李二狗声音嘶哑,带着几分不情愿,“腿是老子打的,要钱没有,烂命一条,随便你们!” “你为什么打他?又为什么要那笔钱?”老公安的声音沉稳,不急不躁。 李二狗撇了撇嘴,他斜了一眼顾野,又收回目光,带着几分抱怨说。 “还不是陈月香那个老娘们!昨天在县政府门口嚎得那叫一个欢实! 嚷嚷着说林婉清拿了二十五万,把她儿子顾野的钱都昧下了,还把人家骂得狗血淋头,说什么白眼狼,扫把星!” 顾野身子一震,他脸色瞬间苍白,手不自觉地攥紧。 李二狗没注意到他的变化,继续大咧咧地说。 “老子当时就在旁边听着,那小娘们模样也好,还提着俩大布袋钱,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们,肥羊来了吗?”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们就在火车站蹲了一晚上,准备把她堵住,抢了她的钱。 谁知道那娘们精明着呢,根本没坐火车! 第二天早上,老子气不过,想着反正也白跑一趟,就去顾建国家里找事,想讹一笔钱, 结果那老头还嘴硬,不给钱还骂骂咧咧,老子一时没忍住,就给他腿招呼了一拳。” 审讯室里,除了李二狗粗鲁的供述声,只剩下顾野粗重的呼吸。 原来,竟是母亲! 他猛地想起来,昨天母亲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添油加醋,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林婉清身上。 他那时就觉得不简单,但父伤在眼前,让他无法深思。 现在,李二狗一席话,像刀子一样割开所有掩饰,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他面前。 那笔钱,那二十五万,原本就属于林婉清。 母亲大闹县政府,将林婉清推到风口浪尖,引来了李二狗这样的亡命之徒。 如果林婉清真的按原计划坐火车离开,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为林婉清,也为母亲的愚蠢。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虽然有些小家子气,但总归是善良的。 如今看来,她的行为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为了钱,她不惜将曾经的儿媳推向危险,甚至连自己的丈夫受伤,她也能面不改色地颠倒黑白。 顾野闭了闭眼,心头一片冰冷,他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婉清了。 他站了许久,终于缓过神来,他走到老公安面前,声音低沉,带着难以言喻的失望。 “公安同志,李二狗说的,句句属实。我恳请公安局,依法严惩这些歹徒。” 老公安拍了拍顾野的肩膀,语气宽慰:“顾同志,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至于你家里的事情,你也好好和家人沟通一下。” 顾野走出公安局时,天已经彻底亮了。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255章 我很想让你和林奇,每天都这么开心 清河县的街道上,零星出现了几个早起的行人。 朝阳升起,金色的光芒洒落大地,却照不散顾野心头的阴霾。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双腿发软。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月香,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回医院的路上,顾野的步子沉重。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李二狗的话,以及母亲在电话里哭诉的场景。 他突然感到,他一直努力维护的家,其实早已变了模样。 他走进病房,顾建国已经醒了,正在低声埋怨着陈月香:“我就说你别闹,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腿也断了,把家里闹成这样!” 陈月香坐在床边,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顾野站在病房门口,看着争吵的父母,胸口起伏。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走了进去,他的眼神直直地看向陈月香。 “妈,李二狗交代了,他为什么打爸,他为什么会盯上林婉清,他都说了。” 陈月香一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颤,她抬起头,脸上闪过惊慌。 顾建国也停止了抱怨,诧异地看着顾野,又看看陈月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顾野走到病床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寒意:“妈,你告诉我,你昨天在县政府门口,到底说了什么?” 陈月香的脸色发白,她嘴唇颤抖着,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野看着母亲逃避的表情,心底最后一点温暖也散去了。 他没有等母亲的回答,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转头看向顾建国,眼底带着痛楚:“爸,你知道妈在县政府闹了吗?知道她把林婉清那二十五万的去向,宣扬得人尽皆知了吗?” 顾建国闻言,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眼神复杂,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被腿上的剧痛压回了床铺。 他当然知道,但没想到引来李二狗那样的地痞流氓。 顾野没有再看他们,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崩塌了。 他转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县城灰蒙蒙的天空,心头的乌云,沉甸甸的压着。 他感到自己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无条件地去维护这个家,去包容所有。 这个周末,天气难得的晴朗。 江楚开着他那辆白色的轿车,来接林婉清和林奇。 “今天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经过上一次两人的秘密谈话,林奇表现的没有那么抗拒。 车子一路向西,停在了颐和园的门口。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昆明湖的冰面上,冰面上有人在滑冰车,传来阵阵清脆的笑声。 江楚熟门熟路地买了票,又在门口的小卖部,给林奇买了一支风筝。 “走,江叔叔带你去放风筝。” 他一手牵着林奇,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护在林婉清的身侧,为她挡开偶尔挤过来的人群。 在万寿山前的草坪上,江楚耐心地教林奇如何放线,如何迎着风奔跑。 不一会儿,那只色彩斑斓的雄鹰风筝,就高高地飞上了天空。 林奇仰着头,开心地又笑又叫,小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 “妈妈,你看!飞得好高啊!” 林婉清站在一旁,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那种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负担的轻松。 她从来没想过江楚还会跑起来,毕竟他无论做什么事都规规矩矩。 江楚将风筝给了林奇,自己走到林婉清面前, 额上带着一层薄汗,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累不累?我们去那边坐会儿,我买两瓶汽水。” 他们坐在长廊的栏杆上,一人一瓶橘子味的汽水,看着远处冰面上的光影。 江楚没有说那些温柔缱绻的情话,只是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聊他小时候的糗事,聊在国外留学时的趣闻。 气氛轻松而惬意。 林婉清偶尔侧过头,能看到他被阳光勾勒出的清晰下颌线,和他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这个男人,正在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点地渗透进她的生活。 他给予的,是尊重,是支持,是陪伴。 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平等而温暖的感情。 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 他们准备离开。 林奇玩了一天,累得睡着了,江楚主动将林奇背在了身后。 林婉清走在他身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走到停车场,江楚将林奇放进车后座,又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他做完这一切,转过身,对上林婉清的目光。 那目光里,情绪复杂。 江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婉清。”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我很想让你和林奇,每天都这么开心。”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林奇忽然呓语了一句,声音含含糊糊的,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爸爸?” 林婉清移开目光,打开车门坐在了林奇旁边。 江楚也不失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清露化妆品公司的办公室里。 武宝信粗壮的手指握着精致的白色瓷瓶,翻来覆去地看,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婉清,江楚,咱们这‘清露润肤霜’,绝对是独一份的好东西。” 他把瓷瓶往桌子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 “依我看,定价就五块钱一瓶,薄利多销,先让大家伙儿都用上,把名声打出去。” 五块钱,对于当时市面上三五毛钱的雪花膏来说,已经是天价。 但在武宝信看来,这已经是基于成本和品质非常大胆的定价。 林婉清没有立刻说话。 她面前摊开着一本笔记本,上面用清秀的字迹记录着密密麻麻的分析。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而清澈。 “武厂长,五块钱,太低了。” 武宝信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低了?婉清,这价格普通工人半个月的肉票钱都进去了。” 林婉清的手指在笔记本上轻轻敲了敲。 “我们以后会出针对普通家庭的产品,但是第一批是品牌定位成型的关键期, 目标客户就不是只追求便宜的普通工人家庭。” “我们的产品,用的是纯天然的草本精华,工艺复杂,效果显著。它应该有与之匹配的身价。”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256章 我们不能只把东西往柜台上一摆 “我建议,零售价,十五块。” “什么?”武宝信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十五块?这不是抢钱吗?”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疯了,你这丫头真是疯了!谁会买啊?” 江楚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划过。 此刻,他抬起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林婉清身上。 林婉清没有被武宝信的激动影响,她继续说道。 “会有人买的,28的资生堂都有人买。” “大学教授、医生、干部、文艺工作者,还有那些先富起来的人。她们对生活品质有要求,她们在乎的不仅仅是价格,更是价值。” “为了让她们明白这个价值,我们不能只把东西往柜台上一摆。” 她从旁边拿起几张自己画的草图。 “我们要制作宣传册,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告诉消费者,我们产品里有什么,为什么能让皮肤变好。要把科学、天然的概念,印在她们脑子里。” 武宝信凑过去一看,图文并茂,虽然画得简单,但意思一目了然。 这想法,新鲜。 江楚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他接过话头,声音温润而有力量。 “婉清的想法很好。品牌形象,从一开始就要立住。” “渠道方面,我建议绕开普通的供销社和百货商店。”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 “我们可以主攻几个点,比如王府井的百货大楼,还有友谊商店、国际商店这些地方。” 武宝信的脚步停住了。 友谊商店?国际商店? 那都是要用外汇券,给外国人或者高级干部准备的地方。 他们的东西,能进那种地方? 江楚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 “这些地方的消费者,对价格不敏感,但对品质和格调要求极高。我们的产品,无论是包装还是理念,都符合她们的需求。只要能进去,‘清露’这个牌子,就站稳了高端的脚跟。” 武宝信的心跳开始加速,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 林婉清看着两人,抛出了她最后一个,也是最大胆的想法。 “我还有一个建议。” “我们可以在报纸上,电视上刊登广告。”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了寂静。 武宝信的嘴巴张成了“O”型,半天没合上。 在报纸上、电视上登广告卖产品? 那得花多少钱?那不是拿钱打水漂吗? 就连一向沉稳的江楚,都明显怔了一下。 他扶了扶眼镜,眼睛里闪烁着惊人的亮光。 他盯着林婉清,她身体里似乎蕴藏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远见。 “这个想法很大胆。” 江楚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笑意。 “但,我喜欢。” “可行!一旦成功,‘清露’的名字,一夜之间就能传遍整个北京城。” 武宝信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敢想,一个比一个疯狂。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干了!” 他一拍大腿。 “就按你们说的办!我这就回厂里盯着生产,保证第一批货的质量,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会议结束,武宝信带着一身的干劲,风风火火地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婉清和江楚。 夕阳的余晖洒了进来,将林婉清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她收拾着桌上的文件,一天的忙碌让她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异常饱满。 “谢谢你,江楚。” “谢我什么?” “谢谢你支持我。” 江楚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我不是在支持你,我是在支持正确的决定。”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一些。 “而且,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林婉清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正好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她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了两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这个,是还你的钱。” 一个信封里是买房的一万四千元。 另一个是她入股公司的五万元。 这笔钱,是她鱼塘的补偿款。 江楚的视线扫过那两个信封,没有丝毫意外。 他知道她一定会还。 这个女人,骨子里的骄傲和独立,不允许她欠任何人的人情,尤其是感情上纠缠不清的人。 他没有推辞,坦然地收下了信封。 “好。” 他的坦然,让林婉清反而松了口气。 她最怕的就是他推来搡去,那会让她觉得自己的独立和界限,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他给予的尊重和信任,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让她心安。 回到中关村北二条的新家,林奇已经睡着了。 孙明明坐在小马扎上,一边纳鞋底一边嘟囔着。 “你这天天早出晚归的,比男人还忙,图个啥?” 林婉清没有回答,她走进卧室,看着儿子安静的睡颜,小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 图个啥? 图的就是现在这份安宁,这份可以由自己掌控的生活。 图的就是当儿子在梦里喊“爸爸”时,她可以不必心痛,不必再为了一个破碎的家而委屈求全。 一切付出,都值得。 半个月后,“清露润肤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王府井百货大楼和友谊商店的柜台上。 白色的瓷瓶,配上简洁的“清露”二字,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化妆品中,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十五元一瓶的标价,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却也成功勾起了另一部分人的好奇心。 “哎,你看这个,叫什么清露,要十五块呢?金子做的啊?” “包装倒是挺好看的,跟外国货似的。” 一位穿着呢子大衣,烫着卷发的女士,拿起宣传册看了起来。 “纯天然草本萃取,促进肌肤新生……这上面写的还挺像回事儿。” 她旁边的好友凑过来看了一眼,不屑地撇撇嘴。 “别是骗人的吧,一个雪花膏,还能写出花来?” 那位女士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对销售员说:“给我拿一瓶试试。” 这样的场景,在几个定点销售的商店里,不断上演。 凭借着江楚的人脉和林婉清之前在试用期积累的口碑,第一批购买者很快出现。 她们大多是知识分子、干部家属,对新事物接受度高,也更有消费能力。 第257章 一抹清露,满颊水光 几天后,口碑开始发酵。 “哎,我跟你说,那个清露润肤霜,你用了吗?真的不一样!一点不油,脸上润润的。” “是吗?我昨天还看见了,十五块钱,没敢买。” “值!我朋友用了都说好,她那个干得起皮的脸,用了两天就光滑了。” 一时间,“清露”成了某个小圈子里,心照不宣的秘密好物。 就在这股暗流涌动之时,林婉清的广告推广拉开序幕。 周一的《北京日报》上,中缝的位置,出现了一则小小的豆腐块广告。 没有花哨的图片,只有几行字。 “清露,用科学呵护你的美。源自天然,润物无声。”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介绍了“清露润肤霜”的草本护肤理念。 这则广告,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在那个化妆品还被视为“资产阶级情调”的年代,在国家喉舌的报纸上,为一个护肤品打广告,本身就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银行里,李浩和范晓娟正在埋头处理数据。 旁边一位老同事喝着茶,翻着报纸,忽然“咦”了一声。 “快看快看,这报纸上怎么还登起雪花膏的广告了?世道真是变了。” 范晓娟好奇地凑过去。 “清露?这名字好听。哎,我好像听我们家邻居提过,说特别好用,就是贵。” 283厂的办公室里,伍子昭也看到了这则广告。 他微微皱眉,觉得这种商业气息太重的东西,不该出现在日报上。 可当他看到“清露”两个字时,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林婉清那张清丽而坚韧的脸。 电视上的洗脑的广告词”一抹清露,满颊水光‘配上魔性跳动的清露外瓶。 更多的人,是在上下班的路上,在食堂里,在单位的闲聊中,知道了“清露”这个名字。 不管他们是赞赏,是好奇,还是鄙夷,这个名字,已经成功地印入了他们的脑海。 轰动效应,远超预期。 清露公司的电话,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全是打来询问和寻求合作的。 武宝信在电话那头,笑得合不拢嘴。 林婉清放下电话,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 她以为又是经销商,随手接了起来。 “喂,你好,清露公司。”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和一道略显沉重的呼吸。 林婉清皱了皱眉。 “喂?请问你找谁?” 终于,顾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沙哑和复杂的情绪。 “婉清。” 林婉清握着电话的手,瞬间收紧。 电话那头,顾野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看到报纸了,恭喜你” 顾野正坐在283厂那间简朴的厂长办公室里,机器的运转声已经停了十几天,桌上摊开着一份《北京日报》, 他的目光就落在那个小小的豆腐块广告上,眉头微锁。 “谢谢。” 林婉清只说了这两个字,客气又疏离。 电话两端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在两人之间拉扯,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最终,还是顾野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几分。 “好好干。”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林婉清久久没有放下话筒。 心底那块因成功而升起的喜悦,此刻却被他这通没头没尾的电话,搅起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另一边,283厂的厂长办公室里。 顾野放下电话,高大的身躯靠在椅背上,感觉一阵无力。 桌上的报纸,那个“清露”的广告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清露,用科学呵护你的美。源自天然,润物无声。” 多好的名字,多好的意境。 就像她的人一样。 他以为自己转业到北京,就能离她近一些,就能有机会弥补。 可现实却是,她用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一飞冲天。 她建了公司,买了房子,把林奇照顾得那么好,她的世界越来越大,大到似乎已经完全不需要他的存在。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如同厂区外冬日午后的阴影,慢慢将他笼罩。 他是个军人,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用力量和纪律解决问题。 可面对林婉清,他所有的经验和能力,都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这种无力感,比在战场上负伤还要让他难受。 清露公司的热潮,并没有因为一通电话而停歇。 报纸广告和电视广告的双重轰炸,彻底点燃了市场。 几天后,一个来自哈尔滨供销社的电话,让整个办公室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喂?是北京清露化妆品厂吗?我们是哈尔滨第一百货商店采购科的,我们想订购你们的‘清露润肤霜’,第一批,先要五百瓶!” 武宝信接到电话时,激动得差点把话筒给捏碎了。 “要得要得!保证有货!” 他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冲着林婉清疯狂地打手势,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挂了电话,武宝信一拍大腿。 “婉清!我的好妹子!你真是个财神爷!这下咱们可真要发了!哈尔滨啊!咱们的‘清露’,要走出北京,走向全国了!” 办公室里的员工们也跟着欢呼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然而,林婉清却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因为经历过前世的她始终怀有警惕心,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了熟悉的名字——大宝。 前世,大宝凭借着“大宝天天见”的广告语和亲民的价格,火遍大江南北,成了国民护肤品的代名词。 可也正是因为这种低价亲民的路线,给品牌打上了廉价的烙印。 当国家飞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消费观念升级,“便宜没好货”的观念开始深入人心。 大宝渐渐被等同于低端、过时,最终在无数新兴国内外品牌的冲击下,跌落神坛,风光不再。 她不希望“清露”重蹈覆辙,所以她摒弃了低价走量的大宝营销方式。 “武大哥,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林婉清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武宝信火热的心上。 第258章 你是……庄婷? “我们要做的是品牌,能让人们信任、向往,并且愿意为之付出更高价值的品牌。品质和形象必须是高端的。 销售不是目的,目的是销售的同时把品牌立住。” 武宝信愣住了,他搞生产出身的厂长,脑子里想的都是成本、产量和利润,从没想过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但他知道,林婉清说的,肯定有她的道理。 这个女人的眼光,总是比他看得远。 “那……那你说咋办?” 林婉清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街道,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扩大生产规模,是必须的。但不是盲目扩张。” 她转过身,目光清亮而坚定。 “我们得为下一步做准备了。” 很快,一场关于公司未来发展的核心会议在林婉清的办公室召开。 参与者只有三个人,林婉清,武宝信,还有原定电话参会,却直接到场的江楚。 江楚依旧是一身得体的西装马甲,金丝眼镜后的眸子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一进门,就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了林婉清手边。 “知道你这几天忙,先暖暖身子。” 武宝信在一旁看得直咧嘴,心里暗道,这江先生对林总的心思,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武大哥,按照目前的订单量,我们现有的生产线很快就会饱和。我计划,将工人从五十人扩招到一百人,再增加一条生产线。” 林婉清开门见山,直接抛出了自己的计划。 “一百人?” 武宝信倒吸一口凉气。 “厂房可就这么大点地方,再加一条线,人挤人,都转不开身了。” 林婉清点点头,这正是她要说的重点。 “所以,我打算再建分厂。” “建分厂?” 武宝信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的乖乖,那得多少钱?地皮从哪儿来?” 林婉清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江楚身上。 江楚微笑着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精明的光。 “地皮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城郊结合部现在有不少闲置的厂房和土地,政策上也有扶持。只要手续齐全,问题不大。” 他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武宝信看着江楚,心里又是佩服又是羡慕。 这就是人脉,这就是能量啊。 “清露润肤霜每年限量销售,刚刚武厂长承诺哈尔滨百货商店500瓶,那么以后就按照这个标准, 每年全面限量一万瓶,每个省份最多500瓶,售完为止,除此之外要加强防伪工作,开通全国举报热线,只要出现仿制品,官司打到底,” 林婉清继续说道, “至于招工,我们要面向社会公开招聘。我们需要更多有文化、有技术的新鲜血液。” “我们要建立标准化的生产流程和质检体系,从原料入库到成品出厂,每一个环节都要有专人负责,有明确的标准。 未来的清露,要成为品质的代名词。” 林婉清一条条地规划着,她的思路清晰,逻辑缜密,将宏大的蓝图,拆解成一个个可以执行的步骤。 武宝信听得热血沸沸,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清露公司成为全国知名大企业的辉煌未来。 而江楚,则始终安静地听着,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林婉清。 他欣赏的,不仅是她清丽的容颜,更是她此刻身上散发出的这股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气度。 这才是他看中的女人,独立,强大,永远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会议结束后,林婉清没有立刻回家。 她决定去市中心的百货大楼专柜看看市场的真实反应。 刚走到一楼化妆品区,琳琅满目的柜台前人头攒动,清露的专柜前更是围了不少人。 “同志,给我拿一瓶那个清露润肤霜。” “这个真的不油吗?我皮肤干,能用吗?” 营业员忙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 林婉清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火爆的场面,心中充满了满足感。 就在这时,试探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是……婉清?” 林婉清循声望去,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对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卡其布外套,头发烫得有些毛躁,脸上带着一丝局促。 林婉清再三确认,才敢相认。 “你是……庄婷?” 是她,曾经在家属院的邻居,那个热衷于八卦,总爱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供销社同事。 “哎呀,还真是你!” 庄婷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快步走过来,拉住林婉清的胳膊,视线却在她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羊绒大衣上打转。 “你可真是大变样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现在在北京做什么呢?看你这穿着,过得很好吧?” 林婉清微笑着点了点头。 “还行,开了个小公司,做点小生意。” 庄婷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清露”的柜台,又看了看林婉清,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天哪!那个‘清露’是你的公司?” 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林婉清微微蹙眉,拉着她走到僻静的角落。 “你怎么也来北京了?” “嗨,别提了。” 庄婷叹了口气,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 “我家那口子,那个知青,前段时间政策落实,调回北京了。我就跟着过来了,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天天在家里待着,快发霉了。” 她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近况,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对现状的不满。 “对了,你呢?顾团长,听说他也调到北京了?你们两口子可真是有本事,都到北京当大领导了!” 庄婷的语气里充满了羡慕。 林婉清的表情淡了下来。 “我们已经离婚了。” “什么?!” 庄婷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离、离婚了?怎么可能!你们俩当初可是咱们院里最让人羡慕的一对啊!怎么就……” 她的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惋惜和不解。 林婉清不想跟她过多解释自己的私事,只是淡淡地说:“都过去了。” 庄婷看着林婉清平静的脸,又看了看她身上价值不菲的大衣,和不远处那个属于她的、生意火爆的专柜,心中五味杂陈。 第259章 我们可能还会成为一家人呢 庄婷想到了以前在家属院的时候, 曾经,林婉清是家属院里被人同情和可怜的对象,一个从农村来的、土里土气的随军家属。 而现在,她成了自己需要仰望的存在。 这巨大的落差,让庄婷的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又酸又涩。 林婉清告别了庄婷,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与庄婷的重逢,让她心生感慨,也让她嗅到了新的商机。 庄婷代表了中国千千万万个生活在二三线城市,甚至小县城的普通女性。 她们的生活或许平淡琐碎,但她们同样渴望美丽,渴望被关注,渴望拥有更好的生活。 哈尔滨供销社的订单,只是一个开始。 全国,还有无数个像哈尔滨一样的城市。 仅仅依靠百货大楼的柜台和供销社,覆盖面太窄,也无法形成统一的品牌形象。 她要将“清露”品牌的产品种类做得更加细致,推向全国的每一个角落。 回到家,林婉清没有休息,她拿出纸和笔,在灯下开始勾画。 纸上,渐渐出现了清晰的蓝图——在国内,开设“清露”品牌的专营店。 从选址、装修风格、产品陈列,到服务人员的培训,全部采用统一的标准。 她要让每个走进清露专营店的顾客,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购买产品,更是专业的、值得信赖的、高端的护肤体验。 她要让“清露”,成为真正的民族品牌,从北京出发,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窗外夜色已深,林婉清笔下的蓝图却越来越清晰。 与此同时,在283厂附近的一栋居民楼里,许晓正捏着一张《北京日报》,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刚从隔壁邻居家串门回来。 邻居大姐是283厂的老职工家属,嘴碎得很。 “哎,你听说了吗?咱们厂顾厂长那个前妻,可了不得了!就是报纸上这个‘清露’,就是她开的公司!现在电视上天天放广告,听说赚大钱了!” “农村出来的女人,离了婚,还能混成这样,真是走了大运了!”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狠狠地扎进了许晓的心里。 她来到北京,住着狭小插间,每天幻想着能成为顾野的妻子,成为283厂的厂长夫人。 可现实却是,顾野面都见不到,而那个被她认定没有威胁的前妻,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活得如此风生水起。 嫉妒和不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女人什么都有? 三月,北京的风依然带着冬末的凛冽,却已经藏不住春天的气息。 林婉清跨上摩托车,拍了拍后座。 “小奇,上车,咱们今天可不能迟到。” 林奇背着崭新的军绿色帆布书包,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眼睛里却闪着光。 “妈妈,我的新文具盒带了吗?” “带了,铁皮的,上面还有孙悟空。” “我的大白兔奶糖呢?” “也带了,就两颗,下课吃。” 林婉清笑着,平稳地驶出中关村北二条的胡同。 林奇坐在后座上,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把脸贴在她的背上,能闻到妈妈身上好闻的、清露雪花膏的味道。 北京海淀中关村第一小学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送孩子的家长。 红砖墙,大铁门,充满了庄严的气息。 林婉清停好车,帮儿子理了理有些歪的红领巾。 “去吧,好好听王老师的话,跟同学好好相处。” 林奇重重地点头,抱着书包,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溜烟跑进了校园。 林婉清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心里一片柔软。 与此同时,283厂的厂长办公室里。 顾野的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面前的桌上摊着一份红头文件。 厂子被列为“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试点单位。 这意味着铁饭碗被敲开了一道裂缝。 工人们习惯了的固定奖金没了,以后能拿多少,全看厂子的利润。 他这个厂长,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千斤。 