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三年,肥千金回府杀疯了!》 第1章 流放三年 寒冬腊月,正是狂风凛冽时节。 轩国。 岭南流放地,开矿区。 炊事帐内,只有一名容貌尽毁的肥硕女子。 木橙劈完今日的柴火,正用砍刀挑去冻疮的尖刺,听见灶营管事冲她喊,“木橙,苏将军府来人接你了。” 刀一滑,削下整个水泡皮,手上的冻疮滋滋冒血。 木橙愣怔在原地,心中泛酸。 她在将军府做了十二年的千金小姐,可三年前有人揭发,她是个冒牌货。 当年乡下生产,接生农妇将弟妹的遗孤,与将军府的千金调换,却死前突然良心发现,带真千金来认亲。 木橙还记得那日滴血认亲过后,苏将军夫妇跟真千金喜极而泣相认,而她一脸茫然站在旁边,心中委屈与怨念交织。 苏桐主动释放善意,拉她的手,还喊她姐姐。 苏将军夫妇都承诺,她跟苏桐一样,都是将军府的千金小姐,一切待遇都不会变。 可那一日菊宴,苏桐毁坏贵妃的凤凰金钗,看见金钗里掉出的通敌密信,吓得当场晕厥,苏桐丫鬟将金钗塞她手里,还将所有的事推到她身上。 贵妃通敌涉及皇家颜面,被压了下来,但众目睽睽下,这事必须有人背锅。 曾经疼爱她的父母、未婚夫,任由她被帝王以“对皇家大不敬”之罪判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入京。 他们叫太医给苏桐把脉,关心苏桐,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被侍卫拖走那一刻,木橙才意识到,她不再是将军府刁蛮任性的千金小姐了。 “肥橙发什么愣!赶紧去,苏家说接你走!”灶营管事低声提醒,拉回木橙的思绪。 木橙低着头走出去,看到久违的下午阳光,也看到不远处高大挺拔的戎装背影。 冬日的阳光泛冷意,照在男子冰冷泛血银芒的铠甲上,染了一层冷雾。 这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是哥哥苏屹。 心抽疼一瞬。 苏屹宠了她十二年,曾因她一句戏言寻遍名山水域找鲛人泪东珠,也曾为苏桐手指划个小伤口就打断她的腿。 明明过去了,可所有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木橙强压住委屈,下跪道:“奴才见过苏小将军。” 苏屹蓦然转身,看清木橙的模样时,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瞳孔地震。 “你怎么胖成这样?脸也毁了!那婚事……” 察觉矿区管事在窥看,苏屹话停顿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怒火,面色挤出和善。 “祖母挂念你,帝王看她年迈体弱的份上,特赦你的罪,小橙,你可愿意跟我回家?” 木橙垂下眼帘,刚好掩饰住眸底的泪痕,心中狠狠抽疼一瞬。 初到岭南那段时间,她无数次听说苏家军路过岭南矿区,一次次期盼苏屹如盖世英雄般,穿着银甲圣衣出现,带她离开。 三年,她终于把哥哥给盼来了! 木橙磕头道,“奴才愿意,谢苏老夫人恩典,谢苏小将军恩典。” 苏屹居高临下打量木橙,面色不悦,心里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木橙跪在他跟前,态度恭敬,但这张丑态横生的脸,还有她那像猪站起来的身躯,看着就恶心。 这可是他看着从小美人胚子,长成美人苗子的妹妹啊! 她曾经的容貌和身段,都是京都最好的。 肥胖能减,但脸毁了,他还接什么接,带回将军府添晦气啊! 让她自生自灭得了! 苏屹扶木橙起来,摸到她手上流脓的冻疮时,眉头一皱,眼神嫌弃地收回手,露出笑容。 “小橙,哥哥看你在岭南生活不错,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回将军府,那我……” “我愿意。” 木橙跪在地上,声音极低,语气夹杂着委屈的哭腔。 苏屹面色一冷,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意,轻声说:“那走吧,别耽误时间,坐最后面一辆马车。” 他心里的怒意却怎么都压不住。 木橙脸毁了,带回家,半点用处都没有,还浪费米饭。 半路就甩掉她! 苏屹面色带冷意,语气多了几分不耐烦,“小心点!别动车厢中间的绣球花,我花重金给桐儿买的,你缩着坐边上!” 木橙拖着笨重的身躯上马车,撕下一段布条缠住手指的冻疮伤口,撩开车帘,看着不断后退的景色,心底五味杂陈。 女子被流放,惨过在青楼做妓。 她自损容貌,以过敏的草木灰洗漱,保持浑身皮肤红肿溃烂,随处藏刀,留清白残躯。 三年来,她干粗活累活脏活,煮肮脏的动物内脏勉强充饥,每日住在柴堆里,食不定时,衣不御寒,受尽凌辱。 军帐的炊事长对她又打又骂,在这里,她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但好在,她可以离开了! 千里行军,一路走走停停。 苏屹看见木橙丑得惊人的脸就来气,几次找借口,把她丢在山涧里,都有士兵路过带她回来。 没办法,木橙的肥胖身躯太显眼。 如此几次,木橙也察觉苏屹的用意,但她什么都没说,揣着明白装糊涂。 委屈在心中翻涌。 曾经最爱最亲她的哥哥,为何要如此待她? 或许,是她太敏感了,哥哥并没有抛弃她的想法。 若真想抛弃她,何必又特意迎她回府? 可苏屹一席话,彻底粉碎了她最后一点幻想。 “小橙啊,千里行军枯燥乏味,此地距离将军府就三十余里,我们像小时候那样,打个赌,你步行我骑马,给你两天时间,如果你能在腊月二十八回到家,哥哥就将此次出征的补贴金赠你,可好?” 木橙面戴薄纱,眼皮狠狠地颤抖一下。 心中的委屈再也压不住。 为什么? 为什么连最疼爱她的哥哥苏屹,也不要她了! 与其撕破脸,倒不如顺着苏屹的话,为自己谋一线生机。 木橙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眼底的泪,故作轻松道,“好啊,那我去车里取块帕子遮脸,我这容貌,怕别人见我,以为见了鬼。” 苏屹迎上前,还脱下大氅给她穿上。 “山里夜寒,哥哥这黑大氅保暖,玩游戏而已,可别冻坏了我的宝贝妹妹,你乖乖的,记得我们的约定。” 说完话,苏屹上马就走,背影决绝。 看着远去的军队,木橙泪水模糊了视线,委屈的泪珠子一颗颗往下掉。 心已死,万念俱灰。 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只剩释怀,无所谓了。 毕竟苏屹在三年前抛弃过她一次。 木橙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擦干眼泪,拢了拢身上温暖的黑大氅,往回京方向走。 光靠两条大象腿,走到腿断,都不一定能回到京城。 她需要个代步工具。 从天亮走到黄昏日落,一双腿如灌铅般,越走越沉重。 山里灰蒙蒙的雾气弥散开,风呼啸吹着,隐约传来一阵瘆人的狼嚎声。 一颗心咚咚咚地跳。 木橙脚步加速,不知踩中什么,只听到咔嚓一声,视线一阵天旋地转。 旁边传来道惊喜的声音,“世子,看,我捉到一头黑熊了!” 清冷高瘦的身影出现,一道狭长冷漠的眼眸微眯。 “苏橙姑娘?” 第2章 我胖,又怎么了? 木橙被吊在半空,表情僵硬住,心微不可查地刺痛了一瞬。 垂下眼帘,望向那道洁白无瑕的身影。 是长公主与萧国公唯一的嫡子,她曾经的未婚夫婿,清冷俊逸的萧国公世子,萧勻。 在萧勻出现之前,木橙曾经想象过她跟前未婚夫再度相遇的场景。 原以为,三年过去,萧勻会认不出她,跟她擦肩而过。 却唯独没想到,萧勻白衣翩翩,带着小厮,把她当黑熊给抓了! 这场面,尴尬到极点…… 木橙用帕子捂住脸,浑身僵硬,内心想死。 小厮将网兜放下。 木橙心中抓狂挠墙,面上强装镇定,行一礼,道,“感激公子搭救。” 萧勻负手而立,淡淡道,“苏姑娘不必拘礼。” 木橙垂眸盯着地面的树叶渣子,表情微微裂开,睁着眼睛说瞎话。 “民女是山涧的猎户女,姓木,名唤肥橙,不是公子口中的苏姑娘。” 萧勻听到“肥橙”二字,英气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苏橙姑娘何必否认身份,你眉心偏左,有一道形如杏子的小红印,此种独特的胎记,世上无第二人。” “……” 伪装被拆穿,木橙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 萧勻一线唇紧抿,似乎在等木橙开口。 从前的木橙,比麻雀还吵,从不知尴尬为何物,他稍微一笑,她就叽叽喳喳地缠上来,如今只剩下冷漠与疏离。 三年,她性子变了,没了当初的骄纵鲁莽。 萧勻目光落在木橙脸上,声音淡漠如风,“你这脸,是虫覆毒,也就是虫卵覆盖,造成的泥土血污堆积,需要用药清理,我这里恰好有药,给。” 他手指纤长如白玉,慵懒将药瓷瓶递过来时透出掌控欲。 