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靠鉴宝杀疯了》 第101章 越来越好 没有喧嚣的锣鼓,没有冗长的致辞。 沈砚川只是微笑着,轻轻按动了大门内侧的灯光总开关。 刹那间,店内所有隐藏的灯带、壁灯、展柜追光次第点亮。 柔和的暖黄光芒均匀地铺满整个空间,如同晨曦本身溢满了每一个角落。 那扇巨大的弧面玻璃窗上的纱帘,此刻被调整到最完美的角度——阳光穿透薄纱,形成一片朦胧、温暖、带着水汽质感的金色光晕,与店内暖黄灯光交融,与悬挂在楼梯转角的巨幅《沈记晨曦》画作形成了奇妙的现实呼应! 无声的开业仪式,却是最动人心魄的告白。这是一盏为灵魂而点的灯。 早有闻风而来的老街坊和新客人(很多是被顾明玥画作吸引的文艺青年)好奇地围拢过来。 当大门完全敞开,灯光点亮那一刻,门口响起了一片压抑的低低惊呼声。 没人想到,一个卖糕点的地方,竟能如此——宁静、温暖、仿佛带着呼吸和光晕的艺术空间! 衣着干净整洁、面带微笑的店员(沈砚川亲自把关挑选,气质都带着和店铺相融的沉静)开始引导客人有序进入。 顾明玥设计的水墨茉莉糕点和清雅包装瞬间俘获了年轻女孩的心;传统的定胜糕、松子百合酥散发出的诱人香气则让老街坊们啧啧称赞。 尤其是一款新研发的名为“破晓”的糕点——雪白的艾草米糕外皮,包裹着流动的、带有细小金箔微粒的琥珀色桂花蜜馅,顶端是一小片极其逼真的、用翻糖和食用金粉制作的暖橙色朝阳微缩模型——造型简约却意境深远,瞬间成为热门话题。 沈砚川撰写的诗意卡片被小心收集起来,不少人拍照发到了社交媒体。 二楼艺术角,顾明玥的水彩小品《糕团物语》系列首次完整亮相。 吉祥纹样衍生品——印着流云纹的帆布包、缠枝莲图案的杯垫、蝠纹点缀的纸巾盒——也吸引了不少顾客驻足挑选。 一个年轻女孩拿着一枚印有简化云纹的陶瓷胸针,惊喜地对同伴说:“天!这不是糕点上的花纹吗?戴在身上好有感觉!” 沈砚川并未守在一楼,而是悄悄走到二楼靠近落地窗的一个角落。 那里放着他最心爱的一套手工紫砂茶具——西施壶配四个玲珑小杯。 他手法娴熟地温杯、置茶(一款陈年普洱熟茶)、注水、出汤。 深红透亮的茶汤注入素白小杯,茶香醇厚内敛。 他端了一杯,递给一直静静站在窗边、沐浴在那片朦胧晨曦光晕中的顾明玥。 “尝尝?配‘破晓’最好,去腻增醇,又不喧宾夺主。” 顾明玥接过小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感受到他特意递茶时指尖无意的轻触,耳根微微发热。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汤滑入喉中,暖流熨帖着四肢百骸,唇齿间留下回甘,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方才品尝新品的微甜。 窗外是老街车水马龙开始苏醒的画面,窗内是光晕、茶香和身边人沉稳可靠的气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充实感,像这杯中茶汤的热度,细细密密地包裹住了她连日紧绷的心神。 “真好……”她低声呢喃,分不清是说茶,是说窗外的光,还是说此刻这偷来的宁静。 “嗯,会越来越好。” 沈砚川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低沉悦耳,带着一种温厚的笃定。他看着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柔和美好的轮廓,目光专注,如同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几日并肩作战的默契和彼此扶持的情谊,在这氤氲的茶香和光晕中,发酵出愈发醇厚的暖意。一种无需言语的暖流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开业伊始的成功带来短暂的喜悦,但“艺味研食社”要真正扎根,成为老城区居民生活的一部分,需要的是日复一日的匠心坚持和真诚的温度,这些并非一日之功。 沈砚川深知,立雪堂和晚香堂在专业领域的声名是屏障,但对普通街坊而言,“沈记”的老字号招牌才是信任的根基。 如何在不失格调的前提下,让“艺味研食社”真正融入老街的肌理,成了他思考的重点。顾明玥也在适应着从纯粹画家到空间设计者和运营参与者双重身份的转变。 晨雾刚漫过巷口的石板路,艺味研食社的木招牌还沾着些微潮的露水。 开业第二天的第一缕阳光斜斜切进来时,门口的铜铃“叮铃”响了——八十多岁的张奶奶拄着枣木拐杖,正一步一顿地挪过门槛。 蓝布衫的领口洗得发白,银发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亮,张奶奶往八仙桌旁一坐,拐杖往地上顿了顿,发出沉闷的“笃”声。 “小沈啊,”她嗓门亮得像檐角的铜铃,眼角的皱纹却绷得紧紧的,“听说你这新店花哨得很?但我跟你说,花架子没用——先给我来块百合酥,就得你爷爷当年那个章程做的。” 沈砚川刚从后厨端出一屉热糕,围裙上还沾着点面粉。 他连忙放下木屉,快步上前扶着张奶奶的胳膊肘:“奶奶您坐好,特意给您留了刚出炉的,酥皮都还带着热乎气儿呢。” 青花小瓷碟从展柜里端出来时,能看见酥皮上细密的裂纹,松子碎像撒了层金粉,混着百合的清甜漫开来。 顾明玥站在柜台后,指尖把围裙捏出几道褶子。 她看见张奶奶捏起糕点时,枯瘦的手指关节泛着红,看见她小口咬下去时,酥皮簌簌落在碟子里——店里的挂钟滴答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连窗外的鸟鸣都像是停了。 “嗯……” 张奶奶闭着眼嚼了三嚼,喉结动了动,突然睁开眼。那双总是带着点严厉的眼睛里,此刻竟汪着点水光。 “就是这个!” 她把剩下的半块往碟子里一放,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百合瓣儿得蒸到能化在舌尖上,松子要炒得带着焦香,酥皮得有九层——小沈,你果然没偷懒。” 她颤巍巍竖起大拇指,指节上的老年斑在阳光下看得分明:“当年你爷爷总说,做吃食跟做人一样,偷一点懒,舌头立马就能尝出来。你这孩子,没忘本。” 张奶奶拄着拐杖走的时候,沈砚川送她到巷口。 正碰上拎着菜篮子的李婶,张奶奶老远就扬声:“去小沈家买块百合酥!还是老沈记那个味儿,比年轻时吃的还香!”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老街的晨雾里。 不到半个钟头,晨练完的王大爷揣着鸟笼进来了,要了两块桂花糕配茶;接孙子放学的赵大妈干脆排起了队,说要给全家带份“念想”。 铜铃在人来人往中响个不停,蒸笼揭开时的白汽混着糕点香漫出店门,把整条巷子都染得甜丝丝的。 第102章 受伤 顾明玥开设的“水彩糕团”免费体验课也在筹备中。 试听课那天,特意挑选了造型相对简单的“豆沙福袋”。 几个年轻女孩报名参加,兴致勃勃地拿起画笔。 顾明玥耐心地讲解色彩调和与造型简化技巧。“看,这个福袋鼓起的地方是高光,用留白或极浅的柠檬黄;暗部可以大胆用点群青和玫瑰红调和,不要怕……”她温柔地指导着。 一个女孩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水杯,清水打湿了刚铺好底的画纸和桌布。 女孩顿时慌了:“啊!对不起对不起!” 顾明玥却丝毫不见恼怒,反而安慰地笑道:“没关系呀,你看这水痕晕开了底色,像不像福袋布料自然的褶皱?我们加点颜色进去,说不定效果更特别呢!” 她拿过女孩的笔,蘸了点赭石和一点土黄,顺着水痕晕染开,又点上几滴茜红作为装饰的小结。 原本湿漉漉的污渍,在她笔下神奇地变成了一个自然褶皱、充满拙趣的福袋底布。 女孩破涕为笑,周围人也啧啧称奇。 这场意外的小插曲,让课堂气氛更加轻松融洽。顾明玥身上那份对艺术的从容和对初学者的包容耐心,让这些来体验的女孩们倍感温暖。 某个温暖的午后,顾星野忽然顶着个鸡窝头、戴着墨镜溜达进来。 这小子最近被一个偶像剧剧组选上,演个小角色,正兴奋着呢。 没了赵坤的压榨,他现在可以真正享受演戏。 “姐!砚川哥!” 他大大咧咧往二楼沙发一瘫,“快,给我来杯冰的,再来两个那个……‘破晓’!拍戏饿死了!” 顾明玥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弟弟,沈砚川则笑着去张罗。 顾星野好奇地在二楼艺术角东摸摸西看看,最后指着一幅顾明玥画的“千层油糕”水彩嚷道:“姐,这幅送我呗!挂我新公寓客厅!看着有食欲!” “不行,”顾明玥板着脸,“这是非卖品,系列要完整。” “哎呀,一幅而已嘛!”顾星野耍赖,摘下墨镜露出狗狗眼,“你看你老弟我这么帅的脸,放旁边衬托多好啊!再说了……” 他压低声音,凑到顾明玥耳边,“姐,我听说最近有人在打听这家店,好像不是好人哦!你这儿又雅致又安静,小心点好……我帮你看着点!怎么样?一幅画换你亲弟当护卫,多值!” 顾明玥心头一凛,知道弟弟虽然皮了点,但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她还没回答,沈砚川端着饮料和糕点走过来,正好听见后半句,神色自然地接过话头:“星野说得有道理。画不能给,你姐的心血。不过‘艺味研食社’大股东是你姐,这里算她半个家,你想来蹭吃蹭住随时欢迎,护卫嘛……” 他拍拍顾星野的肩膀,笑容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我在呢。” 顾星野被这不动声色的气场噎了一下,悻悻然地嘟囔:“哼!就知道秀!”抓起一个“破晓”狠狠咬了一口,倒是安心地享受起美食来了。 平静的日子如同溪流淙淙,滋润着“艺味研食社”悄然生长的根基,也滋养着顾明玥与沈砚川之间那份心照不宣的温暖情愫。 然而,悬在顾家头顶的那片阴云,终究无法容忍这一方明亮的灯火存在太久。 风暴以一个更加恶毒、直接针对顾明玥的谣言形式降临了。 这一天,江城一个颇有些名气的“文艺评论”博主“墨客笔记”突然发布了一篇长文,配图正是顾明玥《沈记晨曦》的局部放大照片和她在“溯光”展览时的背影抓拍。 标题耸人听闻: 《是艺术新秀还是资本捧出的“赝品”?——深度起底“顾二小姐”的才情与背景》 文章用看似客观、实则极其险恶的文字,将顾明玥描述成一个被豪门(林晚意)用资本堆砌起来沽名钓誉的艺术名媛。 