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414章 要是皇帝昏聩,岑氏也不会效忠!( “布洛陀保佑!”岑秀冰主动给朱寅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居然在重庆见到了我的共命阿弟!都长这么高了,却是越来越俊了!” 她已经二十岁了,成了一个少妇,比少女时代更加飒爽美丽。此时见到朱寅,欢喜之下更是容光焕发。 朱寅还没来得及尴尬,这个僮家阿姐就放开了他。接着乌黑的眼珠一脸好奇的说道: “稚虎,听说你在高丽国抗倭啊,还大败倭寇,歼敌二十万,连我们僮家的小孩子,都知道了你的威名。你怎么就到重庆了?” 她远在广西,只收到了朱寅在高丽大败倭寇、歼敌二十万的消息,却没有收到朱寅被贬为彭水知县的消息。 她这几年,听了朱寅很多消息,很为这个救过自己性命的共命阿弟感到自豪,更加坚信共命阿弟就是战神布伯转世,当然也是星君转世。 朱寅笑道:“我也是刚到重庆,我已经不是高丽经略使,也不是朝廷的兵部尚书了…” 岑秀冰立刻说道:“我知道了,你是来当四川巡抚,只是经过重庆?” 朱寅摇头,“是彭水知县。朝廷贬我为知县,因为有人弹劾我。” 岑秀冰的小嘴张开,随即雪白的脸蛋就潮红起来,怒意如同浸湿了纸张的水迹,无法掩盖的显现。 “皇帝真是昏了!你这么大的功劳,这样好的人才,汉家的皇帝和宰相们为何要贬你当知县?真是气死我了!” 她气的胸部起伏不已,“你是不会有罪的!一定是有人嫉妒你,诬陷你!皇帝站在他们那边,因为忌惮你功劳太大,故意寻找罪名贬你的官,是不是?昏君!” “阿姐小声点啊…”朱寅苦笑道,“小心隔墙有耳,这种话要是传到皇帝耳中,我们姐弟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怕!”岑秀冰冷哼一声,“就是大明天子在这,我也这么说!你也别怕,天底下自有公道!要是皇帝治罪,你就去广西避难,我怎么也要护着你!要是大明皇帝昏聩,我岑氏也不会效忠!” 土司说话果然就是彪悍,他们对流官、对大明皇帝的敬畏,远不如汉家百姓强烈。所以一旦不高兴,张嘴就骂。换了汉人,没几个敢。 “阿姐放心。”朱寅有些感动,无所谓的笑道:“知县也是官,老老实实当几年知县,就有机会回京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嘛。” 岑秀冰兀自不平道:“你啊,真是好脾气。要是换了我,辞官不做也不会当这个知县,一下子贬的这么狠,实在太不像话了。你当四川巡抚我都不服,何况知县?” 朱寅请她进自己的客房坐下,转移话题问道:“阿姐来重庆,是看望秦将军么?” 岑秀冰将佩刀解下放在案上,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腿,一边说道: “你猜对了一小半。除了去重庆看秦良玉,更是去看看你和采薇。采薇我前年还见过,你却是六年没见了。想着你太忙,没有工夫去广西看我,我干脆来看你。” “本来以为到了北京,你估计也从高丽回京了。谁知道你居然到了重庆。今日若不是赶得巧遇见你,我就去北京扑空了。” 朱寅看她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猜到她婚后应该还算幸福,问道:“阿姐嫁到王家,可还好么?姐夫怎么样?” 岑秀冰嫣然笑道:“还好。你姐夫王虔,对我很好。他也算文武双全了。嫁给他后,生了一对儿女。” 朱寅其实早就知道,可还是露出轻松之色,“那小弟就放心了。姐夫若是对你不好,我都不会答应。” 岑秀冰神色感激,“阿弟,阿姐真该谢谢你。你当初让我不要嫁给安邦彦,我听进去了。当时还有很多人说我傻。这几年我秘密暗查安邦彦,发现他私下招兵买马,和奢氏联姻,野心不小。我估计,他迟早会搞出大事,很有可能造反。” 岑氏也造过反,结局很惨烈。家族再也不想造反了。 岑秀冰本来是要嫁给将来造反的安邦彦,可这桩婚事被朱寅当年搅黄了。岑秀冰很听‘共命阿弟’的话,回到田州之后,就坚持解除了和安氏的婚约,后来嫁给了柳州王氏。 柳州王氏是汉人豪族,世代承袭柳州卫指挥使的军职,始祖王真。明初颍国公傅有德南征,王真乃颍国公部将。傅有德平定广西后,奏请让王真镇守军事要地柳州。 王家虽是汉人,可世代镇守柳州,其实也算是土司了,属于广西大族。本质上,和岑氏、黄氏没有多大差别了。 当代柳州卫指挥使王虔,麾下五千六百战兵,其中驯象所还有一千象兵,百头战象。实力在广西仅次于岑、黄。 和其他卫所世袭军事贵族不同的是,王虔很爱兵事,不吃空饷。三年前刚接任父职,就拿出家族积蓄补充缺额,重新从柳州军户中择优披甲。 短短三年工夫,柳州卫就有了齐装满员的五千六百战兵,骑兵、火器兵、象兵、弓兵一应俱全,恢复了一卫兵额。就是整个大明,兵额充足满编的卫所,也是屈指可数了。 家族很是不解,质问王虔为何不但不吃空饷,反而耗费家财补充兵马。王虔的回答是,西南可能会用兵,王家要必须未雨绸缪,便于朝廷调遣出兵。 朱寅关注王虔这个便宜姐夫,不仅是关心岑秀冰的幸福,也关心他麾下的五六千精兵。 岑秀冰的娘家田州岑氏,常备甲兵就有两万多人,还都是精锐狼兵,实力甲冠广西,比同时期的建州女真更强大,简直就是唐朝的强藩。就是驻节梧州的两广总督,对田州也很是顾忌。 要是阿姐肯下大力气帮忙,加上和岑氏、王氏联姻的实力,拼凑出四万战兵容易的很。若有这广西几万精兵的支持… 历史上,岑氏因为改土归流两次反明。弘治末年,岑浚反明,明廷调集十万大军,耗时两年镇压。 嘉靖四年,岑孟反明,朝廷调集八万大军才斩杀岑猛,后来王阳明出手,才彻底平息叛乱,前后耗时数年。 可见,要让岑氏改土归流并不容易,可要是调用其兵马,却是不难。 朱寅正在盘算阿姐能带给他的帮助,岑秀冰就笑道:“阿弟,你在想什么?不高兴阿姐来看你么?” 朱寅回过神来,赶紧主动给岑秀冰斟茶,“我在想,给两个孩子什么礼物才好。我这个当舅舅的,可不能小气了。我都没见过呢。” 岑秀冰掩口而笑,“我们岑氏本是汉人,一直重舅舅。你这个舅舅的确要尽点心。这次北上,本来要带他们来的,可是孩子太小了。再等两年,就带他们来见你。” 她说的没错。虽然岑氏官族本是汉人,始祖是随狄青南征的汉将岑仲淑。但岑氏久在广西,已历五百余年,早就土著化了。 岑秀冰继续道:“阿弟你不知道,你姐夫对你是很是佩服,几次说想见你。他还资助修建了你的神童庙呢,广西都有你的生祠啦。他还说,想把孩子送到你身边,跟着你读书。” 朱寅笑道:“到时送到我身边,我来亲自教他们!” … PS:不行了,今天只能到这了。我要出去活动活动,那种濒死感,感觉快挂了。写作真耗费元气… (本章完) 第415章 你们新来的知县老爷,也护不住你们 姐弟二人邂逅重逢,灯下聊了很久,直到亥时才各自歇息。 第二天凌晨,还没有亮。朱寅就请岑秀冰上船,一起游览江景。岑秀冰欣然同意。 众人遂上了几条江船,顺流而下。 江岸上,江风吹动着禹王庙悬着的铜铃,叮叮当当。郝运来指着北岸荒丘: “稚虎,那儿埋着夏帝明玉珍的甲胄窟,石门上刻着道家的符咒。因为明玉珍有恩于巴蜀百姓,至今还有祭祀,人称夏帝。” 朱寅点头:“明玉珍也算个大英雄。元末称帝不止一人,他是个宽厚的。” 江风隐隐吹来老渔子的船谣: “盘古肋巴化悬棺啊,大禹斧头劈酒坛!巴将军头落长江哟,杜工部泪凝钟鼓寒…” 苍凉的歌声在苍茫的大江上飘荡,更加增添了江天之间的寂寥。 重庆与其说是山城,不如说是山岩之城。 湍流推舟直下,朝天门码头已撞入眼帘。青灰色的城堞咬在犬牙交错的岩嘴上,八丈高的石阶湿漉漉泛着露水的幽光。 挑夫们弓腰扛盐包,悬在岩石上的陡梯间,仿佛一队蠕动的蝼蚁。 重庆是两江汇聚之地,水运十分发达。嘉陵江在此汇入长江,交汇之处,浊黄与绀碧的两股江水,激荡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自古以来,这里不知道沉了多少舟船,真就是沉舟侧伴千帆过。即便是老艄公,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众人置身茫茫险水之上,都是战战兢兢。就是百人敌兰察,都心生惧意。 朱寅是惯于冒险的,可此时看到滔滔江水,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若是在此处翻船,那就很难有生还可能了。可还别说,这种在激流漩涡之上颠簸的体验,也真的很刺激。 南岸的龙门浩上,道士和傩师正在焚纸马祭江神。 穿火浣布道袍的傩师击打铜钲,嘶吼着“龙王开道”的咒语,呐喊般汇合着江涛回响,惊起一群群江鸥,在朝霞映照的江面上翩翩飞舞。 中流之上,白浪滔天,一时间众人不知今夕何夕,何人何地。 朱寅是个诗人,已经诗名渐隆,他有感之下吟道: 夏禹望夏帝,龙门锁龙王。 山城尽山色,巴国流巴江。 险滩飞险水,何夕复何方? 重逢在重庆,故人非故乡。 郝运来不禁说道:“稚虎好诗,难怪人言江左朱郎的诗用词简单,妇孺皆懂,可是蕴意深刻宏阔,有大英雄之语,果不其然啊。尤其是最后一句,重逢在重庆,故人非故乡,说的最好。我和你、你和秀冰娘子都是故人,可重庆是异乡。” 郝运来自视甚高,可他说的是心里话。朱寅这首诗的确很好,虽然字句极其简单,可却有种浑然天成的妙处。 冯梦龙道:“从头到尾每句重复二字,本已匠心不俗。更兼时空漫转,虚实相融,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若说写实,却又古今难定。若说写虚,却又真真切。短短数句,空茫无际啊。最后却又倏然而收,归于人生合离,似喜还悲,真有浮生若梦之感。” 孙承宗和高攀龙也一起颔首称赞:“主公此诗,当可浮以大白!”(非自吹乃剧情需要耳) 岑秀冰虽然不太懂诗,却也觉得好,因而笑道:“那干脆就在舟上痛饮几杯。” 郝运来吩咐随从道:“取酒来!” 随即随从取了秋露白,烧鹅、盐水豆、卤肉、咸鱼等下酒菜,就着船头置办了舟宴。 众人一边喝酒,一边吟诗作对。郝运来喝了几盏酒,豪气上涌,不禁吟道: 此来渝州又经年, 勒马巴国第几关。 不敢自诩悬鱼守, 只愿此地有青天。 “好!”朱寅大笑着抚掌,“化吉兄此言,就算不是悬鱼太守,也算百姓爱戴的好官了。你这个重庆知府,可谓造福一方。” 郝运来这首诗委实平平无奇,比他的诗差多了,但朱寅比较欣赏郝运来诗的爱民之心。 科场失意的孙承宗大口喝酒,酒气纵横的吟道: 家住燕云风华地, 人在巴蜀山城边。 曾磨吴钩照星月, 昔为功名误少年。 青衿依旧客舟远, 长江浩荡渝水寒。 若为黄金台下士, 宁教坐幕在西南。 朱寅听完喝了一口酒,神色激赏的说道:“稚绳兄好诗!好个…青衿依旧客舟远,长江浩荡渝水寒!” 朱寅目中有点湿润,甚至有点动容了。虽然孙承宗的这首诗还是不如他,但这诗中的苍凉沉郁之气,却令人吟之怆然。 孙承宗是国士之才,可惜历史上在政治腐败的明末无力回天。如今更是受到穿越者的影响,连个举人都考不中。 高攀龙也是科场失意,但同样热血尚存,也是不甘落后的吟道: 中流击楫舟中酒, 饮尽冰霜三十秋。 南北蹉跎如候鸟, 飞来飞去到渝州。 烦请江水经吴地, 为我致书家乡友: 高郎虽作巴山客, 安敢只为梁稻谋。 “好个安敢只为梁稻谋!”朱寅再次浮一大白,“存之兄这是君子之声啊。” 众人也相以为贺,举杯而饮。 大才子冯梦龙也拍着手中折扇,吟诵道: 舟中醉拍青萍听, 一杯秋露一书生。 遥看涂山神庙远, 一曲渔歌一诗声。 玄玄不知龙宫在, 渺渺烟水望山城。 何必琼林宴上酒, 眼前江山更醉人。 “才子之音!”朱寅一脸赞赏,“犹龙兄不愧才气纵横,清逸出尘。” 冯梦龙笑道:“主公谬赞了。可惜文长先生不在此间,若是他在,那才是真正的才子之音。” 众诗人相互吹捧一番,都是皆大欢喜,其乐融融。 此时,船已经到了佛图关附近的江面,举目西望,但见商队的驮马正从佛图关古道钻出晨雾,銮铃声惊飞了一片片的乌鸦。 山城的影子在江雾中浮沉,犹如海市蜃楼一般。 洪崖洞的悬楼缀在峭壁,上面密密麻麻的恍若蜂巢。 “铛铛铛—”华岩寺的梵钟震荡群山,整座城池从混沌中陡然清晰起来。从江面上看,仿佛千阶石梯化作云梯一般,而那山城就是天上宫阙。 朝食的炊烟从城内外袅袅升起,缠绕着烽燧、城垛、山岩,像给巴人祖先敬祭的香阵祭祀。 朝霞映照着江天和城池,壮美如画。 “壮哉!壮哉!”众人见到这一幕,都是目醉神迷。 朱寅从来没有想到,清晨在江船看山城重庆,居然如此壮美。 众人就这么在江面上游玩了一天,一直到了夜晚。 江风飒飒吹来,暑气尽消,自清凉无汗。 等到夜幕降临,众人就决定登储奇门夜泊。上了储奇门,但见花船灯影摇曳不已,仿佛要摇碎满头星斗。 岸边的纤夫在黑暗中对唱:“踩得石裂嘛——嗨佐!扯直腰杆哟——嗨佐!干完回家喂婆娘哟——” 崖壁上的纤绳痕迹,被月光和灯影镀成银带,仿佛一道道千年不愈的伤痕。 边沿岸有很多吊脚楼。储奇门的码头上,脚夫苦力们还在干活,他们正在卸下綦江来的丹砂。渗出的朱砂粉,扑簌簌落到青石板路上,好像涂抹了胭脂一般。 这些苦力,从早忙到晚,也不知能挣多少铜钱。 郝运来叹息道:“稚虎,你可知晓,这些苦力常年当牛做马,能挣多少银钱?一天二十文钱!” “二十文?”朱寅眉头一皱,“辛辛苦苦干一天,才二十文钱?一月就算风吹雨打的日日出工,也才六百文?” 这么辛苦,才挣六钱银子,一年才七两,怕是难以养活一家老小。 朱寅道:“银子都被行会拿去了吧?” 郝运来点头:“重庆府水运通达,船运繁忙,江边的纤夫和脚夫加起来有三万多人,占了重庆府青壮男丁的将近一成。他们都是有组织的,纤夫是纤帮,脚夫是驮行。” “纤帮和驮行,虽然管着所有的纤夫和脚夫,可是他们其实是压榨苦力的绿林帮派,上面各自有靠山。纤夫的靠山是蜀王府,脚夫的靠山以前是镇守太监,如今是税监邱乘云。” “苦力如此辛苦,本来一年能赚十七、八两银子。可是大半都被行会拿走了。然后行会每年上供给蜀王府和太监衙门各三万两,再打点其他官员。行会头目个个肥的流油,可是苦力们却难以养活一家老小。可怜呐。” “可是我这个知府,却什么也做不了。我下公文和纤帮和驮行,让他们给苦力们涨工钱,每天只涨十文,他们居然不理不睬!仗着蜀王府和太监当靠山,不把我这个知府放在眼里!” “我已经给月盈兄写信,希望讨一道皇上的谕旨,让知府衙门直接管理苦力行会。” 朱寅冷笑一声,“涉及到蜀王,你觉得皇上会给你谕旨?你难道不知道,皇上很不愿意落下苛待藩王的名声?就是郑国舅出面,皇上也不会因此动蜀王的好处。此事要从长计议。”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迟早帮你解决这个难题。” 郝运来笑道:“好。稚虎,我就指着你了。” 他心情一好,立刻指着江边的一排排花船道: “稚虎,重庆的江边夜景,不比秦淮差啊。虽然没有秦淮繁华香艳,却自有一股别样风光。” 只听花船上灯影迷离,戴着精美而神秘面具的巴伶,身穿巫女般的彩裙,怀抱月琴唱道: “自从我离开了人间呵,再也不会回来…只留下一道孤魂,等待转世轮回…” 郝运来道:“这些巴伶也是巫女,人称神女,可以陪伴客人唱曲,喝花酒,跳舞,陪着客人烧香、祭神、请神、占卦,但不卖身。” 孙承宗性子豪迈,直接问道:“摆出这个阵势,却偏偏不卖身?我还真是不信,不过想待价而沽,故作神秘罢了。” 郝运来笑道:“稚绳兄说的好。可不是么?若要真想和她们春风一度,也不是真不行,可是非常麻烦,要有一整套神神道道的仪式,需要请示巫山神女。只有巫山女神同意了,客人才能巫山云雨。” “哈哈!”孙承宗忍不住笑了,“客人们是楚王吗?还要巫山神女出面。这么神神秘秘的,别说很多人还真好这一口。” 朱寅好奇的问道:“化吉兄,她们的面具能摘下来么?” 郝运来笑道:“只有经过了巫山神女的同意,巴伶巫女才会摘下面具,让客人一睹芳容。否则,是看不到庐山真面的。就是看过巫女真面目的客人,也发誓守口如瓶,不得泄露身份,否则会受到蛊咒。” 冯梦龙问道:“难道…巫女巴伶不是汉女?咱们汉家女子似乎没有这么神道。” 郝运来解释道:“大多是苗女、土家女等土著女子,汉女不多。对了,这里的巴伶,最少三成来自彭水县的九黎城,那是重庆苗人最多的地方。” 朱寅讶然道:“我辖下的百姓?” 郝运来哈哈一笑,“不错!她们不少人都是你这个彭水知县的治下百姓。稚虎,你对她们说,你是她们的父母官,让她们好好伺候你…” 后面的岑秀冰呸了一声,竖起眉毛说道:“郝知府,你自己爱这一口,可别带坏了稚虎,他不好这个!” 郝运来两手一摊,“本官不好这一口,秀冰娘子可不要乱说。传到我娘子耳中,我解释不清。” 他是真不好这口,他只爱权势、官位、名声。 这里因为是码头,江岸非常繁华,夜景如星河一般璀璨。除了很多花船画楼,还有很多小商小贩,卖瓜果、香烛、花卉、菜蔬、鲜鱼、点心等物,也算养活了很多人。 不光船上的客人会下船花钱,城中也有很多人出来花钱。 正在这时,忽然不远处的江岸台阶上,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声音喝道: “千岁爷有令!从今日起,每艘花船,每座画楼,每月缴纳风月银一百两!每月初八缴纳!今晚先交本月的!少一两银子,立刻扣船抓人!” 紧接着,铜锣声喧嚣的敲响,几个小宦官带着一队队兵丁,在花船画楼间传令、收钱。 “什么?”很多戴着面具的巴伶巫女都愣住了,“每艘船一个月要交纳一百两?怎么不去抢!” 其实本来就交税的,而且交过了。知县衙门收的,每艘船一年缴纳五十两。 现在居然还有要交给矿税衙门,而且每年要交一千二百两! 这是不让人活了!要是这么交税,谁还会继续经营? 郝运来见状,顿时脸色铁青。府县收的税的确不多,可五十两肯定不算太少。更关键的事,花船画楼要是没了,整个江岸夜市都会大萧条,到时会影响多少人的饭碗? 这不仅仅是收税的事! 邱承云这么收税,那不是杀鸡取卵、涸泽而渔? 很快,就有一艘花船和官兵发生了冲突。花船上的巴伶巫女拒绝交税。 “这位官爷!”戴着面具的苗女巴伶大声道,“我们这艘花船,一个月也才赚这么多,却要养活几十人!吃的还是青春饭,哪里这么容易!全部交税,我们岂非饿死!” 船上的一群女子和船夫一起喝道:“太多了!这是要命钱!不交!” 这艘船上都是彭水县九黎城的苗人,对太监的敬畏没有汉人强烈,所以敢直接抗拒。 一个小宦官按刀喝道:“聒噪!赶紧拿钱!不然立马抓人扣船!小爷没空和你啰嗦!一!二!三…” “喊到十也不缴!”为首的戴着面具的巴伶喝道,“我们交不起!打死也不交!” “好胆!”那小宦官尖着嗓子怒喝,“你赌小爷不敢杀人?!” 忽然猛地抽出绣春刀,往前一捅。 “啊…”那苗女惨叫一声,抓住刺入腹部的刀,大口的鲜血从面具后面吐出来。 “杀人了!”船上的人呐喊一声,都是又惊又怒。 小宦官抽刀的同时一脚踹出,将那苗女踹了出去,厉声喝道: “胆敢抗税,就是反抗朝廷,反抗千岁爷,就是反抗皇上,就是造反!再敢抗税,她就是榜样!交钱!” 那苗女捂住血如泉涌的肚子,脸上的面具都掉了,露出一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蛋,最多十六七岁年纪,还是个少女。 却是已经不活了。 小宦官提着血淋淋的绣春刀,咯咯笑道: “不是说是什么巫女吗?装神弄鬼,神神道道的,小爷还以为杀不死呢?这就死了?” “你们都是彭水县的吧?小爷告诉你们,彭水县的更要交!你们新来的知县老爷,也护不住你们!” “你们敢不交,不仅要扣船抓人,就是你们彭水县的九黎城,都可能烧了!” 郝运来和朱寅等人看见宦官竟公然杀人,都是怒不可遏! 好胆! …… PS:这一章因为写了几首诗,每一首都是完全原创,花了太多时间,只能到这了。不过,今天还是写了五千字,还算给力了。蟹蟹,晚安!对月票榜都冷心了。另外,今天是孙承宗、冯梦龙等人被黑的最惨的一章,因为我的诗显然配不上他们,对不起。大家将就着看吧,别较真。 (本章完) 第416章 “本爵在此,谁敢放肆?” 朱寅、郝运来等人虽然愤怒,却不意外。 内臣的做派和外臣不同。外臣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要按照官场上的规矩来。内臣就不同了,他们来到地方上,对官场规则并不在意,大多都是肆意妄为。 比如,当众杀人。 杀人是官场规则绝对禁止的,就是手握兵权的武将都很少有人敢干。可是…太监敢。 因为对太监的审判、逮捕之权在皇帝本人手里,地方官、三法司都没有权限。除非皇帝的命令,否则太监在地方上就是无法无天的存在。皇上的家奴,官员不能动! 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同样不讲官场规则! 此时那宦官仗着邱太监的权势,公然杀害抗税的苗女巴伶,不但引起了众人的恐惧,也引起了众人的公愤。 邱太监来重庆后,为了搜刮钱财横征暴敛、胡作非为,已经激发了重庆百姓的怨恨。今夜税监居然在此杀人,这让他们更是愤怒。 可是,没有人敢反抗。 前来收税的兵丁有两三百人,个个手持刀枪、凶神恶煞,众人只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郝运来低声吩咐道:“来人,调储奇门巡检司的兵来!” 他没有调守备营的兵,只敢调巡检司的人。因为他很清楚,只要他敢调守备营,马九德就会调更多的兵! 眼下,拼的其实就是武力了。兵权当然是对方占据绝对上风,可郝运来已经没有选择,此时他只能硬着头皮顶着,顶一时是一时。 与此同时,朱寅密令让康熙入城调集两百多朱家私兵。他不仅仅是要调兵,还不想将私兵留在城内,因为城中已经不安全了。 一声令下,很快储奇门的刘巡检就率领七八十个弓手、巡捕赶了过来。 这已经是储奇门巡检司所有的兵力了。 “卑职刘稻,见过府台!请府台示下!” 郝运来指着马九德,“他们要行凶,阻止他们!” “遵命!” 刘巡检立刻率领一群巡捕上前。 “我和你拼了!”花船上的一个船夫,其实就是被杀巴伶的兄长,眼见妹妹惨死,顿时眼睛都红了。 他抓起一杆木棍,就冲向那个宦官。 可是他还没有靠近那个领头的宦官,“噗嗤”两声,两柄长刀就捅在他背上,顿时惨叫一声,背上的两道伤口鲜血飙射,当场惨死。 “你敢行凶反抗?”宦官气的脸都白了,甚至有点惊愕,一副你居然反抗的神色。 明明被杀的是这个男子,生气的反而是他。 整条花船上的人,眼见转眼间被杀两个同伴,怒吼着一起鼓噪起来,人人眼睛通红的逼向宦官。 “他们这是造反!”那宦官喝道,“苗人造反!杀贼立功!” 税丁官兵们抽刀上前,准备大开杀戒,将这群人一起斩杀,然后当做杀贼的军功! 反正按个贼寇的罪名,然后杀良冒功的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横竖上面有千岁爷顶着,有东厂和锦衣卫罩着,怕什么? “慢着!”刘巡检喊道,“马公公,怎么闹出了人命!要是邱公公知道了,怕是要怪罪…” “嗯?”马公公回头,目光轻蔑之极的看着赶来的刘巡检,“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芝麻大的九品巡检,也敢妨碍小爷公务?滚!” 刘巡检对上马公公那双阴冷乖戾的目光,忍不住头皮发麻,两腿有点发软,拱手道: “马公公,卑职也是奉了公务。眼下出了人命,人命关天,卑职还请马公公就此罢手,撤兵回城…” 马公公缓步上前,手中拎着血淋淋的绣春刀逼近刘巡检,咯咯狞笑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刘巡检后退两步,手按刀柄,脸色煞白的说道:“卑职也是奉了公务,已经出了两条人命,还请马公公…” “滚!!”马公公猛地一声暴喝,尖细凄厉的嗓音犹如一柄利刃,刺在刘巡检心头。 刘巡检忍不住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卑职奉了公务,恳请公公撤兵…” “奉你娘!找死!”马公公抬腿一脚,将刘巡检踹翻了一个跟头,“再不滚,就是贼寇的保护伞,一体捉拿治罪!滚!” 巡检司的巡捕们,眼见自己的头领被阉人如此凌辱,都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扶起刘巡检。 马公公再懒得看巡捕们一眼,一挥手就下令继续动手。他今日要乘机发作,将这艘船上的彭水县苗人全部杀光。一来杀鸡儆猴,震慑其他的花船画楼,二来故意激怒彭水县的九黎城,最好逼迫九黎城的苗人造反。 九黎城造反有什么好处?好处太多了。 首先能给彭水知县朱寅扣上一个罪名。谁叫九黎城在彭水县治下? 说不定九黎城造反会杀入知县衙门,直接干掉朱寅呢。朱寅死了,宫里的高公公肯定高兴。 另外,九黎城听说有不少财物,银器尤其多。要是他们造反,刚好可以剿灭夺财。 还能借此机会立下军功,人头就是银子和功劳。 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怕把事闹大,天塌下来有干爹和高公公顶着。 “化吉兄!”朱寅咬牙说道,“他们要杀良冒功!已经死了两个人,不能再等了!你先制止他们!我自有计较!” 郝运来厉声喝道:“住手!我乃重庆知府郝运来!你们竟敢当众杀人,还要杀良冒功?好大的狗胆!” 堂堂知府一声暴喝,顿时让一群即将杀良冒功的官兵,齐刷刷的止住了脚步,一起看向马公公。 众人围观的人群,看到郝运来的身影,一起呼啦啦的跪下,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异口同声的喊道: “拜见公祖老爷!” 还有人说道:“好了好了!