木橙抬眸,心中微微一滞。 萧勻向她示好,是为了替苏桐作补偿,还是为了抚平他当年颠倒黑白,害她流放的愧疚? 捅她一刀,再还她一瓶廉价的洗脸药粉,这叫补偿么? 她并不打算接受萧勻的伪善。 木橙面色不变,摇头道,“世子不必麻烦,我已习惯这幅面容。” 一瞬间,他周身弥散的气压降到了冰点。 萧勻眸色幽深翻涌,“脸是一个人的门面,姑娘不在乎容貌,也该想想苏老夫人,用我的药,可解你的毒。” 他嗓音低沉,语气透出不容置喙的威仪。 木橙垂眸,心中想起那位疼爱她的苏老夫人。 如今自己能从岭南流放地回到京城,必定是老夫人多次入宫侍奉太后,为她求情。 若她顶着一张烂脸回去,老夫人定然会伤心的。 可萧勻三年前就捅过她刀子,如今这善意,怕是不怀好意。 木橙继续摇头,“不必麻烦世子,我有解药。”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润湿帕子,将脸上的污秽和肮脏通通擦去,解了脸上的毒。 没了泥土血污作屏障,风吹直肌肤,木橙冷得缩了缩脖子。 好心当成驴肝肺。 萧勻眸色翻涌出暗色,果断收回药瓶,沉默打量她。 木橙从小生得就美,三年过去,庭眼长开了,可惜留了疤,皮肤因为风吹日晒变得粗糙,也黑了许多。 乍一看,像个披着黑熊皮的土肥圆。 但仔细看,眉眼清丽,还是有美人的气质。 萧勻沉声问:“苏姑娘这是要回京?” 木橙点头:“是。” 萧勻声音清冷道:“天快黑了,我正好狩猎结束,我对姑娘虽无意,但相识一场的份上,姑娘可以搭乘我的马车回去。” 马车脏了,烧了便可。 他可舍不得这么个有趣的人,死在荒郊野外。 更何况帝王说,缅国流寇扰乱岭南时,苏橙失踪了几个月,有可能当了缅国间谍,让他找机会查一下…… 木橙垂下眼帘,“男女授受不亲,我一介罪人,怕坏了世子的名节。” 萧勻眼神幽深如谭,淡淡道:“姑娘坐马车,我坐车夫旁边,可安心了?” 蹭马车,总比她甩着两条大象腿走回去强。 更何况这荒郊野外,冷就算了,说不定还有野狼。 木橙打了个寒颤,矮身行一礼,道,“既如此,谢过萧世子。” 车厢很暖,空气中还残留萧勻身上淡淡的清香。 心还是没忍住刺痛了一下。 她曾经疯狂爱慕萧勻,可惜,萧勻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萧勻性子冷,话语极少,对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 直到苏桐出现,萧勻露出那种纵容又宠溺的眼神,她才明白,原来并非冰山不会融化,而是不会为她融化。 有些东西,并不是抢就能争来的。 当苏桐说出仰慕萧勻,苏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下跪求她,苏屹的怨恨到达极点,长公主脸黑如锅底,所有的流言蜚语冲来时,她只能将婚约还给苏桐。 她抢了十二年本该属于苏桐的人生,三年流放,全当是还了。 可毁坏金钗的不是她,通敌的也不是她,被调换人生更不是她的意愿,为何曾经疼爱她的亲人,弃她如敝履,逼她扛下这么大一个锅? 苏屹去矿区接她,又在半路舍弃她。 他们给她希望,又将她打落凡尘,这样耍着她玩,有意思么? 还有这件黑大氅…… 心一抽一抽的疼。 过了许久,马车在苏将军府门外停下。 将军府已经燃起了灯,开着门,却无人看守。 木橙下了马车,道过谢,往府内走去,刚靠近内堂就听见苏屹的嗓音。 “……脓疮脸,虎背熊腰,大象腿,还有那个身躯胖得像个猪,娘,你是没看到,她一张脸像是火烧过的,沟壑纵横,全是血丝,看她的脸一眼,准给你恶心得三天都吃不下饭。” “我骗她打赌,把她甩在森林里,与其让祖母看到她那又胖又丑的样子,倒不如瞒着祖母,或者直接说她死了,一了百了,省的祖母天天惦记她!” “她穿着我的大氅,像个熊站起来,连个防身的武器都没有,大晚上在森林乱蹿,想想就好笑,说不定被人当熊打了,那蠢胖样,太像猪了。” 要是没听见苏屹的话还好说,听到苏屹的话,木橙心中有股恨意涌上心头。 所有的委屈,一瞬间变成恨意。 招惹她,就该承受后果! 木橙垂下眼帘,刚好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暗。 “我胖,又怎么了!” 此话一出,所有目光看过来。 看清木橙的容颜,苏府众人都惊呆了。 这也太太太太丑了吧! 苏屹瞪大眼睛,一脸错愕,“你、你的脸,怎么变了? “我把脸上的血痕洗了。” 木橙强压着心底的刺痛,面色带笑,甩着大象腿走进去,继续说,“在岭南,丑陋是保护色,回到京都,丑竟成了原罪。” “橙橙!” 苏夫人面色一喜,迎上来,一把将木橙搂进怀里,“终于把我的宝贝橙橙给盼回来了。” 木橙感觉有一只手,用力揪住她心脏,越掐越紧。 疼得近乎窒息。 眼前的苏夫人,目光温柔,仿佛三年前亲手指认她的,不是眼前这个苏夫人。 木橙忍着委屈和眼泪,不动声色推开苏夫人的手,下跪行礼,声音低低地说,“奴才木橙,见过苏夫人。” 萧勻几次喊她“苏橙”,许是他不知道,但苏家人都清楚,苏将军令她改回本姓,将她踢出族谱,才丢去岭南流放的。 苏家,没有一个流放归来的女儿。 她不叫苏橙,叫木橙。 第3章 闹够了没有? 苏夫人身形一僵,眼泪顿时就落下来,亲手将木橙扶起来,手指轻柔地抚摸她的脸,眸中满是心疼。 “橙橙,你受苦了。” 她当心肝宝贝娇养长大的女儿,三年不见,居然变得这么黑胖丑了! 但好在,伤疤只在脸上。 京都多的是名医,说不定有法子可以祛疤。 “娘,姐姐回来是好事,你别伤心了。”旁边传来道温柔的声音。 是苏桐。 跟三年前相比,苏桐白了也高了,穿金戴银显贵气了,特别是鬓间摇晃的东珠,灼灼耀眼。 那双温婉的眼眸,怯生生的,像只惊恐的小兔子般,倒是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苏桐双手抱着一本书,仔细看,能看出是《列女传》。 哦对了,苏桐是出了名的天资聪颖。 乡下没学习条件,苏夫人亲自苏桐授识字,仅用一下午,苏桐就学会三千常用字,引得全府上下震惊。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是,苏桐一周学会作词写诗,才女之名传遍京城。 偌大的书海,苏桐唯独对《列女传》钟爱,书不离手。 比起平庸的她,才女苏桐当然耀眼,也更加讨人欢心。 木橙冷冷撇一眼,垂下眼帘。 苏夫人喜极而泣,“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屹眉头微蹙,紧紧盯着木橙,疑惑道,“这才七个时辰,你这么胖,跑回来的?” 木橙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苏小将军,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最爱的兄长,你一口一个说我胖,说我丑,你说我像猪我也爱你,可你这样说,我真的很伤心。” “岭南矿区生活艰苦,我白天挑矿石,中午端锅做菜,傍晚劈柴,这些杂碎的粗活,哪一个不需要力气?我唯有将自己养得胖胖的,才能活得更长久,我只想活下来,我想活着回来,难道有错么?” 木橙的深情犹如潮水袭来,苏屹被怼得哑了口,眸光复杂。 那眸光,不知是心疼还是愧疚…… “他们,他们怎能如此虐待姐姐!” 苏桐低声啜泣,垂着眼帘,护着怀里的《列女传》,眼泪一颗接一颗掉落。 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是她。 而当初冤枉木橙的丫鬟,正低垂着头,站在苏桐后面。 原本不想搭理苏桐,奈何她偏要凑上来。 一股恨意涌上心头。 木橙盯着苏桐,淡淡道:“还能为什么,因为我损坏了贵妃的凤凰金钗,揭穿贵妃是敌特,害帝王没了最心爱的宠妃,我罪有应得!” 闻言,苏桐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木橙。 见苏桐被怼,苏屹本来就不多的愧疚瞬间消失,冷冷道:“小橙,将军府养了你十二年,你流放三年,祖母、爹娘,还有桐儿日日为你挂心,我们不欠你什么!” “而你,一回来就阴阳怪气,偏要搅得将军府不得安宁,你才安心?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你闹够了没有?” 闹脾气? 木橙听得只觉得好笑。 她不是千金小姐,又何来的资格闹脾气? 苏屹看了眼蔫了的两盆花,目光落在木橙脸上,凝眉质问:“花都被你熏死了,你身上,是不是藏有病菌?” “屿儿,休要胡说!” 苏夫人嘴上斥责苏屹,却拉着苏桐,后退半步。 木橙抬眸看苏屹一眼,没说话。 苏屹眉心紧锁,目光厌恶瞪着木橙,“我特意为两盆绣球花准备的马车,让你蹭坐,你倒好,我让你别碰我的花,居然还是把我辛辛苦苦买的花熏凋谢了,真晦气!” 木橙看了眼盆栽,抬眸看向苏屹,淡淡道: “浇太多水了,这绣球花,怕旱怕涝,况且南橘北枳,京都环境,不适合养娇小的盆栽。” 