改革,从来都不是一句轻松的口号。 一连几天,顾野都泡在厂里,连家都没回。 许晓在招待所里,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她从清河县请了一周的假,可不是为了在北京独守空房的。 顾野的人影都见不着,这怎么行? 既然大人找不到,那就从小的下手。 这天下午,放学的铃声刚响,许晓就打扮一新地守在了中关村一小的门口。 这地址还是陈月香告诉自己的。 她脸上挂着自认为最温柔和善的笑容,眼睛在涌出校门的孩子堆里搜索。 很快,那个背着军绿色书包的小小身影出现了。 鼻子和嘴巴简直和顾野一模一样。 “林奇小朋友,是吗?” 许晓快步上前,蹲下身,试图与林奇平视。 林奇的脚步顿住了。 他仰着小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警惕。 “阿姨好。” 出于礼貌,他还是小声地打了招呼。 许晓心中一喜,觉得这孩子比他爸好对付多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包装精美的水果糖。 “来,阿姨请你吃糖,可好吃了。” 林奇摇了摇头,小身板往后退了一步。 “妈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许晓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不死心,继续说。 “阿姨不是别人呀,阿姨是你爸爸的朋友,以后我们可能还会成为一家人呢。” 她刻意把“一家人”三个字咬得很重。 林奇的小眉头皱了起来。 一家人? 他和妈妈才是一家人。 爸爸也是。 这个阿姨算怎么回事? “我妈妈就快来接我了。” 他不想再跟这个奇怪的阿姨说话,转身就想走。 许晓急了,伸手就想去拉他的胳膊。 “哎,你这孩子……” 她的手还没碰到林奇的衣角,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横在了中间。 “这位同志,请问你有什么事?” 带着严肃的声音在许晓头顶响起。 许晓一抬头,对上一双藏在黑框眼镜后,锐利又审视的眼睛。 是林奇的班主任,王强老师。 王强三十岁左右,文质彬彬,但此刻面色严肃,浑身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把林奇不动声色地拉到自己身后,隔开了许晓的视线。 第260章 林婉清的语气里是滔天的怒火。 “我是林奇的班主任,我们学校规定,不允许校外人员在校门口随意接触学生。” 许晓站起身,被人当着这么多家长的面质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她强撑着面子,理了理头发。 “老师,你误会了,我是孩子爸爸的朋友。” “我就是来看看孩子。” 王强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丝毫松动。 “来看孩子,也应该由孩子的监护人陪同。现在是放学时间,为了学生的安全,请你离开。” 这毫不客气的驱逐,让许晓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到了北京,先是被顾野冷落,现在又被一个小学老师教训? “你这老师怎么说话的?我都说了我是孩子爸爸的朋友!” 她拔高了音量,引得周围的家长都看了过来。 “说不定,我以后就是这孩子的后妈了!我关心一下他,有什么不对?” 这句话,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周围响起一阵细碎的议论声。 王强老师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这位同志,请你注意你的言辞!” “不管你以后是谁,现在,你对这个孩子来说,就是陌生人!” “你的行为,已经对我的学生造成了困扰和恐慌!” 他指着许晓,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现在,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就要叫学校保卫科了!” 林奇躲在王强老师身后,小手紧紧攥着老师的衣角,把头埋得低低的。 后妈…… 这个词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小小的世界。 爸爸要找新阿姨了? 爸爸不要他和妈妈了吗? 眼眶一热,金豆子就在里面打转。 许晓被王强这番正气凛然的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让她如芒在背。 她狠狠地瞪了王强一眼,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林奇,最终还是不甘地跺了跺脚,转身挤入人群,狼狈地走了。 王强松了口气,蹲下身,看着林奇。 “林奇,没事了。” 林奇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就在这时,林婉清出现在了街角。 “王老师。” 林婉清停好车,看到儿子眼眶通红地跟老师站在一起,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怎么了?小奇?” 王强站起身,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眼林奇,又看了一眼林婉清,压低了声音。 “林奇妈妈,我们借一步说话。” 走到稍远一点的墙角,王强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从许晓拦住林奇,到她说出那句“后妈”。 林婉清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冰霜。 她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 她可以忍受别人对她的非议,但谁都不能伤害她的儿子! “王老师,谢谢您,今天真的太感谢您了。” 林婉清的声线有些发紧,她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这是我应该做的。” 王强推了推眼镜,“只是那个女人……我觉得您和孩子爸爸还是应该重视起来,这种行为太恶劣了。” 林婉清点了点头。 她走到林奇面前,蹲下身,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小奇,不怕,妈妈在呢。” 一接触到妈妈温暖的怀抱,林奇强忍的委屈终于决堤了。 “哇”的一声,他大哭起来。 “妈妈那个坏阿姨,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要找新阿姨了……呜呜呜……” 孩子断断续续的哭诉,像一把把小刀子,割在林婉清的心上。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 回家的路上,林奇趴在妈妈的背上,哭累了,抽抽搭搭地睡着了。 林婉清的眼神,却冷得像冰。 第二天是周六。 依旧是那个公园,依旧是那片熟悉的草地。 可气氛,却和以往截然不同。 顾野像往常一样,早早地等在那里。 当他看到林婉清和林奇的身影时,脸上露出了几天来唯一的笑容。 然而,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僵在了脸上。 林奇一见到他,就甩开了林婉清的手,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一样冲了过来。 但他没有扑进爸爸怀里。 他用尽全身力气,把手里的小石子砸向顾野的脚边。 “我不要你了!” “我以后都不要爸爸了!” 孩子的哭喊声尖锐又充满了委屈。 顾野彻底懵了。 他蹲下身,想要去抱儿子。 “小奇,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林奇猛地后退,躲开了他的手,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抗拒和指责。 “就是你!你引来了坏阿姨!” “她要当我的后妈!”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顾野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婉清。 林婉清的脸色冷若冰霜。 她将昨天在校门口发生的一切,平静地,却又字字清晰地告诉了顾野。 顾野的脸色,从错愕到震惊,再到铁青。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 心疼,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无法想象,他小小的儿子,在面对那样恶毒的语言时,是多么的害怕和无助。 “顾野,你感情的事情我不管,但是你不能伤害孩子。” 林婉清的语气里是滔天的怒火。 许晓! 这个女人,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他儿子身上! 她触碰了他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 “我不知道……” 顾野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看着林奇,心如刀绞。 林婉清冷笑一声。 “你当然不知道,你忙着你的厂子,忙着应付你的烂桃花,哪里会知道你的儿子在经历什么。” 这声冷笑,刺得顾野心口生疼。 他猛地站起身。 这一次,他没有解释,也没有辩驳。 他走到公园门口的公共电话亭,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派出所的号码。 “喂,是朝阳分局吗?我要报警。” “有一个叫许晓的女人,在海淀中关村一小校门口,骚扰、恐吓我的儿子,对未成年人造成了严重的心理伤害,我要求你们立刻处理!” 不到半个小时,两名穿着制服的公安就出现在了283厂的招待所。 她以为是顾野来了,心里一喜,连忙跑去开门。 第261章 女儿出息了,不就是为了让您享福的吗? 门外站着的,却是两个面无表情的公安。 “你就是许晓?” “跟我们走一趟吧。” 许晓彻底傻了。 “公安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我……我犯什么事了?” “有人举报你骚扰未成年人,先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骚扰?” 许晓难以置信,“我没有!我是他爸爸的朋友!我那是关心他!” 公安同志懒得跟她废话,直接出示了证件。 “有什么话,回所里再说。” 在招待所服务员和周围住客惊愕的目光中,许晓被两个公安一左一右地“请”了出去。 她彻底慌了,她只是想讨好孩子,怎么就成了骚扰?还惊动了公安? 这一定是林婉清那个贱人搞的鬼! 然而,在派出所里,当她得知报警人是顾野时,她整个人都凉了。 顾野,竟然是顾野报的警,她大吵大嚷着要见顾野。 顾野没理她,只给她带了句话,让她在里面好好醒醒脑子。 五月的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过京郊大片的绿地。 清露化妆品厂的二期厂房,在阳光下泛着崭新的光泽。 “看看,我们的大功臣。” 江楚的声音带着笑意,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一整条崭新的生产线。 林婉清的目光掠过眼前的一切。 地面是光洁的环氧地坪,亮得能倒映出人影。头顶是白色的无菌灯管,散发着均匀柔和的光。 一条银白色的不锈钢传送带蜿蜒向前,旁边矗立着数个大小不一的银色罐体,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道。 这里安静,整洁,充满了现代工业的力量感。 “这条线,专门负责我们新系列的水、乳、精华。” 江楚走到巨大的乳化罐前,手指在光滑的罐体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回响。 “从原料预处理、真空乳化、自动灌装到最后的封口包装,整条生产线的工序都能完成。” 他的眼神透过金丝边眼镜,落在林婉清身上,带着期待。 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走了过来,神情严谨。 “林总,江总。” 江楚介绍道:“这位是陈志明同志,以后这条生产线就由他全权负责。” 林婉清伸出手。 “陈工,辛苦你了。” 陈志明有些拘谨地握了一下她的指尖,很快就松开了。 “不辛苦,能为国产品牌尽一份力,是我的荣幸。” 他的普通话带着一点点南方口音,但吐字清晰。 “所有的设备都已经调试完毕,样品也测试了三轮,稳定性、安全性全部符合标准。随时可以投入生产。” 林婉清点点头,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她走到生产线的末端,那里是成品包装区域。几台崭新的机器安静地待命,等待着将一瓶瓶寄托着希望的化妆品送出去。 第一条生产线,将继续专注于市场已经验证过的洗发水、沐浴露和清露润肤霜。 而这条新的生产线,将承载她更高的野心。 属于国人自己的、完整的护肤品牌,正在从这里起步。 林婉清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的商业帝国,终于初具雏形。 …… 晚饭的饭桌上,香气四溢。 红烧肉炖得软烂,汤汁浓郁。 孙明明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肉放进林奇碗里,又转头看向林婉清。 “婉清啊,你们那个厂子又扩建了?” “嗯,开了条新产线。” 林婉清慢条斯理地喝着汤,随口应道。 孙明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哎哟,那得要不少人手吧?” 她搓着手,语气里带着试探。 “你看……妈能不能也去厂里帮帮忙?妈别的不会,扫个地,看个门,总行吧?” 她嘴上说着帮忙,眼神里的算计却藏不住。 去厂里,那不就是能拿一份工资?还能看着点女儿的家业。 林婉清放下汤碗,没生气,反而笑了。 她伸手给孙明明也夹了一块肉。 “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您是谁?您可是我林婉清的妈,是大老板的亲妈。哪有让大老板的妈去厂里扫地的道理?传出去,人家不得戳我的脊梁骨?” 孙明明愣了一下,觉得这话在理。 “可我天天在家待着也闲得慌……” “闲着好啊,就该享福了。” 林婉清的语气轻松又认真。 “您没事就去逛逛商场,去公园遛遛弯,跟老姐妹们打打牌。以前没享过的福,现在都得补上。女儿出息了,不就是为了让您享福的吗?” 一番话哄得孙明明心里舒坦极了。 是啊,自己女儿现在是老板了,自己再去干活,确实有点掉价。 林婉清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崭新的大团结,塞到孙明明手里。 “这二百块您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替我省着。不够了再跟我要。” 她怕给多了孙明明会拿出去乱花,或者又动什么歪心思,二百块,刚刚好。 孙明明捏着那两张钱,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嘴上客气着,手却把钱攥得紧紧的。 “我女儿就是有出息!” 她现在看林婉清,真是越看越满意,早忘了刚才要进厂的事了。 …… 与清露厂的欣欣向荣截然相反,城西的283厂,正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厂党委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顾野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他的手指在桌上一份财务报表上敲了敲,声音不大,却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心头一紧。 “连续三个月亏损,工人们这个月已经是第二个月只拿76%的基本工资了。” “再这么下去,不用等上级文件,我们自己就得关门。”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平静却极具压迫感。 “我决定,将三车间那条闲置的导弹壳体焊接线,改成冰箱外壳生产线。”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顿时一阵骚动。 技术总工郑工,负责过多个重点型号,率先开口。 “厂长!我不同意!” 他激动地涨红了脸。 “我们是283厂!是造国之重器的!我们这双手,是用来捍卫国家尊严的!你现在让我们去敲那铁皮箱子?这叫什么?这是不务正业!是自甘堕落!” “郑工,你听我说。” 第262章 厂里的资金缺口,就像无底洞 顾野的声音带着遮掩不住的疲惫感。 “现在,厂里几百号工人,几百个家庭,连肚子都快填不饱了。尊严是建立在生存的基础上的。”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军转民,是上面定下的大方向。我们自己不找出路,没人会来救我们。” “我给新型号想好了名字,就叫‘航天BD-158’。” “我们是用造导弹的技术和标准,去造冰箱。我不觉得丢人。” 他的话掷地有声,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反对的声音弱了下去,但怀疑和不安的眼神却在每个人脸上蔓延。 工人们私下里的议论更多了。 “听说了吗?厂长要咱们去造冰箱。” “造冰箱?咱们这设备能行吗?” “哎,管他呢,有活干,能发全额工资就行。总比现在强。” 怨声载道,却又夹杂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所有人都被生活的重压和顾野的威严裹挟着,只能被动地朝前走。 …… 一个月后。 看守所沉重的铁门“嘎吱”一声打开。 许晓拎着自己那个破旧的行李包,一步步走了出来。 正午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才慢慢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和声音。 这一个月,对她来说,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世纪。 她瘦了,也黑了,眼神里没了当初那种精明的神采,只剩下一种灰败的空洞。 她走到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摸出几枚硬币,颤抖着拨通了老家学校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校长冷漠公事公办的声音。 “许晓同志,因为你个人问题,严重影响了教师队伍的稳定,开学请假,请假时间过了不回,人也找不到。 经过校委会研究决定,对你做出辞退处理。你的档案,我们会给你寄回原籍。” “啪嗒。” 话筒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悬在半空中轻轻晃动。 辞退…… 她被辞退了。 她赖以生存的、引以为傲的铁饭碗,没了。 许晓靠着电话亭的玻璃墙,缓缓滑坐在地。 她的一切,都没了。 工作,名声,未来。 都是因为顾野。 是顾野报的警,是他亲手把她送进了这个地狱。 为什么? 她只是喜欢他,只是想对他的孩子好一点,她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林婉清可以风风光光地当大老板,而她就要落得如此下场? 