公祖爷爷到了!” 花船上的人也争先恐后的跪下,“公祖爷爷作主啊!” 郝运来昂然而出,身后跟着随从和朱寅的护卫。他脸色铁青的看着那个宦官,语气冰寒的说道: “马九德,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屠杀大明百姓!你眼里还有王法么!还有大明律么!” “王法?”马九德嘿嘿冷笑,神色轻蔑的斜乜着郝运来,“皇上的旨意就是王法!就是大明律!在巴蜀,俺爹邱公公就是王法!郝知府,俺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免得引火烧身!” 马九德虽然是邱乘云的心腹和义子,可他的实际官职只是个正六品的奉御。 但他这个六品内臣,却敢在郝运来这个四品知府面前盛气凌人,出言不逊。 “放肆!”郝运来指着马九德,“你一个六品官,就敢对本官如此说话!” “口口声声皇上、圣旨!皇上乃圣明天子,要是知道你们在地方为非作歹,打着天子的旗号败坏圣誉,一定会剥了你们的皮!你们这不仅是屠杀百姓,也是欺君之罪!” “你名叫九德,可有一德乎?!” 马九德咯咯一笑,“郝知府好大的官威啊。知府是个什么鸟官儿?俺会怕你?俺是爷爷的奴才,在宫里当差十年,是给爷爷端茶送水、叠被铺床过的。你这个两榜进士,却是见过爷爷几次啊?怕是只见过一次吧,还是隔得远远的,是也不是?你叫郝运来,运气真的很好么?” 他取下腰间的一块玉佩,鼻孔朝天,满脸骄矜之气,声音都更加尖细了,“这是万历十八年六月初八申时三刻,天子赏赐给俺的,是天子的御用之物!郝知府,你有吗?俺不仅是邱公公的义子,也是在乾清宫当过差的奉御!你说,是俺更能代表皇上,还是你这个皇上都不认识的知府?咹?!” 这就是宦官的口舌功夫了,他们和文官斗嘴,很少讲道理的辩论,而是胡搅蛮缠,剑走偏锋。 周围的百姓听到马九德的话,都是心中畏惧。马九德手中的那块玉牌,就像是一道金牌令箭,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这阉人张口天子、闭口皇上,他们谁不害怕? 郝运来涨得满脸通红,“本官不和你这种混账理论!赶紧撤兵离开!这两条人命,本官自会去税监衙门讨个公道,自会禀奏皇上!此事不能就此作罢!速速率兵退下!” 马九德冷哼一声,“你让俺退下?你个知府算什么东西?俺乃是奉命而来,你说句话就让俺退兵?所有花船画楼,今晚全部完税!少了一两银子,俺都不依!咯咯,郝知府,让俺退兵也不是不行,你自己掏银子吧。” 说完手一挥,喝道:“谁让你们停下来的?继续动手,反抗者格杀勿论!” “你,你…”郝运来气的浑身发抖,“你敢!” 马九德咯咯怪笑,“他们是抗税造反,俺这是镇压反贼!来人!杀贼!” “住手!”朱寅忽然厉声喝道,终于挺身而出。 眼见巡检司和郝运来都阻止不了无法无法的马九德,他只能亲自下场了。 不能再退缩! “本爵在此,谁敢放肆?”朱寅冷冷说道,他刻意自称本爵,提醒对方自己还是江宁侯。 “朱寅?”马九德顿时认了出了朱寅,“好啊!你的生祠被烧,害的整个庙区都被烧了,你都不露面,眼下忍不住了?” 虽然朱寅已经被贬为彭水知县,可是马九德此时看见朱寅,仍然感到底气不足,心中发虚。 这可是十五岁当兵部侍郎、十六岁封侯的朱寅! 是十二岁连中三元的千古神童,十五岁平定西北叛乱,十六岁光复高丽、歼敌二十万,率领使团出使日本抓回倭王和整个日本朝廷的朱稚虎啊! 朱寅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着马九德,一个字都懒得说。 “是稚虎先生?”周围的百姓一起看向眼前这个身姿挺拔、器宇轩昂的清贵少年,随即都是又惊又喜。 是稚虎先生!和神童庙的木像,很像! 一时间,众人纷纷跪下,异口同声的下拜道:“拜见稚虎先生!” 此时此刻,见到朱寅出面,他们都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公祖爷爷无法阻止阉贼,稚虎先生必然可以! “诸位父老请起!免礼!”朱寅对众人拱手答礼,随即大声道:“今日有我和府台在此,绝不容许奸臣放肆!” 随即一挥手,一群护卫立刻上前,挡住了马九德的兵。朱寅这次出城游历,只带了十几个护卫,但都是最强悍的护卫。 尤其是战神般的兰察,身材高大魁梧,满身铁血凶悍之气,他威风鼎鼎的往那里一站,冷电般的眸子冷漠的扫视马九德等人,顿时镇住了场面,马九德的手下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继续动手了。 就是马九德,此时和兰察对视,也忍不住毛骨悚然,仿佛被一头猛虎盯着。 他也不止一次杀人,也算是个狠人了。可他此时感觉到,眼前这个铁塔般的大汉,杀过很多人,是个真正的狠人! 紧接着,岑秀冰一挥手,她的一群护卫也持刀上前,挡住了马九德的兵。 马九德的脸一片铁青,他咬牙狠狠盯着朱寅,仿佛一条毒蛇。 “朱寅!”马九德嘶叫道,“你以为你还是兵部侍郎、经略相公?你不是了!你因罪被皇上贬谪,只是个小小的彭水知县!你狂什么!” 什么?稚虎先生被贬为彭水知县?众人闻言,都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他们今日就听说,稚虎先生驾临重庆,满城欢欣。却不知道朱寅为何来重庆,原来是被皇帝贬官了。 稚虎先生可是大明祥瑞,星君转世啊。这么大的人才,这么大的功劳,怎么被贬为知县了? 万历爷就是昏君啊。派太监来横征暴敛,不久前还逼死了海青天,听说还想废长立幼,好几年不上朝不祭祖,如今居然连稚虎先生这等天下闻名的贤才都被他贬官流放,真是个大昏君! 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人为朱寅感到忿忿不平。 朱寅根本不和马九德接话,只是对兰察说道:“兰察,你从一数到三,他们不退兵,就杀无赦。” 朱寅的语气很淡,却带着喋血沙场的漠然。 “喳!”兰察领命,手持沉重的狼牙棒往前跨了一大步,笑容森冷的说道:“我数到三,再不消失,杀无赦。” 马九德气的浑身发抖,“你敢!小爷有两三百人!你们才多少人!城中还有俺爹数千兵马!十里外就是重庆卫的大营!千户所的水师也在附近!” 兰察喝道:“一!” 马九德挥刀一指,“朱寅勾结苗人,指挥私兵抗拒官军,意图造反,杀!” 一声令下,身后的兵丁一拥而上。 兰察冷哼一声,忽然举起沉重的狼牙棒,轻若无物的一扫。 “噗噗”两声,两个冲在最前面的兵丁,脑袋像是西瓜一般连续爆开,血雾飞溅。 紧接着,又是“噗噗”两声,另外两个兵丁也被击杀。 后面的一大群兵丁,猛地停下脚步,好像被施展了定身法,看着四个眨眼间就被击杀的兵丁,一脸惊骇。 兰察笑道:“就你们,可比边军战兵差多了。” 马九德不敢相信的看着凶神恶煞般的兰察,短暂的惊惧之后,面容扭曲的尖叫道:“反了!反了!反了!给俺杀!杀!” 话未落音,他的脑袋突然爆开,被兰察的狼牙棒敲的稀烂,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死于非命。 噗通一声,尸体倒地。 郝运来也呆住了。 稚虎的护卫杀了马九德?这怎么善后?邱太监怎么会善罢甘休?马九德是邱乘云的义子,还是乾清宫的奉御,曾是皇上身边的家奴啊。 朱寅看着一群呆若木鸡的税监衙门官兵,风轻云淡的说道:“你们只是奉命行事,饶你们不死。回去告诉邱乘云,千万不要和我作对,更不能荼毒百姓,否则…哼哼。都明白了?” “是!是!”两三百兵丁哪里还敢作恶?眼见连马九德都死了,只能抬着马九德等人的尸身,狼狈不堪的回城。 几乎同时,朱寅留在城中的两百多私兵,也趁乱出城,和朱寅汇合。 “谢稚虎先生!”周围的百姓激动万分,人心大快,忍不住再次叩头。 果然,稚虎先生一出手,就要了马九德的狗命,除了这个罪大恶极的阉贼。 稚虎先生,功德无量! 花船上的巴伶们,更是下船跪拜不已。尤其是来自彭水县九黎城的苗人,此时不仅是感激,而且还很期待。 原来,稚虎先生就是新的知县老爷! “稚虎你…”郝运来一脸担忧,“事情闹得这么大,邱乘云很快就会调兵出城捉拿你,这可怎么善后?你…你还是赶紧离开重庆!我护不住你!兵权在他那!” 他不知道,朱寅如今已经掌握了邱乘云的罪证,只等秦良玉的兵马一到,就会和邱乘云摊牌了。 “化吉兄不用担心,此事难道比我们在西北打仗还凶险?我自有计较。”朱寅智珠在握的说道,“你先回城,和邱太监虚与委蛇,稳住城中秩序即可。你有郑国望支持,就算没有兵权,他也不能把你如何。” 郝运来道:“那你呢?” 朱寅笑道:“我先不回城,暂时躲避邱某锋芒。我等秦良玉来府城领取粮秣。等她一到,我就有办法对付邱某。” 郝运来皱眉道:“你指望石柱兵对抗邱太监?稚虎,我可是提醒你,这可是天大的忌讳!邱某上奏到朝廷,这就是勾结土司,意图谋反。皇上信他还是信你?” 朱寅道:“皇上自然信他,不会信我。可我在朝中,也不是没有人说话。你再让月盈兄帮我说几句公道话。再说,邱乘云到时也未必敢弹劾我。” 郝运来摇头,“你这么笃定秦良玉会帮你?她敢为了你,和代表宫里的邱太监对抗?虽然她曾是你的部下,你们也有私交,但土司不可信!她如果临阵倒戈,不但不帮你,反而投靠邱乘云呢?那你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到时我可帮不了你!” 朱寅微微一笑,“你放心吧,这点把握都没有,我还敢和邱乘云斗?再过几日,一切就会见分晓。” “好吧。”郝运来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那你赶紧离开,先去巴山躲几天,这里有我。”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朱寅就率领护卫家兵一起离开,岑秀冰也和他一起走。 朱寅匆匆忙忙的离开重庆府城,连夜往巴山而去。 临走之际,朱寅还给当地虎牙下了一道密令:严密监视税监府,劫杀邱乘云的信使,不让邱乘云的奏报传到京师! 朱寅刚走一刻钟,邱乘云就亲自率领三千兵马,怒气冲冲的出城问罪。 可是朱寅已经不知去向。 邱乘云怒极,一边传令给重庆卫、稽私营、护矿营、水师千户所等兵马,搜捕朱寅等人的下落。 另外,他连夜给皇帝写秘奏,恶人先告状的奏报朱寅心怀怨望,勾结苗人,蛊惑民心,抗税造反,杀了马九德,畏罪潜逃。请旨抄家灭族。 又奏报郝运来包庇朱寅,鼠首两端,敷衍塞责,奏请革职待罪。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奏报第二天送出去之后,就在驿站附近被截获,连信使带秘奏,都落到虎牙特务手里。 他还不知道,以为奏报已经送出去,还等着皇帝的圣旨呢。 就在事发之后的第三天,邱乘云还在发动大军到处搜捕朱寅之际,一支风尘仆仆、身经百战的精兵,就在一位英飒女将的率领下,来到重庆府城外。 秦良玉! (本章完) 第417章 “自古知县上任,未有今日之盛也! 秦良玉之前接到朱寅的密信时,已经经过白帝城,渡江到了夔州府的奉节县。 朱寅在信中说,邱乘云荼毒百姓,作恶多端,他已经查出了邱太监的证据,要逼迫邱乘云就范。只是邱乘云掌握兵权,唯恐邱太监狗急跳墙。 所以,请她率兵到重庆府城领取粮秣,弹压生变。和密信一起到的,还有重庆知府的公文。这是府内调动,还是领取粮秣,当然没有问题,在知府的权限之内。 按照惯例,一般去外地征战的兵马回来之后,应该在本地官府领取钱粮、补给、抚恤。但是,这个时间一般要延迟很久。 郝运来的这道公文,其实就是将按照旧例明年才办的事情,提前到今年。理由是去年西北平叛,今年高丽抗倭,连番大胜,石柱将士远征辛苦、劳苦功高,应该尽快优抚。 和郝运来的担心不同,秦良玉接到朱寅的密信,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赶往府城。除此之外,她怕兵力不够,还传令回石柱,请其夫马千乘亲率三千兵马汇合。 然后夫妻两人合兵一处,五千多人开往重庆府城。这其实是有点出格了,因为兵马的数量超了。 可秦良玉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她必须帮助朱寅,一起制止邱乘云的倒行逆施。 当然,如果没有知府或者巡抚、巡按、分巡道等文官的公文,就算她想帮朱寅,也不能率兵去府城,否则就是擅自调兵出境,搞得不好就是谋反的罪名。 秦良玉率军沿着长江东岸南下,两日后行军到涪州,和其夫马千乘在涪州会师,一起西去府城。 又数日后,就到了重庆城外,和府城隔江相望。夫妻二人没有渡江,因为按照惯例,也不需要渡江。知府衙门会把钱粮送过江。 邱乘云得知白杆军到了江对岸,哪里不知道石柱兵明着是来领取粮秣,暗里是来给郝运来和朱寅撑场面的? 可是他也不信石柱土司敢造反。马千乘夫妇可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和其他土司是不同的。 他也不怕马千乘夫妻造反,这样就能借助镇压叛军,有机会获取军功,还能拿到石柱土司的金银财宝。 所以,邱乘云并没有把马千乘夫妇放在眼里。反正他们领取粮秣之后,没了借口,自然会乖乖滚回石柱。 然而邱乘云不知道的是,白杆军刚到江边,他搜捕数日不得的朱寅等人,就到了白杆军的江边营地。 秦良玉收到朱寅入营的消息,立刻和马千乘主动出营迎接。 很快,秦良玉就看到了少年那亲切而熟悉的身影。 两个多月没见朱寅,她发现朱寅仍然风采如昔,完全没有贬官之后的消沉之气,仿佛依旧是统帅千军万马的经略大臣,指挥若定、运筹帷幄。当真是荣辱不惊,宁静致远。 秦良玉顿时放心了。 就是第一次见到朱寅的马千乘,见到朱寅的风姿气度,也是肃然起敬之下为之心折,感叹盛名之下无虚士,也理解了夫人为何多次对朱寅赞不绝口。 稚虎先生名满天下,果然不同凡响啊。 “末将秦良玉,见过经略相公…”秦良玉习惯了,还是以之前幕府的礼节相见。 “阿姐免礼。”朱寅笑呵呵的说道,“我早就不是经略使,咱们还是姐弟相称,你还是送采薇出嫁的娘家人呢。” “也好。”秦良玉是个很洒脱的女中豪杰,她了解朱寅的性子,当下也不矫情,笑着介绍马千乘道:“这是你姐夫马千乘,石柱宣抚司宣抚使。” 朱寅行礼道:“小弟朱寅,见过姐夫。” “唉呀不敢当!”马千乘赶紧回礼,“你是江宁侯,太子太保,末将…” “姐夫何须见外?”朱寅笑道,“小弟和秦家阿姐可谓异姓姐弟,情若手足。姐夫真不用和我客气,咱们是一家人,叫我稚虎即可。” 马千乘二十三四岁,身材伟岸,仪表堂堂,英气勃勃,浓密的短须修剪的十分整齐,武将的肃重中带着三分书卷气,不愧是名将马援之后。 “那我就不客气了。”马千乘很高兴有朱寅这个小舅子,“稚虎,你阿姐一路都是担忧你,眼下见到你终于放心了。” 朱寅忽然往后一指,“阿姐,你看那是谁?” 秦良玉定睛一看,只见一个朱寅身后的私兵队伍之中,走出一个身穿僮家彩裙的女子,犹如一道彩霞。 “秀冰!”秦良玉又惊又喜,“怎么是你?你何时来的?” 岑秀冰飒然而笑,“是不是给了你一个惊喜?我才来几天,可巧遇到了稚虎阿弟。” 说完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秦良玉,“咱们姐妹也有几年没见了,你越来越像个女将军了。” 秦良玉拍拍她的背,嫣然笑道:“什么叫像?我都已经率军打了很多仗了,军功可不少。” “是吗?”岑秀冰放开秦良玉,一脸好奇,“那朝廷怎么给你叙功?封了你什么官位?” 秦良玉顿时有点尴尬,说道:“没有官职,只是宣抚使夫人,代夫出征的名义。” “什么?”岑秀冰一脸不满,“皇帝老儿这么刻薄寡恩,为何不给你官位?” 岑秀冰是僮化的汉人,久在广西左右江僮地,对朝廷和皇帝的敬畏有限,说话可没有那么忌讳。 秦良玉道:“妹妹可别乱说,祸从口出,传出去就是诽谤君父,要治罪的。” “怕什么!”岑秀冰笑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我就是说了什么,谁会告密不成?” 朱寅解释道:“叙功奏本上,我是重点表了良玉阿姐的战功,其实封伯都够了。就算不封伯,怎么也要实封副总兵,或封卫指挥使衔。可皇帝置之不理,只因为良玉阿姐是女子。” “按说,就算因为阿姐是女子不封官位,那也应该转到马家姐夫头上,加封姐夫龙虎将军才对。可是皇帝又不封,理由是姐夫已是宣抚使,不宜再加封龙虎将军。” 说到这里,朱寅不禁有点惭愧,“朝廷对白杆军苛待了,就是伤亡抚恤都不能满额,朝廷向来重北军、轻南军。” 这是暗戳戳的挑拨离间。 “稚虎可不要这么说。”秦良玉说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否则白杆军的待遇还会差的多。打仗虽有伤亡,可有起码有进项,总比守着那点贫瘠的田土地里刨食强。” 几人一起进入大帐,像一家人那样坐下来,朱寅这才说道:“阿姐,姐夫,邱乘云府中有人不满邱乘云,向我泄露邱乘云的罪证。有贪墨税贡、盗卖内库珍宝、毒死同僚、灭人满门等罪状,足以让邱乘云落马。” 马千乘点点头,“稚虎你直接说,让我们怎么配合你?” 朱寅道:“我想和邱太监谈判,白杆军就是我的底气。有白杆军坐镇,他就不会动用兵马,才会被迫和我坐下来谈。” 秦良玉问道:“邱乘云这种小人,稚虎你何须和他谈判?此人根本不可信,他随时会出尔反尔。不如奏报朝廷,上交罪证,让他罪有应得。” 马千乘摇头:“娘子此言差矣。稚虎要是扳倒了邱乘云,对稚虎有什么好处?皇上还是会派个太监来接替邱乘云的位置。接替的大太监,或许比邱太监更狠毒更无耻。到时,稚虎难道还要扳倒他?用罪证要挟邱太监,达成谈判,才是最好的办法。” 朱寅点头,“姐夫所言极是,小弟就是这个意思。不能扳倒邱乘云。不然还要对付接替者,接替者是谁?天知道。赶走一匹狼,来了一头虎,重庆百姓就更苦。” 秦良玉想想也是,说道:“好,那你尽管谈判。事情怎么做你来安排,我们全力配合你!” 朱寅道:“我这就给邱太监写信,逼他谈判!” …… 府城之内的税监衙门,收到朱寅书信的邱乘云勃然变色,脸色铁青,连双手都颤抖起来。 朱寅,居然拿到了自己的秘密账本! 朱寅信中说的很清楚,细节都点出来了,所以绝对是真的。自己截留银子的证据,实打实被朱寅抓住了。 要是爷爷知道自己拿的银子比入内帑的还要多,那自己就算能活命,也会永无翻身之地! 而且,朱寅信中还说,他不止掌握了账本的秘密,还有自己当年在宫里时,盗卖内库珍宝出宫、毒死同僚董太监的证据。还有自己为报早年私仇,指使锦衣卫百户放火烧毁薛家大宅,烧死薛家主仆五十七口的罪证。 这些证据,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 邱乘云如坠冰窖,这些秘密只有他身边最亲密的几个心腹才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 接下来该怎么办? 邱乘云下意识就要调兵将朱寅等人一网打尽,杀人灭口。反正重庆兵权在他手里,他要真想硬来,重庆没人能阻止他。两万多兵马大网一拉,朱寅插翅难飞。 可是朱寅在信中警告,白杆军能战善战,乃天下精兵。有白杆军保护,自己要是敢动武,那就硬碰硬。只要一打仗,就会公布自己的罪行,上奏皇帝。 朱寅有白杆军相助,自己想要动武已经不可能了。 朱寅还说,他早就准备好了万全之策,做好了周密的安排,就算自己调兵杀他灭口,证据也会出现在皇帝案头,出现在朝堂之上。 杀他灭口也没有用了。 朱寅并没有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意思。他说的很清楚,自己落马对他也没好处,他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他只希望谈判,达成一个相安无事的协议。 谈判地点,在长江中的广阳岛龙王庙,日期是明日正午,过期不候,双方不能携带兵马,只能带一个随从。 邱乘云咬牙切齿,可是思来想去也无计可施,竟是除了接受谈判别无他法。 万般无奈之下,邱乘云只能修书一封回复朱寅,同意双方谈判,准时单刀赴会。 第二天正午,朱寅带着兰察,从白杆军大营出发,乘坐一条小船,驶往广阳岛。秦良玉夫妇率兵在江岸坐镇压阵,严防邱太监出兵。 与此同时,邱乘云也让大军在北岸压阵,自己带着一个心腹护卫乘坐小船前往广阳岛。 午时一刻,双方上岛,终于在岛上的龙王庙碰头。 “稚虎先生,咱们又见面了。”邱乘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先生风采如昔,俺好生敬仰。” 他看着淡如白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朱寅,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就好像这个少年天才是个不可战胜的存在,即便贬为知县也一样。 朱寅一袭白衣,站在龙王庙的阅江台上,衣袂在江风中蹁跹飞舞,清逸出尘,恍若天上谪仙,似乎随时会乘风归去。 身材伟岸雄壮的女真猛士兰察,手持狼牙棒,护法金刚一般静静侍立在朱寅身后,一股睥睨千军之气。 朱寅转过宛若美玉雕琢的脸,星辰般的眼眸看着邱乘云,语气带着说不出的淡漠: “邱公何必和我作对?我做我的知县,你做你的钦差,井水不犯河水,难道不好么?” “在下一到重庆,你就烧了我的神童庙。结果却烧了整个庙区所有庙宇,损失巨大,民怨沸腾。最后,喝下这杯苦酒的人,还不是你自己?” 邱乘云叹息一声,“稚虎先生天纵之才,功勋卓著,天下妇孺皆知,犹如再世神灵一般。俺对稚虎先生,向来高山仰止,心向往之,万万不愿和先生为难。只是,只是…并非俺本心。” 朱寅冷笑着摆摆手,“事已至此,邱公不必解释。在下根本不在意。公道自在人心。今日既然找邱公谈判,在下就没有鱼死网破之意。在下只想安安生生做一任知县,再设法调回京师。” 邱乘云苦笑道:“稚虎先生有条件尽管提出,俺洗耳恭听。” 他很清楚,今日说是谈判,其实就是朱寅提条件。而他自己,大抵只有接受的份儿。但愿朱寅的要求不要太离谱。 朱寅的笑容有点讥诮,一副吃定了邱乘云的神情,“在下有六个条件,邱公试听便是。第一嘛,你自己掏钱修复被你烧毁的所有庙宇,包括我的神童庙。” 邱乘云心中苦涩,肉疼的吸了一口凉气,点头道:“好,既然是俺烧的,俺就自己花钱重修。” 朱寅气定神闲的伸出第二根指头,“不可再弹劾我。我知道宫里有人怂恿你,但只要我当一天彭水知县,你就不能再弹劾我,我讨厌麻烦,讨厌官场倾轧。我都被贬为知县了,还待怎样?真要赶尽杀绝么?” 邱乘云神色尴尬,“好,俺答应不再弹劾稚虎先生,咱们相安无事。还有呢?” 朱寅继续道:“我是彭水知县,彭水百姓就是我治下子民。你们横征暴敛也好,涸泽而渔也罢,我区区一个知县也管不着。但,彭水你们不能动!” “我彭水县只正常纳税,该多少就多少。至于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本县一概没有。税监衙门也不能以任何理由,征调彭水县的劳役、牲畜。” 邱乘云心头一松,“没问题。一个县的矿税,一年也收不了太多,就当送给你了。” 朱寅剑眉一皱,“什么叫送给我?你以为我会拿这个钱?我是不想百姓受苦。” 他听不得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话。 朱寅又伸出四个指头,“你要命令纤帮和驮帮,让他们答应郝运来,同意给纤夫和脚力们,每干一天增加十文工钱。” 邱乘云点头:“这就是俺一句话的事,不过增加十文工钱而已。俺的吩咐,两个帮会的龙头不敢不听。” “第五个条件。”朱寅举起一只巴掌,“你不能加征花船画楼的重税。巴伶超过三成都是彭水县的苗女,你加征花船重税,就是加征本县。” “彭水县有四万多苗人,青壮男丁足有万人,他们要是闹起事来,甚至造反,你真能逃得了干系?关中囬部聚众造反,杀了秦王府满门!殷鉴不远呐。” “他们,可不像咱们汉人这样顺从朝廷官府。逼急了,他们会造反给你看。你不要他们活,他们就要你死,管你什么钦差大臣。” “部族之事无小事,事关西南大局,国家安定,邱公身为钦差大臣,怎能不慎之又慎?西南百族林立,民情复杂,就像一个火药桶,一旦激发叛乱,坏了本朝长治久安之局,怕是你我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邱乘云心中凛然,擦擦额头的冷汗,“稚虎先生深谋远虑,俺万万不及。俺不再加征巴伶风月重税。” 他堂堂一个钦差,此时被朱寅这个知县像下属一般耳提面命的教训,别提有多腻味,却又偏偏无法反驳。 “最后一个条件。”朱寅目光一冷,“重庆府给蜀王府的杠银,是被你劫走的,你还杀了护送杠银的官兵。此事我可以当做不知道,但银子要还给重庆府,死难官兵的抚恤,你也要出。” “这…”邱乘云神色为难,“稚虎先生误会了吧?重庆府的杠银被劫,与俺无关呐…” 朱寅神色鄙夷的看着邱乘云,笑容讥讽,“那是我冤枉你了?你确定是我冤枉了你?嗯?” 邱乘云对视着朱寅深邃的眼睛,感觉这少年的眸光有如实质,似乎要洞察他的心事一般。他无法抵赖,只好承认道:“的确是俺的手笔,俺还他便是。” 朱寅点点头,“我就这六个条件。你同意,咱们就成交。当然,你也放心。只要你遵守承诺,你的罪证就永远也不会让皇上和朝廷知道。” 邱乘云心中很是不甘,却哪里敢拒绝?只能干巴巴的笑道:“俺全部同意,成交!” 朱寅微微一笑,“你也不要想着事后反悔,或者搞什么阴谋诡计。我保证一旦你这么做,绝对会自食其果、痛彻心腑。