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女将要退婚,被迫称帝她哭了》 第1章:希望你成人之美 武朝,太兴十年。 初冬,冷风如刀。 梁府大堂内,梁萧小心翼翼,为自己的未婚妻司徒落月沏茶。 司徒落月一身战袍如火,只是端坐不动,注视着梁萧,欲言又止。 “落月,这一年来,你辛苦了。”梁萧道。 去年匈奴南下,司徒落月之父随军戍边,她随后也跟去前线负责后勤。 直到今年,蛮族退兵,父女俩也得以随军回京复命。 听着梁萧的称赞,司徒落月依旧不为所动。 只片刻,鸦雀无声。 梁萧委实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放下茶壶,抬眼看她。 映入眼帘的,还有火盆里升腾的火焰,勉强带来些许暖意。 她英气逼人,却是面如寒霜,令他心头一冷。 “落月,以咱们的关系,还有什么是不能和我说的么?”梁萧一脸不解。 司徒落月的神色总算有所缓和。 “梁萧,你也知道,这一年来,我们父女俩一直在边关御敌,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 梁萧听她不再管自己叫“梁萧哥哥”,心中惊疑,微微颔首,静待下文。 “今年凌云哥哥单骑直入匈奴军营,斩首匈奴左贤王,名震天下,你是知道的。” 凌云哥哥? 梁萧眉头一颤,注视着她,道:“司马凌云,是本国军界今年冉冉升起的新星,我也是将门之后,断然不会孤陋寡闻。” 曾经的武朝,幅员辽阔,囊括大江南北。 后来诸王叛乱,北方匈奴趁势南下,从此神州陆沉,衣冠南渡。 天下两分,隔江而峙。 如今的武朝只剩江南这半壁江山,毫无进取之心。 这是门阀猖獗、英雄折腰的至暗时代。 司徒落月察言观色,见梁萧微笑,也随之娇媚一笑,眉宇间满是崇拜。 “当今圣上龙颜大悦,许诺凌云哥哥,只要他和哪家姑娘情投意合,便可下诏为他赐婚!” “所以?”梁萧的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司徒落月终于鼓起勇气,斩钉截铁道:“我希望,能和他一起接受圣上赐婚的人,是我!” 即使早有预感,乍闻此言,梁萧仍是如遭雷击,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这怎可呢?咱们两家指腹为婚,当年也是由圣上赐婚的。” 司徒落月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成全我和凌云哥哥,放弃咱们的婚约!” “你在说什么?” 梁萧声音颤抖,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女会是曾经自己深爱的未婚妻。 梁家,曾是显赫一时的忠武侯府,将门世家,与同为将门世家的司徒家乃是世交。 梁萧五岁时,父亲便送他上山学武。 北方失守,旧都沦陷,中原大地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战乱。 各族蛮夷觊觎江南,不时兴师南下。 等到梁萧学成归来,收到的却是父亲与三位兄长战死北疆的噩耗,忠武侯府也惨遭潜伏在京城的杀手血洗,他只来得及救下母亲和几个仆人。 可怜自己的三个侄女,尚在襁褓,也惨遭毒手。 从此梁萧和老母亲相依为命。 此后各大世家相继抬头,打压武官。 在世家门阀的攻讦下,忠武侯府也背了一口战败的大锅,惨遭清算,梁萧被削去了本该世袭的官爵。 母亲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又深怕他再步父兄后尘,弥留之际,只求儿子能做个老实本分的富家翁,早日娶了指腹为婚的司徒落月,为梁家开枝散叶,并保护好妻儿,莫再投身官场。 为了母亲的遗愿,他一直老实本分,收留司徒落月和她的家人。 对司徒落月,他向来有求必应,对她的家人自然是爱屋及乌。 那时的两人花前月下,情深意浓。 司徒落月也信誓旦旦,表示此生非他不嫁,只对他百依百顺。 去年匈奴南下,司徒落月不辞而别,去北疆找她老爹,叮嘱他千万别来北疆,而后她却迟迟未归。 因为担心未婚妻的安危,他也收拾装备行李,一路赶赴北疆,意外撞见匈奴烧杀掳掠,便趁夜突入敌营,斩杀匈奴左贤王,取走左贤王首级和令牌信物,来回杀敌无数,全身而退。 当初斩首匈奴左贤王的人,可不是什么司马凌云。 是他,梁萧! 只是,最后这功劳却让朝廷算在了司马凌云头上。 再后来,匈奴退兵,他依然找不到司徒落月,只能回京静候佳音。 谁知,司徒落月早已先他一步回家。 “梁萧,希望你能成人之美,成全我和凌云哥哥!”司徒落月语气坚定,提起情郎,眼里也浮现一抹久违的温柔和依恋。 梁萧看在眼里,不甘心道:“当初你我的山盟海誓,你可记得?” 司徒落月瞬间涨红了脸,干脆别过头去。 “那些话,你还是忘掉吧!与你在一起时,我还不懂男女之情,对你好,也只是因为履行婚约。但凌云哥哥不同!” 回忆情郎的战场英姿,她眉眼带笑,言语间已经难掩自豪。 “他是我见过的最有英雄气概的男子,令我魂牵梦绕,与我两情相悦,我司徒落月就应该嫁给这样的英雄,希望你能成全!” “梁萧,你应该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你已经因为你父兄的败军之罪而被削夺官爵,今生今世再无平步青云的机会!倘若你真的爱我,便应该放手,让我去追求属于我的幸福,不是么?” 梁萧只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几乎将自己的吞噬。 “你爹娘怎么说?” “他们乐见其成,凌云哥哥刚才已经见过他们,他们喜欢得很!” 他们竟然同意? 梁萧有些震惊。 那几年她家穷困潦倒,吃自己的,住自己的,竟是如此阳奉阴违、忘恩负义? “你那凌云哥哥,还在我家中?”梁萧想起什么,只觉得好笑。 “我娘正在和他说话呢,他深谙待人接物,哄得我娘很是开心,病也好了大半!”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梁萧叹道,“这几年,你娘身体每况愈下,明明是我花了重金疏通关系,请来宫中太医为她看病,每日我都尽心侍奉,喂她吃了诸多补药,方才有所好转。” 司徒落月撇了撇嘴,悻悻道:“那也是我娘见了凌云哥哥,身体更好了!梁萧,请你以家国百姓为重,成全我和凌云哥哥,他比你更需要我!我的夫君,就应该是凌云哥哥这样的英雄,文韬武略,保家卫国!” 梁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司马凌云人在何处?我要见他。” 第2章:她的确配不上我 司徒落月叹道:“梁萧,你只是个受了祖辈余荫的商人,而凌云哥哥可是军界新星,向来心怀天下,断然瞧不上你这样的男子。你们若是见面,只怕他说话直爽,难免戳着你的痛处,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梁萧失声一笑,耐着性子道:“无妨,我经商也不是没少和别人打过交道,他若是说话难听也不打紧,毕竟我一向顾全大局,只是希望能见一见,你心目中的盖世英雄。你可知道,前不久其实是我去了边疆,斩……” “梁萧!你不要无理取闹!你不就是想坏了我和凌云哥哥的好事!”司徒落月终于图穷匕见,耐心荡然无存。 “我原本来找你,只是知会一声。就算你不同意,我迫于压力与你成亲之后,也会与你和离,你改变不了结果!” “我看凝烟生得美极了,虽说她只是个丫环,和你却是登对!” 言语间,司徒落月已经负气离开。 人走茶凉。 梁萧注视着她的背影,满心悲哀。 娘亲,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儿媳? 原以为,自己没能在娘亲在世时与她成亲,是今生之憾。 如今才明白,这竟是今生之幸…… 一口温茶入喉,难减心中悲凉。 丫环凝烟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清单,一脸焦急。 “少爷!少奶奶刚才突然对大家发了一通火,怎么办?” 梁萧眉头一挑,笑道:“谁是你的少奶奶?” “啊?府上的少奶奶,一直是司徒姑娘呀……”凝烟弱弱道。 “她尚未入门,自然不是你们的少奶奶,如今她更要我解除婚约,成全她和司马凌云。” “怎么可能?”凝烟震惊失色。 梁萧从她手里接过清单,叹道:“这聘礼,也无须准备了,回头我要把家中产业收拾一下。” “那少爷怎么办?”凝烟面露忧色。 梁萧冷笑:“这里是我家,应该是他们怎么办才对!我打算面见圣上,请他收回成命。” 凝烟顿时花容失色,提醒道:“少爷,咱们再想想办法,比如劝少……劝司徒姑娘回心转意!那司马凌云可是得圣上赐婚的,你这么一去,岂不是要得罪当今圣上……” 梁萧微笑道:“你家少爷难道在你眼里就这么没脸没皮?我去找圣上,自然是要他取消我与司徒落月的婚约。” 凝烟回过神来,急得快哭了。 “这门亲事可是老夫人亲自为少爷准备的,怎么能轻易放弃呢?那岂不是成全了人家!” 梁萧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 “大丈夫何患无妻!她如此狼心狗肺,早日看清她的嘴脸,也未尝不是幸事。” “我只是悔恨,当初没能听子房的劝,不该对着一家白眼狼掏心掏肺。” 看着已经不知所措的凝烟,梁萧心头稍感慰藉,倒也不那么伤心了。 这丫头,是老母亲自小收养的,一直是他的贴身丫环。 如今梁府风光不再,只剩部分当初幸存的护卫和仆人,忠心耿耿。 司马凌云作为军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司马家的公子,如今又立了军功,前途无量,与自己自然是天壤之别。 与司马凌云成亲,也可攀附司马家,司徒落月的父兄在官场也可有个照应。 司徒落月一家一直住在梁府。 司徒落月的父亲司徒天良,一直不甘现状,希望能重振家族荣光。 为此,他没少花钱为司徒家打通关系,总算让这未来岳父买到了偏将军一职。 司徒落月的大哥司徒英豪,现任军中校尉,也是他帮忙买下的官职。 此次戍边有功,父子俩升官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如今回首,梁萧只觉得一阵恶寒。 自己一片真心,却养了一整窝的白眼狼! 斩首左贤王,明明是他的功勋,怎地成就了司马凌云? 纵有万般不甘,他也明白,眼下自己更需要保持冷静的心态。 目送凝烟离开,梁萧暗暗叹息。 自己是该改变现状了。 “待子房归来,我须与他好好计划一番。” 卓子房与他年纪相仿,是他的生死之交。 片刻之后,凝烟又急急忙忙跑了回来。 “少爷,司徒老夫人让你去见她和司徒长公子……” 闻言,梁萧眼神一凛。 “这是我家,让他们来见我。” 一刻钟后。 司徒落月的母亲司徒夫人,与长子司徒英豪一起,与梁萧对坐,却已不见昔日殷勤。 “萧儿,落月应该和你知会过了?” 司徒夫人试探性问了一句,见梁萧点头,才痛心疾首道:“这丫头,就是没大没小,急性子,我已经狠狠批评过她了!” 梁萧见司徒夫人绝口不提自己花钱为她治病之事,司徒英豪也在一旁附和,便微笑道:“你们见过司马将军了?” 司徒夫人点头。 “他生得不如你俊俏,更不如你温文尔雅。” 梁萧问道:“那你们如何看待此事?” 司徒夫人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他俩既然情投意合,陛下又许诺为凌云赐婚,往后落月与他一起平步青云,将来也可报答你昔日恩情……” “你们要我成全她?”梁萧失笑。 司徒夫人语重心长道:“萧儿,即使你们没能喜结连理,我们夫妇俩也可认你为子,咱们仍然是一家人。你向来通情达理,应该也以大局为重,落月她配不上你。” 梁萧冷眼盯着她,心知肚明。 认自己为义子? 不就是看重自己还有些家资,打算赖在梁府,继续吸自己的血? 这一年来,不提其他费用,他光是为司徒夫人治病所花的钱,都超过了五千两。 在司徒落月一家人眼里,自己俨然成了行走的钱袋子! “她的确配不上我。” 对座的母子俩一怔,显然没料到梁萧能说出这种话来。 司徒夫人耐心道:“如此说来,你是同意了?哎呀,凌云若是能有你这般豁达,将来定可位极人臣,真是可惜了……” 梁萧听出她言语间的叹息,只觉得格外刺耳,往日的温情也荡然无存。 一旁的司徒英豪也急切道:“萧老弟,咱们依然是亲人!以后我在官场上还得靠你关照呢……” 靠我关照? 不就是图自己能为他出钱打通关系么? 梁萧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司徒夫人所言极是,不过这义子我是不敢屈就了。就这样吧,明天我安排管家把账结了,你们收拾一下。” “对了,司徒兄,我借给你的庄园,明天我也打算变卖了,以后你不必去了。” 在母子俩震惊的注视下,梁萧霍然起身离去。 “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去面圣了。管家,送客。” 第3章:梁萧!你怎可如此虚伪! 司徒夫人与儿子司徒英豪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向来对他们有求必应的梁萧,会如此决绝。 司徒英豪握紧拳头,冷眼注视着梁萧离去的背影,一字一顿道:“他着实有些不知好歹了!” 夜幕降临。 皇宫大殿外,梁萧向守卫递上身份牌,语气诚恳。 “我乃已故镇北将军忠武侯之子梁萧,求见圣上。” 那守卫检验身份牌之后,只是盯着梁萧,皮笑肉不笑。 梁萧似有所悟,递上了一张十两银票。 守卫这才叫来一名小黄门,朝梁萧使了个眼色。 梁萧又送上一张二十两银票:“一点心意,请公公笑纳。” “你虽是忠武侯之后,有资格面圣,可如今你已无官爵在身,沿途还需懂事。”小黄门总算眉开眼笑,带他入宫。 沿途疏通关系,梁萧又向四名黄门分别送上二十两银票,前后花费百一十两,总算来到了御书房。 武朝帝王,死后方有谥号,生时皆称武帝。 金碧辉煌的御书房内,武帝打着哈欠,看着台下跪着的梁萧。 “梁萧,虽说司徒落月和司马凌云乃是战场结缘,一时传为佳话,但司徒落月与你有婚约在身,只要你不同意,她便只能依照婚约与你成亲,你又何必再来宫中叨扰!” 梁萧道:“草民此来,是请求陛下下旨,解除当年这门婚事。” 武帝吃了一惊:“你是要成全司马凌云和司徒落月?” 梁萧答道:“草民只是请求解除婚约,今后与司徒落月天各一方,她嫁给何人,与草民无关,自然也不存在成全与否。” 武帝急忙看向身侧的中常侍王腾。 王腾小声道:“陛下可以两全其美,此子倒是识相!” 武帝迫不及待道:“你们的婚约,乃是当年朕亲自主持,既然你选择放弃,朕也不会勉强。” 寄存于皇宫内院的两家婚书,很快被送到了御书房,和武帝重写的一封圣旨一并转交给梁萧。 “今后,你与司徒落月各自安好。” 梁萧接过圣旨,谢过之后,又向武帝请求。 “草民如今已是白身,但感念父兄保家卫国之情怀,希望陛下能够恩准,让草民从军立功,驱逐蛮夷,还我河山,也可为父兄雪耻!” 武帝摆了摆手,道:“如今江山稳固,国安民乐,北定中原之事可以缓缓。朝中人才济济,文武兼备,更有司马凌云这等盖世神将,不需要你来操心。” 梁萧望了一眼武帝,看出他眼中的不屑与脸上的不耐烦,苦涩一笑,随黄门离去。 他本想提斩首左贤王之事,如今看来,是无此必要了。 无权势者,纵使声嘶力竭,听者也置若罔闻。 有权势者,即便轻声细语,听者仍一清二楚。 对如日中天的司马家而言,这斩首之功,只能,也必须属于司马凌云! 武帝不可能为了他一介白身得罪司马家。 “父皇为何如此冷落忠武侯之后?” 屏风里这才走出一道红衣倩影,美若天仙。 正是武帝的爱女,公主梁清霜,年方十六。 此刻,她秀眉紧蹙。 “霜儿,你刚才也听到了,此子居然主动放弃婚约,何其愚钝!他不是父皇需要的人才。” 梁清霜提醒道:“父皇,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忠武侯府又是满门忠烈,莫说这位梁公子可能深藏不露,就算他真的一无是处,朝廷感念他父兄殉国,也该封他个一官半职才对。一旦婚约解除,他只怕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料!” 武帝不以为然,道:“你女孩家的,懂些什么!他家一向与那些世家势同水火,父皇怎可为了一个无用小儿,得罪这群世家大臣,让他们又抓住辫子。” 梁清霜嗫嚅道:“可是,若不能厚待忠臣,今后只怕再无将士敢忠于武朝江山……” 中常侍王腾道:“公主殿下,就算是忠臣,也不能洗脱败军之罪,陛下只是削夺他的官爵,已是仁至义尽。再封他官职,岂不是打了陛下的脸,还要让陛下落个赏罚不明的名声?” “王爱卿所言极是,霜儿,你去睡吧,莫要操心国事,父皇会给你物色个如意郎君。”武帝催促之后,又不禁感慨,“其实,原本父皇是有心为你和司马凌云牵线,可惜让这梁萧给搅和了。” 梁清霜回到自己的西宫别苑,只感到心头不安,招来女兵队长,反复叮嘱。 “如今本朝内忧外患,各方诸侯蠢蠢欲动。忠武侯府满门忠烈,皇家本该厚待忠臣之后……你派人关注那位梁公子,必要时,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但愿能为武朝江山留存一份希望。” 梁府院子里,梁萧喝得酩酊大醉。 凝烟在一旁看梁萧喝着闷酒,也不禁心疼,道:“少爷已经醉了,我扶你去休息?” 梁萧只是摇头,一个劲地灌酒。 苦酒入喉,满心悲痛。 再怎么说,那也曾是让自己付出真心的女子。 从此,天各一方了。 片刻之后,梁萧喝得上吐下泻。 凝烟连忙为他清理污秽,扶他进房,小心翼翼为他盖好被子,守在桌旁,借着烛光望着他布满泪痕的脸庞,幽幽叹息。 这一夜,梁萧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身处在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满世界除了人,几乎都是他不曾见过的东西。 能在天地山海之间日行万里的各种载人铁块,名为飞机,高铁,轮船…… 能让相隔万里的人们仿佛近在咫尺的平板,名为手机,电脑…… 在那里他也叫梁萧,就这么经历了一生,直到登山时意外坠崖身亡。 再睁眼,日上三竿。 他又成了京城梁家的独苗,公子梁萧。 “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其实不重要了。” 梁萧喃喃自语,短暂的迷茫之后,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念通达。 重要的是,他突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抬眼一看,却见凝烟趴在桌旁,睡得正香。 不消多言,这丫头一定是满怀担忧,守了一夜。 梁萧看了自己满床的呕吐物,失笑片刻,抱起凝烟,往她隔壁的房间走去。 动静惊醒了怀中的少女,她惊慌失措,满面绯红。 “少、少爷!”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呼唤。 “梁萧!你怎可如此虚伪!” 梁萧扭头一看,原来是司徒落月从外面走来,怒容满面。 “我一回来,就听说你去见圣上了!你好好守着怀里的下等人就算了,为何还要死缠烂打!” 第4章:这江山,我为何不自取之? “少奶奶……不是,司徒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凝烟急得面红耳赤,连忙挣脱梁萧怀抱,却又有些茫然,一时站立不稳。 自己守了一宿,实在撑不住,睡着了,是何时被梁萧抱在怀里的? 梁萧扶着凝烟,看着司徒落月,笑道:“我死缠烂打?” 司徒落月怒道:“咱们就不能好聚好散么?亏我还让凌云哥哥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你就这样对我?” 梁萧冷着脸,从怀里取出圣旨,递给司徒落月。 “我去面圣,自然也是为了与你好聚好散。” “什么?”看完圣旨,司徒落月傻眼了。 片刻之后,司徒落月怒道:“你!你又在陛下面前说我什么坏话了??” 梁萧皱眉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腌臜小人?” 司徒落月顿时语塞。 梁萧对她一家,向来是通情达理,光明磊落的。 只是,今天她总觉得眼前的梁萧与往常有所不同。 梁萧一字一顿道:“司徒落月,既然婚约已解,从今往后,梁府也不再是你家。你回去收拾一下,去你的司马将军府上便是。” 被当面下逐客令,司徒落月更是恼羞成怒,看着凝烟,怒极反笑:“我还纳闷,你怎么就对我毫无眷恋,原来是早就和这下等人勾搭在一起了!” “司徒落月!” 不等凝烟解释,梁萧已经拉下脸来,冷声呵斥。 “你既然已经变心,也不必绞尽脑汁来诋毁我!既然你我天各一方,今后我和谁喜结连理,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凝烟也不是你口中的下等人,她自小便是我的家人,如今在我眼里,你已不如她半根头发重要!” 司徒落月何曾见过梁萧如此大发雷霆,一时间呆若木鸡。 “既然你司徒落月死缠烂打,我回头便让账房把你全家在我府上的所有开销清点一下,不妨让京城的看客们评断,毕竟公道自在人心。” “你……”司徒落月终于花容失色。 梁萧在她一家人身上花费的银子,至少是万两起步。 若是自己嫁给了他,这些花销便是家事,倒也说得过去。 可如今自己与他退婚,哪怕再怎么辩解,也免不了受些流言蜚语。 到时候,莫说她进了司马家地位受损,只怕……她会因此被司马家拒之门外。 “我向你道歉便是!”司徒落月终于咬牙服软。 梁萧指着凝烟道:“指名道姓,向凝烟道歉。” “对不起,凝烟!我这便和家人离开梁府!” 转身离去时,司徒落月眼里燃起前所未有的恨意。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屈辱的一天。 这口气,自己怎咽得下! 梁萧只是轻声安慰凝烟:“你先回房休息,我去等子房,他今天便能回京。” “少爷小心他们报复……”凝烟也自知身份悬殊,柔声叮嘱一番,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休息去了。 梁萧来到大堂,叫来管家和护卫,严厉叮嘱。 “司徒落月若不识相,便把他们一家全部赶出梁府,不得让他们带走属于梁府的一针一线!” 当天中午,司徒落月跟着母亲和兄长,带上行李,红着脸离开了梁府。 梁府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清净。 京城,南城门外。 梁萧翘首以盼。 卓子房,他的生死之交,情同手足,有经天纬地之才,少时便是神童。 可惜生不逢时,怀才不遇。 远方官道上,一辆破旧的牛车摇摇晃晃,驶向南城门。 牛车上的少年,一身麻衣,面容英俊,还带着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坚毅。 等卓子房下车之后,梁萧也不管他的抗拒,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二人一路回到梁府深院,凝烟早已为他们备好了茶酒和下酒菜。 卓子房抿了一口茶,深吸一口气,叙说沿途经历之后,失声感慨。 “梁萧啊,北方那些州郡,几乎饿殍遍野。不出三年,此天,将变!” 闻言,梁萧目光灼灼。 卓子房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你明年也应该成亲了吧?” 梁萧这才一五一十讲述司徒落月之事。 “岂有此理!” 原本淡定的卓子房,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难道你没有告诉她,究竟是谁单枪匹马,于万军丛中取左贤王首级?” 梁萧叹道:“子房,天涯何处无芳草。” 卓子房这才冷静下来,道:“倘若当初你能大展身手,或许今天也轮不到司马凌云之流猖獗。英雄埋没,竖子成名!” 言语间,卓子房又打量着梁萧。 “不过,你之前被司徒落月迷得神魂颠倒,而今却能如此决绝割舍,难道你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么?” 梁萧眼神一凛,喟然长叹。 “她说,她的丈夫就应该是文韬武略、保家卫国的英雄。当初我只是答应我娘弃武从文,只为安心养家。既然此女忘恩负义,那我也不必墨守成规,往后自当建功立业,名流千古。” “纵观今日之天下,北方蛮夷混战,南方腐朽不堪。唯有山河一统,驱逐胡虏,方能挽救这片土地。” 卓子房惊喜道:“你总算想通了!” 梁萧注视着卓子房,道:“子房,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将来定能位极人臣,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那是自然!”卓子房不假思索,斩钉截铁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建功立业,保家卫国,青史留名,位极人臣,正是你我男儿本色!我坚信,你一定能做得比司马凌云更好!” 梁萧只是微笑摇头,依然注视着卓子房。 “子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卓子房一怔:“难道你是打算建功立业之后,急流勇退,避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梁萧又摇头。 卓子房给整不会了:“那你的意思是?” “子房,你我初见之时,放眼天下,原以为英雄辈出,会有无数人如你这般。” “后来,你我再看天下,竟是鼠辈成群!” 卓子房手中的筷子凝滞在空中,看着梁萧入神。 梁萧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之后,霍然起身,远望长天。 “你我这一路来到京城,也看到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今的武朝只顾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将来免不了分崩离析,群雄逐鹿。” 在卓子房惊诧的注视下,梁萧回头看他一眼,笑了。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与其坐视这天下落入鼠辈之手,我为何不自取之?” 梁萧话音刚落,天际风起云涌,随之响起一阵冬雷。 卓子房手中的筷子落了地,失声惊呼。 “梁萧,你可知道,自己选择的是怎样的一条道路?稍有不慎,万劫不复啊!” 梁萧微微颔首,反问:“那你可敢与我同行,为这片土地改朝换代?” 卓子房恢复平静,摆好筷子,起身道:“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第5章:千古龙飞地,一代帝王乡! 梁萧欣慰一笑:“买官!” “买官?找谁买?”卓子房问道。 “中常侍,王腾。” “与阉人打交道,还是贪赃枉法的阉人,这可不像你往日的风格。”卓子房笑道。 梁萧解释道:“欲成大事,经达权变!那些世家本就视我梁家一脉为眼中钉,肉中刺,随着司徒落月与司马凌云走到一起,我与司马家注定势同水火,指望与他们打交道,不如借力打力。子房,以你的智慧,应该能明白我的处境。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卓子房郑重点头。 “买官之后,整顿领地,收买人心,暗中招兵买马,只等平步青云,羽翼渐丰,逐鹿中原?” 梁萧道:“首先要便宜行事,只要能实现最终的愿景,过程可以不拘小节。” 卓子房抚掌大笑。 “说得好!不过,关于改朝换代,我倒是另有建议。当今皇室姓梁,你家先祖与武朝高祖乃是同族兄弟,你也可算是皇室宗亲,将来未必不能是你来承继武朝正统,继任武帝,安抚人心!” “在此之前,若时机成熟,你可以尊王攘夷,甚至……挟天子以令诸侯!” 梁萧称赞道:“这倒也不失为妙策,如今我需要你为我选定一处合适的县城,然后我便去找王腾买官。此地既不能太过富庶显眼,也不能离京城超过千里。” 卓子房道:“沛县,看似贫瘠,实乃武朝高祖龙兴之地,离京城也不算远。” 千古龙飞地,一代帝王乡! 梁萧望着挚友,心满意足。 英雄所见略同。 卖官鬻爵,乃是武朝近年来兴起的潮流。 国内蝗灾严重,民变四起,当朝武帝为了解决财政危机,故以此法敛财。 目前开放的官爵,仅限于四品及以下。 金碧辉煌的豪宅,王腾的家,坐落在京城中心的富人区中心地段。 大堂内,中常侍王腾看了梁萧的手书,又看了看台下的梁萧。 昨夜武帝接见梁萧,就是他随侍在侧。 “梁萧,沛县虽说贫瘠,但如今人口众多,又是高祖故乡,要价可不便宜。” 王腾品着香茗,一脸怡然自得,盯着梁萧,道:“两千两银子,你可愿意?” 梁萧陷入沉思,道:“公公,我暂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银。” “两千两白银都出不起,让咱家如何相信,你能为国为民?” 王腾目光如炬,一脸不悦。 “梁萧,你要知道,咱家若是给你安排了官职,司马凌云那边,以后定然不会给咱家好脸色。就在今天,陛下才刚册封司马凌云为镇北将军,那可是你爹以前的职位。” “至于差点成为你岳父的司徒天良,受封荡寇将军,其子司徒英豪升任偏将军。咱家凭什么为了你,同时得罪三个将军?” 镇北将军? 这确实是老父亲殉国之后空出的军衔。 梁萧心中一沉,对所谓忠君报国之事早已不报任何期望,只想先解决眼下难题。 “公公息怒,我的意思是,我名下那两座位于中心地段的庄园,可以廉价抵押给公公。” 说着,梁萧便取出两张地契,交给一旁的小黄门。 小黄门和同僚检验一番之后,转身向王腾汇报,不忘挤眉弄眼。 “王公公,这两座庄园按市价来看,保守估计价值四千两!” 王腾心领神会。 这小子向来擅长估价和压价,说是四千两,实际价值应该在五千两以上,不愁没有买家! “你要把两座庄园都送给咱家?”王腾嘿嘿一笑。 梁萧道:“只希望公公能给在下安排沛县县令的同时,尽可能不让外界插手在下在沛县的一切事务。” 两座价值至少五千两的庄园,如此转赠,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不过这庄园先前是给司徒落月和司徒英豪用的,想要回收,免不了又要费一番周折,给王腾处理,也算干脆利落。 两座庄园,换取沛县的绝对统治权,这是卓子房的建议,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王腾抚掌一笑,言语间还不忘挤眉弄眼暗示梁萧。 “不愧是商人出身,倒是懂得做人。你放心,明天你这沛县县令便可走马上任,并统管县内一切人事任免,许你自治。只是,别忘了定期派人来咱家这里,给朝廷上贡。” 梁萧作揖道:“王公公提携之恩,没齿不忘!” 王腾对梁萧的回复甚是满意,命人去府库取来沛县县令的官印,交给梁萧,并为他登记。 整个过程所花时间不足两刻钟,效率堪称神速。 梁萧看着手上的官印和一叠任命文书,思绪飞转。 买官只是权宜之计,还可能是沉没成本,而自己的家资已经所剩不多,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沛县并不太平,周边盗匪丛生,危机重重。 但真正让他感到震惊的,还是这卖官鬻爵的效率。 如此腐朽的王朝,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如卓子房所言。 此天,将乱! 因为出手大方,梁萧买官的流程异常顺利,也博得了中常侍王腾的好感。 回到家中,梁萧和卓子房商议了一番之后,便去召集府上众人,千叮万嘱。 “我和子房即将前往沛县上任,你们替我看好梁府,等我荣归故里。” 众人纷纷应允,凝烟却是泪如雨下。 “我也想随少爷一起去沛县!” 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让梁萧心中一软,看向卓子房。 卓子房战术性咳嗽两声,道:“凝烟,沛县危机四伏,漂亮姑娘可不适合待在那儿。” “老夫人从小就要我看住少爷,我,我去了沛县之后,听少爷的话,绝不乱跑便是!” 梁萧和卓子房相视苦笑,这才下定决心。 “凝烟也去沛县吧,若是留在京城,只怕她哪天又受司徒落月欺负。” “谢谢少爷~~” 看着瞬间破涕为笑的凝烟,在场哥俩也深感无奈。 女孩子的变脸,就是这么简单且突然。 凝烟离开后,梁萧正与卓子房交谈,一名护卫突然火急火燎跑回来汇报,脸上还带着两个渗血的巴掌印。 “家主!北边的庄园突然被司徒家的人霸占了,还无缘无故打了我们的人!” “司徒家的人?”卓子房微眯着眼,敏锐察觉此事不寻常。 “是司马家配给司徒家的家丁,司徒英豪带过来的!” 看着忠心耿耿的护卫,梁萧握紧拳头。 “欺人太甚!” 第6章:养不熟的白眼狼 京城,中央城区,豪华庄园内。 梁府的六名护卫鼻青脸肿,兀自守着庄园,与来犯的十二名司徒家家丁,互相推搡,坚决不让对方抢占庄园。 梁府护卫队长梁品,早已被揍成了猪头,厉声斥责。 “唐大,这是我梁家主人的私人庄园,你们无权抢占!” “给脸不要脸!” 司徒家的队长唐大,冷冷一笑,大步流星来到梁品身前,抬起一脚,正中梁品小腹。 梁品像断了线的风筝,倒飞了出去,引来司徒家众人一阵讥笑。 “这里是司徒大少的庄园,把他们全给我轰出去!” 唐大抬起手,放声大笑,但很快笑声便戛然而止。 原来是梁萧带着那名受伤报信的护卫,从大门走了进来,目露凶光。 唐大第一眼便看清了梁萧的满脸寒意,下意识打了个冷颤,鬼使神差般退后几步,不敢再追梁品。 梁品立即来到梁萧身前,哀嚎道:“主人,他们是司徒英豪带来的……” 梁萧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去一旁休息,径直走向唐大。 