她早知花活不了几天 苏屹盯着木橙,眼神厌恶至极,“你根本不会种花,谁知道是不是你身上藏有病菌!” 木橙听着,心口猛然一滞。 苏屹的中伤宛若利刃,直插入她的心脏。 在回来之前,她还对苏家众人抱有亲情幻想,可在这一刻,她心如死灰了。 木橙看着苏屹,嗓音清冷不带情绪,却让人感觉莫名的寒意。 “我的右腿,三年前被苏小将军打断过,还没痊愈,就被判流放岭南三年,我总不能期盼着,苏小将军忽然想起我,来给我治腿吧?矿山后面多的是野花,上山砍柴时,我便试着摘野花捣碎,当药敷,我试了几十种草药,唯有这绣球花,效果最明显。” 看苏屹眸中泛起怜悯,木橙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讽。 “因为这花,我问过矿区管事,换来一顿毒打,他说这野绣球,主治跌打损伤,特别是骨折,让我自己去找治疗。苏小将军,我认识这种在岭南后山当垃圾,却被某人些千金购买当宝贝,还千里迢迢运回来的花,不过分吧?” 再度被怼,苏屹当即没了怜悯情绪,冷声道:“既然你知道,我浇水时为何不提醒?” 木橙淡淡地道:“我想提醒,可苏小将军不给我机会。” 苏屹眸色沉了沉,回到家里,她还不肯正面唤一声哥哥? 他面色一冷,当即决定给木橙一点威慑力。 “任何话话题,都能扯到你在岭南有多么多么苦,闹得所有人的不开心,这有意思吗?将军府的儿女哪一个没吃过苦,就你娇贵,回来这一路,我已经忍你好几天了,你别得寸进尺,当心我再打断你的腿!” 听到这话,木橙心里没有太多的情绪。 毕竟三年前,苏屹就已经打断过她的腿了。 木橙表情淡淡的,清冷的眸子带着轻微的倔强,让人不寒而栗。 “我这右脚时常隐痛,就是你三年前所打的伤,反正这绣球花蔫了,别浪费,苏小将军,不如将我的左腿也打断?” 苏屹面色一僵,冷声道:“你何必阴阳怪气,你说你被毒打?我倒是好奇了,我们是武将世家,你自小在军营习武长大,以你的武功底子,对付三五个矿区管事,绰绰有余!别人打你,难道你不会还手?” 木橙垂着眼帘,“我反抗过的,他们也确实打不过我,可苏小将军有没有想过,女子被流放代表了什么,一个行走的泄欲工具,他们打不过我就会使阴招。” “例如,会趁我熟睡时企图扒我的衣服,我在我的吃食里下药,会偷我从山上砍的柴,冷不丁站在我身后企图敲晕我,会几十个联合起来,想绑住我,我拼死抵抗,捅了他们十几刀,刀刀避开要害,后来,他们消停了一段时间。” 话说到这里,木橙从袖中取出三把短小精炼的匕首。 金属落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众人屏住呼吸,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第4章 又要掌掴我,对么? 木橙看着苏屹的眼,表情淡淡的,“这些刀,便是我抵抗的凶器,我曾经向矿区管事求助过,换来一顿鞭刑,后来我求助做饭的婶婆,她见我实在可怜,便毁我容,收我当劈柴做饭的副手。” “矿区多的是禽兽,只要是个女的,再丑也不会放过,我怕被下药,都是趁灶台火未熄,煮些没人吃的动物内脏勉强充饥。” 见苏屹眼底泛起心疼,木橙抬起眼眸,唇角勾起一丝嘲讽,声音真实到有些冷漠。 “所以,苏小将军以为我没反抗吗?反抗,只会换来更多的伤害,除了不怀好意的试图侵犯,我基本不反抗,还故意越吃越胖,用体型碾压他们,渐渐地,他们也觉得无趣,转头寻找新的目标。” “这三年来,我随处藏刀,没有一日能睡个安稳觉,只要有丁点儿风吹草动,我就会惊醒,每日都重复无数次惊醒。” “一个你们疼了十二年的女儿,无论曾经有多么疼爱,在你们心里,始终都比不上亲生女儿,我早就认清自己的身份,这些遭遇,换不来同情与怜悯,你们听了,或许会有一瞬的心疼,但绝不后悔,或许还在庆幸,获罪的是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苏桐,因为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停顿一下,木橙唇角勾起嘲讽:“苏小将军,苏夫人,苏桐姑娘,请问,我猜对了么?” 看木橙表情平静,语气像在诉说今晚的月色有多浅,苏屹僵硬着后退半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捅了一刀,不断抠挖。 三年了,他这个妹妹,还是这么有心计。 木橙每次开口,都像一把刀锋利见血的刀子,让人感觉浑身都难受。 他有木橙和苏桐两个妹妹。 为什么木橙恶毒有心计,字字带刺,每一句都准确扎在心脏最柔软处,扎得人心碎;而苏桐永远的善解人意,温柔得让人心疼。 “橙橙,别说了!” 苏夫人呼吸都哽咽了,泪珠子一滴接一滴,哭得梨花带雨,“是娘不好,都是娘对不起你,你不要怪其他人,要怪就怪我一个……” 木橙抬眸望了眼,淡淡道:“这一切,都是我应受的,我并无怨言,更不敢怪夫人。” “你说谎!你分明对我们有恨!” 苏屹眼神淬了恶意,看垃圾的眼神,冷笑一声。 “从回来到现在,你一直在说些让所有人都伤心的话,无非就是想让我们愧疚,让我们都认为亏待了你,你好达成目的,逼桐儿把她跟萧勻的婚事还给你,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抢萧勻!” 提到萧勻,木橙忍不住垂眸。 心房刺痛一下。 苏屹像是看穿了她的奸计,一字一顿,告诉道:“小橙,感情之事是没法勉强的,萧勻三年前就不是你的未婚夫了,如今你变得又胖又丑,别以为你这点手段,就能搅合桐儿跟萧勻的婚事,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抢桐儿的东西,更不许你欺负桐儿!” “哥哥……”苏桐搂《列女传》的手一紧,单手捂着嘴,泣不成声,“你别这样说,姐姐从未欺负过我。” “桐儿,你就是太善良了!” 苏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了木橙一眼,语气带几分不确定。 “哥哥,姐姐也许只是一时没放下萧世子,她不可能……” 苏屹眉宇紧锁,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桐儿你怎么不明白,木橙跟你不一样,她这个人心思重,卖惨卖苦都是有目的的,你看她胖成什么样了,在矿区能吃这么胖,我倒看不出来她过得多苦!她这张脸,说不定就是她自己作的!” 听苏屹字字扎心,木橙心中一抽一抽的刺痛。 苏屹疼了她十二年,从前无条件信任她,现在却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她。 木橙抬眸,唇角勾起嘲讽:“如苏小将军所言,我又胖又丑,那么我想反问苏小将军一下,我浑身上下,哪一点能吸引人?有本事抢男人?” “你怎么就认为……我能抢走苏桐姑娘的未婚夫,你是太看不起苏桐姑娘了?还是太看得起我了,亦或者是以为萧世子眼瞎,有苏桐姑娘这种清冷美人不要,选我?” “我早就放下萧世子了,如果苏小将军心有疑虑,担心我暗中使什么手段,不如找人盯紧我?说不定苏小将军能睡个安稳觉了。” 苏屹被噎了一下,挥袖将桌面茶盏扫到地上,恼羞成怒的表情。 “行了!木橙,你阴阳怪气够了没?你都好端端回来了,旧事就没必要再提,翻篇吧!你闹得娘和桐儿都哭哭啼啼,满屋子的婢仆看着,多难看!” 木橙看向一旁的苏桐,却见苏桐泪眼婆娑,也在打量她,见她发现,匆匆移开了目光,恐惧地缩在苏夫人身后,像只吓破胆子的小白兔。 苏屹当即就认定木橙用眼神威胁苏桐,不由分说地,抬手指着木橙鼻尖。 他眼神如刀,呵斥道:“你再欺负桐儿一下试试?” 木橙一双眸子望着苏屹,眼底波光粼粼,表情委屈又倔强。 “苏小将军又要掌掴我,对么?” 苏屹冷冷道:“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桐儿,木橙,你的行为令人发指!” 看苏屹那张写满愤怒的脸,木橙捂住心口,强压住那股撕心裂肺的撕扯痛感。 反胃感袭来,喉咙有一股血气上涌。 木橙忍着喉间的甜腥,逼近苏屹一步,“我哪里欺负苏桐姑娘了?” “你还不承认!” 苏屹气歪了嘴,对着木橙的脸抬手就打,狠狠的一巴掌,她整个人摔在地上。 甜腥味冲破喉咙,一口鲜血喷出。 噗——! “我从不打女人,因为你,我屡次破戒!” 听到头顶苏屹冰冷的嗓音时,木橙背对着众人瘫坐在地上,嘴边挂着鲜血,身上还披着苏屹的黑氅衣。 苏屹扇了一巴掌还不解气,抬脚对着木橙的虎背熊腰,就要一记猛踹。 他这一招,能踢断成年男子的脊梁骨。 千钧一发之际,苏夫人终于止住了哭泣,呵斥一声。 “屹儿,住手!” 苏屹脚一顿,一脚踹烂旁边的案桌腿。 一声巨响,上等的酸枝木桌案,被踹得四分五裂,名贵茶碗瓷器噼里啪啦掉一地。 没人察觉地上的血,或者都选择性看不见。 苏夫人推开苏屹,双眸含泪,满眼心疼地扶木橙起来。 苏屹冷眼旁观,“娘,不怪我,是她用眼神恐吓桐儿!