我若真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那也难享今日盛名。” 邱乘云恨得牙痒痒,然而只能甘拜下风的拱手道: “稚虎先生放心,若是邱某食言,五雷轰顶!” … 朱寅和邱乘云谈判结束,就大摇大摆的回到重庆府城。秦良玉夫妇领取了粮秣,率军东归。 岑秀冰也辞别朱寅,跟着秦良玉去石柱宣抚司了。 很快,就有消息从重庆传出,说因为稚虎先生的努力,税监衙门终于取消了对巴伶花船的重税,纤夫和脚力也加了工钱。 一时间,朱寅的名望更上一层楼。很多百姓甚至直接在家中设立香案,为稚虎先生祈福。 朱寅来到重庆不到十天,就压制了邱乘云,获得了重庆各族百姓的爱戴。 郝运来很高兴问题得到解决,不禁对朱寅更加佩服。可是朱寅刚来重庆就掩盖了他这个知府的名望,也让他五味杂陈之下很是嫉妒,少不得又在府邸发牢骚。 “唉,稚虎啊稚虎。你真是既让我爱,又让我恨呐。” 说完自顾自喝了一杯酒,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夫君不要耿耿于怀。”郝夫人劝慰他道,只剩下一只的眼睛里,满是温良柔和的笑意。 “事情都已经解决,百姓也称颂夫君啊。” “稚虎是个重情重义的,你们虽然各为其主,但你们彼此携手相助,也算一段佳话了。稚虎如今这番功业,这等名望,数百年来孰能媲美?夫君又何必和他相比?夫君已有星辰之光,本就照耀世人,何须再和明月争辉呢?” 郝运来闻言,顿时心室大亮,一扫块垒,朗然笑道: “我家娘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真乃解颐之花。” 郝夫人嫣然笑道:“妾身眇一目,已是残疾之身,幸得夫君不弃,哪里是什么秀外慧中,解颐之花?” 郝运来喟然道:“是我当年没有保护好娘子,娘子被那恶少刺瞎一目,毁了花容月貌,让我痛惜至今。虽已整治的仇人家破人亡,可终究意难平。” 郝夫人却很是平静,“便是花容月貌,终究红颜易老,又何足恃?夫君如此待我,我已足慰平生,夫复何求?” 她素手执壶,给郝运来斟酒,语气带着征询和商量,“化吉,我们还是要和稚虎搞好关系。你不是说,郑国舅来信,也让你照顾稚虎么?” “既然郑国舅信中都让你照顾稚虎,我们也无须顾虑太多,趁这个机会善待之。你是知府,只要你关照他,他这个知县也做的顺心一些。” “等到采薇来彭水,我就以看望采薇为名,去走动走动,不能淡了这份交情。我以为这也算一条后路。稚虎必然是大有福运之人,绝不会就此落魄。” 郝运来点头答应,“好,此事就依娘子。你就多和采薇走动走动。你们都是女眷,反而更方便。” …… 七月初六,重庆酷暑难当,朱寅一行人离开府城。 初十,朱寅终于到了彭水县城。 虎牙早就造好了声势。朱寅一到彭水县城,顿时受到满城翘首以盼的百姓的欢迎。 县城门口被堵的水泄不通,鞭炮声响个不停。汉人、苗人、土家人等各族百姓,都是箪食壶浆,跪在路边迎接,声势浩大。 即便是在西南,稚虎先生的名望也已经很高了。除了朱寅的耀眼功业之外,当然也因为虎牙平时的宣传造势。 知县陈思德率领县衙官吏、本县豪绅、夷人长老,在城外等候了。 这种规格,远超一般的新知县上任。因为谁都知道,朱寅根本不是一般的知县! 朱寅从马车中一出来,争相一睹稚虎先生风姿的彭水百姓,顿时欢声雷动。 稚虎先生名不虚传啊,简直就像神仙下凡。 相貌气质的作用,现在就彰显的淋漓尽致了。朱寅若非有一副无可挑剔的好皮囊,此时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效果。 陈思德上前拱手行礼,说道:“下官卸任彭水知县陈思德,恭迎稚虎先生!” 其他县衙官吏也纷纷恭敬行礼。 “见过宫保!” “见过江宁侯!” 周围成千上万的百姓一起风吹麦浪般匍匐在地,高呼道:“恭迎稚虎先生!” 陈思德见状,心中羡慕万分。 “自古知县上任,未有今日之盛也!” (本章完) 第418章 三年倏然而过,信王就藩九江。 朱寅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更不会辜负彭水百姓的热情。当即下令,整个彭水县的百姓,不管族属,每户送棉布一匹。 命令一下,周围的人群更是一片沸腾。 每户送棉布一匹啊。稚虎先生真是爱民如子! “谢稚虎先生!” “稚虎先生公侯万代!” 陈思德却是面露难色。自古新官上任,哪有一来就给百姓这么大的恩惠?县衙公库本就没有多少钱粮,怎么能如此惠民?就算县库这次给的起,以后继任者又怎么干? 陈思德怕朱寅给了承诺无法兑现,到时无法收场,当即好心的上前低声提醒道: “宫保相公,彭水县可是有一万六千户啊,每户一匹棉布,折银八千两。县库本就空虚,赈济都吃力,哪有钱惠及百姓?” 他不知道的是,朱寅是要自己掏钱惠民,而且惠民的目的是收买人心。 朱寅微微一笑,“陈兄放心便是,拙荆小有家资,棉布本人自出,不花公库一匹。” 陈思德等人面面相觑,自己出钱?这… 当下,朱寅在欢呼声中进入彭水县城,这才看清这个县城的面貌。 县城就是汉葭镇,历史很是悠久。城墙高两丈余,周回七八里,从南城门到北城门,最多两里,面积和紫禁城差不多,果然只是县城,只有重庆府城的三分之一大。 城中人口万余,商铺酒肆鳞次栉比,蛛网般的街道都是青石板铺就,每个街口都有古老的槐树。整个城池弥漫着一股红尘烟火气,不失为繁荣。 大唐贞观四年设置彭水县,至今已有近千年。所以,历史上彭水县本来早就完全汉化。唐宋时期就是地地道道的汉区。 然而蒙古南侵,在重庆地区遭遇顽强抵抗,损兵折将,就连大汗蒙哥都被宋军在重庆钓鱼城击杀。 重庆地区抵抗蒙古三十余年,蒙古深恨之。 蒙古军队为了报复,在重庆地区大肆屠杀。“伯颜破涪州,凡七日不封刀”、“骸塞江流,水赤三月”、“江水突赤,鱼群尽散”。 整个重庆被屠杀者前后两百余万人,九成死难。包括彭水县在内的州县,都是十室九空、人烟断绝。 早就成为传统汉区的重庆,汉人几乎死绝。于是,西南其他少数部族大量迁入,反倒成了土著。但汉人后来也开始迁入。 三百多年下来,这里就成为汉夷杂居之地。说起来,都是满满的血泪史啊。 朱寅看着眼前这个还算繁荣的古老城池,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三百多年前惨烈无比的血色和刀光。 历史上仅仅几十年之后,重庆地区再次经历了残酷的屠杀。这一次的屠杀者,换成了清军。本地各族百姓,几乎被清军斩尽杀绝。 是人民创造了文明和繁华,却屡屡被荒淫无耻的统治者,一次次的葬送! 还能让这群昏聩无能的当权者,继续高高在上吗? … 当日,朱寅和前任知县陈思德在大堂交接官印、账本、政务,正式走马上任,履新为彭水知县。 陈思德其实很高兴。他的知县本未满两任,按说很难升迁。可是因为皇帝圣旨贬朱寅为彭水知县,他就只有挪窝。这一挪窝,居然就官升一品,迁为夔州府通判。 这也是因为朱寅才走了运。 临走前,陈思德请朱寅到了签押房,亲自给朱寅斟茶,笑道: “早就耳闻宫保相公大名,只是无缘仰望。今日幸会,喜不自胜。下官本待亲自作陪数日,只是公文催促,只能克日离开。” 朱寅端起茶盏,“陈兄客气了,通判之职事务繁忙,夔州此去二百里,还请立刻启程履新,无需为了我耽误时辰,免得夔州知府不悦。” 陈思德道:“虽是如此,可下官终究还是有件事,想说与宫保相公知晓。” 朱寅虽然被贬为知县,可毕竟还有太子太保的头衔。陈思德为了表示尊敬,就称其为宫保相公,而不是朱知县。 朱寅心中有数,不动声色的笑道:“陈兄但说无妨。” 陈思德摘下官帽,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也低了些,“彭水县实际人口最少九万,苗人就有四万,占了将近一半。苗人平时倒也算恭顺,可去年以来,播州杨家数次秘密派人来本县,联络本县苗人土目,怕是居心叵测。” 朱寅不禁深深看了陈思德一眼。此人能察觉到这一点,足以证明是个人才,可惜入仕十几年,这才刚升到六品。 陈思德又介绍了一下本县的情况,就提出告辞。 朱寅送别离任的陈思德,在县衙前院的土地庙焚香之后,就搬入古旧而幽静的三堂后宅。 三堂是知县内宅官邸。东花厅、西花厅、花园、亭台等一应俱全,但占地只有两亩,是个精致小巧的庭院,根本住不下朱家的好几百人口。 朱寅只能选了一百人住在知县官邸,剩下的人全部租住在城中的民房、客栈。 冯梦龙、孙承宗、高攀龙三个幕僚待遇最高,更是住进朱寅为他们租赁的城中小院,单门独户,还有私兵保护。 当天晚上,本县贰佐、豪绅、夷人土目等数十人,一起设宴为朱寅接风。 宴会上,朱寅举杯说道:“兄弟初来乍到,还需仰仗各位同仁协心协力,共治一方。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兄弟没有这三把火烧,惟愿县中吏治清明,治安良好,诸族融洽,百姓安居乐业。” “以矿税为名的苛捐杂税,我已让税监衙门免除,今后一体免征…”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又惊又喜,一起站起来举杯相敬。稚虎先生这是为彭水县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啊。 一上任就惠及本县万民。 朱寅继续说道:“可是兄弟也和诸位约法三章,兄弟的性子爱较真,向来最爱公正二字。尤其是事关百姓福祉的政务,更是不敢马虎大意,也不怕亲力亲为。” “从今往后,无论是农桑、匠作、赋税、诉讼、赈济、劳役、文教、治安、水利、采伐、驿运等诸事,上到本官、县丞、主簿、典史、巡检、教谕,下到书吏、衙役、捕快、驿卒、狱卒等,凡是吃皇粮者,都要践行公正二字。何为公正?其实很简单,做到合法、勤政四字即可。” “阖县大小官吏,做到了公正二字,本县就能大治。本县大治,本官保你们升官加俸、皆大欢喜。做不到这二字,那本官也爱莫能助…” “本官八万亩爵田庄园,有一半在彭水县。本官的庄园,田租只收二成。” 一番话说的众人心中凛然。自己的庄园,也只收佃户二成! 朱寅这种新上司,他们哪里敢抗拒?只能唯唯诺诺的表态,必不负宫保相公所望。 能在县里做官的人,谁不是人精?他们很清楚,要是再像之前那样贪墨钱粮、渎职懈怠,怕是再也无法过关! … 第二天,朱寅就坐衙理事,亲自过问县政大事。请冯梦龙为文书师爷,孙承宗为刑名师爷,高攀龙为钱粮师爷。 第三天,就开始巡视监狱、仓库、县学、驿站、官田、码头、集市等地。又巡查城防、武库、百户所,检阅巡检司和三班衙役。 接下来,又去走访汉家村镇、苗人村寨,到九黎城去视察民情。 一连好些天忙碌县中政务,和孙承宗等几个幕僚忙的东奔西走、夙兴夜寐,半月之间就将县政打理的井井有条。 朱寅一心忙于县政,就连在彭水、武隆二县的八万亩侯爵田庄,也没有亲自去看,只派了慕容狗蛋去看自己的爵田。 朱寅也逐渐熟悉了大明州县一级的治理,很多关乎百姓疾苦、基层政治的事情,只有当了县官才能切切实实的深入了解。 朱寅很有感触,也受益匪浅。 原来基层治理不但千头万绪,而且极其复杂。因为县衙最靠近百姓,是帝国政治的执行终端,施政操作实务近乎于微操。 加上资源有限、县域官吏自主性强、士绅掌握乡村治理,同时缺乏监督制约,所以最容易荒腔走板,最容易成为中央政务的绝缘层,蜕变为相对独立的一级。 一旦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帝国的体制就僵化失灵。朝廷无论什么好的政策,到了县一级全部走样变形,或者在县一级被消解。发展到这种程度,县一级就不再是帝国行政的执行终端,而是参与资源分配的自治机构。那么中央朝廷就失去了对基层的控制,根基被瓦解了。 元朝以前,历朝历代都是宰相起于州郡,这个传统很好。可惜到了明朝,搞成了非翰林不入内阁,宰辅之才选自所谓的清贵翰台,结果一个没当过县官的书生,居然能入阁辅政。 翰林官员没有在基层官场干过,置身事外、高高在上的想象,最终只能想当然。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永远也感受不到基层治理的精髓。他们一旦主政,又有多大能力治国理政? 那么这种没当过州县官员的人,就算当了首辅,又如何能真正了解基层权力的政治生态?又如何能针对性的开出药方? 这就是为何明朝最后沦为顾炎武批判的“胥吏治国”,实力权力落到了胥吏幕僚的手里,大都数官员行政能力低下,甚至缺乏常识。 朱寅当了半个月的知县,大事小事亲力亲为之后,感到整个人都踏实了很多。多年来因为太过顺遂产生的虚浮心境,也慢慢被淬炼,被夯实。 感到更接地气,也更有底气了。这种亲近百姓的政治生态,比他在北京当侍郎时,更让他理解治理天下的真意。 这个知县不白当啊。不来基层干几年,哪里能了解这么多门道? … 七月底,暑气渐消之际,宁清尘和徐渭,终于带着数百医学院的学生,来到了彭水县城。 姐夫和小姨子分别近两月,终于重逢在此。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医学院的学生和教授,绝大多数都跟她南下迁徙了。 朱寅买了一个豪绅空下的大宅院,挂上清尘医学院的牌子。 医学院一迁到彭水县,宁清尘就很高调的宣布,招募一批女子为助产士,要造福西南百姓。 李时珍等医学院的几个元老级教授,也继续修改《本草纲目》。 有了宁清尘的医学院,朱寅干脆恢复了惠民药局,免费给穷苦百姓治病用药。 至此,清尘医学院这个当今世界最先进的医疗机构,又开始在彭水县生根发芽了。 徐渭的《夏神纪》,此时也全部完稿。全书一百零八万字,整整写了六年之久。 《夏神纪》虽然是大才子徐渭所写,但其中很多东西都是朱寅的意思。严格而言,这是徐渭和朱寅两人合作完成的。 朱寅一口气读完这部融入自己思想和灵感的《夏神纪》,喜不自胜,拍案叫绝! 《夏神纪》不但写的很好看,可读性故事性极强,而且思想深刻,体现出探索天道、尊重人道、天人合一的理想,宗旨是修持人道即可成就天道。徐渭总结的所谓人道,便是真、善、智、勇、勤。 五字真言犹如五行,缺一不可圆满,不可为正果。 立意比《西游记》更高大,更深刻。 书中主角张坚,就是秉承这五字真言,从一个幼小的生灵,修炼为天神,成为玉皇大帝,建立三界秩序,开启众生的文明纪元。 更重要的是,《夏神纪》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使命:将原本相互矛盾、失之混乱的华夏神话,统一归纳为逻辑完整的体系。 等于完成了一个后世无法再完成的伟大文化工程! 神话体系是极其重要的意识形态,而且是上游领域,对一个民族的凝聚力十分重要。 可惜华夏的神话体系源头混乱,相互矛盾,也不成体系。这导致华夏民族在意识上缺乏凝聚力。 比如,关于女娲和伏羲,三皇五帝的传说,就五花八门、莫衷一是,而且没有体系化。 已经成书的《西游记》、《封神榜》,也是各说各话,互不兼容。 其他民族的神话,更是和华夏神话缺乏关联,格格不入。 而《夏神纪》解决了这个问题。它提供了严谨的逻辑和体系,还将《西游记》、《封神榜》等神话融合在一起,统一成完整的宏大世界:华夏神话世界! 不仅如此,主要少数民族的神话,也被《夏神纪》融入到华夏神话世界。 《夏神纪》简直就是一部东方世界的神话宝典。有了这大部头的神话小说,原本混乱不堪的华夏神话,就变得严谨、完善、统一。 朱寅在徐渭的请求下,欣然为《夏神纪》作序,毫不吝啬、先声夺人的定义《夏神纪》为: “神话之信史,华夏之神史。” 然后下令雕版付梓,一边准备出版,一边吩咐虎牙发动舆论,宣扬《夏神纪》,打造《夏神纪》的“神史”地位。 又将《夏神纪》、《西游记》、《封神演义》、《东游记》,合称为“华夏四大神史”,再将《夏神纪》定位成“神史之首”、“神史之主”。 冯梦龙、孙承宗等人读了《夏神纪》,也都欲罢不能,叹为天书。实在是这融合了后世网文元素的写法,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了。 就是庄姝这个跟随冯梦龙来彭水的闺阁女子,看起《夏神纪》来也如痴如醉,孩子都懒得管了。 … 八月初,宁采薇终于带着红缨、吴忧等人,来到了彭水县城,和朱寅团聚。 朱寅和宁采薇已经大半年没有见面,相逢之下分外欢喜,竟有隔世之感。 至此,三人一犬又在彭水县欢聚一堂了。 夜里,三人在知县官邸的内宅畅谈,朱寅说起高丽战事和朝廷风波,采薇说起关中惊变和大发横财,清尘说起用倭寇俘虏试验取得的重大进展,三人相互分享,其乐融融。 宁采薇告诉朱寅,她不但拿到了秦王府价值千万的金银财宝,还吞并了秦王府留下来的大半商业版图,成为秦商之首。 她自信三年之内,就能成为华夏首富,比拜金帝更有钱。 小黑盘坐在朱寅脚下,看着三个人眉开眼笑的夜谈,轻轻摇着尾巴,也觉得狗生幸福圆满。 远在北京的拜金帝怎么也想不到,他将朱寅贬为知县,可朱寅却仍然一副人生赢家的姿态,一家人依旧过的神仙一般。 中秋之后,朱寅收到了魏忠贤从山东送来的汇报。 孔府得知自己罢官,终于按耐不住的对宁采薇的矿山动手了,决定制造矿难,然后收回卖给采薇的矿山。 早有准备的魏忠贤,一直在耐心等候孔府动手。孔府刚要动手,山东白莲教就发动了对孔府的攻击。 数万人在虎牙的秘密蛊惑和操作下,聚众攻打曲阜,抢劫金银粮食,打杀孔府子弟。 孔府夺取采薇矿山的计划还来不及完成,自己就成为白莲教的肥羊。 孔府嫡系子弟被白莲教斩尽杀绝,金银财宝都被抢走,除了孔庙、孔林没有被破坏,整个孔府都被大火烧成白地。 魏忠贤非常毒辣,他利用白莲教干掉了孔府,又趁着官军镇压白莲教之际,率领虎牙的人突袭了白莲教的秘密总坛,劫走了白莲教抢来的孔府金银。 白莲教被挑弄的冒险起事,结果战利品还落到了魏忠贤等人之手,等于是白白为朱寅火中取栗。 官军在济宁、沂州连续大败白莲教,白莲教首领连接战死。 剩下的万余人在虎牙的建议下东逃到海边,靖海军的八旗舰队早就等候在鹰游岛了。他们伪装为倭寇海盗,大摇大摆的接应一万多白莲教残部,扬帆出海,直下靖州(吕宋)。 至此,经过大半年的策划,朱寅不但拿到孔府的数百万两浮财,还将一万多白莲教残部挟裹出到靖州。 山东之变传到京师,佥都御史郑国望上奏朝廷,请求再次联络“海上义盗”海明月的水师,追击勾结白莲教的海盗和倭寇,剿杀贼军残部,夺回孔府金银。 皇帝准奏,授郑国望为钦差海防绥靖办事大臣,代表朝廷联络海明月的“海上义盗”,主持谈判,让海明月的舰队为朝廷所用。 宁采薇接到情报,对朱寅笑道:“郑国望要和我谈判,请我剿灭我自己呢,看来我要出海一趟了。” 朱寅道:“我们团聚不到一个月,你就要出海?” 宁采薇道:“没办法的事。我要去哄哄郑国舅,不能破话她对海明月的美好印象麻。” 朱寅忍不住笑了,“这也是埋伏的一记杀招,当时要是她知道海明月就是宁采薇,会不会道心破裂?” 宁采薇又在彭水待了几天,就带着红缨等人离开彭水,回海外扮演海明月了。 宁采薇到了海上,再次以海明月的身份和郑国望接头,同意了和朝廷合作。但要先付五十万两银子的开拔费和弹药费。 皇帝不愿意先付钱。讨价还价之后,郑国望说服皇帝,答应先付二十万两银子,然后答应,事后封海明月为伏波侯。 宁采薇假意答应,拿了朝廷二十万两银子。 直到年底,宁采薇才回到彭水过年。 …… 花开花落,春去春来。霜月荏苒之间,又过去了两三年。 等到再次入夏,已经是万历二十四年五月初。 距离朱寅来彭水当知县,快满三年了。 朱寅已经是十九岁的青年。 而宁采薇,已经身怀六甲! 端午节的前一日,朱寅收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 四月十八,忍耐了几年的皇帝,终于不顾百官的激烈反对,冒天下之大不韪,废长立幼,下诏封福王朱常洵为皇太子,入主东宫。 在三王并封之后,皇帝终于一步到位了。消息传出,朝野大哗! 十五岁的皇长子,原本应该是太子的信王朱常洛,立刻出京就藩,不得逗留。 信王的就藩之地是……九江! … PS:这一章,又是时空上横跨三年的写法。我并没有细写小老虎近三年的知县生涯,毕竟这个经历,只是一个插曲。 (本章完) 第419章 “七月,就是变天之时!” 信王就藩是何等大事?当然没有圣旨、邸报说的那么简单。朱寅收到的情报,要详细、内幕的多。 很多都是宫中密不外传,外面不知道的消息。 二月,景阳宫突然走水,大火很快就蔓延起来。谁知立刻有人救火,很快扑灭了大火,王恭妃母子安然无恙。 今年三月上巳节,皇帝破例给景阳宫解除禁足,大发善心的允许母子二人去西苑太液池参加祓禊,谁知信王失足落水,幸好很快就被救起。 信王被救起之后,患了风寒,高烧不退,太医也迟迟不来。可是几天之后,信王突然就好转了。 四月十七,立福王为太子的前一天,拜金帝还在犹豫信王的封地。 内阁和礼部、宗人府拟定了几个选项,有建议信王去西安,代替秦王府坐镇关中,直接将秦王府的庄园、产业让信王承继,信王府就在秦王府的废墟上重修,能省一半工钱。 郑贵妃当即表示反对。因为信王本来应该是太子,天下很多人都为他抱不平,对常洵威胁很大,怎么能把他封到西安?长安可是千年古都。她一介女流,也知道关中是王霸之地。 绝不能让朱常洛代替秦王坐镇长安,很危险! 第二个方案是封在洛阳。同样被皇帝和郑贵妃否决。 洛阳那是什么地方?中原腹心之地,怎么能让朱常洛就藩? 万万不可! 第三个选项是填补已经废黜多年的宁藩,封在南昌。 第四个选项,是替代因为造反被废黜的庆王,封在宁夏。 这两个选项也被万历否决。因为江西的宁王,宁夏的庆王,都造反了。不吉利。把长子封在这两个地方,难道是希望他造反么? 于是,就只剩下第五个选项:九江! 九江在江西,但不如南昌,存在感不强,既非古都大邑,也非军事重镇,距离北京也够远。 那就封在九江吧。 就这样,最终选择了九江作为信王的就藩地。 皇帝和郑贵妃不知道的是,为了让他们选择九江,朱寅暗中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力气,才达成这一步。选择九江绝对不是偶然。 郑贵妃其实连九江都不满意,嫌九江不够差,希望越偏远越好。可是,信王毕竟是尊贵的皇长子,太子当不上,要是连封地也很差,百官肯定更不同意。 于是,郑贵妃也只能同意,给了不算太差的九江。 至此,信王的封地就决定了。 按说,亲王就藩要等到王府修建好,或者结婚之后。可是皇帝和郑贵妃不想让信王在京中多待,竟然直接就藩。 那么信王去了九江住哪呢?难道不需要修建王府么? 很懂事的御马监掌印太监宗钦,就很贴心的出了一个主意。 宗钦禀报说,九江庐山万福宫,是嘉靖爷爷下旨修建的道宫,规格和亲王府差不太多。如今爷爷、太后、娘娘都崇佛抑道,不如就收回万福宫,赶走道人,赐予信王为王府。 如此一来,不但省去了修建王府的工夫,还能省去一大笔银子。 本来就心疼银子的皇帝,立刻欣然同意,还夸赞了宗钦一番。 最后,给信王的就藩待遇,只有修改万福宫为王府的白银三万两,外加将来的婚礼银子十五万两。 加起来十八万两就打发了。 远远比不上皇帝的弟弟潞王。当年潞王就藩、大婚,皇帝为了讨好太后,总共花了二百多万两。 信王作为皇帝的亲儿子,还是长子,居然只给十八万两。 十八万两银子当然不少,但是对于亲王来说,却还是太寒酸了。 拜金帝这么干,不仅仅是因为厌恶这个长子,也是因为舍不得花钱。他讨厌王恭妃母子,一两银子都不想给。能给十八万两都是为了自己的脸面。 而且,越是对不起长子,他就越不能多给。否则不就是心虚愧疚? 银子给的少,庄田当然也给的少。 皇帝给信王的田庄,只有三千顷。 三千顷,也就是三十万亩。听起来很多了。可要看和谁比啊。潞王给了四万顷。历史上的福王给了两万顷,桂王是一万五千顷。 相差实在太多了。 皇帝对信王的刻薄,简直不加任何掩饰。他想通过这种办法告诉群臣,他是多么不满意信王,为他的废长立幼开脱。用这种方式打压皇长子的威信、矮化皇长子的身份。 因为支持皇长子、反对立福王为太子的舆论仍然势大,为了防止夜长梦多,皇帝令信王最迟五月底,就要陛辞离京! 皇帝不惜和支持礼制的百官决裂,下令决心废长立幼,除了数年来以张鲸为首的宦官集团和厂卫鹰犬逐渐控制朝政以外,也有皇帝吸食高纯度的鸦片烟,性情日益暴躁的原因。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郑氏集团比历史上更加强大,支持郑氏的官员比历史上更多。 朱寅记得,历史上的万历国本之争,郑氏集团是绝对的少数派,朝堂上根本不成气候。极少数支持郑氏的朝臣,也受到百官的排挤和打压。 所以,历史上持续十几年之久、耗尽明朝政治元气的国本之争,最终还是以百官的胜利告终。 可现在不同。 万历性情大变之后,在郑贵妃的怂恿下,一反常态的重用张鲸、纵容厂卫,用非常规的手段打击百官、清洗反对势力、扶持郑氏党羽。 数年下来此消彼长,郑氏集团在朝堂上逐渐崛起,成为能和礼制派大臣分庭抗礼的存在。 这也是万历赢得国本之争的关键。 眼下的朝廷,支持皇长子的礼制派,早就没有当年的声势浩大了。很多中坚力量,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致仕的致仕、罢免的罢免。 仍然留在朝堂中的,已经无力和皇帝、郑氏、宦官集团打擂台了。 但是这几年,朱寅也秘密做了很多准备。表面上他只是彭水知县,可暗中却如影子皇帝般一直在兴风作浪、呼风唤雨。 每年都要花掉宁采薇大笔的金银,花钱如流水。宁采薇每年拨付的银子,超过了户部的三成! 一个涉及皇宫、朝堂、官场、士林、商界、军界、民间、绿林的庞大秘密组织,横空出世。 