一股冰冷的、尖锐的恨意,从她心底最深处破土而出,疯狂蔓延,瞬间吞噬了她最后理智。 那点残存的爱意,在现实的残酷碾压下,彻底扭曲、变质,化为了燎原的毒火。 顾野。 林婉清。 你们毁了我,我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她慢慢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那种空洞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平静。 她要报复。 …… 接下来的几天,不起眼的身影开始频繁出现在中关村第一小学的周围。 许晓换上了一身朴素的旧衣服,用头巾包住了头发,混在接送孩子的家长和路人里。 她的目光,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死死锁定着那个叫林奇的小男孩。 她看着他背着小书包走出校门,看着林婉清骑着那辆漂亮的红色摩托车来接他。 她看着母子俩笑着说话,看着他们消失在胡同的拐角。 她摸清了林奇上学放学的路线,摸清了林婉清住的那栋楼,甚至还远远地去过清露公司的门口踩点。 她像极具耐心的猎手,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的猎物,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与此同时,江楚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手下的保镖已经连续三天报告,有个可疑的女人在林奇的学校附近徘徊。 经调查,是许晓,与顾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江楚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告诉林婉清,他不想让她为这种小事分心。 他拿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 “从今天起,派两个人,24小时盯着那个女人。另外,再加派两个人,暗中跟着林总和林奇,距离不用太近,确保他们的安全就行。” “记住,不要让那女人发现,更不要让林总发现。” 电话那头传来干脆利落的回答。 “是,江先生。” 挂断电话,江楚的目光再次投向远处。 许晓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而几十公里外的283厂里,顾野正就着一碗凉水啃着干硬的馒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桌上那张画了一半的冰箱结构图。 技术攻关,资金缺口,工人情绪……一座座大山压在他的肩上,让他身心俱疲。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条被他亲手放出笼子的毒蛇,已经吐着信子,悄然向他最珍视的人靠近。 283厂的车间里,巨大的冲压机发出一声轰鸣,正式宣告了“航天 BD-158”冰箱外壳生产线的启动。 机器的巨响震耳欲聋,崭新的传送带缓缓转动,一块块雪白的钢板在流水线上被冲压、折弯。 顾野站在二楼的观察平台上,双手撑着栏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下方。 这是他赌上一切的翻身仗。 他亲自盯着每一个环节,从设备调试到工人培训,嗓子喊哑了,脚底磨出了泡。 可车间里的气氛,却和他心里的火热截然不同。 工人们的动作带着有气无力的迟缓。 “又是百分之七十六……这都第三个月了。” “再这么下去,过年孩子的新衣裳都买不起了。” “厂长不是说生产线开了就好了吗?这开了,钱呢?” 压抑的议论声在角落里悄悄蔓延。 终于,几个年轻气盛的工人将工具往地上一扔,带头走向了车间办公室。 “我们要全额工资!” “不给个说法,今天这活儿没法干了!” 面对小规模的怠工和集体请愿。 顾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用力按了按眉心,一股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他知道工人们的难处,可厂里的资金缺口,就像无底洞。 技术攻关的钱,采购原料的钱,哪一笔都不能少。 他只能咬着牙,将压力全部扛在自己肩上。 他转身走下观察平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骚动的工人面前,声音沙哑。 第263章 坏人要来抓我 “这个月,我跟你们一样,也只领百分之七十六。” “但我保证,等第一批冰箱下线,卖出去,我把欠大家的一分不少地补上,还有奖金。” 人群安静了一瞬,但怀疑和不满的眼神依然没有散去。 顾野没有再多说,只是默默拿起地上的工具,走到一台出了点小毛病的机器前,开始动手调试。 林婉清的公寓里,灯光明亮而温暖。 但林奇却有些不对劲。 他变得沉默了许多,以前总爱叽叽喳喳地分享学校趣事的嘴巴,现在总是紧紧抿着。 吃饭的时候,他会突然放下筷子,眼神发直地盯着某个角落。 “奇奇,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 林婉清关切地问。 林奇摇摇头,又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米饭,却没什么食欲。 夜里,林婉清被一阵压抑的呜咽声惊醒。 她立刻起身,推开儿子的房门。 林奇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奇奇,做噩梦了?” 林婉清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林奇睁开眼睛,眼神里满是惊恐,他紧紧抓住妈妈的睡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妈妈……”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总觉得……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 “放学路上,还有在楼下玩的时候。” 林奇的声音很小,带着不确定。 “一个包着头巾的阿姨,她老是看着我。”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林婉清抱紧儿子冰冷的小身子。 那个疯女人极有可能是许晓。 “奇奇别怕,妈妈在。” 她的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但抱着儿子的手臂却在不受控制地收紧。 “从明天起,放学了一定要拉着王老师的手,一步都不要离开,等妈妈去接你,知道吗?” 林奇乖乖地点了点头,把脸埋在妈妈的怀里,寻求着安全感。 林婉清的眼神,却已经冷得像是结了冰。 她没有立刻报警,她知道,在没有实质性伤害发生前,警察也做不了太多。 第二天,林婉清亲自送林奇到教室门口,亲手把他交给了班主任王强老师,并郑重地拜托他放学时务必看好孩子。 同时,她打了个电话,找了个安保公司。 建国门外,国际大厦。 顶层办公室里,江楚挂断了电话。 电话是他的助理打来的。 “江先生,我们的人已经就位了。另外,您之前让我们盯的那个女人,今天行动有些异常,她好像在试图靠近林总。” 江楚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 他知道林婉清自己安排了人,但他不放心。 那些公司保安,对付小偷小摸还行,对付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疯子,远远不够。 又到了周六。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懒洋洋地洒在公园里。 顾野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约定的老地方。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装,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他想象着儿子看到礼物时惊喜的表情,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都仿佛减轻了许多。 远处,林婉清的身影出现了,她的身边牵着小小的林奇。 顾野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开,就僵住了。 林奇躲在林婉清的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那眼神,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亲近和依赖。 “奇奇,过来,有没有想爸爸。” 顾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 林奇却往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林婉清的衣角。 林婉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复杂。 公园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顾野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试图与儿子平视。 “奇奇,怎么了?不想爸爸吗?” 林奇沉默着,小嘴抿成一条线。 就在顾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男孩却突然开口了。 “妈妈说,是你招惹了坏人。” “坏人要来抓我。” 顾野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婉清,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林婉清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只是淡淡地说: “许晓一直在跟踪奇奇。” 顾野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许晓…… 那条被他亲手放出笼子的毒蛇。 他以为她被教育,吃到教训,这件事就已经结束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把怨恨转移到孩子身上。 他看着儿子那双充满戒备和疏离的眼睛。 他想解释,想道歉,想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可是林奇却拉着林婉清的手,转身就走。 “妈妈,我们回家吧。” 小小的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顾野僵在原地, 公园里的欢声笑语仿佛都离他远去,世界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学校门口,人声鼎沸。 林婉清刚给林奇买了个烫手的烤红薯,林奇捧着,吹着热气,小脸被熏得红扑扑的。 “慢点吃,别烫着。” 林婉清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 林奇用力地点点头,掰了一小块,踮起脚尖递到妈妈嘴边。 “妈妈先吃。” 林婉清含笑吃下,那股子焦甜的味道,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两个人影。 两个穿着深色工装外套的男人,正从街角快步走来。 几乎是本能的,她一把将林奇拉到自己身后。 “林奇,站妈妈后面,别动。” 男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冲了过来。 其中一个男人伸出布满油污的手,目标正是被林婉清护在身后的林奇。 “啊!” 周围有家长发出了惊呼。 林婉清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念头——保护儿子。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林奇往怀里一揽,用自己的后背迎向那只抓来的手。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一道黑影从斜刺里窜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人只用了一招,干净利落的擒拿,就将伸手的男人手腕反剪,死死按在了地上。 男人的脸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另一个企图上前的男人也被另外两道身影瞬间制服,结结实实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周围的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第264章 “清露”的出现,无疑是一次降维打击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林婉清紧紧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林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妈妈……” 林奇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死死抓着她的衣襟。 “别怕,奇奇,没事了。” 她的声音也在抖。 街角,一棵光秃秃的槐树后,许晓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睛里迸发出毒蛇般的怨恨。 她看着被按倒在地的两个男人,看着那几个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气得浑身发抖。 就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不甘心地跺了跺脚,趁着人群的混乱,怨毒地剜了林婉清母子一眼,转身消失在胡同的阴影里。 “你们是什么人?” 林婉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向那三位出手相助的男人。 为首的男人气质沉稳,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林婉清母子,声音平静。 “林总,我们是江先生派来保护您的。” 江楚。 林婉清的心头一震。 还没等她消化这个信息,旁边穿着随意,但站姿笔挺如松的男人也开了口。 “嫂子,我是顾团长的兵。” 他的目光落在林奇身上,带着军人特有的正直和关切。 三个人,两拨人。 他们甚至彼此都不认识。 两个受雇于江楚,一个听命于顾野。 林婉清抱着林奇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 周围的议论声,被制服的男人的叫骂声,孩子们的哭声,全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很快,派出所的同志赶到了现场,将两个男人扭送带走。 林婉清作为当事人,也需要跟着去做笔录。 派出所里,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 林奇依旧像只受惊的小兽,紧紧偎在林婉清怀里,小脸煞白,一句话也不说。 林婉清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顾野几乎是撞进来的。 他身上的军大衣还带着外面的寒气,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睛因为焦急而布满血丝。 他一眼就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母子俩。 “婉清!奇奇!”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 林奇听到爸爸的声音,原本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抬起头,小嘴一扁。 “爸爸……” 这一声“爸爸”,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害怕,瞬间击溃了顾野的心理防线。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将林奇从林婉清怀里抱了过来,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 男人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没事了,奇奇,爸爸在。” “爸爸在这儿,谁也别想伤害你。” 林奇的小脑袋埋在顾野宽阔结实的胸膛里,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和有力的心跳,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伸出小手,紧紧地回抱住顾野的脖子。 “爸爸,我怕。” “不怕,爸爸在。” 顾野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说给儿子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发顶,眼眶红得厉害。 父子俩之间那点因为误会而产生的隔阂,在这一刻的惊魂之后,烟消云散。 林奇重新找到了他最坚实的依靠。 江楚是在顾野之后到的。 他没有顾野那般外露的焦灼,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但他推门进来时,目光先落在林婉清身上。 “你还好吗?有没有吓到?” 林婉清摇了摇头,看着被顾野抱在怀里的林奇,心情复杂。 江楚走到她身边,声音放得很低,带着歉意。 “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擅自做了安排。”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谢谢你,江楚。” 林婉清是真心实意地感谢。 如果不是他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审讯进行得很快。 那两个男人只是街面上不入流的混混,拿钱办事。 他们很快就招了,幕后指使的人,是许晓。 当“许晓”这个名字从办案民警口中说出时,顾野身上的气息瞬间冷到了冰点。 他抱着林奇的手臂猛地收紧,下颌线绷成一条坚硬的直线,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他看向林婉清,眼神里是深深的自责和愧疚。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说得无比沉重。 林婉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看到了他眼底的痛悔,也看到了他身上那股山雨欲来的决绝。 顾野转头对江楚说。 “江先生,今天多谢你的人。” “举手之劳,”江楚的语气很平淡,“保护婉清和奇奇,是应该的。”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顾野抱着林奇,站起身。 “这件事,我来解决。”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决断。 “我会让她付出代价。” 江楚推了推眼镜。 “在抓到人之前,为了安全,最好还是先给奇奇请假,不要去学校了。” 林婉清点了点头,眼下的情况,也只能这样。 她看着顾野的侧脸,随即,许晓那张怨毒的脸又浮现在脑海,暖意瞬间被冰冷的寒气取代。 她感激顾野对儿子的保护。 但她也无法忽视,这场无妄之灾,归根结底,是因他而起。 几天后,北京的各大商场和供销社最显眼的位置,悄然上架了一套全新的护肤品。 清露,水、乳、精华,三件套。 白瓷瓶身,设计简约又高级,透着一股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精致感。 在这个雪花膏蛤蜊油还是主流的年代,“清露”的出现,无疑是一次降维打击。 凭借着润物细无声的绝佳肤感和肉眼可见的护肤效果,清露套装一上市,便迅速在北京的女性群体中引爆了口碑。 从知识分子到干部家属,再到时髦的女青年,几乎所有对美有所追求的女性,都为之疯狂。 柜台前,每天都排着长龙。 林婉清站在王府井百货大楼的二楼,隔着人群,遥遥望着自家产品的柜台,心中涌起一股踏实的成就感。 然而,与清露的风光无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顾野的283厂。 巨大的厂房里,崭新的冰箱生产线安静地趴着。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第265章 我要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顾野站在二楼的办公室窗前,面沉如水地看着这一切。 从德国引进的先进生产线,到了这里,却像是水土不服,生产出来的第一批冰箱,不是制冷有问题,就是外壳有瑕疵。 工人们习惯了吃大锅饭,对所谓的“计件工资”和“质量考核”充满了抵触。 “顾厂长,这不行啊。” 总装工程师郑工,五十多岁的老技术员,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这帮老师傅,一个个都倚老卖老,根本不听指挥。让他们学新技术,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 政治部主任伍子昭也跟着叹气。 “思想工作不好做啊,他们觉得我们是在折腾人,是瞎搞。” 顾野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他把部队那套令行禁止的管理模式带到工厂,却发现完全行不通。 这里不是军营,没有非黑即白的命令与服从。 这里盘根错节,人心复杂。 他就像挥着拳头却打在棉花上的猛将,有力无处使。 顾野把许晓的案子,连同搜集到的所有证据,一并递交了法院。 这不是简单的民事纠纷。 这是蓄意绑架案。 他动用了自己在部队积攒下的人脉,一个电话打给了市局的老前辈。 第二天,整个西城分局都动了起来。 早上的例会,分局局长亲自主持,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市里直接下的命令,尽快找到人。” 办公桌上,许晓那张登记照被放大了数倍,分发到每个片警手里。 照片上的女人,扎着两个麻花辫,脸上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笑,看起来人畜无害。 但此刻,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张脸背后,藏着足以惊动市局高层的能量。 一时间,警笛声在京城的街头巷尾,变得不再是偶尔的点缀。 平日里处理邻里纠纷、抓个小偷小摸的派出所,几乎是全员出动。 他们拿着照片,走访了火车站、汽车站,盘查了所有的小旅馆、招待所。 整个京城仿佛撒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网的中心,就是那个名叫许晓的女人。 这种阵仗,通常只在追捕重大逃犯时才会出现。 分局里新来的年轻警员,看着这架势,忍不住跟老师傅打听。 “师傅,这女的什么来头啊?抢银行了?” 老师傅弹了弹烟灰,压低声音。 “别瞎问,不该知道的别知道。你只要明白,能让那尊神动怒的人,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年轻警员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照片上那个女人的脸,眼神里只剩下同情。 惹了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煞神。 然而,就在这张大网收紧的时刻,此刻283厂出了大事。 283厂的总装车间里,郑工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戴着老花镜,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检测报告上的数据。 那一行行刺目的红色数字,扎得他眼睛生疼。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额头上的汗珠汇集成流,顺着沟壑纵横的皱纹滑落,滴在图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郑工,怎么了?” 一旁的政治部主任伍子昭,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焦灼。 郑工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与骇然。 “出大事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这一批次的12套惯性平台,陀螺温漂全部严重超标!” 伍子昭的脸色瞬间煞白。 惯性平台是导弹的“大脑”,陀螺是“大脑”里的核心,温漂超标意味着导弹会彻底失去方向,变成一堆废铁。 顾野闻讯赶来的时候,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慌乱。 他没有说话,只是接过郑工手里那份薄薄却重如千钧的报告。 目光从那一个个超标的数据上扫过,他的脸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追溯。” 顾野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查清所有原材料,所有生产环节,我要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彻查的命令一下,整个工厂的神经都绷紧了。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排查,结果终于出来了。 问题出在一批采购的军品级电阻漆包线上。 供应商,偷梁换柱,用民品级的产品替代了军品级! 当这个结论摆在顾野面前时,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郑工在一旁,嘴唇哆嗦着,老泪纵横。 “已经装弹的三枚弹体……全都要返厂,已经来不及了……” 顾野扶住桌子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损失多少?” 伍子昭艰难地吐出一个数字。 “直接经济损失,初步估算,四百二十万。” 四百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顾野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这几乎是283厂全年预算的五分之一。 他费尽心力从德国引进的生产线,他试图推行的计件工资和质量考核,他所有的改革雄心,在这一刻,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几天没合眼的双眼深陷下去,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原本挺直的脊梁,第一次显出了几分弯曲。 整个厂区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 工人们不再抱怨计件工资,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恐慌。 “听说了吗?四百多万啊!咱们厂一年的利润都赔进去了!” “这下完了,奖金别想了,工资能不能发出来都难说。” “都怪那个新来的顾厂长,瞎搞什么改革,要不是他,能出这么大的事?” 流言蜚语像病毒一样扩散开来。 祸不单行。 一周后,一份来自二院的红头文件,直接送到了顾野的办公桌上。 措辞严厉的通报批评,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283厂所有人的脸上。 这是建厂以来,283厂第一次被上级单位点名通报。 那一天,顾野在办公室里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窗外的阳光很好,但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紧接着,媒体也开始关注此事。 虽然报道中没有直接点名283厂,但《北京晚报》上一篇题为《某航天工厂重大质量事故敲响警钟》的文章, 第266章 地毯式的搜索,许晓被抓捕归案 配上那模糊的工厂大门剪影,足以让所有知情人对号入座。 顾野、伍子昭、郑工三个人围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那份报纸,谁也没有说话。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另一边,林婉清的清露化妆品公司却是一片欣欣向荣。 中关村北二条的家里,林婉清正一边给林奇削苹果,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 当听到“某航天工厂”、“重大质量事故”、“直接经济损失高达数百万”这些字眼时,她削苹果的手顿住了。 虽然新闻里语焉不详,但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揪紧了。 283厂。 顾野。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他。 她知道,对于那个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的男人来说,这次的打击,无异于毁灭性的。 那个在部队里战无不胜、令行禁止的顾团长,那个面对任何困难都面不改色的男人,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林婉清坐立不安,脑海里反复闪现着顾野那张严肃冷峻的脸。 她拿出电话本,翻到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却许久没有拨打过的号码。 指尖在冰冷的数字拨盘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转动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 电话那头传来疲惫到极点的声音。 是顾野的声音,却又完全不像他。 那个总是中气十足、声如洪钟的男人,声音里竟透着一股深深的虚弱。 “是我,林婉清。” 她轻声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有事吗?” 顾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看到报纸了,也听到广播了。” 林婉清没有拐弯抹角。 “你还好吗?”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林婉清能清晰地听到他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呼吸。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没事。” 顾野的声音依旧沙哑。 “责任在我,我会承担。” 他的话很简单,没有解释,没有抱怨,只有最直接的担当。 但林婉清却从这简短的几个字里,听出了千钧的重量。 她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他,此刻正承担着何等巨大的压力。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却只化为一句。 “你自己多保重身体,别把自己累垮了。” “嗯。” 顾野应了一声。 “谢谢。” 挂断电话,林婉清握着听筒,久久没有放下。 她知道,顾野不会垮。 但她也知道,他现在一定很难。 与此同时,江楚的白色轿车停在了清露公司楼下。 他靠在车门上,看着林婉清从大楼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忧色。 “脸色不太好,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江楚为她拉开车门,语气温和地问。 林婉清摇摇头,坐进车里。 “没什么。” 车子平稳地驶向建国门外大街。 江楚订了一家新开的西餐厅,环境清幽雅致。 然而,整个晚餐时间,林婉清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有好几次都拿着刀叉,对着盘子里的牛排怔怔出神。 “在想283厂的事?” 江楚切下一小块牛排,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林婉清抬起头,看向江楚,眼神里带着惊讶。 江楚微微一笑,金丝眼镜后的那双深邃眼眸,仿佛能看透一切。 “今天晚报的头版,很难不注意到。” 林婉清垂下眼帘,轻轻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芦笋。 “我只是觉得他太难了。” “他?” 江楚的嘴角依旧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但眼神却微微一凝。 “顾厂长。” 林婉清的声音很轻。 “他那个人,把责任和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从部队到工厂,他一直想做出一番事业,证明自己。这次的事故,对他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她没有说他们通过电话,只是单纯地以旁观者的角度分析着。 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担忧,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江楚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谈起那个男人时,不自觉流露出的关切和理解。 那是一种根植于多年共同生活,深入骨髓的挂念。 即使他们已经离婚,但在她的内心深处,依然为那个名叫顾野的男人,留着谁也无法触碰的角落。 江楚端起红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殷红的液体。 镜片后的目光,闪过警惕。 他知道,顾野的这次危机,或许也是他的一个机会。 但同时,也可能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他放下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拉回了林婉清的思绪。 “别担心了。” 江楚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温柔。 “我相信顾厂长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倒是你,清露现在势头这么好,可不能因为别人的事分心。” 他笑着,将一块切好的牛排,轻轻放进林婉清的盘子里。 “尝尝,这家味道不错。” 林婉清勉强笑了笑,低头吃着牛排,却味同嚼蜡。 而此刻,283厂的厂长办公室里,顾野正站在窗前,背影萧瑟而孤寂。 他已经下令,由自己亲自带队,即刻前往那家偷梁换柱的供应商所在地。 他要揪出幕后黑手,他要挽回工厂的损失。 但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受着厂区里那股浮动不安的气息,他的心里,第一次涌上一股无力的绝望。 他还能带领283厂,走出这片阴霾吗? 工人们的信任,上级的批评,巨额的亏损……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林婉清声音的温度。 那句“多保重身体”,是他这几天来听到的,唯一一句不带指责和质疑的话。 顾野缓缓闭上眼睛,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握紧。 面对地毯式的搜索,许晓被抓捕归案, 海淀区人民法院审判庭里,气氛庄严肃穆。 当法警将许晓带上来时,旁听席上响起一阵细碎的议论声。 曾经那个打扮时髦,自视甚高的女教师,此刻穿着囚服,头发枯黄,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法官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法庭内。 “被告人许晓,因感情纠纷心生怨恨,教唆他人寻衅滋事,并预谋绑架儿童,意图对他人造成人身伤害, 其行为已构成寻衅滋事罪、绑架罪(未遂),情节恶劣,社会影响极坏……” 第267章 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许晓的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抬起头,看向旁听席,似乎在寻找什么。 但那里,没有她想看到的任何身影。 顾野没有来。 林婉清更不会来。 只有几个负责此案的公安同志,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数罪并罚,判处被告人许晓有期徒刑五年。” “砰!” 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不!我没有!我没有想绑架!” 许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是林婉清害我!是她抢走了顾野!我才是受害者!” 她的哭喊和咒骂,在庄严的法庭里显得如此刺耳而可笑。 法警面无表情地上前,将她从地上拖拽起来,向庭外走去。 那一刻,许晓所有的骄傲、算计、怨毒,都随着那扇沉重的铁门,被永远地关在了高墙之内。 远在清河县的陈月香,从顾野的电话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电话那头,顾野的语气很平静。 陈月香却握着话筒,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那句“预谋绑架儿童”。 那个被她视为理想儿媳的许晓,竟然差点对她的亲孙子林奇下手。 一股后怕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个……那个丧尽天良的女疯子。” 陈月香的声音都在发抖,悔恨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她后悔当初猪油蒙了心,听信了亲戚的吹嘘,非要把这么个祸害介绍给儿子。 …… 283厂,大礼堂。 顾野站在主席台上,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几百名职工。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赔偿款追回来了一部分,但工厂的信誉危机和内部的管理漏洞,像两座大山,依然压在每个人心头。 “同志们!” 顾野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沉稳而有力。 “这次的质量事故,责任在我。” “是我这个厂长,没有把好质量关,没有看清供应商的真面目,让全厂职工的心血付诸东流,也让283厂的牌子蒙了羞。” 他没有推卸责任,而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一片寂静。 许多老工人的眼圈都红了。 他们知道,厂长这几天为了追回损失,跑断了腿,磨破了嘴。 “但是!” 顾野直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全场。 “鞠躬道歉,解决不了问题!怨天尤人,更不能让我们走出困境!” “从今天起,我宣布,在全厂范围内,开展为期三个月的‘质量整顿运动’!” 他的话掷地有声。 “从一颗螺丝钉的采购,到零部件的打磨,再到整机的组装调试,每个环节,都必须有专人负责,签字画押!” “质检科的权力,要凌驾于生产车间之上!发现问题,立刻停线整改,绝不姑息!”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随即,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工人们的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 与此同时,建国门外大街,国际大厦。 林婉清的“清露”化妆品公司,已经初具规模。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陈志明正带着团队,对新研发的“水、乳、精华”三件套做最后的稳定性测试。 林婉清则和江楚,武厂长一起,对着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商讨着全国销售网络的布局。 “北京、上海、广州这三个点,我们必须直营,作为品牌形象的标杆。” 江楚用一支红笔,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圈。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三件套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闪烁着精明和睿智。 “其他省会城市,我们可以采取代理制,寻找有实力、有信誉的合作伙伴。” 林婉清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城市节点。 “手续方面,工商、税务、卫生许可,这些文件都要提前准备好。我已经让刘姐帮忙打听了,流程很复杂,得一个一个部门去跑。” 武厂长搓着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没问题!跑腿的事交给我老武!只要能让咱们‘清露’遍地开花,让我天天睡在工商局门口都行!” 江楚微微一笑,扶了扶眼镜。 “宣传也很重要。” “我建议,我们不能像传统国货那样,只在百货大楼里摆个柜台。” “我们要走高端路线,主打‘高端定制’的理念。” “我们可以继续争取在《人民画报》上投放广告,甚至可以赞助一些文艺演出或体育赛事, 把‘清露’的品牌形象,和优雅、知性、美丽这些词汇绑定在一起。” 江楚的这番话,让林婉清和武厂长都眼前一亮。 在1985年的中国,这样的营销理念,无疑是超前且大胆的。 看着江楚谈论商业布局时那自信从容的样子,林婉清心中不禁感叹,他天生就属于这个舞台。 ……. 炎热的七月,北京城像巨大的蒸笼。 林奇放暑假了。 林婉清特意放下了公司大部分事务,专心陪着儿子。 她骑着那辆摩托车,载着林奇,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 他们去了故宫,林奇见到雄伟的红色宫墙和金色琉璃瓦。 他们去了颐和园,在昆明湖上划船。 他们还去了军事博物馆,林奇站在一排排威武的坦克和大炮前,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妈妈,爸爸以前就是开这种坦克的吗?” “这你只能自己去问爸爸了。” 林婉清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玩累了,她就买一袋当时最时髦的北冰洋冰淇淋,母子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吃得满嘴都是香甜的奶油味。 林奇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开朗灿烂。 他会跟妈妈讲学校里的趣事,讲王强老师单独给他恶补新知识。 林婉清耐心地听着,看着儿子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 周末的下午,工厂事情告一段落,顾野终于有时间见孩子了。 他换上了简单的白衬衫和蓝色长裤,整个人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他来的时候,林奇正在公园的石桌上,自己跟自己下棋。 顾野走到他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这步棋走错了。” 顾野低沉的声音响起。 林奇回头,看到是爸爸,眼睛一亮,立刻从石凳上跳了下来。 第268章 “清露”的全国布局,正式拉开序幕 “爸爸!” 他扑进顾野的怀里。 顾野抱住儿子小小的身体,手掌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想爸爸了没有?” “想了!” 林奇重重地点头。 顾野的嘴角,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他在林奇对面坐下,指着棋盘。 “刚刚黑方不应该进马,应该出车,这样才能牵制住红方的攻势。” 他拿起黑色的“车”,放在了正确的位置上。 “来,爸爸教你。” 那个下午,公园的树荫下,一对父子,一盘象棋,成了最温馨的风景。 顾野很有耐心,一步一步地教林奇排兵布阵,讲解规则。 林奇学得很快,眼睛里闪烁着专注的光芒。 林婉清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顾野的侧脸上,他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或许,离婚对他们三个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 它让彼此都有了喘息和成长的空间,也让这份血脉亲情,以更健康、更纯粹的方式,得以延续。 傍晚,顾野要回厂里。 林奇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 “爸爸,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下周,下周爸爸一定来。” 顾野蹲下身,平视着儿子的眼睛。 “小奇,爸爸最近厂里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林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知道,妈妈说了,爸爸在做很重要的事,像打仗一样。” 顾野的心头一暖,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婉清,对方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 “对,像打仗一样。”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 “所以,你在家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好吗?” “嗯!” 林奇用力点头,然后踮起脚,在顾野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 日子一天天过去,283厂的质量整顿运动搞得轰轰烈烈。 在顾野、伍子昭、郑工三人的铁腕治理下,工厂的风气焕然一新。 采购部重新筛选了所有供应商,生产线上的工人们,操作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谨认真。 虽然冰箱的核心技术难题还没解决,但至少,工厂的内部秩序稳定了,人心也聚拢了。 然而,顾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新的难题,又悄然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天,他从市里开会回来,听到了风声。 上面正在考虑,将一部分效益不好、技术落后的市属工厂,整体搬迁到远郊区县。 而283厂,赫然就在那份初步拟定的名单上。 名单还没下发,一切就有转机。 283厂的总装车间里。 最后一条传送带缓缓停下,乳白色的“航天 BD-158”冰箱,在数百名工人炙热的目光中,稳稳落地。 “成功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个车间瞬间被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淹没。 工人们互相拥抱着,脸上是汗水和笑容交织的喜悦。 顾野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没有笑,只是紧绷的下颚线条,在看到那台冰箱时,稍稍柔和了一些。 他走上前,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抚过冰箱光滑的门板。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金属特有的坚实质感。 这不仅仅是一台冰箱。 这是283厂的尊严,是他们从废墟中爬起来的第一块基石。 他拉开冰箱门,内部的结构布局,每个架子的卡扣,他都亲自画过图纸,每个焊点,他都曾盯着郑工他们反复试验。 “厂长,这批五百台,台台都经过了四十八小时通电测试,性能绝对过硬!” 郑工黝黑的脸上泛着激动的红光,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沙哑。 顾野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欢呼的工人,最后落在伍子昭身上。 伍子昭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眼神里满是赞许和信赖。 人心,终于回来了。 为了打响这翻身的第一仗,顾野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魄力。 他不仅邀请了《北京日报》、《工人日报》等多家媒体, 还破天荒地在厂区门口拉起了巨大的红色横幅——“军工品质,航天智造,283厂欢迎社会各界监督指导”。 记者招待会就设在总装车间旁边的空地上。 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铺上红布,就算是主席台。 记者们扛着笨重的相机,手里拿着纸笔,交头接耳,脸上大多是审视和怀疑。 毕竟,283厂上一次出名,还是因为那场轰动全市的质量事故。 顾野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站在了简陋的主席台前。 他没有稿子,目光沉稳地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各位记者朋友,欢迎来到283厂。” 他的声音让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我知道大家今天为什么而来。很多人都在想,差点倒闭的厂子,怎么还有胆子开发布会。” 一句自嘲的开场白,让几个记者的表情缓和了些。 “过去的事,我不否认。那是283厂的耻辱,也是我顾野的耻辱。” “但今天,我请大家来,不是为了辩解,而是为了让大家看一样东西。” 他侧过身,指向身后那排崭新的冰箱。 “航天BD-158,我们新的产品。从今天起,283厂生产的每一台冰箱,都将用军工的标准来要求。 每一个零件,每一道工序,都责任到人。” 随后,他亲自带领记者们参观了全新的生产线,从零部件的筛选入库,到总装的精细流程,再到最后堪称严苛的质检环节。 工人们挺直了腰杆,操作一丝不苟,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这股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远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有说服力。 闪光灯开始不停地亮起,记者们在本子上奋笔疾书,脸上的怀疑,逐渐被一丝惊讶和认可所取代。 初期的报道,是积极的。 各大报纸都以不小的版面,报道了283厂的“重生”,赞扬了顾野的铁腕治理和破釜沉舟的勇气。 一时间,“航天”冰箱,成了北京城里一个不大不小的话题。 与此同时,林婉清登上了南下天津的火车。 “清露”的全国布局,正式拉开序幕。 火车缓缓驶入天津站,带着特有的哐当声和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林婉清随着人流走出车站,一眼就看到了前来接站的合作伙伴,何伟。 第269章 这是他的仗,得他自己打 “林总,一路辛苦!” 何伟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本地人,穿着时髦的夹克衫,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笑起来一脸精明。 “何老板客气了。” 林婉清微笑着与他握手。 天津的街道,保留着许多西洋风格的老建筑,与周围灰扑扑的中式楼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何伟开着一辆半旧的伏尔加,载着林婉清前往预选的店址。 “林总,您看,这就是劝业场,天津最热闹的地方,人流量没得说!” “咱们的店,就在那栋楼的拐角,位置绝对是黄金中的黄金。” 何伟指着一栋气派的西式建筑,言语中满是得意。 林婉清却没有立刻表态,她下了车,绕着店铺周围走了一圈。 她观察着来往的人群,她们的穿着、神态,估算着她们的消费能力。 她甚至走进旁边的百货公司,仔细看了看里面化妆品柜台的品牌和价格。 何伟跟在她身后,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他原以为这个从北京来的女老板,不过是纸上谈兵,没想到竟然如此较真。 “何老板,这里租金不便宜吧?” 林婉清回到车上,平静地问。 “呃……是、是不便宜,但地段好啊!” “地段是好,但我们的目标客户,真的是在这里逛街的贵妇人吗?” 林婉清的声音很轻,却让何伟心里咯噔一下。 “清露的定位,是高端护肤品。但是与资生堂这种高昂的舶来品有所不同,我们的消费群体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 这个位置,租金成本太高,最终都会转嫁到消费者身上,不符合我们的初衷。”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地图,摊在膝盖上。 “我昨天研究过天津的地图,我觉得滨江道一带更合适。那里年轻人多,思想更开放,消费观念也更前卫,而且租金压力会小很多。” 何伟看着地图上被红笔圈出的位置,再看看眼前这个冷静从容的女人,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 他那点想抬高租金赚差价的小心思,在对方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这个女人,不简单。 好景不长。 就在林婉清成功在天津签下第一家专营店合同的时候,283厂的噩耗,毫无征兆地来了。 第一通投诉电话,是伍子昭接的。 “喂,283厂吗?我上周买的航天冰箱,怎么不制冷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顾野正在办公室看销售报表,上扬的曲线让他多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伍子昭推门进来,脸色凝重。 “厂长,接到一个用户投诉,说冰箱不制冷。” “一台?” 顾野皱了皱眉。 “安排维修部马上过去看看,搞清楚情况。” 他以为这只是个例,任何产品都无法保证百分之百的合格率。 然而,他错了。 这通电话,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三通。 第三天,十几通。 一周后,厂里的三部电话,从早到晚响个不停,全部都是关于“航天BD-158”不制冷的投诉。 问题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投诉的范围从北京,迅速蔓延到了河北、山东等所有铺货的地区。 气氛,瞬间从云端跌入谷底。 一间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野、伍子昭、郑工,还有几个核心技术员,围坐在一张长桌前,谁都没有说话。 桌子中央的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着一个刺眼的数字。 42%。 这是发售半个月以来,第一批五百台冰箱的返修率统计。 触目惊心的数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 顾野盯着那个数字,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仿佛能听到工厂内外,那些嘲讽和质疑的声音。 他亲手建立起来的信心和希望,在这一刻,被这个数字击得粉碎。 媒体的风向,转变得比翻书还快。 “航天也产次品,军转民质量神话破灭!” “返修率高达42%!283厂的承诺是空头支票?” “消费者泣诉:拿我们的信任当儿戏!” 一篇篇措辞尖锐的报道扑面而来。 厂门口,一度是记者们追捧的地方,现在却围满了前来要求退货的愤怒市民。 顾野的心力交瘁,这比上一次的事故更让他感到绝望。 上一次,他是临危受命的救火队长。 而这一次,这款冰箱,从设计到生产,每个环节都倾注了他的心血。 这是他的“转型之作”,是他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作品。 可结果,却是一场更大的失败。 夜深了。 顾野独自一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车间里。 一排排崭新的冰箱,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白的光。 它们不再是希望的象征,而是一座座冰冷的墓碑,埋葬着他的骄傲和工厂的未来。 他靠在一台冰箱上,冰凉的金属外壳,让他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行。 不能就这么倒下。 他是军人,军人没有资格在战场上绝望。 他强打起精神,召集了所有技术骨干,连夜开会。 “必须找到问题根源!