司徒家的家丁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站在唐大身后,摩拳擦掌,哂笑不已。 “司徒英豪人在何处?” 听到梁萧满含冷意的责问,唐大眉头一拧,道:“你便是梁萧?我家大少如今可是偏将军,老爷更是中郎将,你没有资格与他对话!” 梁萧只是意味深长一笑,走向唐大。 唐大早有准备,当场放对,朝梁萧挥出一拳。 下一刻,庄园里响起了唐大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场众人除了卓子房,无不惊骇,望着唐大。 此时他的左手紧紧抱着已经无力下垂的右臂,满脸苍白,额头冒汗。 “这是什么武艺……” 司徒家的家丁们傻眼了。 他们的唐队长可是地头蛇出身,精通斗殴,身强力壮,寻常三五个大汉还未必能拿下他。 但刚才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他们甚至没看清双方动作,唐大就被梁萧握住拳头,随手一个手刀,打折了右臂! “我再问一遍,司徒英豪人在何处?” 与先前相同的询问,此刻却如追魂索命般,司徒家的家丁们不寒而栗。 “大少他、他……” 司徒英豪终于从庄园深处走了出来,皮笑肉不笑。 “萧老弟!打狗都要看主人吧!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萧回头扫了一眼受伤的梁家护卫们,反问:“我不是让你们一家离开梁府?为何还带人来强占庄园?” 司徒英豪一脸无辜,道:“这庄园,不一直都是我在用着么?他们却无缘无故来驱赶我, 我未来妹夫送我的这些家丁护主心切,自然免不了发生点口角争斗嘛!” 他把“未来妹夫”咬得极重,众人听得真切,也不难明白。 这是要用司马凌云的名号,威慑梁萧呢。 梁萧面无表情,盯着司徒英豪,道:“这庄园,几时成了你的?” 司徒英豪只是眉飞色舞,意气风发,全然无视了已经沉下脸来的梁萧,仿佛在自言自语。 “反正你的亲人早就死绝了,让这么好的庄园闲置,不是暴殄天物么?就当是借给我用用,我看情况,定期付你些许租金便是。” 梁品等护卫顿时急得咬牙切齿。 听听,这是人话么! 还看情况付租金? 那岂不是摆明了要霸占庄园,以后连付租金都要看心情! 梁萧一字一顿道:“这庄园,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 司徒英豪也拉下脸来,道:“萧老弟,我已经给足你台阶下了,你不要不知天高……” “啪!” 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梁萧抬起手,随手便给了司徒英豪正反两耳光。 全场哗然! 司徒英豪嘴角流血,捂着渗血的脸颊,眼冒金星,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怎么也想不到,以前对他一家予取予求的梁萧,如今竟会变得如此凶恶,真是自己看走眼了。 “梁萧!!” 回过神来,司徒英豪终于歇斯底里,冲着梁萧咆哮。 “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是病猫呢?” 司徒英豪正要动手,梁萧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他两耳光。 这两耳光彻底打懵了司徒英豪,他连退数步,惊恐注视着梁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面对梁萧突然发难,甚至来不及反应。 “梁萧!放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娇喝。 梁萧眼神一凛,回头一看,正是司徒落月带着一名青年将军从庄园深处赶来。 细看这青年将军,人高马大,盛气凌人,举手投足间尽显上位者威严。 不消多言,此人便是司徒落月的情郎,如日中天的司马家公子,武朝军界新星,司马凌云。 正是这司马凌云,冒领了自己斩首匈奴左贤王的大功,平步青云! 此时司徒落月已经出离愤怒,厉声呵斥。 “你凭什么打我大哥!我都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你还要怎样!!” 梁萧只是瞥了一眼司徒落月,目光随即落在司马凌云脸上。 司马凌云也在打量着梁萧。 二人面无表情,冷漠对视。 司徒英豪立即来到司马凌云身后告状。 “妹夫,你看看他,无理取闹,还敢当众打我的脸!这、这不就是等于打你的脸么!” 司马凌云终于开口:“梁萧,本朝礼法我就不提了,难道你那军人出身的老爹不曾教过你,要尊重军人么?” 梁萧不紧不慢,道:“他这些年来吃我的喝我的,做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倒也罢了,还敢得寸进尺,霸占庄园,斗殴闹事,我给他一点教训,也是理所应当。” 兄妹俩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向司马凌云投去求助的眼神。 司马凌云知道,再争论前尘往事必定理亏,但此刻必须为司徒家出头,于是冷着脸开腔。 “梁萧,官民有别,如今他好歹也是偏将军,你不过是一介白身,如此冒犯,若是追究起来,你也免不了吃了官司。” “这庄园,本将军是喜欢得紧,有心送给我这大舅哥,本将军也知道地契在你手里。这样吧,你便做个人情,低价转让,此事就算私了,以后双方相安无事。” 说到最后,司马凌云终于笑了,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 “否则,本将军倒要看看,你如何能洗脱这殴打偏将军之罪!” 不等梁萧回应,门外便传来平静却阴冷回应。 “是咱家拜托梁公子打的,司马凌云,你有意见?” 众人惊诧回头,却见中常侍王腾领着上百侍卫跟在卓子房身后,走进庄园。 “梁公子已经承诺卖给咱家的庄园,谁来闹事?统统给咱家拿下!!” “王公公?” 见到王腾的一瞬间,司马凌云脸都绿了。 司徒落月和司徒英豪更是面如土色。 这是卖给王腾的庄园? 第7章:利害关系 形势骤变,在场众人无不惊愕。 直到王腾带来的侍卫将闹事的司徒家众人控制,司马凌云才回过神来。 “王公公这是何意?” 面对司马凌云略带质问的语气,王腾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咱家说得还不够明白?这庄园,梁公子已经转卖给咱家了!” 闻言,司马凌云和兄妹俩惊怒交加,看向梁萧。 “梁萧!你、你敢阴我?!”司徒英豪顿时色厉内荏,冲着梁萧低吼。 原本按他们的计划,就算地契在梁萧手里,司马家也可以以势压人,逼迫他低价出售庄园,以后也不得再为难司徒家。 自己又挨了梁萧几耳光,更是给此事推波助澜,吞并庄园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这庄园居然已经被梁萧卖给了王腾,这个天子身边最大的红人! 他们来挑事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身为中常侍,王腾可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 “聒噪!” 王腾尖声呵斥之后,走到司徒英豪面前,抬起右掌。 “啪!” 两耳光下去,王腾一脸肉痛,扶着自己的右手:“这脸皮怎的比城墙还厚,还伤了咱家的手!” 面对得理不饶人的王腾,原本趾高气扬的司马凌云等人,纷纷泄气,不敢忤逆。 “若不是咱家让梁公子先照看一番,指不定这庄园要被你们搅个天翻地覆!”王腾似乎仍未解气,看向司马凌云,“司马将军,你才刚荣升本朝镇北将军,自当深明大义,怎会如此纵容手下违法?” 被反将一军,司马凌云更是支支吾吾,道:“王公公,这里面有些误会,改日我再带他们给您上门赔罪,如何?” 王腾指着唐大等人,道:“司徒英豪和司徒落月戍边有功,这次咱家姑且网开一面,其余人等,统统打入大牢!” 闻言,唐大和同伴们纷纷跪地求饶,司徒家兄妹俩顿时急了。 这可是司马家才刚刚安排给自家的人手啊! 司马凌云看着怀里泫然欲泣的情人,顿时心碎,安慰道:“无妨,回头再给你们安排一拨人便是……” 司徒落月哪敢再得罪王腾,只是含泪答应,扭头看了一眼梁萧,眼里满是怨恨。 都是他在作怪,害司徒家得罪了王腾不说,还失去了这么多优质家丁! 闹事的唐大等人当场被押赴有司。 司马凌云带着兄妹俩,灰溜溜离开了庄园。 梁萧向王腾作揖道:“多谢王公公出面主持公道!” 王腾没有回应,吩咐侍卫,给梁萧的护卫们敷药疗伤,又赏了每人二两碎银子之后,才看向梁萧,赞许一笑。 “梁萧,卓公子,咱家有事与你们一谈。” 梁萧立即让护卫们回府等候,和卓子房一起,随王腾坐下。 “梁萧,你算计得好哇。” 听到王腾别有深意的称赞,梁萧只是失笑:“王公公何出此言?” 王腾注视着两人,只是感慨。 “咱家可不是什么初入官场的愣头青,是你让卓公子过来,说动咱家出面,来这庄园主持公道。否则,司徒家闹事,你的人吃点亏,咱家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面子上挂不住,让他们事后道个歉便是。你也是笃定了,咱家一定会出面。” 梁萧和卓子房默不作声,静待下文。 王腾说得在理。 这一次,他的确是在驱虎吞狼。 只是,卓子房说服王腾的速度着实快得有些离谱。 这小子,可真是三寸不烂之舌! “卓公子言之有理,司徒家既然与司马家联姻,将来免不了也是咱家的政敌。与其等他们给咱家添堵,咱家不如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还能卖你一个人情。” 梁萧当即表态:“这人情,在下铭记于心。” 姜还是老的辣,王腾可是从官场里的老油条,不可能不懂这些道理,他也吃定了王腾这一点。 “当然,即使此言有理,这回咱家也不会轻易出面。”王腾话锋一转之后,又叹了口气。 “卓公子真正说动咱家的言论,乃是你忠武侯府满门忠烈,本就是忠于君王,咱家不也同样是忠于君王?” “咱家久居官场,为了圣上,免不了树敌众多,包括这些世家大族。而今,你也得罪了如日中天的司马家,又是从咱家这里买官……说到底,咱家对你而言,唇亡齿寒。你对咱家而言,奇货可居!希望咱们以后,继续合作愉快!” 王腾寥寥数语,便说清了卓子房游说自己的利害关系,让梁萧倍感欣慰。 作为中常侍,王腾明里暗里没少凭借职务之便揩油,堪比司马家这些同样有权协助天子卖官鬻爵的世家门阀。 各家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不干净的勾当,谁也不比谁高尚。 谁先倒台,谁被清算,仅此而已。 但王腾忠于武帝,这倒是肺腑之言,毕竟他作为宦官,一切权力皆是来自皇权恩赐。 以宦官为挡箭牌,制衡朝臣,不过是帝王心术。 因为世家门阀党同伐异,忠诚之士为了能顺利从军报国,暂时依附权宦,或者权宦为了取悦君王而主动提携他们,在武朝并不稀奇。 皇权稳定,他们的身家安全才有保障。 武帝不愿公然为了他梁萧得罪世家大族,但王腾不同,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可惜,这位官场老油条想岔了一点。 他梁萧作为忠武侯府之后,早已对这腐朽不堪的王朝不抱任何希望了!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既然王腾对自己还算厚道,暂时合作未尝不可。 王腾也在打量着眼前两位年轻人,见他们从始至终保持着天塌不惊的平静,不禁起了爱才之心,语气诚恳。 “卓公子堪称大才,可愿意为咱家做事,将来咱家可以助你平步青云,到时候你也可以庇佑梁萧。” 卓子房抱拳道:“多谢王公公抬爱,不过在下尚需历练,随梁萧去经营沛县,也可证明自己,恰到好处。” 王腾也不好继续挖梁萧的墙脚,只是称赞:“自古英雄出少年!咱家很期待你们以后的表现。今后只要你们给足好处,一切好说。” 回到梁府深院,卓子房看了一眼对座沉思的梁萧,见他皱眉,连忙安慰。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你成就丰功伟业,自有大儒为你辩经。” 梁萧哑然失笑。 “子房,我没有这种心理包袱,只是今日之事让我有了新的思考。” 卓子房一脸期待,笑道:“原来你另有高见。” 第8章:我向来为人大方 “如今咱们还在起步阶段,与王腾的权势相差甚远,不能与他走得太近,否则最后就算不被他吃干抹净,也免不了尽失人心。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没有足够的人才支撑,宏图霸业也只能是痴人说梦。” “如今世家门阀几乎掌控了全国舆论,称他们为阉党。寒门之人虽不受世家大族待见,却也同样对阉党深恶痛绝。即使我们不在意那些世家大族的看法,也必须争取寒门人才和平民支持。” 听了梁萧分析,卓子房恍然。 “你所言极是,王腾看在你转让两座庄园的面子上,今日为你出面,但他未必不会因为此事而心存芥蒂,认为你是在利用他。王腾之流只能适当合作,今后还需要关注朝野情况,结交其他与司马家不和的势力。” “至于寒门学子,我来京城之前,倒是在沿途郡县结识过几位,皆是可造之材,我这便修书通知他们,只是他们未必会愿意背井离乡,奔赴沛县。” 梁萧感动道:“最近真是辛苦你了。” 卓子房故作不悦,道:“你最近变得有些许陌生了,我这条命可都是你舍命救下的。” 闻言,梁萧哑然失笑。 那场梦,让他大彻大悟,但思想也或多或少受了些许影响。 以他和卓子房过命的交情,提谢字着实是见外了。 “不过,你今天为梁品他们出头,在外人看来显得鲁莽,实则是正确之举。梁府这些忠诚之士,可是你的根基,你出于主仆之义,不惧艰险为他们出头,今后他们自然对你死心塌地。” 听卓子房的称赞,梁萧只是微微颔首,道:“我之所以特地去找武帝讨一封解除婚约的圣旨,其实别有用心。” “哦?”卓子房来了兴趣。 “司徒家攀附了司马家,我与司徒落月之事,将来也势必会被他们颠倒黑白。武帝下旨同意解除婚约,也是我与司徒落月曾有婚约的有力证明。他一家寄生在梁府,开销巨大,如今婚约解除,于情于法,他们都是理亏的。” “不出我所料的话,今天司马凌云就该带司徒家的人与我一谈。” 卓子房见梁萧始终神色平静,既无遗憾,也无愤恨,总算彻底放心。 以前司徒家寄生在梁府,也不乏得寸进尺之事。 他作为梁萧的挚友,为了不让梁萧为难,也不便置喙。 此等红颜祸水,没有留在梁萧身边,实为幸事。 司马凌云带着司徒落月和司徒英豪,一回到自己新得的镇北将军府,司徒落月的眼泪便已夺眶而出。 “凌云哥哥,梁萧的猖狂你也看到了!他对我家一直都是这样的!这口气,咱们怎能咽得下!” 司徒英豪也附和道:“他一个白身,也敢狐假虎威,打我的脸,此仇不报非君子啊!” 司马凌云叹道:“梁萧此獠,固然压迫你们一家已久,但他确实是供养了你们一家,此事若是闹大了,对你们家总是不利的。须先封了此人之口,最好是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家早就与他两清,然后咱们再慢慢报仇雪恨。” 司徒落月眼眸一亮:“那咱们怎么做才好?” “我这便派人,叫他来镇北将军府一谈。” 司马凌云说着,立即去安排人通知梁萧,三人就在院子里等待。 半个时辰后,家丁便来报信。 “将军!梁萧让奴才原话转告:尔等有求于我,自当登门造访。” 闻言,司徒兄妹俩火冒三丈。 “欺人太甚!” 司马凌云阴沉着脸,咬牙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你们家与他两清之后,再清算不迟!” 当天下午,梁府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院子里,司马凌云和司徒落月并坐在梁萧对面,努力保持淡然。 梁萧只是独自品茶,并未给对座二人准备茶杯。 司马凌云见此情景,压下心头的火气,微笑道:“梁萧,落月与你曾有婚约,可惜你们终非佳偶,圣上也准许解除婚约,今后自然是天各一方,互不干涉。” 司徒落月连忙点头:“梁萧,当初我们一家与你和睦相处,只是后来理念不同,相处这几年,我们家对你总归是有些感情的。” 梁萧冷冷瞥了一眼对面的狗男女。 “既然天各一方,互不干涉,又何必屡次叨扰,甚至纵容司徒英豪霸占庄园。” 司徒落月咬紧红唇,努力不让自己发作。 “今天只是误会,原本他只是想与你商讨租借之事,没想把事情闹大。我在这里替他赔个不是,此事就算翻篇了。你再计较,倒显得小肚鸡肠了。” 司马凌云想起王腾,只想赶紧揭过此事,直入主题。 “我和落月来找你,也是希望能与你有个圆满的和解,从此两不相欠。” 梁萧只是盯着司徒落月,微笑道:“你当初山盟海誓,直言今生非我不嫁,想来,对他也是这么说的?” 闻言,司徒落月脸色一白。 司马凌云则是脸色一青。 没错,她确实也是这么说的…… “你纠缠此事,有意思么?既然已经坐下来好好谈,就不能好聚好散,非要再来挑拨离间我和凌云哥哥??”司徒落月已经开始酝酿眼泪了。 司马凌云硬着头皮道:“梁萧,司徒家当初承蒙你照顾,他们也铭记于心。如今既然落月跟了我,我自当为她出面,补偿你对他们家的付出。” 梁萧眉头一挑,笑道:“司马将军是个实在人。” 司马凌云的神色有所缓和,正要开口,梁萧又是话锋一转。 “武朝律法,你们也是明白的,婚约存续期间,无论南方女方,为对方所花费的钱财,只要有明确记账,待婚约解除之后,对方也需要结清这部分花费,以示公平。” 司马凌云郑重点头,笑道:“我家颇有钱财,结清之后,你须立个字据,作为证明,从此两不相欠!听落月说,他们大概花了你五千两吧?” 梁萧对他们的盘算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是从一旁取来账单,一一摊开。 “其他没有记账的花费,我便不计较了。这些都是我梁府账房当初登记的花销,司徒落月他们领钱的时候,都有签名登记。里面也有司徒天良、司徒英豪拿去买官的钱。” “总计三万零二两,我向来为人大方,给你抹个零头,算你三万两。” “这三万两,就只算他们借了一年,以京城民间最低利息二分来算,便是三万六千两。” 梁萧看着对面已经傻眼的狗男女,脸上已经堆起和蔼可亲的微笑。 “司马家富可敌国,想来也不至于付不起这点小钱吧?” 第9章:最坏的时代!最好的时代! 司徒落月看着桌上有自家众人签名的账本,瞬间花容失色。 “梁萧,三万两,是不是太多了?”司马凌云惊诧不已。 梁萧反问:“他们花我钱的时候,怎地就没想过太多了?” 司马凌云回头看着自己的情人:“你、你不是说,前前后后大概也就花了他三五千两银子?” “我们也没想到呀,大概是我爹买官和我娘治病的花费……” 司徒落月委屈解释,很快嘴唇发颤,已经不敢再说下去了。 以前还未移情别恋,她全家花钱大手大脚,只当是天经地义,哪还在乎花了他多少钱。 但婚约解除,可就不一样了,只要梁萧能给出证据,这些钱都要归还的。 天子下诏解除两家婚约,婚约的存在也是铁证如山。 此时的司马凌云也是心里发毛。 这梁萧,分明是养了一家的吞金兽! 只有梁萧心怀感激。 还好,以前梁府都是他的老母亲持家,梁府的规矩一直不变。 任何人去账房取款,都是需要签字登记的。 母亲走后不久,司徒天良以半开玩笑半正经的口吻,要梁萧取消这个不必要的规定,还是卓子房当场以违背祖制为由假意骂了自己一遍,此事才不了了之。 这位挚友,既不忍心破坏自己和未婚妻一家的关系,又在以另一种形式保护着他和梁府。 如今自己有志于天下,卓子房更是义无反顾追随。 得此挚友,夫复何求! “司马将军,也就三万六千两银子,对司马家而言,应该是九牛一毛吧?”梁萧看着司马凌云,一脸的理所当然。 也就? 司马凌云忍住了一巴掌拍死梁萧的冲动。 这三万六千两银子,你当是随便一阵大风就能刮来的? 司徒落月早已六神无主,注视着梁萧,眼里唯有怨恨。 “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算计我家!你,你怎可如此残忍,一点不念两家世交,和我曾经对你的感情!” 她只道是梁萧诱导他家花钱大手大脚,再凭借武朝律法,让她因为还不起这些钱而不敢悔婚。 梁萧皱眉道:“司徒落月,你再怎么背后嚼舌根,再怎么搬弄是非,也没意义。既然你想与我好聚好散,天各一方,今天就不该再让你大哥来得罪我。” 司徒落月此时悔恨交加,忐忑不安,看着自己的情郎。 司马凌云犹豫片刻,道:“梁萧,能减免一点么?一万两吧,好聚好散,然后你立个结清的字据。” 梁萧斩钉截铁道:“利息我可以不算,毕竟你家有的是办法不认。三万两银子,半个子儿都不能少!什么时候你给我三万两银子,我便什么时候结清。” 闻言,司徒落月终于扑进司马凌云怀里,哭成泪人。 “凌云哥哥,帮帮我……” 司马凌云头皮发麻,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梁萧,三万两不是个小数目,我须回家与长辈商议!告辞!” “不送。”梁萧轻飘飘道。 等二人离去,卓子房才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问清交谈细节之后,笑了。 “这三万两的确不是小数目,若我所料不差,司马家一定不会同意归还。”梁萧也笑了,随即话锋一转,“其实,我为司徒家所花的钱的确不止三万两,但这些签字账单里面记录的银两总数,只有一万五千两,我只是料定了,三万两银子他们无论如何不会给的。” 卓子房含笑点头,对挚友的无耻早就见怪不怪了。 “就算他们铁了心要给三万两,到时候你也可顺水推舟,收一万五千两,只说余下的账单已经撕毁,给个结清字据便是。” “此事,司徒家无论如何都是理亏的。就算司马凌云娶了司徒落月,只要你不急着要钱,今后他也不敢随意为难你和梁府,乃至你所在的沛县。但以司马家的作风,恐怕他们还会煽动其他人,与你作对。” 梁萧道:“其实,司马家权势滔天,有的是办法回避官司,这钱我多半是要不回来的。但有此威慑,咱们总算能放心去沛县了。” 卓子房也不禁豪情万丈,满怀期待。 这是最坏的时代。 但对梁萧而言,未必不能是最好的时代! 而今后的他们,也未必不能给这片土地开创最好的时代! 马车里,司徒落月倒在司马凌云怀里,娇躯颤抖。 她已经听见,司马凌云在咬牙切齿。 是恨梁萧? 还是恨她司徒家家? 司徒落月着实受不了这气氛了,委屈开口。 “凌云哥哥,我自己其实没有花他多少……” 司马凌云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 “无妨,我已经想好了。咱们的婚礼会如期举行,但这钱,无论如何不能给他了!三万两银子,就算结清之后广而告之,你要让天下人如何看待你家,又如何看待你我?” 司徒落月呼吸一滞。 因为一纸婚约,就全家入住男方府上,几年内花了至少三万两银子……无论梁萧风评如何再坏,这三万两银子,都是司徒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污点。 这可是三万两,不是三千两,更不是三百两! “他若是拿着那些账单上门……”司徒落月惶恐不已。 司马凌云沉声道:“既然他给脸不要脸,我司马家有的是手段应对!京城负责民间官司的人里面,不乏我司马家的门生故吏,让他们拖住案子便是!” 闻言,司徒落月终于破涕为笑。 “早知如此,咱们也不该去找他了!” 司马凌云只是苦笑。 若只是万儿八千两银子,他倒也可以捏着鼻子认了,从此也不必担心梁萧跑来闹事。 三万两,不管给不给,都不合适。 他也想不明白,司徒家怎么就能花掉这么多钱。 难道如司徒落月所言,都是花在司徒夫人的病上面? 他未来丈母娘的病,可还没好呢! 司徒落月也深怕司马凌云责怪,信誓旦旦保证。 “凌云哥哥,等我过门之后,一定勤俭持家,绝不铺张浪费,给你添半点麻烦!” 司马凌云神色有所缓和,欣慰一笑。 “能娶‘桃花女将’,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那梁萧,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富家子,蒙了祖辈余荫的废物,文不成武不就,自然配不上你。非但如此,今后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司徒落月协助父兄戍边,也上过战场,巾帼不让须眉,和他一起名扬天下,传为佳话。 桃花女将,便是世人对她的美誉。 “敢与阉党为伍,梁萧,你就等着受士林唾弃,永世不得翻身!” 西宫别苑,公主梁清霜正在对镜梳妆。 “殿下!大事不妙!” 外面传来女兵队长急切的呼唤。 梁清霜立即放好梳子,起身出迎,询问情况。 “殿下!那梁萧,他、他和阉党走到一起了!” 第10章:歹毒 “阉党?”梁清霜颇有些惊讶。 梁萧的父兄,当年即使不受世家待见,也依然耻于与阉党为伍。 “公主安插在中常侍那边的人送来消息……” 当下,女兵队长向梁清霜讲述梁萧向王腾买官之事,又提到庄园冲突。 “沛县?那里不正是北疆么……” 梁清霜若有所思。 “梁萧其人其事,我们未知全貌,既然他有心买下沛县县令一职,想必他并非父皇想象中的那般无能。” “可他和阉党走到一起……”女兵队长面露难色。 梁清霜微微摇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否利国利民。与王腾合作,或许也是无奈之选,面对接受了司徒落月的司马家,他需要寻求更多支持。你,计划依旧。” 女兵队长不敢忤逆,立即去安排了。 梁清霜回梳妆台坐下,幽幽叹息,不禁悲从中来。 “世家日渐强盛,宦官依旧猖獗。他,真的会彻底投靠王腾么?” 这片土地,难道注定毫无希望,只能任由异族践踏? 夜间,王腾指派的人员来到梁府。 一名帮王腾传话的小黄门,十名负责护送梁萧上任的护卫,还有额外附赠的两名书匠。 梁萧立即设宴招待众人,给小黄门塞了二十两银票,其余众人各得五两纹银。 席间,小黄门向梁萧递上一个长方木盒。 “梁公子,有关沛县的情报,都在这里面了。” 送走小黄门,让梁品安置众人之后,梁萧才打开木盒,与卓子房一起观看。 盒子里放的是一卷沛县地图,和一卷沛县现状。 蛮夷入主中原之后,纷纷建国,中原陷入多年纷争。 武朝这边也通过议和的手段,付款买回了江北一部分豫州和徐州的地盘。 沛县本属豫州,对武朝而言位置不利,但作为本朝高祖故乡,自然是重点收回,如今相当于边疆。 因为和京城有一江之隔,随时可能面临蛮夷侵犯而孤立无援,即使是对官位如饥似渴的世家门阀,至今也无人敢主动出任沛县县令。 这也是梁萧看重沛县的关键。 沛县危机四伏,机遇并存。 如今他势单力薄,在朝中毫无根基,司徒家这一窝白眼狼投靠司马家之后,也必定会绞尽脑汁迫害自己,京城已非久留之地。 被朝廷买回来的这部分地盘,重新整合为“徐州”。 如今武朝国土几乎全在江南,沛县却在江北,朝廷支援困难,但同时也难以干涉梁萧对沛县的统治。 “中原经历战乱,许多地方十室九空,如今沛县人口竟然还有七万,比我预估的还要多出一倍!”看到沛县人口数量,卓子房笑道。 梁萧道:“中原为蛮夷所占,多受屠戮,但人口基数大,人心依然思念武朝昔日辉煌,部分百姓无力渡江南迁,自然会往武朝管控的徐州集中。只要咱们运作得当,中原人心归附,领地人口必能激增,不愁没有兵源!” 卓子房朝梁萧竖起大拇指。 “你的见识已然不在我之下,往常这种分析都是我来负责的,我都怀疑自己是否多余了。” 梁萧道:“你若是弃我而去,明天我便吊死在城门口。” 闻言,卓子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让你的凝烟误会!” 正在一旁为二人煮茶的凝烟早已捂嘴偷笑。 她家少爷遭遇司徒家如此背叛,免不了心灰意冷。 还好有个卓子房能与他谈笑风生。 哪像自己,只会一板一眼服侍少爷,能不给少爷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御书房内,武帝看着任命文书,瞥了一眼跪倒在台下的王腾。 “王爱卿,你做得很好。对梁萧,朕只是自己表态不用,并不代表他不能买官。将来他若真能匡扶天下,能与世家门阀分庭抗礼,朕也可以让他平步青云,位极人臣。若他只是泛泛之辈,那便任他自生自灭也无妨。” “吾皇圣明!” 王腾一脸谄媚,对武帝的回复早有所料。 镇北将军府内,司徒落月一家也从司马凌云那里获悉了梁萧的任命。 “他也买了个沛县县令?”司徒夫人眉头紧锁,担忧不已,“如今他也有了官身,以后只怕你们不好治他……” 司马凌云却是和司徒兄妹俩相视一笑。 司徒英豪一脸自信,握紧老母亲的手,道:“娘,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江北战乱频发,沛县更是首当其冲。他买官买到那里,无异于自寻死路,根本不需要咱们出手了!” “他定是贪图沛县县令一职便宜,却不知那里是龙潭虎穴!”司徒落月冷笑。 “原来如此!”司徒夫人一脸欣慰,捂嘴咳嗽片刻,眼里又浮现愤恨,“此子竟如此歹毒,落月明明与他好聚好散,他却全然不念两家情谊,将咱们赶出梁府,对我这一身重病不管不顾!幸好还有凌云。” 司马凌云道:“那个太医也说了,岳母的病很快就能痊愈,今后也不必再受病痛折磨了!” 司徒夫人感动道:“凌云只花了一千两,便治好了我这病!可见,梁萧那厮一直只是在找人缓解我的病情,并不打算为我根治,如此方能胁迫落月!真歹毒啊……” 兄妹俩也连声附和,对梁萧怨恨只增不减。 “凌云哥哥,梁萧如此心机深沉,害我一家,你一定不能放过他!” 司马凌云一怔,随即微笑点头。 他只是去找梁萧请过的那名太医,了解了情况。 司徒夫人的病经过长期调养,已经到了最后的痊愈阶段,因此他只花了最后一百两,捡了现成的便宜,让这位未来丈母娘感激涕零。 若是他一开始就接手司徒夫人的病,要花的钱,可不会比梁萧差多少! 但有一点,他怎么也没想到,司徒家居然是穷到家徒四壁,对外的风光居然都是因为梁萧给他们花钱。 他原以为,司徒英豪和司徒落月手里那些庄园什么的,都是司徒家的,没想到都是梁萧的。 若不是司徒家父子三人都有军功赏银,只怕这一次司徒落月连嫁妆都拿不出来。 翌日清晨,梁府大堂内。 梁萧收好桌上的银票和银锭,听管家汇报。 “依照主人的吩咐,梁府所有的庄园、商铺都已变卖,换得白银六千二百两,只剩梁府这间祖宅和三百亩良田了……” 说完,管家也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曾经的忠武侯府,何等风光! 如今,却是要家道中落了么? 第11章:江左鬼才 梁萧交给他两张百两银票,安慰道:“无妨,祖宅交给你们了,这些良田也交给你打点,用于维持你们的日常开销,多余的收入你们各自平分。若有人想脱离梁府,也不必挽留,给些钱财打发便是。” 管家心情沉重,终于说出肺腑之言。 “主人,沛县地处北疆,危险万分,若是主人过得不好,就回来吧。大不了,我们随主人离开京城。什么司徒家和司马家的,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么……” 梁萧心中一暖,只是含糊答应。 京城老家,他并不打算放弃,只是暂时离开罢了。 他朝重回京城,定当搅动风云! 江北战乱频发,武朝的银票难以在徐州以外的江北地带流通,但徐州本地的富人还是认的,毕竟银票可以带回江南兑取。 现在他手里的银票共有八千两,现银还有一千两。 对普通人家而言,这是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钱。 但要治理一座数万人的县城,招兵买马,九千两不过是杯水车薪。 到了沛县,他还得搞钱。 梁品很快就赶来向梁萧汇报。 “主人,今天我们去菜市场买货,发现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谈论您和司徒落月的事!” “人们都说,是您一直在算计、压迫司徒家,最后还是司马凌云英雄救美,为司徒家化解危机……现在,街坊邻居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梁萧身旁的卓子房眉头一拧,咬牙道:“这群人,真是恬不知耻!” 就连凝烟也被气得默默流泪。 少爷对司徒家有多好,她一直看在眼里。 若没有这一家子白眼狼吸少爷的血,现在少爷至少还能有个五万两银子的资产! 梁萧安慰道:“世家掌控舆论,这是必然结果,咱们要去沛县,不能在他们身上消耗精力。通知留守的人员,我不在的日子里,尽量减少外出。他日,我自有办法夺取世家的舆论权!” 卓子房只是轻声一叹,颇感欣慰。 梁萧如今清醒,懂得隐忍,他是开心的。 至于夺取世家舆论权,他是悲观的。 这些世家,不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整个士林都心向往之。 除非梁萧君临天下,否则如何能夺取舆论? 那还不如全杀了来得容易点。 除了朝廷给梁萧分配的人员,梁萧又带了包括梁品在内的二十名护卫和家丁。 凝烟依然贴身照顾梁萧。 安排妥当之后,梁萧来到梁府祖祠,祭奠先人,又对父母牌位三跪九叩。 “爹,娘,孩儿不孝!” 父亲时常教育自己,要忠君报国。 母亲遗愿,是要自己爱护司徒落月。 可惜,自己都已做不到了。 当天清晨,梁萧一行人就离开了京城。 江岸和京城相距二百余里,需要先赶路两三日,再更换船只渡江。 临行前,梁萧回望京城。 雄伟壮丽,城高池深。 京城以内,日日歌舞升平,尽显国泰民安的盛世气象。 京城以外,却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如今的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即将赴任的沛县县令,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发展壮大。 