朝廷谁也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影响大局的指令,从偏远的彭水县发出。 准备了几年,眼下终于等到了信王就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万历二十四年五月初三,彭水县。 知县官邸之中,到处都插着艾草、菖蒲。靳云娘等人正在包粽子,准备端午节。 池台上,十九岁的宁采薇正坐在凉亭中练字。她身穿宽松透气的罗衫,腹部隆起,满头秀发挽着一个慵懒的堕马髻,眉心点着‘端午啼妆’,衣襟上挂着艾草编的小老虎。 宣纸之上的簪花小楷,优雅端庄,字字如画。一只执笔的素手,似乎比羊脂玉笔管还要洁白。 池中的水影映照着女子的清颜,风华绝代,国色天香,仿佛一株盛开的牡丹花。 和三年前相比,宁采薇的气质更加雍容贵重,没有了之前的少女清稚,多了三分妩媚风韵和母性光辉。 去年中秋,她和朱寅年满十八周岁后终于合卺圆房。宁医仙没有理由再阻止,只能按照承诺,分房另睡,将主卧让给了小两口。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的羞涩是没有的,大胆奔放、干柴烈火当然也不至于,有的只是水到渠成一般的自然而然。 圆房之后,结束两辈子处子历史的宁采薇,才切身体会到什么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的新婚蜜月。 真就是食髓知味一般,十分符合真香定律。果然,顽固强大的生理性喜欢才是王道。这枕席之欢、于飞之乐,当真是笔墨难言啊。如此闺中秘史,属实不可为外人道也。 就这么琴瑟相和,没过太久果然珠胎暗结,不白苦练一场骑射。 算起来她已经已经怀胎近九个月,即将瓜熟蒂落,月底就要分娩了。 这几个月,最上心的是妹妹宁清尘。几乎每天都要给她切脉,检查身体,听胎。亲自调配安胎药,过问孕妇饮食。 想到本月就要当母亲,她是既高兴又忐忑。 要说切脉诊断,当然还是中医国手厉害。李时珍切了脉,说是个千金。 清尘也说,是个女孩儿。 小老虎已经开始想孩子的名字了。婴儿用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 可是现在她有些心绪不宁,因为国本之争尘埃落地,信王上位失败被赶出京城,等了几年的机会终于出现,接下来就是大干一场,她哪有心思不闻不问?怀孕真不是时候啊。 眼下练习书法,也是为了平心静气。小老虎也说了,让自己不要操心,安心养胎待产即可。 大事,有他。 耳边传来木屐“铎铎”声,宁采薇头都不抬,就知道是妹妹又来了。 小丫头已经十岁了,生的更加粉光致致、清纯可人。 分明是个十岁女童,可眉宇间却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不对,更确切的说是庄严。 如今宁医仙可是不得了啊。三年时间,她就已经活人无数,名满大江南北,生祠遍布西南、湖广、江南等地。 尤其是在西南和湖广,在夷人之间,她更是成为很多人崇拜的“清尘圣母”。清尘医学院在彭水,已经吸引成千上万的人慕名而来。 光是救活的难产女子,就难以计数。 一个小女孩,被称为“母”,可见她的名望到了什么地步。 说起名望,清尘圣母如今一点也不比稚虎先生差。在很多底层百姓心中,清尘圣母比起稚虎先生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不知道彭水县的人,因为清尘医学院,而知道了彭水。 很多大城,都修建了圣母庙,祭祀宁医仙。 酆都的大道宫,甚至塑造了宁清尘的神像,说她是道教神灵转世,道号就是清尘圣母。 而成都规模最大的大圣慈寺,也不甘落后的说宁清尘其实是准提佛母降世,为她谱了画像,陈列在佛殿之中。 道藏和佛经,都谱写她的事迹,说她是本教神明。 眼下在她影响最大的重庆地区,宁清尘的命令甚至被信徒们尊为“法旨”,百姓见到她往往主动下拜。她在彭水县的威望,仅次于知县朱寅。 这些,连宁采薇都有些酸了。 “圣母或者佛母,你又来了。”宁采薇语气清幽的说道,“都说你是天上的神仙,可听出了小女子肚中孩子的来历?” 宁清尘打开药箱子,取出原始版的听诊器,放在姐姐肚子上听了一会儿,笑嘻嘻的说道: “贫道听出来了,恭喜女施主,你肚子的孩子,十分尊贵啊。” 宁采薇很是无语的放下毛笔,揉揉手腕道:“有多尊贵?” 宁清尘装模作样的一掐指,“这何止是千金?这是公主啊,还是长公主,不尊贵么?” 宁采薇蹙眉道:“这种话不能瞎说,传出去会是什么后果?” 宁清尘摸摸宁采薇的肚子,感知到里面轻微的嬗动,无所谓的说道: “我只在你面前说,怕什么?不是说信王快要就藩了吗?快要图穷匕见了,还顾忌那么多。” “哪有那么容易?”宁采薇轻摇螓首,再次拿起笔,“我们这是全家造反,当然要万无一失。” 忽然宁清尘抬手一指,“县太爷来了。” 只见东花厅踱出一个轻袍缓带的青年,风神秀彻,长身玉立,闲云野鹤一般飘然而来。 正是彭水之主,稚虎先生。 但见这位朱知县,头上带着艾环,手中提着一支画笔,身后亦步亦趋的、尾巴一般跟着三个的小孩子。 这三个孩子身上挂着艾虎,都是服饰华贵、养尊处优的样子。一个是兰察的儿子朱卫明,一个是努尔哈赤的儿子赵靖忠(皇太极),还有一个是冯梦龙的女儿冯药离。 “阿爹!等等我们!”年纪最大的朱卫明喊道,跑的最快。赵靖忠和冯药离也紧随不舍。 冯药离看到宁清尘,更是开心的挥着小手,奶萌萌的喊道:“清尘姑姑!清尘姑姑!” 她最喜欢清尘姑姑了,爱闻清尘姑姑身上的草药香。当然,她也喜欢义父。可是她有点畏惧义母。 宁清尘看到这个小丫头,不禁跺脚道:“又来烦我了!真是的,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还这么黏人。赶明就让你娘给你裹脚,看你再跑。” 朱卫明和赵靖忠跑到宁采薇面前,皮猴子一般麻溜的行个礼,奶声奶气的说道:“孩儿给阿娘请安了,端午大吉。” 他们叫自己的父母为爹娘,叫朱寅和宁采薇为阿爹、阿娘。 宁采薇笑道:“怎么又跑了一头臭汗?赶紧安生一会儿。” 历史上的清太宗和朱卫明乖巧的答应一声,就站在宁采薇身边,看义母写字。 冯药离怯怯的看着宁采薇,一张酷似其母庄姝的脸蛋软萌萌的,十分漂亮可爱。 “离儿,过来。”宁采薇放下笔,温柔的搂住冯药离,“哎呀,离儿好香啊,比两个小哥哥香多了。” 冯药离忽然感到义母也和娘亲一样亲切,忍不住伸出小手,摸摸义母的肚子,奶声奶气的问道:“阿娘,肚子肿的这么大,疼吗?” 宁采薇笑道:“不疼,离儿开始心疼阿娘啦。” 十岁的宁清尘摇头道:“真是个孩子。” 朱寅笑吟吟的看着小姨子,“你不也是孩子?清尘,明日就是端午,今日该画脸辟邪了。过来。” “好吧。”宁清尘迈着小腿走过去,仰着般般入画的小脸,闭上一双大眼睛,“贫道堂堂清尘圣母让你画脸,便宜你了。” 接着,朱寅就提起蘸了雄黄酒调朱砂的画笔,先在她脸上画着五毒妆,然后额头画了一个王字。 然后,又给三个义子义女,一一画了脸。 画好了小脸,朱寅就对朱卫明道:“卫国,带弟妹去花园里玩儿吧。” 等到孩子们出去,周围清净下来,朱寅这才摸摸采薇的肚子,然后说道: “宫里传来的消息,信王定于本月二十八离京。六月底到九江就藩。虽然经过南京,但不许祭祀孝陵,不许在南京江面停留。只能在南京之西七十里的采石渡遥遥祭拜孝陵。” “算起来,常洛经过南京的日期,和你的产期就差一个月。” “一个月?”宁采薇点头,“一个月来的及。我身体底子好,胎位很正,又是夏天,我产后三五天就能出发,不会有什么影响。坐船往东一路顺流,十多天就能出海。让舰队在岱山岛待命,顶多十天肯定能到南京。” 朱寅眉头微皱,“产后几天就出发,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宁清尘道:“小老虎,你多虑了。就我姐目前的情况,基本上就是产后就能干活。休息几天完全没问题。” 朱寅这才放心,“好。那产后五天你就出海。其他事我来运筹。眼下关键的一件事,就是等候宗钦的消息。” “花了这么多银子,谋划这么久,他能不能谋到南京镇守太监的位子,就看这两天了。” “能当巡抚、巡按、布政使的人,都安排的差不多了。能安排调动的将领,也安排的差不多了。眼下就等宗钦。他的南京镇守太监官位一到手,我们最少有八成把握!” 一边说,一边轻轻捶着宁采薇的腰。 宁采薇惬意的闭上眼睛,轻轻说道:“算起来,宗钦的消息应该就是端午节到。” “如果还是谋不到南京镇守太监的官位,那徐小白的作用就更加重要了。可是徐小白只是我们的朋友,他未必敢跟着我们拥戴信王…” “好了。”宁清尘打了个哈欠,“端午节到了,还是想想怎么办龙舟赛吧,不要一见面就聊造反。我的医学院龙舟队,已经摩拳擦掌、饥渴难耐了,试问彭水一县,有谁能敌?” 正说到这里,忽然看到康熙匆匆走来。 朱寅和宁采薇对视一眼,立刻猜到是宗钦的消息。 “主公,夫人,北京宫中的消息。” 康熙献上一个蜡丸。 朱寅打开一看,顿时心头一松,朗然笑道: “上谕,授宗钦为:钦差总督机务南京守备太监!” 宁采薇闻言心中一喜,肚子的孩子都踢了她一下,笑道:“好了!现在真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朱寅捏碎蜡丸,抬头看着天空,眸子变成一片铅灰色,“拜金帝!我当了三年知县!三年!朱翊钧,我忍你忍了这么久,不想再忍了。” “七月,就是变天之时!” (本章完) 第420章 你可真是恨嫁啊,我瞧不起你! 宗钦终于谋到了“钦差总督机务南京守备太监”的要职,蛰伏彭县的造反一家人,就更有信心了。 南京镇守太监极其重要,在庞大的内臣体系中,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实打实的封疆大吏、南都留守。 南京镇守太监不仅是皇帝心腹,还要有足够的资历,一般是出身司礼监。 宗钦虽然很受万历和郑贵妃信任,但他的资历其实是不够的。九年前,宗钦还是个被作践的要上吊自杀的底层小宦官。 是朱寅九年如一日的帮助、关照,大把的给银子打点,才让他弥补了资历的短板,好不容易赶在政变之前,谋到了南京镇守太监的要职。 朱寅道:“你和徐先生在岱山誓师起兵,我亲自迎接信王,一东一西在南京城下汇合。只要信王入了城,就大势已定。” “南京城的兵马虽多,可宗钦是镇守太监啊。他大不了到时下一道命令,找个理由说服兵部尚书和魏国公,将南京城的主力调出,调到城南的牧龙圩平原操练大演,只要耽搁一天一夜,事情就很好办了。” “崇明、镇江、南京的警讯快报驿站,都会被虎牙掌控,起码能封闭数日消息。等到舰队来到南京,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宁采薇还是不放心的说道:“算起来七月发动政变时,宗钦当南京镇守太监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他很难掌握南京的兵权。南京兵部尚书可不是我们的人。徐小白到时也可能站在万历那边。” 朱寅笑道:“南京兵部尚书虽然不是我们的人,可是应天巡抚是我们的人!掌握操江兵马的南京佥都御史,也是朱党成员。就算徐小白这个统带京营的魏国公拥护朝廷,我们也能掌握南京局势,无非难度大些。” 宁采薇向来谨慎,之前在关中算计秦王,搞出那么大的事,也是在有极大把握的情况下才去做。 何况政变造反这种灭族的大事? 她想了想说道:“南京的重要仅次于北京。城内外的驻军多达十六万,战兵就有八万。而且南京城固若金汤,江防炮台四十六座,外郭敌台一百二十座,一旦打成了攻城战,麻烦就大了。” “海外八旗只有十五万人口,包括男女老幼。就算全部动员,撑死也只能动员三万战兵。” “我的商团武装,全国各地加起来有两万人。可是这两万人真正能用来打仗的也只有一半。这么一算,我们的总兵力是四万人。我没算错吧?” 朱寅点头,“没算错。我们的兵马,加上私兵护卫,四万多点。” 宁采薇继续说道:“眼下西洋人在南洋蠢蠢欲动,想要夺回靖州(吕宋岛)。东宁(宝岛)的高山土著也不安分。岱山岛有很多工厂,更是要保护。靖海军不能全部调动,必须要留下万人分守靖州、东宁、岱山、济州等岛屿。那么,靖海军能出动的兵力,最多两万。” “加上国内能动用的一万武装商团和私兵护卫,我们用来造反的机动兵马也就三万人。” 朱寅道:“就这三万人,还不能光用在南京。还要分兵扼守战略要地。能用在南京的兵马,最多一万多人。” “但只要政治上占据先机,信王能够入城,一万多精兵足够控制南京了。毕竟镇守太监、巡抚等大员都是我们的人。” 这些问题朱寅早就想过很多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因为,就算万历大失民心,信王本该是太子,可一旦真的拥立信王在南京另立新朝,拥护南京的省一开始也只有五六个,不能再多了。 就这,还是因为朱寅布局数年,朱党中有不少成员在这些省当巡抚、巡按、兵备道等要职。 毕竟,万历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正统在手,北京朝廷的威严仍然高高在上,信王又是人子,另立新朝有悖孝道。 一旦起事,南方诸省之中,湖广、云南、巴蜀等地,是很难立刻拥护信王的。 朱寅自己心中有数,他反复评估之后,得出的结论是:拥护南京朝廷的地区,应该就是长江以南的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广东。 广西和贵州二省都很难说。 就算一开始只能拿下几个省,也还是因为打了信王的旗号。如果完全靠自己起兵硬生生的造反,这点兵力打下一个省都不容易。就算打下一两个省,兵马也消耗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还怎么玩儿? 如今的明廷还没有烂透,明军战力还不弱,仍有百万大军。历史上努尔哈赤造反时有六万战兵,可如果他率六万战兵提前二十年造反,肯定被明军剿灭了。 他能在辽东搞出一个后金,那是因为二十年后的大明病入膏肓,已经彻底被万历搞废了。与其说是他打赢了萨尔浒之战,不如说是明朝自己败的。 现在嘛,虽然拜金帝的名声已经很臭,但明军还算能打,朝廷还算有钱,天下还算稳定,起兵硬推当然是下策。 朱寅又道:“曹文诏、毛文龙、熊廷弼三人会百分百听命。可惜他们的三万兵马不在南京,不能参加南京政变。但他们可以分别拖出扬州、淮南、荆襄等地的明军,争取宝贵的战略时间。” 这几年,曹文诏等三人都已经升为副将,都是朱寅暗中运作的。花了很多银子,才让三人控制了几个要地。曹文诏驻扎在襄阳,熊廷弼驻扎在滁州,毛文龙驻扎在淮安。 这三个地方都是战略要地,是屏障东南的三个支点。 朱寅继续说道:“秦良玉夫妇的白杆军,未必会站在我们这边。虽然我和他姐弟相称,私交极好,可是事关造反,她可能会拥护朝廷。西南土司们,也多半会拥护朝廷。因为土司们更希望皇帝在遥远的北京。” 宁采薇沉吟着说道:“我也想过,白杆军支持我们的可能最多六成。该准备一旦失败的退路了。我们在大陆的积蓄,还有一千多万两,要开始分批运往海外。就算败了,也要抓十几万汉人同胞出海。现在就要调集更多的海船,在沿海一带待命。” “北方的商业也要收缩,避免被充公的损失。” 朱寅点头,“还有北京的沈师和王恭妃,也要设法带出北京。我们一旦政变,拜金帝是一定不会放过王恭妃和沈师的。毕竟沈师这些年,在内阁帮我说了很多话。” 宁采薇问:“罢官回山东的义父呢?” 朱寅笑道:“义父反而没事。我和他的关系是秘密的,皇帝并不知道他是我义父,我们的关系对外很一般。说不定,皇帝还会重新启用他挂帅,征讨我呢。” “咯咯!”宁采薇也笑了,“若是拜金帝重新启用义父南征,那就有好戏看了。” 宁清尘忽然说道:“还有一支兵马可用,只是你们没有想起来。” 朱寅和宁采薇一起看向清尘,表情都很相似,“昂?” “苗人!”宁清尘说道,“九黎城的苗家起码能出三千精壮。三年来,他们对小老虎感恩戴德,自发为小老虎修建生祠,而且我还治好了他们很多病人,为很多苗女接过生,他们也崇拜我。” “只要我和小老虎一起出面,让他们起来跟我们起兵,他们肯定会干!” 朱寅皱眉,“这个我当然想过。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意用苗兵。用了之后就要兑现各种承诺,给予官职。更重要的是,他们和播州杨氏是有联系的,一旦反水的话,就是心腹之患。” “你以为苗人愿意跟着我们造反?人心难测。真到了南京城下,说不定他们一害怕,就把我们卖了。” 宁采薇也道:“苗人不能一开始就用,风险太大了。你和小老虎的号召力当然有用,可光靠号召力,人家就敢跟着你造反?这可是灭族的罪名!” “什么时候真正有用?起码要拿下南京,另立新朝之后。只有到那时,大家看到了希望,你和小老虎的号召力才能让很多人起来响应,拥戴南京朝廷。” “没有控制南京另立新朝,什么号召力、名望都是虚的,并不能马上转化为实力。” 朱寅从怀里取出一份地图,铺开在案上,“信王肯定是被挟裹着南下,他身边没有心腹,只有郑氏派遣的护卫和宫人一路监视。他经过南京时,不能在江面上停留,只有到了采石矶,才能停下来,上岸遥祭孝陵。” “按计划,信王肯定要在采石矶停留一天。” “我就在那一天动手!从就藩队伍中救出信王。” 宁采薇看着地图,蛾眉微蹙,“可是你身边只有五百私兵护卫,就藩队伍起码有一千多人,很难安全解救出信王。要是调遣武装商团跟你一起去,目标太大也容易暴露,水陆关卡都会查。采石矶距离南京只有七十里,稽查很严,怎么隐藏武装商团?伪造调令和关防?” 由此可见,悄悄造反是真难啊。就算你有兵马,可是如何不知不觉的调兵不被察觉,就是一件很难的事。 三五百人还好说,可是一旦队伍超过千人,水陆关卡怎么会放你通过? 朱寅笑道:“不需要伪装官军和兵部调令。你忘了南京城外还有一支兵马了?光明营啊!” 宁采薇一拍脑袋,“哎呀,我都快忘了!对,就用光明营!” 朱寅神色笃定,“光明营以山贼之名,占据宝华山九年了,一直在吸纳逃亡的流民,如今能出八百精兵,训练多年战力很强,是我们最早的一支暗兵。” “更重要的是,光明营距离采石矶,只有数十里距离,只需要一夜时间就能赶到。” 宁采薇道:“若是徐小白选择我们,那事情就容易的多。他这些年勤于军务,在南京驻军中很有威望。因为他的缘故,南京京营的战力有很大提升,吃兵额的情况也好了很多。南京的精兵,他直接掌握的就有两万多人。” 朱寅当然也知道。所以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断绝和徐小白的联系,私交同样很好。 可是徐小白毕竟不知道他想造反。 宁采薇说到这里,忽然神色玩味的说道:“徐小白这几年,先是祖父去世,又是父亲去世,再是母亲去世,好在将帅不用丁忧,他倒是保住了兵权。不过也因此耽误了婚事,如今二十四岁,居然没有娶妻,魏国公府的女主人,竟然是他叔母。” “你什么意思?”朱寅一怔。 宁采薇犹豫了一下,“小老虎,你可别生气哈。你妹妹吴忧,不是还没有许配人家么?她眼眶很高,出身富贵,非大富大贵也不愿意嫁。” 朱寅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和徐小白联姻?” 宁采薇笑嘻嘻的点头,“你们本来就是好友,若是再结为姻亲,那关系就更加不同了,他很可能就站在我们这边,聘礼就是几万兵马!” “再说,徐小白是国公,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人品也还可靠。这样的妹夫,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你不能总把妹妹留在身边吧?她都十九了。” “今年二月,徐小白母丧三年期满,应该娶妻了。魏国公府的门口都快被踏破了,可她叔母为了继续掌握公府中馈,故意给女方挑毛病。不是家世不够,就是门第不高,要么又是八字不合。以至于挑了这么久,还没有定下来。” “如果我们出面,徐小白必然同意和我们联姻。只要定了亲,他就是我们的人了。” 朱寅站起来,来回踱步,忽然脚步一停,“吴忧自己愿意么?这两年,我也介绍了几个青年才俊,她却看不上。” 宁采薇笑道:“昨天我还故意提起这茬,试探过一次。她似乎有些动心,但终究是脸皮薄,表现的含蓄矜持。以我看,她是愿意的。否则的话,她就会说只想留在兄嫂身边。” “我怕你不同意,也没有继续撩拨她,免得她恼我。你若是同意,我就找她挑明了直接说,反正都是为了她好。” 朱寅呵呵一笑,“有什么不同意的?我是为了她的幸福,也是为了她好嘛,为何不同意?那你去说,你是嫂子,更适合开口。” 宁清尘忽然叹息一声,小脑袋直摇,一脸鄙夷之色。 “你干什么?”宁采薇嗔道。 宁清尘冷笑:“真是一对虚伪的夫妻。你和小老虎明明是为了人家的几万兵马,偏偏说为了吴忧的幸福,又当又立,动机不纯。” 宁采薇蛾眉一扬,“怎么不是为了她好?这是又当又立?难道把她一直留在朱家,不让她嫁人?成老姑娘了,再嫁就难了。女大不中留,留了就成仇!你没听过么?就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切!”宁清尘不以为然,“那你们什么时候拿我联姻啊?是不是迟早有这一天?也是为了我好?是不是到时还要送我和亲啊。” 宁采薇懒得再和妹妹理论,对朱寅道:“我这就叫吴忧来,她要是不同意,我一定不会勉强。” 朱寅站起来,“那你和她聊,我要出城一趟,看看乌江的水利。” 等到朱寅离开,吴忧很快就到了。 十九岁的吴忧,已经完全长开,生的风姿绰约,清丽可人。和那些大家闺秀不同的是,她看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洒脱之气,却又令人难以琢磨。 一看就是很有故事的女子。 “嫂嫂。”吴忧行了礼,就很自然的坐下。 “妹妹。”宁采薇开门见山的说道,“你已经十九岁,我和你阿兄一直关心你的婚事。不给你找个好人家,你阿兄都有心病了,总说对不起你。你和你阿兄一样,眼光都很高,差一点的人都看不上。” 吴忧嫣然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嫂嫂,这次是谁?” “魏国公,徐小白。”宁采薇正色道,“他只有二十四,但已经继承了爵位,还是你阿兄的好友,当年也算共过患难。你想啊,你阿兄是什么人?他的好友哪里会差?徐小白虽然有两房妾室,但并未娶妻……” 吴忧等到宁采薇介绍完,微微低下螓首,神色有点忸怩,随即抬起明媚的脸,轻轻说道:“但请嫂嫂和阿兄做主!” 宁清尘张张嘴,多少有点意外。 吴忧啊吴忧,你这么快就同意了? 你可真是恨嫁啊,我瞧不起你! … PS:是不是有人不满嫁妹?这是没办法的事,历史文嘛,总不能一直留在身边变老吧 (本章完) 第421章 生女聘妹,双喜临门 第二天端午节,朱寅就派出信使,飞送南京魏国公府,面呈徐小白亲启。 虎牙有自己独立的私驿体系,虽非朝廷的六百里加急,可传递消息也比朝廷三百里常递快的多。仅仅七天之后,徐小白就收到了朱寅的信。 却说魏国公打开信一看,果然是熟悉的字迹,书法堪称当代名家,写的竟是: “…吾有义妹,情同手足,名唤吴忧。吾妹年方十九,秀外慧中,静如秋月,雅如春风。虽非稀世难得,亦属万里挑一,吾钟爱如明珠。高门子弟往复求聘而不得,因志趣高洁,非俊杰而不嫁也…吾与采薇常言,可配吾妹何人也,必当世之英雄…” “令堂三年丧期已满,服阕释服,吾兄既已吉还,当为嫁娶之喜。吾兄人物风流,德才兼备,春阳之温,如玉之莹,谦谦君子,堂堂丈夫。更兼累世簪缨,门第高贵。吾兄之才,足配吾妹也,真可谓珠联璧合,天作之合也。愿结朱陈之好,缔秦晋之盟,约潘杨之睦,金兰永固也…” “诚心结缘,愿吾兄不以吾夤缘攀附也…” 书信下面,还写了吴忧的生辰八字。 徐小白看了朱寅的书信,不禁笑道:“原来稚虎还有一个义妹待字闺中,早知如此,该先行下书求聘了。” 他想都不想,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而且满心期待。甚至不考虑八字合不合。 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此女是朱寅的义妹,而且得朱寅钟爱。 朱寅是什么人?两人相识近十年,徐小白当然心知肚明。 朱寅看似温和,仿佛对谁都客客气气。可是这位稚虎先生其实眼眶极高,能入他法眼的人真没有几个。 自己能勉强被他认可,也是因为少时在女真部落的旧情。 稚虎这等人物,可想而知他的义妹吴忧,绝非一般女子可比。就算不如采薇,也肯定不同凡响。 退一步说,就算此女一般,可只要能和稚虎结为姻亲,他也是愿意的。 徐小白很是高兴,当即去告知叔母沈氏。 他因为父丧、母丧无法娶妻,府中的对牌、钥匙、账本,都是叔母沈氏代为掌管。 “叔母大人。”徐小白来到叔母的佛堂,“江宁侯朱寅是孩儿至交好友,他有一妹…” “稚虎先生虽然名满天下…”沈氏神色微微不悦,“可他毕竟已经被贬为知县,传闻皇上猜忌他,有功不赏,怕是将来有不测之祸,我家岂可和他结亲?若是受到牵连…” 徐小白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我魏国公府乃开国勋贵之首,与国同休,岂能等闲受到牵连?” “愿意和稚虎结为姻亲的人,天下不知凡几,孩儿不想错过…” 沈氏有点不甘的闭上眼睛,“罢了,此事我不管,汝自去寻冰人做媒下聘去吧。” 她知道,这次怎么也无法阻止侄儿娶妻了。 徐小白立刻回书朱寅,同意这门婚事。