文章称她的画作“匠气有余、神韵缺失”,能参加“溯光”展并引起关注,全靠林晚意动用人脉和重金运作;《沈记晨曦》根本是刻意模仿某位已故意象派大师的拙劣仿作。 甚至更恶毒地影射她与沈砚川合作“艺味研食社”,不过是才情贫瘠的富家女试图用“艺术”包装商业行为的噱头,所谓空间设计和衍生品,不过是附庸风雅的贴牌货。 文章最后,不忘轻描淡写地提及近期顾家二房对长房的种种“不利”传闻,暗示顾明玥的“人设”早已崩塌。 这篇充斥着捕风捉影、诛心之论的文章,瞬间在本地社交媒体和艺术圈小范围引爆了。 一些不明真相的网友被引导着发出质疑:“原来是这样啊,就说怎么突然冒出来……靠妈果然强!” “富二代玩票而已,装什么艺术家!” “抵制!别去那家店了!” 恶评如同毒液般蔓延,甚至有人开始攻击“艺味研食社”的产品定价是“艺术税”,是智商税。 几个原本想来体验水彩课的顾客也悄悄退订了。 顾明玥看到这篇文章时,正独自在二楼整理新到的一批艺术画册。 她一字一句地看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死死抓着画册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些恶毒的揣测和羞辱,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刺穿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脆弱防线。 她可以忍受质疑作品本身,却无法忍受那些人将她对艺术的珍视和与沈砚川共同的努力,污蔑成如此不堪的算计! 她甚至不敢想象沈砚川看到这些会怎么想…… 恐惧、委屈、巨大的自我怀疑瞬间淹没了她。 她感到一阵窒息,眼前发黑。 她冲到卫生间,扶着冰冷的洗手池台面,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冷水泼在脸上也无法驱散那股刺骨的寒意,泪水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落。 “明玥?你怎么了?” 沈砚川在楼下处理完一点事情走上二楼,敏锐地感觉到氛围不对。 他看到敞开的画册下露出的平板屏幕上那刺眼的标题,再看到卫生间门缝里那无声颤抖的纤弱身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没有立刻去看平板,而是大步走到卫生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第103章 反击 “明玥?”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浓浓的担忧,“开门,让我看看你。” 里面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声。 沈砚川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他试着轻轻转动门把手。 门没有反锁。 他推开门。 “明玥!”沈砚川没有丝毫犹豫,大步上前,单膝跪地,毫不犹豫地将瑟瑟发抖的她紧紧拥入怀中。 顾明玥先是身体一僵,随即感受到那灼热的体温和沉稳有力的心跳,那压抑已久的悲愤和委屈像找到了决堤的出口,瞬间倾泻而出。 她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衬衫,把头深深埋进他怀里,发出再也无法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他们……他们胡说……没有……不是我……我不知道……”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哽咽模糊。 “我知道。我信你。”沈砚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和不容置疑的安抚。 他一遍遍轻抚着她颤抖的脊背,像安抚受惊的孩子,“明玥,看着我。”他稍稍松开她,双手捧起她泪痕交错、冰凉的脸颊,强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那些文字,是刀子,是毒液,但也是谎言堆砌的幻影!脆弱不堪!”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地撞击着她的耳膜,“你的画,我在沈记晨曦的光晕里看到了灵魂!你的设计,每一处细节都凝聚着真诚的灵感!‘艺味研食社’的每一个角落,都铭刻着我们倾注的心血!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沈砚川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不是用他们那些肮脏的文字。” 他的指腹用力擦去她眼角不断滚落的泪水,带着滚烫的温度,“别怕!有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玷污你的梦想!” 沈砚川将她拥得更紧。 他知道,这一刻的拥抱超越了所有的安慰。 他眼中冷厉的光芒一闪,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了沈知白的电话。 “知白,立刻帮我去查‘墨客笔记’这个账号!挖出背后是谁!尤其查他近期账户异常的进项来源!还有,用你所有关系链,帮我联系‘溯光’画廊的负责人、之前采访过明玥的那位艺评人罗老师,以及那几位公开赞扬过《沈记晨曦》的前辈,我要联名一封公开澄清和追责律师函!今天就要!”他的声音冷得像淬过寒冰的刀锋。 挂断电话,他低头看着怀中情绪稍微稳定下来的顾明玥,语气放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与规划:“明玥,哭出来就好了。现在,我们反击!但不是对着那些污言秽语骂回去。我们继续做我们该做的事,做得更好,更完美,让他们的谣言不攻自破!下午的顾客水彩体验课,你继续上,我去准备材料。记得,抬头,微笑!你顾明玥,不需要为任何莫须有的诽谤低头!” 顾明玥抬起头,透过迷蒙的泪眼,看着他眼中那份令人心安的强大和力量。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眼神一点点变得坚韧。 “嗯!我去洗脸,准备上课!” 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脆弱。 窗外,“艺味研食社”明亮的灯光依旧亮着。 风暴在外肆虐,但灯下的两人,一个如同磐石般守护后方,另一个则整理好内心的狼藉,准备重新拿起画笔,以自己的方式亮剑。 属于他们的烟火气,一丝一毫都不曾被浇灭。 沈砚川的雷霆反击,在无声的网络空间里迅速点燃了另一场烽火。 沈知白的效率极高。 不到半天时间,“墨客笔记”这个看似清高的文艺评论博主便被扒得底裤不剩。 其真实身份是某三流艺术杂志的编辑,与顾家二房顾宏远旗下的“宏艺传媒”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输送关系。 更关键的是,在发布那篇恶意文章前三天,其个人账户收到了一笔来自海外匿名账户、数额不小的“咨询费”。 沈知白甚至拿到了他与顾宏远某个心腹助理在私人会所密谈的模糊监控截图。 与此同时,沈砚川亲自拜访了“溯光”画廊的负责人。 这位负责人本就对林晚意心存感激(林晚意曾帮其鉴定修复过一批重要藏品),又极为欣赏顾明玥画作中那份难得的纯净。 他二话不说,不仅出具了顾明玥参展的完整评审流程记录(证明其作品是经过多位独立评委一致认可入选),更以画廊官方名义发布了一则措辞严厉的声明,谴责“墨客笔记”的恶意诽谤和歪曲事实,并附上了几位重量级评委对《沈记晨曦》的专业点评原文,其中不乏“捕捉市井神韵的灵性之作”、“光影与情感交织的静谧诗篇”等高度评价。 紧接着,之前采访过顾明玥、在业内以犀利敢言著称的艺评人罗青老师也站了出来。 她没有直接发声明,而是在自己的专栏发布了一篇长文:《当艺术沦为阴谋的靶子——论某些人为何惧怕真实的光芒》。 文章没有指名道姓,却以顾明玥的《沈记晨曦》为例,深刻剖析了这幅画作如何以独特的视角和真挚的情感,剥离了商业符号的浮华,直指传统匠心的精神内核。 她尖锐地指出,那些用“资本运作”、“沽名钓誉”来攻击年轻艺术家的言论,往往出自那些自身精神贫瘠、惧怕真实创造力的人之手,其目的无非是扼杀新生的、可能威胁其固有话语权的光芒。 文章最后,她写道:“真正的艺术,是扑不灭的灯火。它生于热爱,长于磨砺,其光芒或许微弱,却能穿透最浓重的迷雾,照亮人心深处对美与真实的渴望。”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几位曾公开赞扬过《沈记晨曦》的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其中一位正是方敬儒馆长的至交),在沈砚川的恳请下,也联名签署了一份支持声明。 声明措辞平和却分量十足,肯定了顾明玥的艺术才华和真诚态度,并严厉谴责了网络诽谤对年轻艺术家的伤害,呼吁网络空间清朗,尊重艺术创作规律。 第104章 我都在 沈砚川的律师团队动作更快。 一份盖着鲜红律师事务所印章的律师函,直接以电子邮件和挂号信的形式送达“墨客笔记”博主本人及其注册平台,同时抄送相关监管部门。 律师函中,不仅逐条驳斥了其文章中的不实指控和恶意影射,更直接点明其行为已涉嫌诽谤罪和侵害名誉权,要求其立即删除侵权文章、公开道歉,并保留追究其民事及刑事责任的权利。 律师函中甚至隐晦地提及了“墨客笔记”与顾宏远方面的资金往来线索,暗示其行为可能涉及商业诋毁等更严重的违法行为。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风向瞬间逆转! 原本被带节奏的网友开始清醒: “原来是被收买的黑子!太恶心了!” “我就说嘛,那幅《沈记晨曦》明明超有感觉!看过真迹的人都知道!” “支持顾明玥!支持艺味研食社!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顾家二房真是阴魂不散!连小辈搞艺术都要打压!” “墨客笔记”的账号在发布了一则语焉不详、毫无诚意的“因信息核实有误,文章已删除”的声明后,迅速沉寂,如同从未出现过。 