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桐儿被她欺负死吗?” “你住嘴!” 苏夫人怒喝苏屹,满怀愧疚地望着木橙,“橙橙放心,既然回来了,娘不会再让你受丁点儿委屈,还有你哥这混账,娘待会就替你教训他!” 被呵斥住,苏屹一双眸子盯着木橙,眼神格外冰冷,对苏夫人作揖道:“看来没我的事了,行军劳顿,我先回去歇息了。” “苏小将军,别急着走啊,有一笔账没算清呢。” 木橙用手背擦了擦血,声音清冷温柔,却透出一股坚韧和倔强。 第5章 连你都打! 苏屹脚步停顿,就听到身后传来木橙幽冷的声音。 “你骑马我步行,不到两天时间,我已回来,打赌我赢了,苏小将军出征的补贴金呢?拿来!” 听到木橙要钱,苏屹本就没消失的怒火再度燃烧,蓦然转身道:“钱钱钱,你掉钱眼里了!将军府能少你吃穿?” “这是我应得的。”木橙一双眸子清冷,如刀子般锋利,继续道:“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苏小将军该不会是想食言,变成我这般丑陋又肥胖吧?” 食言而肥? 苏屹被噎了一下,喝道:“如今你回来了,休要再摆出一副小家气,让旁人瞧见了,给我们将军府蒙羞,要钱现在没有,明天给你,行了吧!” 木橙唇边还挂着血,讥讽道:“希望苏小将军信守诺言,你这样,胖了可比我难看多了。” 苏屹眸中染着浓浓的怒火,巴掌扬起,似乎还想扇她。 许久,巴掌都没有落下。 苏屹气得拂袖而去。 走到回廊处,看到白衣翩翩的男子。 萧勻就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苏屹似乎想到了什么,迎上去,作揖道:“敢问世子,舍妹小橙,可是世子送回来的?” “京郊林狩猎遇见,天黑了,她一人在林里不安全,我便搭她一段路。” 萧勻面色平静,一如往常。 身份比不上,但苏屹从小跟萧勻一起长大,私底下没太多礼节。 苏屹敏锐地嗅到什么,收起作揖手,眼珠子将萧勻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听说萧兄的小厮,跟我副将私交甚密,说实话,你是不是特意去林里接小橙?” 萧勻垂眸望着手中的玉佩,缄默不语。 这块玉,双螭蟒纹玉佩,像是缅国什么组织里的标识。 莫非……她不仅品性恶劣,流放三年仍不知悔改,真当了缅国间谍? 那他可得好好调查一下…… 萧勻将手中的玉佩丢给苏屹,淡淡道:“橙姑娘落下的,劳烦苏兄给她。” 避开话题,分明是默认的意思。 苏屹接过玉佩,低声斥道:“萧勻你几个意思?从前小橙又美又瘦,缠你缠得紧,你对她不冷不热,如今小橙又肥又丑,你已是桐儿的未婚夫,小橙有我这个兄长,用不着你关心!” 闻言,萧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嘲讽地笑:“说得你有多在意橙姑娘似的。” 一句话,将苏屹所有的埋怨掐在喉咙。 苏屹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跟你讲,我就小橙和桐儿这两个妹妹,你少动些你不该动的心思,别逼我!当心我连你都打!” 萧勻不语,狭长的桃花眼半眯,要笑不笑地看着苏屹。 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打一下试试? 苏屹气得头顶冒烟。 萧勻是嫡长公主之子,算半个皇族,矜贵无比。 打皇室,轻则降职,重则满门抄斩。 除非校场比武,否则……他确实打不得。 气得苏屹没词,萧勻心情大好,勾唇道:“苏兄记得将玉佩归还,告辞了。” 说完话,萧勻负手离去,渐远的脚步声让人心弦颤动。 苏屹冷哼一声,袖子一挥,当即往内堂方向折返回去。 他的确不能打萧勻,但是,他可以打小橙! 内堂正厅。 木橙向苏夫人行一礼,道:“天色已晚,想必祖母已经歇息下,我明日再去探望她老人家,就先告辞了。” 一抬眸,就看到苏屹去而复返。 苏屹扔一块玉佩给木橙,然后不由分说的瞄准她的脸,抬手就打。 啪! 这耳光来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惊呆了。 木橙甚至都没看清苏屹怎么出的手,只觉得左脸被劲力划过,留下一片火辣辣的疼。 心中感慨,苏屹真不愧是苏家的少将军,出手快准狠,她连防备的机会都没有。 苏屹指着她的鼻尖,厉声呵斥:“这一巴掌,是打你搭萧勻的马车,跟桐儿的未婚夫不清不楚,以后在让我发现你跟萧勻有往来,当心我打死你!” “哥哥……”苏桐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别这样,姐姐跟勻哥哥……说不定只是巧合。” “桐儿你怎么这么傻!”苏屹眉宇紧锁,指着木橙的脸道,“她跟你不一样,她心思深沉,三年前她将婚约给你,心里指不定记恨着,如今逮着机会,刚回来就想办法勾萧勻的注意力,你还认不清她的为人吗?” 语罢,苏屹还想给木橙一巴掌。 木橙抿唇不语,掌心掐玉佩,一双眸子冷冷瞪着苏屹,双眸噙着泪。 那眼神,倔强又渗寒意。 “屹儿够了!”苏夫人帕子捂嘴,哭得呼吸都有些凌乱,“你非要打死你妹妹才安心吗!出去!” 一巴掌发泄不了,苏屹气得薅秃了旁边将军树的叶子,甩袖走人。 苏夫人抬手招来一个丫鬟,对木橙说:“你哥这混账,娘待会就教训他,小橙,现在很晚了,你回院子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木橙冷漠地拭去唇边血,矮身行一礼,转身就走。 心中只觉得可笑。 苏夫人让她回院子,可她永远都住不了从前的小院了。 木橙之前住的是北棠苑,院子种满各种漂亮的海棠花,全年都能看到鲜花盛开的景象,海棠花都是苏将军从轩国各地寻来的珍贵品种,因为她抓周礼时,抓到一朵海棠花咯咯笑。 那年苏桐回来,随口说了句姐姐院里的海棠花雨真美,她就失去住北棠苑的资格。 木橙如今的院子,是南芙苑。 一南一北,天壤之别。 夜已深,院内早已挂起了一排灯笼。 南芙苑很小,夏季能看到沿墙根池塘的一大片水芙蓉绿叶,可此时正值严冬,荷花早已凋零,只有稀稀拉拉几片叶子被冰冻住,特别凄凉。 下人们燃起了烛灯,备好了热水。 屋里跟三年一样,很暖和,可陈设旧了许多。 “小姐,呜呜呜……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一个穿着丫鬟服饰,圆脸且矮小的身影从屋内飞奔出来,展开的双臂将她搂住。 木橙垂眸看一眼蒹葭,沉默不语。 蒹葭是曾经服侍她的丫鬟,也曾对她很好,但人是会变的。 那些宠爱她的亲人都能对她翻脸,一个寄生苏府的丫鬟,就更不能相信了。 沐浴过后,木橙穿着不合身的宽松衣裳,身型笨重地躺在床上,却怎么都没有睡意。 小床又软又香,比她睡了三年的冷木柴垛舒服多了。 丫鬟离开,房间烛灯还亮着。 木橙摊开掌心,看着掌中精致的璞玉,回忆如潮水般袭来。 这块玉佩,她都快忘记了。 还有那个人…… 第6章 只有祖母懂她 这一晚,木橙并没有睡好。 她用了三年时间,习惯黑夜的风雨呼啸,这屋里亮堂堂的,安静且温暖。 不用靠一身肥膘御寒,还能盖柔软的蚕丝被褥。 一切的美好,令她觉得还在梦境之中,有些不真实。 直到屋内烛灯熄灭,太阳升起,丫鬟来敲门,木橙才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她真的回来了。 蒹葭带着两个粗壮的婶子,抬了一把大秤,推门进来。 “小姐,夫人吩咐,给小姐量身高体重,好为小姐置办日常衣物。” 木橙点头,配合量了身高称了体重,然后就没然后了。 她们说没带软尺,留下一张纸,抬称走了。 纸上写:170,250。 木橙装作没看见,穿着被子一样宽大的衣裳,往老夫人院子方向走去。 迎面走来几个粗使嬷嬷,看到木橙,立即低头耳语。 “啧,真胖!” “那张烂脸,我看她一眼,隔夜饭都要出来了。” “像个250斤的大猩猩。” 木橙脚步停顿住,“小声说坏话算什么本事,来,当着我的面,大点声,再说一遍我听听?” 为首的粗使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仗着伺候过去世的祖父,苏将军偶尔给几分夸赞,自认为高其他丫鬟一等。 “我说你胖,还说你的烂脸丑,怎么了?” 木橙抬起眼眸,缓缓扫过几人的脸,一双眸子格外清冷,像一把不见血的刀子。 “道、歉。” 粗使嬷嬷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死胖子,有种刚从人间炼狱下来的肃杀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应该是错觉…… 粗使嬷嬷强忍内心的寒意,悄悄打量木橙。 此刻,木橙身型肥肿,脸颊有疤痕,衣裳不合身,还灰扑扑的,像极了灶房里砍柴的厨娘。 如此想来,粗使嬷嬷心中笃定木橙的身份,双手叉腰,“我不道歉又能怎样,你以为你是谁啊?