因为南京距离彭水遥远,所以派遣冰人连带聘书、聘礼一起送达。 与此同时,徐小白又发文南京礼部衙门,报备和朱寅之妹定亲。他是国公,定亲必须要向礼部报备。正式迎娶之前,还要上奏皇帝。 当然,只要没有足够的理由,皇帝也不会反对。 等到走完三书六礼,迎娶怎么也要到十月。但只要定了亲,他就安心了。 …… 端午开始,朱寅几乎日日陪伴宁采薇。县中事务,几乎都交给县丞、主簿和几个幕僚,当起了甩手知县。 除非人命官司,否则他不会亲自坐堂。只是在内宅陪采薇写字、操琴,有时亲手做孕妇餐,投喂妻子。 五月二十,朱家开始祭祀产房产床,祭祀产神临水夫人,供了“三十六宫娥”的木偶。整个后宅,都是烟雾缭绕。 又在县衙后堂官邸,各门各户贴上画着六丁六甲的六甲符。朱寅甚至亲自用锄,在产床下埋了克制产鬼作祟的小铁牛。 人受到精神的影响本来就很大,不然为何精神文明很重要?人不能唯物主义,只有科技才能。 自己的妻子要生产,朱寅当然要入乡随俗,肯定不会标榜什么唯物主义,反对什么封建迷信。 得知采薇产期的秦良玉送来了催生包。就连郝运来的夫人,也亲自送来了扶胎枕。 彭水县的百姓,听说知县夫人要生产,不知道多少人自发的焚香祈福,保佑夫人平安吉祥。城乡之间的香烛,都卖的脱销了。 五月二十五,就在采薇临盆待产之际。朱寅终于接到了徐小白送来的聘书和聘礼,随同而来的还有冰人。 朱寅看了聘书和聘礼,对徐小白的诚意很是满意,当即收下了纯银的大雁,亲笔写吴忧的庚帖和许聘书。 就在朱寅写许聘书时,云娘面色喜悦的来到书房,“主公,夫人要生了!” 朱寅赶紧放下笔,脚步生风的跑到早就准备好的产房之外,只见门口站满了侍女,捧着毛巾、水盆等物,一个个神色紧张。 产妇之内,宁清尘、秦良玉、郝夫人等早就到了。产钳、剪刀等妇产器械也都准备停当。 产床早就祭祀过了,床脚的鸡血已干,幔帐上挂着绘了九天玄女的安产符,产房内还设置了神龛香炉,焚香祈神。这些都是风俗,也不能省略。 宁采薇躺在床上,神色看上还算平静,可是原本雪白的皮肤此时变得蜡黄起来,额头微微见到汗。 “采薇…”朱寅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样了?” 宁采薇勉强绽放一个笑容,“肚子痛,越来越痛…” 朱寅摸摸她湿漉漉的额头,“腹痛就喊出来,不要忍。清尘说你胎位很正,必然顺产。” 宁采薇点点头,忽然神色变得有点痛苦,“小老虎,你出去吧,我没事。” “羊水破了!已经见红!”宁清尘喊道,“小老虎你先出去!”随即拿起一块咬唇布,塞在姐姐嘴里。 “好!”朱寅深深的看了采薇一眼,拍拍她的手,转身出了产妇。 宁采薇紧紧握住床单,一直盯着朱寅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为止。 为了以防万一,她已经留下了一份遗书,万一难产殒命,她希望小老虎满足自己的遗愿。 朱寅没有走远,就在产房之外等候,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此时五月底,天气闷热,加上焦虑,朱寅转眼间就满头大汗。此时此刻,他心中忐忑不安,很难生出将为人父的喜悦之情。 之前智珠在握的气定神闲,此刻荡然无存了。 采薇底子很好,这些年学习武艺和骑射,身体素质比一般女子强多了。如果真是顺产,快则十几分钟,慢则一个小时就能生下来。 要是超过一个小时,那就不太顺遂了。 但想到有宁清尘在,想起产钳等先进的器械,朱寅还是松了口气。 产房中隐隐传来采薇的呻吟,还有清尘清稚而有力的声音:“用力!用力!快完了!快完了!” 听到这声音,朱寅的心再次被无形之手揪住,感到有点难以呼吸,身上又冒出一层大汗,浑身黏腻。 “知了…知了…” “呱呱…” 树上的夏蝉和池塘里的青蛙,叫的朱寅心烦气乱。稚虎先生向来很是沉得住气,可是此时却焦虑不已。 三个孩子出现在朱寅身后,五岁的朱卫明小大人似的问道:“阿爹在这干嘛?” 冯药离偏着小脑袋,咬着手指,“阿爹怎么站在太阳底下鸭?” 赵靖忠(皇太极)拉着朱寅的衣角,“阿爹,走,乘凉去鸭。” 朱寅笑道:“阿爹在等你们的妹妹,她快要来了。” 妹妹要来了?三个孩子不禁好奇起来,哪个妹妹鸭? 但是很快,他们就被小黑吸引。 小黑伸着舌头,乖乖的盘在朱寅脚下,也神色专注的望着产房。三个孩子摸着它的狗毛,它惬意的闭上眼睛。 朱寅摸摸小黑的狗头,喃喃说道:“老伙计,你又九岁了啊,我却要第一次当爹了。” 忽然,小黑耳朵一竖,箭一般冲向不远处的花园,很快就叼出一只红色的小狐狸。 这红狐还很小,看上去也是刚出生不久,只有拳头大,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咹咹…”小红狐发出奶萌奶萌的叫声,一双怯怯的狐眼,可怜巴巴的看着朱寅,随时都会被小黑一口咬死。 三个孩子看到小红狐,都是一脸呆萌。 “给我!” “我要!” “我的!” “不要伤它。”朱寅看着这只还没断奶的小红狐,不禁想到正在出生的孩子。 他拿过浑身颤抖不已的小红狐,摸摸它的耳朵,发现是雌性。 正在这时,忽然产房中宁清尘语气欢喜的喊道:“好了!出来了!” 紧接着,“哇哇哇”的婴儿的啼哭声就嘹亮的响起,一下子盖过了蝉鸣和蛙叫,朱寅却是如闻仙乐一般。 产房中顿时传来一个个喜悦的声音。 “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这么顺就生下来了,不到两刻啊!” “快准备温水、毛巾!” 随即就响起宁采薇中气十足的声音:“劳烦你们担心了,我好的很。” 秦良玉喜滋滋的出来,招手道:“稚虎,采薇生了一个千金,母女平安的很!” 直到此时,朱寅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喜不自胜的就要进去看。 “嗳嗳…”秦良玉拦住他,“你先不要进去,急什么!等下自然会抱给你看。” “好,好!”朱寅笑颜逐开,“我不急,不急。” 秦良玉噗嗤一声,“你怎么突然变得傻里傻气?这还是稚虎先生么?” “恭喜主公!”周围的侍女们一起祝贺。 “赏!”朱寅对靳云娘道,“每人赏赐三个月的月钱!准备洗三酒!我要大宴宾客!” 众人很是高兴,原以为夫人生的是女儿,主公可能不太高兴,谁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主公仍然很是欢喜。 很快,婴儿的胎盘就被取出,用红线扎了,挂在附近桑树的西枝,这也是习俗。 没等多久,朱寅就被请入产房,终于看到了宁采薇母女。 宁采薇神采奕奕,浑身洋溢着愉悦之气,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婴儿刚出生,乍一看有点丑,此时正在襁褓中吃奶。这第一次吃奶,当然是宁采薇亲自哺乳。当然,奶娘也挑选好了。 “娘子辛苦了。”朱寅坐在床边,轻轻摸摸婴儿的小手,心中欢喜无限,很想立刻抱一抱。 两世为人,第一次当爹啊。 “担心了吧?”宁采薇拍着婴儿,笑的两眸弯弯,“我没事,喂饱了就给你抱。” 朱寅点点头,“嗯,我看她吃奶。这小东西,胃口还真好,吃起来小嘴这么狠。”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不在那一片粉白的雪峰之上,而在女儿用力吸吮的小嘴上。 宁采薇抱着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满脸都是母性的笑容,目光春水般温柔的抚慰婴儿。 两世为人,初为人母。 小东西吃的狠,但也吃的快,很快就喝饱了母乳,打了一个奶嗝,转眼之间就睡着了。 “这么快就吃饱了啊。”朱寅接过暖融融、软萌萌的女儿,“那怎么吃的完?” 宁采薇白了他一眼,朱寅这才知道失言。清尘还在一边呢。 朱寅呵呵一笑,低头亲了婴儿一口,鼻端满是奶香气,感到整个心都要化了。 虽然是夏天的小棉袄,但一定不透风。 他仔细端详着小棉袄的脸蛋,暂时看不出到底像谁,但还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再次亲了一口。 小棉袄已经睡着,此时被爹亲了一口,下意识的笑起来。但笑归笑,不影响她睡觉。 朱寅不禁想起白居寺的一句诗,吟道:“掌珠一颗光如月,照澈璚楼十二层。” “小老虎,名字取好了吗?”宁采薇问道,“你可是想了很久,还没有想出来?” 朱寅小心翼翼的抱着女儿,“本来想了几个名字,总觉得不太满意,始终差了一点意思。就在刚才,我忽然看到小黑捉了一只刚断奶的小红狐,就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名字:婴宁。” “婴宁?”宁采薇一怔,“不就是聊斋志异中那个天生爱笑的狐仙吗?” 朱寅点头微笑,“对,就是那个无忧无虑、天生爱笑的狐仙。你看,婴宁带个宁字,你刚好姓宁。朱婴宁不但好听,也不落俗套。我希望孩儿像婴宁那样无忧无虑,还有狐仙的聪明伶俐。” 宁采薇也很满意,“朱婴宁这个名字很不错,我很喜欢。我刚生下她,你就发现了小红狐,也真是巧了。” 宁清尘坐在一边,看上去有点失落。她忽然冷笑道: “小老虎,生了一个女儿,你是不是很高兴?”随即压低声音,“不是儿子,将来不会因为父子年纪差距小,害怕儿子等不及。” 朱寅瞪着眼睛,“你说的什么话?就算是儿子,我也不会担心这种事。你这是什么心理?莫名其妙。” 宁清尘站起来,“你们一家人聊吧,我出去了。放心,生产很顺利,我姐没有伤元气,什么问题都没有。” 说完看了刚出生的侄女一眼,就神色复杂的出门。 宁采薇哑然失笑,“这孩子,怎么又吃醋了。” 朱寅笑道:“吃侄女的醋,不怕人笑话。” 宁清尘虽然出门,却一直竖着耳朵,此时听到产房中的话,不禁跺跺脚,忽然又笑了起来。 她看着天山的白云,自言自语的说道:“咱们以后…就是四口人了。” 说完忽然看到小黑,又道:“还有你!” …… 知县大堂之上,一声蓝色官服的朱寅正襟危坐,威风八面。 宽广的堂下两边,分列着几面官牌,分别写着“肃静”、“迴避”、“七品正堂”等,庄严肃穆。 大堂内外,属官幕僚济济一堂,犹如上朝一般。值班衙役一直排到堂外。 朱寅当了三年知县,早就熟悉了基层政务。比如说这知县,其实根本不算小官,权势极重! 阖县九万人的福祉,方圆百余里的黎民,都在知县老爷掌握之下。真就是土皇帝。 说知县官小职卑,那是不了解知县的分量。 朱寅当然不会受胥吏摆布。他上任不到一个月,就彻底掌控了整个彭水县,上到县丞,下到衙役,谁敢不尊?再厉害的地头蛇,也禁不住他的整治。 三年下来,彭水县已然大治。全县吏治清明,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就连苗人的九黎城寨,也办起了很多社学,读书习字。 昨日采薇平安生女,朱寅立刻升堂理事,亲自过问这段日子的政务。 好在事情已经被幕僚和属官们办的井井有条,他不需要再亲力亲为。 幕僚和属官们得知朱寅生女,都是纷纷祝贺。 “贺喜主公诞下千金贵女!” “有女如秾,岁取十千!” “恭喜宫保相公!” 初为人父的朱寅红光满面的笑道:“后日就是小女婴宁洗三之礼,还请诸位赏光莅临,喝一杯喜酒。请柬我就不发了,也不必递名帖拜匣,到时诸位直接进门即可。” 众人一起拱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五月二十八,客人上门参加洗三之礼,知县官邸高朋满座,丝竹悠扬,布置的喜气洋洋。 产房门上悬挂了弓箭、筛子。意为弓箭射煞,筛眼滤邪。 朱家准备了祛除胎毒的艾叶、槐枝、香茅,煮沸之后开始为婴宁洗浴。 客人一就坐,婴宁就被采薇抱出来了。随即靳云娘抱着孩子对众人展示,意为这就是洗三礼的正主儿。 洗婴有三,歌曰:“首沐其面通七窍,次浴心胸开气海,末濯下阴绝秽源。” 洗三者请了冯梦龙之妻庄姝。庄姝当着客厅上众宾客的面,诵读生长咒。然后解开襁褓给婴儿洗脸,祈祷婴儿耳聪目明。 一边轻轻洗涤婴儿的脸和耳朵,一边说道:“沐面知甜苦。” “咯咯咯…”婴儿忽然笑起来,笑的十分欢畅,两条小腿还踢蹬着,一双无邪的婴瞳满是清澈的笑意……可能是庄姝弄痒了她的耳朵吧。 然后换汤。这是第一洗。 第二洗是洗因为的胸腹部,祈祷婴儿心胸开阔,大肚能容。庄姝一边洗一边说道:“洗心辨忠奸。” “咯咯咯…”婴儿笑的更厉害了,似乎是怕痒? 第二洗之后,再次换汤。第三洗是洗阴,祈祷婴儿平安健康,百病不生。庄姝又说道:“净阴续香烟。” 宾客们一起点头称贺,然后往婴儿身边的铜盆里面投入铜钱和碎银子,这就是添盆礼,铜钱意为添丁,碎银等于富贵。 接着就是剪胎发。这是洗三礼极有讲究的一步。却是换了郝夫人来做。 郝夫人十分细心温柔,适合拿剪刀的活。 婴儿的顶发不剪,护囟门防惊风,称为“百岁鬏”。鬓角全部剃净,意思是防止“发掩聪”。其他地方也剃了。 剪完之后,郝夫人轻轻抚摸婴儿的头,说道:“千丝万缕归元海,再如春草长出来。”祈愿头发再生。 “咯咯…”婴儿又笑了。 郝夫人道:“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爱笑。” 婴儿剪下来的胎发,放在锦囊当中,交给宁采薇收起来。 然后又用艾草,给婴儿灸囟门,这也是古俗礼,为的是防止婴儿囟门受寒惊风。 婴儿父母并座在堂上,都是一脸笑容的观礼,看着宾客们行添盆礼,只觉得“叮叮当当”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 “咯咯咯…”听到这个声音,婴儿再次笑起来。 这一下所有宾客都知道,江宁侯的女儿很爱笑。 洗浴和剪胎发结束后,孩子又送回宁采薇怀中。其父朱寅又取出一个长命锁,佩戴在她身上。 至此,洗三礼算是结束了。接着就是酒宴,本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在这里了,光是苗人长老就来了十几位,一个个与有荣焉。 觥筹交错、其乐融融之际,喜气洋洋的朱寅忽然站起来持杯说道: “还有一件喜事告诉各位,舍妹吴忧,已经聘于魏国公,两家定亲礼成。我家也算双喜临门了。” 众人听说朱寅和魏国公府联姻,又纷纷举杯祝贺,连说双喜临门,大吉大利。 朱寅笑道:“我在彭水三年,承蒙父老不弃,这才能造福一方,还百姓安居乐业。今日我双喜临门,愿与本县父老同乐也。本县每户人家,不分族属,赏赐白银一两!” 什么?众人闻言,都是难以置信之色。本县一万六千户,每户赏赐一两,就是一万六千两银子啊。 好大的气魄! 极少有人知道,这个祥和欢乐的洗三之礼,是朱寅搅动天下、发动政变之前的一幕序曲。 极少有人知道,眼前这对举办女儿洗三酒宴、言笑晏晏的夫妇,不久之后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 PS:下一章,造反! 第422章 岱山誓师,奉天靖难! 北京,紫禁城。 就在朱家举行洗三礼的同一日,五月二十八,信王朱常洛也即将离开北京,南下就藩。 一切都是那么仓促马虎。 天还没亮,郑氏派出的宦官就去景阳宫,以更衣沐浴、焚香接诏为名,监视信王的一举一动。 景阳宫内外,满满都是郑氏派来的宦官和宫女,宫灯照的亮如白昼一般。 领头的太监,正是高寀。 偏僻冷清、犹如囚笼的景阳宫,直到信王离开的最后一天,才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王恭妃母子仅有的几个贴身宫人,立刻被控制起来,然后带走,生死不明。 紧接着,王恭妃母子也被强行分开。王恭妃衣服都没有穿好,还光着脚,披着头发,就被两个女官挟制着带到偏殿关起来,不许接触朱常洛。 “娘亲!”信王眼见母亲被强行关在偏殿,连临走前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不禁心急如焚。 “儿啊!”王恭妃发出泣血般的呼唤,“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儿子了!最后一天,就让我们母子告个别吧…” “喊什么!”高寀如呵奴婢般的呵斥王恭妃,“娘娘和爷爷有令,不许你在信王临行之前母子见面!免得你再出言蛊惑信王!” 王恭妃一脸绝望的哀求,“高公公!我求求你!求你禀告皇爷,让我和信王再见一面。今日一别,我们母子至死不得相见了…” 高寀厉声道:“你要抗旨吗!再敢聒噪就掌嘴!来啊,把她的嘴巴塞起来!” 王恭妃即便幽居冷宫,可并没有被废除妃位,按说是高寀的主子。可是高寀为了讨好郑贵妃,根本不把这个恭妃娘娘当回事,而是变本加厉的故意折辱。 反正,王恭妃也活不了太久了。根据郑贵妃的暗示,信王就藩之后,就慢慢折磨王恭妃,再利用她对信王的思念担忧,让她抑郁成疾,一病不起。 等到信王听到母亲已死的噩耗,必然悲恸伤身,神思恍惚,再用美女醇酒故意掏空他的身子,不几年也会病亡。 这种死法不是暴毙,相对比较隐蔽,不会引起朝野更大的反应,不会惹恼宫中的两位老太后,也不会损伤皇上的颜面。 贵妃娘娘的担忧很对。就算皇三子已经被立为太子,可很多官员和士人都不认可这个太子。在他们心中,信王才应该是太子。那么,信王一日不死,威胁就一日尚存。 此时,王恭妃眼见要被塞住嘴巴,拼命的挣扎,喊道:“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她知道,此时只有两位太后才能让她最后见到儿子一面,至于皇帝…他巴不得自己母子去死! “闭嘴!贱人!”高寀心一横,挽起袖子上前,狠狠抽向王恭妃的嘴巴。 “啪啪!”重重两个嘴巴子,打的王恭妃口鼻喷血。 王恭妃原本端庄美丽的脸蛋,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两个清晰的手掌印触目惊心。 这一巴掌,把王恭妃打的愣住了,就是周围控制她的宫人都愣住了。 她毕竟是皇长子之母,是有妃位的人,皇帝和郑贵妃可以凌辱她,太监宫女可以作践她,可那也只是待遇很差,被软禁监视,被言语羞辱,却从来没有被太监殴打。 更别说,还是直接抽耳光。 即便是郑贵妃派来的女官,都觉得过分了。 被带到正殿的朱常洛,听到偏殿里的声音,猜到母亲被扇耳光,顿时怒火中烧。 “滚开!”信王一脚踹翻阻拦他的宦官,“再敢拦我!死!” 他猛地解下腰带,猛地抽在另一个宦官的脸上,“滚!” 他已经十五岁了,这些年在老师朱寅的叮嘱下,日日强身健体,已经不是文弱少年。 母亲被太监殴打的羞辱,让他的怒火不可遏制的熊熊燃烧。 一群宦官宫女,居然挡不住他,被他冲到了偏殿。 “娘亲!”朱常洛看到母亲被打的口鼻流血,霎时间目眦欲裂。 “信王!”刚刚打完王恭妃的高寀喝道,“你要抗旨么!这是爷爷和贵妃娘娘的意思!回到正殿去更衣沐浴!准备谢恩陛辞!出去!” 此时此刻,他更加不把朱常洛放在眼里。一个要被赶出京师的藩王,去了九江也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 “洛儿!”王恭妃凄厉的呼唤自己的儿子,“不要管我了,我们母子已经见了最后一面,你快更衣沐浴!千万保重!” 朱常洛心如刀绞,脸色铁青,气的浑身发抖。 父皇!你立老三当太子,我没有意见!你爱立谁就立谁!我没有争过,没有争过啊。 这几年,我听从先生的话,读书健身,研习天文和数学,日常侍奉母亲,从来没有想过争太子位! 如今我就要出京就藩,我也没有闹,也没有争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最后的体面你也不给我娘,不给我!一个阉人,就敢抽我娘的耳光!你们是要故意要她死! 你们是想要我死! 朱翊钧!你要干什么!你不是我父皇!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昏君! 朱常洛脑中忽然浮现出先生那张亲切温和、睿智从容的脸,他的心立刻安静了很多,就像是平生获取了某种力量。 他转过头看着高寀,目光冰冷的吐出两个字:“跪下。” “你说什么?”高寀愣住了。 朱常洛手持腰带,缓步逼向高寀,“本府!大明信王,陛下皇长子,让你跪下!” “跪下!” “你…”高寀满脸不可思议,尖声道:“信王…” 他还没有说完,朱常洛就一腰带抽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玉带扣子狠狠的打在高寀的脸上,印出一个血印子。 “啊…”高寀立刻捂住脸惨叫起来。 “狗奴才!”朱常洛咬牙切齿,“你一个奴婢,竟敢掌掴天子嫔妃、亲王之母!你活腻歪了!祖宗家法何在!今天就是在父皇面前,我也要打死你!” “按制!亲王位同贵妃!就是你的主子亲自前来,本府也能分庭抗礼!你算个什么东西!今日不跪下请罪,本府就打死你!跪下!” 一边说,一边再次一腰带抽出去。 “啊!”高寀再次惨叫一声,捂住鲜血淋漓的脸,“你这是抗旨!你这是抗旨!” 虽然他没有跪下,可也不敢还手。朱常洛毕竟是亲王,哪怕再被爷爷厌恶,那也是亲王啊。他如果还手互殴,且不说信王结局会如何,他自己肯定也要倒霉。 “殿下…”周围的宦官宫人都是神色剧变,“请殿下罢手!” 朱常洛再次抽了高寀一腰带,把他的帽子都打掉了,这才环视四周,冷冷说道:“都给本府跪下!” 众人对上这少年亲王的目光,都是忍不住心中打个突,只好一起跪下,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只剩下高寀一人戳在那里。 “狗奴才!”朱常洛狠狠地抽打高寀,打的这太监满头是血,只能跪下来求饶。 信王走到母亲面前,扶着已经目瞪口呆的王恭妃,将她送到座位上坐下,然后转身对众人说道: “若是维护母亲便是抗旨,便是抗旨又如何?圣旨上面,还有祖制!就算父皇来了,我这个当儿子的都能问问陛下,祖制还要不要了?父皇就是赐死我,我也敢犯言直谏!家有诤子,不亡其家!” “本府是大明亲王,你们胆敢不敬,就是杀了你们,难道还要给你们偿命么?” 此时此刻,先生身影仿佛就站在身前,仿佛目光坚定、神色赞许的对他说:“干的好!常洛,你做的对!” 朱常洛的腰杆站的更直,底气更足,语气更加从容: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大地大,大不过法度纲常,大不过天理人心。你们混迹宫中多年,要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迟早会报应不爽。所谓天道好还,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做事不要太绝,即便没有宽恕之道,怜悯之心,也该为自己积点阴德,留条后路。” 众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少年,就是之前的皇长子。 就是高寀也是心中凛然,虽然恨得咬牙切齿,此时也不敢吱声了。 “洛儿。”王恭妃又是高兴又是伤心,泪流满面的说道:“娘知道你孝心,娘心中很是欢喜,你这就更衣见驾谢恩吧,不要误了时辰让你父皇生气。” 此时此刻,她满心都是对儿子的担忧。儿子今日鞭打高寀为自己出气,高寀岂能善罢甘休?此人回去必然会添油加醋的禀告郑贵妃,郑贵妃会更加忌惮儿子,只怕… 可是事已至此,她又有什么办法?只能绝望的看着儿子蹈不测之险地,即便杜鹃泣血也无济于事呀。 皇爷!你为何这么对待我们母子!我们不想争,只想活啊。 一个女官说道:“千岁爷至仁至孝,我等不敢造次。只是时辰快到了,爷爷还在乾清宫等千岁爷陛辞谢恩呢。” 之前直接口称信王,现在就改口千岁爷,果然是欺软怕硬。 “母妃。”朱常洛对王恭妃跪下,泪如雨下,“儿不孝,儿就此…拜别母妃!” 重重叩首顿地,“惟愿母妃善自珍重!长命百岁!” 王恭妃以袖遮面,悲泣道:“吾儿去吧…” 话未说完,已经哽咽不能言。 朱常洛最后一次拜别母亲,然后在监视下沐浴更衣,就被挟制一般带往乾清宫。 王恭妃追到景阳宫的宫门,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朱常洛最后一次回头,看到依门悲泣的母亲,清稚的脸上满是不舍和悲愤,他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双拳握的折断了指甲。 娘亲! … 此时,天已经亮了。 朱常洛身穿衮冕九旒的亲王礼服,手持九寸玉圭,乘坐青帷轿,上面放着金册、金宝、丹书铁券等物。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这么庄重过。 朱常洛下了轿,站在乾清宫的月台下,仰望着巍峨的乾清宫,目光冷漠的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与一天两次给父皇请安的朱常洵不同,他是很少见到皇帝的。一般都不能出景阳宫。一年下来,只能在万寿节、冬至等少数几个日子,才能见到皇帝。 若非他要离京就藩,按祖制必须陛辞谢恩,他就是这最后一日也见不到皇帝。 朱常洛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十几年的国本之争,他还是当上了太子,可是从此母子隔离,到母亲惨死也难以再见一面。而他身为太子却朝不保夕,仍然是个深宫囚徒。好不容易熬死父皇,结果继位不足一个月就暴毙。 三十多年的短暂人生,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如今呢?