而顾宏远那边,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没了声息,仿佛那篇恶毒文章与他们毫无关系。 这场风波,如同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但雨后的天空,似乎更加澄澈。 “艺味研食社”非但没有因此受损,反而因祸得福。 罗青老师那篇充满力量的文章被广泛转载,“溯光”画廊的声明和老艺术家们的联名支持,无形中为顾明玥和她的“艺味研食社”做了一次极具公信力的背书。 慕名而来的客人更多了,尤其是那些真正热爱艺术和品质生活的年轻人。 水彩体验课的名额被一抢而空,甚至有人专程从外地赶来,只为感受一下这个被艺术评论家誉为“市井烟火与精神之光交汇之地”的空间。 顾明玥经历了最初的崩溃和沈砚川坚实的守护后,心境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她不再仅仅将“艺味研食社”视为一个避风港或艺术表达的延伸,更将其视为自己亲手参与创造、需要用心守护的一方天地。 她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从容。 风波平息后的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那扇巨大的弧形窗,将二楼的空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橘色。 顾明玥送走了最后一位体验水彩课的客人,收拾好画具。 沈砚川端着一碟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茉莉绿豆糕”和两杯温热的陈皮普洱走了上来。 “尝尝?新调的茉莉花比例,看看香气是不是更含蓄悠长了?” 他将糕点放在小几上,在她身边的沙发坐下。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糕点甜香和茶香的干净气息。 顾明玥拿起一块小巧的绿豆糕,轻轻咬了一口。 清雅的茉莉花香果然更加内敛,与绿豆的清香融合得恰到好处,甜度也似乎比之前更克制了些。 “嗯,很好。” 她点点头,又抿了一口温热的普洱,陈皮的微辛很好地化解了糕点的微腻,暖意从喉间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两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刻。 窗外,老街华灯初上,车流如织,喧嚣被厚厚的玻璃窗隔绝,只剩下室内暖黄的灯光和彼此安静的呼吸声。 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暖流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沈砚川看着顾明玥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看着她专注品尝糕点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意和怜惜。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不听话垂落的发丝。 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微凉的耳廓。 顾明玥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躲闪,只是抬起眼眸看向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灯光,也映着他的影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和全然的信任。 “明玥,”沈砚川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大提琴最醇厚的低音,“以后……无论遇到什么,记得我都在。” 不是华丽的誓言,只是一句最简单、却最郑重的承诺。 顾明玥的心像是被温热的蜜糖包裹住,暖得发胀。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星辰大海般的包容,也有磐石般的坚定。她轻轻“嗯”了一声,唇角弯起一个无比真切带着水光的温柔弧度。 她将自己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了他放在膝上的、温暖干燥的大手上。 指尖相触的瞬间,如同电流穿过。 没有更多的言语,所有的情愫、感激、依赖和那份悄然滋长的、超越友谊的悸动,都在这无声的触碰和交汇的目光中,得到了最清晰的确认和回应。 窗外的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窗内,暖灯长明,茶香袅袅,两只手静静交叠。 风暴曾试图吹熄这盏灯,却不知,真正的灯火,已在风雨并肩中,燃成了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暖源。 前路或许仍有阴霾,但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足以照亮所有未知的黑暗。 艺味研食社的灯火,不仅亮在江城的老街,更从此点亮了两个灵魂相互依偎的漫长旅程。 江城的雨季,来得拖泥带水。 灰蒙蒙的天幕低压着,细密的雨丝如同千万根冰冷的蛛网,无声地笼罩着整座城市。 空气黏腻而沉重,裹挟着江水特有的湿腥气和行道树被雨水打落的残叶腐殖质味道。 立雪堂那方临街的青砖小院,此刻也笼在雨幕里,檐下淅淅沥沥的水流如诉如泣,敲打着铺地的卵石,更添几分潮寒的寂寥。 堂内却是另一番乾坤。 紫铜博山炉中燃着上好的奇楠沉香,袅袅青烟笔直上升,在幽暗空旷的空间里拉出一道道凝滞的轨迹,馥郁而清冽的异香顽强地抵抗着自门窗缝隙渗入的湿霉气息。 几盏暖黄的壁灯开着,光晕柔和地洒在厅堂正中。 三张形态各异、却无不透着厚重沧桑感的明清黄花梨家具,静静停放在铺了厚绒毡的方砖地上。 一张书卷式卷云纹翘头案,一张直棂式围板罗汉床,还有一张——便是今日的主角,一张看似朴拙无华、线条却极尽清雅内敛的苏作平头画案。 客位上,坐着两位老者。 第105章 请求 一位是江城博物馆馆长方敬儒,今日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薄夹棉长衫,面容沉静,眼神却比平日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另一位,则是一位身形清癯、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先生。 他穿着考究的手工暗纹提花丝绸对襟衫,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渊,带着阅尽世事的洞察与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内敛威仪。 此人正是方敬儒亲自引荐的贵客——南洋华侨领袖、东南亚巨富、同时也是闻名遐迩的大收藏家,陈伯年。 “林先生,”方敬儒看向静立画案旁的林晚意,语气带着对长者的尊敬和介绍之意,“这位便是陈伯年老先生,久慕晚香绝学。今日带来这三件祖上遗珍,特别是这张苏作画案,据传是明末某位隐世高人所制,想请您掌掌眼,断其真伪,亦想听听其中蕴藏的工艺神妙。” 陈伯年微微颔首,温言道:“不敢当。老朽离乡多年,常闻江城晚香堂林氏鉴宝修复之能,冠绝东南。今日有幸得见林先生真容,已是缘分。这三件小物,皆是家父当年辗转携至南洋的念想,可惜流落海外百余年,真赝莫辨。尤其是这张画案……” 他目光落在朴素的画案上,带着深深的珍视,“家父临终反复提及,称其‘形简而韵深’,似乎暗藏玄机,却终其一生未能参透。今日烦劳林先生了。” 林晚意垂眸敛衽,对两位老者欠身一礼:“方馆长谬赞,陈老先生客气。晚学定当尽力。”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贯的疏离清冷。 她今日穿着素净的月白斜襟衫,外罩青灰色薄纱半臂,腕上只戴着一枚温润的白玉镯,乌发半绾,余下半青丝如瀑垂落肩背,整个人如同融入了这檀香古物的幽微之境,几乎让人忽略了她的性别与年纪。 她的注意力迅速集中在那张苏作平头画案上。 入手沉重,黄花梨木特有的深润光泽、如行云流水般的细腻纹理在灯光下流淌,确是真品无疑。 制式是典型的明式风格,通体光素,无雕无饰,只在牙板与腿足的转角处,用极精妙的“挖洼作”手法做出内敛流畅的弧度线条。 林晚意指尖微凉,顺着冰凉的木纹抚过案面,感受着木材历经数百载浸润人手温泽后的深沉静气。 她移步至画案侧面,目光专注于案腿的结构。 四条腿足,采用“抱肩榫”与案面结合,是明式家具的经典范式。就在指尖触碰到其中一条腿足上端、榫头与案面大边结合的部位时,她心神骤然一凝! 很细微,极其难以察觉,若非她对榫卯结构的感知早已深入骨髓,绝不可能发现。 那榫头的触感,与腿足本身的木材纹理走向之间,存在着一丝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极其微弱的“错位”感。 就像一根上好的丝帛织就的锦缎,在完美无瑕的光泽下,藏了一个用另一种材质纤维极其巧妙缝补过的针脚,肉眼难辨,唯有靠指尖最细微的神经末梢去捕捉那瞬间顿挫的“异样”。 更让她起疑的是,这处“错位”点所承受的压力痕迹! 画案腿足上端是承重的关键点,正常使用数百年,此处磨损、包浆甚至细小的压缩形变都应与木纹结构走向完全吻合。 但此处细微的包浆光泽下,却隐隐透出一种与整体木纹走向相悖的、极为轻微的“皱褶”感,似乎曾被施加过一种非正常的、局部极强的外力! 这种外力……不像岁月的自然压痕,更像是……被人为撬动! 林晚意的心跳没有丝毫紊乱,指尖甚至没有丝毫停顿。 面上依旧是那副专注沉静的鉴定模样。 她微眯了眯眼,清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反复扫描着那可疑的部位。 