凝烟见他神情凝重,柔声安慰道:“少爷将来一定会风风光光回来的!” 梁萧看了一眼凝烟,又看了看同样神情坚定的卓子房,心中一暖,带他们上了马车。 有你们在,足矣! 车辚辚,马萧萧。 梁萧的小型车队驶向了江岸。 马车里,梁萧坐在中间,凝烟和卓子房坐在他左右。 “少、少爷,我和你们一起坐,不合适吧……” 凝烟有些惶恐,纠结不已。 自己作为唯一随行的梁府女眷,也不可能与其他护卫同乘一车,但若是独自乘坐一辆,少爷又要破费。 梁萧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笑道:“这不省钱么?再说了,你最近看我和子房的眼神不太对劲,是不是以为我俩有断袖之癖啊?” “没、才没有……”凝烟俏脸绯红,尝试狡辩,可惜不善言辞。 “要不,我去和护卫同乘一车,就是不方便跟你家少爷沿途讨论啊。”卓子房倒是一脸淡定。 “凝烟,你一起坐最好,正好向你证明我俩是清白的,不好男色。” 听着梁萧打趣,凝烟只是乖巧应了一声,不禁腹诽。 那方面正常的话,就如吃饭喝水一样,是不需要证明的吧…… 梁萧和卓子房就这么看着地图,一路交谈,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小姑娘的心思。 “梁萧离京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司徒家才获悉此事。 司徒英豪哈哈大笑:“那卓子房出身贱民,也是福大命大,才有机会读书识字,他居然不在京城招募文人,就带着这么个废物一起去沛县,注定成不了气候!” 司徒落月冷笑不已。 “招募文人?京城文人几乎都和凌云哥哥有旧,如今也都知道他压迫咱们司徒家,谁会稀罕他,陪他去北疆冒险?” 司马凌云也颇为得意。 “落月妹妹所言极是,我司马家累世公卿,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势必让梁萧在京城无立锥之地!” “等咱们成婚之后,也无须再去北疆了,只需要在江南各地剿匪,即可平步青云,青史留名!” 司徒落月望着情郎,眼波流转。 最碍事的人,终于离开京城了。 如今她只感到一身轻松,只恨没能早些与司马凌云相识。 王腾回到府上,也得知梁萧离开,颇为满意。 “此子倒是干脆利落,再久留京城有害无益,陛下和咱家也不会保他。” “不过,他若能做大,以后便是用来抗衡世家的绝佳人选。” 繁华京城,并未因为梁萧的离开而起丝毫波澜。 朝野党争依旧,宦官弄权依旧。 街上酒家,两名年轻书生正在角落里对饮交谈。 “连忠武侯之后都被削夺爵位,报国无门,只能买个小官。曾经与忠武侯府一样忠君报国的将士,势必因此感到心灰意冷,不敢再提报国之志。” “呵,我倒是惊讶,那梁萧竟然专门选了江北的沛县。他若买的是江南之地的县令,我还看不起他。敢专门去江北这种兵家必争之地,还敢打司马家姻亲的脸,究竟是因为无知,还是因为胆魄?” “与其在此猜测,不如咱们挑个时间,去沛县看看?江南之人脊梁已断,或许你我能在江北得遇明主。如何?” “行!” 二人起身付了酒钱便走,留下一众酒客交头接耳。 “刚才那个白衣秀士,可是天下闻名的江左鬼才!听说最近司马家正在极力招揽这位大才!” “和他同行的那位青衣秀士又是何人?我看他气度不凡,丝毫不下于那位江左鬼才!” 第12章:月下饮 由于司马家暗中不断让人散播谣言,诋毁梁萧,梁萧与司徒落月之事逐渐传遍京城,舆论一边倒偏向司徒家。 但并非所有人都盲目相信舆论。 比如江左鬼才,根据梁萧退婚、殴打司徒英豪、买下沛县县令,敏锐察觉其中似有猫腻,因此对司马家的招揽无动于衷,而是有心陪好友渡江北上,另寻明主。 数日后,梁萧的车队来到江岸县城,逐鹿县。 作为沟通江南与江北的关键枢纽,逐鹿县热闹非凡,商队络绎不绝。 梁萧下了马车,放目远眺。 此地繁华,几近京城。 卓子房道:“看这商队往来频繁,说明江北贸易大有可为,其中至少三分之一贸易,应该与家奴有关。” 梁萧默默点头,二人心照不宣。 这片土地向来最不缺富人与穷人。 今日之武朝,各种苛捐杂税,官商勾结,许多百姓走投无路,便会卖身为奴,从此再难翻身。 在主人的运作下,这些家奴会沦为长期的“隐户”,不在户籍记录之中,因此他们的主人也不需要为他们交税,只要管饭,就能获取最廉价的劳动力。 也有部分隐户是因为战乱背井离乡,迁居山野之中,没有去官府重新登记。 武朝的隐户,数量至少是在籍人口的四分之一,大部分都被各地的世家大族掌握,对国家而言是潜在的威胁。 按照他的估算,沛县光是在籍人口就七万,算上隐户和还未登记的难民,其总人口可能会达到十万! 按常理,徐州这么多人口完全可以迁往江南,增加劳力,但江南离沛县最近的就是京城,君臣担心京城受到冲击,一致反对,因此作罢。 徐州沛县,大有可为! 梁品很快跑来向梁萧汇报。 “主人,我们出示朝廷公文,码头那边说今日江上风大,应等明日出行。” 梁萧立即带领众人,挑了就近的一家客栈落脚。 院子里,梁萧腰悬宝剑,提着一杆银光闪闪的长枪,牵来自己的宝马栓好,交给马夫喂养。 这银枪名唤“惊夜枪”,乃是恩师所赠,枪重三十斤,非常人可用。 宝剑,是老父亲生前所用名剑,苍生剑。 千里马,则是前年梁萧从马商手中购得,并装配一身马甲,刀剑难伤,取名“鸿鹄”。 当初他正是用了这套装备,单枪匹马突入匈奴军营,斩首匈奴左贤王,最后全身而退。 那时提枪,是因为牵挂司徒落月。 而今提枪,是为自己的宏图大业。 卓子房和凝烟看着梁萧入神,满怀期待。 他本该建功立业,只为母亲遗愿,弃武从文,安居乐业。 如今他一朝开悟,可谓强龙入海,建功立业正当时也。 因为今日停船,逐鹿县多了部分滞留的商队,更显热闹。 梁萧和卓子房就在楼上,观察来往车队。 直到夜深人静,逐鹿县才暂时收起了不安分的繁华。 院子里,梁萧和卓子房正在月下对饮,桌上摆着沛县地图和两碟小菜,烛光映照二人凝重的脸。 卓子房道:“两地贸易如此频繁,除了家奴贸易,剩下的大半都是米商,而今年秋收刚过不久,北方郡县本可自给自足,却又缺粮。” “只有一个可能,中原各地涌入徐州的人口,比咱们预想的还要多至少一倍!”梁萧目光灼灼。 江北的一切,都是高风险和高收益并存,对梁萧如此,对商人也是如此。 “不错!”卓子房也难得兴奋,道,“徐州之地,一马平川,不似江南,能够凭借长江天险御敌,故而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徐州各地盗匪丛生,江南朝廷只想偏安一隅,沛县等地对其他人而言只是烫手山芋,却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你我所料,沛县情况,绝不简单。”梁萧也颇为期待。 武朝收购江北这几块地,自然不是为了什么收复中原,只是武帝迫于舆论压力做做样子而已。 沛县可是武朝高祖龙兴之地,若长期丢失,不好向臣民交代,当朝武帝的正统性也免不了饱受非议。 当年西秦同样有自己的内忧外患,比如匈奴和武朝,因此考虑到沛县意义特殊,在西秦军队占领沛县之后,西秦皇帝也明令禁止屠城。 武帝从西秦手里买下沛县等地之后,又以感谢西秦皇帝仁德为由,向西秦缴纳重金,与西秦缔结条约,西秦顺水推舟,承诺不会主动进犯沛县。 沛县地处江北,独木难支,朝廷又顺手买了沛县附近的几个郡县,重新整合为“徐州”。 徐州也被京城视为北疆,用作拱卫京师的预警屏障。 因此,朝廷只需要应付徐州以北的匈奴,若是匈奴侵犯沛县,为了“高祖故乡”这个名头,朝廷也不会轻易舍弃沛县,必定会出兵支援。 司马凌云和司徒家扬名立万,正是在徐州一带抵御匈奴的这场战役。 即使朝廷不管沛县,匈奴人想拿下沛县,要么借道西秦,要么先攻克沛县以北的几个徐州郡县。 目前他这个沛县县令只需要提防周围日渐猖獗的盗匪。 只要他能顶住盗匪的压力,沛县这个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实则是短期内最安全的地方。 十年来,死在任上的沛县县令已有八人,无一例外,皆是死于盗匪突袭和侠客刺杀。 沛县县令,武朝第一高危官职,自沛县回归以来暂无生还记录。 否则,人口规模超过七万的县城县令不可能只值两千两银子,而他只用了两座庄园就能从王腾那里争取到沛县的军政大权。 卓子房注视着梁萧,和梁萧一起映入眼中的烛火,燃着希望。 “前路艰难万分,你入主沛县之后,必须以雷霆手段服众,第一时间掌控军权,防御盗匪和伪装成盗匪的匈奴兵、西秦兵。沛县有不少本地豪族,你可以恩威并施,拉拢一批来打压另一批。” “等沛县局势稳定,若无敌国来犯,沛县可以自己剿匪立功,顺便收编部分可堪一用的匪徒。立功之后,你便可重金收买王腾,让他协助运作,直到你升任徐州太守,从此徐州之地尽在掌握,组建精锐,以待良机!” “若武朝大乱,徐州便以勤王为由,入主京师。无论国家是否有变,稳定徐州之后,你皆可进图中原,收复山河,只需以‘驱逐胡虏’为号,振臂一呼,江北饱受异族压迫与屠戮的百姓,还有江南各地的仁人志士,自然从者云集,何愁中原不定,何愁大业不成!” “正合我意!”梁萧一脸欣慰,握紧卓子房的手,称赞道,“我有子房,可安天下!” 卓子房只是微笑片刻,随即感叹。 “但还有一点,是你必须做到的……等你有了部曲之后,便是包括我在内的众人的主公,切记君臣有别,不可因为你我私交而丧失威严。” 第13章:必乘长风破万里浪! 今后君臣有别? 梁萧领会其意,叹道:“话虽如此,我仍是希望,你我私下仍可直呼其名。” 卓子房欣然应允。 梁萧又道:“其实我也有话想说……你也知道,天下纷乱,咱们就算执掌沛县,也依然困难重重,危机四伏。就算你我初心不变,想要成就丰功伟业,这一路上免不了会有权衡取舍,甚至牺牲。” 卓子房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连连点头。 “谋事在人,成事在你,既然你选择了与父辈不同的道路,这一切都是你必须面对的,今后无论你作何选择,我依然坚定追随。只是……” 言语间,卓子房也难掩悲怆,叹道:“千百年来,这片土地的人们饱受苦难,你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请尽可能对百姓好一点儿……” “那是自然,得民心者得天下!”梁萧郑重答应,满脸欣慰,“所以,这条路上我更需要你时时刻刻告诫我,莫忘初心。” 二人相视一笑。 前路艰难万分,卓子房也只是给出了逐鹿中原的初步战略,具体如何实施,还需要见机行事。 月明星稀。 今年仅有的南风拂向北岸。 因北风而肆虐的江浪稍有平息。 翌日黎明,码头提早开船。 得知风浪平缓,昨日滞留的商队也纷纷启程。 一日之间,百舸争流。 江面上,大型船队的船首都挂着自家旗号。 钟离家,乌家,司马家,端木家…… 梁萧的船队属于朝廷公差,只挂“武”字旗。 周围各家船队的楼船受这朝廷旗帜吸引,纷纷靠近,以求抢占先机。 朝廷船队,往往能带来情报和机遇。 黄昏时分,江上风浪再起。 各家收紧船队,关注风向,以防不测。 居中的这些楼船,舱内主人正在欣赏歌舞,怡然自得。 此时梁萧正与卓子房在船头对饮,观赏江天气象。 周围船上也不乏才子佳人,望江兴叹。 隔船的文人互相问候,吟诗作对。 冷风刺骨,众人却是诗兴大发,只求脱颖而出,吸引江上佳人,争取优先择偶权。 王腾送来的陈书匠和林书匠,作为读书人受雇于梁萧,地位较高。 二人立于船头,倚着栏杆,眺望北方,感慨万分。 “林兄,咱们的祖籍可都在中原。”陈书匠眼里浮现深深的思念。 “是!想当年,我朝开疆拓土,万国来朝!这才短短百年过去,如今我朝只能屈居江南。”林书匠也难掩失落。 周围船头的文人,各自抒发感慨,寥落伤感。 卓子房略加思索,安慰道:“诸位,本朝必有中兴之日!” 临近楼船的一名书生感慨道:“话虽如此,眼见国家现状,我等又岂能无动于衷呢?” 卓子房环顾四周楼船,正寻思如何与对方结交,身后传来梁萧慨然一语。 “千古兴衰两袖风,百载浮沉一夕言。古今兴衰沉浮,自有其理,不必感伤。” 梁萧话音刚落,周围楼船喝彩声此起彼伏。 “好一个‘千古兴衰两袖风,百载浮沉一夕言’!” 陈书匠与林书匠惊艳回头,纷纷向梁萧作揖,以示尊敬。 那名感慨的书生喝彩之后,身后的商人抚掌大笑。 “钟离家家主钟离修,携爱女钟离晚雪,请求稍后登船拜访,希望船主行个方便!” 钟离修话音刚落,附近楼船的文人纷纷惊呼,一个个双眼放光。 “徐州第一才女,竟也在船上!” 钟离修的护卫立即赶去梁萧那条楼船,原话转达。 “钟离家?”卓子房眼前一亮。 根据情报,钟离家是沛县豪族之一,也是最大的米商。 梁萧一口答应。 护卫回报之后,钟离修满怀期待,转身走向自己的豪华船舱。 “雪儿!” 舱内装饰豪华,清香四溢。 青衣少女,肤白胜雪,手如柔荑,螓首蛾眉,明眸善睐,那双美眸足以勾魂夺魄。 她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明艳不可方物,却正翘着腿儿,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里一对刀剑。 正是徐州第一才女,第一美人。 千年一绝,钟离晚雪! 看到自家女儿,钟离修瞬间头大,小声斥责:“你娘不是已经给你收起来了么!你一个女孩家的,不好好精进琴棋书画,天天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 钟离晚雪眼疾手快,把刀剑送回抽屉,一脸天真无辜,识趣地转移话题。 “爹爹这是又看上哪家才子了呢?” 钟离修这才神色稍霁,竖起大拇指,激动万分。 “大才!绝对是出自世家大族的大才!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为父自然要为你寻觅贤婿!” “千古兴衰两袖风,百载浮沉一夕言!为父只是个商人,却也能明白,这区区一句,阅遍古今兴衰沉浮,从容淡定。此人格局远大,必成大器!” “孩儿的如意郎君,必须是济世救民的英雄豪杰,那些世家大族的人,就算了嘛。”钟离晚雪楚楚可怜,“再说了,世家大族不都是整日清谈,口中雌黄,不值一哂~” 钟离修小声道:“世家大族不也有文武双全、保家卫国的英雄?为父当初要给你和镇北将军牵线,也没见你答应,最终还不是便宜了司徒家!” “司马凌云?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钟离晚雪闻言,无暇的容颜终于浮现几分冷意。 “爹爹,还要孩儿跟你说几遍你才相信?人家当初可是亲眼所见,斩首左贤王的那位将军,是白马银枪,带一口红柄宝剑,根本不是司马凌云的黑马红缨枪,黑柄宝剑!” “那你为何没有找到正主?”钟离修忍不住呛声,又道,“兴许,人家已经伤重而死!” 钟离晚雪斩钉截铁道:“他一定还活着!最多、最多就是躲起来养伤了,或者迫于司马家的权势而隐居了……” 钟离修急得面红耳赤,怒道:“不管此事真假,你无论如何不可声张,司马家不是咱们钟离家招惹得起的!你给为父记住,这泼天之功已有天子定论,就是司马凌云的!” 钟离晚雪不禁气馁,勉强起身,跟着老父亲走向船舱。 此时梁萧船上的朝廷护卫和书匠、船夫正赞不绝口,对梁萧刮目相看。 梁品却是担忧道:“此去艰险万分,主人意气风发是好事,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梁萧知道此刻应该鼓舞众人,点头,道:“诸位无须担心,此行,必乘长风破万里浪!” 话音刚落,周围喝彩声再起。 刚走出船舱的钟离修心花怒放。 “雪儿,你可听到了!乘长风破万里浪!何等豪情万丈!他绝对与众不同!” 钟离晚雪一脸抗拒,嗫嚅道:“本朝文人,不都是好话说尽,坏事做尽,孩儿还是不去了……” “臭丫头!来都来了,怎可扫人雅兴!” 钟离修一脸恨铁不成钢,干脆拉着钟离晚雪的衣袖,直奔船头,高声朝梁萧呼唤。 “在下钟离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暗自愤懑的钟离晚雪抬起螓首,一眼望见梁萧伟岸的背影,身形一滞,美眸一亮。 那一夜,她终生难忘。 白马银枪的英雄,杀出匈奴军营,射杀沿途追兵,随后遁入山林,任她如何呼唤也不回应,直至消失不见。 记忆中血染征袍的伟岸背影,从此魂牵梦绕……怎与此人如此相似。 梁萧听到钟离修呼唤,转身一看,见他抱拳行礼,也回了一礼。 “在下梁萧,新任沛县县令,即将赴任。” 钟离晚雪的目光,随着梁萧的转身,落在他腰间的苍生剑上。 红柄宝剑…… “梁萧?!” 周围众人失声惊呼,议论纷纷。 “就是最近京城那个,那个欺压桃花女将一家的梁萧……” “就是他!我听说了,他最近刚买了沛县县令一职,不会错了!” 钟离修神色大变,连忙赔笑道:“原来是梁大人!失敬失敬,改日定当登门造访!失陪……” 言讫,钟离修便拉着钟离晚雪的衣袖要逃回船舱,却被女儿反手抓住手腕,以蛮力拖住,阻止他离去。 “爹~来都来了,怎可扫人雅兴~” 第14章:钟离晚雪 钟离修心急如焚,奈何女儿蛮力过人,他又挣脱不开,只好小声提醒。 “梁萧之事,最近你也听说了!咱们要懂得明哲保身,谁也不能得罪!” 钟离晚雪不以为然,小声道:“他可是沛县县令,怎可失礼!” 钟离修想到自己先前何等热情,顿时老脸一红,唯有硬着头皮跟着女儿去见梁萧。 梁萧颇有些惊讶,望着对面楼船的钟离晚雪。 他与凝烟朝夕相处,算是见惯了美人。 眼前少女,单论容貌,与凝烟各有千秋。 温婉动人的娇颜,眉宇间却似有几分英气,那灿若繁星的美眸里,还藏着几分并不安分的欢喜。 但真正让他惊讶的,是此女开口,甚是耳熟。 当初他夜斩左贤王之后,一路冲杀,总算摆脱匈奴追兵,来到山林入口,身后隐约有人传来女子呼唤。 “将军留步!” 但那时自己急需撤退和休整,根本无暇他顾,只是一头扎进山林之中。 “莫非是她?” 压下心中的疑惑,梁萧微笑打量着钟离修父女。 他自报身份之后,周围楼船的才子佳人们纷纷变脸,唯恐避之不及,隐入舱内。 只有这位钟离姑娘,突然拖住了同样有意回避的老父亲,朝自己走来,他看得真切。 “小女子钟离晚雪,随家父回返沛县老家,希望登船一叙,梁大人行个方便……” 梁萧注视着父女二人,微笑道:“令尊似乎身体不适,不必勉强。” 钟离修这才抬眼看着梁萧,连连点头,心里竟有几分感激:“此子倒是懂得待人处事……” 司马家的极力宣传,注定让梁萧声名狼藉。 众目睽睽,各家楼船都避之不及,自己这钟离家家主若是上了他的船,以后和司马家的生意只怕难做了。 钟离晚雪凝望着梁萧,眼里有几分不甘,略加思索,道:“爹爹既然身体不适,先去休息好了,孩儿有事请教梁大人!” “这……” 钟离修此时骑虎难下,但也深知女儿此举可以保证钟离家两头都不得罪,便唯有答应。 “雪儿,你可要早些回来!” 钟离修叮嘱之后,仍不放心,指派一名护卫随钟离晚雪上了梁萧的船。 钟离晚雪乖巧答应,满心期待,借着两船之间搭起的木板,走到了梁萧船头。 “梁大人~外面风大。” 梁萧心领神会,领着她进了舱内。 钟离晚雪跟在梁萧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入神。 眼前的少年身高至少八尺半(本书1丈=2.33米=10尺=100寸),正与那位将军身影相合。 当真是他? 一想到梁萧也是出自将门世家,钟离晚雪更紧张了。 倘若真的是他,该怎么办? 梁萧与司徒落月之事,最近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钟离家作为米商,消息灵通,自然收集了不少情报。 各种说法不一,但无一例外,都对梁萧不利。 比如…… 梁萧诡计多端,欺诈司徒家,让司徒家欠下巨债,以此胁迫司徒落月嫁给自己? 梁萧不光贪财,而且好色,听了妖艳侍女的枕边风,一天到晚动辄打骂司徒落月? 钟离晚雪的目光落在了一旁凝烟的脸上,心头一震。 这丫环,当真是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难道那些谣言都是真的? 心中的期待转为疑惑,钟离晚雪随梁萧入座之后,目光又落在了梁萧身后,呼吸一滞。 惊夜枪正安静竖立于角落,通身银色,枪头一点寒芒。 “这……不正是那位将军所持银枪?” 当真是…… 短短片刻,钟离晚雪思绪万千,内心情绪起伏,前所未有。 既然是他斩首的左贤王,为何最后却是司马凌云冒领功劳呢? 钟离晚雪开始思索此事来龙去脉,似有所悟。 “钟离姑娘无惧流言蜚语,专门登船,所为何事?” 耳畔传来梁萧的询问,钟离晚雪这才回过神来,恢复平静,道:“梁大人为何放弃京城安逸生活,跑来沛县?” 梁萧道:“听说钟离姑娘是个全才,不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家族经商同样成绩斐然,想来也是消息灵通,知道我这沛县县令是花钱买来的官职。” “但我仍是好奇,毕竟沛县已经有八任县令死于非命,梁大人不可能不知道此行危险,沛县县令并非明智之选,你……”钟离晚雪点头,说着说着便打住了。 她当然也明白,自己有些唐突失礼了。 人前她伪装得极好,一直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只是,这一次她着实抑制不住疯狂膨胀的好奇心。 梁萧反问:“那么钟离姑娘希望从我这里得到怎样的答案呢?” 钟离晚雪语塞,注视着他,似有所待。 她多么希望,能听听他的豪言壮语。 比如,济世救民,惩恶扬善,父兄遗志…… 梁萧迎上她的目光,只是微笑。 “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说了,又有几人能懂,几人能信?” “沛县形势危急,我还是初来乍到,万事艰难,自当以行动证明一切。在此之前,想必钟离家也不会因为寥寥数语,便在这船上与我商谈合作。” 钟离晚雪一怔,旋即盈盈一笑。 “梁大人当真是个妙人!” 短短片刻,寥寥数语,钟离晚雪对眼前的少年有了自己的定见。 京城那些流言蜚语,一定是司马家与司徒家对他的诬蔑! 世家大族,好话说尽,坏事做尽,这等嘴脸她已见怪不怪了。 梁萧却与他们不同,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并不急着寻求与钟离家合作。 事实也确实如此,钟离家对他仅有的了解还是京城谣言,断然不会盲目合作,甚至站队。 再回想梁萧先前令自己老爹惊为天人的妙言妙语,钟离晚雪美眸浮现几分异彩。 他和那些世家大族的人确实不一样。 简单交谈之后,钟离晚雪也深知自己不宜久留,起身告辞。 走到船舱门口,钟离晚雪犹豫片刻,忍不住回眸。 “小女子冒昧一问,梁大人前阵子可曾来过北疆……” 脱口而出的话,并未让钟离晚雪如释重负,心里反倒多了几分紧张,和些许期待。 几个呼吸的沉默之后,梁萧终于点头:“嗯。” 钟离晚雪娇媚一笑,胜似万花绽放。 第15章:济世救民的英雄? “请梁大人放心,钟离家不会轻信谣言,期待今后能与梁大人合作。” 送走钟离晚雪,梁萧暗暗称奇。 此女非同一般。 临别之言,首先表明了无意与他为敌,并表态有意合作,但不轻易许诺。 他也深知自己目前形势不利,必须万般谨慎。 钟离家是否可靠,等到了沛县,自可一目了然。 钟离晚雪回到自家船舱时,老父亲钟离修早已急得团团转。 “雪儿!他、他可有轻薄无礼之举?” 钟离晚雪秀眉一挑,道:“爹爹可真有眼光呢,他今后一定是个为民谋福的好官!” 闻言,钟离修瞬间警惕起来。 “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你这么聪明的姑娘,可不能被他三言两语蒙蔽了!” 钟离晚雪悠哉坐下,提笔书写。 正是钟离修先前称赞过的梁萧两句话。 “千古兴衰两袖风,百载浮沉一夕言!千古兴衰,百年浮沉,对他而言,不过是两袖清风而已,一朝一夕便可言说……这是何等宏大的格局,豁达的心境~” “乘长风破万里浪!这又是何等壮志豪情,大丈夫,当如是~” 看着闺女认真清秀的字迹,钟离修的脸瞬间黑了,开始了苦口婆心的劝诫。 “傻丫头!现在的读书人,都是好话说尽,坏事做尽,你可要长点心眼!” 钟离晚雪不以为然道:“爹爹,他绝对与众不同~” 钟离修的心在滴血。 闺女这些话,不都是自己这个老爹先前对梁萧的评价? 偌大的回旋镖,如何接得住! 坏了坏了! “总之,你万万不可跟他走得太近,钟离家该不该与他合作,要看他今后表现!”钟离修忍住了没有气急败坏。 这可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全族疼爱的宝贝,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钟离晚雪只是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望着纸上的字,眼波流转。 他的确与众不同……毕竟,他不只是读书人那么简单。 回到自己的舱室,钟离晚雪轻轻打开小窗,凝望着梁萧所在的方向,陷入沉思。 “他之所以放任司马凌云冒功领赏,或许也是因为自感势单力薄,唯有隐忍吧?” “那司徒落月,明明与他有婚约在身,却在北疆和司马凌云眉来眼去,还传为战场佳话……不是女方负心么?” “他身边那位侍女,慈眉善目,看我的眼神唯有尊敬与温柔,一点也不像是毒妇呀?” 沉思良久,钟离晚雪猛然惊醒,俏脸一红。 自己是否先入为主,所以总是以最好的角度诠释他? 钟离晚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与客观。 先排除他可能是那位将军这件事对自己判断的影响,单单只看梁萧今日言行…… 确认自己足够冷静与客观之后,钟离晚雪回想起梁萧微笑的容颜。 “啊,他还很英俊呢……就当,我是馋他好看怎么啦!” 她自小立志,只嫁给能够济世救民的英雄豪杰为妻。 文人也好,武人也罢,只要是个济世救民的英雄,就算奇丑无比,她也毫不介意,倾心相伴。 “倘若我的男人既是济世救民的英雄,又生得器宇轩昂……哎呀~那就没有办法了,总得接受现实的嘛。” 夜深人静,被窝里响起了少女窃喜的笑声。 第二天清晨,各家船队驶向北岸。 先前主动靠近梁萧的那些楼船,早已纷纷远离。 就连钟离家的楼船,也和梁萧保持了至少五十丈的距离。 钟离修父女没有再来拜访梁萧。 关于梁萧身份之事,钟离晚雪并没有向老父亲透露。 且不说自己仍有可能错认,就算没有错认,当事人梁萧自己都不愿声张,她自然也会保持沉默。 钟离修见自家闺女也不再提及梁萧,总算放下心来。 毕竟自古佳人爱少年,一时仰慕也实属正常。 他对自己闺女的眼光相当放心! 钟离家从来没做过赔本生意。 自己这宝贝闺女只是随便打理了一下产业,都为钟离家赚了一大笔钱! 梁萧对人情冷暖早有心理准备,也并未放在心上。 司马家如日中天,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们会有如此反应,才是人之常情。 现在,他一门心思只想早日抵达沛县,掌控局势。 如今沛县没有县令,只有作为县令副官的县丞,元白龙。 根据王腾附赠的情报,此人乃是司马家的门生故吏。 县令一死,沛县自然是元白龙一手遮天。 不过江北的百姓大多贫苦,财富集中在极少数人手中,元白龙的油水也不是那么好捞的。 此行,除了梁萧自己的班底,还有两名王腾介绍的书匠,和十名朝廷指派的护卫。 这些护卫一到梁府,就收了梁萧的好处,又被好吃好喝供着,对梁萧自然是百般尊敬,有求必应,沿途事无巨细,皆为梁萧排忧解难。 对于梁萧没有立即拉拢钟离家的做法,卓子房也予以充分肯定。 沛县形势不明,梁萧在那里毫无根基,完全就是个外来人,谈合作还言之尚早,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这是?” 船舱里,卓子房看着梁萧在纸上描绘一些器械,颇为好奇。 “自然是为今后所作的规划,时间宝贵,不容浪费。”梁萧解释道。 那场经历了一生的梦是如此的真实,让他大有拨云见日之感。 当世的诸多技艺相形见绌,效率甚至不及万一。 这些图谱,正是他尝试结合关于那个“故乡”的知识记忆,改进一部分军器和工艺,或许能改善自己的处境。 这些图谱的内容,还包括故乡的数字符号和一些概念,就算意外流失,外人也不可能看懂。 卓子房在饶有兴致地看着,惊叹道:“似乎是奇思妙想,必须严加保密啊……” 凝烟在一旁倒茶,看着图谱,一脸茫然。 倒不是她太笨了,毕竟连卓子房都不时面露疑惑。 梁萧会意,等墨迹干了之后,将这部分图谱收好,锁进一个大型木箱里。 这些都是初步设想,到底有用无用,还要等自己掌控了沛县工坊之后,付诸实践,方能验证。 下午,各家船队陆续抵达北岸。 第16章:白马银枪 梁萧在北岸停泊的县城,乃是望江县。 上岸之后,梁萧一行人收拾行装,赶往县城中心,以便能在天黑之前找一处地方落脚。 走进望江县之后,梁萧和卓子房放眼望去,齐齐陷入沉默。 在码头登岸的时候,他们还能看见繁华气象。 离开码头之后,沿途所见的百姓,大多面有菜色,更有甚者衣不蔽体。 难以想象,仅仅只有一江之隔,两地的气象却是如此天差地别。 渡江,并非难如登天,只要攒个一二两银子即可上船。 只是,绝大部分百姓甚至连登船的钱都凑不出来。 即使能够渡江,还要面临新的问题:渡江之后如何谋生,如何取得官府许可,在江南安家落户。 连朝廷都在担心,江北人口的迁徙会破坏京城繁华。 户籍的区分,定死了江北百姓的生活空间,不给足官吏好处,移居江南自然是痴人说梦。 但梁萧毫不怀疑,望江县百姓,很可能已经是江北百姓里过得最好的一批。 朝廷安排给梁萧的十名护卫,本身也是官差,又收了梁萧好处,处处为梁萧处理。 望江县沿途官吏纷纷向梁萧点头哈腰。 卓子房跟在梁萧身后沉默不语,他看得真切,当地的部分吏员阳奉阴违,私下看梁萧的时候,表情不是同情就是讥笑。 沛县县令皆死于非命,因此这个官职留缺许久,除了梁萧,无人看上。 好在梁萧没有计较这些人的阳奉阴违,卓子房倒是放心了不少。 他比以前稳重了许多。 司徒家的背叛,反倒让他有了破而后立的变化。 望江县的县令,董升,听到属官汇报之后,立即带人出了县衙,迎接梁萧。 “梁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海涵,海涵!” 梁萧与他简单寒暄之后,董升立即邀请他入内,摆了宴席,为他接风洗尘。 董升这望江县县令,也是从王腾手里买来的,王腾没有透露价格,但这种肥缺没个七八千两白银是绝对拿不下的。 因为沛县县令屡屡横死,他这望江县县令搜刮民脂民膏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大多是从来往商客和当地富人那里拿点好处,因此在望江县口碑尚可,甚至被朝廷评过清官,有升迁机会。 在董升看来,梁萧和自己一样,算是中常侍王腾的人,加上二人同为徐州县官,因此对梁萧殷勤备至,哪怕眼前的新任沛县县令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席间,董升反复敬酒。 “梁大人,今后互相关照!” 梁萧含笑点头,问道:“董大人可知道沛县如今情况?” 董升捻着胡须,沉思片刻。 “没了县令,那县丞元白龙又算是司马家门生故吏,自然是一手遮天,梁大人与司马家、司徒家的事,本官已有耳闻,到了沛县之后,你可千万当心。” “本官建议,梁大人还是应该与元白龙打好关系,说不定以后他可以为梁大人和司马家牵线,给梁大人和解的机会。” “多谢董大人指点。”梁萧又问,“董大人与元白龙关系如何?” 董升尴尬一笑。 “几乎没什么交情!梁大人,你别看本官是一县之长,但本官其实只是富商出身,又受王公公提携,因此根本入不得世家法眼!那元白龙仗着自己也是士族出身,自然懒得搭理本官!” “但梁大人可不一样,你上任之后,跟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元白龙此人,该忍就忍,该孝敬就孝敬。毕竟咱们买官不都是为了赚钱回本嘛,不寒碜!” 梁萧只是微笑颔首,随后与董升等人闲聊,了解沛县琐碎之事。 望江县中心,客栈里,钟离修父女正在听护卫汇报。 “家主,梁大人确实是去了董大人府上作客!”护卫斩钉截铁道。 等护卫离开后,钟离修面露失望。 “雪儿,你也看到了,京城传言,他与阉党为伍,看来所言非虚!” 钟离晚雪不以为然,道:“他已经得罪了司马家,面对人家董升盛情邀请,若还是拒绝,那才叫有勇无谋吧?” “唉,阉党就是阉党,咱们与他打交道,还是小心为妙,省得引火烧身!”钟离修神情严肃,突然转为疑惑,“等等,你说什么?有勇无谋?他哪来的勇?” 钟离晚雪连忙道:“敢去沛县,当然很勇咯……” 钟离修这才起身,拂袖而去。 “你现在也应该明白了,同为读书人,就算那些世家大族的读书人不能入你法眼,但人家有家族为他们铺路,至少也比此子靠谱!” “你若不信,咱们打个赌。此子到了沛县之后,面对元白龙的强势,也只会是低眉顺眼,卑躬屈膝!”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再被旁人误会,明早咱们立即启程,换最快的马车。总之,此行无论如何不能再与他扯上关系,免得元白龙误会!” 钟离晚雪默然不语,只是心中担忧。 他,会么? 沛县混乱,没点背景,如何立足? 元白龙只是县丞,却是连董升这种望江县县令都不敢招惹的硬骨头。 夜深人静,钟离晚雪辗转难眠,索性出门,走向阳台,借着柱子,纵身一跃。 她三步并两步,便跃上了一丈高的房顶,大马金刀坐下,取下腰间酒葫芦,喝起闷酒。 这座客栈离县衙最近,能看到县衙内有几处庭院灯火通明。 董升与一众宾客,正在西边大院里欣赏姬妾歌舞。 钟离晚雪心下一沉,凝神一看,发现没有梁萧一行人的身影,暗暗松了口气。 直到远处传来一阵战马嘶鸣,钟离晚雪立即循声望去,美眸一亮。 原来是梁萧正在东边大院里,牵着一匹宝马,身后跟着的正是他的侍女和那名同行书生好友。 钟离晚雪的目光落在千里马鸿鹄身上,手中酒葫芦随她的娇躯一颤,险些拿不稳了。 月光和院子里的灯笼照得分明,那就是一匹白马…… 在钟离晚雪痴痴的注视下,梁萧手提惊夜枪,腰悬苍生剑,翻身上马。 