难道你是苏府的大小姐?” 昨夜太晚,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木橙回来了。 木橙盯着嬷嬷,淡淡道:“说别人丑之前,麻烦先打盆水照照,我丑我认,就怕有些老妪,丑而不自知。” 嬷嬷冷下脸:“你什么意思?” 木橙唇角勾起嘲讽:“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找打?我成全你!” 嬷嬷阴冷地笑了一声,举起巴掌,就要朝木橙的脸扇过去。 这一幕,恰好被往这边走来的苏屹瞧见。 眼看嬷嬷的巴掌要落下,木橙眸色微微泛冷,侧身躲开。 嬷嬷一巴掌拍了个空,反手要掌掴木橙,却不料苏屹冷不丁出现在身后,抓住她一只胳膊。 “小将军,这个死丑肥婆……” 嬷嬷话还没说完,苏屹就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下贱的东西,信不信我把你嘴缝上!” 嬷嬷捂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苏屹,他向来对府里的老人礼貌,今天居然为了一个丑肥婆,当众掌掴她!? 苏屹性格暴戾,扇了嬷嬷一巴掌仍觉得不解气,一记横飞踢扫堂腿,硬生生踩断嬷嬷的颈椎骨。 “别以为在府里时间久,就可以奴大欺主,我将军府,从来不养咬主子的狗!” 嬷嬷整张脸贴在地上,额头冒出一颗颗豆大的冷汗,疼得半点呻吟都发不出来。 苏屹脚踩老嬷嬷,目光环视四周看过来的每一张脸。 “都听好了!小橙是我妹妹,也是你们的主子,以后,再让我听到有人乱嚼舌根,看我不剪了她的舌头!” 话落下,周围安静了。 “……” 有病。 木橙看着苏屹,心里默默吐槽一句。 从怀中掏出一块裹脸的面巾,蒙上脸,她可不想又莫名其妙挨苏屹一巴掌。 “看来小将军打算亲自教训奴仆,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话,也不管苏屹的反应,果断离去。 老太太身患重病,遇风就咳嗽不止,不能出门,只能待在房间里,用温和的药物细心呵护着。 木橙对丫鬟做了个噤声手势。 整理好情绪,轻手轻脚推开门,走进去。 床帐内,传来老太太刻意压低的咳嗽声,激动地问:“是橙儿回来了吗?” 一句话,道出无尽的心酸。 木橙身型笨重地跪下,视线上仰,双眸噙着泪,摇摇欲坠。 “不孝孙女木橙,叩见祖母。” 床帐内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来,走过来,让祖母看看。” 木橙耷拉着脑袋,就这样跪在远处,不敢上前一步。 一张脸满是疮痍,叫祖母瞧见了,也就徒添哀伤。 她不想让祖母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老太太闭门养病,却也知道府中发生的大小事务,当然包括木橙的身型和容貌。 许久,老太太无奈叹了口气。 “我的宝贝孙女,连相貌都不敢给祖母瞧见,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 这一句,令木橙情绪彻底失控。 她摘下面巾,跪行到床帐前,喊了一声“祖母”,将脸埋进老太太掌心里,低声呜咽,委屈地哭泣。 老夫人干枯如树皮的手微微颤动,轻轻抚摸她的脸,摸到两颊超大的烫疤时,满眼心疼。 “不丑,我的宝贝橙儿,一点都不丑。” 木橙哭成个泪人,倔强地咬紧牙关,哭得很小声。 一股心酸直冲鼻尖。 她曾是京都最美的美人苗子,经常仗着容颜,恃宠而骄,恃美行凶。 可苏桐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将军府众人听完苏桐的遭遇,都站在苏桐身边,怜悯苏桐的遭遇,并承诺以后会给苏桐无限的疼爱。 那时老太太注意到,承诺她依旧是老太太心中最疼爱的小孙女,对她宠爱加倍。 三年前她就失去了父母兄长的疼爱,如今她是最丑的胖墩,更加得不到他们的怜悯。 木橙自欺欺人,三年没照镜子,装出不在乎容貌的样子,却掩盖不了容貌尽毁的事实。 她曾拥有最美的容颜,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这张脸。 回到苏府,也只有祖母懂她,还安慰她。 老夫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回家就好,以后有祖母在,谁都不能欺负我的宝贝孙女。” 木橙擦干眼泪,嗡声嗡气地嗯了一声。 “祖母,你一定要好好的。” “好。” 老夫人咳嗽一声,偷偷塞了个小瓶子给木橙,“这是药王谷的唤颜散,能使坏死皮肤再生,藏好了,我只给你一个人。” 木橙握紧手中的小瓷瓶,心底一暖。 日上三竿,到快用午膳的时间,苏夫人才领着苏桐来给老太太问安。 看到木橙哄得老太太满脸笑意,苏夫人心中颇高兴,可她也没有忘记来的目的。 “母亲,橙橙既然回来,那么桐儿和萧家的婚事,是否该提上日程了?” 老夫人目光落在木橙脸上,“橙儿,你可还喜欢萧勻?” 木橙神色一怔,几乎是下意识的朝苏桐看去。 苏桐眼圈红红的,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接触到她视线的一刹那,抱《列女传》的手一紧,瑟缩着往苏夫人身后躲。 苏夫人握紧苏桐的手,一副母鸡护犊子的架势挡在苏桐身前,那警惕的眼神,像是怕苏桐被木橙欺负了。 木橙心中一阵阵刺痛。 曾几何时,她才是被苏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的那个。 如今却…… 心中充满苦涩。 今年,她和苏桐都到可以嫁人的年纪。 苏府众人,都曾见过她疯狂爱慕萧勻,认为她还妄想着嫁给萧勻,所以才几次三番误会。 连祖母也以为,她还妄图嫁给萧勻,用长辈身份压着婚期,想询问她意见? 可这桩婚事,是苏夫人屈尊下跪,用道德流言蜚语和苏屹的埋怨,为苏桐夺回去的。 她即便再喜欢萧勻,也不能迕逆苏夫人十二年的养育之恩。 木橙憋着眼泪,摇头道:“祖母,过去就过去,我已经不喜欢萧世子了。” 与此同时,窗外的白衣人脚步顿住。 第7章 商讨婚事 萧勻站在窗外,负手而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屋内传来老太太的声音:“橙儿说的可是实话?你以前说喜欢萧家世子,还老跟在他身边……” “孩童戏言岂能当真。”木橙声音淡淡的,态度倔强地打断老太太的话,“祖母,我只是苏家的养女,我姓木,况且,那是萧国公世子与苏家嫡女的婚事。” 现在的身份是养女这事,从岭南回京都时,苏屹已经跟她三申五令过。 流放过的女子,等同贴上“妓女从良”的标签。 即便她的守宫砂在,可谁真的会相信,她还是清白身? 更何况,如今这肥躯和容貌,再加上流放的经历,她找个婆家都是一种奢望,更不要说攀上萧国公府的世子…… 木橙早已认清现实,不再恳求得到萧勻的心。 老夫人听得心酸,刚要开口,面色突然涨红,掩面发出剧烈的咳嗽,喘气连连。 木橙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伺候老夫人的丫鬟像是早有预料,将木橙轰到一旁,搀扶着老太太躺下,立刻有人将早就煮好的温药端来,伺候老太太喝药,女医入内施针。 许久,老夫人算是有惊无险,缓过来了。 苏夫人和苏桐连忙围上去,神情凝重又惊恐,像是在害怕什么。 府中没人提,可这沉闷的气氛,木橙也隐约猜到了些许。 到了如今,木橙别无所求,只想好好陪着祖母,让祖母开心度过最后的时光。 老太太坐起身来,对木橙招手,“别怕,祖母没事了。” 木橙眼底有泪光闪烁,强撑着不落泪,走到床边,紧紧拽住老太太的手。 偌大的世界,她就剩祖母一个亲人了。 老太太手指摩擦着她的手背,慈祥地问:“橙儿,你当真不喜欢萧家小子?” 木橙双眸噙着泪,眼神担忧地望着老太太,轻轻点头。 老夫人微笑道:“也好,祖母尊重你的想法。” 苏夫人和苏桐听到,明显都松了口气。 聊了片刻,老夫人精神好了许多。 这时,一白一黑两道人影走来,向丫鬟递问安的意思,被邀入内室。 是萧勻和苏屹。 从岭南矿区回到京都,苏屹就没给过木橙好脸色。 苏屹想到今早,他帮木橙教训奴仆,木橙连句谢谢都没有,脸色就更难看了。 养只狗尚且会摇尾巴,而木橙见到他,连一声哥哥都不会叫。 他想,私底下,他得好好教育这个没礼貌的妹妹! 但现在,祖母的身体要紧,不能气着祖母。 苏屹压住心底对木橙的怒火,向老太太作揖,道:“孙儿苏屹,来给祖母问安。” 老夫人点头致意,目光看向萧勻,后者上前行一礼,“晚辈萧勻,见过老夫人。” 对萧勻,老夫人倒是一百个满意。 萧勻算半个皇室,身份显赫,却不是普通的风流纨绔子弟,他精通琴棋书画,擅长骑射,能跟苏屹打成平手,俨然是别人家孩子的存在。 老夫人从床边起身,做到桌椅边,招呼萧勻坐下,“萧世子快请坐,长公主前几日送来的珍贵人参鹿茸灵芝,老身还愁不能亲自登门感谢,就要劳烦世子,代为转达了。” 