黄花梨木质坚硬细密,要改动如此隐蔽的榫卯,必是当时绝顶的巧匠,用的是极其微薄锋利的刀具,且手法快准狠,稍有差池,榫卯崩裂便难以复原。 但即便如此,时光和匠人的每一次“动刀”,都会在分子层面留下微弱的记忆痕迹,瞒不过真正顶尖的眼睛。 “这张苏作平头案,” 她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如水击玉磬,“用料考究,乃海南上等黄花梨木整料所制,纹理走势连绵不绝,乃明晚真品无疑。其工艺更是精湛,整体造型舒展大气,比例匀停,线脚流畅而不浮滑,尤其这‘挖洼作’的转角弧度,圆润含蓄,一气呵成,深得意趣之要。” 她顿了顿,目光如常地掠过那处疑点,继续道,“榫卯结构,是标准的明式抱肩榫,看这榫肩咬合处,严丝合缝,数百年而弥坚,足见匠人技艺已臻化境。” 方敬儒与陈伯年听得专注,不住点头。 尤其是陈伯年,眼中流露出对先人慧眼识宝的欣慰与对林晚意精准鉴赏的赞许。 “只是……”林晚意话锋极其微妙地一转,如同琴弦最后收尾的一缕余韵,“此案传承有序,历经数百年,保藏完好,堪称不易。陈老先生想必也极尽呵护,寻常搬运绝不敢假手他人。但……” 她目光澄澈地看向陈伯年,“世间再好的东西,也难逃时光或意外的磋磨。恕晚学冒昧,敢问老先生,可曾知悉,此案在流转过程中,可曾因外力撞击、摔落,或是……曾有人尝试修理过?哪怕只是极细微处?” 她问得极其谨慎,将发现指向了“意外”,而非“刻意”。 陈伯年微微蹙眉,凝神回忆片刻,缓缓摇头:“据家父所述,辗转登船、跨海颠簸必然有之,但言明并无严重磕碰损毁。至于修理……” 他扶了扶金丝眼镜,露出几分对久远记忆的追索,“似乎真没有具体记载。家父曾说过,祖上得此案后甚宝之,家中曾有懂行的老匠人看顾,言其榫卯如天成,绝不可轻动。” 他语气肯定,“应当从未修过。” 从未修过?! 第106章 藏物 陈伯年的回答,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咚”地一声砸进了林晚意寒潭般的心底! 瞬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足以冻结全身血液的寒意! 从未修过,但这极其刻意、手法高明、只为撬开内部又完美复原的改动痕迹,从何而来? 其目的……只可能是为了藏物! 这看似完美的古物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需要用如此隐秘方式封存的秘密。 林晚意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静如古井。 她微微颔首,不再追问,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那处疑点,眼神专注得如同在凝视宇宙的微尘。 “陈老先生所言极是。此案榫卯结构精妙绝伦,堪称明式典范。晚学方才所言,许是案腿某处历经岁月,木质纤维因环境干湿变化,产生了极细微的应力形变,导致触感略有差异。此乃自然之理,无损其神韵。” 她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发现归因于自然变化,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异样。 方敬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对林晚意的眼力深信不疑,但见她如此解释,也只当是细微末节。 陈伯年则释然一笑:“林先生慧眼如炬,连这细微变化都能感知,老朽佩服。这古物历经沧桑,有些许岁月痕迹,也是常情。” 林晚意不再多言,指尖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那条腿足上端榫卯结合处反复摩挲、按压。 她需要确认,这改动是否真的留下了可供开启的缝隙! 黄花梨木质坚硬如铁,若非极其高明的手法,强行撬动只会崩裂。她屏息凝神,指尖感受着木质的纹理、硬度、以及那处“错位”点极其微弱的弹性反馈。 终于! 在她以一种极其特殊的角度、用指腹侧缘施加极其轻微、如同羽毛拂过的压力时,指尖传来一丝极其短暂的“虚浮”感! 就像按在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玉石上,某个点却微微下沉了百万分之一毫米! 这感觉稍纵即逝,若非她心神高度凝聚,根本无从捕捉。 有门! 这改动不仅存在,而且留下了极其隐蔽的、可重新开启的“活口”! 这绝非寻常匠人能为,更非意外所致。 这是处心积虑的藏匿。 林晚意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了一下,随即被她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她深吸一口气,那沉水香的清冽气息似乎也无法驱散此刻心头弥漫的阴霾。 她抬起头,看向陈伯年,眼神清澈坦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究与郑重: “陈老先生,晚学方才仔细探查,越发觉得此案榫卯结构精妙非凡,堪称鬼斧神工。尤其这抱肩榫的处理,看似寻常,实则内蕴乾坤。晚学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老先生可否应允?” “林先生但说无妨。”陈伯年见她神色郑重,也正色道。 “晚学想对这处榫卯结合点,进行更深入的‘体察’。” 林晚意斟酌着用词,指尖虚点那疑点位置,“需得……暂时将此腿足小心卸下片刻。此举只为印证晚学心中关于其结构奥妙的一二猜想,绝无损伤器物之意。晚学愿以晚香堂百年声誉担保,必能原样复原,不留丝毫痕迹。不知老先生……” 她的话音未落,方敬儒脸色微变。 拆卸榫卯? 这可不是小事! 尤其面对的是陈伯年这等身份贵客的祖传重器!他下意识地看向陈伯年。 陈伯年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这张画案承载着父亲乃至祖辈的记忆,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拆卸?风险不言而喻。 但看着林晚意那双清澈见底、只闪烁着纯粹求知与技艺探索光芒的眼睛,再想到她“晚香堂”的金字招牌和方敬儒的极力推崇,他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沉吟片刻,陈伯年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豁达与对技艺的尊重:“林先生既有此意,想必有其道理。老朽虽珍视此物,却也明白,器物之魂,不仅在于其形,更在于其理。若能借此窥得一丝古人工匠之神思,亦是幸事。老朽信得过林先生的手艺与为人。请便。” “多谢老先生信任!” 林晚意郑重一礼,心中紧绷的弦并未放松,反而拉得更紧。 机会来了,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她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立雪堂一侧的工具墙。 那里陈列着各种修复古物的专用工具,皆由精钢或特殊合金打造,纤薄、锋利、坚韧。 她挑选了几件:一柄薄如柳叶、刃口呈细微弧形的特制牛角楔子;一支细如发丝、顶端带有微型反光镜的探针;一小瓶特制的、能软化古老鱼鳔胶而不伤木质的植物溶剂;还有几片极其轻薄、韧性极佳的牛骨片。 回到画案旁,她示意方敬儒和陈伯年稍退几步。 她自己则盘膝坐于案前厚软的蒲团之上,如同即将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室内落针可闻,只有沉香燃烧时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林晚意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跳、气息都降至最低频率。 她先用一支极细的软毛刷,蘸取微量植物溶剂,极其轻柔、均匀地涂抹在那榫卯结合处的缝隙边缘。 动作之轻,如同蜻蜓点水,唯恐惊醒了沉睡数百年的木魂。 等待溶剂渗透的片刻,她拿起那柄薄如蝉翼的牛角楔子。 楔子并非直刃,而是带着极其精妙的、符合榫卯内部应力走向的弧度。 她屏住呼吸,将楔子尖端极其精准地探入那处被她发现的、几乎不存在的“虚浮”缝隙! 时间仿佛凝固。 方敬儒和陈伯年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在林晚意的手上。 只见她手腕稳定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 指尖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小的幅度,带动楔子尖端,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沿着榫卯内部那无形的“应力通道”缓缓切入! 没有声音,没有碎屑。 只有林晚意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楔子切入约半寸深时,她停了下来。 第107章 旧事 换上了那支带反光镜的探针,小心翼翼地从楔子打开的微小缝隙中探入。她微微侧头,闭上一只眼,用另一只眼透过探针顶端的反光镜,窥视榫卯内部的景象。镜中世界幽暗狭窄,布满岁月沉积的微尘和干涸胶体的痕迹。 突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榫头与卯眼结合处最深、最隐蔽的角落,光线几乎无法抵达的地方,反光镜捕捉到了一抹极其异常的景象——那不是木纹,也不是胶痕!那是一块颜色更深、质地似乎不同的区域。 边缘极其不规则,像是被强行塞入的异物。 更关键的是,那异物边缘,似乎还残留着极其细微的、焦黑色的痕迹。 焦痕? 在榫卯内部。 林晚意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稳住心神,缓缓抽出探针。 接下来是关键一步——分离榫卯! 