片刻之后,鸿鹄就在偌大的院子里来回奔驰,一人一马,英武非凡。 “鸿鹄正当壮年,子房,今后驰骋沙场有我,后方稳定交给你了。” 第17章:下马威? 少年英杰,银枪照月! 马背上的梁萧,神情坚定,自信从容。 卓子房见他恢复二人初遇时的气魄,也不禁兴奋点头。 “自当不负所望!只是,偶尔也带上我,我已迫不及待,想陪你看中原气象。不……比起中原气象,我更想随你一起欣赏大漠风光!” 梁萧欣然应允,下马与卓子房对饮。 大漠,乃是匈奴发源地。 匈奴,则是武朝的梦魇。 凝烟望着梁萧,美眸含泪,心中却有别样的欢喜。 “老夫人,少爷他或许不能满足您的遗愿了,但……他会变得更好!” 客栈房顶上,钟离晚雪怔怔地注视着梁萧,芳心大乱,随之眼眶一热。 那不正是,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白马银枪? 梦里,那点寒芒划破黑暗,这片土地迎来曙光。 匈奴铁骑,一度打断了武朝君臣的脊梁! 却有人,单枪匹马直取匈奴军营,于万军丛中,夜斩最有权势的左贤王…… 他明明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世人却是如此,谤他、欺他、辱他、笑他、轻他、贱他…… “总该有人对他好的,不是么?” 钟离晚雪嗫嚅着,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烫得厉害。 手里的酒葫芦,珍藏的宝贝,此刻竟有些无处安放了。 她望见了,他的那位侍女正和他们二人一起坐着。 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肯定,那里气氛融洽。 “他被司徒落月如此背叛、诋毁,想来,也不会再喜欢看女孩子舞刀弄枪的……哎呀!终究还是文静的姑娘更讨人喜欢么?”钟离晚雪略有些失落,又暗暗庆幸。 幸好,人前自己还是大家闺秀! 直到梁萧三人回房休息,钟离晚雪才心有余悸般,下了房顶,回到闺房里,望着镜中的自己。 现在,自己可是斯斯文文的才女呢。 抿嘴痴笑的少女,只感到长年灰暗的世界变得明亮了许多。 翌日清晨,钟离修迫不及待召集众人,换了最好的马车,提前赶回沛县。 钟离晚雪本想拒绝,又深怕老父亲提前回去,和家族一起商量些对梁萧不利之事,只好随行。 梁萧也没有久留,谢过董升招待之后,便于当天启程。 数日之后。 沛县,县衙。 县丞元白龙,大腹便便,脑满肠肥,正仰头坐在县令的位置,翻阅手上的书信。 台下一众衙役,满脸横肉,凶神恶煞。 “梁萧?” 看完书信,元白龙的眼里浮现几分轻蔑,看向台下一众爪牙,漫不经心道:“他来了沛县之后,谁是沛县之主?” 衙役们纷纷摩拳擦掌,狞笑道:“自然是老爷您了!” 元白龙哈哈一笑,依依不舍起身,还不忘摸一把椅子把手。 “还是有必要做做样子的,比如这县令宝座,姑且容他先坐个几天……” “这梁萧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届时,把沛县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统统叫来,迎接咱们的县太爷咯!” 钟离家很快也收到了元白龙的请柬。 钟离修立即召集族人,一起讨论此事。 钟离晚雪坐在一旁,保持缄默,心头狂跳。 “爹,不消多言,这是元白龙想给新任县令一个下马威,顺便让咱们各家看个清楚,究竟谁才是沛县真正的一把手……”愁容满面的儒雅书生,乃是钟离晚雪的胞兄,钟离清风。 “咱们可是沛县的大家族,没有理由不去迎接吧?都去现场看看,反正不帮腔便是,谁也不得罪……”钟离修苦笑道。 钟离晚雪心急如焚,等会议一结束,便迫不及待赶回自己院子里,招来一众男女护卫,小声吩咐。 第二天,消息传遍沛县全境。 “新任县令梁萧,今日正午抵达沛县,县丞大人提议全县相迎!” 人们无不惊讶,但迫于元白龙的威势,还是集合去迎接。 就连忙碌的百姓,也让家中赋闲的成员赶去观看。 “记住,县令到场之后,不得喝彩,不得迎接,不得行礼!”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严肃警告般的叮嘱,茫然的百姓们只能唯唯诺诺。 南方官道。 梁萧坐在露天马车上,望见偌大的沛县城郭,心潮澎湃。 这是武朝高祖龙兴之地,而他将以此地为起点,建功立业! 梁萧一行人已经看见远处的城门口,人山人海,不禁好奇。 卓子房小声道:“你是忠武侯之后,又与司马家、司徒家交恶,元白龙不可能不懂,自然也不可能如此隆重欢迎。” 梁萧会意,下了马车,领众人走向现场。 卓子房紧紧跟在梁萧身后,双手捧着一本武朝律法。 此时元白龙正在队伍前排,身后跟着一众沛县官差和士兵。 沛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集中在两侧,钟离家、乌家等当地大家族成员,在最靠近前排元白龙的区域。 钟离晚雪已经戴了面纱,远处仍有不少书生,因为看她而失神。 “这元白龙,总不至于当众杀了他吧?不行!我得盯着……”钟离晚雪满心忧虑。 这沛县官吏,甚至守军,都是元白龙的人! 今日之后,梁萧威严扫地,就算是朝廷任命的县令,也休想再对官吏们发号施令了。 县丞元白龙才是沛县真正的土皇帝,此事必将深入人心! 所有人望着远处走来的梁萧一行人,更有好事者勾肩搭背,看起了好戏。 “县令梁大人,梁萧,赴任——” 梁品朗声高呼之后,现场几乎鸦雀无声。 钟离晚雪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巴巴望着梁萧,冲他摇头,提醒他当心。 梁萧只是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望向元白龙。 元白龙故作茫然,环顾四周,催促道:“啧啧!县令大人赴任了,都愣着干嘛,快欢迎啊!” “欢迎县令大人……” 顷刻间,呼声此起彼伏。 梁萧只是打量着元白龙,朗声道:“你便是县丞,元白龙?” “县令大人看不出来么?这不明知故问么!” 元白龙只是鼻孔朝天,一脸不悦。 原本喝彩的人群,又恢复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梁萧身上。 梁萧取来朝廷文书,当众摊开,道:“朝廷任命本官为沛县县令,统管沛县一切军政大权,并人事任免,望诸位配合。” 元白龙只是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呼唤。 “王主簿!看看梁大人所言是否属实呗!” 众人噤若寒蝉。 就算是傻子,此刻也该看明白了,元白龙是在告诉包括梁萧在内的所有人,自己才是身居高位的一方。 这分明是想给梁萧一个下马威! 王主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检查了梁萧的文书、官印和户籍之后,只是抬头瞥了梁萧一眼,转身朝元白龙点头哈腰。 “元大人,经检验,一切属实!” 元白龙压下心中的不甘,也抬头与梁萧对视,嘿嘿一笑,道:“那,县令大人有何指教?” 梁萧一字一顿道:“本官需要你交出县丞官印,听候任命。” “什么??” 全场哗然! 第18章:恭迎县令大人! “啊?”元白龙故作茫然,迈着小碎步走到梁萧身前,一手贴着耳朵,仿佛在认真倾听,“你刚才说什么?” 梁萧道:“怎么?要本官重复一遍?本官有这个权力,要你交出县丞官印,听候任命。” 沛县众人惊愕望着梁萧。 沛县人尽皆知,铁打的县丞,流水的县令。 即使是前面几任县令,也一直对元白龙低眉顺眼的,任他作威作福。 他一个县令,居然要罢免元白龙? 凝烟和钟离晚雪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又怕自己添乱,不敢吱声。 下一刻,现场响起了元白龙肆无忌惮的笑声。 “梁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元白龙以看白痴的眼神,打量着梁萧,脸上已藏不住戏谑。 “本官可是司马家的门生,作为县丞经营沛县十年,一直兢兢业业。你不感念本官相迎之恩,还想把本官给免了?真是给脸不要脸,不知天高地厚!” 梁萧反问:“难道刚才没有告诉你,本官有权决定沛县一切事务,包括一切人事任免?” 元白龙终于拉下脸来,厉声呵斥。 “梁萧!我不知道你给了上头多少好处!但你最好明白,没有本官这个司马家门生配合,你在这沛县寸步难行,哪怕你是本地县令,也休想勉强本官!” 元白龙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沛县官吏们的嗤笑。 众人皆向梁萧投去同情的眼神。 钟离修的长子钟离清风,正惊叹梁萧胆量,突然袖子被人扯了一下,连忙回头,却见小妹钟离晚雪正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自己,又看看远处的梁萧。 “这……”钟离清风吃了一惊。 这是兄妹间的求助信号,小妹居然要自己帮帮梁萧? 可是,长辈在场,自己对梁萧毫无了解,能做什么? 梁萧一脸淡定:“倘若本官偏要勉强呢?” 元白龙冷笑不已,阴声道:“沛县自回归我朝以来,死了八任县令。没有本官庇护,你就不怕,自己会成为死在任上的第九个?” 全场依旧噤若寒蝉。 卓子房有些惊讶,望着元白龙。 这是何等有恃无恐? 对方这是吃定了梁萧不敢拿他怎么样,无论在朝野,还是舆论。 就算此刻众目睽睽,事情传到京城,司马家也可以为元白龙文过饰非,甚至倒打一耙! 钟离晚雪义愤填膺,从长辈身后走了出来,正欲开口,却发现梁萧突然转身,顿时不知所措。 “身为下属,不敬上司,该当何罪?”梁萧看向卓子房。 卓子房道:“依照武朝律法第二百条,可予以训诫,若是属官,可以撤职。” 元白龙哈哈大笑,环顾左右:“在沛县,他跟本官讲律法?可笑至极!” 梁萧没有理会元白龙,又问卓子房:“当众抗命,言语羞辱上司,该当何罪?” 卓子房道:“依照武朝律法第二百一十条,革职查办,轻则杖责一百,重则杖责三百,此后终身不予录用!” “以下犯上,藐视朝廷,恫吓上司,表明杀意,该当何罪?”梁萧又问。 “依照武朝律法地二十二条,先杖责三百,再革职查办,即便死罪可免,活罪亦难赦,抄没家产,全家流放三千里,终身不予录用!”卓子房道。 “那数罪并罚呢?”梁萧沉声道。 卓子房故作紧张,叹道:“既然朝廷已经赋予县令大人执掌沛县一切权力,自然包括生杀大权,应由您自行裁决。” 众人早已呆若木鸡,不知二人为何如此胆大包天。 “好!” 梁萧眼神一凛,再回头看向同样错愕的元白龙,声如洪钟。 “原沛县县丞元白龙,公然抗拒本官人事任免,当众言语羞辱,甚至胆敢恫吓威胁本官!本官乃朝廷任命之沛县县令,统管沛县一切权力,包括执法,今日在此宣判:元白龙当领死罪,斩立决,抄没家资!” 这宣判,如平地惊雷,震得众人目瞪口呆。 元白龙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咆哮道:“梁萧!我可是当朝司徒门生,你敢动我,你就等……” 不等元白龙说完,梁萧腰间利刃出鞘,寒光一闪。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元白龙当场身首分离,血溅三尺! 元白龙那两眼惊愕的头颅,随着肥硕的尸身一起跌落,头颅翻滚,在地上拖出一条细长的血线。 再看苍生剑,滴血不沾。 顷刻间,全场如遭雷击! 始料未及! 沛县真正的土皇帝,司马家门生,县丞元白龙,竟被梁萧当众斩首! 下一刻,全场众人陆续回过神来,乱成一锅粥。 “怎么可能??” 乌家,钟离家,沛县最有地位的两家人,也震惊失声。 回过神来的钟离晚雪,心头狂跳。 这会不会太疯狂了…… “你为何要杀元大人!” 周围一众衙役和守军惊怒交加,正要抽出腰间武器,却迎上了梁萧满含杀意的眼神,顿时如坠冰窟,迅速保持克制,不敢轻举妄动。 刚才那一剑,快得让他们来不及看清,还能一剑断头。 必是高手! 而且,对方可是现任的县令! 自己不过是杂鱼小吏,一个月几百文的钱,拼什么命啊? 梁萧右手执剑,左手提起元白龙首级,冷厉的眼扫视前方众人,慷慨陈词。 “本官奉朝廷之命,救沛县累卵之危,解百姓倒悬之急。元白龙以下犯上,妄自尊大,公然对抗朝廷,蓄意谋反,按律当斩,以儆效尤!” “在场若有元白龙叛党,不妨一并出面,本官不介意再添几条剑下亡魂!” 匈奴军营,龙潭虎穴,他尚且凛然无惧。 这群乌合之众,还不配让自己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凛冽寒风吹拂全场,给一众沛县官吏带来彻骨寒意。 原本惊恐的沛县百姓们,面面相觑,却感到莫名的心头一暖。 死了一个常年压迫自己的官老爷,应该是好事吧? “这是何等胆魄……”钟离晚雪的心扑扑直跳,眼波流转。 钟离修等人瞳孔猛缩,不敢置信。 此子,意欲何为? 反客为主? 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情况。 原本将要乱成一锅粥的迎接现场,随着梁萧慷慨陈词,竟然重新恢复了秩序。 梁萧见身前众人不敢乱动,方才收剑回鞘,随手取来马车上的惊夜枪。 在所有人敬畏的注视下,梁萧左手提元白龙头颅,右手一枪,挑起元白龙肥硕的尸身,一并丢到马车上。 曾经对元白龙俯首帖耳的官兵们,此刻肝胆俱裂。 元白龙身体肥硕,怎么也有个两三百斤。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单手挑起来了? 梁萧这才提枪上马,俯视全场。 “本朝礼法,迎接新官,该当如何?” 在场一众沛县官吏噤若寒蝉。 钟离晚雪再也按捺不住,拍手鼓掌。 “恭迎县令大人~” 一时间,从者云集,所有吏员与百姓纷纷俯首。 “恭迎县令大人!” 第19章:济苍生,安黎元 对民众的表现,梁萧甚是满意,提枪策马,领着自己的队伍走向城门口。 随梁萧而来的人员,除了卓子房,其余众人原本都是提心吊胆。 随着元白龙之死,沛县官民承认梁萧的地位,众人也松了口气。 那十名朝廷护卫,本身便是官兵打扮,也在一定程度上威慑元白龙的党羽。 趁着人群欢呼,钟离修恼怒回头,瞪了钟离晚雪一眼。 钟离晚雪只是一脸天真无辜,躲到老母亲秦氏身后。 钟离修无可奈何,回头再看梁萧,心中思绪万千。 刚才他怎么想不明白,初看还是斯文书生的梁萧,怎地一到沛县,就能当众斩杀元白龙立威? 但眼下情况,也让他似有所悟。 此子,绝非等闲之辈! “莫非他真是天子派来沛县,对抗世家的?” 钟离修见梁萧从始至终保持着威严与从容,心中也不禁开始盘算。 梁萧走到人群中心,沛县百姓状况,尽收眼底。 个个面黄肌瘦,疲惫不堪,衣不蔽体者过半,瑟瑟发抖,还有不少人蓬头垢面,怀抱儿女,眼巴巴注视着自己,似乎欲言又止。 战乱与苛政,将他们推入生活的泥淖,他们的眼眸正仰望着未曾拥有过的光明。 梁萧回望卓子房一眼,与他默契点头,这才朗声宣布。 “诸位沛县的父老乡亲,鄙人梁萧,自今日起,担任沛县县令。此后,济苍生,安黎元,保境安民,攘除奸凶!” 话音刚落,在场百姓激动不已。 钟离晚雪压下心头的欢喜,柔声道:“梁大人是想为沛县的父老乡亲谋福,保卫沛县,惩恶扬善,让大家安居乐业!” 钟离修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这闺女,人前窈窕淑女,人后侠肝义胆,也太容易受此子感染了…… 梁萧向钟离晚雪投去感激的目光,微笑点头。 “不错!父老乡亲们时间宝贵,我便挑重点说:明日起,沛县一切税赋,不得超过朝廷正规赋税,再视情况为你们减免其中部分!凡是元白龙及其党羽巧立名目设立的各种苛捐杂税,尽数废除!” “此后执法严明,不容恶人作乱,危害百姓。在此通告沛县,宵小妄图作祟之前,自己掂量掂量,尔等能耐,比元白龙如何?” 话音刚落,人群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无数人感激涕零,相拥而泣。 “多谢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 光是苛捐杂税,都一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卖儿卖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而这位老爷才刚上任,就有如此恩遇,是他们生平首见的! 原本人群中还在暗自怀恨的地痞流氓无不面如土色,不敢仰视梁萧。 钟离家与乌家,两家人分列在两侧,彼此对视,各怀心事。 钟离修扭头瞪了钟离晚雪一眼,小声叮嘱爱子:“清风,看好你妹,别让人拐了!” 钟离晚雪躲在老母亲秦氏身后,忍着笑意,看了一眼唯唯诺诺的兄长,又望向远处鸿鹄马背上的伟岸身影,心中早有定见。 他先前直面元白龙强权,凛然无惧,以“本官”自称,以示威严。 剑斩恶吏,何等胆魄! 如今面对沛县的父老乡亲,他却又自称“鄙人”,尽显谦虚。 面对战战兢兢的百姓,他又在第一时间表明庇护百姓的立场,有心为他们减税…… 他,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自己只是出于良知,为他说几句话而已! 可惜,钟离家的家主不是自己,回去自己可免不了因为这一番支持,再挨老爹一顿训诫。 梁萧又看向刚才出列过的王主簿:“近期沛县属官可有变动?” 王主簿连忙递上提前备好的花名册,战战兢兢道:“回县太爷,未曾变动,都在听候您的任命……” 此时此刻,他只庆幸,这份花名册是因为例行公事才准备的。 梁萧接过花名册,打开看一眼,又道:“县尉曹尘何在?” 王主簿身后走出一名虎背熊腰的中年,跪在梁萧身前,神色紧张。 “小的曹尘,现任县尉,拜见县太爷!” 梁萧立即让队伍里的梁品出列,当场任命卓子房为县丞,又将县尉一分为二,由梁品与曹尘分任左右县尉。 “从此刻起,由县丞卓子房考核沛县原属官吏,若有不合格者,立即改任,或者撤职!” “曹尘,你带上梁品等人,并手下可靠人员,立即查抄元白龙家,若有漏网之鱼,提头来见!” 曹尘心头一颤,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清点二十个官兵,领着以梁品为首的五名梁府护卫,以及随梁萧来沛县的朝廷护卫两名,赶去元白龙家中。 安排之后,梁萧这才遣散现场众人,只留下一众沛县官吏。 百姓们纷纷向梁萧深鞠一躬,带着希望离去。 钟离修连忙上前向梁萧行礼。 “钟离家钟离修,带领族人,恭迎梁大人!” 等梁萧回礼之后,钟离修便要带着钟离家众人离去,临行前回头看了一眼钟离晚雪,沉下脸来。 自己的宝贝闺女,分明还在偷看梁萧呢! 秦氏正挡在钟离晚雪身前,向丈夫歉意一笑:“雪儿,该走了。” 钟离晚雪只是依依不舍,收回凝滞在梁萧身上的目光,跟着钟离家众人离去。 临别,钟离晚雪还不忘回眸,再看他一眼。 远处白马银枪的身影,她绝不会淡忘,只会日益深刻…… 乌家家主此时一脸郁闷,犹豫许久,才上前向梁萧施礼。 “乌家乌文亭,带领族人,恭迎梁大人……” 等梁萧回礼后,乌文亭如蒙大赦,连忙带着族人离去,生怕与梁萧有过多交集。 本该是元白龙对梁萧耀武扬威的欢迎会,随着梁萧一剑斩杀元白龙,反而成就了梁萧县令的威严。 失去主子,元白龙的狗腿子们群龙无首,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元白龙的尸首,还在车上呢! 梁萧依旧淡定,让王主簿等人带路,众人终于安全进了沛县。 车队走了一路,梁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沿途状况尽收眼底。 他发现了状况,无论在哪个城区,沛县百姓的密集程度都超过董升所在的望江县。 望江县可是江北码头之一,是人口超过十万的大县。 与梁萧同坐的卓子房也发现端倪,小声道:“沛县人口,恐怕比咱们最后预估的还要多出不少!” “至少十二万……” 第20章:恩威并施 十二万! 梁萧微微颔首,放眼望去,百姓密密麻麻聚在一起。 十二万,只怕还是太保守了。 等梁萧来到县衙时,曹尘已经押着元白龙全家在门口等候多时。 “县太爷!元白龙家属共有二十一人,家丁七十八人,小的与兄弟们尽数擒获,共计九十九人!元白龙家已经封锁,只等大人一声令下,就可以抄没!” 梁萧看向梁品。 梁品向他竖起大拇指,不吝称赞:“曹大人办事确实效率!” 曹尘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梁品一眼。 他原以为,这位新来的左县尉会狐假虎威,打压刁难自己,没想到对方只是在旁监督,打打下手,眼下更是在梁萧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有助于自己将功折罪。 “干得好!”梁萧称赞之后,扫了被五花大绑的元家众人一眼,道,“尔等继续抄没家资,清点之后,全送到县衙。” 曹尘连忙恳求:“大人,请立梁县尉为正县尉,小的只做个副县尉或者小卒就心满意足了……” 梁萧摆手道:“本朝官制,县尉只分左右,不分正副,你既然尽忠职守,便不必免职,有梁品等人协助,你也只管放手去做。就算天塌下来,我也给你们顶着!” 曹尘无奈,再拜叩谢,继续陪梁品查抄元白龙家产去了。 在王主簿的带领下,梁萧进了县衙大门,坐在县令宝座上,不怒自威。 “元白龙已死,他那一套已经过时。从此刻起,本官乃是奉吾皇之命,全权治理沛县!在场诸位如实汇报情况,若有半分隐瞒,休怪本官利剑无情。” 奉天子之命? 众人心头一紧,唯唯诺诺。 卓子房见众人服软,欣慰一笑。 天子名头,着实好用! 事实上,梁萧是掌握了沛县的绝对统治权,但武帝也只是给梁萧的任命文书做个准奏的批示而已。 “王主簿,沛县不算隐户的话,真实人口,究竟还有多少?” 梁萧首先看向王主簿。 作为县令与县丞之下第一人,主簿掌握了最多信息。 王主簿满头大汗,从身侧桌案取来户籍手册,跪在台下,生怕梁萧拿自己第二个开刀,不敢隐瞒。 “县太爷,元大人……元白龙作威作福期间,的确隐瞒了沛县人口。报给朝廷的人口只有七万,真实人口……是十四万人,大约两万八千户!” 十四万! 卓子房又惊又喜。 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估! 梁萧眉头一拧,随即舒展开来。 沛县在籍人口加上隐户,恐怕超过十五万了。 这么多人口,未必只是负担。 这也意味着,沛县的潜力巨大,包括兵源。 “沛县现役吏员,共计三十二人,其余各种衙役共计一百二十人,现役守军一千五百人。这些人员,原本都是元白龙亲自统领……” “沛县每年入库的各种税赋,报给朝廷的数目,折合两万五千两白银,但有元白龙暗中运作,搜刮不少,实际应该超过五万两!” “沛县府库现存库银,只、只有五百两,现存粮食一万五千石……” 王主簿早已汗流浃背,不敢直视梁萧。 十四万人的巨县,库银只有五百两,才刚过秋收,存粮只有一万五千石,怎么也说不过去! 果不其然,梁萧当场拉下脸来。 “都让元白龙贪墨了?” 见在场众人眼神闪躲,梁萧一目了然,怒拍惊堂木,当场表态。 “现场若有其他从犯,及时上缴赃款,并将功补过,只要平日里没有残虐百姓,淫辱妇女,草菅人命,本官可以网开一面,暂免刑罚。这些赃款存入府库,将来你们若能尽忠职守,也可作为赏银,重新发放!至于陪元白龙胡吃海喝的花费,可以既往不咎!” “新任县丞卓子房,与本官一样,明察秋毫,莫要等子房亲自彻查,悔之晚矣!” 得到梁萧许诺,众人这才敢抬头看梁萧,你一言我一语。 “小的大概得了元白龙‘赏银’一百五十两,回家就变卖家产补上……”“小的前前后后拿了元白龙二十两好处……” 面对梁萧的威严,一时间,众人纷纷坦白。 王主簿又送上另一份账本,解释道:“这是元白龙最近几年私下封赏众人的银钱,私下记录在册,请县太爷过目……” 梁萧取来手册,翻阅十页之后,交给卓子房。 “大概五千两左右,子房你看看对不对。” 卓子房也随意翻阅了一遍,郑重点头:“大人,确实是五千两左右!” 闻言,王主簿望着二人,心头翻起惊涛骇浪。 这份账本可是保密的,除了他和元白龙一家,外人绝对不知道。 这两人就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居然知道具体数目在五千两左右! 这到底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来了两个一目十行甚至过目不忘的怪物? 这一刻,王主簿满心惊恐,哪敢再有任何隐瞒,不停叩首。 “两位大人明鉴!沛县游侠众多,小的也怕引起众怒,人头落地,因此前后总计只收元白龙一百五十两好处,此外绝对没有作奸犯科。” 其余官吏也纷纷叩首表态。 “替元白龙欺压百姓的爪牙,多数还是他自己府上的那群家丁,小的们不敢!” 梁萧道:“尔等不必担忧,本官决不食言。” “多谢县太爷!”众人纷纷擦汗。 卓子房看着敬畏有加的众人,总算面露微笑。 梁萧当众定罪,斩首元白龙,恩威并施,暂时慑服了众人。 这些人可能有所隐瞒,但有县衙各种档案记录,具体情况应该不至于相差甚远。 部分普通岗位的人员还是可以留用的。 “众人各自准备,从此刻起,凡衙役以上吏员,由县丞亲自交谈审核,若不合格,便降为衙役,听候任免!” 梁萧起身下令之后,便领着凝烟和其他朝廷护卫,走出大堂,等候县尉消息,留下梁府护卫保护卓子房。 县衙大堂内,王主簿等人打量着卓子房,心中疑惑。 眼前少年,年纪与梁萧相仿,应该也未及弱冠。 仅凭一场交谈,就让他定夺众人前程,未免有些儿戏。 “主簿目前可以留任,其余官吏,先从功曹开始审核……黄功曹,今年县衙重要工作行程如何,近期组织情况如何,未来组织计划如何,试请一言。” 卓子房一开口,众人便是心头一凛! 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而且深谙郡县工作内容,想要瞒过他只怕是痴心妄想…… 大院里,梁萧神情严肃,静静等候。 两刻钟后,曹尘等人才跟着梁品进门,跪下汇报,激动万分。 “县太爷,我们查抄了元白龙府邸之后,搜、搜得银锭一万五千两,银票一万五千两,碎银五千两,黄金一千两,铜钱十万枚,农田两万亩,存粮两万石,豪宅十栋!!” 第21章:最好的诱饵 曹尘汇报的时候,特地压低了声音,生怕被现场太多人听到。 饶是如此,离梁萧最近的凝烟仍是目瞪口呆。 按市价,一两黄金至少能换十两白银,黑市能换更多。 这么一合计,光是查抄的银子都接近五万两了! 再算上那些农田,房产,存粮……总价值岂不是奔十万两去了! 梁萧扫了一眼梁品和曹尘二人身后五辆装钱的马车、牛车,俯身问道:“具体数额,除了你俩,还有哪些人知道?” 曹尘连忙解释。 “县太爷,只有梁县尉和小的看过账本,了解具体数目,其他兄弟只知道缴获的东西挺多,连跟着小的一起去抄家的胞弟都无权知晓!” 梁萧见梁品点头附和,满意地拍了拍曹尘的肩膀。 “曹县尉办事可靠,立下大功一件!不过,对外通报的金银数额,只报十分之一,明白?” 曹尘郑重点头:“小的怎么也做过三年县尉了,这点门道还是懂的……” 此刻曹尘心情复杂。 抄家的时候,梁品还特地暗示过他了,他又怎会不懂。 只是……这位新任县令先前一番豪言壮语激动人心,结果不还是一样隐瞒,克扣赃款,准备据为己有? 梁萧这才放心,解释道:“我谨遵陛下口谕,来沛县扶危济困,处决元白龙。这些赃款,将是沛县百姓的救命钱,用于改善民生,组建新军,抵御盗匪。若是让上面那群朝臣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吃拿卡要,最后至少得有一半,会流入他们的口袋。” 闻言,曹尘抬头望着梁萧,见他一脸严肃,毫无贪婪之色,瞬间自惭形秽。 自己险些忘了,他是忠武侯之后,忠武侯府可是满门忠烈! 有些东西,是帝王心术,注定不能以纸面公诸于世的。 看来是自己错怪他了! “原来如此!陛下英明!县太爷思虑周全!这些年来,元白龙那些赃款的大头确实是交给了上头,他自己只拿小头,也是如此富裕……” 说到最后,曹尘面露苦涩。 自己也是拿过元白龙一百两银子作为好处的,手里也不算干净。 梁萧当场取来马车上的宝箱,从里面挑两张百两银票,分别塞给梁品和曹尘。 “二位立了大功,各赏百两!其余随行人员,稍后各赏至少白银十两!” “这使不得啊!”二人又惊又喜,象征性拒绝了一下,拗不过梁萧坚持,才收好银票,心里美滋滋的。 “曹县尉既然立下大功,关于你过去之事,既往不咎。如今陛下求贤若渴,只要你尽忠职守,我可保你今后前途无忧,官职只升不降!” 天子求贤若渴? 那以后可就不是一个县城小官那么简单了,这将是平步青云,改变家族命运的契机! 曹尘眼珠子差点凸出来,以头抢地。 “曹尘,定当竭忠尽智,求县太爷不弃!!” 梁萧看着曹尘,脸上浮起满意的微笑。 眼下危机四伏,扯起虎皮敲大鼓,尽可能笼络人心,方为上策。 不过有一说一,武帝的名号还真好使…… 作为忠武侯之后,还能被安排全权治理沛县,只要自己不是公开招摇撞骗,这些人很难不认同,自己就是武帝极力栽培的官场新秀…… 虽然自己根本不是。 怎奈权势是最好的诱饵。 尤其是曹尘这种吃皇粮的,官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最能体会权势的好处。 梁萧招呼梁府护卫,去把装钱的车辆送进大院看护,又吩咐曹尘。 “诸位先跟我去见县丞,然后立即前往军营,我需要尽快稳定沛县守军,以免他们因为元白龙之死而犯上作乱。” 曹尘连忙表态:“小的跟这些将士还算脸熟,县太爷若有需要,可以先让胞弟曹清去通知他们,他也脸熟!” 梁萧朝他竖起大拇指,道:“很好!就让令弟告诉守军,各司其职,安心等待,等我过去,一定犒赏全军。等局势稳定,你们哥俩各赏五十两银子!” 曹尘连声答应,转身吩咐作为衙役的胞弟曹清。 梁萧又安排两名朝廷护卫,护送曹清先去军营通知。 目送胞弟曹清远去,曹尘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随梁萧去见卓子房,心中狂喜。 “前途一片光明了呢!” 与此同时,钟离家众人也返回家中,齐聚一堂。 除了钟离晚雪心不在焉,其余家族成员无不是神情凝重。 “雪儿,你今天怎可自作主张!为父不是提醒过你,一定要克制!” “天地良心,孩儿已经很克制,很克制了!” 钟离晚雪委屈地辩解,眼神逐渐坚定。 “爹爹总是担心家族卷入纷争,何不想想,他若真能治理好沛县,从此平步青云呢?咱们趁早表态支持他,便是雪中送炭,胜过将来锦上添花,甚至被他敌视!” “莽撞!你可知道司马家是何等庞然大物?你真以为梁萧杀了一个元白龙就能坐稳沛县?他已经注定不得安宁了!”钟离修越说越气,吹胡子瞪眼,拍案而起,白了妻子秦氏一眼。 “孩子他娘,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宝贝闺女,再不好好管教,早晚陷家族于险境!” 秦氏连忙赔笑,将钟离晚雪护在怀里:“夫君息怒,我这就带她回闺房,好好训诫一番!嗯……” 钟离修左思右想,仍不解气,厉声叮嘱。 “最好让她这段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母女俩早已逃之夭夭了。 钟离清风这才起身,道:“爹,其实小妹所言不无道理,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甚至敌对。孩儿也认为,可以试着支持这位新任县令。” “你也疯了??”钟离修神色大变。 钟离清风摇了摇头:“爹,支持,可不是只有公开接触而已。” 钟离修这才冷静下来,陷入沉思。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钟离家已经面临生死攸关的抉择! 钟离晚雪跟着母亲溜回自己大院,先前派遣的男女护卫们结伴而来,向二人行礼。 “主人!二小姐!那位梁大人,看起来根本不需要我等保护……” “你们先去休息,再等我安排嘛!”钟离晚雪哼哼道。 众人看了一眼秦氏,见她点头,才唯唯诺诺离开。 秦氏跟着钟离晚雪进了闺房,母女俩关好门窗之后,坐下来点好蜡烛。 “娘……”钟离晚雪委屈巴巴。 秦氏望着爱女,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安慰。 “雪儿,你爹作为一家之主,他有太多顾虑,应该体量一下。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年轻时也是侠肝义胆,否则娘也不会倾心于他。” “那时的他,满腔热血,急公好义,却在朝廷党争之中站错了队,你爷爷受他牵连,也被革职查办,家族花了几万两银子,才把他爷俩捞了出来,你爷爷郁郁而终,从此家族再无能力从政。” 钟离晚雪看着老母亲白发苍苍,低下螓首,黯然神伤。 秦氏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大把银票,塞到她手里。 钟离晚雪看到银票,吓了一跳。 全是百两银票,这得有上万两吧? “雪儿,今日一见,你说的白马银枪……难道是他?” 第22章:他是武朝最后的脊梁 “还是我娘有眼光,孩儿可以肯定,的确是他,不会错了!”钟离晚雪嗫嚅着,又看一眼手中银票,面露疑惑,“不过,此事和银票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娘帮你攒的嫁妆钱!” 秦氏注视着吃惊的爱女,叹了口气,已然下定决心。 “你爹迫于司马家威势,不敢支持梁萧。但这并不意味着咱们家毫无办法,比如你就可以私下与他合作。这一万两,便是你支持他的底气,娘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嫁个如意郎君。” “只是,你们之间的接触不能轻易让外人知道,免得你爹为难。毕竟你也懂的,就算他斩了元白龙,成功夺权也只是暂时的,今后他要面对的敌人,并非只在沛县而已。他是否会昙花一现,尚未可知。” 钟离晚雪感激地看了老母亲一眼,眼里浮现泪光。 