年仅十五岁就被逼的就藩,开国所未有。 “传信王入殿觐见谢恩!”一声尖细而高亢的唱喝,在乾清宫的清晨余音缭绕。 朱常洛整理一下冠带,亦步亦趋跟着宦官拾阶而上,进入宏大幽深、金碧辉煌的乾清宫正殿。 皇帝身穿一身常服,头戴乌纱善翼冠,肥胖的身躯木偶一般坐在御座上,两边站满了内侍。 整个正殿的气氛,庄严肃穆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气氛。 朱常洛恍惚之间,仿佛自己进入的不是乾清宫,而是来到了阎罗殿。要拜见的也不是自己的父王,而是阎王。 朱常洛脱下冠冕,大礼参拜道:“儿臣信王朱常洛,叩见父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站起再拜,如是者三。 然后奉上礼部写好的《辞疏谢恩表》,让内侍转交皇帝。 万历拿过《辞疏谢恩表》,随意的往旁边一扔,白胖的脸上带着三分怒意,目光冷厉的看着自己的长子。 “信王,你为何要殴打高寀?打狗还要看主人!高寀是去传旨的,你好大的胆子!你眼里还没有朕?你想作甚?嗯?!” 万历很少见到长子。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和长子说几句话。今日长子离京就藩,今生今世都难以再见了,可他今日最后一次见,却一上来就是质问和训斥。 皇帝对长子本来多少有点愧意。虽然他做出了废长立幼的事情,可他自己也知道,按祖制礼法,太子位该是长子所有。 今日长子离京陛辞,他本待要温言抚慰几句,起码要做出父慈子孝的样子。 谁知这孽子居然心存怨恨之下殴打高寀,在景阳宫大发淫威,借此宣泄不满。 若非高寀等人回报,他还以为长子一直很老实。谁知此子嫉妒之下变得如此乖戾。 所以此时他见到朱常洛,怒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就是训斥。 朱常洛并不意外,他早就对这个偏宠郑氏的父亲心寒至极,再也不指望有丝毫父爱。 就凭今日父皇之绝情,他心中就已经将生父视为陌路。先生教授的《孟子》中不是说“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么?先生说大丈夫恩怨分明,父子不也是如此? “启禀父皇陛下。”信王不卑不亢的叩首,“高寀名为传旨,实为犯上欺君,大逆不道!他竟敢掌掴皇妃,呵斥亲王,不容于祖制国法,玷污天子圣誉。父皇乃英明之君,怎能容忍此獠为非作歹。儿臣恳请父皇,斩杀此獠…” “够了!”皇帝厉声喝道,“你真是长大了,竟敢在朕面前进谏了!好大的出息!这是朱寅教你的么!教的好!老师忠臣,学生孝子!” “朕知道,你这是嫉妒常洵!嫉妒他是太子!你心怀怨望!” “你如此放肆,若非你要就藩之国,内外瞩目,就凭你殴辱钦使,朕就能将你发配凤阳,圈禁高墙!” 朱常洛心中愤怒,却怕连累先生,只能忍气吞声的说道:“儿臣出言无状,请父皇恕罪。儿臣万万不敢心怀怨望…” 说完砰砰磕头。 皇帝见状,这才消了几分怒意,可是越看长子就越觉得厌恶,也懒得再装什么父慈子孝了,当下没好气的说道: “念你今日离京就藩,朕就暂时不追究你的罪责。来人,赐信王《皇明祖训》、《王府条例》、《城禁录》、《交结例》。” 随即,高淮就亲自捧着一个书匣子,放在朱常洛身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信王,这些典律平时可要时时阅读,免得犯禁啊。” 皇帝道:“到了九江就藩,要遵纪守法,安分守己,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就是祖宗家法可绾,国法也是难逃。勿谓言之不预也。” “你是朕的儿子。虽然年纪小了些,可也是长子,要替天下藩王做出表率,知道么?” 信王心中怒极,叩首道:“是,儿臣谨遵父皇陛下教诲,谢父皇陛下…” 皇帝耐着性子道:“好了信王,你且去吧。就藩队伍和箱笼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你立刻启程出京。等你娶王妃的时候,朕还有圣旨给你。” “十五岁就藩,听起来有些早,但其实也不小了。朕十岁时已经君临天下,不也将江山治理的井井有条?你比朕当年还大了五岁,还只是就藩,有何不可?嗯,你还有什么请求么?” 这句话不是真的问信王有什么要求,只是送皇子就藩前的常例问题。 可是,朱常洛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语气哽咽的说道: “儿臣读书,得知汉朝亲王就藩,可以带母亲一起去,侍奉尽孝,儿臣斗胆,恳请父皇恩典,准许母妃一起就藩…” 他话未说完,万历就怒气冲冲的抓起御案上的笔架,砸向朱常洛! “蓬”的一声,笔架砸在朱常洛的身上,痛的他闷哼一声,吓得赶紧叩首。 “混账!”乾清宫响起皇帝的咆哮,“我皇明自有祖宗法度!这不是汉朝!你姓朱不姓刘!你是混了头!竟敢如此狂悖无礼!” 朱常洛失望万分,差点要哭了,“儿臣…儿臣有罪,父皇…” 万历戟指着长子,疾言厉色的喝道:“就凭你这个非分之想,朕就能将你废为庶人,圈禁终身!” 站在一边的张鲸忽然说道:“爷爷,信王虽是狂悖无礼的非份之象,可毕竟他年幼无知,也是出于孝心。还请爷爷莫要气坏了龙体啊。” 皇帝这才颜色稍霁,摇头冷笑道:“孝心?难道朕还要下旨褒奖他?哼,朱寅教了他几年,居然把他教成这般模样,当真是教导无方。朕要治朱寅误人子弟之罪!” 朱常洛身子微微颤抖,忽然叩首道:“启禀父皇,朱寅的确应该治罪,他总是诱导儿臣研究数学算术,天文地理,可真正有用的大道理,他却总是不教。儿臣知道他有顾忌,为的明哲保身,可这不就是心不诚?” 万历冷哼一声,“朱寅教的再差,也是你的老师,轮不到你背后议罪!他不教你那些,难道要教你争权夺位、治国理政么?朕看他没有教错,倒是你自己心不诚。” 朱常洛暗自松了口气,神色惶恐的说道:“是,是,儿臣年幼无知…” 皇帝这才说道:“赐酒三爵!” 随即,宫人奉上三只金爵,装着三爵酒。 朱常洛拿起第一爵,说道:“这一杯酒,祝父皇万寿金安。”说完一饮而尽。 然后拿起第二爵,“第二爵酒,愿我大明江山永固。” 喝尽之后,又拿起第三爵,“儿臣此去江湖之远,不能尽孝御前,谨以此酒谢罪…” 三杯喝完之后,谢恩陛辞礼仪算是完成了。 皇帝不耐烦挥挥手,一个滚字又咽了回去,“起行吧!高淮,送信王出宫!” “遵旨!”高淮领命,对朱常洛一拱手,“请信王谢恩陛辞!” 朱常洛再次三跪九叩,高呼“谢父皇隆恩”,然后退步出了乾清宫。 按制度,出宫之后还要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去太庙祭告列祖列宗。但是皇帝有旨,省去了太庙祭告的环节。目的是矮化朱常洛的身份。 谁知朱常洛刚出了乾清宫,迎面就迎来一辆仪仗煊赫的辂车,竟是太子朱常洵的车辇。 朱常洛还来不及避让,太子车辇边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信王大胆,竟敢冲撞太子殿下!还不快跪下请罪!” 朱常洛一看,正是之前被他抽过一顿的奸贼高寀。 原来,高寀被打之后,首先就去皇帝那里告状,然后就去找太子朱常洵,又在朱常洵面前一顿挑拨,怂恿朱常洵趁着来乾清宫请安的机会,半路拦住信王,狠狠折辱一番。 朱常洵受到母亲的影响,本来就怨恨朱常洛和自己争太子,害怕信王又夺回太子位,巴不得这个庶长兄马上就死。 此时听到高寀一撩拨,更是恶向胆边生,立刻打起拉风的太子仪仗,要好好收拾朱常洛一顿。 朱常洛刚要下车,太子就笑嘻嘻的下了金辂,说道: “信王,你架子很大啊,不把孤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孤都下车了,你居然还端坐轿中?” 朱常洵虽然才十三岁,可是在母亲和太监们的影响下,哪有什么兄友弟恭?有的只是利益算计。 高寀恶狠狠的说道:“小爷,信王这是狂悖无礼,僭越犯上!” 朱常洛忍气吞声的下车,跪下道:“臣弟信王朱常洛,拜见皇太子殿下。皇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信王和朱常洵虽然都是皇子,可区别大了去,根本就是君臣之别,差若云泥。 殿内亲王见太子,要四拜三揖,太子仅仅答半礼。 道中相遇,亲王需避道跪伏,太子车舆离开十步后才能起身。 朱常洵走到朱常洛面前,看着跪在面前的信王,清稚的脸上露出猫戏老鼠般的得意,笑道: “你还记得几年前的武英殿庆功宴吗?你不是很威风吗?还当众摆出兄长的架子训斥孤。孤告诉母后之后,母后说,你是在欺负孤,拿孤立威!” “可是如今,孤才是太子。孤知道你恨孤,你心里不服气,所以背后诅咒孤,辱骂孤,是也不是?” 朱常洛极力压抑自己的愤怒,尽量语气平静的说道: “太子殿下误会了,臣弟万不敢诅咒辱骂…” 朱常洵忽然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信王胸口,将他一脚踹翻,骂道: “还敢狡辩!你是抵赖不了的!你这个卑贱的都人子!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孤?就凭你早出生两年?!当年你在庆功宴上呵斥孤,孤将来就要你的命!” 高寀一脸兴奋,“信王!你听到了么!你对小爷无礼,这个亲王也当不安生!” 朱常洛只好爬起来跪好,拱手道:“当年是臣弟无知,再说那时,太子殿下还没有册封太子,还不是臣弟之君,所以臣弟当时才敢放肆…” 朱常洵心中舒畅无比,他忽然戏谑般对高寀等随从说道: “孤听说,信王和恭妃母子被软禁在景阳宫,有不伦之举啊?这是真的么?这不是秽乱宫闱么…” 高寀等人笑嘻嘻的说道:“空穴不来风,估计是真的。这还得了?” 这是个故意编造出来的恶毒谣言,已经在宫里流传一段时间了。 朱常洛脑子嗡的一声,他怔怔的看着这个三弟,目光忽然变得血红。 “我和你拼了…”朱常洛愤怒到快要窒息,目眦欲裂,霎时间仿佛要被怒火焚为齑粉! 可是他还没有跃起来,就被几个宦官死死按住。 “你敢以下犯上?!”朱常洵板着小脸,“好大的胆子!高寀,代孤掌嘴!” “谨遵小爷令旨!”高寀一脸快意,狞笑着挽起袖子,左右开弓的“啪啪”,打的朱常洛口鼻流血,眼冒金星。 正在这时,忽然张鲸匆匆忙忙的跑来,“小爷!小爷息怒啊!” 朱常洵小脸一板,“怎么?!” “小爷…”堂堂司礼监掌印陪着笑脸,“信王今日就藩,出宫后很多官员会看到他,他若是被打的太重,会引起朝野非议,对小爷名声不利呀。” 朱常洵想想也是,抬腿一脚踹到朱常洛身上,喝骂道: “滚你的蛋!卑贱的都人子!总有一日,让你们母子好看!滚!” 朱常洛擦擦嘴角和鼻子上的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瘸的爬到自己的青帷轿上,躲在里面连连咳嗽。 朱常洵哈哈一笑,“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和孤争位,找死呢。” “走!” 说完登上金辂,扬长而去。 张鲸眼见太子离开,这才来到青帷轿边,低声道:“信王无碍吧?” 轿中少年道:“谢张公解围。敢问张公,为何帮我?” 张鲸声音更低,“无他,只因稚虎先生耳。” “是先生…”朱常洛鼻子一酸,泪落如雨。 “张公,我有一事相求。”朱常洛低声道。 张鲸微叹一声,“信王是为了恭妃娘娘?抱歉,奴婢护不住恭妃娘娘,非不愿,实不敢也…” 朱常洛沉默良久,低低说道:“还是要谢过张公。” “不客气。”张鲸道,“信王快走吧,不送了。” 接着,信王的青帷轿再次起行。 … 当日,信王在礼部、兵部、宗人府等衙门一一取了公文,走了流程,中午时分出了北京城。 出城时,很多官员和士子都在城门相送,甚至有人放声大哭。朱常洛下车,对众人行礼,挥泪而去。 直到车轿出发,仍有很多官员士子长跪不起。 信王就藩的当日,京城辞官者百余人,很多人辞官南下,遥遥护送信王。消息报到宫中,皇帝和郑贵妃都是勃然大怒。 皇帝当即下旨,辞官的朝臣一律削除官籍,永不录用! 就藩队伍一千三百多人,都是郑氏派遣的人手。信王与其说是就藩,不如是被押送着南下。 离开北京城,朱常洛遥望城阙,泪雨磅礴,肝肠寸断。 娘亲,孩儿去了。 从此天各一方,永世暌别,藐如山河,再也不能再见了! 孩儿多想侍奉在娘亲身边,多想保护娘亲,可是从此以后,孩儿只能在梦中和娘亲相见了。 …… 信王离京就藩半个月后,六月十四,宁采薇终于到了岱山岛。 生下女儿后第四天,宁采薇就出发了。就连女儿就带到了岱山岛。 早就在岱山训练兵马的徐渭,终于等到了宁采薇。 靖州岛、东宁岛、济州岛的机动兵马,大半个月前就全部抽调到了岱山岛! 海外八旗最高动员,参加出征的机动兵马,就有两万精兵! 剩下一万兵马,分别留守四大岛。 宁采薇仅仅在岱山岛休息了两日,六月十六,就下令誓师! 六月十六大早,一面大旗高高飘荡在岱山岛上空。 大旗之上,绣着八个大字:“奉天靖难!” 即将出发的两万大军,整装待发,万事俱备。 宁采薇、徐渭、丁离阳,下令召开出发前最后一次军议,然后誓师出征! … PS:八千字的大章节送上!另外,历史上郑贵妃为了夺嫡,派人造谣王恭妃母子在景阳宫有**之举,非常恶毒,无所不用其极。书中相关污蔑情节不是作者编造 (本章完) 第423章 华山救母,兵临城下! 六月十六上午辰时三刻,开完战前最后军议的宁采薇、徐渭等人一起出了节度使府,准备誓师出发。 两万大军,一万吕宋土著兵奴,一共三万人,已经静静肃立在海岸上。 两万参加出征的大军,兵种齐全。不上岸陆战的纯粹海军,四千人;济州骑兵三千;火器兵六千人;弓箭手两千人;长枪手三千;刀盾手两千。 全部是披甲战兵。 这两万八旗大军都是汉人战士,参加过征战南洋、剿杀海盗、北征倭寇,经过多年苦训,加上粮饷充足、军器精良,可谓世界上一等一的强兵。 就是一万充当民夫负责后勤的土著兵奴,也都是精神抖擞。 此时,海风吹得八种颜色的战旗猎猎招展,岱山港军舰云集,白帆如云,光是风帆战列舰,就有会稽、咸阳、邯郸、姑苏等六艘之多。其他战舰,加起来百余艘。 强大的军威充溢海天之间,气势磅礴,战意惊人。 临时搭建的将台之上,宁采薇、徐渭、丁离阳、张袷等高层,正在检阅出征兵马。 宁采薇看着即将出发的两万精兵,看着岛上的钢铁厂、火器厂、造船厂、鲸油厂、玻璃厂、钟表厂等场坊,心中豪气万分。 九年了啊,为了积攒这些家当,打造出一个新的体系,她和朱寅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钱,冒了多少风险。 今天,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从此以后,她和小老虎不会畏惧任何人! 拜金帝,你等着吧! 宁采薇对丁离阳说道:“丁大哥,可以宣读檄文,告诉将士们要打谁了。” 没错,直到目前为止,虽然靖海军动员了快一个月,但将士们始终不知道要打谁,作战对象一直高度保密。 如今誓师出征,终于要公布了。 “是。”身穿华丽战甲的丁离阳,从大军师徐渭手中接过一道简单直白的檄文,展开大声念道: “节帅钧旨!奉天靖难檄!” 奉天靖难?很多懂些掌故的将士都是一怔,听着耳熟啊。奉天靖难不是当年成祖起兵夺取皇位的口号么?这… 为了让将士们容易理解,檄文写的很白话,毫无文绉绉的言辞。丁离阳继续念道: “当今皇上受到阉贼蒙蔽,受到妖妃郑氏魅惑,已经八年不上朝,八年不祭祖,这还像话吗?咱汉人的江山社稷,哪朝哪代天子坐龙庭,连祖宗都不祭祀的?咱大明以孝治天下,就连太祖爷的皇陵都叫孝陵,可当今皇上万历爷,竟然八年不祭祖,百官和百姓谁不心寒齿冷!国朝的历代先帝,因为万历爷不祭祀祂们,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这难道不是天子的罪过吗?这是第一个罪过!” 将士们听到这里,不禁面面相觑,神色惊讶。 节帅和将军这是要……造反?! 很多人都在心中咯噔一下,身上有点发冷。 靖海军的老底子,是当年戚继光训练的戚家军,主体是出海的汉人百姓。他们固然对官府不满,不然也不会当海盗。 可是这不代表,他们能没有心理障碍的起兵反明、举旗伐君! 打海盗、打洋人、杀倭寇,一点压力都没有。可是造反打皇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毕竟之前他们都是大明官军和大明百姓。 宁采薇一直在观察将士们的表情,此时不禁蛾眉一蹙。 小老虎之前对她说过,千万不要高估将士对皇帝的反抗精神,不要低估他们对大明的天生敬畏。华夏这么多年的君主专制对国民思想的影响根深蒂固,不到逼不得已,很少有人愿意造反。 皇帝不仅是天子,还是君父。 是父! 封建专制时代,只要没到末世,造反的难度极高。认为深受将士拥戴、对将士有恩惠,就能让将士们死心塌地的造反? 哪有那么简单。 若是硬生生的造反,靖海军将士虽然也会跟随,可战意军心肯定会受到很大影响。 好在是打着皇长子信王的旗帜。 丁离阳的声音更加高亢:“皇长子信王,按照礼法应该立为太子,可是万历爷废长立幼,立了福王为太子,大臣们反对,皇上不但不听忠言,还一意孤行,杀的杀,关的关,搞得朝中奸臣当道,忠臣落难。身为天子,带头违反大明祖制,这是第二个罪过!” “海青天率领士子们入京请愿,皇上竟然派盗贼拦截、打杀。海青天到了北京,皇上派厂卫鹰犬镇压,午门血流成河,连海青天都死了,这不是残害忠良么?这是第三罪过!” 将士们听到这里,终于露出怒色。 海青天!皇上害死了海青天,这就不是一般的昏君! 丁离阳停顿一会儿,再次念道:“皇上富有四海,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要什么没有?可是皇上贪财成性,一味敛财!为了银子,他派几十个大太监,去全国各地搜刮,加征苛捐杂税,搞得天怒人怨,人神共愤,很多地方的百姓,要被阉贼们逼的没有活路了。这是第四个罪过!” “节帅是大明忠臣,是大明祥瑞,星君下凡。节帅平定了西北,收复了河套,打败了倭国,开国二两百多年,谁有节帅功劳大?可是节帅忠心耿耿,功高盖世,无双国士,不但有功无赏,还被被贬谪流放,差点被下狱治罪。皇上猜忌忠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和杀岳飞的宋高宗不是一样么?这是第五个罪过!” 将士们听到这里,怒意更甚! 丁离阳的声音金石一般铿锵有力,敲打在众人心头: “信王是皇长子,仁慈贤明,有明君气象,本来应该是大明的太子。可是皇上废长立幼,将信王和其母恭妃锁在冷宫,犹如囚徒一般,忍冻挨饿,衣食难继,缺医少药,日子过的不如寒门百姓。不久前,福王被立为太子,信王就被赶出京城,很多同情信王的大臣都被罢官削籍。天下人都说,皇上虎毒食子,信王母子很难保住性命了。有这么对待自己妻子的吗?这是万历爷的第六个罪过!” “如今海上洋人东来,海盗横行,权贵出海走私,可是皇上却一味禁海,始终不愿意放开海禁,只开放福建月港,还被权贵垄断。以至于沿海百姓没有活路,不得不冒险出海求生,不知道多少人葬身大海,不知道多少人背井离乡。这是万历爷的第七个罪过!” “节帅钧旨说,皇上有这七大罪过,却完全没有下罪己诏的意思,不纳谏,不悔改,不认错,不反省,视江山社稷如儿戏。黎民百姓越来越难过,贪官污吏越来越凶狠,这么下去迟早会天下大乱,咱们汉人江山怕是会落到鞑子、洋夷、倭寇的手里…” “只要是忠臣孝子,怎么能坐视不理?万历爷昏聩贪财,宠信奸臣,不宜继续在位了。咱们为了国家社稷,应该拥立信王登基,帮助信王奉天靖难!” “咱们要打到南京,让信王再起炉灶,另立朝廷,遥遵万历爷为太上皇。从今以后,万历爷颐养天年即可,不用操劳国事。信王有节帅这些忠臣良将辅佐,大明江山也就中兴有望。这才是国家的福分…” 将士们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不是真的的造反,而是拥立信王在南京另立朝廷,尊万历爷为太上皇。 这挺好,反正都是大明嘛。父子俩谁当皇帝不是当?老子干不好,就让儿子来,有何不可?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信王是皇长子,本来就该继位。 一时间,将士们人人神色振奋。 宁采薇看到他们斗志昂扬,这才松了口气。很好,这些年的思想教育不白给,还是很有效果的。 丁离阳念完檄文,抽出腰间的佩剑,喝道:“祭旗!出征!奉天靖难!” 两万将士一起高呼道:“奉天靖难!奉天靖难!” 徐渭见状,不禁抚须微笑,意气风发。 这就开始了! 没想到如此高龄,还能干一番大事!平生之快,莫过今朝! 九年了,他已经七十五岁,等的好辛苦啊。希望自己能多活几年,为主公效力。 随即,全军禡祭战神蚩尤,然后又是“轰轰”三声号炮,接着就开始登船、扬帆。 宁采薇将还在吃奶的婴宁,交给岛上的两个乳娘照料,然后换上红色的华丽盔甲,跟随大军一起出发。 万历二十四年六月十六,宁采薇和徐渭率领两万大军,升起明军的日月大旗,扬帆北上。 六月十六,是定好的日子。整个大明的虎牙特务们,此时都活动起来。 松江到南京的水陆驿站警讯系统,早就被特务渗透,完全有机会延迟几日警报。起码几日之内,南京当局会变成瞎子和聋子,收不到靖海军溯江而上的军情。 等到南京当局收到消息,多半来不及了。 海上舰队速度快,六月十七上午,舰队就到了崇明海域。预计六月二十九之前,兵临南京城下! 舰队一到松山,立刻被渔民们发现。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这么大的战舰驶入长江。巡江的明军水兵,看到战舰是明军大旗,居然不敢前来盘查。 舰队的主力舰,是朱寅设计出来的第一代风帆战列舰,排水量一千吨,虽然没有西方世界最大的战舰大,可性能却领先西方五十多年,是当今世界最先进的战舰,绝对是如今华夏海军的重器。 但是,岱山正在建造更大的战舰,也就是第二代战列舰,排水量高达一千八百吨,吨位已经和西方最大的战舰差不多了。 这些世界最先进的战列舰,装备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火炮,靖海军战列舰上的主炮重达五千斤,炮弹重达四十斤,射程达到四里,领先西方一百多年。 宁采薇和徐渭等人也不担心大舰会在长江中搁浅。因为松江到南京的江段是长江下游,水深超过四丈,完全能够航行 六月季风会让舰队溯流而上,虽然逆流却是顺风,加上一万多吕宋土著苦力当桨手。最多十日出头,舰队就能到南京! 舰队大摇大摆的打着明军大旗进入长江,顺利的溯流而上,沿岸的江防炮台,居然没有一点戒备举动。 这让宁采薇等人十分无语。 长江的防备,怎么松弛到这等地步?简直就是形同虚设啊。虽然靖海军打着大明的旗帜,看上去也是一副官军水师的架势,可他们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是敌人冒充吗? 如果是倭寇或者洋夷冒充明军水师入江呢?那会吃多大的亏? 可见长江江防已经被吏治腐败给毁了。 …… 就在靖海军舰队溯江而上之际,信王的就藩队伍也到了淮安。 就藩队伍有一千三百多人,船队每走一段距离,就紧靠在运河沿岸,补给饮食。 所以南下船队很慢,半个多月才到淮安。 朱常洛这段日子,闭上眼睛就梦见母亲王恭妃,不是梦见母亲被害死,就是梦见母亲自尽。连日来都是心惊肉跳,度日如年,对母亲的思念和担心,难以遣怀之下郁郁不乐,心思恍惚。 监视他的宦官很是高兴,因为这样下去,信王一定会病倒。一旦病倒,嘿嘿… 这一日中午,船队在维扬停靠,宦官宫人和护军们大多下船用饭,船队上顿时少了很多人。信王毫无胃口,只是枯坐舱中。 实际上,他在船上也没有自由。 “王爷。”一个声音打断了信王的思绪。 信王转头一看,原来是监视自己的宦官之一,郑定。 这些郑氏的党羽,都不是好东西。 信王冷冷看了郑定一眼,“何事?” 郑定轻轻走到信王面前,低声道:“王爷的事,稚虎先生都知道了。先生问信王,知道华山救母么?” 一边说,一边做出一个暗号般的手势。 “你是…”信王立刻明白郑定是先生的人,他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先生说华山救母?” 信王语气颤抖,他哪里不知道华山救母? 郑定看看船舱门口,低声道:“实不相瞒,眼下这种局势,恭妃娘娘在宫中,怕是难以保全。王爷思母心切,忧心如焚,这么下去也难以长久。郑氏是不会放过娘娘和王爷的。福王的太子位朝野不服,王爷在一日,就是对他的威胁。” 信王叹息一声,“我知道。我不想当太子,不想当皇帝。可是他们不相信,认为我想争。如今老三当了太子,是不会放过我的。我不担心自己,我担心的是母妃。” “王爷之所忧,正是先生之所忧!”郑定说道,“所以先生问王爷,可愿华山救母?为今之计,唯有效法沉香华山救母,才能拯救娘娘,母子团聚!” “我愿意!”信王咬牙,“先生说华山救母,那我就是成香!只要能救我母妃,让我母子团聚,就算天庭的天条,我都不在乎!” “好!”郑定吐出一个字,“不愧是先生的得意弟子!王爷好魄力!” 信王问道:“先生让我怎么做?” 郑定道:“按照礼部的议定,王爷二十九要在采石渡下船遥祭孝陵。这个日子是定的,不能更改。届时,王爷必须在采石停留最少一日,南京城的大小官员,按制会来采石,陪同王爷祭祀孝陵。先生会提前来采石矶布置…” 信王忍不住喜形于色,“先生会来?” 