她拿起一片薄韧的牛骨片,蘸取少许溶剂,沿着楔子打开的缝隙,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探入榫卯的结合面。 她需要利用牛骨片的柔韧和溶剂的软化作用,在不损伤木质的前提下,一点点剥离那历经数百年早已固若金汤的鱼鳔胶粘合层。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技巧和感知力的过程。 林晚意全神贯注,指尖的每一次细微移动,都伴随着对木质纹理、胶体状态、内部应力变化的极致感知。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青灰色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却浑然不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一寸榫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 方敬儒和陈伯年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终于! 在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般的等待后,林晚意的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叶断裂般的脆响,在寂静的室内清晰可闻。 那条承载着数百年光阴的黄花梨腿足,终于被她以无上巧技,完好无损地从案面大边上分离了下来。 林晚意小心翼翼地托住腿足,将其平放在铺着软布的托盘上。 她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瞬间锁定了榫头根部——那个在反光镜中惊鸿一瞥的异常区域。 果然。 在榫头根部靠近卯眼结合面的位置,原本应该是光滑木质的地方,赫然镶嵌着一块颜色略深、边缘不规则的薄木片。 这木片显然是后嵌进去的,手法极其高明,几乎与周围木质融为一体,若非刻意探查,绝难发现。 而在这块薄木片与榫头本体的缝隙边缘,清晰可见一圈极其细微、如同墨线勾勒般的焦黑色痕迹。 那绝非木材本身的纹理或污渍,而是——灼烧留下的烙印! 林晚意的心跳几乎停止。 她拿起一把极其锋利的微型刻刀,刀尖薄如发丝。 她屏住呼吸,用刀尖极其精准地沿着那块薄木片的边缘缝隙,如同拆解一枚微型炸弹般,小心翼翼地将其撬起。 薄木片被轻轻掀起。 下面,并非榫头的木质,而是一个被掏空的长方形浅槽。 浅槽内,静静地躺着几片折叠起来的颜色焦黄、边缘卷曲、仿佛随时会化作飞灰的——信纸残片。 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霉味、淡淡焦糊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林晚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她强忍着指尖的颤抖,用一把特制的、顶端带有柔软硅胶吸盘的镊子,极其轻柔地、如同捧起易碎的蝶翼般,将那些焦脆的纸片从浅槽中夹出,平铺在早已准备好的、铺着黑色绒布的特制托盘上。 灯光下,那几片焦黄脆弱的纸片,如同垂死蝴蝶的残翼,静静地躺在黑色绒布上。 纸面布满细密的裂纹,边缘焦黑卷曲,仿佛被烈火舔舐过。 上面的字迹大部分已经模糊不清,被水渍、霉斑和焦痕侵蚀得难以辨认。 林晚意的心沉到了谷底。难道线索就这样断了? 她不甘心! 取过那支带放大镜的探针,俯下身,屏住呼吸,如同考古学家面对千年古卷般,一寸寸地扫视着那些残破的字迹。 光线透过放大镜,将纸面的纤维和墨痕放大得纤毫毕现。 突然,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其中一片较大残片的中央! 那里,几行相对清晰的字迹,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她的眼帘: “望山爷钧鉴: 上月采办之火油(硫磺味者)二十桶、硝石十袋、引线五十丈,已按吩咐匿于城南‘荣记’旧铺仓底,待命。晚香堂布局图……(此处被一大块焦痕和霉斑覆盖,字迹完全湮灭)……林家那件‘青釉净瓶’……(字迹再次模糊,但依稀可辨)” 落款处,一个潦草得几乎飞起的签名: “黄三” 日期: “拾月初柒” 拾月初柒…… 林晚意脑中如同炸响一道惊雷! 晚香堂被焚毁,正是秋冬月!这封信的日期,距离那场毁灭性的大火,仅仅只有半月之遥! 楚正宏之父,楚望山。 “火油(硫磺味者)”、“硝石”、“引线”……纵火必备之物! “匿于城南‘荣记’旧铺仓底”……藏匿地点! “晚香堂布局图”……指向性如此明确的犯罪计划! “林家那件‘青釉净瓶’”……母亲当年可能掌握的秘密宝物?楚家觊觎的目标?! “黄三”……执行命令的爪牙! 铁证如山。 这不仅仅是纵火的证据。 这更是楚家当年处心积虑、谋财害命、甚至觊觎林家至宝“青釉净瓶”的滔天罪证。 怎么会这样巧? 莫名其妙就从陌生人手中获得了关键线索。 这算是……重生的奖励么。 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岩浆,瞬间冲垮了林晚意所有的理智堤坝。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场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听到了母亲在火海中绝望的呼喊,感受到了前世自己临死前那刻骨的冰冷与不甘。 楚家。 楚望山。 楚正宏。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第108章 人情 林晚意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轻响。 几乎要将那脆弱的镊子捏断。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她身上弥漫开来,让近在咫尺的方敬儒和陈伯年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林先生?”方敬儒察觉到她的异常,担忧地轻声呼唤。 这一声呼唤,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林晚意从仇恨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那翻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不能失态。 不能暴露。 这证据太重要。 必须保住!陈伯年还在场! 她迅速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片承载着血泪与罪证的残纸重新叠好,用一块特制的、防潮防氧化的透明薄膜仔细包裹,再放入一个密封的小型恒温恒湿保存盒中。 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然后,她拿起那条腿足,开始进行复原工作。 她的动作依旧精准、稳定,甚至比拆卸时更加流畅。 清理残留胶痕,重新调制最接近古法配方的鱼鳔胶,加热,涂抹……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完美无瑕。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专注。 方敬儒和陈伯年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复原动作,心中惊疑不定。 刚才林晚意瞬间爆发的寒意绝非错觉,但她此刻的平静又让人无从问起。 方敬儒隐隐觉得,林晚意一定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而且与晚香堂有关! 陈伯年则更多是惊叹于她神乎其技的修复手法。 当最后一丝胶痕被完美掩盖,腿足重新严丝合缝地嵌入案面,仿佛从未被拆卸过时,林晚意才缓缓直起身。 她额头的汗水已经浸湿了鬓角,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之前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隐藏着万载寒冰。 她转向陈伯年,微微欠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陈老先生,晚学幸不辱命。此案榫卯结构果然精妙,晚学受益良多。为表谢意,也为弥补方才惊扰之过,晚学愿免费为您修复一件您珍视的、因战火或其他原因而残缺的器物。不知老先生可有所需?” 她主动提出修复,既是报恩,更是要将这位在南洋华人圈举足轻重、拥有庞大能量和人脉的巨擘,牢牢地、不动声色地绑定在自己的战车上。 这份人情,价值连城! 陈伯年闻言,眼中精光一闪。 他何等人物,自然听得出林晚意话语中的分量和诚意。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林先生技艺通神,老朽佩服。既如此……老朽确有一件心头之憾。” 他目光转向方敬儒,“方馆长,烦请代劳,将老朽寄存于贵馆的那件……宋代汝窑天青釉三足洗取来。” 方敬儒心头一震。 那件汝窑洗! 那可是陈伯年压箱底的宝贝。 虽因战火缺失了一足,但釉色如雨过天青,温润如玉,开片如蝉翼,是真正的稀世珍宝。 他立刻应声而去。 很快,一个紫檀木匣被小心翼翼地捧来。 匣盖打开,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件直径约一掌、通体天青釉色的笔洗。釉色纯净无瑕,如同初秋雨后最澄澈的天空,釉面布满细密如鱼子、自然开片的冰裂纹。 然而,器身下方,本该有三足的支撑,如今却只剩两足,另一足齐根断裂,断面光滑,显是外力所致。 那缺失的一足,如同美人面上的一道疤,令人扼腕叹息。 “此洗乃北宋汝窑遗珍,釉色、开片皆为上上之品。” 陈伯年抚摸着匣子边缘,眼中满是痛惜,“可惜早年战乱流离,损毁一足。