沛县必有元白龙的党羽,沛县之外,还有盗匪,西秦兵,匈奴兵,徐州势力,乃至如日中天的世家门阀……梁萧只是暂时为自己赢得喘息之机而已。 “娘,他便是昙花一现又如何?至少他曾经悍不畏死,怒斩左贤王,扭转乾坤,作为武朝最后的脊梁,无愧家国百姓,足矣!就算他以后一败涂地,大不了从此隐姓埋名,我养他一世便是。” 见爱女颇有自己年轻时的气概,秦氏只是感慨,仍不放心,反复叮嘱。 “娘能理解你的想法,但他还只是初露锋芒,你也不完全了解他的人品,你与他交往时,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莫要太主动,太明显……” 钟离晚雪知道老母亲是担心自己将来所托非人,乖巧点头:“的确,他被司徒落月如此背叛,应该也不喜欢练武的姑娘……” “无妨,我家雪儿还是徐州第一才女。”秦氏满脸自豪。 钟离晚雪娇羞点头,抿嘴一笑,目光迷离。 “娘,孩儿不会看走眼的,他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值得孩儿托付!” 秦氏似笑非笑看着爱女,忍不住捧起她无暇的娇颜,边看边打趣。 “来,让娘看看,咦……你的眼珠子都已经变成梁萧的形状了哟。” “娘~~~” 少女满面绯红,又羞又恼,娇嗔着钻进了母亲怀里撒娇。 梁萧带着曹尘等人,回去与卓子房会合。 吩咐众人暂时休息之后,梁萧带卓子房去了外面,私下告知元白龙赃款之事。 卓子房的脸上浮现兴奋的笑容。 “十四万人口,只报七万人,他的赃款能比咱们预估的多出一倍以上,倒也合理。那些黄金和银票,多半是还没来得及拿去孝敬司马家的,让你及时截获了。” “按照你的既定计划,拿下元白龙之后,迅速掌控沛县军队。此后再从民间征兵,一手培养,足够应付匪患与元白龙残党。既然赃款和人口都多出了一倍,明日征兵数量也应该翻倍。” “正有此意!”梁萧点头,又问,“这些吏员如何?” 卓子房答道:“沛县的主簿,功曹,县尉,这一级别的官员原本是由朝廷审查任命,能力尚可。凡是由元白龙推举和选任的其他吏员,只要不具备作乱的威胁,也可以先将就用着,等你有了合适的人选,再逐一替换,培养自己的班底。” 梁萧点头:“选贤任能,非一朝一夕之事。如今还是需要从乌家和钟离家里争取至少一家的支持,哪怕只是暗中支持。” 卓子房道:“钟离家家主似有顾虑,但他的掌上明珠对你颇有好感,应该是个信号。至于乌家,等你稳定局势之后,他们若没有反应,再去应付不迟。” 于是梁萧委托卓子房,在梁品保护下收拾其余几车赃款,自己带上一箱缴获的银票,让曹尘等人带路,直奔军营。 依照武朝官制,县尉有权掌管部分军队,负责治安与服役。 但作为县丞的元白龙有司马家撑腰,架空了主簿、县尉等人的大部分权力,得以一手遮天。 其他人不敢得罪司马家和元白龙,唯有认命,对元白龙卑躬屈膝,偶尔还能从元白龙那里得些好处。 据曹尘透露,现役守军一千五百人,至少一半是酒囊饭袋,只是因为懂得溜须拍马,深得元白龙喜爱,才能一直吃着皇粮。 元白龙一死,这些守军自然是群龙无首。 面对这位新来的县令,本就没多少实权的曹尘得了梁萧好处和许诺,又渴望今后升官发财,自然对梁萧百般尊崇,尽心尽力。 他的想法,和王主簿、黄功曹等人差不多。 与其等着哪天被这个县令找个借口一并斩了,不如趁早归附,老老实实为他办事,还能展现价值。 作为县里的高级官吏,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元白龙之死讯,很快传遍了整个沛县,无人不惊骇。 “元白龙就这么让他给杀了?!” “可不是么,听说还被新来的县太爷抄家了!” 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议论元白龙之死。 藏匿于沛县的元白龙党羽,世家人员,了解情况之后,无不惊骇。 “赶紧回京向上头汇报!” 军营内,一千五百名沛县守军悉数到齐,惶惶不安。 “曹清老弟,你把大家都喊过来了,确定县太爷是来犒赏我们的?”一名队长脸色难看,质问曹清。 曹清当即展示一块银锭。 “这是我们抄了元白龙家之后,县太爷赏我的!” 众人看到银锭,一片哗然。 元白龙被杀,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当时就在现场! “就这么杀了元老爷,他就不怕……”一名得过元白龙赏银的队长咬牙切齿,但很快冷静下来,不敢多说了。 元白龙正是因为以性命威胁梁萧,被梁萧定为反贼,斩首示众。 曹清神色一变,高声叮嘱:“我们哥俩跟你们也算是老熟人了,善意提个醒,别再管元白龙叫老爷了,那厮可是反贼!” 众人唏嘘不已,不敢多说了。 毕竟曹清所言极是。 曹清的目光扫过众人,心里发毛,暗自祈祷梁萧早点带人过来。 众人反应,他尽收眼底,看得真切。 至少有一半人,满脸愤恨。 毫无疑问,元白龙一死,以后他们可能会失去继续吃皇粮的机会。 现场气氛越来越阴沉,仿佛随时要发生哗变,他完全是壮着胆子待在军营的。 气氛压抑到了极致,众人正要发作,远方终于传来一阵战马嘶鸣。 “即日起,沛县守军由本官全权统领,保境安民,违者即斩!” 第23章:兵权 梁萧威严豪放的宣告传遍全场,惊动了所有守军。 鸿鹄一掠而至,来到军营前。 众人定睛一看,马背上的少年,手提惊夜枪,雄姿英发,神目如电。 梁品、曹尘,朝廷护卫和梁府护卫,及少数曹尘亲近的衙役,在后方疾步赶来。 曹清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热情介绍。 “这位便是咱们的县太爷,梁大人!” 众人望着梁萧,表情各异,眼神复杂。 有好奇,有敬畏,也有怨恨…… 但朝廷官差也在现场,一个个官威十足,容不得他们放肆。 表面上,这些官差和他们一样是吃皇粮的,实际上他们出自天子脚下,还能领俸禄和补贴,地位甚至比各地的精兵更高。 连元白龙都被梁萧一剑斩首,他们这群小兵又怎敢乱出风头…… “参见县太爷!” 一众守军纷纷鞠躬,语气恭敬。 梁萧下马之后,登上高台,观察众人,心下一沉。 曹尘说得还是太委婉了。 他一眼望去,这一千五百守军,至少有四分之三,一看就是酒囊饭袋! 好在他们都是有军籍的正规军,还有正规军的军备,这是关键。 武朝统治渐趋腐朽,但各地守军哗变的情况仍是极少数,除非当地发生民变并形成规模,导致守军归降。 军人都有户籍,家人乃至宗族便是他们的软肋。 当然,沛县局势复杂,盗匪丛生,很可能存在官匪勾结的情况,他初来乍到也不敢掉以轻心。 曹尘等人来到现场之后,守在台下,仰望梁萧,满怀期待。 “一千五百守军,听说有三位大队长,赵凌,王潮,刘定,三位队长出列!” 梁萧一声令下,三名队长不情不愿走出人群,向梁萧行礼,报了姓名。 “参见县太爷!” 梁萧见三人无精打采,心中盘算之后,道:“近期,沛县守军可以作奸犯科、欺压百姓之事?” “回县太爷,没有!”三人齐声道。 梁萧这才面露微笑,道:“先前元白龙被斩,三位约束队员,不致大乱,各赏白银二十两。” 话音刚落,梁品立即向三人分别递上一张二十两银票。 “多、多谢县太爷!” 三人又惊又喜,当场下跪行礼,双眼放光。 “其余士兵各赏白银一两,小队长赏白银五两,明日发放。” 顷刻间,现场欢声雷动,一众官兵纷纷下跪致谢。 一两银子,至少能换一千钱,平时能买二十到三十石粮食,足够维持一家人几个月的口粮! 服兵役,也是徭役的一种,系朝廷无偿征调,只有偶尔给士兵一点补贴。 有时军人甚至要自备钱粮,不可谓不艰难。 不像衙役,同为徭役,每月却还能领点补贴,平时在外还有机会赚点好处。 服兵役的好处,便是服役期间全家可以减免很多赋税和杂役。 至于赏银这种事,少之又少。 即使是元白龙,每逢征税,捞足了油水,也就赏他们每人几十几百钱的,只有队长和大队长能拿大头。 这一两赏银的承诺,足以打消他们内心的怨恨! 元白龙什么的,死则死矣,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真犯不着和这位县太爷过不去…… 曹尘与身边的衙役们则对梁萧心悦诚服。 一轮赏银下来,估计得花个一千八百两银子。 这县太爷出手,着实阔绰! 但作为县尉,曹尘当然明白稳定军心的重要性,尤其是在这节骨眼上,人心浮动,最需要军队支持。 梁萧示意众人安静之后,又恢复威严,现场致辞。 “本官奉朝廷之命,总揽沛县军政大权。明日诸位领了赏银,往后便随本官保境安民,但切记军令如山,严禁私自收取百姓一针一线。平时凡有违令者,军法处置,严重违法者斩立决!” “换句话说,便是:这十年来,元白龙一手遮天,但从今往后,他所奉行的那一套,在本官这里统统不管用了!诸位以前被迫服从元白龙,本官可以谅解,但从今往后必须唯本官之命是从。” “此前若有犯罪,可以自首,从轻发落,并允许将功折罪。若有隐瞒,一经查证,罪加一等!允许举报,举报成功有赏!” 众人心头一凛,连称不敢。 梁萧见状,还算满意。 来之前,他先后单独询问曹尘,王主簿,黄功曹,以便获取更真实的比对信息。 三人的解释大差不差:这群守军平日里是听元白龙指挥,但都有正规军籍,顶多也就是偶尔小打小闹,或者在外面白吃白喝,已经是极限了。 至于淫辱妇女、杀人抢劫什么的,肯定不敢,否则哪怕只是敲诈勒索,一旦立案,就连元白龙这种土皇帝也不会冒险包庇一个小卒。 毕竟,士兵也是百姓出身。 只是……这群守军平日里只需要讨好元白龙即可自保,也懒散惯了,其战斗力和人品存疑。 等局势稳定,有了足够多的新兵,该换的部分人员还是要趁早撤换的,尤其是三名大队长。 梁萧在观察众人的同时,众人也在观察梁萧。 这位县太爷,的确和元白龙不同,更非以前几任县令可比。 现在,他们只希望县太爷能兑现承诺,明天能发放赏银。 安抚士兵之后,梁萧又当众呼唤:“曹尘,梁品,梁德,三人上台!” 梁品的胞弟梁德,当初司徒英豪霸占庄园,正是他挨了巴掌,第一时间跑来通知梁萧,兄弟二人全家寄居梁府,对梁萧忠心耿耿。 三人上台之后,梁萧当众宣布。 “现任命梁德为兵曹,平时由左右县尉梁品、曹尘管理守军,兵曹负责兵役和协助县尉管理,大队长们只在部队行动时监管队伍纪律。” 三名大队长刚才收了梁萧好处,面对梁萧的职权更改,也唯有服从。 毕竟,这本就是县尉和兵曹的职责所在,只是以前县尉被元白龙架空罢了。 他们三人一直帮元白龙管控守军,梁萧断然不会轻易信任他们。 曹尘因功受赏,此时也意气风发,见梁萧朝自己使眼色,便赶紧向众人介绍梁品和梁德,热情十足。 和这位县太爷的亲信打好关系,对他而言也是当务之急,对方也好说话。 梁萧留下梁德与曹尘,并两名提前收过赏银的朝廷护卫、一众衙役,负责看好守军,以免节外生枝。 梁品则跟着梁萧返回县衙。 此时卓子房对沛县官吏的考核也已结束,领着众人向梁萧汇报情况。 梁萧先让卓子房安抚众人,只留下梁品,将十张百两银票塞到他手里。 “主人,这是……”梁品吓了一跳。 梁萧郑重道:“你们兄弟俩和子房,是我最信任的人,眼下还有最关键的任务,非你不可。” 第24章:喉舌 “主人,莫非是让小的回京收买王腾?”梁品惊讶道。 “不错!今晚我会修书一封,明早你天亮就启程,挑最好的马车和船只,赶赴京城,第一时间把密信和这一千两交给王腾。切记,越快越好!”梁萧说着,又给了梁品十张十两银和两张百两银票。 “这一百两,用作你的来回花费和辛苦费,二百两用于收买望江县的县令董升,让他帮忙照应一下,他收了银子之后,自然明白该做什么。” 梁品郑重答应之后,叹道:“主人还是应该当心,阉党也不好惹,还可能引火烧身,甚至遗臭万年……” 梁萧安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与司马家注定势同水火,免不了也受其他世家敌对,为了更好地掌管沛县,秘密收买王腾只是权宜之计,可以避免更多的沛县钱财被强取豪夺,因小失大。” 梁品恍然大悟,当即表示:“愿为主人上刀山下火海!” 安排好梁品任务之后,梁萧又与卓子房单独讨论后续计划,随后召集所有官吏,分配任务。 一个时辰后,梁德带着衙役和守军共计五十人,赶回县衙,向梁萧汇报工作。 “仰赖主人恩威并施,这些官兵现在都是好说话得很,三名队长也不敢有任何不满!” “按照主人的意思,我们留下曹县尉和那几位朝廷官差看顾众人,从守军里挑了些嘴巴利索又态度良好的人员。” 梁萧看了一眼梁德身后众人,随手打开地上的箱子。 众人定睛一看,顿时双眼放光。 原来是一颗颗银珠子。 正是元白龙的赃款。 梁萧抓来一把珠子,交给梁德。 “一枚一两,分下去,每人一枚。” 众人的眼睛顿时都绿了。 “县太爷,不是明天才让我们去领赏银么……” 梁萧摇头道:“明日的赏银,你们照领不误。这些,是预支给你们明天的辛苦钱。” 明天的辛苦钱? 众人疑惑不已。 梁萧这才解释。 “你们也知道,本官初入沛县,又斩了元白龙,沛县各处免不了会有些各种流言蜚语。而你们的任务,便是分成十组,八个方向各一组,县中心两组,接下来的几天散布在各处人群密集的地方,带起有利于本官的舆论风向。” “至于话术,今晚由梁德负责教导。七日之后,看众人分管的城区状况,表现优异者,至少加赏一两银子。” 他与卓子房讨论之后,一致认为,沛县危机四伏,急需安定人心,宣传县令好处,赢得民众拥护,让宵小之辈不敢轻举妄动。 在还未养成足够数量的嫡系的情况下,收买喉舌,是最简单直接且高效的办法。 从元白龙那里缴获的赃款,足够他实现预定计划。 众人恍然大悟,紧紧捏着手中银珠,拍着胸脯表态。 “小的一定让百姓们深刻了解县太爷好处!!” 当晚,梁德按照梁萧来沛县途中的教导,转教众人话术。 元白龙府上的人尽数落网,梁萧又吩咐手下连夜审问,再由自己审核定罪。 至于元白龙的亲属,最年轻的都已十八往上,平日里没有不欺男霸女的,一审一个准。 尤其是元白龙的长子,曾经还逼死过良家妇女,一旦定罪,再受元白龙牵连,定是死罪难逃。 这一夜,沛县暗流涌动。 好在梁萧以雷霆手段斩杀元白龙,震慑全县,收回兵权,今夜倒也相安无事。 乌家与钟离家,两家大堂灯火通明,家主彻夜难眠。 第二天清晨,梁品搭乘最快的马车,悄悄离开沛县。 钟离晚雪随母亲去了大堂,发现家族众人早已齐聚。 尤其是钟离修,正绷着脸,眼里满是失望。 “爹,你们这么早聚在一块儿,可是发生何事?”钟离晚雪问道。 钟离修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我们几个老东西,黎明就聚在这里等候通告了。” “通告?” 见一众长辈神情凝重,钟离晚雪不禁担心。 钟离修冷着脸,盯着钟离晚雪,一字一顿道:“清风,你来给这丫头讲讲!” 钟离清风面露难色,应了一声,叹道。 “小妹,县令今早发布通告,包含了许多内容。第一条,便是告知全县,元白龙犯上作乱,贪赃枉法,已经伏诛,还被抄家。” 钟离晚雪疑惑道:“这不是好事嘛?” 钟离清风叹道:“但抄家所得的资产里面,缴获田宅的数目大差不差,只是这个赃款……折价之后才只有六千两银子!至于田宅,即将变卖充公!” 钟离晚雪心头一跳。 元白龙是什么人? 沛县十年土皇帝,家资怎么可能只有六千两? 钟离修厉声道:“雪儿!你难道还不明白其中门道么?大部分的赃款,显然都让梁萧给私吞了!元白龙死了又怎样?沛县百姓就能过好日子了?不过是死了一头恶狼,又来了一头猛虎而已!” 钟离晚雪默然不语。 “这就是你极力建议家族合作的对象??” 面对老爹的责问,钟离晚雪不得不回应。 “爹,他、他应该有自己的考量吧?比如,担心上头发现沛县又有了油水,派人来吃拿卡要什么的……” 钟离修震惊失声,一脸不敢相信,她是平日里聪明伶俐的爱女。 “你根本是失了智了你!你你你、你到底是图他什么,如此一味维护他!图他好看?图他能说会道?” 钟离晚雪灵机一动,道:“爹,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是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也不会信的。” 钟离修险些当场喷出一口老血,厉声道:“你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歪理邪说!” 秦氏迎上了钟离修的瞪视,连忙道:“夫君,我真的没教过!” “那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钟离修又瞪向钟离清风。 “爹,这种话,孩儿可说不出来!”钟离清风一脸冤枉。 “家主息怒。”钟离修身边管家连忙安慰。 钟离晚雪察觉情况不妙,开始酝酿眼泪攻势。 钟离修见爱女泫然欲泣,也心头一软,语重心长道:“他在通告里说了,要变卖元白龙的田宅,不消多言,到时候肯定又是他自己的人以白菜价收购,贱买贵卖!雪儿,爹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只是你要擦亮眼睛!” 钟离晚雪只是低头不语。 老母亲对她仁至义尽了,作为子女,自己受尽父母养育之恩,平日里养尊处优,是该体谅老父亲操心家族存亡的立场。 只是,她仍是不愿相信,他会是比元白龙更坏的恶吏。 钟离修正欲继续劝诫爱女,外面护卫急忙来报。 “家主!县衙那边又张贴通告,说是今日午时开始征兵,至少征够两千人!” “征兵两千人?”在场众人无不惊愕。 钟离修终于苦笑,感慨万分。 “雪儿,你现在看清楚了吧!沛县总共才多少人口,多少钱粮,他想培养党羽,就要征兵两千?这便是他口中的‘济苍生,安黎元’??” 钟离晚雪语塞。 “为父倒要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个穷兵黩武法!” 第25章:谁,爱民如子? 面对怨气冲天的老父亲,钟离晚雪心急如焚,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如何劝阻。 非战争时期,在原有一千五百守军的基础上征兵两千人,确实是很骇人听闻的行为。 这意味着,沛县百姓平均每二三十人要养一个兵,其负担不可谓不重,本就艰难的生活必定雪上加霜。 如此兵民比例,还想发展沛县民生便是痴人说梦了。 钟离家家风良好,虽是沛县巨商,平日里也是八面玲珑,童叟无欺,还时常施粥救济难民,算是商人里面比较有担当的家族。 这与钟离修的人品不无关系,于公于私,他都希望沛县迎来繁荣稳定,钟离家也可长盛不衰。 如今在老父亲看来,梁萧与元白龙不过是同一类人,甚至会变本加厉,剥削沛县百姓,直到激起民变,届时钟离家也只能壮士断腕,撤离沛县。 而他之所以屡次反应激烈,显然是担心自己的宝贝闺女被梁萧拐跑…… 现在,哪怕自己声称梁萧便是那位将军,众人也不可能相信了。 “归家无事,都去看看!” 钟离修越说越气,愤然起身,拂袖离去。 钟离晚雪连忙跟上,暗暗祈祷。 她始终坚信,梁萧不是那种人,但此刻也不好频繁维护梁萧,免得激怒老父亲,适得其反。 县衙内,一众官吏听着梁萧安排,心悦诚服。 梁萧去过军营,成功掌控守军,至少沛县不太可能发生军队哗变。 一日之间,这位县太爷便以雷霆手段掌控沛县,证明了自己的能耐,由不得他们不服。 经过卓子房有意无意的暗示,所有人都相信,这位忠武侯之后肯定是天子派来沛县历练的。 何谓忠武? 那是忠臣的最高荣誉! 还有能比这位县太爷更忠君爱国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梁萧留下卓子房统管众人工作之后,趁着征兵还未开始,带上凝烟和两名梁府护卫,走上街头,了解舆情。 算算时间,自己安排的喉舌应该发力了。 沛县人口堪比小郡城,此时又正逢农闲,街上人头攒动。 集市里的人群已经开始了激烈讨论,带起话题的是一名衙役。 “咱们沛县这是迎来了个青天大老爷啊!上来先斩了作威作福的元白龙,抄了他家,赃款准备用来剿匪和改善民生!” “赃款能用来做好事?真的假的?”众人狐疑地望着衙役。 衙役故作不悦:“这还能有假!我昨天听王主簿说了,今早的官府通告也发了,咱们县太爷就是有心整顿吏治,改善民生,严禁任何人鱼肉百姓、欺男霸女,哪怕是他自己!” 另一名混在人群中的青年守军连连点头:“千真万确!县太爷昨天明令禁止,以后不让俺们当兵的在外面混吃混喝,给百姓增加负担,还准备惩治县内一切欺压百姓的恶霸!” 周围百姓纷纷拍手称快。 衙役补充道:“何止!元白龙之前各种巧立名目设置的税收,都被县太爷给砍了,我滴娘,以后父老乡亲们的负担直接减轻一半……” 现场欢呼声连绵不绝,人人激动。 听说县太爷昨天当众承诺减税,起初他们还不敢相信,如今看来,绝非空穴来风。 “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咱们可一定要保护好了!千万不能让他像前几任县令那样,死于非命啊……” “娘的!不就是土匪刺客么?若是敢对县太爷不利,老子第一个上去拼命!” 现场跟着一唱一和的两人,正是梁萧带来沛县的梁府护卫,有事他们真上,算是真情流露。 很快便有不少热血青年受到感染,激动得面红耳赤。 “说得对!谁爱民如子,我们就拥护谁!一定要保护好青天大老爷!” “听说县太爷今天会亲自现身征兵现场,咱们也去看看,没准能当个兵!” 梁萧看着欢声雷动的人群,颇为满意。 眼下重点,是迅速获得百姓的支持,以应对一切突发情况,如此也有利于后续征兵。 梁德教得不错,众人都掌握了此次散布舆论的核心思想。 至于言辞方面,就看众人自己的水平了,口径太统一反而会引起更多人怀疑。 凝烟眼波流转,开心道:“少爷,他们说得好有道理~” 梁萧哑然失笑,回头看了凝烟一眼。 这妮子太单纯了,哪懂这些门道,但他并不打算让她过多接触这些东西。 从他向权宦买官的那一刻起,凝烟,也许是自己今后人生中唯一能拥有的一份单纯了。 同一时间,钟离家众人也陆续上街,听到了民众类似的议论。 钟离修当场沉下脸来,默默倾听。 “夫君,看来百姓对这位梁大人很满意呢,征兵也许只是为了方便剿匪。”秦氏微笑安慰。 钟离修的脸色并未缓和,厉声道:“你们妇人家的,哪懂这些门道!不消多言,这肯定是他收买的人,在沛县各地充当喉舌,吹捧他,方便后续搜刮民脂民膏!元白龙也好,前几任县令也好,都是这副德性!听其言,更要观其行!有这个钱收买人心,拿去干点实事,救济百姓不好么!” 秦氏和钟离晚雪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了缄默。 现在,他是听不进半点关于梁萧的好话了。 从清晨到午时,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对梁萧的赞美之声。 钟离修一家人坐上露天马车,一路赶赴军营。 沿途听到这些议论,钟离修只是摇头叹气。 钟离修和秦氏坐在后面一辆马车,望见钟离修反应,也郁闷不已。 “他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你爹又要‘重燃斗志’了……”秦氏小声道。 钟离晚雪也忧心不已。 忍无可忍,重燃斗志,反对梁萧的“苛政”?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家人来到军营外面,发现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 高台上,梁萧居中,正向百姓挥手致意,卓子房等属官守在身后。 “青天大老爷!” 底下一片欢呼声,落入钟离修耳中,更显刺耳。 “愚民之术,愚民之术啊!”钟离修回想当年失意,痛心疾首。 为什么,这个国家到处都是这样的官吏? 高台上,梁萧示意众人安静之后,朗声宣布。 “感谢诸位父老乡亲支持!在征兵之前,有些同样重要的事,我必须宣布。” “除了朝廷规定的常规赋税之外,反贼元白龙先前所设的一切苛捐杂税,也就是平均每户每年大概需要缴纳五百钱的这部分,全部废除,永不恢复!” 梁萧话音刚落,无数百姓当场下跪,激动致谢。 钟离修一家子眼前一亮。 他居然来真的? 第26章:当提三尺剑! 现场激动的民众,以及梁萧严肃且坚定的神情,无一不是在告诉钟离修。 这是真的! 梁萧上任当天的承诺,第二天就要开始兑现! 沛县的底层百姓,月收入大概也就三四百钱,而且未必是每月都有活计! 除了一家人的口粮,剩下的钱几乎都用于缴税了,有时他们甚至还要饿着肚子缴税…… 元白龙设立的苛捐杂税,确实在五百钱左右,压得沛县百姓喘不过气来。 今天,就这么直接废除了?? 钟离修擦亮眼睛,看着梁萧身侧张贴的官府公告,再三确认。 公章都盖了,不会错! “爹,你看人家,真减税了……” 钟离晚雪扯了扯老父亲的衣袖,表面委屈巴巴,心里乐开了花。 钟离修悻悻道:“这么减税,还要征兵两千,他、他哪来的钱……” 钟离晚雪道:“肯定是……赃款啦~” 赃款? 钟离修这才想起,梁萧肯定少报了一部分元白龙的赃款。 难道就是为了豢养军队? “不对……”刹那间,钟离修如梦初醒,心中计较,“若是赃款报多了,免不了又要上交朝廷,层层过手,最后还不是落入京官的口袋……” 此时此刻,自己仿佛理解了梁萧的苦衷? 莫非是为了这些沛县的救命钱不被上级盘剥? 钟离修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瞪了爱女一眼:“你先别出声……” 都怪这妮子!她一直为那小子说话,整得自己也老往对那小子有利的方向去思考。 钟离晚雪一脸的天真无辜,缩回老母亲身后,偷瞄台上那道伟岸的少年身影,满心欢喜。 百姓安静之后,高台上的梁萧又发话了。 “此外,元白龙长期瞒报沛县人口,死有余辜!沛县真实人口,超过十四万!”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十四万人的县城? “那岂不是接近一些边远郡城的规模了?”钟离清风惊道。 钟离修也目瞪口呆。 沛县人口七万人,这是元白龙对外宣称的数目。 他们作为当地豪族,自然心知肚明,沛县是有不少隐户和流民的,但他们估算全县人口应该也就十万左右。 谁能想到,真实人口居然超过十四万?! “夫君,如此说来,征兵两千,再淘汰一部分冗兵的话,合情合理……”秦氏叹道。 钟离修老脸一红,保持沉默。 智者,要适当地装聋作哑。 否则自己这老脸还往哪搁啊? 十四万人的县城,又地处北疆,征兵两千人,确实是势在必行的! 梁萧看着底下面面相觑的民众,道:“沛县人口众多,还有不少流民,险些沦为隐户,甚至被元白龙及其党羽卖去江南为奴为婢!而沛县经过元白龙一番剥削克扣,民生凋敝,单纯的开仓放粮难以根治问题!” 台下的军民顿时低落。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是残酷的现实,没钱,改善民生就是妄想。 “县太爷能为我们减税,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台下一名老叟老泪纵横,以头抢地。 “草民感激不尽!”无数人纷纷向梁萧磕头致谢。 梁萧摆手道:“此事倒也并非无解,诸位父老乡亲听好了:明日开始,官府会发布招募令,以工代赈,以三百钱的月钱招募工人,修筑沛县城墙,增筑城区。并且,管饭!” 月工钱三百?管饭? 一时间,全场惊呼声不绝于耳。 “有这好事??” “增筑城区,扩建城墙,这是准备干什么?安置流民,防备贼寇?”钟离修失声惊呼。 钟离清风忍不住道:“爹,反正此举利国利民就完事了。” “你也先别说话……”钟离修没好气地白了爱子一眼,后者一脸无语。 钟离修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失声惊叹。 “以工代赈,以工代赈……妙啊!” 月工钱三百真不算多,但是管饭,还是官方出资,至少不怕拖欠,足够吸引无业游民。 他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这些工人为了保住这个饭碗,一定恨不得全力以赴,以血汗铸就沛县的城墙。 既为县城招募了可靠的工人,又能有效解决流民和贫民的困境,无业游民的减少也有利于沛县治安,一箭三雕! 妙不可言! 这一刻,钟离修总算对高台上的年轻人刮目相看了。 且不说立场和危机如何,单论胆魄和手段,梁萧已经足够胜任县令一职。 “此子只做个沛县县令,着实屈才了,应该能做个郡守。”钟离修由衷称赞。 钟离晚雪偷望着梁萧,听到老父亲赞美,心中不服。 只是郡守而已么? 她才不信! “至于缴获元白龙的田宅,官府会尽快变卖,所获收入全部充公,届时会公之于众!卖不出去的良田,可以充作官田,招募佃农耕种,无论收成如何,官民五五分账。若是来年歉收,官府可以减免部分佃租!” 梁萧再一次宣布,惊动全场。 “五五分账??” 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梁萧微笑道:“五五分账,是在佃农使用官方提供的耕牛和农具的前提下,若是使用自家的,官四民六!” “官四民六?平时都是官六民四、官七民三的!真有这等好事?” 全场众人大受震撼,务农的百姓们无不双眼放光。 他们的内心甚至有些纠结。 是该祈祷这良田能卖出去,县太爷有钱改善民生? 还是祈祷卖不出去,他们就有机会参与耕种? 钟离修已经傻眼了,又生怕子女取笑,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 这足以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告诉自己,自己不是在梦里! “此子每一条政策,都是实实在在为沛县百姓谋福……” 他现在突然开始怀疑,今天沿途听到的赞美之声,也许真不是梁萧请来的喉舌了…… 卓子房默默关注台下众人反应,心中暗喜。 如此民心归附,好比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毫无疑问,今日之后,沛县百姓都会极力拥护这位新县令。 如此,能有效防止民变! 卓子房看得更远。 沛县政策传开后,周边郡县,和西秦统治区的百姓,绝不可能无动于衷,势必趋之若鹜,迁居沛县! 因此,梁萧才决定增筑城区,并巩固城防。 此乃未雨绸缪。 最后,便是兵源了…… 人群逐渐恢复安静,所有人热切地望着高台上的县太爷,生怕他从自己眼前飞走。 梁萧见气氛到了,这才放心宣布。 “即日起,沛县至少征募两千新兵,凡是最终成功入选军籍者,免除其人及其血亲一切徭役、人头税。此后,考核全县军兵,只留合格精锐,从此随我保境安民,守卫沛县,每人每月至少补贴三百钱,若能杀敌立功,另有金银良田重赏!” 在现场一众青壮年喜悦的注视下,梁萧神情肃穆,慷慨陈词。 “沛县地处北疆,今后不乏战事!我有一言,望诸君听之!” “大丈夫生于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名垂青史,封妻荫子,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梁萧言辞恳切,众人听着,振聋发聩。 “好一个‘大丈夫生于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人群后方,几名看热闹的侠客情不自禁,拍手称赞。 钟离晚雪一双美眸直勾勾盯着梁萧,芳心暗许。 “爹爹怎地没有反应?” 疑惑的钟离晚雪,悄悄上前,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父亲,愣住了。 此时钟离修凝望着高台上慷慨陈词的身影,嘴唇蠕动,喉结颤抖,眼圈微红。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钟离修! 第27章:人心所向 曾经年少的自己,何尝不是意气风发,满腔热血? 钟离修心生共鸣,感慨之后,回过神来,仍不免暗暗惊叹。 此子堪比邪魅,自己刚才险些着了他的道儿,跟着大家报名参军! 这不,台下的沛县青年都开始踊跃报名了。 钟离晚雪看着老父亲的反应,忍住笑意,道:“爹,这便是大丈夫做人的道理~” 钟离修战术性咳嗽几声,不予理会。 智者,要适当地装聋作哑…… 梁萧看着台下热情似火的众人,也倍感欣慰。 为政者,不能只凭一纸空谈,鼓动别人无私奉献。 该给的,都得给到位了,至少要让下面的人相信,自己对他们厚道。 十年来,这些百姓饱受剥削与压迫,如今自己仅仅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他们便感恩戴德,不可谓不悲哀。 他们,可都是自己的子民,最初的子民! 位列两侧的王主簿、曹尘等人,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位县太爷,确实非同一般! 就连台下负责维持秩序的原属沛县守军,也是激动万分,暗暗告诫自己:一定不能被淘汰了! 趁着台下吏员登记为报名者登记的工夫,梁萧召集卓子房等官吏,反复叮嘱。 “切记,尽可能调查背景,方便日后遴选精兵:市井无赖不收,喜欢夸夸其谈的不收,胆小者不收,性格偏执者不收。在沛县有父母妻儿落户的优先挑选,其次,要身强体壮,肌肉结实,双眼有神,老实巴交的。” 众人欣然应允。 以梁萧的征兵条件,管饭,补贴月钱,亲属免税,足够吸引大量的青壮年,根本不愁兵源! 沛县真实人口超过十四万,从现场报名盛况来看,光是报名参军的本地青壮年都不会少于五千,择优的空间很大。 西秦将沛县归还武朝,才过十个年头而已。 作为北疆百姓,他们是深刻体会过战乱之苦,尤其是从其他地区迁居沛县的。 钟离晚雪守在母亲秦氏身后,痴痴地望着梁萧,心中的喜悦无以复加。 这就是自己要嫁的人! “啧……擦擦口水!” 耳畔传来老父亲嫌弃的嘘声,钟离晚雪回过神来,俏脸一红,下意识擦了擦嘴角,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爹!!” 看着又羞又恼的闺女,钟离修心情复杂。 不管怎样,作为父亲的自己总算是找回场子了,目前和闺女一胜一负。 “爹,孩、孩儿能参军么?” 钟离清风弱弱询问,一旁的钟离晚雪顿时捂嘴偷笑。 钟离修脸都绿了:“你疯了!老子就指望你继承家业呢!” 钟离清风一脸的索然无味。 刚才他看得真切,自己老爹可是激动得胡子乱颤,看架势就要冲过去报名了。 