萧勻点头微笑,“一点补品,不足老夫人挂心,晚辈定将老夫人的谢意,转达给家母。” 苏屹昨夜才领兵回京,今日有一堆事要忙,便道:“祖母,屹儿尚有军务要处理,就先入宫复命了。” “跟你爹一个样,去去去!” 见苏屹连凳子都没坐热就要走,老太太没好气地摆手。 苏屹一走,萧勻倒成了视线关注。 老太太打量着萧勻,笑容慈祥,“我跟你苏姨正商量着,你跟桐儿的婚事,不如约个时间,两家人坐下商议?” 萧勻闻言,往苏桐方向看了一眼。 苏桐对上萧勻的眼眸,飞快地垂下目光,脸颊爬上两坨红云。 一直在旁不做声的苏夫人,察觉苏桐害羞,露出过来人的微笑,对萧勻说,“勻儿,你跟桐儿年纪都不小了,人生大事,得提上日程了。” 萧勻点头,目光紧紧盯着木橙,见她没反应,指尖无意识地摩擦着茶杯边缘,深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寒意。 “橙姑娘,昨日我让苏兄归还一块玉佩,他将玉佩还你了么?” 木橙神色一怔,抬眸看向萧勻,眼底有三分疑惑。 不是正商量萧勻和苏桐的婚事吗?怎么就扯到她的玉佩上了? 莫说是木橙,连老夫人和苏夫人都有些搞不清状况。 见木橙不说话,萧勻幽深的眼眸暗了几分,手指摩擦着杯壁,眸光有怒火隐忍着。 “橙姑娘有一块男子的护心玉佩,约莫是在岭南蛮荒,认识了什么风流公子,好事近了?” 木橙心中刺痛一下。 萧勻居然怀疑她认识什么野男人,质疑她的人品。 天底下的玉佩多如繁星,萧勻怎么就认定玉佩是别人赠予,就不能是她捡的? 况且,只是一块玉佩而已,不能代表什么。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木橙看着萧勻的眼睛,淡淡地说,“按照世子的逻辑,我若捡到长公主的玉佩,世子是不是得喊我一声母亲啊?” 话语落下,四周安静到了极致。 苏家众人都惊呆了。 “橙儿!” 老夫人低声提醒,将木橙的理智拉了回来。 嫡长公主难缠又蛮横,还是出了名的护犊子,萧勻掉根头发,她都能将萧府的婢仆打一顿。 想到萧勻背后的长公主,又想到苏家不能得罪萧家,而自己还得在苏家生活。 怼人很爽,可现实太残酷。 她现在只是苏家的养女,寄人篱下,哪来的底气怼这位矜贵的萧世子。 萧勻稍稍皱眉,就能让她再度回那个地狱。 木橙斟了一杯茶,双手递给萧勻,放软语气。 “是小女没用早饭,饿昏了头,一时胡言,还望萧世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 萧勻冷离的眼眸半眯,长久凝视着她,愤怒下有暗色风暴在反应。 良久,压抑的气息蔓延开来。 “拿过来。” 一道压低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木橙愣了下,双手将茶杯递过去。 男人手指骨节分明修长,青筋微凸,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接过茶杯时,指甲在她手心里勾了一下。 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开来…… 木橙羞涩地垂下眼眸,心跳如鼓。 即便萧勻喜欢的不是她,可她还是会因萧勻的魅力而心跳加速。 萧勻凝眸盯着木橙,哑声道:“方才喝了一杯,你这茶,我就不喝了,但你的道歉,我收下。” 男人眉眼修长,还有一双看石头都深情的眼睛,被他紧紧盯住,哪怕是清心寡欲的尼姑都招架不住。 木橙脸没红,可耳尖悄悄爬上一抹殷红。 见萧勻一直盯着木橙,连个眼角余光都没分过来,苏桐双眸一下子就红了。 勻哥哥是她的未婚夫,他为什么一直跟木橙说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莫非,勻哥哥心里一直喜欢的是木橙。 可木橙都胖成这样,还毁容了,不应该啊。 苏夫人一眼就看出苏桐心中的委屈,却也无能为力。 她跟长公主虽然是闺中密友,但萧勻是长公主拼死生下来的唯一儿子,宝贝得像眼珠子似的,萧苏两家都不敢对萧勻说一句重话,更何况是她。 苏夫人露出和善的笑容,将话题扯回来,“那玉佩我瞧见,屹儿昨天就还给小橙了,勻儿,听说你跟钦天监相熟,不如托他选个好日子,将婚事定下来?” 第8章 她割腕了! 萧勻垂下眼帘,指腹轻轻摩擦着茶杯,依旧是那泰然自若的模样。 “苏姨,勻儿私以为,等苏将军回京,家父家母跟苏伯苏姨约个时间再商讨,父母命媒妁言,方为妥善,勻儿不希望草率了事。” 萧勻的几句,算是将苏夫人的话打回去。 其实萧勻说的也有道理,苏家是正规的家族,一家之主苏将军还没回来,贸然将嫡女的婚期定下,传出去不好听。 但是,这门亲事早就默认了。 萧国公和长公主不是重规矩的人,萧勻越早成亲,萧家反而越高兴才对。 勻哥哥为何要推脱呢? 想到这里,苏桐唯唯诺诺的神色,眼角通红,眸中含着泪望着萧勻。 莫非……勻哥哥不愿跟她成亲? 苏桐用求救的目光看了苏夫人一眼,后者轻轻摇头。 萧勻的说辞不好推,他们苏家,又不能得罪萧勻及他背后的长公主,只能顺着萧勻的话,将话题翻篇。 又聊了一会儿,老夫人借口说累了要休息,只留下木橙一个。 几人便行了一个礼,陆续退出去。 萧勻走到廊桥,就听到身后有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追上来,“勻哥哥……” 转过身,萧勻居高临下望着苏桐,有一瞬间晃神。 透过眼前的苏桐,他隐约看到三年前木橙那张倾城的脸。 只是,眼前的是容貌七分像的苏桐,不是木橙,更不是三年前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的木橙。 萧勻唇角勾起笑意,问:“桐儿怎么了?” 苏桐一直都知道,萧勻看她的眼神是温柔和宠溺的。 在萧勻心里,她是唯一与众不同的。 可今天,她在萧勻的语气里,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气息。 像两人之间有一层纸窗户,原本就差捅破,如今却立了起来。 苏桐委屈低头,眼眶里含着泪水,难为情地轻轻咬住下唇,手有些紧张地搂紧怀里的《列女传》,羞愤得无地自容。 有些话,她不能问出口。 可她又担心,婚事会不会有变故…… 她真的很仰慕勻哥哥…… 苏桐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问:“勻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萧勻神色淡然,“桐儿为何有此疑问?” “你很关心姐姐,那、那我们……” 苏桐羞涩地垂下眼帘,面色涨红。 剩下的半截疑问,因为害羞,苏桐始终说不出口。 问了,显得她怀疑木橙贞洁,思想不检点。 她是个矜持的女孩子,不能丢面子。 萧勻唇角勾起浅浅的微笑,旁人看了以为他是真笑,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有炉火纯青的演技,现在是表演“温柔”。 “桐儿永远是我心中,最特别的一个,婚约是长辈订下,不会改变。” 这话,与其说是苏桐一个承诺,倒不如说是他的心理暗示。 苏桐像是松了口气,破笑涕零,“桐儿就知道,勻哥哥一定是喜欢我的。” 这些年,萧勻对她的特殊,绝不是她的自作多情。 萧勻完全没想到苏桐会这样说,沉默片刻,叹息一笑,“我并非见异思迁之小人,别多心,我去苏屹院子坐坐,等你哥回来。” 他来苏府,熟络得跟在自己家里走动一般,出入谁的院子,从来不用打招呼。 这也是圣上将“苏家涉嫌通敌”一事交给他调查的原因。 最最重要的是……木橙有通敌的嫌疑。 没抓到确凿证据之前,他不能妄下断言,但也不会停止怀疑。 木橙是苏屹亲自去岭南接回来,找苏屹聊天,说不定能套出点什么。 “勻哥哥,我就不去哥哥那边了,我等姐姐出来,说几句悄悄话。” 苏桐点头,目送萧勻离开。 屋内。 老夫人拉着木橙的手,屏退众人。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老夫人压低嗓音,语重心长地说:“橙儿,你走吧,离开将军府越远越好。” 木橙神色一愣,沮丧地问:“祖母,你也不要橙儿了吗?” 让她走,她又能去哪? 老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她手背,枯瘦的指腹轻轻按摩她的手,用一种心疼到极致的眼神看着她。 “祖母向来最疼你,但橙儿,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将军府其实一直走下坡路,祖母有先帝赐封的一品诰命在身,才勉强撑着这个家,撑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回来这一路,你应该也发现了,从前你哥领兵五万,随便一场仗赏千两金,何等风光,如今带领的兵马还不到五千,皇帝在削弱我们苏家的兵权,诸侯国的动荡平息了,免不了兔死狗烹,三年前的事,就是皇帝有意敲打我们。” “萧世子一直在推脱婚事,恐怕也是皇帝的意思,屹儿去岭南接你,是你母亲想把你跟九皇子凑一对,攀上皇亲,维持将军府的风光,可整个京城都知道,九皇子是个智力残缺的废人,我最宝贝的孙女怎么可以嫁给一个残缺呢?