把所有返修的冰箱全部拆开,一个一个零件地检查!” 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决绝。 清露公司。 林婉清从天津回来,江楚开车接的人。 她看着报纸上顾野那张疲惫而紧绷的侧脸照片,心里五味杂陈。 江楚目光落在报纸的标题上。 “我听说了,情况很糟糕。” 江楚的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这是典型的危机公关失败案例。产品出了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消费者的信任。” 他扶了扶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深邃。 “其实,清露可以帮忙。” 林婉清抬起头,看向他。 “清露现在在消费者心中有不错的口碑,我们的公关团队,也可以用更现代的方式去引导舆论,至少,可以把对283厂的伤害降到最低。” 他的提议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善意。 甚至,是在替她考虑,毕竟那是林奇的父亲。 林婉清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她知道江楚说的是事实,他的帮助,或许是顾野现在最需要的。 她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谢谢你,江楚。” “但这是他的仗,得他自己打。” 第270章 我们公司现在确实在招人 江楚的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温和的笑意,只是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沉了下去。 经过几次接触,江楚对顾野的性格也有了一定认识,如果顾野接受了林婉清的帮助,那么顾野可能永远在林婉清面前抬不起头。 而现在283厂生死存亡时刻,顾野不可能拒绝林婉清的帮助。 283厂的实验室里,灯火通明。 一台被完全拆解的冰箱,零件铺满了整个地面。 郑工戴着老花镜,拿着放大镜,几乎是趴在压缩机的连接管上。 空气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郑工的手停住了。 “厂长,你来看。” 顾野立刻蹲下身,凑了过去。 顺着郑工手指的方向,在蒸发器的黄铜焊点上,他看到了一条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金属本身融为一体的裂纹。 就是它。 这个比头发丝还要细的裂纹,就是导致制冷剂泄漏的元凶。 问题找到了,这不是原件的质量,而是设备老化带来的隐患。 顾野的心沉到谷底。 这意味着,那批次的冰箱,都存在着同样致命的隐患。 召回,维修,更换…… 这背后是天文数字般的成本,足以将刚刚缓过一口气的283厂,再次彻底拖垮。 顾野办公室的烟灰缸里,烟头堆成了小山。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桌上摊着一沓沓紧急申请报告,每一份都石沉大海。 他向航天工业部申请专项资金,得到的回复是预算紧张,需要排队。 他联系国内最顶尖的制冷专家,对方听完情况,只留下一句“设备老化是系统性问题,不好解决”,便没了下文。 每一条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灼的烟草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顾野摁灭了最后一根烟,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厂区。 那里有他带来的兵,有上千个家庭的生计。 他不能倒下。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伍子昭拿着一份文件走进来,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顾野的心猛地一沉。 他认得那份文件,封面上鲜红的抬头,是国防科工委的最高指示。 伍子昭将文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那纸张很轻,落在顾野眼里,却重如千钧。 《关于二院部分单位三线调迁方案的批复》。 顾野的手指有些颤抖,翻开了文件。 白纸黑字,清晰得残忍。 “经研究决定,为响应国家战略布局调整,283厂冷冻设备总装第三生产线,将于1986年起,搬迁至湖北襄阳三线基地……” 搬迁。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顾野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好不容易稳住的生产线,他刚刚燃起希望的冰箱项目,他所有力挽狂澜的计划,在这一纸命令面前,都成了笑话。 然而,更致命的一击还在后面。 顾野的视线继续下移,落在文件的末尾。 “为配合调迁工作,优化人员结构,厂区现有职工需在18个月内完成30%的分流安置……” 30%的分流。 这意味着,近千名工人将要去往湖北。 顾野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仿佛能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听到他们拖家带口来到北京时的豪言壮语,感受到他们对未来的期盼。 而现在,是他,要亲手砸碎这一切。 伍子昭看着顾野瞬间煞白的脸,低声说道。 “老顾,这事……压不住。” 是啊,压不住。 这是国家的命令。 顾野僵硬地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 窗外,厂区的汽笛声照常响起,那是下班的信号。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车间,脸上带着一天的疲惫,谈论着家长里短,讨论着晚饭吃什么。 顾野闭上眼,那份文件的重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压垮。 他不是没想过失败,但他从未想过,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被宣判死刑。 这无关技术,无关市场,甚至无关他所有的努力。 这只是时代洪流中的一粒沙,轻轻一碾,便灰飞烟灭。 …… 与此同时, 。 林婉清刚刚结束了一场会议,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米色羊毛套装,衬得整个人愈发清雅独立。 经过数月的奔波,清露的产品已经成功打入了十几个省市的市场。 口碑发酵,销量节节攀升,公司的账户上,数字每天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林总,这是天津何总那边传真过来的销售报表,又是新高。” 助理小跑着送来文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林婉清接过报表,嘴角泛起欣慰的笑意。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就在这时,前台打来电话,说有一位叫庄婷的女士找她。 庄婷? 林婉清微微一怔,她来干什么呢。 “让她进来吧。” 很快,庄婷拘谨地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外套,头发也有些凌乱,和这间光鲜亮丽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她的眼神里带着胆怯和不安,但更多的是走投无路后的孤注一掷。 “林……林总。” 庄婷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婉清起身,亲自给她倒了杯热水,温和地开口。 “坐下说吧,庄婷。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热水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庄婷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 她低下头,眼圈就红了。 “我在北京找不到工作,我就……我就想来你这试试。” 庄婷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林婉清,眼神里满是恳求。 “我什么都能干,不怕吃苦,只要能有份活干就行。” 林婉清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看着庄婷,此刻脸上只有恳求。 “我们公司现在确实在招人。” 林婉清缓缓开口。 庄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但是,所有的岗位,都必须从一线做起,考核通过才能转正。” 林婉清的语气很平静。 “流水线的工人,每天要站八个小时,很辛苦。你能坚持吗?” “能!我能!” 庄婷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用力地点着头,生怕林婉清反悔。 “谢谢你,林总!真的,太谢谢你了!” 第271章 这是大势所趋,不是我们283厂能改变的 她站起身,对着林婉清深深地鞠了一躬,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林婉清扶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先别急着谢我,能不能留下,看你自己的本事。” 送走庄婷,林婉清站在窗前,看着车水马龙的景象。 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而奔波,挣扎。 她忽然想起了顾野。 不知道他的283厂,现在怎么样了。 …… 坏消息的传播速度,总是比好消息快得多。 调迁和分流的通知,在短短一天之内,就传遍了283厂。 起初是窃窃私语,然后是公开的议论,最后,演变成了恐慌和愤怒。 “凭什么?我们背井离乡跟着来北京,说不要就不要了?” “分流?说得好听,不就是让我们滚蛋吗?” “我们把青春都献给了厂子,现在厂子要扔下我们不管了!” 工人们的情绪被点燃了,那是积压的不满和对未来的恐惧。 北京已经进入冬天。 283厂的职工代表大会,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召开。 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周“闹会场”了。 能容纳上千人的大礼堂里,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满了人。 顾野站在主席台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他面前的话筒,像是某种刑具。 台下,是上千双或愤怒,或绝望,或迷茫的眼睛,齐刷刷地刺向他。 “厂长!团长,你说话啊!现在你要把我们扔到哪去?” 嘶哑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整个会场。 “对!说话!” “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们不走!死也不走!” 喊声此起彼伏,汇成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 有人开始用力拍打桌子,有人把安全帽狠狠地摔在地上。 场面,一度失控。 伍子昭拿着高音喇叭,声嘶力竭地喊着。 “同志们!大家冷静!请大家冷静!” 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里。 郑工就站在顾野身边,他苍老的脸上满是痛心。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群情激愤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顾野的拳头在主席台下死死攥着,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他看着台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老张,小王,李师傅……他能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他记得老张的儿子今年刚考上大学,他记得小王上个月才结婚,他记得李师傅总说等退休了就回老家抱孙子。 愧疚和痛苦,让他声音干涩得厉害。 “大家的心情,我理解。” “放屁!你理解个屁!” 年轻工人猛地站起来,指着顾野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住着领导的单人宿舍,吃着小灶,你当然无所谓!我们呢?我家孩子等着上学,现在工作没了,去喝西北风吗?” 这番话,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情绪更加激动,甚至有人开始朝着主席台的方向拥挤。 “顾厂长,你就给我们一句实话,我们这些人,到底怎么办?” 头发花白的老工人站了起来,声音颤抖,眼睛里含着泪。 “我在北京一辈子了……” 这一声狠狠地砸在顾野的心上。 他挺直了背脊,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愤怒而绝望的脸。 他拿起话筒,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顾野,今天站在这里,向大家保证。” “只要我还在283厂一天,我就会为大家争取最好的安置方案,哪怕是拼上我这条命!”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决绝的悲壮。 然而,早已被恐慌和不信任填满的工人们,已经听不进任何承诺。 “保证?拿什么保证?” “别在这说空话了!我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解决办法!” 人群开始向主席台涌来,维持秩序的保卫科干事被推得东倒西歪。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扔了一个饭盒上来,擦着顾野的额角飞了过去,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整个会场,彻底炸了。 那个砸上来的铝制饭盒在墙上撞出一声刺耳的闷响,然后当啷啷滚落在地。 “打人了!” “保卫科的,你们是死的吗!” 人群彻底失控,朝着主席台猛冲过来。 几名保卫科的员工筑起的人墙,拦在愤怒的人潮面前。 郑工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沉痛。 他猛地跨出一步,用他那瘦削却硬朗的身躯挡在了顾野身前,一把抓住了顾野冰冷的手臂。 “厂长,下去!快下去!”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急切。 顾野的身体僵直,目光依然死死地锁着台下那一张张被愤怒、绝望扭曲的脸。 他想拨开郑工的手,想继续站在这里。 他是厂长,他不能退。 “我不走。” “糊涂!” 郑工眼睛都红了,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几乎是拖着顾野往台后拽。 “你现在站在这儿,就是火上浇油!你想让他们把你撕了吗!” 伍子昭见状,立刻指挥着几名干部冲上来,护着顾野和郑工退向后台。 主席台上瞬间空了出来。 伍子昭抢过那个高音喇叭,对着已经冲到台前的工人们,用尽全力嘶吼。 “同志们!大家听我说!” 他的声音通过喇叭的电流放大,尖锐地刺破了嘈杂。 “听我说一句!” 最前排的几个年轻工人已经爬上了主席台,但看到伍子昭,动作稍稍一顿。 伍子昭是政治部主任,平时和工人们走得近,人也温和,在大家心里还有几分分量。 “国家的命令,军工转民用,这是大势所趋,不是我们283厂能改变的!” “我们283厂,从建厂那天起,就是听党指挥的队伍!什么时候有过二话?” “顾厂长,你们原来的顾团长,他为了大家伙儿的安置问题,这一个月跑了多少个部门,熬了多少个通宵,你们知道吗!” 伍子昭的声音带着悲愤。 “他是转业军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为了多给大家争取一点补偿,低声下气地去求人!你们把饭盒往他身上扔,你们的心,是铁打的吗?” “他要是不管我们,现在拍拍屁股就能回调到部队!他为什么要留在这儿受这个气!” 声浪渐渐小了下去。 第272章 经过二次调整仍然不合规,通报批评! 许多人低下了头,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愤怒并未消散,只是被一种更深沉的悲哀和茫然所取代。 是啊,闹有什么用呢? 这是国家的决定。 他们能闹到哪里去? 头发花白的老钳工,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蹲了下去,用粗糙的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呜咽。 这哭声像会传染,人群中,啜泣声此起彼伏。 “马上就要过年了。” 伍子昭的声音放缓了,带着疲惫的沙哑。 “大家先回家,和家里人好好过个年。” “厂里保证,年关难过,但这个月的工资,一定足额发到大家手上。” “年后的事情,等过完年,我们再一起想办法,行不行?” 没有人回答。 死寂的沉默笼罩着整个礼堂。 过了许久,人群才开始像退潮一样,缓慢地、无声地向外散去。 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沉重。 礼堂里,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彻骨的寒冷。 1986年的元旦,就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中悄然而至。 北京城被一场薄雪覆盖,中关村北二条的住宅小区里,却透着融融的暖意。 林婉清新买的家里,一派热闹的景象。 “小奇,再往左边一点,对,对,就是那里。” 林婉清站在小板凳上,扶着刚贴上门框的春联上联。 林奇仰着小脸,小手攥着下联的另一角,神情专注地比对着位置,小嘴里还念念有词。 “春临大地百花艳。” “妈,对仗的应该是节到人间万象新。” “我们小奇懂得真多。” 林婉清笑着夸赞,看着儿子认真的小模样,心里暖洋洋的。 厨房里,更是飘出了阵阵诱人的香气。 孙明明和张丽正围着一张小桌子包饺子。 “婉清,你这房子买得可真值,敞亮!” 张丽一边飞快地捏着饺子边,一边羡慕地打量着这套两室一厅。 虽然只有六十多平,但在她看来,能在北京有这么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简直是神仙日子。 “就是小了点,等以后有钱了,换个更大的。” 孙明明在一旁撇撇嘴,手里擀着饺子皮,嘴上却不饶人。 她如今跟着女儿吃香的喝辣的,眼界也高了不少。 张丽笑了笑,没接话。 她知道孙明明就是这么个刀子嘴。 她把包好的元宝饺子放进盖帘,偷偷凑到孙明明耳边。 “阿姨,万秋实最近又托人找我了。” 孙明明的动作一顿,白了她一眼。 “你理他干啥?那种想拿捏女人的男人,不能要!听阿姨的,咱丽丽这么好的条件,在北京还愁找不着好对象?” “嗯。” 张丽红着脸点点头,心里甜丝丝的。 客厅里,电视机正播放着元旦的特别节目,欢快的歌声流淌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配上几碟爽口的小菜。 