那豪言壮语,让父子俩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回家的路上,钟离晚雪和老母亲同乘一车。 钟离晚雪窃窃私语,回想梁萧的风姿,顾盼生辉。 秦氏也甚是满意。 那孩子,无论前途怎样,都值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去争取! 一家人回到钟离家大堂,钟离修默默坐下,表情之复杂,前所未有。 “爹,咱们家……” 钟离晚雪还未说完,便被钟离修打断了。 “倘若他是世家子弟,爹自然是乐见其成。可惜,他注定得罪司马家,前途堪忧啊……” 钟离晚雪目光幽怨,却也深知无力反驳,暗自计较。 这养育之恩,她是定然不可辜负的。 不过,将来若是局势不妙,和梁萧私奔也未尝不可? “夫君的顾虑,我们都能理解……”秦氏终于忍不住发话了,“不过,你看他有资格全权统治沛县,又是忠武侯之后,兴许,他就是天子打算极力栽培的?就算不是,他展现出这般能耐,将来未必不会得天子器重?” 钟离修沉默片刻,叹道:“世家大族的力量,你比我更清楚,咱们家还是再观望一阵子吧,等等京城那边的消息!” 见钟离晚雪失落,钟离修也于心不忍,安慰道:“至少,为父不会再说他不好,也不会与他为敌……” 钟离晚雪这才好受不少,叮嘱道:“爹,哪怕他是恶吏,咱们家为了不得罪他,该孝敬的钱也不能少哦。” “知道了!傻丫头……” 黄昏时分,一众属官随梁萧回到县衙,前呼后拥,一个赛一个积极。 昨天,梁萧给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至于因为曾经为元白龙办事就一竿子打死。 今天,他又折服全县军民。 随着新兵陆续入伍,原来的那些士兵更没有胆量闹事了,更遑论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本就指望继续为梁萧效力,吃皇粮。 在梁萧的身上,他们看到了另一种希望。 不需要阿谀谄媚,也不需要提心吊胆,将来还有机会跟着梁萧建功立业,甚至受百姓爱戴。 王主簿等高级吏员最为期待。 他们相信,这位县太爷将来一定能升任郡守,甚至是州牧! 到那时候,沛县原班人马或许能跟着沾光。 比如那位卓县丞,他们看得出来,今后无论梁萧去何处高就,他都必定是梁萧之下第一人。 众人散去之后,卓子房与梁萧对坐,为梁萧分析形势。 “以目前的资源,还谈不上高枕无忧,若想组建精兵,用于应付马匪和蛮族骑兵,就少不了精良的弓弩,盾牌,甲胄,长兵器,哪怕只是最低成本,每名士兵也需要投入至少二十两银子。” “增筑城区,修筑城墙,其花费至少也要两万两银子,上不封顶。” “军粮,应急物资,军备保养和更换,以及后勤劳役的口粮,也是一大笔钱。” “前前后后算下来,没有个二十万两银子,很难在保障沛县正常运转的前提下,长期维持足够的精兵。” 梁萧深有同感,点头道:“我有意召集沛县这群富人捐赠钱粮,借此试探各家态度,方便今后培养一支忠于自家的商队,同时限制反对者发展壮大。当然,等时机成熟之后,我还必须组建自己的商业帝国,借此保障军饷,避免仰人鼻息。” “甚妙!此事宜早不宜迟,自古患难见真情,锦上添花终是差点意思!”卓子房含笑称赞。 夜幕降临。 常年暗流涌动的沛县,难得享受安稳的月光。 沛县军营外,仍有不少青壮年排队报名,生怕自己赶不上趟。 钟离修正在院子里休息,管家从外面焦急跑来,一脸紧张。 “老爷!县令召集沛县各家,商讨为沛县捐款之事!” 钟离修神色一变。 “他才来沛县第二天,就敢找各家伸手要钱?” 第28章:此子堪比邪魅 县衙大堂内,十八名沛县地主豪绅、商人分坐两侧。 钟离修坐在左侧之首,乌家家主乌文亭为右侧之首,最接近主座的梁萧。 十八人表情各异,彼此对望,心里打鼓。 只有主位上的梁萧气定神闲,但也一言不发。 乌文亭的神情最是紧张。 他们颇有些担忧,这位县令执掌沛县生杀大权,自己会不会被他找个借口斩立决,再抄没家资。 毕竟,自己都给过元白龙好处,官商勾结这种事算是没少做。 就连钟离修也觉得匪夷所思。 他来时特地问过负责邀请自己的王主簿,对方明确说了,梁萧是以募捐为由召集的众人,并非只向他一家坦白。 别人还未到场,先告知目的,还是伸手要钱,这倒让他不得不对梁萧的能力产生怀疑。 “此子,终究还是年轻气盛了些。” 王主簿向梁萧深鞠一躬,道:“大人,人都到齐了!” 众人心怀忐忑,目光齐刷刷移向梁萧。 梁萧终于开口。 “诸位皆是沛县本地豪族,颇有威望。沛县经过元白龙及其叛党十年盘剥,民生凋敝,如今元白龙已经伏法,但那些赃款还不足以弥补沛县的损失。” “眼下我有心改善民生,可惜府库钱粮远不足以支持我完成目标。” 梁萧话未说完,已经有人开始面带冷笑。 梁萧又道:“因此,我召集诸位商议,此次募捐不作强制要求,诸位看看自己能给多少。” 除了钟离修,其余十七人纷纷摇头。 “老夫近期生意赔本,着实囊中羞涩,恕不能支持梁大人了!” “我家农田今年收成不好,梁大人体谅则个!” …… 梁萧看着众人七嘴八舌借口推辞,便将目光移向乌文亭和钟离修。 这两家,才是沛县真正的巨富。 乌文亭也知道自己不表态不行了,叹道:“梁大人之所以觉得力不从心,真正的问题,难道不是你步子迈得太大了?” “乌家主所言极是!” 有了乌文亭表态,其余十六人纷纷出声附和,只有钟离修沉默不语。 乌文亭见梁萧没有回应,又道:“元大人……元白龙被抄没的那些资产,足够你挥霍了吧?我们几家这些年也是自身难保,着实是爱莫能助!若是梁大人执意要从各家手里弄点钱财,只怕以后无人敢在沛县经营了。” 言语间,乌文亭满脸鄙夷之色。 众人一想,也觉得有理。 在他们看来,梁萧就是想趁着新官上任,先捞一笔而已。 元白龙的资产价值几万两银子,怎么可能不够梁萧揩油的。 梁萧扫了乌文亭一眼,又看向钟离修。 “钟离家主意下如何?” 钟离修承受着众人期待的目光,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表态了。 “梁大人若是有心改善民生,我家可以捐赠一千两银子,等散会之后我便去筹款。再多,我家也给不上了……” 梁萧抱拳道:“一千两也不是小数目,我代沛县百姓谢过钟离家主了。” 乌文亭白了钟离修一眼,道:“钟离家今年卖米,看来是赚了不少!” 钟离修苦笑道:“我家扎根在沛县,再怎么赔本,总得回馈父老乡亲不是?捐款,只是希望梁大人收了我家捐款之后,以后莫要为难我家!” “理解理解。”乌文亭冷笑点头,不复多言。 此次集会,不欢而散。 等其他十七人离开后,钟离修这才从袖中掏出一个纸袋,交给梁萧。 “先捐四百两,请梁大人清点!” 梁萧接过纸袋,一看里面装满银票,心生疑惑迅速翻了一遍。 四十张百两银票,是四千两! 钟离修环顾四周,欲言又止。 梁萧会意,遣散众人,只留下钟离修。 钟离修解释道:“还有一千两现银,晚上我会派犬子送来,总计五千两。希望梁大人体谅我家难处,对外宣称我家只捐了一千两,莫要让我家得罪世家大族……” 梁萧赞许地注视着钟离修,微笑道:“钟离家主倒是与众不同,不过,我真正看中的是钟离家卖的粮食。” 钟离修一怔:“粮食也要么……” 梁萧点头,神情严肃。 “目前市价,每石粮食四十钱,钟离家是否愿意开仓,以这个市价,把所有粮食卖给官府,我定有回报。” 钟离修若有所思,心中已有些不悦了。 四十钱的粮价,是因为刚过秋收不久,再过一阵子,粮价可就要涨起来了。 梁萧这是摆明了要拿自己捐赠的钱,买自己囤积的即将升值的粮食! 这种要求着实有些过分了。 至于梁萧所说的回报,他是不指望的。 元白龙的那些豪宅和良田,再怎么贱卖,他也不敢收购太多,免得因此落人口实。 若如此,梁萧还能给钟离家什么? 思来想去,钟离修咬了咬牙,终于点头。 “我家存了十万石粮食,可以按目前市价卖给官府,就当是量大从优了!只希望梁大人以后莫要为难我钟离家,我们家只是在沛县好好经营而已……” 梁萧见他答应,便将四千两银票如数归还。 “钟离家主,就按一两千钱,这十万石粮食,官府都要了。” 钟离修看着手里的纸袋,感觉自己像个冤大头,被梁萧拿着自己给的钱,反手换了自己的粮食。 不过,一两银子至少能换一千钱,战乱时期能换一千五百钱以上,这倒是给了他些许安慰。 “此外,我希望钟离家能够趁着今年粮价尚可接受,继续去江南收购粮食,运往沛县,再由官府收购,届时价格可以商谈。” 这分明是得寸进尺! 钟离修心头一震。 把粮食卖给梁萧,已经很难洗脱支持梁萧的嫌疑。 卖出十万石粮食,这么大的动静,可瞒不过其他豪族。 若是再帮梁萧运粮,傻子都看得出来,钟离家是准备站队梁萧。 见钟离修为难,梁萧安慰道:“此事不勉强钟离家,我自然能理解你们的难处。钟离家所有粮食一旦进入府库,官府永远不会加价卖给沛县百姓。” 钟离修心中一动,回想梁萧昨日的为政举措,咬了咬牙,终于郑重点头。 “不管怎样,梁大人也是在为沛县百姓着想,此事,我钟离家应下便是!” 话一出口,钟离修便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此子当真堪比邪魅,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应承了呢! 坏了坏了! 梁萧握紧了钟离修的手,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我梁萧永远不会让钟离家吃一丁点亏,从此刻起!” 第29章:如何能独善其身? 钟离修苦笑道:“此番表态,只求梁大人感念我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以后莫要当众为难……” 梁萧会意,当即表示。 “你家粮仓里的粮食,我先取一万石,以免动静太大,引人怀疑。至于运粮之事,越快越好。” “等征兵结束之后,条件不合格的无业游民,以工代赈,让他们修筑城墙,增筑城区。这是一项浩大工程,土石材料收购方面,可以让钟离家全部承包。” “今后,凡是我这边的商业活动,钟离家都可以参与,比如将一些新品特产运往其他郡县出售,赚取差价。” 钟离修微微颔首,心中稍感慰藉。 土石材料,不难处理,钟离家的人员可以提前安排。 代运和转售货物,也是细水长流的生意,至于能有多少收入,钟离修并不抱多大希望。 梁萧的表态,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至少说明梁萧还是懂得投桃报李。 梁萧又道:“我已经派遣心腹,前往京城汇报情况,一个月之内,相信钟离家主会庆幸自己今日的选择。” 钟离修将信将疑。 去京城汇报了?难道他真是天子有意栽培的? 不过沛县离京城接近千里,还隔着滔滔江水,这一来一回,就算是加急,可能也要个把月的时间。 在此期间,他如何能够应付内忧外患? “梁大人,务必提防县内刺客和县外匪患……”钟离修提醒道。 梁萧只是微笑点头,对眼前的钟离家家主有了新的看法。 钟离修离开后,卓子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一脸赞许之色。 “此人倒是出人意料,办事也很谨慎,算是商人之中的异类。” 梁萧道:“钟离家如此配合,足见诚意,可以大力扶植,作为咱们的合作商队。” 卓子房道:“眼下还是以稳定军政、收买人心为主,不过沛县也必须思考出路,最好是能发展一些特色产业,方便赚取外面的钱粮,吸引人才,否则只能坐吃山空。” 梁萧想起自己来时所作的图纸,思索道:“先看看最近征兵情况如何,我们似乎低估了民心所向的程度。” 卓子房会心一笑。 这当然是好事。 钟离修一路回到家中大堂,闷闷不乐。 捐资五千两,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这也不是个小数目,钟离家的巨富只是相对沛县及周边城镇而言。 真正让他郁闷的,还是自己刚才鬼迷心窍,承诺为梁萧运粮。 此事一旦被人发现,就等于钟离家今后和梁萧深度绑定了。 “夫君何故闷闷不乐?” 秦氏带着爱子钟离清风来到大堂,关切询问。 “夫人,我……”钟离修看了一眼母子俩,竟不知如何开口。 “老夫老妻了,有什么事不能说的?”秦氏面露疑惑。 钟离修满面羞惭,低下头颅,嗫嚅道:“我……对不起你们。” 母子俩面面相觑。 秦氏更是心头一颤。 看这光景,莫非是…… “爹?” 钟离清风一脸失望。 自己老爹不是去了县衙见梁萧么? 难道…… 钟离修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母子俩,道:“我、我也是一时冲动,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秦氏悲伤片刻,幽幽叹息。 “夫君,我自知人老珠黄,本身也不是善妒的女人,你把对方接过来吧……” “什么?”钟离修眉头一颤,知道她误会了,不禁猛拍额头,“你们想哪去了!我不是刚去了一趟县衙么?” 当下,钟离修叙述与梁萧商谈之事。 “我也是一时脑热,怎就答应给他运粮呢!钟离家只怕再也不能独善其身了。” 秦氏安慰道:“他既然掌握了沛县生杀大权,又是买来的官位,想必今年也不至于被朝廷调走。” 钟离修苦笑:“那又如何?你是不懂官场诡谲,钟离家不能寄希望于任何人的英明与仁慈。” 钟离清风却是不以为然。 “爹,孩儿之前周游各地,也是了解过国家现状的。眼看天下将乱,钟离家有财无权,注定成为权贵眼里待宰的羔羊,怎么可能明哲保身?” “我看梁萧绝非等闲之辈,必有宏图大志,将来兴许能位极人臣,甚至与司马家分庭抗礼,再不济也可自守一方!家族押宝在他身上,未尝不可。若是小妹与他情投意合,喜结连理,那就再好不过了!” “钟离家能有十年安稳,固然离不开爹的领导有方,但稳定的经商环境同样必不可少!前阵子若是北疆失守,我们还能明哲保身么?即使后来匈奴退兵,过程中咱们家不也被元白龙以捐助前线的名义,要走了一万两银子?” 钟离修一言不发,实则心潮澎湃。 长子所言不无道理,钟离家有钱无权,在和平时期倒是能破财消灾,一旦遭遇战乱,免不了任人宰割。 他也不得不承认,梁萧的一些为政举措的确打动了他,至少此子是十年来唯一一位为百姓干实事的县令。 若是此子真能平步青云,甚至位极人臣,那钟离家…… “让为父好好考虑!”钟离修叹息着,又想起什么,严肃叮嘱,“此事还未有定论,先别告诉雪儿,否则她又要冲动!” 当天,官府发布通告,感谢钟离家捐赠一千两银子,消息迅速传开。 下午,钟离晚雪正在院子里练字。 “济苍生,安黎元……” “大丈夫生于世……” “千古兴衰两袖风……” 少女眼眸流露的温柔,带了几分欢喜,足以倾倒众生。 “小姐……” 侍女从外面赶来,满脸急切。 “官府那边发了通告,县太爷号召各家捐款,只有老爷代表钟离家捐了一千两银子,并承诺向官府兜售粮食!” “我爹捐了一千两?” 钟离晚雪放下手中的笔,满脸失落。 一千两也不算小钱,只是远不足以为梁萧解决燃眉之急。 看了一眼天色,已是黄昏,钟离晚雪的眼神逐渐坚定。 钟离家的一万石粮食,很快就被梁萧出资收购,运回沛县府库。 夜间,梁萧正在绘图,梁府护卫紧急来报。 “主人,钟离家千金秘密来访!” 第30章:眼前人是心上人 钟离晚雪来访? 她老爹不是今天来过么? 梁萧突然想起那个眉眼带笑的姑娘,心中好奇。 院子里,钟离晚雪独自静坐,心中小鹿乱撞。 这一次是自己主动深夜来访,和上回江上简单一会大不相同,不知是否会被他拒之门外。 “钟离姑娘。” 直到梁萧一声轻唤,钟离晚雪才转身回眸,心中一动。 他虽是县令,却并不穿戴官服官帽,仍是一身白衣,风度翩翩。 那眉宇间的英气,从容淡定的面庞,让她心肝儿直跳。 “见过梁大人……” 她努力保持镇静,想要向他道个万福,却被他示意制止。 “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钟离晚雪轻声答应,心中一暖。 凝烟跟在梁萧身后,待二人对坐之后,忙不迭为二人清洗茶具,煮茶。 梨花般的月光铺满院落,钟离晚雪只感到别样的安心…… 月光正照耀他的脸呢。 “钟离姑娘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相商?”梁萧问道。 钟离晚雪点头。 “梁大人,我便开门见山了……今天我爹受邀来到县衙,捐赠了一千两银子,实乃无奈之举!” “钟离姑娘何出此言?”梁萧好奇。 钟离晚雪犹豫片刻,解释道:“因为我家是沛县商家之一,又在北疆,总要顾忌些门门道道的,不敢得罪太多人,尤其是世家大族。” “这一点,我能理解,你家也着实不容易。”梁萧微笑道。 钟离晚雪连忙道:“不过,我爹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很敬佩梁大人的!他捐赠的一千两,只是明面的钱……” 梁萧点头,心中更加疑惑。 钟离修捐赠的五千两,都已经到他手里了,这需要强调么? 钟离晚雪打开桌上的木箱,亮出银票,开心道:“所以,这一次我受家父之托,带来五千两银票,前后共计六千两,用于资助沛县建设~” 梁萧一头雾水,看着钟离晚雪。 钟离晚雪心中一喜:“惊呆了吧~” 见梁萧一言不发,钟离晚雪小声道:“梁大人?” 梁萧这才微笑,打量着眼前少女。 这下轮到钟离晚雪疑惑了,心中还有些紧张。 “前后六千两?真是令尊让你来的?”梁萧问道。 钟离晚雪连连点头:“当然咯!我爹是真的很敬佩梁大人为民谋福的为政举措,这些钱,他乐意捐赠,只是请梁大人保密。” “为钟离家保密是应该的。”梁萧点点头,看着欢喜的钟离晚雪,道,“不过,这五千两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收,也不该收,钟离姑娘的好意,我铭记于心。” “是我爹的好意!”钟离晚雪不忘强调。 “好好好,令尊的好意……”梁萧忍着笑意,点头。 “沛县应该很缺钱吧?梁大人就算是为了沛县百姓,也该收下才对。”钟离晚雪不解。 梁萧道:“钟离姑娘,过一阵子我会在沛县增设产业,到时候,你可以用这些钱来投资我的产业,我们一起互利互惠,如何?” “投资?”钟离晚雪有些茫然。 梁萧点头:“库银尚可支持一阵子,倘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再向钟离家求助便是。沛县诸多商家,唯有钟离家慷慨解囊,我深感敬佩,今后自当回报。” “你还需要捐助的话,先找我便是,不必找我爹!”钟离晚雪一脸诚恳,见梁萧点头,这才笑靥如花,“就这么说定了~” 梁萧含笑点头,只是看着她。 她温柔的容颜蒙上了一层月光,似一朵青莲,绽放于浊世。 只是,这种温柔总是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与凝烟的温柔大不相同。 钟离晚雪恢复安静,满心欢喜。 得亏有个好娘亲,自己总算有能力帮到他了。 此时此刻,她多么想问问梁萧,当初为何会单枪匹马冲杀匈奴军营,但她忍住了。 若是梁萧问起来,自己岂不是露馅了! 毕竟,当时自己可是带人去了战场埋伏,杀了不少匈奴兵,可不能让他知道了。 “钟离姑娘,可曾去过北疆战场。” 梁萧一开口,钟离晚雪瞬间风中凌乱了。 “没有哦,我一个女孩子,哪懂那些打打杀杀的……” 看着一脸乖巧的少女,梁萧不禁失笑:“是么?可惜……” 可惜? 钟离晚雪一怔,急中生智,连忙转移话题。 “梁大人出身将门世家,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是文武兼修,出口成章,平日里可有钻研诗词歌赋?” 梁萧摇头。 “诗词歌赋拯救不了这片土地,能定乱世者,唯有兵锋与强权。” 钟离晚雪颇感意外,道:“那,仁义呢?” 梁萧不假思索道:“仁义,也要因人而异,否则便是假仁假义。异族以我朝百姓为食,残杀取乐,我自当报仇雪恨。宵小之辈祸害江山,非重典不足以治乱。” “倒也是……”钟离晚雪恍然点头,心中却是欢喜得很。 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不及眼前人之万一。 眼前人是心上人…… 只是,以后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钟离晚雪又不禁暗暗犯愁。 凝烟打量着钟离晚雪,终于忍不住插话:“钟离小姐可有婚配?” 钟离晚雪芳心大乱,忸怩道:“尚未许人……” 凝烟闻言,美眸一亮,但也意识到自己越礼了,连忙低头不语。 院子里鸦雀无声。 良久,钟离晚雪生怕自己失态,起身道:“梁大人,天色已晚,我该回家了,改日再登门造访……” 梁萧一口答应,又道:“等局势稳定,钟离家放心之后,我也会登门造访。” 钟离晚雪满心欢喜,乖巧点头。 梁萧亲自护送她上了她家马车,回到院子里,看着凝烟,笑道:“凝烟……” 凝烟红着脸道:“少爷对不起,我失礼了……不过,那位钟离姑娘一看就是个好姑娘,绝不是司徒落月能比的,少爷要好好把握,可不能让别人抢了!” “你比你家少爷还着急呢。”梁萧打趣道。 凝烟低下螓首,哀伤道:“少爷知道的,老夫人特地嘱托我照顾好少爷,让少爷为梁家开枝散叶……” 梁萧哑然失笑。 凝烟知他才受情伤不久,也不敢多言,只是担忧。 钟离晚雪回到自家院子里,母亲秦氏早已等候多时。 “雪儿,你这么晚上哪去了?去找梁萧?” 看着满脸焦急的老母亲,钟离晚雪秀眉一挑,得意道:“娘,孩儿做了件好事~” 秦氏连忙道:“你爹也做了件好事,娘正想告诉你呢!” “什么好事?”钟离晚雪哼哼道。 “你爹今天表面上只给沛县捐赠了一千两银子,实际上,他私下多送了梁萧四千两!这下你该放心了吧!”秦氏一脸喜悦。 “啊?”钟离晚雪看着手里装了银票的木箱,只感到眼前天旋地转。 第31章:武鼎 “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钟离晚雪嗫嚅着。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原来刚才梁萧是照顾自己面子,没有点破! “娘一忙完就想来告诉你呢,可是满世界找不到你。”秦氏解释着,恍然道,“你说的好事,莫非是去向他捐款了?” 钟离晚雪顿时涨红了脸,叙述过程。 秦氏先是一愣,随即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办,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自作聪明的笨姑娘……”钟离晚雪都快急哭了。 “怎会呢?你私下向他捐款,也是为了替你爹爹和家族说好话,他只会记着你的好!”秦氏连忙安慰。 钟离晚雪这才好受些。 “丢死人了,这几天我可不敢找他了……” 秦氏笑得合不拢嘴。 这妮子,可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也只能祈祷,闺女的意中人不会像老父亲钟离修一样,官场失意,从此一蹶不振,不复少年意气。 乌家上下,灯火通明。 家主乌文亭召集族民,商讨乌家未来。 “梁萧执掌沛县,残暴嗜杀,咱们目前是招惹不起的,但若是与他走到一起,相当于绝了世家关系,万万使不得!”乌文亭沉着脸道。 乌文亭的长子乌平冷笑道:“爹,大可放心,他敢擅杀元大人,注定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时!” “话虽如此,咱们还是得准备好,提前收拾产业,省得处处受梁萧排挤。早些撤离沛县,也是对世家大族的一种表态,坚决不与此人为伍!”乌文亭叹息之后,目光转为阴寒,“但愿钟离家不要不识好歹,捐赠一千两银子,我尚能理解。若是与他走到一起,必定走向万劫不复之深渊!” 乌平急了:“爹,孩儿跟钟离晚雪提亲之事……” “你已经是沛县最杰出的才俊,但人家姑娘看不上你,宁愿待家里多给国家交几年税,为父有什么办法!”乌文亭一脸无奈。 乌平郁闷不已。 武朝律法,女子十四岁不出嫁,便要像成年男子一样交人头税。 第二天清晨,县衙。 梁德兴高采烈,向梁萧汇报。 “沛县青年无不感念主人恩情,踊跃参军,昨日总共登记了五千五百二十人!” 左右两侧王主簿等人瞠目结舌。 从昨天中午开始征兵,就有五千人报名,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数字! 放在往常,顶天了也就几十上百人应征,然后由县衙派人去各家动员,看看还有哪些人符合兵役条件。 毕竟,以前参军都是自费支出,只有在战时才有补贴。 但到了战时,就有战死沙场的风险,补贴也未必享受得到! 毫无疑问,梁萧的补贴政策叠加减税政策,吸引力十足。 而且,梁萧在上任的第二天,就兑现前一天的承诺,废除了元白龙设立的一系列苛捐杂税,也在百姓心中树立了仁德与诚信的形象,自然深得人心。 在场的沛县官吏们,也开始琢磨,自己如何能在梁萧手下表现得更好。 尤其是曹尘,牢记着梁萧的话,时时刻刻,全力以赴。 卓子房微笑道:“如此一来,整个沛县十四万人,累计大概会有一万五千人报名,官府有足够的空间择优。” “第一批士卒,便由我亲自挑选。” 梁萧也欣喜不已,当众宣布,由卓子房暂领县衙事务,自己带着一干人等前往军营。 沛县的军营所在地,乃是北边一个名为“武镇”的镇子。 武镇,正是武朝高祖老家所在,也是武朝曾经的封地之一。 因为沛县曾经被西秦攻陷,在沛县陷落前,朝廷将武镇的宝物统统搬走,并拆除重要建筑。 如今武镇依然是整个沛县面积最大的镇,人口却仅剩两千人四百户,不复昔日辉煌,正好用作军营重地,也方便防御可能存在的边患。 此时,军营内外人山人海。 五千五百二十应征者,上千名沛县守军,武镇本地的大部分居民,其他镇上的一些居民,齐聚于此。 这位新来的县太爷给老百姓减税了,他们很是喜欢,忍不住想来看看他的风采。 军营内,此时最紧张的一批人,并非应征者,而是这些沛县守军。 五千多人报名,前所未有的征兵盛况! 其中大部分还是青壮年,体格比他们健壮,户籍也都在当地。 而他们这些老兵唯一的优势,就是当兵经验……可惜,平日里有不少士兵都是混吃等死,操练不勤,在这方面也不具备明显优势。 但要让他们发动叛乱,逼迫梁萧放弃征兵,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城南元白龙的血迹都还没干呢…… 如今他们唯一能做的,除了赶紧让自己支棱起来,便是祈祷县太爷少淘汰几个。 最好,是军队名额能多一点,留下来的机会就大一点! 梁萧正站在军营外的高台中心,过目征兵名单。 钟离晚雪和母亲秦氏,带了几名家丁,守在军营外观看。 秦氏拿自己这闺女简直毫无办法。 这妮子,昨晚还说最近不敢见梁萧了,今天一听他要亲自来军营遴选士兵,便忍不住撺掇老母亲带她来偷看。 钟离晚雪正看得兴起,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亲切的呼唤。 “伯母,晚雪,你们也来看官府的笑话?” 钟离晚雪秀眉一蹙,回头一看,原来是乌家大公子乌平。 “乌公子,虽说你们乌家和我家有些许生意来往,但我还是再强调一遍,我和我的家人,跟你一点都不熟,请不要装得这么亲切。” 面对钟离晚雪直截了当的劝告,乌平有些不知所措。 徐州第一美人钟离晚雪,芳名远扬,一直是他内定的妻子。 乌家怎么说也是和钟离家并列的沛县巨商,以前自己厚着脸皮这么叫她,她就算拒人于千里之外,表面上还是讲点礼数的,不至于当众给他脸色。 如今,她怎就冷若冰霜呢? “抱歉,是我失礼了……” 乌平尴尬一笑,抬头一看,发现钟离家母女俩已经走到另一处清净地方,观看高台。 四名壮汉,正挑着武镇第一大鼎——武鼎,小心翼翼走上高台。 行至半途,粗麻绳猛然断裂。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足有数百斤的武鼎从台阶上滚落在地。 “县太爷恕罪!” 抬鼎的四个壮汉无不惶恐磕头。 全场交头接耳。 乌平心花怒放,哈哈大笑:“县太爷!武鼎不能登台,乃是不祥之兆!说明,穷兵黩武,高祖不佑!” 周围乌家和世家大族的看客喉舌纷纷附和,一时间人心惶惶。 钟离晚雪忍不住回头白了乌平一眼,满怀担忧,看向高台,寻思如何反驳乌平。 梁萧镇定自若,自顾自走下高台,示意众人退后。 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下,梁萧双手抓起武鼎,奋力向上一提,改为单手。 巨大的武鼎,竟被他单手托起,径直走上高台!! 顷刻间,全场爆发出海啸般的惊呼声! 第32章:天人也 “他、他居然托举起来了!还是单手??” 乌平眼珠子仿佛都要掉出来了。 钟离晚雪等人同样目瞪口呆,眼看着梁萧举鼎上台。 “咣当!” 直到武鼎落地,这一声闷响终于惊醒在场众人。 “那武鼎,肯定有几千斤吧?不,上万斤!” 底下百姓议论纷纷,人人敬畏。 问鼎之重,在武朝是莫大忌讳,尤其是象征武事的武鼎,在各地皆有分布,但重量各有区别。 沛县武鼎,重量鲜为人知,有人认为是几十斤,也有人认为是万千斤。 但明眼人能看出来,这武鼎需要四个壮汉才能合力抬起,说明重达数百斤是没问题的。 梁萧面不改色,冷眼扫过远处的乌平,声音洪亮。 “我朝高祖自沛县兴兵伐暴,锄强扶弱,最终以武立国。如今我所作所为皆为百姓,斩恶吏,兴义兵,保境安民,除暴安良,高祖与历代先帝在天有灵,焉能不佑?” 乌平自取其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更不敢回应。 “大人真乃天人也!!” “定是高祖感念大人一片为民之心,庇佑大人!!” 左右官吏,台下新兵老兵,周围百姓,纷纷敬服,或鞠躬,或磕头,赞不绝口。 “常人怎么可能单手托举武鼎?难道他真是受了高祖庇佑,或者,提前准备了个假货替换武鼎……”乌平心惊胆战。 “他怎么这么厉害……”钟离晚雪望眼欲穿。 也只有他,敢夜斩左贤王! 梁萧见军民拜服,这才高声宣布。 “沛县将会筛选五千名士兵,最终战斗部队名额暂定三千人,接受操练,必要时协助耕种!其余两千人,负责后勤和垦荒。” “今日报名者超过五千人,由我亲自挑选一部分入伍,其余人等回家等候官府消息,未必没有机会!即使不能入选,修筑城墙,扩建城区,也是迫在眉睫,不缺活计!” 五千人?落选也能去筑城? 台下众人又惊又喜。 三千战斗兵,两千后勤兵,兼顾种田…… 算上原有守军一千五百人,那梁萧今天最多可能征募三千五百新兵? 他们入伍的机会很大! 这位县太爷的意思很明显了。 就算有人今天没能入选,回去也可以当替补,若是后续梁萧没能征够让自己满意的五千人,还是有可能从落选者里面重新挑选,凑够五千人! 钟离晚雪远远望着开始安排遴选工作的梁萧,越看越是喜欢。 她原本是以陪老母亲来看热闹为借口,看看他,没想到又见他如此豪情,心中更是坚定了促成家族与他合作的想法。 “娘,要让爹爹相信,他是人中龙凤,将来一定能平定乱世……”钟离晚雪小声嗫嚅,言辞恳切。 京城一片太平盛世的气象,歌功颂德之声不绝。 但她和家人都很清楚武朝现状如何。 乱世,将至! 这也是她老爹一直不敢明着支持梁萧的原因。 若是天下大乱,钟离家或许可以破财消灾,寻求权贵的庇护。 一旦得罪了世家大族,将来不能寻求庇护不说,还可能因此成为人家砧板上的第一块鱼肉。 秦氏心领神会,叹道:“回去之后,咱们好好向你爹爹提议嘛……” 钟离晚雪顿时眉开眼笑,小声向老母亲撒娇道谢,心中仍有些惋惜。 自己多么希望能陪他征战沙场,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的英姿也好! 如此大好男儿,那司徒落月既然被视为女中豪杰,怎就瞎了眼,背叛他呢? 乌平远远偷看母女俩的反应,心中惊怒。 “难道她对梁萧那小白脸有意?如此好女子,怎能看上此等凶残嗜血之徒呢……” 周围百姓不善的目光,让乌平感到很不自在。 他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刻意讥讽梁萧,丢人现眼,搞不好还会被梁萧定个妖言惑众的罪名! 在军民厌恶的注视下,乌平不得不夹着尾巴离开。 梁萧的桌上,放着两叠花名册。 一叠是在沛县有明确的子女,甚至父母兄弟也在。 另外一叠,则是不确定来历,或者只有老父母而未有儿女。 这是征兵的考量之一,有亲属在本地,能有效降低叛乱或者被政敌收买的概率。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另外这叠名单上的人员不能选用。 除了部分非必要后勤,还有垦荒,耕种,筑城,都急需大量的人手。 这些无业游民急需官府收容,有了生计,便可大大降低犯罪的概率,保障沛县安定。 趁着春耕还未开始,开垦大片当年因为战乱而废弃的农田,迫在眉睫。 元白龙之流,当然不在意这些不能迅速获益的东西,只要不影响他们捞钱就行。 即使垦荒能够持续获益,也将导致他们这些大地主的田价降低,他们只会更不乐意。 毫无疑问,元白龙给他造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但他也并非无法可解。 若能拨乱反正,沛县周边土地还算丰沃,的确大有可为。 钟离晚雪已经悄悄陪老母亲回家,找钟离修去了。 她已经预见了,沛县一定能在梁萧的手里走向繁荣。 前提是,沛县一直没有战乱,这有点难…… 她能做的,便是尽快争取家族对梁萧的支持,也是对沛县百姓的支持。 当天,梁萧就在武镇军营,亲自遴选新兵。 所有报名者翘首以盼,只求能入梁萧法眼。 哪怕不能建功立业,能减税,有一口饭吃,有足以保障全家维生的补贴,对他们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钟离家大堂内,秦氏亲自向丈夫钟离修述说自己在军营的所见所闻。 钟离修与钟离清风面面相觑,各自惊骇。 “那武鼎,有数百斤重吧,他当真能单手托举起来……” 父子俩目光灼灼,看了一眼钟离晚雪,隐约想起了什么。 白马银枪…… 钟离晚雪曾经提及,夜斩匈奴左贤王的勇士,白马银枪红柄剑,另有其人,绝非司马凌云黑马红缨枪黑柄剑…… 再看这妮子对梁萧如此上心,答案自然呼之欲出了。 钟离修陷入长久的沉默,大堂里安静到落针可闻。 钟离晚雪坐在一旁,忐忑不安。 良久,钟离修开口便是叹息。 “他说要征兵五千,比预估的数量更多,按常理,此事对沛县生产弊大于利!” 钟离晚雪不禁面露失望。 还是没能说服自己老爹么? 钟离修又道:“但你们刚才说了,另一部分兵员,会负责垦荒和种植,那么,其他未能入选的报名者应该会被他雇去筑城……此子思路相当清晰,总能一举多得,确为良才!” 第33章:新兵 钟离晚雪美眸一亮:“爹的意思是?” 钟离修苦笑着看了爱女一眼,又看向爱子。 “清风,你怎么看?” 钟离清风略加思索,道:“他确实是难得的良才!孩儿认为,等他第一轮遴选结束之后,咱们派人去了解一下,入选的人员是否户籍多在本地。若如孩儿所料,那便说明,今后只要有他在,沛县可保无忧……” 钟离修微微颔首,也不禁双眼放光。 梁萧是注定与司马家势同水火没错,但是,钟离家难道只要和他作对,就能赢得司马家的青睐?难道梁萧就没有平步青云、如日中天的可能? 就算梁萧失败,钟离家也并不是完全无路可退…… 再看孩子她娘……当初不也是不顾家族反对,执意下嫁自己? 哪怕自己官场失意,她也一直不离不弃! 良久,钟离修道:“若是将来钟离家陪着他一起失败,夫人,把孩子们送去你娘家吧……” 秦氏一怔,随即点头:“好!” 钟离晚雪险些喜极而泣。 钟离修悻悻道:“雪儿,你可别急着开心,说不定,他未必如你们所言的那般,文韬武略……先印证你大哥的猜想吧。” “他一定是的!”钟离晚雪眼神坚定。 钟离修不再回应,却也同样期待。 直到黄昏时分,梁萧终于选好了三千人。 入选的三千人欢天喜地,望着台上那威严伟岸的身影,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可是亲眼看着,他逐个观察,甚至出声询问,最终确定三千人选。 入选的人,大多数都是老实巴交,身体壮实,家有妻儿。 这已经说明了,这位县太爷是在认真征兵,绝非元白龙等人那般随意! 梁萧看着台下人头攒动,还算满意,终于致辞。 “诸位只是暂时入选,后续如有更加合适的兵员,或者你们自身表现不尽人意,也会被末位淘汰!” “此外,一旦成为沛县军队一员,从今往后,军令如山!平时严禁收取百姓一针一线,更不得欺凌弱小,否则严加惩处,重则斩首,祸及家人!” “沛县军队,等人员确定之后,每月定期发放银钱补贴,但若是只为吃皇粮和补贴而来,我还是奉劝现在离去。因为,我将给战斗部安排最严苛的训练,后勤部安排最重的活,做不到依然会被淘汰,甚至惩处!” “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必须英勇杀敌!畏缩不前者,杀无赦!敢违军令者,杀无赦!”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立决!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梁萧的慷慨陈词,威严豪放,回荡在每一名士兵的耳畔。 如雷贯耳,振聋发聩! 这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严苛军令。 即使是原来的守军也不曾听说过! 梁萧俯视全场,一字一顿道:“该说的话,我说完了,诸位还有一次机会,若觉得以后自己不能做到,此刻即可退出,绝不怪罪,莫要等上了战场后悔莫及!” 台下众人心头狂震,良久,纷纷跪下。 “愿随大人建功立业,悉听尊命!!” 兵曹梁德,右县尉曹尘,一众守军和官吏无不敬服,只感到热血沸腾。 这一刻,他们想起来了。 这位大人,可是出自将门世家,忠武侯之后! 梁府,曾经的忠武侯府,满门忠烈,梁萧的父兄都战死北疆! 忠武,是国家对武将最高级别的认可! 梁萧当即下令,安排众人暂住军营,只等名额足够,便可开始操练。 县衙内,卓子房领着一众沛县属官,欣喜等待。 军营之事,他们已经有所了解。 按照梁萧的意思,最先报名征兵的,积极性最高,意愿最强烈,因此初步筛选三千人,只留下最后五百空置名额,不是问题。 再者,入选的三千人,还有沛县原属守军,也都是可以进一步淘汰的,一切以择优为主。 沛县的守军若是被淘汰,也可以发去筑城或者做耕种兵。 “军屯,民屯……” 卓子房心中自言自语,只觉得前路豁然开朗。 这是梁萧提出的构想。 发动百姓和部分士兵去垦荒、种植,确保今后粮食自给自足,不必仰人鼻息。 负责军屯的士兵,平时耕种与训练参半,战时还能作为候补人员,随时可以上前线。 为此,梁萧特地找钟离家购买粮食,用于今年供养军民。 此举,可以有效解决流民和无业游民的问题,也将是今后收聚流民的重要手段。 沛县地处江北,其实并不缺耕地,只是因为曾经北人南迁,有太多耕地被荒废了,而元白龙等人根本不肯支持垦荒。 这倒给了梁萧改进的空间。 至于单手举鼎之事,足以慑服千军,有利于今后练兵用兵! 梁萧回到县衙时,卓子房带头,所有官吏向梁萧跪下。 “大人英明,征兵圆满成功,可喜可贺!” 梁萧连忙扶起卓子房,道:“以后子房不必多礼。” 卓子房又递交文件,梁萧阅览了一遍。 是今日众人的工作总结。 “诸位做得很好,以后勠力同心。” 王主簿等人欣然应允,满怀希望。 梁萧不在的时候,卓子房已经跟他们透露过了。 即使将来另有贤人,顶替他们的位置,梁萧也会一次性给他们补贴一大笔钱,至少是一年月俸! 即使将来可能卸任,也有如此诱人的保障,他们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对这位县太爷自然是尽心尽力,以求能够长期追随。 小部分官吏原本是元白龙提拔上去的,也终于放下心来。 梁萧没有为难他们。 梁萧和卓子房回到院子里,凝烟已经为他们做好饭菜。 在梁萧的坚持下,凝烟也坐了下来,小心翼翼,陪二人进餐。 “建立可靠的军队,是当务之急。但沛县治安不能只依靠军队和捕快,还需要深入人心的法令。我从王主簿他们那里了解到,沛县仍有不少恶霸流氓,也算是元白龙的党羽,平日里没少欺压百姓。眼下,应该明法度,定律令,以震慑宵小。”卓子房提醒道。 “我已有良策,你懂的。”梁萧点头。 卓子房心领神会,不复多言。 夜幕降临,钟离修一家苦苦等待消息,茶饭不思。 如今的钟离家,面临的是关乎兴衰存亡的选择。 片刻之后,护卫终于回来,汇报梁萧的征兵情况。 第34章:慧眼识珠 “老爷,我们请教过曹县尉了,除了个别天赋异禀的好手是拖家带口来沛县,正准备登记在籍,其他的士兵几乎都是沛县本地人。” “征兵条件就是,地痞流氓不要,油腔滑调不要,没胆量的不要,性格偏执的不要……” 听着护卫汇报,钟离修一家相视一笑,钟离晚雪更是万分欣喜。 “如孩儿所料,那便说明他的确是在遴选精兵,绝非好大喜功。再联想他是忠武侯之后,文韬武略,自不必说。”钟离清风称赞道。 钟离修也罕见地面露期待之色。 当天晚上,梁萧正在房中书写,护卫赶来急报。 “主人,钟离家家主,携爱子钟离清风,秘密来访,说是有急事相商!” 梁萧立即让护卫去把卓子房也叫来。 大堂内,梁萧,卓子房,与钟离修父子俩对坐,其余人等皆被派遣到外面巡逻,以免隔墙有耳。 桌上放着两个木盒。 钟离修语气诚恳。 “梁大人果然言而有信,为民谋福,除暴安良,指日可待!我钟离家固然不愿得罪司马家,但也感念梁大人对沛县用心,打算早日派人前往江南,为梁大人运粮。” 钟离修又把木箱推到梁萧面前。 “这两万两银票奉上,其中一万两是由小女出资,支持梁大人建设沛县。” 梁萧和卓子房一样,颇感惊讶。 这一番表态,说明钟离家决定全力支持他这个县令。 “钟离家主既然有心支持我梁萧,我自然不会让你们吃亏。垦荒需要大量的农具,这些农具,就由钟离家承包生产,赚取利润。此外,乌家这些商家,迟早要离开沛县,我可以支持你们家吃下他们的产业。” “过几日,我会派遣士兵,护送钟离家的人员,带上银票,去州府或江南兑换真金白银,用于招募工匠,打造军器,支持剿匪。” “从今往后,只要是在我梁萧统辖境内,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辱钟离家,有什么好事,我也会第一时间想到你们。” 钟离修会意,道:“兑换银票和运粮之事,就由犬子负责,如何?” 梁萧打量着钟离清风,见他儒雅随和,点头道:“钟离公子亲自操办,我也放心,等他回归,必不辜负。为保此行顺利,目前钟离家还是以暗中支持为主。” 钟离清风微笑应承。 毫无疑问,此事办完之后,他在梁萧阵营里的地位应该不在曹尘之下。 但他真正的目的,还是希望能为自己的小妹争一争未来地位。 将来梁萧若有妻妾,就算钟离晚雪最终不能成为嫡妻,至少也不能让她做妾! 在他们看来,梁萧曾经再怎么被削夺官爵,也是忠武侯之后,出身将门世家,仍有机会得国家起复,平步青云。 而钟离家只是商家而已,二者的政治地位终究有别。 更何况,如今的梁萧一看就是前途无量,将来指不定还会与其他世家大族的千金联姻,那么钟离晚雪的地位堪忧…… 钟离修犹豫了许久,想起司徒落月之事,终究还是没有急着向梁萧提亲。 自己的闺女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但毕竟与他不熟,若是此刻提亲,这门亲事就显得太功利了,无异于政治联姻,若是再让他联想到司徒落月,可就大大不妙了。 唯有等双方深度合作之后,他再为闺女提亲。 最好是梁萧主动提亲,郎有情妾有意。 在此期间,钟离晚雪也能多跟梁萧接触接触,他们最好能像自己和妻子一样,两情相悦。 而他只要关注梁萧的感情动向即可,沛县境内,还没有比自己闺女更优秀的女子。 只要避免其他慧眼识珠的人捷足先登就好了嘛! 与其等将来乱世一到,舔着脸去求老丈人庇护,为何自己不能争取能庇护钟离家的贤婿,再给自己那可恶的老丈人做个榜样? 岳丈,就该像自己这样! 想明白之后,钟离修也感到眼前一切有如拨云见日,会心一笑。 钟离清风正在和梁萧商讨运粮事宜。 除了运粮,还要从江南各地招募工匠,带往沛县,这难度可不比运粮小。 没有多少人舍得放弃江南生活,跑去随时可能直面异族兵锋的江北。 除了运粮,还有钟离家提供人员支持梁萧。 按照钟离清风的推断,梁萧只带了几十人入主沛县,本身又不幸失去了父母兄长,如今急需培养嫡系。 钟离家的人员,比从鱼龙混杂的外界收来的人员要靠谱得多,正是梁萧需要的。 双方谈完细节之后,钟离清风忍不住询问。 “梁大人可想明白了,今后如何发展?” 梁萧见他家有心与自己精诚合作,便看向卓子房。 卓子房会意,道:“大人他第一时间派人去了京城,准备收买王腾,方便今后执掌沛县,若无意外,再不济也能保障他在沛县的长期统治权。若是天子圣明,王腾又有心长期合作,共抗世家,沛县改县为郡,将来一路掌控徐州,未必不可。” 父子二人不禁失声惊叹:“原来早有规划,思虑深远!” 他们原以为,梁萧征兵和安定人心,只是为了保障沛县免受盗匪侵扰,不生民变。 现在他们总算明白了,梁萧为何要增筑城区,收购粮食,扩招军队。 这一切,都是在提前布局! 此刻父子俩终于确信,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深不可测。 不等钟离修开口,钟离清风就急忙表态:“将来愿以主公相称!” 闻言,卓子房眼前一亮。 梁萧微笑抱拳道:“必不相负!” 卓子房和梁萧一起送走钟离家父子后,回到院子里,赞道:“这位钟离公子,眼光独到,是个良才。” 梁萧也叹道:“我都有些舍不得让他去运粮了,可惜,此事尤为关键,还真是非他不可,毕竟钟离家主更需要坐镇沛县。” 钟离家的投诚,让梁萧甚是满意,与卓子房连夜讨论,对今后计划稍作改动。 计划有变,而且是有利于他的,这倒是意外之喜。 钟离家深院内,钟离修一家四口聚集在此,连其他亲戚都没有叫来。 “爹爹,人家早说了嘛,他一定是人中龙凤!”钟离晚雪了解会谈情况之后,眉眼带笑。 钟离修叹道:“为父知道,你和你娘一般性子,就算家族百般阻挠,你将来也会不顾一切追随他,届时为父也只能由着你去了。毕竟,你娘当年也是这么做的,大不了等他失败之后,你带他躲着司马家便是……” “爹爹还是深明大义的。”钟离晚雪感动不已。 “为父只是不想你再像你娘一样,以后受娘家的气!”钟离修撇了撇嘴,忽然想起什么,又叹息,“只是……雪儿,为父总觉得梁萧他非同寻常。” “他当然非同寻常~”钟离晚雪一脸骄傲的笑容。 钟离修摇了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雪儿,倘若将来他割据一方,成了军阀,甚至反叛朝廷,成了乱臣贼子呢?” 第35章:枭雄之资! “割据一方?反叛朝廷?乱臣贼子?”钟离晚雪愣了。 钟离清风这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陪爹与他一会之后,都有相同的看法……这位梁大人,绝非愚忠之辈,而是有枭雄之资!小妹,若是真如我和爹所料,你将来又该如何自处?” 秦氏原本红润的脸色,渐变苍白,看向爱女。 盛世太平,不过表象。 稍微消息灵通的人都很清楚,武朝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倘若天下大乱,梁萧又有意逐鹿中原,将来忠君报国的秦家又该如何自处…… 钟离晚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爹,大哥!就算他于我而言只是个陌路人,我也认为,若是连世代忠君报国的忠武侯之后都对朝廷失望,那这江山,也合该改朝换代了!” “只是……难免苦了清霜公主。” 钟离晚雪这寥寥数语,让父母和兄长无言以对。 她所言不无道理。 忠武,是朝廷对武将的最高美谥。 忠武侯的后人,却因为父兄兵败身死,而被削夺爵位,唯有屈辱买官…… 无论武帝是出于何种考虑,这都是何等令人绝望的朝廷! 至于她所说的“清霜公主”,则是她在随父入京时偶然相识,钟离家委实不敢高攀。 “娘无条件支持你!”秦氏仿佛也下定决心。 钟离修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总算放心。 “那,等时机成熟,只要他愿意,咱们便毫无保留支持他,从此便是押宝在他身上了,你若能嫁给他,也是天作之合……” 钟离晚雪娇羞点头,声如蚊蚋:“好……” 她想先尝试自己争取,和梁萧交往,即使瞒不住自己会武艺的事实,至少也要让他相信,自己和司徒落月不一样。 钟离修和妻子秦氏看着欢天喜地的爱女,欣慰之余,又不禁担忧。 梁萧买官的事,早晚要传到秦氏的娘家——秦家那边。 秦家势必会认为,梁萧是投靠了阉党。 而钟离家又投靠梁萧…… 钟离清风似乎也看出了父母顾虑,正色道:“爹,钟离家是钟离家,秦家是秦家,既然外公与娘断绝了往来,自然也无权苛责钟离家!” 夫妻俩只是点头,苦笑。 这人世礼教,哪有那么简单? 乌家大堂内。 乌文亭听完长子乌平汇报,脸色阴沉。 “看来,此子极其擅长故弄玄虚,愚民之术!若是沛县新兵成功完成编制,恐怕再也无人能撼动他的统治……” “立即派人通知苟当家的,就说,此子杀了元大人,如今又打算征兵剿匪,让他务必早作打算,否则今后沛县再无他立足之地!” 乌家亲信带着乌文亭的口信和金条,趁夜赶往沛县北方。 第四天清晨,三千新兵,一千五百守军,一大早便集结在武镇军营,由沛县衙役暂时负责县内巡逻。 卓子房领着曹尘,王主簿,黄功曹,八名朝廷官差,负责考核新兵。 王腾安排给梁萧的十名朝廷官差,其中两名跟着梁品回京去找王腾,其余八人依法留驻沛县至少半个月,待局势稳定方能回京。 这些人有京城官差专用的服饰,相当于王腾的眼线,但同时也能见证梁萧对沛县的治理,方便梁萧接下来的布局。 梁萧自上任之后,前后又给了每名官差至少二十两银子,他们自然百般奉承,事无巨细,主动为梁萧处理,方便梁萧威慑沛县一众官吏。 梁萧在军营的另一边,遴选新兵。 昨天又有新的报名者,超过三千人。 但如他所料,这三千人的整体质量,确实比最初报名的五千人差点意思。 最早报名征兵的,意愿最强,也对自己的能力最有自信,后续报名者,若非接收消息滞后,或者赶路晚了,那多半只是来凑凑热闹,碰碰运气。 即便如此,梁萧还是不厌其烦筛选,个别士兵还要由他亲自询问,大体确定人员素质。 今天由卓子房坐镇军营,宣布考核项目。 “包括原先的守军在内,天黑之前,每人绕着军营跑五圈,若不能完成,归入后勤队,若连四圈都跑不完,直接淘汰!” 项目简单粗暴,最先考核体能。 包括守军在内,所有士兵吃过早饭之后,便立即启程,一个个争先恐后。 目前沛县军营一圈大概二十里,五圈便是百里。 若是连偶尔一日奔走百里这点要求都做不到,他们也的确没脸留下来吃皇粮了。 军营另一边,梁萧安排梁德负责挑人之后,又叫来两名书匠。 陈书匠和林书匠,是王腾额外为梁萧介绍的京城读书人。 眼见梁萧以雷霆手段执掌沛县,恩威并施,军民顺服,二人对梁萧自然也是刮目相看。 近日相处,他们也看得出来,梁萧绝非京城流言那般下作。 相反,此人有乃父之风! “我有心招募二位,作为沛县教谕,二位可愿留驻沛县,为我办事?”梁萧问道。 “教谕?”二人一愣。 这是武朝新设的官职,负责文庙祭祀,教导学生。 但在多数情况下,教谕都是由世家门阀的人员担任,名下的学生往往也是世家子弟。 沛县这种随时可能沦陷的地方,连曾经扎根的世家都迁居江南去了,自然也没有世家子弟。 梁萧道:“过一阵子,我需要你们带头,教将士们识字,今后任务繁重。工钱每月二两银子,如何?” 二人喜出望外,连忙答应。 每月二两银子,至少能换两千钱,已经足够保障全家丰衣足食! 至于任务繁重,这位县太爷总不至于让他们做牛做马,全天无休。 当天钟离清风带上数十名家丁,秘密从沛县出发,直往江南,准备为梁萧收集江南一带的粮食。 钟离修则暗中派人前往江北各地,招揽工匠。 中午,沛县各处也张贴新的通告。 “这是县太爷颁布的最新法令!” 百姓正沉浸于梁萧减税带来的喜悦中,纷纷赶去公告栏了解情况。 “县太爷有令:即日起,严禁一切街头斗殴,寻衅滋事!欺男霸女者,严惩不贷,最严重者,由县太爷亲自出面斩立决!” “百姓若是受恶霸欺凌,可以随时告官,或寻求附近衙役、士兵帮助,带往县衙告官!” …… 梁府护卫也混在衙役之中,耐心为周围百姓讲解法令。 周围百姓仍是将信将疑。 以前的那些县太爷和县丞,也不是没有颁发过类似法令,但都是些场面话。 别说恶霸了,就算是地痞流氓,只要没有妨碍官府利益,官府的人也是不管的,顶多和稀泥,如此只会让平民百姓面临变本加厉的报复。 这位县太爷,能不一样么? 第36章:谁给尔等胆量 “最新法令?” 得知梁萧颁布法令,钟离修颇为期待,又不禁担忧。 “他这是要严管治安的意思,沛县真实人口如此之多,只怕短时间内难以如愿,反而会打草惊蛇。” 钟离晚雪哼哼道:“若是他能做好,那也证明了他的手段高明~” 钟离修没有反驳。 他这闺女,还未嫁人,一颗心已经完全向着心上人去了。 既然钟离家决定投靠梁萧,这倒也是好事。 只是,沛县治安一直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梁萧又要如何解决…… 一天的筛选结束了,三千报名者,梁萧只挑选了其中五百人。 那三千入选的新兵,都成功通过了梁萧安排的体能测试。 反而是一千五百名守军里面有六百人不合格,被归入后勤部。 这六百人疏于训练,平日里只是混吃等死,只需要巴结元白龙便可保住地位,如今自知有愧,能留在后勤部已经是梁萧格外开恩,自然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六百人退了兵器和一身盔甲,由梁萧亲自分配,交给最优秀的一批新兵。 这些新兵身体素质过人,为人忠厚老实有干劲,家属全在本地,深受梁萧减税影响,看梁萧时,眼里满是崇敬与感激,因此也是梁萧内定的精锐亲兵人选。 陈书匠陈麟,林书匠林远,正式接受梁萧任命,一起担任教谕,负责教士兵们识字。 此外,今日报名参军的人数又有三千,留待明日筛选。 法令传开后,乌家众人对此嗤之以鼻。 “十四万人的大县,他以为凭一纸公文便可长治久安?”乌平眼中几欲喷火。 一想起那天钟离晚雪对梁萧仰慕的注视,他便妒火中烧。 乌文亭严肃道:“此地对咱们而言已不安全,明早,你先带一部分族人迁居下邳,以免梁萧找茬,把咱们乌家也给端了……” 乌平有些舍不得钟离晚雪,但也清楚自己得罪过梁萧,只好应允。 翌日清晨。 武镇,军营南方。 梁萧亲自挑选了部分精锐之后,将剩下的人员交给梁德筛选,随后招来曹清。 曹尘表现突出,此前为梁萧抄了元白龙的家,如今已经是恢复了部分实权的右县尉。 作为曹尘的胞弟,曹清也是一门心思为梁萧效力,被梁萧提升为县衙捕头。 “县太爷,经过卑职确认,沛县最大的地头蛇,确实是怒龙帮帮主苟明。此人平日里为祸乡里,无人敢惹,元白龙对此人也多有包庇……” 梁萧听着曹清汇报,确认情况之后,微微颔首。 “随我去看看。” 先前钟离修父子来访,表态支持之后,还为他提供了不少关于沛县的实用情报。 其中之一,便是怒龙帮帮主苟明。 此人手下怒龙帮成员过百,游手好闲,专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平日里没少欺男霸女。 据传,还有不少良家妇女被他污辱,又报官无门,有个别被污辱者甚至因此含恨自尽。 根据钟离清风的推测,此人还与沛县北边最大的匪帮——黑云寨有关系,甚至可能一直在为黑云寨输送匪徒和奴隶。 黑云寨实力不明,寨主人称“苟当家的”。 确认情况之后,梁萧立即带上十名梁府护卫,以梁德为首的三百内定亲兵,又去卓子房那边叫来四名朝廷护卫,三百多人直奔沛县西北的白云镇。 白云镇东南街道。 一群怒龙帮成员正在街上游荡,掩人耳目。 此时,满脸麻子的苟明正拦住一名妇人,一脸急色,上前抱住。 “小娘子,往哪儿跑?” 那名妇人被怒龙帮成员团团围住,进退不得,急得直抹眼泪,挣脱苟明怀抱之后,当场跪下。 “我、我真的只是来镇上赶集,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奴家!” 面对妇人的哀求,苟明无动于衷,上前便要扶她起来。 那妇人惊恐不安,连连后退。 “贼人休要轻薄我娘子!!” 远处传来工匠愤怒咆哮,正是妇人丈夫。 “聒噪!” 那工匠还未接近妻子,便被苟明反手一巴掌扇倒在地。 “小娘子,你貌美如花,自古美人配英雄,怎么能委身于一个窝囊废?看我,看我啊!”苟明向妇人张开怀抱,笑眯眯道。 那工匠妻子不敢抬头,只是往丈夫那边跑去,却又被苟明拦住。 工匠又被怒龙帮成员拦住,一顿狠揍,鼻青脸肿,捂着肚子,仍不肯放弃,一路爬向苟明。 夫妻二人相看泪眼,绝望不已。 “你们眼里还有王法么!”工匠妻子含泪痛斥,引来怒龙帮众人一阵嬉笑。 苟明终于拉下脸来:“在这白云镇,老子就是王法!你若想要你丈夫安好,陪我几天便可相安无事!” 工匠妻子左顾右盼,绝望之际,正打算抓烂自己的花容,远处传来一声娇喝。 “尔等竟敢知法犯法,欺压良善!” 众人回头一看,顿时眼睛都瞪直了。 原来是钟离晚雪在六男四女护卫的簇拥下,朝远处走来。 她虽是蒙着面纱而来,婀娜的身姿,灿若繁星的美眸依然足以倾倒众生,只是腰间宝剑似乎与她温婉的气质格格不入。 “这不是徐州第一美人,钟离家的千金么?” 众人惊呼,苟明更是双眼放光,但迅速冷静下来。 钟离家是沛县巨商,家丁护卫过百人,并不好惹。 “钟离大小姐,这是你钟离家的人?”苟明笑眯眯道。 钟离晚雪冷声道:“是与不是重要么?光天化日之下,欺男霸女,藐视法令,劝你自首!” 苟明冷笑,指着工匠夫妻道:“你问问他们,我欺男霸女没有?” 夫妻俩重新聚在一起,咬了咬牙,朝钟离晚雪摇头。 苟明又环顾左右,周围行人也纷纷惊恐摇头。 “你这狡诈恶徒!” 钟离晚雪气愤不已,她自然知道他们是迫于淫威,担心苟明报复。 若是在城外,她倒是可以一剑杀了苟明,替天行道,可这里是梁萧管辖的沛县,她还是要遵守法令的…… 美人近在眼前,苟明试着摆出一副斯文相,耸了耸肩,一开口,仍是藏不住轻薄相。 “钟离大小姐,你诬蔑良民也是有罪的。当然,你若是愿意与在下共进晚餐,或者共度良宵,在下倒是可以既往不咎,顺便不再计较这对夫妻冒犯之罪。” “颠倒黑白!放肆!”钟离晚雪身前的护卫们怒不可遏。 钟离晚雪当即抽剑,便要发作,被身边护卫劝住。 “小姐,这里可是县内,粗活交给我等即可,大不了去蹲大牢。区区狂徒,我等还不放在眼里……” 钟离晚雪正要回应,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满含怒意的质问。 “谁给尔等胆量,当街聚众闹事,无法无天。”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梁萧带人从东南边赶来。 “啊啊?” 见到梁萧过来,原本义愤填膺的钟离晚雪,瞬间手忙脚乱,连剑带鞘塞到自己的女护卫手里。 “钟离姑娘,你怎么也在?可有受惊?” 第37章:借你人头一用 梁萧看见钟离晚雪的第一眼,也颇为好奇。 他带人来白云镇之前,当然是提前派人探路的,探子汇报的是苟明又在欺男霸女,没想到这姑娘居然也在。 钟离晚雪芳心大乱,急中生智,忸怩道:“我是来集市挑货的,谁知碰见恶霸,险些被轻薄了……” 钟离晚雪的护卫们顿时额头冒汗,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姐,咱能换个借口么,你家门口就有集市,根本不需要跑这里来! 他们家小姐向来嫉恶如仇,早就看不惯怒龙帮的所作所为,最近看完梁萧的法令之后,考虑到梁萧的军营在附近,今天也放心领他们过来,希望他们能帮忙搜集怒龙帮的罪证,方便梁萧执法。 谁承想,众人一来就碰见苟明如此肆无忌惮欺男霸女,她自然是忍无可忍。 不过仔细想想,他们家小姐似乎也没什么借口可用了…… “哦?是么?” 梁萧盯着苟明,眼神一凛,立即指挥众人,保护好工匠夫妻和钟离晚雪一行人,这才打量着苟明。 钟离晚雪连忙躲在女护卫身后,偷看梁萧,心如撞鹿。 呼,好险! 自己一时激愤,差点让他发现了真面目! “你便是怒龙帮帮主,苟明?” 苟明早有准备,点头哈腰,抱拳行礼。 “拜见县太爷!小的可是良民,良民啊!天地可鉴!” 梁萧微眯起眼,道:“本官可是听人汇报,你在调戏民女,殴打良人。而现在,本官还抓了个现行。” “误会!都是误会!不信你问他俩!”苟明连忙赔笑,指着工匠夫妻。 “大人,我们……” 夫妻俩眼巴巴望着梁萧,满脸惊恐。 梁萧注视着他们,一字一顿道:“我既然执掌沛县,自然是坚决不容宵小作祟。二位可以如实相告,我自当为你们伸张正义,保障你们的一切安全,杜绝罪犯事后报复。” “这……” 即使时值冬季,夫妻俩依旧冷汗直冒,工匠妻子已经哭成泪人。 他们当真能告官么? 一直以来,沛县底层民众根本无处申冤。 如苟明这等恶霸,只要不是闹得太大,官府是根本不管的。 而今,新任县太爷要管? 他若是走了呢? 苟明只是恶狠狠瞪了工匠夫妻一眼,杀机毕露。 夫妻俩更是噤若寒蝉。 钟离晚雪见状,又气又急,但此刻梁萧在场,她又不好插话。 梁萧又环顾四周,道:“现场众人有目共睹,可有人站出来指证?” 在场除了苟明的帮派成员,还有不少围观百姓,无不是面如土色,纷纷摇头。 “没看到!” 苟明忍不住哈哈大笑:“县太爷,可别诬蔑良人啊!” “一旦本官当场彻查之后,凡是作伪证者,与包庇罪犯、知情不报同罪!” 梁萧只是回头望了苟明一眼,威严冷厉。 那对工匠夫妻仍是噤若寒蝉。 自己能怎么办呢? 为什么,自己老实本分,却要承受无妄之灾…… “这位兄台。”钟离晚雪终于忍不住出声,看着工匠,“你认为,就算自己隐瞒,那狡诈恶徒今后还能放过你们么?直言不讳,这位县太爷言出必行,自当保你一家从此不受恶徒欺辱!” 工匠回头看了钟离晚雪一眼。 是这位钟离家的千金,最先出面,制止了苟明的恶行,相当于救了他们。 苟明又急又怒:“钟离晚雪,我只是给你钟离家面子,你莫要得寸进尺!” 工匠迎上了梁萧冷静又不乏威严的目光,犹豫了许久,颤声道:“娘子,你跟县太爷老实交代吧……” 工匠妻子抹了眼泪,也下定决心,一五一十道来。 “大人,是民妇来街上收菜,却遇上苟明纠缠,妄图污辱。我丈夫赶来理论,苟明一度将他殴打到不省人事,更以此威胁民妇,要民妇陪他睡觉……” 梁萧依旧神色平静,只是点头,看左右民众。 “从今往后,沛县再无地痞流氓一席之地,重点打击恶霸,轻罪重刑。我再问一句,除了钟离姑娘一行人,和本官派来探路的护卫,还有何人目击作证?” 派来探路的护卫? 苟明早已五内俱焚,又迎上梁萧冷厉的目光,如芒在背。 良久,犹豫的民众纷纷道:“这位娘子说的,一字不差!” “苟明,你还有何话说?” 苟明见梁萧俨然要动真格,心头一震,连忙道:“大人!在下有话要说!” 在梁萧平静的注视下,苟明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双手奉上,一脸谄媚。 “这一百两银票,权当赔罪,此事就这么算了,如何?” “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也妨碍大人治理沛县嘛!我与黑云寨的寨主也算是相识,可以帮您牵个线,双方沟通一下……” 苟明话音刚落,全场惊恐! “黑云寨??” 钟离晚雪秀眉一蹙。 这分明是对梁萧赤裸裸的威逼利诱! 现场响起了梁萧清朗的笑声。 “苟帮主这就见外了。” 闻言,工匠夫妻和周围民众无不是面如死灰。 才说好的庇护呢! 这就准备官匪勾结了…… 只有钟离晚雪和梁府护卫眼神坚定。 苟明则是喜出望外,连忙道:“大人知道便好,小的改日再登门造访!” “诶,这银票我用不着。”梁萧摆了摆手,盯着苟明,道,“不过我倒是有一物相借,非你不可。” “何物?”苟明赔笑道。 “借你人头一用。” 明明平静的话语,却如九幽地狱阎王索命。 “且慢!” 苟明神色大变,正要反抗,却不料梁萧已经随手抽出腰间苍生剑,寒芒一闪。 人头落地,鲜血四溅! 顷刻间,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横行无忌多年的怒龙帮帮主,苟明,竟被新来的县太爷一剑斩了!! “本官已颁布明确法令,这苟明仍敢纠集群氓,欺压良善,更妄图淫辱妇女,公然行贿不说,还以黑云寨为靠山,威慑本官,因此判处斩立决,抄没家产,以儆效尤!” “众将士即刻擒拿苟明党羽,严加审问,负隅顽抗者杀无赦!从今往后,凡有效仿苟明者,一律处斩!” 梁萧右手执剑,左手提起苟明的人头,声色俱厉。 准备已久的衙役和士兵纷纷出动,当场控制怒龙帮成员数十人,迅速管控白云镇。 梁萧又招来两名护卫,让他们护送工匠夫妻回家,准备将他们接到官府暂居,以待风波平息。 “谢谢青天大老爷护我家周全!!” 夫妻俩含泪磕头致谢。 “职责所在。” 梁萧只是轻声回应,让他们起来,便去监督众人,清扫怒龙帮成员,抄苟明的家。 钟离晚雪看着梁萧背影,一时看得痴了,心中欢喜得紧,又不敢出声。 言多必失! 若是他问起来,工匠夫妻和周围民众再提一嘴,自己要如何狡辩? 很快,钟离晚雪就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因为梁萧正朝她走来。 “钟离姑娘,此地并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如何?” 第38章:极好的 “诶?” 钟离晚雪俏脸微红,努力保持平静,忸怩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那你打算自己回去?”梁萧似笑非笑看着她。 钟离晚雪心头一跳,生怕眼前的梁萧飞走,嗫嚅道:“有劳梁大人送人家回去嘛……” 片刻之后,梁萧带来的数百官兵掌控了整条街。 怒龙帮的成员仍是惊恐万分,未能回过神来,不知所措。 这可是他们最引以为豪的帮主,连元白龙都要好吃好喝供着的苟明! 就这么,被梁萧当街斩了? 他们总算想起了最近传闻。 元白龙在梁萧上任当天,也被梁萧当众斩立决! 现场官兵太多,还都是披坚执锐,一个个人高马大,丝毫不讲情面,和以前的沛县守军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们更没有胆量反抗了…… 露天马车上,钟离晚雪坐在梁萧身侧,芳心大乱,呼吸略有些局促。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男子同乘一车,但她就是提不起半分抗拒的心思,真拿梁萧没有办法! 其实她比一般女子要高得多,但和梁萧并坐之后,又矮了他一个头…… 她的眼角余光,偶尔扫过梁萧,发现他正在观察沿途民情。 她这才发现:民众明显比往常要安稳许多,不似元白龙统治时期,人们走在大街上也是提心吊胆。 如今街道上还能看见巡逻的衙役和跑步的官兵。 是他给沛县带来了希望! 回想梁萧近日举措,钟离晚雪深有同感。 梁萧以雷霆手段制裁沛县最无法无天的两个人,看似鲁莽,其实恰恰是最正确的做法! 如他所言,非重典不足以治乱! 钟离晚雪的心情,有些复杂了。 都怪司徒落月,让自己不敢在他面前展现武艺。 只是,他若是和司徒落月正常成婚,从此定居京城,自己只怕也没有机会邂逅了…… “钟离姑娘,你这些护卫都不简单。” 梁萧的轻声细语,将钟离晚雪的思绪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啊?”钟离晚雪一愣,解释道,“他们是我娘指派,来保护我的……” 现在她是不敢主动和梁萧说话,也想不到,梁萧一开口提的却是护卫。 “人品很好?”梁萧又问。 “好得很,都是忠心耿耿,不畏艰险的,刚才甚至想跟苟明火并呢。”钟离晚雪一脸自豪。 梁萧思索片刻,叹道:“钟离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钟离晚雪秀眉一挑:“梁大人尽管吩咐~” “我初来乍到,形势你也明白,县衙也不算安全,而我又时常外出,不能兼顾子房和凝烟,可否先把凝烟送去你府上,劳你关照一段时间?” 梁萧言辞恳切。 钟离晚雪微微抿嘴,心中突然有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这该死的醋意! 凝烟,正是他的贴身侍女,那晚上梁萧介绍她们认识过了。 “看来梁大人很在乎这位凝烟姑娘?”钟离晚雪开始了旁敲侧击。 “她自小便被我娘安排服侍我,我去拜师学艺那些年,也是她陪着我一起吃苦。