你就不该回来。” “你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祖母不求你嫁权贵,更不求你为了这个家委身九皇子,橙儿,离开京都,越远越好,你不能再成为权利斗争的受害者了。” 老夫人说着,手指抚上木橙疮痍的脸颊,浑浊的眼珠子酝酿出泪花。 “祖母,橙儿只想一直陪着你……” 木橙趴在老夫人膝头,泣不成声。 老夫人一下下抚摸她的背脊,叹惋道:“祖母这身体撑不了多久,祖母一死,苏家必将大祸临头,如果你还当我是祖母,就听祖母的话,趁你还没卷入这场风波,走吧,赶紧走!” 听老太太近乎斥责,实则关心的话,木橙眼泪不要钱似的掉。 祖孙抱着哭了好一会,才停止住哭泣,聊一些家常。 苏老夫人熟睡后,木橙退出房间。 她走到莲池拱桥附近,就遇到苏桐在花蒲路附近赏花,当时冤枉她的丫鬟,正好端端站在苏桐身边。 木橙装作没看见,低头走过。 “姐姐……”苏桐甜腻腻的叫住了她。 木橙暗自叹了口气。 其实她想将以前的事翻篇,可无奈,有些人欺人太甚。 苏桐看着她,双眸红红的,委屈地咬着下唇,小手抱紧《列女传》,指甲不安地抠着书皮。 “姐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当年的事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姐姐,若不是我弄坏了金钗,发现密信,还晕了,姐姐也不会造那么多的罪,姐姐,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我绝对没有怨言。” 说到情真意切处,苏桐还要下跪来磕头,鬓边摇晃的东珠璀璨夺目。 丫鬟拉住,不让苏桐跪。 两人看起来,特别有主仆情深。 “不必!” 木橙就这样冷眼旁观,嗓音清冷,透出一股浓郁的阴暗。 苏桐双眸通红,眼泪更是不要命的往下掉。 “姐姐,我是真心实意来跟你道歉的,求你原谅我……” 看苏桐落泪,木橙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 若是被苏屹瞧见了,恐怕又以为是她欺负了苏桐,指不定又要扇她巴掌,或者是打断她的腿。 木橙看着苏桐,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既然知道对不起我,如今你来,打算怎么办?” 苏桐被问得愣了一下。 木橙目光从苏桐移到她身后的丫鬟,话是对苏桐说的,“损毁金钗的是你,但冤枉我的是你的丫鬟,不如……把采薇交给我,让她尝尝我受过的苦?” 采薇向木橙下跪,义正言辞道:“一切都是奴婢的错,请橙姑娘原谅我家小姐。” “采薇对我忠心耿耿,求姐姐……” 苏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脸色煞白,脚步下一软,后退了小半步,采薇及时站起来去搀住,苏桐才免于摔倒。 木橙唇角勾起嘲讽,“所以……你并非来道歉,而是来膈应我的,对吗?”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求姐姐原谅……” 木橙凝眉,看苏桐哭得梨花带雨,采薇搀扶着苏桐,盯了好久,心底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了。 回到南芙苑。 想起苏桐怪异的道歉,木橙隐隐感到不安。 蒹葭不在院内,也不知她跑哪去了。 木橙一杯茶还没喝完,就看到一道白衣人影闯了进来。 萧勻一脸阴沉沉如乌云,冰冷地说,“橙姑娘,没看出你是这种人!” 木橙一愣,“什么?” “桐儿割腕了,你对她说了什么?” 第9章 是你逼我家小姐自杀 木橙脑袋嗡鸣一瞬。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意识,哑着嗓音道,“没说什么,就寒暄几句。” 萧勻深眉紧锁,一双眸子冷得瘆人,命令的语气,“跟我去北棠苑对峙!” 见木橙不动,萧勻直接上手拽她。 木橙垂下眼帘,望着萧勻修长又白皙的指骨,心底五味杂陈。 男子的手宽厚温暖,掌心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抚过她手背皮肤时带起一阵酥麻的涟漪。 按理来说应有这样一只手,他主人应该是温柔的。 萧勻也的确是个谦谦君子。 但男子拽她的动作却截然相反,强势又无理,像是要捏碎她手臂的模样,硬拽着让她站起来,扯得她很疼。 这是萧勻第一次拉她手,可他对她,没有半分温柔可言。 也是,萧勻的温柔,从来都只给苏桐一个。 心一抽一抽地疼着。 木橙突然就不想忍了,挣扎道:“萧世子,男女授受不亲,你别扯我!” 萧勻冷笑一声,松开她,“为什么不敢去对峙,橙姑娘心虚了?” “……我为何要因世子的一句质问,就陷入自证清白的境地?世子怀疑我,请拿出证据,没证据就出门左拐!” 木橙眉心微蹙,倔强地抽回手,半边胳膊都疼麻了。 心里堵得像塞了沙子。 她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解释? 萧勻看出木橙的不情愿,狭长的眼眸漆黑透寒意,一字一顿告诉:“你流放岭南,不过是受点皮肉苦,可桐儿待在将军府,表面锦衣玉食,实则痛苦不堪,她受的苦,是内心自责的煎熬。” “自你三年前流放起,桐儿就上很严重的情绪低落症,还有重度焦虑症,她的病,最忌讳情绪起落,五个医女轮番照顾,给桐儿养了三年,本来都已经好了,因为你,桐儿的情绪时好时坏,如今还割腕自杀了,橙姑娘,你是桐儿的姐姐,她割腕了,你必须去一趟!” 木橙听了,心里只觉得好笑。 她只不过是流放了三年,但苏桐,可是锦衣玉食,在将军府里,被“情绪低落症”折磨了三年。 “流放岭南”跟“情绪低落症”对比,是一回事吗? 是的,锦衣玉食本该属于苏桐的,她不该有怨言。 请问她又做错了什么? 谁又知道那朵小白花的“情绪低落症”是不是装的? “我、不、去!” 木橙揉了揉被萧勻抓疼的手腕,一双清冷的眸子瞪着萧勻。 一个两个三个的,冤枉她还上瘾了? 真当她是软柿子啊! 她只是不想跟苏桐有过多接触,又不是没脾气了。 萧勻狭长的眼眸微眯,居高临下盯着她。 木橙身躯肥胖,皮肤又黑又粗糙,顶着一张被火棍灼烧过的圆脸,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含着泪,明明都快哭了,还倔强地咬紧后槽牙,跟他杠。 以前,木橙看他的眼神里充满爱慕,只要他稍微露点善意,木橙就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对他嘘寒问暖,恨不得成为他身边的挂件。 如今,木橙看他的眼神里,只剩冷漠。 从回来至今,木橙一口一个“世子、萧世子”,还见他就回避,说话带刺,完全不像之前那般,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喊他“勻哥哥”。 木橙现在又胖又丑又黑,他看她一眼,已经是抬举。 为什么她不领情? 为什么她没了从前的热情和欢喜,还用阴郁的眼神瞪着他,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还有她冷离的姿态,让人无名火起。 萧勻冷笑一声,“既然橙姑娘尊架脾气大,我请不动,那我只好让苏屹亲自来请你了。” 说罢,萧勻甩袖就走。 目送着洁白的身影离去,木橙倔强地仰起头,将满腔委屈咽下。 她恨自己泪腺失控,恨自己被欺负就忍不住想落泪。 犹豫了片刻,木橙放下茶杯,还是决定去北棠苑看一下。 萧勻刚才的不是通知,是威胁,她可不想在屋里喝着水,苏屹的巴掌从天而降。 一刻钟后。 木橙来到北棠苑。 原以为整理好的心情,在来到院外的一刹那,瞬间崩不住了。 仿佛有一只手,在狠狠地撕扯她的心脏。 这院子,这映入眼帘的海棠花林,这熟悉的房屋,还有苏屹曾带她钓鱼的从不结冰的溪流…… 她曾经在这里,以北棠苑主人的身份,享尽父母和哥哥的无限宠爱。 昔日的时光,仿佛是一场梦。 木橙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往里走。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苏桐现在住的屋子,就是她原来的房间。 门开着,屋外无人。 木橙刚靠近,屋内忽然伸出一只脚,狠狠地将她踹飞出去。 手心一阵火辣辣的痛,抬手一看,掌心全是血。 