郑定点头,“先生会假托入京叙职,率人顺江东下,二十八日之前到采石。” “二十九那天,先生会在采石矶将南京百官一网打尽。奉王爷、挟百官回南京,在孝陵前继位!效肃宗故事,遥尊皇上为太上皇!其他事,自有先生安排,王爷一切都不必操心。” “什么?孝陵继位,尊父皇为太上皇?” 饶是信王决定华山救母,闻言也吓了一跳。 “王爷!”郑定目光坚定,“先生已经派人实施救娘娘出宫,说不定娘娘此时都出宫了。可是,若是王爷不称帝,娘娘出宫也没用!皇上一道圣旨就能赐死,或者再抓回去!天下虽大,也无娘娘容人之地!” “唯有王爷称帝,在南京另立朝廷,成为天子,才能不畏惧皇上,才能庇护娘娘!否则,就算先生已经救出娘娘,也救不了一世!” “好!”信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听先生的!先生一片苦心,我万不可辜负!是父皇不仁不义在先,我华山救母在后!我不想当皇帝,可为了母妃,我什么都敢做!” “我要怎么配合先生?” 郑定道:“第一,王爷必须振作起来,不能真的病倒。身体垮了,也就干不成大事了。” “第二,王爷要尽量催促船队,提前到采石矶,最少要提前一日,便于先生布置。” “第三,王爷身边都是郑氏的爪牙和厂卫鹰犬,他们严密看守王爷,以至于小人一直没有机会和王爷说话。到时一旦事发,他们很可能挟制王爷为人质,甚至伤害王爷。所以,王爷必须心中有数,事发前规避风险…” “好!”信王很高兴的答应,“我都知道了。” “再过几日,就能见到先生了。可是…先生冒这么大的险…” 郑定说道:“王爷放心。先生虽然是为了王爷,可不仅为了王爷,也为了天下!王爷不必担心先生的安危,先生算无遗策,不会有危险。” 信王握住双拳,清稚的脸上一片冷厉,“父皇,这是你逼我的,逼我华山救母!既然父不慈,那就儿不孝!这是先生教给我的道理!” … 早在六月十五,朱寅就率领五百私兵和宁清尘的医学院学生,分为两批,伪造了入京叙职的公文,顺江东下。 却说朱寅上了船,回望彭水县的方向,心中感慨万分,很有几分不舍。三年了啊。 他是不辞而别的。以巡查治安为名,一去不返。 彭水县的父老,保重吧。我朱寅还会回来的! 因为朱寅是官身,江上水卡没有拦他。 船上,孙承宗道:“主公这次入京叙职,说不定会官复原职呢。” 高攀龙也道:“主公必然有官复原职的信心,不然这次回京,为何会带上我们所有人?” 朱寅话里有话的笑道:“到了京城,我不但可能会官复原职,可能还会加官进爵呢。” 孙承宗等人也笑了。 几个幕僚都不知道的是,朱寅根本不是入京叙职,而是美其名曰奉天靖难,也就是造反。 否则,孙承宗等人未必会跟随。 与此同时,朱寅派出的密使也到了宝华山,下达了调兵的密令。光明营八百精兵,枕戈待旦,只等约定日子一到,连夜直扑采石矶! 他算起来,舰队和就藩船队,都快到南京了。时间最多差两天! … 六月二十六,信王的就藩船队经过南京,但万历不让他在南京祭祀孝陵,不能再南京停留。 南京官员,自然也不宜在南京江边拜谒信王。 于是,就藩船队只能从北岸继续往西,驶往采石矶的方向。 与此同时,南下遥遥护送信王就藩的辞官朝臣,也追到了南京,准备在采石矶陪祭。 南京的官员得知信王船队经过,也都纷纷出城去采石矶。 但根据规矩,去陪祭的是文臣,太监和武将仍然留在南京,不可去陪信王遥祭孝陵。 兵部尚书是文官,当然也去采石矶了。于是南京城的三巨头,就剩下镇守太监宗钦,京营都督魏国公。 但是,兵部尚书刚走,镇守太监宗钦就动用钦差关防,调遣镇守南京的主力,去城南十八里的校场操练。 宗钦当然有这个权力。 作为京营都督的魏国公徐小白,当然也和宗钦一起率军出城,去野望操练会操。 于是,南京城中顿时变得空虚起来,只剩下都督佥事诚意伯刘世延率领的两万战力稀松的巡防兵。 … 六月二十七,就藩船队到了采石矶。按照计划,信王上岸夜宿白云寺。 夜里,朱常洛收到了郑定的信号。 先生到了!就在白云山之北的青橘林。 暌别三年,先生还好吗? 先生如今一定在布置了! … 六月二十八下午。 就在一大群文官去采石矶陪信王遥祭孝陵之际,一支舰队终于出现在南京附近。 直到此时,被虎牙特务延迟了好些天的警报,终于送到了南京城。 可是此时城中三巨头都不在,六部大臣和都御史都不在,接受警报的是掌握城防的诚意伯刘世延。 刘世延闻报大惊,当下一边派人火速通知镇守太监宗钦、都督徐小白,一边布置城防。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信使出城不到七八里地,就被树林中的弩箭射下马背,再也不能去报信了。 他的两万弱兵还没有布防完毕,一支巨大的舰队就出现在仪凤门外的江面。舰队的一艘巨舰上,突然升起黑烟,响起两声轰鸣。 “轰轰!” 雷鸣般的大炮声中,外瓮城上的守军炮台,顿时石砖飞溅,哗啦一声坍塌。 守卫城墙的将领差点摔倒在地。附近的守军们都吓得心惊胆战。 好犀利的火炮! 这些战力稀松的巡防军,仅仅发一声喊,纷纷逃出瓮城炮台! 跑啊! … PS:下一章就是真正的爽了。求月票!蟹蟹! (本章完) 第424章 迎信王南京立新朝,祭太祖孝陵登大 “不许退!顶住!”诚意伯刘世延身披多年没有穿过的盔甲,率领数百精锐的伯爵府家丁督战。 “信使已经飞报宗公公、魏国公!五万精兵一个时辰就能回援!半日之内就有十万大军来援!江面上还有临淮侯的水师!顶住!后退者杀无赦!” 可是瓮城上的溃兵被敌军那威力惊人的大炮吓到了,还是潮水般的往下撤。他们本就没有打过仗,平时治安剿贼还行,真没有上过战阵啊。 一个把总喊道:“伯爷!不行了!敌人的大炮太过犀利!仅仅几炮下来,咱们的炮台就塌了几座!” “找死!”刘世延抬手一剑,刺入把总的咽喉,“朝廷养你何用!” 那把总哼都不哼,就被当场斩杀。 家丁们也纷纷击杀逃在最前面的逃兵,刀砍矛捅、火铳轰击。 “噗嗤—噗嗤!” “砰砰!” 城头溃逃的巡防兵,顿时被杀死数十人。 逃兵们顿时被震慑住了。 家丁统领厉声喝道:“伯爷有令!再敢溃逃者,立刻就地正法!还要追究家人!” 刘世延一脸狰狞的举着血淋淋的佩剑厉喝:“给本爵上!死守仪凤门!南京城易守难攻,只要有三分抵抗,敌人就进不了南京城!” “守住了城门,本爵保你们人人重赏!报效皇上就在今日!杀!” 数百家丁身披铁甲,凶神恶煞的逼上,大队溃兵又只能发一声喊,转身冲上城墙。 与此同时,南京城中的勋贵家族,怀远侯常胤绪、灵璧侯汤之诰、忻城伯赵世新、南和伯方时化、南宁伯毛邦器,也纷纷顶盔掼甲,亲率府中家丁前来弹压督战。 距离开国二百余年,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终于诈尸一般,再次发挥起护卫朝廷的天然使命。 此时的勋贵阶层还没有彻底堕落,对大明仍然忠心,还不是崇祯时期“手无缚鸡之力的虎皮羊”。 各家勋贵的家丁加起来,足有两千人。这些家丁可不是寻常官兵,而是平时美酒细羊、厚饷重赏喂养的壮士。加上甲械精良,人人善战,名为家丁,其实是明军真正的精锐。 一时间,在两千强悍家丁的弹压督战下,两万官军乱糟糟的挤在南京城西北,仪凤门、狮子山、阅江楼一带的城墙。 五城兵马司的巡捕,也参与了守城。 守军的炮台开始发炮轰击占据龙江船场的靖海军舰队。 “轰隆隆—”数百门城防大炮一起发射,一团团黑烟弥漫,惊天动地的声音响彻整个南京城,搞得动静山大,乍看威势惊人。 可惜守军的火炮性能远不如靖海军,炮弹只能打在长江中流,徒劳的溅起一片片水花,却伤不到一艘敌舰。 … 占领龙江船厂的靖海军没有再开炮轰击南京城墙。 这就是朱寅的仁慈了。他之前特意下令,不能轻易开炮轰击南京,尽量少死人,要注意政治影响。 城中守军虽然懦弱,却都是本地人。死一个人,就是一家哭。都是大明子民,能少杀一人就少杀一人。这是政变,又不是外战。 不炮轰怎么攻城?当然是等候内应发动了。朱寅准备了这么久,筹划到每步细节,南京还是虎牙的大本营,倘若攻城还需要硬攻,那也太失败了。 但是,靖海军并非没有战斗,江防舰队还是要干脆利落的干掉。宁采薇派出一些小型战舰,轰击临淮侯李庭竹的江防舰队。 李庭竹的江防舰队只有三千兵马,一百多条中小型舰船,哪里是靖海军的对手?不到半个时辰,好几艘最大的战船就被大炮击中。 就连临淮侯李庭竹的座舰,也被击沉。南京城中最嚣张的勋贵李庭竹,殒命! 李庭竹是必杀之人。因为他是郑贵妃的侄女婿,其妻就是郑国泰长女,地地道道的郑氏党羽,是郑氏在南京的一颗钉子。 李庭竹一死,江防舰队顿时四散而逃,再也无法干涉靖海军攻打南京。 会稽号甲板上,一身红甲的宁采薇和身穿道袍的徐文长,各自举着岱山产的望远镜,看着南京城。 两人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浑然不把眼前江山环绕、固若金汤的南京城防放在眼里。 南京城的所有情报和地形,早就被虎牙研究的透彻。 宁采薇放下单筒望远镜,对徐文长道:“城中内应要发动了。以先生所见,我军何时能控制南京全城?” 徐渭的道袍在江风中衣袂飞扬,看上去仙风道骨,卖相十分潇洒。 他抚须笑道:“以老朽所见,我军最多申时三刻,就可控制南京。最迟明天正午,主公就能奉信王回到南京,在孝陵继位了。” “所以,咱们进城之后,首先要准备明日的祭陵事宜。” 他遥望北方笑道:“想必此时,朱帅锌的西明已经打败杨镐的出关大军了,杨镐只能退守嘉峪关。呵呵,万历收到败报不知会如何暴怒。若是再听到南京的消息,可别一气之下龙驭宾天了。” 宁采薇也笑了,“北京朝廷到时顾此失彼,手忙脚乱,天下民心只会更加向着南京。” “想必此时的南京城,民心也倾向我们了。” …… 城中百余万市民,听到敌军打来,本来都是心惊胆战、人心惶惶。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消息迅速在城中蔓延,风一般传遍了全城: “来的不是敌人,是拥戴信王在南京登基的兵马,也是大明官军。从今以后,南京会再次成为京师!百姓不用害怕,因为拥戴信王来南京的,就是天下闻名的稚虎先生和清尘圣母!” 消息传的神乎其神,有人说稚虎先生和清尘圣母下凡,就是为了大明江山太平盛世。有人说稚虎先生星君下凡,是为了匡扶社稷,拨乱反正。 又有消息说,万历爷内帑的银子多的用不完,却还让太监四处搜刮民财,还天天不理朝政,日日在深宫沉湎美酒女色、醉生梦死,荒淫无道,连海青天都被害死了,是桀纣之君,终于触怒了上天。 还有更大胆的消息,说当今皇上万历爷九年不上朝、九年不祭祖,废长立幼、重用奸臣、残害忠良、宠信妖妃,成为大大的昏君,因而被太祖爷在天之灵厌弃。 所以太祖之灵请稚虎先生下凡,收拾天下人心,拥戴信王在南京登基,再开大明盛世。 还有精通星象的术士,说天子失德,天象本该出现荧惑守心、岁星暗淡、四星连珠等凶兆。 但这些凶兆还来不及成象,又被景星照天、日月合璧的吉象化解冲抵,加上观音山‘天酿仙露、七彩齐备’,于是天象归位,复而大吉。 而景星照天、日月合壁,肯定就应在稚虎先生和信王身上。天酿仙露、七彩齐备,可能是应在清尘圣母身上。因为观音山下,有清尘圣母的生祠神庙。 无论什么消息,有一点都说的很笃定:来的大军不是敌军! 这些消息不到半日就满城风雨,妇孺皆知。流言四起之中,南京百姓不但不再畏惧,反而期待起来! 因为这些年,皇帝的所作所为,实在寒了士民的心!不知道多少人对皇帝敢怒不敢言。皇帝昏聩之名日甚一日,天下都是民心思变。 而且朱寅的声望名重天下,接棒海瑞成为大明清流之首,生祠遍布神州。他被贬谪的悲情,不但没削弱他的影响力,反而让士民更加敬仰、信重。他的官职从侍郎变为知县,人格却因此更加完美。以至于稚虎先生的所作所为,被赋予了一定的合法性。 若是稚虎先生拥戴信王在南京登基,那就是大好事啊。稚虎先生是星君下凡,还有清尘圣母相助,所作所为当然是为了社稷和百姓。 更何况,信王是皇长子,身份尊贵,本就应该是太子。信王登基也算天经地义,大明还是大明嘛。 于是就出现了很奇怪的一幕,靖海军兵临城下,城中百姓居然开始兴奋起来。 宣社成员们,更是精神振奋,如逢喜事! 宣社成员是朱寅又一个舆论武器,此时开始发挥了虎牙特务无法替代的作用:为朱寅和信王辩经,从理论上为此举寻找法理依据,掌控思想舆论! 与此同时,虎牙的行动也从舆论造势转向军事暴动! 国子监附近的鸡鸣寺中,几个虎牙高层正在商议。 为首的人,竟然是之前被朱寅撤了外勤局长、调回南京当监察使的罗言、范忆安,还有谍报司的司长唐央央等人。 罗言一身士子的青衿,神色满是阴冷。 “老师调我回南京,坐了几年冷板凳,为的就是今日!城中潜伏了三千武装商团,还是师娘亲自从全国挑选派来的精锐。我们若是不能一举拿下仪凤门,那就只能谢罪自刎了。” “唐师妹,官军的甲胄都齐备了吧?你可亲自查验过了?包括旗帜,腰牌,都不能出错!” 唐央央点头,“罗师兄放心,全部是正儿八经的官军行头,当面都看不出问题。东西已经送到各处,只等未时三刻一到,就一起更衣集结,然后以回城援军的名义,支援仪凤门。” 范忆安道:“用官军的甲胄旗号,以回城援军的名义,冒充魏国公麾下的兵马,肯定能骗过刘世延那个老东西。只是…” “光骗过他还没用,说到底还是要厮杀一场才能夺下仪凤门。可是仪凤门起码有一千多家丁,他们都是豪门私兵,十分悍勇。一旦被他们缠住,损失肯定不小。” 罗言冷笑道:“那就让团丁们事先故意靠近家丁,看到信号火箭,一起都是袭击身边的家丁,尽量一击必杀!” …… 仪凤门上的敌台之上,刘世延、常胤绪、汤之诰、赵世新等人正在观察敌情,人人神色惊惶。 “临淮侯已殉国矣!”众勋贵眼见李庭竹的旗舰沉入大将,不禁捶胸顿足。 江面上的敌军舰队,气势实在惊人。听传言说,这居然是朱寅用来拥护信王的兵马!?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一战还要继续打下去么? 赵世延也是郑氏一党,他见到众人神色不定,立刻心中有数,警告着说道: “诸位兄台!不管传言真假,敌军到底什么路数,可你们不要忘了,咱们是陛下的臣子!君父在上,我们唯有死守此门,等候援军回城!” “任何不臣之念,都可能让家族万劫不复!” 众人顿时心中悚然,不敢再三心二意。 “诚意伯!”忻城伯赵世新说道,“援军何时能到?眼见敌舰就要攻城了!” 赵世延道:“快了!宗太监和魏国公,离城不过十八里,我的信使应该已经到了。” 忽然汤之浩指着敌舰说道:“你们看清了敌舰上的大旗么?写的什么?是不是…奉天靖难?” 奉天靖难?众人仔细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似乎真的是奉天靖难! 顿时,众人心中都升起一股诡异至极的感觉。 遥想当年,是成祖奉天靖难啊。这次又来? 正在这时,忽然南边传来一阵喧哗,接着就是甲衣铿锵声。随即就出现一面京营的大旗。 “是魏国公的兵!”刘延世大喜,“是魏国公回来了!” 很快,就有亲兵回报道:“伯爷!是魏国公派来的第一批精锐,宗公公和魏国公的大军还在后面!” 刘延世大手一挥,“让他们听本爵号令!全部驻守仪凤门,和家丁一起坚守!” “得令!” 很快,三千汇集起来之后,穿戴明军盔甲的武装商,就在特务们的带领下,光明正大的防守仪凤门。 这些团丁故意靠近家丁们,彼此掺杂在一起,等候动手的信号。 商团刚混到仪凤门一带,江面上的靖海军战舰,就开始逼过来! “敌舰要攻城了!准备开炮!”刘世延喝道,一边打出准备开炮的令旗。 然而他话刚落音,一支靖海军特有的信号火箭,就“啾”的尖叫一声直冲云霄,再“砰”的一声爆炸,五彩缤纷! 紧接着,团丁们突然暴起! 有的袭击身边的勋贵家丁,有的开始打开城门! “噗嗤!噗嗤!”剽悍善战的家丁们,都没有机会和靖海军厮杀,就大群大群的被团丁袭杀! 一时间,超过一半的家丁,猝不及防之下,被身边的团丁杀死。软弱的巡防兵们,眼见变故陡生,也再次溃逃。 几乎同时,团丁们也直扑刘世延等勋贵! “是奸细!是内应!”刘世延神色剧变,然而一切都迟了。 三千强悍的武装商团,完全占据了仪凤门,已经无法夺回了。 就是一群勋贵,也被团丁们擒获,无一人漏网。 他们依赖的核心武力就是家丁,眼下家丁被袭之下损失惨重,巡防兵一哄而散,他们还有什么指望? 仪凤门已经落入敌手! 江面上,靖海军的将士顿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 宁采薇下令道:“城中内应已经打开城门!除了四千海军留守战船,其余一万六千人全部登陆上岸,按计划入城!” 紧接着,旗舰上就打出旗语,传达宁采薇的命令。 “呜呜呜——”靖海军的号角出现,一万土著苦力拼命划船,舰队靠近南岸。 一刻钟之后,第一艘战船上的靖海军将士就上岸了。 越来越多的靖海军整队上岸,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进入南京城! 紧接着,“奉天靖难”的大旗,就高高的飘扬在南京城头。南京士民见到“奉天靖难”的大旗,都感到既诡异又激动。 宁采薇在丁红缨等人的簇拥下来到仪凤门下,仰望着高大的城门,自言自语般说道: “南京城,我又来了。” 直到此时,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学生拜见师娘!”罗言、范忆安、唐央央等一群大特务,一起前来迎接拜见。 “免礼!起来!”宁采薇笑容璀璨无比,“这一次兵不血刃拿下南京,你们全部记大功一次!” 等到一万多靖海军进入南京城,宁采薇和徐渭立刻入城主持大局,首先贴出早就准备好的檄文和安民告示,派兵维护秩序,占领城中要害,很快就控制了全城。 简直是秋毫无犯! 死伤最大的只有勋贵们的家丁。巡防兵只死了几十个,还是逃跑时被家丁行军法斩杀的。至于百姓,一个都没死。 宁采薇一进城,除了发动强大的舆论攻势之外,还立刻准备迎接朱寅和信王入城。 信王的龙袍等天子御用之物,都准备好了,一一运下战船。 … 直到此时,魏国公徐小白才收到南京被占领的消息。 “什么?!”正在进行操练会演的徐小白,闻报大惊失色。 哪里来的敌军?洋夷还是倭寇? 他立刻找到同样主持操演的宗钦,“宗公公!大事不妙!南京被敌军占领!请公公下令立刻回京剿贼!” 宗钦却是微微一笑,风轻云淡的说道:“原来,魏国公只知道南京失守,却还没有听到传闻?抱歉,俺不能下这个军令。俺希望,你也不要下令。” “什么传闻?”徐小白心中咯噔一声,眯眼觑着宗钦的表情,“宗公公这是何意?” 他突然退后一步,手按剑柄。 宗钦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国公挚友,稚虎先生给国公的亲笔信。稚虎先生的笔迹,国公应该再熟悉不过。” 徐小白接过信,打开一看,顿时神色剧变。 “奉天靖难?拥戴信王在南京另立朝廷,让我起兵响应?!这…这不是造反么?你们…” 徐小白简直不敢相信,忽然厉声喝道:“来呀!” 呼啦啦一声,一大群家丁围上前来,一个个杀气腾腾。 “保护公公!”与此同时,一大群宗钦的亲兵,也上前护住宗钦。 双方立刻剑拔弩张的对峙,一触即发。 “咯咯!”宗钦翘足而坐的笑道,“怎么?魏国公是稚虎先生至交好友,难道都不愿拥戴信王,支持稚虎先生奉天靖难的义举?” 徐小白脸色铁青,“信王的确应该是太子,陛下的确不公。可是陛下毕竟是天子,是君父,而信王是子,朱寅是臣!我魏国府乃开国勋贵之首,岂能如此行事?” 宗钦冷笑一声,“国公不要忘了,国公已经和稚虎先生结为姻亲,都定亲了。稚虎先生可是国公的大舅哥啊。国公想一想,是率领你的两万多精兵讨伐信王和稚虎先生呢?还是一起靖难?” “眼下这五万兵马,你最多只能掌握一半。另一半,可在俺的手里。孝陵卫的精兵,也不会听从你的号令。” “你这两万多兵马虽然战力不差,却是夺不回南京了。” “以信王的号召力,稚虎先生的威望,你觉得没有把握?以俺看,起码也是一个划江而治!” 徐小白神色幻化莫测,手抚剑柄来回踱步,心中天人交战。 这个事情,实在太大了,也太突然了。稚虎啊稚虎,你胆子太大了,你这是让我进退两难! 起兵响应,等于是拿两百多年的魏国公府去赌! 问题是,魏国公府本来就是公爵,位极人臣,封无可封。他就算响应支持,成功了也还是公爵,总不能封王吧。 可若是失败了,整个魏国公府就万劫不复! 利益太小,风险太大! 但,他能掌控的只有这两万多战兵。宗钦这个镇守太监居然是朱寅的人,他又如何能夺回南京? 自己丢失了南京,去了北京也要下狱治罪! 到底怎么办? 徐小白霎时间一身冷汗,剑柄都是湿漉漉的,委实难以决断。 忽然一个女子声音道:“事已至此,你还在等什么!” 徐小白转头一看,只见宗钦的亲兵队伍中,昂然走出一个穿甲的女子。 这女子柳眉杏目,容貌和朱寅有三分相似,正是吴忧。 “你是…”徐小白见这个陌生女子,立刻心中有数。 “我就是吴忧。”吴忧上前一步,“我是个忍者,有宗公公的帮忙,我要混入你身边暗杀你,易如反掌。可是我没有这么做。你可知为何?” “一是阿兄不愿。第二是我不忍。毕竟,你是阿兄挚友,也是俺未来的夫君。” “阿兄说了,没有张屠夫,他也不吃带毛猪。你愿意响应就响应,不愿意响应就率兵渡江离开。怎么选择,全在你自己。” 徐小白看着吴忧,忍不住露出苦笑,长叹一声道:“稚虎啊稚虎,你藏得太深了,你骗的我好苦啊。” “罢罢罢!我徐某就陪你疯一次吧。但愿,你能赢!” 说完对宗钦和吴忧说道:“我愿意拥戴信王,跟随稚虎先生,奉天靖难!” 吴忧飒然笑道:“夫君好气魄!这才是阿兄看中的男子汉大丈夫!” 宗钦纵声大笑道:“好!好!果然是一家人!来呀,传俺军令,全军打旗,奉天靖难!拥戴信王!” 徐小白咬牙道:“反抗者,斩!” “起兵!” 万历二十四年六月二十八,南京镇守太监和魏国公,率领五万南京主力大军,起兵响应,奉天靖难! 紧接着,孝陵卫也宣布奉天靖难! …… 六月二十八,夜。 采石矶,白云寺。 就在信王下榻白云寺,数百前来配祭的官员也来到附近的码头驿站之时,提前一天到达的朱寅,终于动手了。 三百全副武装的私兵和光明营战士在康熙的率领下,突袭码头驿站,将水陆通道封锁的严严实实。 南京来的三百多个文官,加上北京追来的一百多个文官,近五百人,全部被堵在驿站无法出来,被一网打尽了。 几乎同时,朱寅亲率一千人,突袭白云寺! 监视押送信王就藩的队伍,猝不及防之下,土鸡瓦狗一般被斩杀,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早就准备就绪的信王,在事发第一时间,就在内应郑定的带领下脱离对方掌控,处于光明营的保护之下。 至此,计划已经圆满完成了。 白云山上,孙承宗、高攀龙、冯梦龙等三人看着杀入白云寺对护军大砍大杀的私兵,都是一脸惊骇。 这是怎么回事?主公的私兵,为何要攻杀信王的就藩队伍?这是要救出信王,造反? 三人面面相觑,都是脸色惨变。 他们知道主公心怀大志、非同寻常,却万万没想到,主公敢这么干。 “主公这是谋逆之举啊。”孙承宗颤声说道,“信王毕竟是子,主公毕竟是臣。” 高攀龙干巴巴的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在下虽然敬仰主公,却想到,没想到…” 冯梦龙却是默然不语。 忽然一个声音道:“你们都是读书士子,难道不知道春秋大义么!” “娘子!”冯梦龙没想到,娘子突然发声。 庄姝牵着冯药离,从大树后面转出,眼眸亮晶晶的,“我知道你们心怀忠君之执念,可是事已至此,难道还能退缩么?就算你们和稚虎脱离关系,立刻离开此地,在朝廷眼中也是逆党!” “倒不如…趁着如今昏君无道,人心思变,跟着稚虎赌一次!也有机会施展胸中抱负!” “你们以为,以稚虎之为人,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么?” 庄姝一脸自信,“最了解他的不是你们这些幕僚,是我!稚虎做事,向来就是谋定而后动,绝不冒无谓之险,绝不意气用事,每每举重若就,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他既然敢干,那就是有很大的把握!” “哈哈哈!”孙承宗忽然纵声大笑,“我等居然着相了!不错,信王本就该是太子,为何拥立不得!大明还是大明!” “夫人之言,真是震耳发聩,当头棒喝!我等读了太多圣贤书,君君臣臣牢记心头,竟然画地为牢了。” 冯梦龙咬牙道:“娘子说的对!那就…一起干!” 高攀龙道:“走!去见主公!” 冯药离有点懵懂的看着庄姝,奶声奶气的问道: “娘亲,义父要做什么?” 庄姝笑道:“义父要做天大的事,说不定…” 她忽然低下头,在孩子耳边喃喃说道:“说不定将来,你会当郡主呢…” … 直到朱寅摧枯拉朽般解决了郑氏押送信王的护军,这才来看望激动万分的朱常洛。 “先生!”朱常洛看见久别重逢的熟悉身影,顿时热泪盈眶,忍不住下跪行礼。 “不要跪我!”朱寅赶紧扶起朱常洛,也是喜不自胜,“高了,壮了,像个男子汉了。” “常洛啊,为师看见你平安无恙,总算放心了。” 朱常洛喜极而泣,“今日见到先生,真如梦中相会,孩儿情难自禁。” 朱寅拍拍他的肩膀,神色欣慰无比,“我也常常担忧你,生怕你被郑氏暗害,总是担心受怕。今日救你出来,才算了结一桩心事。” “洛儿,你敢学习沉香,华山救母,蔑视天条,足以说明你真是长大了,能替你娘遮风挡雨了。” “你放心。数日前宫中必然雷电引发大火,我已经密令,趁宫中大火救出你娘。不出意外的话,你娘亲应该被营救出海了,可能十日之内,就能母子相逢了。” 朱常洛闻言,心中之感激、欢喜,实在不知道如何描述。 “先生,孩儿…” 朱寅道:“感谢的话就不要说了,我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明社稷。