林婉清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橘子味的北冰洋汽水,玻璃杯壁上挂着细密的水珠。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四个人的杯子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外是天寒地冻,窗内是暖意融融。 1月2日,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 北京各大报纸的角落里,刊登了一条不算起眼的消息:自即日起,北京市各派出所将全面开展居民身份证办理业务。 “婉清,身份证办了吧。” 餐厅内,江楚将切好的牛排放进林婉清的碗里,顺口提了一句。 他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高领羊毛衫,外面套着深棕色的格子马甲,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润专注。 “身份证下来了?” 林婉清愣了一下。 “对,以后出门办事,有这个就方便多了。” 下午,江楚开着他那辆白色的轿车,载着林婉清来到了离她家最近的派出所。 派出所里人头攒动,显然很多人都是冲着领取身份证来的。 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终于轮到了林婉清。 她按照指示,在表上填写去年在银行工作申请的文件。 当那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同志,将一张巴掌大小,经过塑封的卡片递到她手里时,林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卡片上,是她略显严肃的黑白照片,下面清清楚楚地印着她的名字、出生年月和住址。 林婉清。 不再是清河县的林家丫头,不再是顾野的家属,只是林婉清。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卡片光滑的表面,踏实而自由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 这张小小的卡片,彻底打开了她与过去之间的那扇门,让她真正成为了这座繁华都市里独立的个体。 与此同时,283厂的厂长办公室里。 顾野坐在办公桌后,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他的面前,摊着一份刚刚从二院送来的检验报告。 “航天BD-158型电冰箱,二次检验结果,返修率高达28%。” 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尤其是报告末尾,二院领导龙飞凤舞的批示。 “经过二次调整仍然不合规,通报批评!责令整改!” 年前职工代表大会的混乱场面还历历在目,现在二次返修依旧不达标。 这条冰箱生产线,是厂里花费重金改造的,承载了所有人的希望。 如今,这希望变成了新的压力。 顾野将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胸口憋闷得厉害。 周末,公园里。 寒风萧瑟,吹秃了树上的最后几片叶子。 顾野裹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陪着林奇在湖边扔石子。 “爸爸,你看,我能打五个水漂!” 林奇兴奋地叫着,将一块扁平的石子用力甩出去。 石子在冰冷的湖面上,轻巧地跳跃了几下,才最终沉入水底。 “我们小奇真厉害。” 顾野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眼神里却藏不住深深的疲惫。 他从口袋里掏出用报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林奇。 “新年礼物。” 林奇好奇地打开,是一架做工精致的战斗机模型,银灰色的机身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光。 “谢谢爸爸!” 林奇高兴地举着飞机模型,爱不释手。 顾野的目光越过儿子小小的身影,望向不远处。 林婉清正站在一棵白杨树下等着,她今天穿了件驼色的呢大衣,围着一条米白色的羊绒围巾,头发披散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明亮又自信。 第273章 敬咱们‘清露\’,旗开得胜 顾野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为她感到高兴,真的。 可再看看自己,深陷在283厂这个泥潭里,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两人的世界,好像已经隔得很远很远了。 他很想走过去,问问她的“清露”公司怎么样了,问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资格去问呢? 最终,他只是笨拙地揉了揉林奇的头发。 “听妈妈的话。” 林奇懂事地点点头,拉着他的手。 “爸爸,你也要开心一点。” 顾野的心口一窒,眼眶有些发热。 他看着林奇跑向林婉清,看着林婉清自然地蹲下身,帮儿子整理好被风吹乱的衣领。 母子俩的身影,在冬日暖阳的映照下,显得那么和谐而温暖。 而他,只能站在这片寒冷里,远远地看着。 林婉清站在木制台子前,台子下是“清露”化妆品厂全体员工。 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她。 厂房头顶上新拉的电线下,一盏盏明亮的白炽灯将整个空间照得通明。 一条鲜红的横幅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面用白色的油漆写着一行大字——“清露”全体员工动员大会。 字迹不算顶尖,却透着一股子朴拙而认真的劲儿。 林婉清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期待,也有茫然。 她清了清嗓子,没有拿稿子,声音通过喇叭传遍了整个厂房。 “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想宣布一件大事。” 她的声音很清亮,也很平静,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厂房里原本细碎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 “我们的‘清露润肤霜’,要去参加国际上的比赛。” 一石激起千层浪。 底下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国际比赛?” “啥比赛啊?咱们这小厂子也能去?” “去国外?那得花多少钱?” 林婉清没有制止他们的议论,只是静静地等着。 她知道,这个消息对于这些一辈子都在跟土地、跟机器打交道的工人们来说,有多么震撼。 他们的世界,可能最远就到过省城。 “国际”这个词,遥远得像天上的月亮。 等议论声稍稍平息,她才继续开口。 “是比利时,布鲁塞尔尤里卡世界发明博览会。” 她一字一顿,把这个拗口的名字说得清清楚楚。 “这是全世界范围内,关于发明和创新的非常重要的奖项。” “我们的‘清露’,从诞生那天起,目标就不是只在北京,或者只在咱们国家卖。” “我希望有一天,全世界的女人,都知道我们中国,有个牌子,叫‘清露’。” 她的话语不激昂,却字字千钧。 工人们不说话了,他们怔怔地看着台上的女老板。 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和又细致的女人,此刻身上散发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种光芒,叫野心。 也叫梦想。 四十多岁的老师傅忍不住开口问道:“林厂长,咱们……咱们行吗?”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是啊,他们行吗? 刚刚成立没多久的厂,一群普普通通的工人,拿什么去跟全世界竞争? 林婉清的视线落在那位老师傅身上,她认得他,是负责配料的张师傅。 她笑了笑,那笑容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真诚。 “张师傅,我问您,咱们的润肤霜,用的料是不是最好的?” 张师傅挺直了腰板,大声回答:“那肯定是!都是按您的方子,一点不掺假!” “那我再问大家,咱们的每一道工序,是不是都严格按照标准来的?” “是!” 这一次,回答的声音整齐了许多。 “咱们的产品,从咱们自己手里出去,大家用着放心不放心?” “放心!” 声音更大了,带着一股子自豪。 林婉清点点头,声音也提高了一些。 “这就对了。” “产品好不好,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也不是哪个领导说了算,是每个用它的人说了算。” “我们把它送到国外去,就是要让那些蓝眼睛、高鼻子的外国人也评判一下,看看我们中国工人做出来的东西,到底有多好!” “这次参赛,不只是为了拿奖,更是为了给咱们‘清露’扬名,给咱们中国人争光!” “从今天起,我们生产的每一瓶润肤霜,都要当成是送去参赛的样品来做!品控部门要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任何环节出了问题,我追责到底!”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目光如炬。 被点到名的品控组长一个激灵,立刻站直了身体。 “是!林厂长!” 整个厂房的气氛,从最初的震惊、怀疑,慢慢变成了被点燃的激动。 每个人的胸口,都好像有一团火在烧。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国际博览会,但他们听懂了“争光”这两个字。 这是他们这个年代的人,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林婉清看着大家脸上神情的变化,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场仗,最关键的不是产品,而是人心。 人心齐,泰山移。 “我向大家保证,只要我们能拿回奖来,今年年底,所有人的奖金,翻倍!” 轰的一下。 人群彻底沸腾了。 最实在的承诺,引爆了最原始的热情。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北京饭店的包厢里,气氛温暖而融洽。 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小菜,一瓶茅台酒已经开了封,醇厚的酱香在空气中弥漫。 武宝信举起酒杯,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红光。 “婉清,江楚,我老武今天高兴!” “这杯酒,我敬你们!敬咱们‘清露’,旗开得胜!” 他一口就把杯中酒喝干了,末了还咂咂嘴,一脸的满足。 林婉清端起面前的橘子汽水,微笑着碰了一下酒杯。 “借武厂长吉言。” 江楚也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 他今天穿着一身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里面是洁白的衬衫,没有打领带,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放松。 “样品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 江楚放下酒杯,看向林婉清,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柔和。 第274章 你一个人带孩子上班,可真不容易 “通过外交邮寄的渠道,用加急件送过去,可以确保在截止日期前安全抵达布鲁塞尔组委会。” 武宝信一拍大腿。 “还是江楚你有办法!这要是让我们自己去弄,抓瞎都找不到门路!” 江楚笑了笑,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办。我们只需要把产品做到最好。”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林婉清身上。 “其实我一直觉得,婉清你的眼光,不应该只局限在国内。” “‘清露’这个名字,还有它的配方理念,都带着独特的东方韵味,这在如今崇尚化学合成的西方市场,本身就是一种优势。” 武宝信听得连连点头。 “对对对!还是文化人会说!我当初就是觉得这东西好,可好在哪,说不出来。经你这么一分析,嘿,是这个理儿!” 林婉清安静地听着,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江楚动用的人脉和资源,远不止“外交邮寄”这么简单。 这背后的人情和花费,都不是小数字。 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知道,他是为了让她安心。 “江楚,谢谢你。” 林婉清真诚地说道。 江楚扶了扶眼镜,嘴角微微上扬,那双天生带笑的薄唇弯出好看的弧度。 “我们是合伙人,不是吗?” “‘清露’的成功,也是我的成功。” 他的话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立场,又巧妙地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一顿饭,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结束。 武宝信喝得尽兴,江楚开车先将他送回了家。 车子重新启动,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长安街上。 白色的轿车在夜色中穿行,窗外是这个时代北京特有的夜景,灯光不算璀璨,却透着蓬勃的生机。 林婉清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清露”正走在充满未知的道路上。 而江楚,是这条路上,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 三月的北京,春意渐浓。 一个消息,在中国的科技界和学术界引爆。 《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纲要》,代号“863计划”,正式颁布。 信息技术、生物技术、航天技术……七大领域,被列为国家未来发展的重中之重。 这是一场举国之力的科技长征。 消息传来的那天,整个中关村都沸腾了。 无数科研人员彻夜难眠,他们从这份纲要里,看到了国家追赶世界的决心,也看到了自己毕生所学报效祖国的希望。 北京大学计算机工程项目的办公室里,气氛庄重而热烈。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院士,正拿着一份红头文件,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经中央研究决定,为集中力量攻克智能计算机系统关键技术,特成立‘国家智能机研究开发中心’,抽调全国最顶尖的专家学者,组成攻关‘国家队’……”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每个人都知道,能进入这个“国家队”,意味着什么。 那是这个时代,科技工作者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 老院士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定格在那个最年轻、也最挺拔的身影上。 “江楚同志。” 江楚闻声,从人群中走出。 他依旧是一身笔挺的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站直了身体,安静地等待着。 老院士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和期许。 “经专家组联合提名,中央批准,你将作为核心成员,加入‘国家智能机研究开发中心’。” “希望你,不负国家所托,不负时代所望!”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所有的同事都围了上来,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真诚的祝福和与有荣焉的激动。 “江楚!太厉害了!” “咱们项目组的骄傲啊!” “以后你就是国家级专家了!” 面对着众人的祝贺,江楚只是谦和地微笑着,一一回应。 “谢谢大家,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未来的路还很长,还需要各位老师和同事多多指教。” 他的从容和谦逊,与周围的热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反而让他显得更加卓尔不凡。 人群散去后,老院士单独将江楚留了下来。 他拍了拍江楚的肩膀,感慨道:“你很不错。有才华,还不骄不躁,是做大事的料。” “这个项目,涉密等级很高,任务也很重。一旦进去,可能几年都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江楚郑重地点点头。 “老师,我明白。” 老院士看着窗外,悠悠说道:“我们这一代人,起步太晚,被耽误了太久。追赶世界的希望,就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了。” 江楚的目光也望向窗外。 中关村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远处,新的高楼正在拔地而起。 这是一个百废待兴,也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时代。 他,正站在这个时代最前沿的浪潮之巅。 他的事业,在这一刻,攀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他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那是一张清丽而坚韧的脸。 她此刻,应该也在为了她的事业而忙碌吧。 她的“清露”,正准备走向世界。 而他,即将为这个国家的核心技术,去攻克难关。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奔赴更广阔的未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与她的距离,好像又近了一些。 过完年,林奇也开学了。 林婉清楼上楼下的邻居还没认全。 这个年代的邻里关系,带着淳朴的热情,也夹杂着无法避免的好奇与打探。 “哎哟,小林回来啦?” 对门的王婶正在楼道里择菜,看到林婉清,热情地打着招呼。 “你一个人带孩子上班,可真不容易。” 林婉清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她能感觉到,这些邻居的目光里,有善意,也有审视。 对她这样年轻漂亮,又带着孩子的女人,大家总会议论纷纷。 她不甚在意,关上门,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屋子里,林奇正趴在小书桌上,认真地写着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