老朽遍寻海内外修复高手,皆叹其釉薄如纸,开片天成,修复难如登天,稍有不慎便会彻底损毁。若林先生能妙手回春,令其重现完整,老朽感激不尽!日后林先生若有所需,只要在老朽力所能及之处,定当倾力相助!” 陈伯年的承诺,掷地有声! 这不仅仅是对修复技艺的认可,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来自南洋巨擘的鼎力支持承诺。 林晚意看着那件残缺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汝窑洗,又看向陈伯年诚挚而郑重的眼神,心中那冰冷的复仇火焰旁,悄然燃起了一丝名为“盟友”的温暖火种。她微微躬身,声音沉静而有力: “老先生放心。晚学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此言既出,契约已成。 汝窑洗的修复,将是另一场无声的战役。 灯光下,那釉色纯净得令人心颤,是初秋雨后最澄澈的天空被凝固在了瓷器之上。 釉面流淌着温润如玉的光泽,细密的冰裂纹如同蝉翼般铺展开来,自然天成,带着岁月沉淀的静谧与高贵。 然而,那齐根断裂的第三足,如同美人面上狰狞的伤疤,触目惊心。 断裂处釉层薄如蛋壳,露出底下细腻的香灰色胎骨,光滑的断面无声诉说着暴力撕裂的过往。 陈伯年的手指轻轻拂过洗沿,眼中痛惜之色更浓:“此洗釉薄如纸,胎骨亦脆。当年战火纷飞,流离颠沛,一足就此损毁。老朽寻访多年,修复者皆言,欲补其足,难如登天。釉色难仿,开片难续,更遑论与原件浑然一体,承其重量而不损。” 林晚意屏息凝神,凑近细观。 她并未立刻触碰,而是取过一支高倍放大镜,如同最精密的外科医生审视创口。 断足处胎骨暴露,边缘釉层因受力而微微内卷,形成极其细微的釉边翘起。更棘手的是,汝窑釉为石灰釉,烧成温度高,釉面玻化程度高,极其坚硬光滑,寻常粘合剂根本无法牢固附着。 而开片的冰裂纹更是天然形成,人工模仿极易流于匠气,破坏那份“千峰翠色出冰纹”的天成神韵。 第109章 难题 “确是难题。” 林晚意放下放大镜,声音沉静,“釉薄胎脆,开片天成,强求复原旧貌,无异于逆天而行。” 陈伯年眼中期待的光芒黯淡了一瞬。 “不过,”林晚意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修复之道,非止于复原其形,更在于续其神,彰其美,抚其殇。此洗之魂,在于这天青一色,在于这冰裂开片,在于这历经劫波犹自澄澈的器度。失一足,是其劫难,亦是其独一无二的印记。” 她抬起头,看向陈伯年,眼神清澈而坚定:“晚学有一法,名为‘金缮’。不以假乱真,不妄图掩盖伤痕,而是以金为墨,以漆为骨,于残缺处勾勒新生。” “金缮?” 陈伯年与方敬儒皆是一怔。 这并非传统瓷器修复的主流技法。 “是。”林晚意解释道,“取天然生漆,调和极细的纯金粉,制成金漆。以特制工具,沿断口边缘,极其精细地勾勒、填补、塑形。金漆干固后,坚硬如铁,色泽内敛华贵。其线条可随器型流转,或如云气升腾,或如枝蔓缠绕,将断裂处化为天然纹饰的一部分。金线勾勒残缺,非为遮掩,而是铭记。铭记其劫,更彰显其浴火不灭之魂。此法,不伤原釉,不仿开片,以金之华贵,衬汝之清雅,化残缺为一种独特的美学语言。” 她顿了顿,指向洗身:“此洗断口平滑,胎骨致密,正是施展金缮的绝佳载体。晚学可依断口走势,以金漆塑一虬曲云纹状新足,自断口处自然延伸,如云托月,既承其重,又成点睛之笔。金纹蜿蜒,与天青釉色、冰裂开片相映成趣,古韵中透出新生气象。” 陈伯年听得入神,眼中黯淡的光芒重新燃起,且越来越亮。 他并非迂腐之人,林晚意描绘的“金缮”之法,跳出了单纯复原的窠臼,带着一种化腐朽为神奇、赋予残缺以哲学与美学深意的境界。 这与他收藏古物的心境不谋而合——器物承载的不仅是工艺,更是历史与生命的故事。 “妙!妙极!” 陈伯年抚掌赞叹,眼中满是激赏,“林先生此论,直指修复之魂!化残缺为勋章,以金线续风骨!此法不仅不损其古意,反增其沧桑厚重与独特之美!老朽……恳请林先生施此妙手!”他站起身,对着林晚意,郑重地深深一揖。 方敬儒亦是心潮澎湃,看向林晚意的目光充满了敬佩。这已不仅是技艺,更是一种近乎于道的领悟。 林晚意侧身避过陈伯年的大礼,心中却无半分自得。 修复汝窑洗,是她投桃报李,更是她将这位南洋巨擘彻底拉入己方阵营的关键一步。 她需要这份沉甸甸的人情,更需要陈伯年在南洋华人圈那足以撼动一方风云的能量。 “老先生言重。” 她扶起陈伯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晚学定当竭尽所能。然金缮之法,工序繁复,尤重火候与心境。需择一绝对清净、无尘无扰、温湿恒定之所,静心施为。且生漆调制、金粉研磨、塑形勾勒,皆需一气呵成,中途不可间断。晚学需闭关七日,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一切依林先生!” 陈伯年毫不犹豫,“老朽在江城尚有一处僻静别院,环境清幽,安保严密,温湿可控。所需一切物料器具,林先生但有所需,老朽即刻命人备齐,半日之内送达立雪堂!” “如此甚好。” 林晚意颔首。 …… 陈伯年的别院坐落在江城西郊一处依山傍水的僻静所在——背后是青峦叠翠的浅山,山前绕着一汪碧湖如镜。 整座院落避开了城区的霓虹车流,藏在两道山坳夹峙的缓坡上,若非熟客循着竹间小径寻来,竟难察觉这片绿意深处还藏着人居。 青砖黛瓦的院落被半人高的竹篱笆圈着,篱笆外是连片的斑竹与毛竹,苍翠的竹影层层叠叠压在黛瓦上。 此地远离尘嚣,白日里唯有画眉在竹梢梳羽,斑鸠的啼声沉缓如钟,院后石缝渗出的山涧顺着青石板渠绕院而行,叮咚水声裹着潮气漫进窗棂,倒比城里的戏文更显清宁。 别院东侧的湖岸修着几座临水钓台,原是陈伯年为友人们闲时消遣所建,此刻正有几户同样家底殷实的人家在此垂钓。 钓台上支着墨色乌木伞,锦缎坐垫铺在藤编躺椅上,有人摇着象牙柄团扇,茶盏里浮着卷曲的明前龙井,茶汤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本市的政协委员张丛龙就坐在最靠里的钓台边,他穿一件月白亚麻短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的和田玉镯,手里攥着根碳纤维钓竿,鱼线突然绷成一道亮弧,尾鳍泛红的翘嘴鲌在水面上剧烈翻跳,银鳞溅起的水花落在他的黑布千层底布鞋上。 “嘿!这力道足得很!” 张丛龙笑着朝路过的几位友人扬手,另一只手稳稳托住鱼身,指腹按在鱼鳃两侧,“瞧瞧这尺寸,今晚炖鱼汤,再配两碟醉蟹,诸位可得留下尝尝鲜!” 旁边穿藏青唐装的老者凑过来摸了摸鱼身,笑着打趣:“丛龙你这手气,怕是把湖里的鱼王都钓上来了!” 钓台边的欢声笑语顺着风飘向竹林,倒给这僻静处添了几分人间暖意。 转回陈伯年院内,景致又添了几分精巧——院角引了后山的活水,顺着石雕龙首的嘴部吐入池中,那龙首是青石雕成,龙鳞纹路里积着薄苔,吐水时溅起的细珠落在池面,惊得几尾红鲤从睡莲下钻出来,尾鳍扫过池底的五色鹅卵石,漾开一圈圈浅纹。 池边立着一座临水轩榭,是纯榫卯结构的木建筑,没钉一根铁钉,檐角挂着三枚青铜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声线清透得能荡开池面的涟漪。 轩榭内铺着浅灰色毡毯,正中摆着一张梨花木长案,案上整齐码着放大镜、软毛刷、竹制镊子,还有几个装着 这便是陈伯年特意为林晚意准备的修复之所。 轩内早已按林晚意要求布置妥当。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被厚重的深色绒帘严密遮挡,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与窥探。室内只余几盏可调亮度的专业无影冷光源,光线被精准聚焦在中央一张巨大的、铺着雪白吸震绒毡的紫檀木工作台上。 空气净化系统无声运转,维持着恒定的温度与湿度,一丝尘埃也无。 角落里,一只小巧的博山炉燃着清冽的崖柏香,驱散着可能存在的异味。 工作台上,那件残缺的汝窑天青釉三足洗静静安放。 旁边整齐摆放着林晚意要求的物料:几罐色泽深沉、质地粘稠如蜜的天然生漆原液;一小盒闪烁着纯正金芒、研磨得细如尘埃的24K纯金粉;数支用最柔韧的紫竹削制、打磨得光滑如镜的漆刮和漆笔;几把形制奇特、刃口薄如蝉翼的塑形刀;还有一小瓶陈伯年特意从南洋寻来的、据说能增强漆膜韧性与光泽的珍稀树脂。 林晚意独自立于工作台前。 她已换上一身素净的月白细棉布工装,长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用素银簪固定。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唯有那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一种近乎殉道者的专注与肃穆。 她先净手,用特制的药液反复清洁,直至指尖冰凉,不染纤尘。 第110章 复原 然后,她拿起那罐生漆原液。 生漆粘稠,带着一股浓烈、近乎刺鼻的原始气息,那是树木伤口流淌的血液,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与粘合力。 她取出一小部分,置于一方温润的和田玉板上。玉板导热均匀,能维持漆液的最佳活性。 接着,她打开那盒金粉。 细如烟尘的金粉在冷光下闪烁着醉人的、内敛而奢华的光芒。 她用小巧的玉匙,极其精准地舀取适量金粉,缓缓倾入生漆之中。 比例是关键——金粉过多,漆液会过于浓稠,失去流动性,难以勾勒精细线条;金粉过少,则金线黯淡,失去华彩。她屏息凝神,用一支细长的牛角搅拌棒,以极其缓慢、匀速、顺时针的方向,开始调和。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与感知力的过程。 生漆与金粉的融合,如同驯服桀骜的烈马。 搅拌过快,会卷入气泡,影响漆膜致密;搅拌过慢,金粉易沉底,分布不均。林晚意的手腕稳定如磐石,搅拌的幅度和频率如同精密的钟摆,每一次搅动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漆液的变化,感受着粘稠度、光泽度、以及金粉分布的细微差异。