你父皇这么闹下去,太祖的江山会断送在他手里,我们必须阻止他。” 朱常洛的神色又变得有点苦涩,“先生,我知道他是无道昏君,不适合当皇帝。可是孩儿也不愿当皇帝,孩儿真想当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游览五湖四海、三山五岳,穷极天地之奥妙…” 朱寅叹息一声,“洛儿,我知道你的志趣所在。也不想勉强你。可是身为皇子,你也有你的责任啊。这个皇帝,你眼下一定要做。不过为师可以答应你,到时你可以不做,可以出宫…” “真的?”朱常洛顿时露出喜色,“孩儿何时能出宫?” 朱寅神色有点尴尬,咳嗽一声道:“这个…少则两三年,多则三五年,你就可以不做皇帝了。到时只要是太祖的子孙,谁做都是一样的。” 朱常洛顿时喜形于色,“孩儿谢先生成全!孩儿不会做皇帝,这国家大事,只能辛苦先生啦。” 朱寅叹息一声,“这是没办法的事,为了大明和百姓,为师没法躲这个清闲。也不知道何时,为师才能闲下来,好好读读书,看看风景啊。” 朱常洛泪目道:“先生大不易,真是辛苦了。” 朱寅拉着朱常洛的手,“走,咱们连夜启程,回南京!” 朱寅一声令下,众人就簇拥着信王,押着近五百文臣,乘船往南京而去。 他没有先见百官。因为此时劝说百官,不是最好的时机和场合。 等他们到了孝陵,看到拥护信王的好几万大军,看到南京城已经在自己掌控之中,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立刻会臣服! 半夜时分,朱寅的船队遇见了前来迎接的靖海军舰队。 第二天大早,朱寅终于到了南京。 被押解回来的百官,看到江面上巨大舰队,以及奉天靖难的大旗,都是风中凌乱,心中悚然。 城中早就造足了声势,准备在城门口迎接了。朱寅携信王一到南京城,整个城池都轰动了。 信王坐在无顶的软轿上,供南京士民瞻仰。朱寅骑着一匹白马,走在信王的软轿边。 而年仅十岁的清尘圣母,则是很神秘的骑着一头被精心驯化的鹿,跟着朱寅的白马。 提前准备好的虎牙特务,以及宣社成员,混在人山人海之中,高喊道: “信王万岁!稚虎先生景星照天!” “信王万岁!稚虎先生景星照天!” 还有人高呼:“清尘圣母!大慈大悲!” 整个人群都沸腾了,呐喊声惊天动地。 一起被押回来的文官们,见状都是相顾失色。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南京城昨日就落入了朱寅之手! 南京都被信王和朱寅掌控,那么这所谓的奉天靖难,或许真能成功? 朱寅和信王在全城百姓的欢呼声中,并没有在城中停留,而是宣布首先奉信王去祭祀孝陵,百官一起陪同祭祀。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簇拥着信王和朱寅,穿过巨大的南京城,从太平门出城,经过玄武湖,才来到紫金山下的孝陵。 到了熟悉的孝陵,百官们忽然发现,孝陵山下的广场上,居然整整齐齐的站着好几万兵马,气势雄浑,铺天盖地一般。 前面为首的,居然就是南京镇守太监宗钦,魏国公徐小白! 百官正惊疑间,只见好几万大军一起风吹麦浪般跪下,山呼海啸般喊道: “信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们面面相觑,顿时全部明白,信王和朱寅不仅拿下了南京城,还拥有了好几万大军,一支舰队。 那么,这奉天靖难,其实已经成功了大半! 当今天子无道,那就这样吧。 可以拥立信王!信王本来就应该是太子! 再说,这南京本来就是大明京师。靖难成功,南京重新为京师,他们就不再是坐冷板凳的养鸟尚书、莳花御史了。 看北京那群朝臣,还如何轻视南京六部! 直到此时,朱寅才走到百官面前,肃然说道: “天子昏庸无道,失德于民,获罪于天!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明百姓,本官愿奉信王在孝陵登基继位,另立朝廷,遥尊当今陛下为太上皇!” “赞同者站左!反对者,站右!” “即便是反对者,本官也不追究。诸位,为了江山社稷,还请拥护新朝!” 百官之中,朱党成员不但率先站出来,还攘臂高呼道:“拥戴信王!另立新朝!” 一时间,百官纷纷站在左边,只有极少数站在右边,比例只有一成。 但是这些少数派,也没有出言辱骂,只是脸色阴沉的沉默不语,敢怒不敢言。 “好!”朱寅大声喝道,“今日我们奉信王祭祀太祖,就在孝陵拥立信王即皇帝位!” 说完转身面对信王,下跪道:“孝陵在上,虔祷太祖在天之灵!臣朱寅,恭请信王殿下即皇帝位!” 选择拥护信王的百官一起跪下,跟着朱寅喊道: “恭请信王殿下即皇帝位!” 靖海军和宗钦、徐小白的兵马也一起跪下,声震长天的呐喊道:“恭请信王殿下即皇帝位!” 信王两腿发软,可还是咬牙根据先生之前的教导,努力平静下来,字正腔圆的说道: “既然百官陈请,将士拥戴,我为了祖宗社稷,不敢推辞。” “眼下国事蜩螗,时不我待,太祖孝陵在上,我不敢效法古礼三辞三让,只能事急从权,陵前即位。” 这也是朱寅的主意,眼下夜长梦多,必须第一时间即位,不能拖延。什么三辞三让,也只能免了。 百官听到信王语气从容,见到信王落落大方,不禁更是心生好感。当即一起欢呼道:“事急从权!请殿下即刻登基!” 他们也都知道,眼前这个局势,最好就是立即称帝,不能拖! 至于登基大典、定新年号等礼仪之事,倒是可以推迟几日。 紧接着,朱寅就站起来,亲自从随从手中拿起一件龙袍,披在信王身上。 与此同时,宗钦和徐小白就亲手抬来一张刷了金漆的木椅,扶着信王坐下。 几乎同时,香炉等物也摆好了。 然后朱寅再次高呼道:“天子已正位!山呼!” 百官和将士们一起山呼叩拜。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此,君臣名分初定。朱常洛算是称帝了。 朱寅行礼毕,再次说道:“奉天子祭祀孝陵!三日之后七月初二,再在南京故宫举行大典!” 当下,群臣一起礼毕,奉新帝朱常洛,正式祭祀孝陵! … 万历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九,江宁侯、太子太保、彭水知县朱寅,在南京孝陵奉信王朱常洛即皇帝位。 消息传出,震惊天下! … PS:一万字的超级大章节献上,比盟主加更的多啊。就是有点晚。求月票,书评!蟹蟹!今天主要就是更新,好累啊,眼睛都花了,快挂了。晚安! (本章完) 第425章 摄政太傅,赞拜不名! 祭完孝陵之后,朱寅率领百官奉新帝回城,直接入主已经被清理一遍的南京故宫。 朱常洛早上还是被逼就藩的落魄亲王,中午就是大明天子,住进了当年太祖、建文帝、明成祖住过的乾清宫。 距大明迁都一百七十五年,破败的南京故宫终于迎来了又一位主人。 一入城,朱寅就更是雷厉风行了。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当日下午申时三刻,朱寅换上侯爵礼服,扶新帝御前朝奉天殿,举行第一次朝会! 参加朝会的有在京上千文武官员。大多数是自愿参加,少数是被迫参加。 这次朝会很是仓促,事情也简单,就是紧急颁布几道诏书。 第一当廷颁布徐渭拟定的即位大诏,正式宣告新帝已立。 第二道诏书,是遥尊万历帝为太上皇,尊王恭妃为皇太后。 这道诏书一下,起码在南京新朝看来,万历已经不是当今皇帝,而是退位太上皇了。 第三道诏书,是宣布恢复南京为京师,恢复北京之名为北平。 第四道诏书,诏令南京官员原职录用,各司其职。 第五道诏书,凡是拥戴新朝之卫所官兵、镇守营兵,全部补发积欠饷银。 这五道诏书一宣布,新朝百官几乎都是弹冠相庆,深以为然。 第六道诏书,是对朱寅的任命。 但见南京司礼监秉笔太监萧琅展开这道诏书,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以德薄才浅,年少而嗣守社稷,承祖宗之洪庥,膺神器之至重。然天下之重,万机之繁,岂朕可独断乎?” “咨帝师、江宁侯朱寅,旧朝之勋臣无二,新朝之梁柱无双。体国忠贞,志虑精纯,文德足可安邦,武功足可定国,清望足以服人,虔诚足可感天,此非命世之贤哉!奉天靖难,朕赖以拨乱反正…宜分圭钺之任,共扶社稷之安。” “特晋爵辅弼立极之宁国公,世袭罔替、永锡国恩。加特进光禄大夫、太傅,授华盖殿大学士、首辅大臣兼吏部尚书。” “值此新朝初立、社稷危难之际,宜事权一统、总摄一人。此乃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也。唯太傅临危授命,后朕躬可安于内。特命朱寅为摄政太傅,总理朝政,领袖百官,权掌机务…九卿以下任免立可独裁。九卿任免廷推,太傅可也否也…摄政太傅在朝,社稷可安也。” 百官听到这里,有些朝臣当场就不满了。 朱寅是拥戴新帝的首功元臣,而且本就是侯爵、太子太保,之前就是兵部尚书、副都御使,当过总督、经略,功勋卓著、名望很高,他虽然才十九岁,却完全有资格当首辅、加太傅。 这一点,群臣都没有异议。 也不是朱寅不能晋爵。凭他在高丽的泼天军功,三年前就该晋为国公。 可摄政太傅…这不是第二个张居正么?不对,更甚张居正! 张居正是自称摄政,也被党羽称为摄政。可张氏没有摄政的正式名号,而朱寅则是正式为授予“摄政太傅”的名位! 九卿以下的官员,摄政太傅一人自行任免,不必廷推。就是九卿和阁臣的任免,虽然要经过廷推,可摄政太傅有一票否决权。他不同意的人选,就不能任命! 这比元朝宰相权势更重啊。张居正都没有这么大的人事权。 朱寅等于把内阁的票拟权、司礼监批红权、吏部人事权、九卿廷推权全部抓在他一人手里! 然而这道诏书还没念完,却听萧琅继续念道: “…新朝甫立,四境板荡,民心不安,乃戎机军务繁忙之时,国家用兵频仍,更宜事急从权…摄政太傅熟稔兵事,军功卓著,特恢复大都督府,授太傅为大都督总摄兵机,赐尚方宝剑、白旄黄钺,兵部受大都督府节制…” 什么!恢复大都督府,兵权尽归大都督府,还让朱寅兼任大都督?! 这是权臣!权臣!这不就是魏晋的都督中外诸军事? 之前诏书没有念到兵权的部分,虽然有人不服,可这些人还能忍耐。可眼下念到兵权也授予朱寅,他们就再也忍不住了。 直到此时,很多人才猛然惊醒,朱寅哪里来的兵马?难道早就准备这一天了?不少人霎时间就一身冷汗。 朱寅真是忠臣?莫不是蓄谋已久? “陛下!万万不可!” 兵部侍郎刑玠站了出来,高举笏板,“陛下!此诏一下,朝政尽归太傅,置太傅于何地?又置陛下于何地?复置朝廷百官于何地?” “新朝也是朝廷,绝非草台班子,焉能如此儿戏?臣兵部尚书刑玠,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大都督府不可复,大都督之职不可授!” 他不反对信王即位,不反对朱寅辅政,说起来他和朱寅还是熟人。几年前朱寅平定西北之乱,他身为山西巡抚,和朱寅还有过合作。 可是朱寅的权势太重了! “臣附议!” “臣附议!” 好几个大臣立刻出来反对。都是九卿、部院大臣。说起来,他们都是愿意拥戴新朝的,可这道诏书实在太离谱了,简直让朱寅大权独揽,无皇帝之名,有皇帝之实! “陛下,太傅是忠臣,这是置太傅于不臣之地啊。” “太傅不宜再掌大都督府…” “国朝二百余年,焉有此例?万万不可!” 然而,朱党成员也不是吃素的。大理寺卿张孟立刻出列道: “陛下诏书说的分明,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诸公,眼下是何等局面?新朝虽立,可北平阉党仍然蒙蔽太上皇,除了南京城,整个天下还在阉党和郑氏掌握中!若是没有摄政总揽军政大权,如何能度过危机?” “这大都督府,国朝本来就有,不过是后来被一分为五罢了。这大都督府,其实就是两宋的枢密院。两宋枢密院,也是宰执掌控兵权。有何不可?” “不错!”国子监祭酒刘元震也站出来,“臣附议!天下人皆知太傅为人,不过是权宜之计!太傅是帝师,有可不可?当年诸葛武侯摄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乃千古名臣典范。陛下年仅十五,等到几年之后亲政,再权归天子不迟!” 朱党成员纷纷支持,也说的很有道理。当然,他们朱党的身份是秘密的,并非公开身份。 一时间,双方据理力争,相持不下。 朱寅淡淡看着这一切,毫不意外。这一幕,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么大的权柄落到他一人手里,朝臣们不争论才怪。 “诸位。”忽然站在武将最前面的魏国公徐小白站出来,“为了皇明江山社稷,为了天下苍生,太傅才起兵靖难,拥戴皇上即位。徐某也是如此。” “徐某手中也有兵权,可徐某愿意受太傅节制,听从大都督府调遣。无他,眼下是非常之时,不能循规蹈矩,否则阉党挟制太上皇反扑,南京能保得住么?” “要说权重,伊尹如何?周公如何?霍光如何?武侯又如何?即便不说这几位大贤,就说一些权倾朝野、臭名昭著的权相,史弥远、韩侂胄、贾似道等人,不都是军政大权一把抓,可他们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权归天子?” “就算王莽篡汉,最后又是什么下场?汉朝还不是中兴了?” “太傅雅量高致,以太傅的德望,总不至于此。所以,诸位又何必担心呢?是担心新朝出权臣,还是担心自己没了大权?太傅说到底只是摄政,几年之后还不是要权归天子?” 另一位实力派大佬宗钦也说道:“太傅之心,犹如明月。就连百姓也说,太傅是景星照天!太傅是为了大明社稷,还是为了个人权位,天下人心知肚明。俺相信太傅!太傅不出,奈天下苍生何!” “就说这兵权,若不授予太傅,试问太傅这个摄政大臣,岂不是有名无实?管不了军务,又如何能真正统一事权?是以就连诸葛武侯,也要手纨兵符,才能鞠躬尽瘁。” “再说,这南京兵权本就在太傅手中。朝廷就算不授予大都督之职,太傅也是大军统帅。授予大都督,只不过是名正言顺,让这支兵马,纳入我大明序列罢了。” 刑玠等反对者一想,果然如此。如今大军本来就是朱寅统帅,难道不授他大都督,他就没有兵权吗? 他们语塞之下无言以对,只能面面相觑,一起露出苦笑。 朱寅气定神闲的挺立朝堂,一副风轻云淡、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时至今日,朱寅的权势已经到了不需要他冲锋陷阵了。主动为他出头、辩经的人有的是。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可不仅是武力和商业。 可他还是暗叹一声,感到一种无比的孤寂。暗道:“我不揽权能怎么办?靠你们能改变历史么?” 新帝朱常洛这才按照朱寅之前的授意,抓住机会的适时说道: “诸卿之言,各有道理。然终有轻重缓急之分,度也。今日之局势,非同寻常,我…朕思之再三,军政全权非委托太傅裁决不可。等到将来,再权归天子不迟。太傅对大明的忠心可昭日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诸卿不必再议,这是诏书,不容更改。” 拿出这个坚定的态度之后,朱常洛就有些关情的说起自己想说的心里话: “太傅是帝师,名重天下,我…朕倚重如脊梁,何止是肱骨?朕当年受教于先生,敦敦教诲,殷殷叮嘱,春风化雨,言犹在耳也。先生于朕,德如二天,恩同再造。太上皇偏宠郑氏,我们母子身囚景阳,霜寒冷宫,多赖恩师得以保全。朕与太傅,情如父子也。太傅就是我的亚父,相父…” 说到这里,新君不禁有些泪目了。 群臣见状,无不动容! 原来新君对朱寅的情分,竟然到了这种地步,看上去绝非作伪啊。 他们根本体会不到朱常洛的感受。朱常洛锁在险恶的深宫,根本没有得到过父爱,有的是冷漠、惊吓、威压。 是朱寅,在他最需要依靠的时候,填补了他父爱,让他感受到温暖和力量,步步成长,慢慢坚强,这才懂了很多同年人都不懂的道理,哪怕深锁冷宫,也拥有开阔的眼界。 在朱常洛心里,天下只有两个人真正对他好:娘亲和先生。 朱寅没想到朱常洛当众吐露师生之情,他感慨之下,也忍不住语气关情的说道: “陛下是性情中人,天性纯良。臣不过是恰逢其会,这才君臣际会,得一佳话。臣实在不敢得陛下如此信重。惟愿为大明社稷,鞠躬尽瘁而已也。” 说到这里,又对群臣拱手道:“某绝无私心,此生只为我大明江山,只为国朝社稷。若违今日誓愿,神人共弃之!” 这就是诅咒发誓了。群臣闻言,很多人都不禁肃然起敬。 朱寅继续说道:“今日之事,非我之所能为,实天命也。其中之幽渺,概非吾可言之。” “如今,新朝大敌不仅是蒙蔽太上皇的郑氏、阉党。我收到情报,有桀骜不臣之土司,野心勃勃之吐蕃,企图反叛大明。海外还有缅甸、洋夷意图进犯大明,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接下来数年,朝廷怕是要处处用兵了。” “我可以不当这个大都督,可只要有人站出来说,他能够应付危局,克敌之胜,保南京新朝化险为夷,那就可以当这个大都督。” 这话仿佛一锤定音般,敲在众人心头。刑玠等人只能暗叹一声,心中也只能如此了。但愿朱稚虎初心不改,真心实意为了大明江山,几年之后归政天子。 眼见无人再出言反对,萧琅继续念道: “…赐予太傅步辇入宫、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以威重内外,实摄政之名…凡大朝、常朝、筳讲,御座之左设紫檀螭纹摄政席,只低御座三尺… “…百官先北向跪拜御座,再东向揖拜摄政席…百官道遇摄政太傅,行亲王之礼…” “…舆服并重之,赐太傅乘六马青缦金辂、服蟒云赤罗袍…” “…摄政太傅代朕批答奏本,用朱砂赭墨。诏书加钤‘权理摄政’蓝印。无摄政蓝印,诏不可行…” 刑玠等人的脸色,都是阴沉如水。 有完没完?居然还步辇入宫、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美其名曰威重内外,实摄政之名! 不仅如此,还要在御座之下,设置摄政席。百官跪拜天子之后,还要对摄政太傅行礼! 如此种种,这和王莽有何区别? 可是眼下朱寅掌控兵权,就是这宫中侍卫、禁军,都是朱寅的人,他们又能如何?暂时只能如此了。 朱寅神色淡然的听着,却是没事人一般。为何要这些礼仪?其实很重要。 没有这些礼仪,他的摄政地位就难以彰显。现在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在实权和礼制上双管齐下的奠定超然的地位,将来才能名正言顺的号令百官。 这可不是为了虚名。 等到这道诏书念完,所有人都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至此,朱寅就不再是江宁侯、彭水知县,而是宁国公、首辅、摄政太傅、大都督,总揽新朝军政大权。 很多人看向朱寅,神色极其复杂。不少人忽然觉得,朱寅变得很陌生。 最后一道诏书,也是封授。任命宗钦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徐小白为大都督府同知,仍然兼任京营提督… 几道诏书宣布完,朱寅忽然说道:“朝廷新立,处处都要银子支应。朝廷要招兵,江西要赈灾,官员要关俸,可是南京国库不足,青黄不接。我愿意变卖家财祖产,借给户部白银二百万两,以资国用和陛下用度。” 户部尚书周世选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的反应也是极快,生怕朱寅反悔,赶紧出列说道: “下官谢太傅!敢问太傅,借给户部的二百万两银子,何时可以兑现?” 群臣都竖起耳朵,一脸期待的看着朱寅。 虽然刚才不少人都对朱寅心生不满,可此时听到朱寅愿意借给朝廷二百两万银子,对朱寅的感观又大大好转了。 有了二百万两银子补充,朝廷的开支就能大大缓解啊。太傅刚奉诏柄国,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朱寅微微一笑道:“大司徒稍安勿躁。最多三日,二百万两白银就能解入户部。” 此言一出,就是刑玠等人都重新对朱寅肃然起敬。 这可是二百万两白银!堪称毁家纡难了。 光是这片公心,这等气魄,就令人高山仰止啊。 几道诏书一颁布,立刻露布公布,刊发邸报。这是天子明诏,当然要立即广而告之。 朝会很快结束,百官依次散朝出宫。朱寅也回到了大功坊的临淮侯府。 这本来是李竹庭的侯爵府,他仗着郑氏的庇护,私自僭越礼制扩建,其实是国公的规格。是南京城中有名的大豪宅。 昨日李竹庭沉入大江,家人也全部收监,家产抄没入宫。这富丽堂皇的府邸,就便宜了朱寅一家。 宁氏姐妹等人全部搬了进来。朱家又恢复了当年北京时期,在草帽胡同那种千人聚居一宅的场景。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刚刚霸占李府仅仅一天的宁采薇,就率领大批人出门迎接。 大门上的“临淮侯府”,已经换成了“宁国公府”。 “唉呀,国公爷回府了!”宁采薇言笑晏晏的说道,“入宫半天,这就是摄政太傅了。” “恭喜主公!”徐渭也笑呵呵的拱手,“主公如今摄政新朝,大展宏图,老朽等也能沾沾光了。” 孙承宗等幕僚也跟着贺喜。 朱寅一边进入被他鸠占鹊巢的豪宅,一边笑道:“朝会上果然有人反对,却是无可奈何。这新朝国柄,到底是操在了我的手里。接下来为了皇明江山社稷,少不得要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了。” 他目光一转,见到孙承宗等人一脸期待,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 “这大都督府,乃是独立幕府。我已经拟定了属官名单,都是新官职。你们是想在大都督府任职呢,还是愿在内阁、六部入职?” 孙承宗赶紧道:“在下愿意去大都督府。” 朱寅点头,“好!稚绳是大才,文武兼备,就授予你为大都督府长史,这是新官职,正五品!” 孙承宗喜形于色,“谢主公信重!” 这一介白衣,一下子就成为正五品的长史啊。就算中了进士,升官也没有这么快。 高攀龙也不甘落后的说道:“在下愿意去礼部。这文教大事,在下最感兴趣。” 朱寅一挥手,“好!你去礼部当个郎中吧,也是正五品!” 高攀龙不禁有些激动,“谢主公!” 庄姝赶紧给冯梦龙使个眼色,冯梦龙想起娘子的话,说道: “主公,我不想去其他地方,只想在主公身边当个幕僚,赞画左右,代笔麾下,愿为一介翰墨之臣。” “哈哈哈!”朱寅不禁大笑,“犹龙这是心里话么?” 冯梦龙正色道:“正是属下肺腑之言。” 朱寅也不点破,笑道:“那你就在我身边当幕僚吧。” 庄姝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她感觉到,留在朱寅身边,和朱寅保持最近的距离,眼下比什么官职都强。 比起大都督府、内阁、六部的官职,朱寅的信任和亲近才是最重要的。这一点,她自信没有看错。 朱寅回到富丽堂皇的后院,当即举行晚宴,宴请家臣等人,也庆祝大功告成! … 信王在南京称帝的消息虽然风一般传播,暂时却只能在南方传播,一时无法过江。 因为朱寅早就准备。为了延缓北京闻变的时间,靖海军的舰队封锁了扬子江。虎牙也全力封锁消息传往北京。 以至于信王称帝三天后,南京都开始举办登基大典,江西、浙江等省都知道了,可和南京仅仅一江之隔的扬州府,都没有收到“奉天靖难”的消息。 朱寅急需要时间,在北京朝廷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抢先稳定南方局势。 估计等万历收到消息,怎么也要到七月上旬之后。 南直隶在江南地区的州府、卫所,全部被控制。后世的苏南、皖南、上海,第一时间拥戴南京朝廷。 原本清闲的南京整套班子,六部、都察院、诸寺司、翰林院、司礼监、锦衣卫等衙门,再次像迁都北京前那样忙碌起来。 南京的官员本来大多是失势朝臣,来南京算是发配。其中很多人都是这几年国本之争的失败者,本就拥护皇长子。此时他们一扫坐冷板凳的闲散,立刻打了鸡血一般振作起来。 南京本就是一整套完整的班子,刚刚建立的南京朝廷,立刻高速运转。 信王称帝当天,祭祀孝陵之后,朱寅第一件事就以新帝的名义,用新雕刻的玉玺,颁布诏书给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四川九省,用南京兵部的名义六百里加急,要求九省拥护南京新朝,脱离北京朝廷。 与此同时,令早就集结在三地的一万武装商团,一分为三。三千人助熊廷弼守滁州,三千人助毛文龙守淮安,四千人助曹文诏守襄阳。 短短几天之内,朱寅就以摄政太傅的名义,颁布了几十道诏书,涉及到方方面面,都是为了稳定人心、掌控局势的旨意,并不涉及变法维新。 仗着兵权在手,轻而易举的,他就彻底掌控了南京朝廷的大权。内阁、吏部,以及新恢复的大都督府,朱寅一把抓。司礼监掌印太监宗钦,当然唯他马首是瞻。 大明开国二百余年,没有哪个臣子,比他权势更大。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南方到底有几个省,哪几个省,会臣服南京朝廷的号令! 南京新朝的初始疆域有多大,答案很快就要揭晓了。 到那时,万历也收到了南京的消息。 那么,拜金帝会不会无能狂怒呢? 好期待啊。 … PS:6600字的章节。下一章肯定是大家想看的,哈哈!蟹蟹,晚安。月票榜就靠大家啦,求月票,书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