对我娘和我而言,她与亲人无异,只是她总说主仆有别,才一直以侍女自居,任劳任怨。” “但你是知道的,如今我树敌众多,将来免不了直面腥风血雨,岂能让她陷入险境。” 听出梁萧感慨之意,钟离晚雪道:“她只怕舍不得自家少爷。” “我会和她解释,你答应么?”梁萧道。 “可以呀。”钟离晚雪微微点头,心中暗喜。 开玩笑! 这是多好的巴结小姑娘的机会,自己岂能错过! 她已认定,自己将来是梁萧的妻子,那与这位凝烟姑娘打好关系是极有必要的。 等梁萧道谢之后,钟离晚雪灵机一动,道:“那作为回报,没有外人的时候,我能叫你梁公子么……” “没有问题,这人情我记下了。”梁萧不假思索道。 钟离晚雪这才抿嘴偷笑。 今天险些被他发现真面目! 还好,现在却有意外之喜。 前方开路的马车上,钟离晚雪的女护卫端着自家小姐的宝剑,陷入沉默。 县衙,大院里,凝烟已经泪眼婆娑。 “求求少爷不要抛弃凝烟……” 看着委屈至极的小姑娘,钟离晚雪差点心都碎了,连忙道:“梁公子,要不,我分些护卫来照顾凝烟姑娘?” 梁萧摇头:“重点在于县衙可能不安全,毕竟这里又不是梁府,此外我还得派几个亲信护卫到你们家,确保万无一失。凝烟,等我确保县衙足够安全,自然接你回家。” 凝烟抹着眼泪,只恨自己是个拖油瓶。 钟离晚雪看在眼里,连忙柔声安慰。 “凝烟姑娘,你家少爷相当在乎你呢,你去了我府上,又不是与他不相见了,我会时常带你找你家少爷哒~” 说到最后,钟离晚雪心中暗爽。 这不,又被自己抓住了经常接触他的机会! 凝烟抬头望着钟离晚雪,心中一动。 若能促成少爷和这位钟离姑娘的姻缘……那岂不是极好的? “少爷可要说话算话哦……” 凝烟哽咽着,心里好受了不少。 权当是执行任务吧,自己总算对少爷有用了! “好好好,凝烟最乖了。”梁萧总算放心一笑,满口答应。 看出梁萧对凝烟的关切,钟离晚雪又不免心生羡慕。 看来,自己要跟着凝烟学乖点,不能舞刀弄枪的…… 卓子房等人很快了解到苟明的死讯。 王主簿惊道:“县太爷!那、那苟明很可能是黑云寨寨主的胞弟,之前卑职和您提过的!” 梁萧微笑道:“这不正好么?” 正好? 众人目瞪口呆。 这是要剿匪的架势? 黑云寨的实力,深不可测! 若不是忌惮朝廷,只怕黑云寨早就攻克沛县和周边一带县城了! 苟明的死讯,很快就传遍大半个沛县,惊动沛县所有豪族。 乌文亭闻讯,惊怒交加。 “竖子安敢?!” 梁萧杀元白龙,他还能理解为报复接受了司徒落月的司马家。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梁萧敢动怒龙帮,甚至杀了苟明。 “再、再派人通知苟当家的,苟明居然也被梁萧斩了!!” 望江县。 梁萧的亲信梁德,带了两名朝廷官差和两名梁府护卫,专挑最好的马车,披星戴月,终于赶到望江县,拜访县令董升。 “你、你说什么?梁大人斩了元白龙??” 董升了解情况之后,震惊失色。 梁萧这是疯了不成? 第39章:先发制人 “梁先生,你家主人,这回可是惹了天大的麻烦!” 董升面露难色,正在考虑如何避免受到牵连。 梁品早有准备,取出两张百两银票奉上。 “这是我家主人一点心意,董大人您不必为难,此事与您无关!不过,我家主人要在下必须先一步赶赴京城,向圣上什么情况,董大人行个方便……” 收好银票,董升心情瞬间转好,环顾左右,小声叮嘱。 “你马上乘船出航,剩下的交给本官便是。” 梁品大喜谢过,立即带着同伴去了码头乘船离去。 他是奉梁萧之命,以最快速度赶回京城,因此沿途更换的都是最好的一批马车,只要保障自己先一步出航,抵达对岸之后,即可早一步抵达京城,给王腾争取足够的时间应付司马家,先发制人! 而与他同行的人员里还有两名朝廷官差,按照梁萧的判断,十名官差都是王腾的心腹,已经收了梁萧不少好处,见了王腾之后,也可以作为梁萧斩杀元白龙的目击证人。 梁品的大船一离开,董升便发布了停航令。 “官府通告:今日江上风浪大起,不利远航,明日再视情况开放出航!” 下午,各大世家情报人员也纷纷抵达望江县,郁闷不已。 “今天禁止出航了?” 董升收了梁萧的好处,一纸禁令,成功助力梁品,先行一步,赶往京城。 梁萧斩杀元白龙的消息,逐渐传遍整个江北,震撼各个郡县。 “梁萧全权治理沛县?上任当天当众杀了元白龙?” “沛县注定永无宁日了!” 由于当朝武帝有心维持权宦、武将、文臣之间的平衡,江北各地行政长官分别由王腾等人和各大世家举荐,因此各地议论纷纷,对梁萧斩杀元白龙之事各持不同看法。 但对沛县形势的发展判断,却是出奇的一致:永无宁日! 梁萧颁布法令,承诺严惩恶徒,又以苟明之死,通告全城。 半日之间,沛县各地平日里为祸乡里的地痞流氓,人人震恐,皆作了缩头乌龟,不敢再为非作歹。 当天,钟离晚雪受梁萧之托,带凝烟去了钟离家,将她安排在自己隔壁住下。 看着装饰典雅的房间,凝烟诚惶诚恐。 “钟离姑娘,我和府上仆人住一样的房间就好……” 钟离晚雪见她生得稚嫩,不禁心生爱怜,声音温柔。 “凝烟妹妹,你不住我隔壁,我怎么保护你呢?再说了,你家少爷特地将你托付于我,我怎可薄待你呢?” 凝烟无言以对,只是仍有些拘束。 “你十六,我十七,以后咱们就以姐妹相称,你管我叫姐姐便是!”钟离晚雪一脸温柔的微笑。 “这怎可呢……”凝烟紧张不已。 钟离晚雪握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和梁公子绝对没有京城谣传的那般不堪,我想和你做很好的朋友,以后请把这里当你家吧。” 闻言,凝烟满心感动,望着钟离晚雪。 她险些忘了,自己是来帮自家少爷牵线的! 而且,这位钟离姑娘对她家少爷似乎很有好感呢! “谢谢钟离姑娘!” “叫我什么?” “谢谢晚雪姐姐……” “乖~” 钟离晚雪为人大方,凝烟又善解人意,两个小姑娘很快便相见恨晚,腻在一起,说悄悄话。 钟离修得知梁萧斩杀苟明,也吓了一跳,连忙派亲信秘密拜访梁萧,提醒梁萧加倍小心黑云寨土匪。 不管怎样,钟离家是决心押宝梁萧,对此,钟离修也在琢磨,届时是否该让钟离家的护卫协助梁萧保卫沛县。 乌文亭则是连夜召集族人,商议如何处置家族产业,以便离开沛县。 “若是朝廷不将梁萧革职查办,乌家早晚也要受梁萧迫害!” “朝廷既然安排梁萧全权治理沛县,想必他也是王腾为天子送来的,只怕司马家也没有办法扳倒他……所以,咱们家还是尽快找钟离家谈谈,转售产业吧!” 乌文亭咬牙切齿,满是不甘。 他家在沛县如鱼得水,如今只能将产业拱手相让! 其他乌家族人也颇为不舍,但面对乌文亭的决断,也深表赞同。 毕竟,连元白龙和苟明都死于梁萧之手…… 梁萧亲自去了军营,指导士兵集训,直到黄昏才回到县衙。 负责抄家的梁德在此等候多时,上交清单。 “主人,我等查清,苟明家产共计白银五千二百两,黄金一百两,银票一千两,良田一千亩,还有刀剑一百副,存粮五千石!在苟明家后院翻出六具女子遗骨,来历不明!” “苟明家属六人,皆已成年,家丁十五人,其余怒龙帮成员共有一百九十人,皆已落网。其中有二十人承认,有过淫辱妇女之事!至于私下杀人越货之事,无人承认!” 梁萧立即叫来法曹,勒令严查其余罪证,并优先审判二十名淫辱妇女者。 在确认苟明与黑云寨苟当家的有关系之后,对于苟明能有如此之多的家产,他倒是丝毫不感到意外。 苟明与元白龙,曾经沛县的黑白两道领袖,伏法之后,沛县必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内部安定。 毕竟,流民问题也即将得到完美解决,由官府出面,以工代赈。 一旁的卓子房若有所思,道:“沛县人口虚报一半,除了贩卖人口,可能还与黑云寨有关。若我所料不差,元白龙应该为黑云寨输送了不少兵员!” 梁萧的脸色逐渐阴沉。 “我已有良策,你懂的。” 卓子房心领神会,不复多言。 今日的三千报名者,官府又筛选出五百人。 新兵总数已经达到四千人,加上老兵,共有五千五百,但梁萧对外宣称依然是五千人。 有钟离家的粮食补给,还有抄家元白龙和苟明所得存粮,更有钟离清风后续运粮和收购种子,按照梁萧估算,就算养一万人,其中七千人去垦荒,坚持到来年秋收,也不成问题。 沛县府库的军器只够三千套,剩余的两千五百人,正好分配到后勤与军屯。 若不是担心朝廷起疑,他真打算养个万人,一律登记军籍。 非战斗人员都去负责军屯,实际上只是等同于拥有了稳定的垦荒人员,等春耕时节开始种植,只要能坚持到来年秋收,便是苦尽甘来!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沛县的士兵便在军营集结。 “县太爷有令,已经通过测试的士兵,即日起开始训练!” 第40章:屯田 校场上,梁德和队长们正在帮梁萧传告全军。 所有士兵望着高台上的梁萧,敬畏有加。 这位县太爷,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举起了武鼎! 昨天,他们经过第二轮负重跑步的筛选之后,体能最好,最先到达终点的三千人,终于分到了一套皮甲。 其中表现最突出的人员,被选为为十人队的小队长,和百人队的大队长。 五百人队的“小都统”和部分大队长,则是由忠心耿耿的梁府护卫暂时担任。 沛县府库,加上原先守军,总共只有这么三千套军器。 这就意味着,其他兵员暂时负责后勤和耕种。 沛县原先的一千五百守军,有三分之二没能进入考核的前三千名,被暂时分配到后勤部。 好在后勤部也是一样吃皇粮,他们自知能力不足,梁萧对自己也算仁至义尽,因此同样心怀感激。 这三千战斗兵,皆是沛县良民,至少有一半还是曾经服过二到三年兵役的退役兵,昨天都收到了用于证明身份的木制腰牌,临时赶制,上面简单记录个人姓名,籍贯,所在队列与号码。 梁萧安排了三名管理千人队的“大都统”,梁品,梁德,曹尘。 因为梁品去京城执行关键任务,暂时由梁德管理两个千人队。 经过梁萧这几日的严肃教导,就连日常和行军时期的吃喝拉撒都作了明确的规定,三千人都认得这位县太爷,对梁萧唯命是从,方便梁萧随时亲自出面。 现在,他们将面临最严苛的训练。 一旦让这位县太爷或者都统们发现自己训练不精,挨板子还只是小惩,严重的会被发去干苦力,甚至直接革除军籍! 梁萧望着台下将士们,甚是满意。 与先前那群酒囊饭袋不同,这三千人起码能成为正规军。 至于精兵,还需要长期筛选和训练。 “今日训练项目:行伍,行军!” 在梁萧的号令下,都统和大队长们开始带队,行军操练…… 沛县,县衙大门口。 县丞卓子房亲自带队,巡视县内的各处公告栏,确保通告落实到位。 这一次梁萧颁布的公告,将影响沛县乃至整个武朝的命运,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官府即将发动百姓,陆续开垦本县周围荒地和荒田,目前暂定垦荒方向:东部,东南,南部!若垦荒顺利,再继续开垦东北部和北部!” “望全县百姓积极报名,由官府征为‘屯民’,优先负责耕种自家垦荒后的农田,粮食收获之后,官府只收其中五成!若用自家农具,官府只收其中四成!” 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沛县,引起一阵轰动! 乌家家主乌文亭在家中获悉此事,怒不可遏。 “这是什么意思?他梁萧不是刚缴获元大人的良田,难道不想卖了?” 乌家还有一万亩良田,最近准备变卖呢。 这屯田的通告一放出来,沛县百姓必定会认为田价将进一步下跌! “事不宜迟,咱们家得赶紧把这些良田卖出去,再拖下去,田价不知道还要跌到什么程度!”乌家众人担忧不已。 乌文亭苦笑。 这么多良田,能卖给谁呢? 钟离家只是米商,可以进货,当初为了避免和乌家、元白龙产生田地方面的利益冲突,也就没有专门经营农田,如此确保了三家都有利可图。 如今,也只有钟离家能吃得下了。 钟离家宅院也在沛县中心,很快收到了屯田的消息。 “如此,既能造福于民,每年也可为沛县筹集一大批粮食!他真好呀~” 院子里,钟离晚雪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凝烟看在眼里,更是欢喜。 最近她在陪钟离晚雪读书写字,有时这位钟离姑娘会试探性地问她,关于她家少爷的事迹。 这门婚事,少爷有戏! 作为家主的钟离修,得知消息,却是相当淡定,甚至有些兴奋。 他带着钟离清风去向梁萧表态的那场会谈,梁萧就提过了这些内容。 父子俩心悦诚服,也因此更加认定,梁萧确有枭雄之资! 钟离家没有占据太多的农田,屯田之策对他们有利无害。 将来钟离家若能在沛县本地进货,拿到江北其他郡县贩卖,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按照卓县丞的判断,乌文亭应该会来钟离家……” 钟离修正思索之际,门外护卫来报。 “家主!乌家家主乌文亭来访!” 乌文亭一进大堂,还不等钟离修邀请入座,便迫不及待询问。 “钟离家主,令嫒之前为何支持县令,擒杀怒龙帮帮主?” 钟离修早有准备,一脸郁闷,捶胸顿足。 “我听闻此事,也惊出一身冷汗!可惜木已成舟,毫无办法,只能让这臭丫头禁足!” 乌文亭瞥了他一眼,也无可奈何,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家还有一万亩良田,打算出让,每亩一两银子,钟离家主可有想法?” 钟离修故作惊讶道:“乌家主这是何意?” 乌文亭寻思自己也瞒不住,唯有如实相告。 “县令如此残暴嗜杀,又得罪司马家,我们乌家打算举家搬走。钟离家每年也收购我家粮食,这些良田干脆卖给你,你也省事!” 这分明是想糊弄傻子! 钟离修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是一脸惋惜。 “钟离家主,沛县原先还有大量荒田,一直没有开垦。等开垦之后,只怕,田价会不断猛跌啊……” “我当然知道!”乌文亭欲哭无泪,换了恳求的口吻,“钟离家主,这一万亩农田,我给你个优惠价,八千两!” “实在是太贵了!”钟离修摇头。 乌文亭险些没忍住跳起来给他一脚。 “这些可都是良田,每亩至少能产两石,哪里贵呢?若非急着搬家,我也不可能卖!” 钟离修苦笑道:“乌家主还是别为难我了,一万亩这个价我真收不起,我家最多只能出价五千两,你再考虑考虑?” “五千两太少了!”乌文亭的心在滴血,但也不敢表现太过,叹道,“我回去再和族人商量一下!” “乌家主早些决断,时间不等人呐……”钟离修送走乌文亭之后,也暗自计较。 以沛县形势,这一万亩良田,就算只卖五千两,自己敢收么? 当天下午,沛县北方百里之外的山地。 乌文亭派出去亲信,终于为黑云寨送来了苟明的死讯。 “快通知苟当家的,苟帮主他,他也被梁萧满门抄斩了!!” 第41章:此子,志向远大! “小弟啊!!” 黑云寨大堂内,苟当家的哭得撕心裂肺。 这名虎背熊腰的壮汉,一身虎皮衣,披头散发,右脸一条蜈蚣般的刀疤从眼角蔓延到下颌,此刻正看着乌文亭的密信,泪如雨下,更添满脸狰狞。 “那梁萧,杀了元大人不说,还敢杀我胞弟,此仇不共戴天!!” “趁梁萧还未站稳脚跟,兄弟们,可敢随我去取梁萧狗命?咱们杀进沛县,吃香的喝辣的,把女人和银子劫掠一空!” 愤恨的话音刚落,左右头目们纷纷起身,拍着胸脯回应。 “愿随大当家出生入死!” “沛县新兵,区区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是咱们正规军的对手!” 苟当家的抹了眼泪,咬牙切齿。 “今日天色已晚,大家先去整军备战,明日出发!我要灭了梁萧满门!顺便,把钟离家也给掀了,再把那徐州第一美人抓来做压寨夫人!” 大堂内响起了头目们的欢呼声。 沛县北方百里之外,黑云寨紧急动员,只等明日一早,便要倾巢而出,杀往南方沛县。 夜幕降临,武镇军营内的今日训练也宣告结束。 梁萧对新兵们的表现相当满意,期间自己又从昨日的三千报名者里面筛选了五百人。 目前沛县的实际军队人数超过六千。 若不能尽快为他们配备武器,另外三千多人可以暂时负责后勤和垦荒,也有大用。 沛县以北,还有他派遣的斥候,由两名梁府护卫带头,骑着县衙提供的驽马,日夜巡逻,以防匪徒入境。 从杀死元白龙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应对匪徒入侵的准备。 那前几任县令,无非是做了元白龙的替死鬼,这便是元白龙的奸猾之处。 若是元白龙买下沛县县令这个职位,以后免不了会受朝廷关注。 黑云寨时常肆虐沛县一带,不去剿匪的话,不好向朝廷和徐州的州牧交代。 去剿匪的话,面对黑云寨这种大匪帮,无异于送死。 因此,元白龙能在沛县以县丞的职位一手遮天,不可能没有官匪勾结! 他先后杀了元白龙和苟明,等同于向黑云寨宣战。 不过,黑云寨老巢和沛县相距至少百里,可以提前警备,及时应对。 夜幕降临,梁萧回到县衙,卓子房在此等候多时,告知钟离修派人送来的密报,关于乌文亭造访钟离家之事。 卓子房道:“乌文亭如此急切搬家,毫不遮掩,我目前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沛县将有危机,也就是黑云寨……” “你的意思是,乌家也有勾结黑云寨?”梁萧眼前一亮。 卓子房点头,连忙提醒:“没有铁证的话,咱们可不能随便去抄家啊……” 梁萧嘿嘿一笑,道:“看来,我有必要先去钟离家一趟,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 当夜,梁萧秘密访问钟离家。 钟离修将他迎入院子里,又派人通知钟离晚雪。 钟离晚雪带着凝烟进来后,柔声道:“凝烟妹妹,你家少爷来看你了,对你言而有信哦!” 凝烟望着梁萧,也是眼波流转,道:“少爷,晚雪姐姐对我可好了……” “哎呀,应该的~”钟离晚雪见梁萧微笑致谢,心中美滋滋的,又道,“梁公子和我爹爹一定要要事相商,我和凝烟妹妹先去别院等你?” “无妨,钟离姑娘不必回避,能了解一些内幕也未必不是好事。”梁萧道。 钟离晚雪美眸一亮,欣然答应,便和凝烟坐在一旁,为钟离修和梁萧泡茶。 茶还未泡好,钟离修便已迫不及待询问。 “梁大人,屯田之策既已开展,我家真的有必要花五千两银子,去收购乌家那一万亩良田?” 钟离晚雪也是满眼好奇,注视着梁萧。 一亩良田半两,放在江南是绝无可能的好事。 但放在江北就不一样了,那里随时可能受战乱波及,甚至全境失守,就算是最好的良田,也无人敢大规模出资收购。 乌家和元白龙之所以有这么多良田,纯粹是因为官商勾结多年,不断强取豪夺,才有今日积累。 良田本身的产出不低,并且随时可以转售,算是奇货可居。 乌家的那些良田,每亩最低价也要八钱银子,万亩相当于花了八千两。 梁萧点头:“五千两万亩良田,自然是极好的机会,就是不知道乌文亭肯不肯卖。” “他开口就是优惠价八千两,明天再来找我,我五千两盘下万亩,不成问题!” 钟离修一脸自信,随后提醒。 “但这也侧面说明了,乌文亭是担心久留沛县会威胁到身家性命,要么是担心梁大人找个借口抄他们的家,要么就是……他确信黑云寨的土匪要打过来了,怕梁大人到时候先拿他开刀!梁大人,沛县几千士兵,大部分都是些新兵,黑云寨的兵马应该超过五千,都是老土匪了,不容小觑!” 钟离晚雪心头一跳,看着梁萧,眼里的欢喜转为担忧。 其实当时她也没想到,梁萧会当众斩杀苟明,还把苟明的家给抄了,怒龙帮也给撅了。 此举势必与黑云寨彻底交恶。 钟离家一向消息灵通,大概也能明白,黑云寨能够不断壮大,和元白龙、怒龙帮的暗中支持输送脱不了干系。 梁萧微微一笑:“钟离家主既然下定决心,全力支持我,又何必担心这种风险?我在,子房也在,沛县绝无可能被匪徒攻陷。” 钟离晚雪毫不犹豫点头:“我相信梁公子!” 钟离修陷入沉思。 梁萧招募的那群新兵,正面作战,应该不可能是黑云寨的对手。 “难道梁大人打算据城死守,或者另有奇策,比如火攻?”钟离修问道。 梁萧道:“那要看敌军具体情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钟离修心下一沉。 这岂不是说明,他还没有良策,也太敷衍了! “钟离家主,我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反攻黑云寨,而不是守住沛县那么简单。从现在起,一切,以剿灭黑云寨作为证明,如何?” 梁萧语出惊人,钟离修父女同时一愣,却很快回过神来。 按照钟离晚雪的说法,他便是夜斩左贤王的那位将军…… 单枪匹马即可深入敌营,如今又有数千兵员,他的确有自信的资格。 “钟离家主,你可曾想过,江北也是沃野千里,倘若沛县乃至整个徐州能够迎来长治久安,甚至克复中原,徐州一带再也不必担心战乱风险,那将来这些农田,尤其是良田,价值几何?” “克复中原?长治久安?”钟离修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钟离家父子原以为,梁萧只是想在沛县历练一番,将来回到朝廷,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他却是想要克复中原?? 此子志向之远大,超出了他的预想…… 能么? 第42章:她尚未许人 钟离修望着一脸认真的梁萧,心中一动! 钟离家已经决意押宝梁萧,这本身不也是一场豪赌? 既然如此,听梁萧的便是! 倘若沛县真能迎来长治久安,甚至不需要克复中原,只要能无惧敌国兵锋,那沛县的地价不得蹭蹭上涨? 高祖龙兴之地,若非江山失守,沛县的地价一直是远高于周边一带,是如今的十倍以上! 更何况,每亩产出至少二石的良田,只卖半两银子,真不算贵。 钟离修郑重道:“既然是梁大人安排,乌家这些农田若是只卖五千两,我钟离家,全部接了!” 梁萧微笑道:“放心,若是将来这笔生意亏了,我出五千两回收便是!治理沛县,当务之急还是整军备战,改善民生,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否则,梁公子自己都想收购这些农田!”钟离晚雪恍然。 梁萧点头:“钟离姑娘所言极是,不过,就算我想买,乌文亭未必愿意以这个价格卖给我。” 钟离修这才明白,原来事有缓急,梁萧只是暂时抽不出买地的银子而已。 现在自己必须有所表态。 “梁大人放心!不提亏不亏的,将来若有必要,这些农田,我家全部捐给梁大人都不成问题!”钟离修郑重道。 梁萧感激一笑,心中一暖。 钟离晚雪则是欣慰地看向自己的老父亲。 一如初见时所言,他终于用行动证明自己,让钟离家心悦诚服! 钟离修和梁萧聊了些细节之后,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试探一番。 “梁大人可有婚配?” 梁萧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在场三人闻言一愣。 钟离修父女则是大受震撼。 本以为,他是因为受了司徒落月背叛,一时抵触婚姻。 此刻他们才想起来,他尚有国仇家恨! 忠武侯府满门忠烈,他的父兄为国家抵御匈奴,皆已战死沙场! 钟离晚雪美眸微红,心中失落。 遇见梁萧以前,她是不太乐意嫁人的。 遇见他以后,她恨不得早日与他成婚…… 这回轮到钟离修急了,苦口婆心开劝。 “梁大人忠孝两全的情怀,我深感敬佩!但你是梁家独苗,想灭匈奴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须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梁萧微微颔首,叹道:“钟离家主所言极是,不过,至少要等击破匈奴一回,或者……沛县形势稳定之后,我才有精力成家立业。” 钟离修仍不甘心,试探道:“看来,司徒落月之事,对梁大人影响颇大?” 见梁萧默然点头,钟离修的心情无比复杂。 那个蠢女人,居然看不上如此英雄豪杰! 但她若是看得上了,哪有自家闺女什么事呢? 钟离修又看了一眼钟离晚雪,寻思干脆豁出去了,道:“小女颇有才名,尚未许人,希望梁大人能与她做个朋友,将来你若是有心成家,她与你必是佳偶天成!” “爹爹~~” 一瞬间,钟离晚雪满面绯红,在梁萧微笑注视下,起身逃回自己闺房。 凝烟则是一脸狂喜。 钟离修目送闺女逃离现场,暗暗惊叹。 这丫头,杀匈奴兵的时候,那叫一个杀人不眨眼。 难得有如此娇羞的时候…… 钟离晚雪逃回闺房,关上门之后,又忍不住透过门缝偷看院子里的意中人,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她怎么也没想到,先前还激烈反对的老父亲,今夜对梁萧会是如此直白,如此殷勤! “爹爹真是讨厌……” 钟离晚雪嘴上埋怨,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回头扫视一眼闺房之后,她又不禁惆怅。 她的闺房里,只有少许琴棋书画,柜子里,墙壁上,尽是刀枪剑戟…… 得亏有武朝礼法,男子不能随意进入女子闺房,否则刚才就足够让自己原形毕露了! 又片刻之后,院子里传来梁萧的声音。 “钟离姑娘,最近就有劳你照顾凝烟了,改日再会。” 钟离晚雪心头一紧,连忙回头。 他已向钟离修抱拳辞行,转身离去。 看在眼里,钟离晚雪不禁失落,却又羞得不敢出门。 等梁萧离开后,她才疾步赶回院子里,定睛一看。 老父亲面带微笑,凝烟则是笑靥如花。 “晚雪姐姐和钟离家主一定有话要说,我先去休息~” 凝烟识趣地回房去了。 钟离晚雪感激地目送她离去,这才看向老父亲:“爹爹!你、你怎么就……” 钟离修一脸神秘。 “你猜他说了什么?” “爹爹真讨厌!别卖关子了……”钟离晚雪急切道。 钟离修这才喟然长叹。 “他管为父叫世伯了,还说,将来若是与你喜结连理,也是因为两情相悦,而非政治联姻!” 钟离晚雪芳心大乱:“他、他没有反对……” “此子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倒显得为父浅薄了。不过,接下来你要自己把握姻缘。”钟离修面有愧色,又提醒道,“还有,你最近可要注意收敛!因为近期家族只能暗中支持他,以免因为得罪司马家,影响你大哥在江南收购粮食,招募工匠。” 钟离晚雪满心欢喜,哼哼道:“那是自然~” 目送老父亲离去,钟离晚雪望着天边月牙,满目温柔,走向凝烟的房间。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是何等英雄情怀……” 她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无比可爱了。 该去找凝烟妹妹增进感情了! 县衙,院子里。 卓子房听梁萧讲述钟离家之行,也如释重负一笑。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梁萧,因此他一直忍住,没有给梁萧太多婚姻方面的建议。 否则,迎娶钟离家千金无疑是上上之策。 但他同样不希望挚友再被迫接受政治联姻。 毕竟梁萧已承受过一次背叛,更需要一段真挚的感情抚平心伤。 若梁萧与女方是情投意合,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当务之急还是稳定沛县局势,解决内忧外患。 “黑云寨离沛县百里有余,算算时间,最快明日,他们便可能出动,后天即有可能犯境,我们必须有所行动!”卓子房提醒道。 梁萧点头:“祸兮,福之所倚,从这六千兵员力遴选忠诚勇武之士,正当时也!” 卓子房会意,道:“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我已寻思一计……” 翌日。 天蒙蒙亮,六千兵员,对外宣称只有五千人的部队,在武镇军营集合。 “诸位将士,前线斥候送来消息,黑云寨贼军即将犯境,已在路上!” 高台上的梁萧话音刚落,全场惊骇! 黑云寨,是沛县周边一带最强大的土匪窝! 第43章:疾风知劲草 梁萧一脸平静,看着台下人头攒动,声如洪钟。 “黑云寨恶名远扬,诸位应该也听过关于这群土匪的传闻。如今,这群贼寇正集结万人之众,杀奔沛县而来!” “万人??” 底下士兵人人面露惊骇。 沛县的守军,总共也就五千人! 曹尘第一个忍不住了,高声提醒:“县太爷,我军五千人,据城死守,足以御敌!” “对对!” 底下将士纷纷附和。 梁萧却只是摆了摆手。 “沛县城墙,不足以庇护全境,若是放任贼寇肆虐,免不了又有数以千计的百姓遭受掳掠,家破人亡!因此,我军必须出城迎敌!” “出城?迎敌?”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是新兵,有些人甚至还是第一次接触军器。 就凭这样的军队状态,出城迎敌,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卓子房和王主簿等人守在梁萧身旁,观察台下情况。 王主簿面露忧色,小声道:“县太爷,若是要出城迎敌,无论如何也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黄功曹等人也纷纷点头,一脸惊恐。 梁萧上来就通报贼寇数量过万,还想出城迎敌,无疑是兵家大忌,会严重打击这群新兵的信心。 这不,台下已经有人面露惧色了。 梁萧只是抬手,制止众人议论:“无妨,我已有良策。” 王主簿等人郁闷不已,也不敢吱声了,心中却是疑惑不已。 沛县周边一带,都是一马平川,几乎没有可以埋伏的地点,就难以使用奇兵奇策,唯有正面迎敌。 易攻难守,危机四伏,也是一直以来沛县地价低廉的原因! 良策,从何谈起? 卓子房回头看着王主簿等人,严肃叮嘱:“术业有专攻,诸位大人今后各司其职,不必参议军事。” 王主簿等人苦笑应诺,更郁闷了。 兼听则明! 凭他们两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怎么可能御敌? 在他们看来,带着新兵出城迎敌,以寡敌众,已经暴露了梁萧军事常识的匮乏。 “沛县诸位将士!” 梁萧望着台下众人,声色俱厉。 “疾风知劲草,世乱识忠臣!沛县百姓所需要的,是英勇无畏的国家铁壁,而非贪生怕死的懦夫!贼势虽众,有我梁萧在,必破之!因为,我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此战过后,凡敢出城与贼一战者,今后便是我梁萧的第一批精锐之师!” “现在,全军将士,包括后勤部,谁敢随我出城迎敌,立即举手,去东边集合校场!” 台下众人心头一凛,看向东边校场,才发现那边提前腾出位置,空无一人。 卓子房高声问道:“大人,后勤部暂时没有配备军器,若是报名,该怎么算?” 梁萧也高声回应。 “问得好!根据士兵的腰牌号码,倒数过来,没有报名出城迎敌的人员,将军器移交给报名的后勤兵!” 台下排名靠后的战斗兵吃了一惊,看了看自己的腰牌,一脸挣扎。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次末位淘汰,自己可能会被分配去后勤部。 但若是报名出战,又极有可能战死沙场! 这一刻,他们面临两难抉择。 “现在,请诸位自行决定。就算无人报名,本官也不介意单枪匹马,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何惧哉!”梁萧昂然一语,豪情万丈。 台下,梁府护卫出身的将士毫不犹豫举手,跟着梁德去了东边校场。 曹尘兄弟和数百名沛县老兵紧随其后。 转眼间,东边校场多出了四五百人。 “若是沛县失陷,我们一家老小只怕也会受难!愿随县太爷杀敌!” 紧接着,又有上千名将士举手,去了东边校场。 后勤部也有四五百人举手,跟了过去。 “居然有两千人!” 王主簿等人满脸不可思议。 他们真就不怕死么? 卓子房则是又惊又喜。 两千人,不少了! 这些人,既敬服梁萧举鼎之勇,又感念梁萧减税之恩,将是梁萧未来逐鹿中原的第一批部曲。 梁萧只是站在台上,气定神闲。 又过了片刻,陆续有人举手报名,小跑去东边校场。 原本三千战斗兵,只剩下四百人,面如土色,始终没有报名。 “让他们将军器交给报名参战的后勤兵,包括盔甲!” 梁萧毫不犹豫下令,同时叫来王主簿等人,为这部分人更换或改写腰牌。 在此期间,梁萧坐回原位,取来纸笔,书写练兵细节。 卓子房也在另一桌拟写公文和治理沛县的方案。 对他们而言,如今不存在闲暇时间,每一刻都不能闲着。 一个时辰后,梁德在王主簿等人的协助下终于完成军队换血。 “主人,总计三千一百人报名,还多出了一百人!” 梁萧立即停笔,道:“按号码来,靠后的一百人负责登城防守。” 梁德立即跑去安排。 王主簿等人则是一脸敬畏。 三千一百人! 他们原以为,最多只有三五百人报名,然后梁萧因为报名人数太少,不得不放弃出战,改为严防死守。 如今他们总算明白了,这是一群由梁萧精挑细选的士兵,不乏勇武忠诚之士,绝非曾经那一千五百守军可比! 半刻钟后,三千一百位报名出战的人员聚集在东边校场,其中一百人安排在队伍后方。 “此战结束之后,无论是否有斩首之功,每人至少赏银一两,斩首者视情况另有重赏——二两起步,百两封顶!今后诸位随我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必不相负!” “若有将士阵亡,其家属以两倍的规格抚恤!” 梁萧铿锵有力的誓言,传遍全场。 三千一百人肃然起敬,同样信誓旦旦。 “愿随县太爷,建功立业!!” 这可能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战斗,不过梁萧已经让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 两倍规格抚恤,就算自己阵亡,也足够全家衣食无忧,直到自己的儿女成年! 选定出城迎敌人员之后,梁萧便安排梁德等人正常开展每日操练。 沛县以北,深山之中。 黑云寨全寨兵马人数过万,集结在山口,人声鼎沸。 黑云寨的寨主苟白,人称“苟当家的”,高举宝刀,声色俱厉。 “兄弟们!我军足有三万之众,此役,定当攻克沛县,血洗县衙,屠灭梁萧和钟离家满门!!” “全军出击!赶在明日黄昏之前,兵临城下!!” 一声令下,黑云寨兵马倾巢而出,号称三万,浩浩荡荡杀向南方沛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