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 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月白衣襟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她恍若未觉。玉板上的混合物,从最初的金粉悬浮、漆液浑浊,逐渐变得均匀、细腻,呈现出一种深沉而华贵的赤金色泽,如同熔化的赤金流淌,散发着内敛而强大的能量感。 金漆初成! 但这只是第一步。 林晚意放下搅拌棒,取过那瓶南洋树脂。 她滴入极其微量的树脂液,再次进行极其轻柔的调和。 树脂的加入,能提升漆膜的韧性、光泽度和耐候性,使其历经岁月而不失华彩。调和完毕,她将金漆小心移入一个特制的、内壁光滑如镜的犀角杯中,置于恒温水浴中保温,维持其最佳的流动性和活性。 准备工作完成,修复的核心战役——塑形与勾勒——即将打响! 林晚意深吸一口气,将心神沉入绝对的澄明之境。 她拿起一支最细的紫竹漆笔,笔尖饱蘸金漆。 灯光下,笔尖的金漆如同流动的液态阳光,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华美与力量。 她的目光落在汝窑洗那光滑的断口上。 脑海中,早已推演过千百遍的云纹形态清晰浮现——不能是简单的支撑,要如云气自断口处自然升腾,既要承托洗身之重,又要飘逸灵动,与天青釉色、冰裂开片形成刚柔并济、古雅与新意交融的视觉交响。 笔尖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金漆与冰冷的、光滑的汝窑胎骨接触。 生漆强大的渗透性和粘合力开始发挥作用,但极其缓慢。 林晚意的手腕稳如千钧磐石,没有丝毫颤抖。 她屏住呼吸,以指腕最精微的力量控制着笔尖,让那粘稠的金漆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断口边缘极其缓慢、均匀地铺展开极薄的一层底漆。 这一步至关重要,是为后续塑形打下牢固的基础,必须均匀、无气泡、无缝隙。 底漆铺就,如同在断口处画下了一道纤细的金线轮廓。 林晚意放下细笔,拿起一把刃口呈微妙弧形的塑形刀。刀尖同样蘸取微量金漆。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隼,落点精准。 塑形开始! 她不再局限于边缘,而是将金漆直接点在断口中心区域。 塑形刀的刀尖如同最灵巧的手指,在金漆尚未完全固化、保持柔软可塑的黄金时间内,以极其精妙的推、压、捻、挑、抹等手法,开始构建云纹的雏形!金漆在她手下仿佛有了生命,被塑造成或浑厚、或纤细、或盘旋、或舒展的立体线条! 她并非一次成型,而是分层堆塑。 第一层,构建云纹的主体骨架和大致走势,如同勾勒山峦的脊线,再蘸取金漆,叠加第二层,丰富云纹的肌理和厚度。 然后是第三层,在关键转折处和需要强调立体感的位置,进行精细的点缀和强化,使云纹更加生动逼真,充满流动的气韵。 整个过程,林晚意如同一位在微观世界雕刻时光的大师。 轩内寂静无声,只有她极其轻微的呼吸声,以及塑形刀尖偶尔划过半干漆膜时发出的、几乎细不可闻的“沙沙”声。 数个小时过去。 云纹的主体已巍然成型! 但这还不是结束。 林晚意放下塑形刀,再次拿起那支最细的漆笔。 这一次,她蘸取的是更为浓稠、金粉比例更高的金漆。她要进行最后的点睛之笔——勾勒云纹的细节与轮廓线! 笔尖如同绣花针,在金漆云纹的边缘和关键转折处,极其精细地勾勒、描画。线条或粗或细,或流畅如溪水,或顿挫如金石,将云纹的轮廓清晰地强化出来,赋予其更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艺术表现力。 当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林晚意缓缓放下漆笔。 她后退一步,凝神审视。 灯光下,那金缮而成的云纹新足,与天青釉洗浑然一体。 林晚意看着眼前这件焕发新生的瑰宝,疲惫至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却发自内心的释然笑意。 极致专注与心血,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完美的回报。 然而,这笑意只停留了一瞬,便迅速被深沉的冰冷取代。她轻轻抚摸着心口位置,那里,冰冷的金属盒紧贴着肌肤。 汝窑洗的修复完成,是她铸就的第一柄无锋重剑。 而盒中那焦黄的信纸,才是真正见血封喉的复仇之刃! 她小心翼翼地将修复完成的汝窑洗放入特制的防震箱中,清理好工作台。推开临水轩榭的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竹叶的清香扑面而来。 天光微熹,晨曦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林晚意站在水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侯铭轩的加密号码。 “侯先生,”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又掌握了些当年纵火案的新线索。” “明白。” 第111章 拍卖会 江城冬日的清晨,天色灰蒙,寒气如同无形的薄刃,刮过顾宅高耸的灰墙黛瓦。 檐角悬挂的冰凌,在稀薄的晨光下折射出冷冽的锋芒。 整座宅邸尚未完全苏醒,唯有西苑主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林晚意立于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 镜中映出的女子,身形依旧清瘦,但脊背挺直如松,眉宇间沉淀着一种历经风霜后淬炼出的沉静与锐利。 她身上是一件新制的玄色缂丝金凤纹旗袍,料子厚重垂坠,针脚细密如织,在灯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华光。 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薄绒长斗篷,领口一圈银狐毛,衬得她苍白的脸颊愈发清冷。 陈伯侍立一旁,手中托着一个打开的紫檀木首饰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通体无暇、温润如脂的和田羊脂玉梅花簪。 “夫人,今日风大,寒气重。”陈伯低声提醒,目光落在林晚意略显单薄的肩头。 林晚意抬手,指尖拂过那支玉簪,触手生温。“无妨。” 她声音平静,拿起簪子,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将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仅用这一支玉簪固定。 动作沉稳利落,再无半分前世病弱时的绵软无力。 “砚辞那边如何了?”她问,目光透过镜面看向陈伯。 “大少爷已在书房等候。昨夜……似乎又看了很晚的书。” 陈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顾砚辞自祭祖大典后,开始应对专属家主的重重琐事,压力变大,沉默得愈发厉害,将自己关在书房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林晚意眸色微沉,却未多言。“备车吧。” “是。” 书房内,顾砚辞站在窗前。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深灰色精纺羊毛西装三件套,剪裁合体,勾勒出少年人挺拔却尚显单薄的身形。 晨光透过窗棂,在他清俊却没什么血色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国际拍卖年鉴》,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庭院里覆着薄雪的枯枝。 门被轻轻推开,林晚意走了进来。 顾砚辞闻声回头,对上母亲沉静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合上手中的书。“母亲。” “准备好了?”林晚意走近,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少年眼底的青黑清晰可见,嘴唇也抿得有些紧。 “嗯。”顾砚辞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林晚意没再多问,只道:“今日去‘瀚海阁’,多看,多听,少言。若遇心仪之物,量力而行便是。顾家的底气,不在虚张声势,而在稳扎稳打。” “孩儿明白。”顾砚辞垂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 想要让顾辞砚在古礼界立足,在鉴宝古玩界有知名度,便必须参与各类相关的大型会事。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穿过寂静的回廊。 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 府门外,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已静静等候。 司机肃立一旁,恭敬地拉开车门。 车子无声地滑入清晨略显冷清的街道。 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寒气,车内温暖如春,弥漫着淡淡的沉水香。 林晚意闭目养神,顾砚辞则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灰白的天光,行人裹着厚厚的冬衣,行色匆匆。这座繁华都市的日常,似乎与他们此刻奔赴的战场格格不入。 顾砚辞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那是他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拍卖会……他只在书本和影像资料里见过。 那些动辄千万、上亿的数字,那些瞬息万变的竞价,那些隐藏在彬彬有礼面具下的刀光剑影……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领域。 他想起父亲在世时,偶尔提及拍卖场上的风云诡谲,语气总是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 “紧张?”林晚意并未睁眼,声音却清晰地传来。 顾砚辞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低声道:“……有一点。” “人之常情。”林晚意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儿子紧绷的侧脸上,“记住,数字只是表象。真正的较量,在人心,在眼力。看准了,便无需犹豫。” “是。”顾砚辞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不安。 “瀚海阁”并非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而是坐落在城西一处闹中取静、绿树掩映的园林式建筑群中。 青砖灰瓦,飞檐斗拱,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威严矗立,无声诉说着此地的底蕴与不凡。 车子驶入专用通道,经过严密的安保检查,最终停在一座气势恢宏、融合了古典与现代风格的建筑前。 巨大的玻璃幕墙与古朴的木结构巧妙结合,既显庄重,又不失通透。 门楣上,“瀚海阁”三个鎏金大字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早有身着深色制服、气质干练的侍者迎候。 验过请柬,恭敬地将林晚意和顾砚辞引入内厅。 甫一踏入,一股混合着名贵木料、陈年纸张、雪茄以及顶级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明亮却不刺眼,将整个拍卖大厅映照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流光溢彩的宝盒。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穹顶垂落,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下方,一排排铺着深红色丝绒座椅呈扇形排列,此刻已坐满了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宾客。 都是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有些是平日并不显山露水的隐藏贵族。 低沉的交谈声如同潮水般在厅内涌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属于财富与权力的张力。 林晚意和顾砚辞的位置在A区前排,视野极佳。 落座时,周围几道或探究、或审视、或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便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 顾家近期的变故,早已是圈内热议的话题。 这位新寡的主母和她那位骤然被推上家主之位的少年儿子,无疑是今日场中备受瞩目的焦点。 第112章 玉如意 林晚意神色自若,仿佛对那些目光浑然不觉。 她微微侧身,对顾砚辞低语:“留意拍卖师的节奏,观察举牌者的神态。每一次落槌,背后都有故事。” 顾砚辞点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投向正前方的拍卖台。 一位身着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拍卖师已站在台前,面带职业化的微笑,眼神锐利如鹰。 “铛——!” 一声清脆的铜铃声响起,大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欢迎莅临瀚海阁本年度冬季珍品拍卖会!” 拍卖师的声音洪亮清晰,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自信,“我是本场拍卖师,张振宇。很荣幸能为大家呈现今日的稀世珍品。闲言少叙,让我们从第一件拍品开始!” 灯光聚焦在拍卖台中央。 两名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抬上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覆盖着明黄色的锦缎。锦缎掀开,露出一件造型古朴、釉色温润的青瓷梅瓶。 “Lot1,南宋龙泉窑粉青釉纸槌瓶!” 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赞叹,“高约28公分,器型规整,线条流畅。釉色粉青,如冰似玉,釉面开片自然,遍布‘金丝铁线’,乃龙泉窑巅峰时期之代表作。流传有序,曾为清末鉴藏大家王季迁先生旧藏。起拍价,三百八十万!” 场内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龙泉青瓷本就是收藏界的宠儿,如此品相完好的精品更是难得。 “四百万!”立刻有人举牌。 “四百二十万!” “四百五十万!” 竞价声此起彼伏,数字在拍卖师口中飞快地报出。 顾砚辞看得目不转睛,他注意到举牌者有的沉稳如山,有的眼神热切,有的则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倨傲。 每一次举牌,每一次加价,都像是一场无声的角力。 最终,这只梅瓶以六百八十万的价格被一位坐在后排、穿着低调的老者拍得。落槌声响起,场内响起礼貌性的掌声。 紧接着是第二件拍品——一幅明代吴门画派大家的山水手卷。 画面清雅疏淡,笔墨精妙,起拍价五百万。 竞价同样激烈,最终被一位来自海外的华人富商以一千二百万收入囊中。 第三件是一套清乾隆时期的白玉十二生肖摆件,玉质莹白,雕工精湛,栩栩如生。 这套摆件似乎颇受欢迎,竞价一路攀升,最终被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以一千九百万拍下。 她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向周围微微颔首。 顾砚辞默默地看着,听着。 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那只梅瓶的釉色确实绝美,但价格已接近市场高位;那幅山水画意境高远,但尺幅略小;白玉生肖雕工虽好,但成套收藏往往溢价过高……他努力回忆着母亲书房里那些专业书籍上的知识,试图将理论运用到眼前的实战中。 紧张感依旧存在,但最初的茫然无措渐渐被一种专注所取代。 林晚意偶尔会低声点评一两句:“这件青花釉里红大盘,发色过于艳丽,火气未褪,是近年高仿。” “那幅董其昌的字,笔力稍弱,疑是门生代笔。”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切中要害。顾砚辞心中凛然,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来。 拍卖会进行过半,气氛愈发热烈。 一件件珍品亮相,又迅速被高价拍走。金钱在这里变成了纯粹的数字符号,每一次落槌都伴随着财富的流动和欲望的满足。 就在这时,拍卖师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Lot15,清乾隆碧玉雕灵芝纹如意!诸位请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灯光再次聚焦拍卖台。 两名工作人员这次抬上的,是一个更为宽大的紫檀木托盘,上面覆盖的明黄锦缎被小心揭开。 “Lot15,”拍卖师张振宇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庄重感,他微微侧身,让聚光灯完全笼罩在托盘之上,“清乾隆碧玉雕灵芝纹如意!” 刹那间,整个拍卖大厅似乎都安静了几分。 那柄如意静静躺在深色的绒布上,通体碧绿,色泽深邃而均匀,如同截取了一段凝固的、最纯净的春日湖水。 玉质细腻温润,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呼吸。 如意首部,一朵硕大的灵芝饱满圆融,层层叠叠的菌褶雕刻得细腻入微,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蜿蜒的枝干如虬龙盘绕,遒劲有力,表面刻意保留的些许天然石纹,更添几分古拙沧桑的韵味。 握柄处打磨得光滑圆润,弧度完美贴合掌心。 “整料雕琢,玉质上乘,翠色纯正,毫无杂色绺裂。雕工精湛,灵芝饱满,枝干遒劲,寓意‘福寿安康,吉祥如意’。经权威机构鉴定,确为清乾隆宫廷造办处精品,曾为某王府旧藏,流传有序。”拍卖师的声音抑扬顿挫,极具煽动力,“起拍价,八百万!” “好玉!” “这水头,这雕工,难得!” “乾隆工,还是宫廷造办处,这分量……” 场内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和议论声。 懂行的人眼中都流露出热切的光芒。 这样品相、来源清晰的宫廷玉如意,在市场上已是凤毛麟角。 “九百万!”一位坐在前排、穿着中式褂子的老者率先举牌,声音沉稳。 “一千两百万!”紧随其后的是位穿着考究西装的中年商人,眼神锐利。 “一千五百万!”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侧后方响起,带着志在必得的意味。 竞价瞬间被拉高,气氛陡然升温。 顾砚辞的目光,从这件如意亮相的那一刻起,就被牢牢吸住了。 他看过详细的拍卖图录,对这件拍品的照片和数据早已烂熟于心。 但亲眼所见,那玉质的温润光泽,那雕刻蕴含的生命力,远非图片所能比拟。更重要的是,就在昨天下午,他去探望仍在康复中的陈景和院士时,无意间瞥见恩师宽大的书桌上,摊开的厚重文献旁,压着几页散乱的演算稿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