苏屹撩开门帘走出来,脸色阴沉沉的,“我一时没看住,你竟然逼得桐儿割腕,小橙,你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将军府养了你十二年,没人欠你,你究竟要把桐儿逼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是不是非逼我打死你,你才肯消停?” 被踹了一脚,木橙第一反应不是痛,而是心里感叹。 苏屹真不愧是武将,一脚下来,连她二百五十斤的肥墩都差点受不住。 幸亏她吃了一身肥膘,能抵御点伤害,否则的话…… 其实并非她不反抗,而是她打不过。 她的武功,是苏屹亲授的。 木橙曾无比喜欢这位英勇善战的兄长,苏屹大她十岁,对她特别好,会将她扛在肩上满京城吃喝玩跑;怕她挨欺负,教她防身武功,哪怕在外操兵作战,他也会给她搜罗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只为博她一笑。 自苏桐回来,昔日疼爱她的哥哥消失了。 到如今,只剩个无脑又蛮横,喜欢往她身上扣黑锅,对她打骂还踹的蠢货。 就像现在这样,苏屹连问都不问,直接给她判了罪。 木橙深吸一口气,沉默地擦去唇边的血,挣扎着站起来。 脚上的旧伤传来剧痛,木橙眉心微皱,幸亏拿着软尺从远处跑来的蒹葭及时拉她一把,她才不至于狼狈摔倒。 没等她开口,苏夫人从远处走过来,重重的一巴掌拍在苏屹背上,有没有用力不知道,反正一巴掌特别响。 “你干什么,谁让你踢橙橙的!” “娘,桐儿都被她逼得割腕了,还问什么问!” 苏夫人震惊得说不出话,哭着往里跑去:“我的桐儿呜呜……” 苏屹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剜着木橙,伸手指着她。 “木橙我告诉你,桐儿性子软,不喜欢争抢,别以为你能见缝插针欺负她,有我在,你休要再欺负她半分!今天这事,幸亏桐儿的丫鬟发现及时,才没酿成大祸,桐儿现在还在昏迷中,若她没事你就没事,若她有事,我决不轻饶你!” 而这时,苏桐的丫鬟采薇听到动静冲了出来。 见到木橙,采薇像是想起什么,脸色猛地一怔,抬手指着她。 “是你,就是你逼我家小姐自杀的!” 那一副颠倒黑白,理直气壮指着她鼻尖冤枉她的样子,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木橙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心底无名火蹭蹭蹭往上涨。 还没等她发飙,蒹葭率先冲了出去,一巴掌甩在采薇的脸上。 “啪!” 特别清脆一声响,整个北棠苑的人都听见了。 第10章 一巴掌,响亮极了 木橙看傻眼了。 就连苏夫人和苏屹都愣怔在原地,完全没想到蒹葭会有此举动。 而蒹葭,身型瘦弱矮小的一只,一副母鸡护犊子的架势挡在木橙身前,撸起衣袖,指着采薇鼻子骂: “好你个小贱人,长这么漂亮的一张嘴怎么张口就来,信不信我用针线给你缝上!我家小姐从昨夜回府至今,跟你家主子说过的话不超三句,我家小姐怎么就逼你家主子割腕了?” “你怀疑我家小姐,我还怀疑你想杀你家主子,故意割你家主子的手腕,好借机嫁祸给我家小姐呢!你说我家小姐逼你主子割腕,就请拿出证据来,拿不出来,那就是你谋杀你家主子!” 蒹葭看向苏夫人,义正言词道:“小将军,采薇这贱婢伺候苏桐小姐已有些年头,想必早就心有怨言,按照采薇的说话规则,她才是逼苏桐小姐割腕的罪魁祸首,请小将军主持公道,还我家小姐一个清白!” “……” 天呐! 木橙望着双膝跪地的蒹葭,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蒹葭虽是她曾经的丫鬟,可她从未想过,这个瘦小的身躯,居然会在关键时刻护着她。 采薇被怼得脸色一怔,就连苏屹,都被蒹葭的话所影响,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盯着她,甚至拔出随身佩剑。 但好在,苏桐及时出现了。 苏桐是被萧勻搀扶着出来的,怀中露出《列女传》一角。 苏夫人紧跟在后面,用手帕擦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见到苏桐出现,苏屹就收件,急忙迎上去,跟萧勻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苏桐割了左边手腕,手上缠了一层白布,因为失血过多,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晶莹的小脸透出死白色,说话都是柔柔弱弱的。 “娘,哥哥,勻哥哥,我没有割腕自杀,我就是打碎了玉瓷杯,想着一点小事就没叫下人收拾,自己捡碎片的时候不小心划伤手腕,有点晕血,就躺下睡了一觉,打算睡醒了再收拾碎片,一不小心就睡过了。” “都是采薇过分紧张,一点小事当大事,非要叫医女给我包扎,采薇见今日姐姐不接受我的道歉,便揣测以为姐姐逼我割腕,是我平时太宠着下人们,是我体虚晕血,没及时醒来解释,都是我不好,一切误会都是我的错。” 苏桐像是被谁欺负了一般,双眸红红的,小心翼翼地望着木橙。 “姐姐,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太不小心,拿个茶杯都拿不稳,采薇是维护我才……我跟姐姐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木橙不语,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停顿一下,苏桐紧张地咬着下唇,柔柔弱弱地问:“可……姐姐的丫鬟,怎么可以动手呢?” 苏桐竭力维护丫鬟的模样,看起来就很善良。 苏屹也反应过来,眉头一皱,怒斥道:“对!谁给你的胆子,当着本将军的面打人?” “我让她打的,怎么了?” 木橙声音淡得像一阵风,带着一股子坚韧。 “凡事都得讲一个理字,我的人,替我教训一个三番两次冤枉我的贱婢,并无问题。” 苏桐紧张地看了眼木橙,小声说:“姐姐,她先动手,就是不对啊,我并不是想追究什么,只是觉得,动手打人这行为……” 说到一半,苏桐身子虚弱地一晃,整个人倒在萧勻怀里,一副失血过多的可怜兮兮模样。 萧勻依旧默不作声,守君子礼节,扶着苏桐,一双狭长锋利的眼眸紧盯着木橙。 他一线唇紧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着。 几人争执,是苏府的家事,他不便开口。 可木橙要么闷不吭声,要么话语带刺的样子,实在令人窝火。 苏屹看苏桐不往他这边倾倒,反而倒在萧勻怀抱中,收起手,眉头微微皱着。 桐儿云英未嫁,腿软倒在外男的怀里,像什么话?要歪也应该歪在他这个哥哥的怀里才对! 可转念一想,桐儿跟萧勻已有婚约,成亲是早晚的事。 苏屹凝眉望向木橙。 比起苏桐一身暖和的衣裳,木橙的装扮,简直不能看。 木橙又丑又胖,穿着灰扑扑的府中下人衣裳,还是男款,连件像样的雪貂毛氅衣都没有,看起来格外刺眼。 她好歹是苏家的小姐,胖了丑了毁容了都还是千金小姐,就不能穿得体点吗? 管家是怎么办事的! 还有那群势利眼的下人们,连小姐份额的衣服都不给她备几十套,就让她穿下人的衣服到处走? 苏屹皱紧眉头,想起昨日林间打赌,他给过木橙一件黑氅衣。 木橙是他宠了十二年的妹妹,穿他衣服怎么了,她又不是没穿过,况且那只是一件挡风的保暖大氅而已。 今天降温,她为什么不穿那件大氅衣? 一定是她故意不穿,故意冻坏自己,好让苏府所有人,让萧勻心疼,耍苦肉计想陷害桐儿,好把婚约抢回去。 苏屹目光往苏桐方向扫了眼。 桐儿已经委屈得簌簌落泪了,光看着就让人心碎;而木橙,还一副硬骨头的模样,看来还是打的少! 思及此,苏屹锋利的眉宇紧锁,看木橙的眼神添了几分厌恶。 “桐儿说得对,不管怎么样,打人的始终不对,小橙,别以为桐儿替你说话这事就翻篇,我问过管家,有人看到你跟桐儿单独说话,桐儿哭了,你又一次欺负她了,这,就是事实!” 苏屹目光阴沉沉的,像两道锋利的刀子,紧紧盯着木橙,仿佛认定了她在说谎。 也不知是觉得苏屹的话好笑,还是被气到,木橙不怒反笑了。 “苏小将军以为,苏桐姑娘拦我去路,假惺惺道歉反倒被我奚落,说不过我就哭,她这叫被欺负啊?这叫茶香四溢!” 木橙看向苏桐,后者对上她的目光,像一只惊恐的小鹿,整个人往萧勻怀里缩,眼泪一颗接连一颗掉落。 苏桐还真是跟三年前一模一样,只会哭哭啼啼,仿佛全世界都欠她那样。 柔弱得让人作呕! 苏屹最看不得就是苏桐掉眼泪,眉心一皱,怒道:“因为你,娘痛哭流涕,桐儿的情绪低落症复发,这难道还不算欺负?” 木橙被气笑了,反问道:“这算哪门子欺负?” 苏屹一双阴冷的眸子锁住她,居高临下的样子,讥讽地说:“这还不算欺负人,那什么才算是真正的欺负?” 木橙将软尺塞给蒹葭,活动着手腕,甩着大象腿朝苏屹走去。 下一刻,木橙原地起跳,狠狠一巴掌甩在苏屹脸上。 “这才叫欺负!” 第11章 连你一起打 木橙狠狠的一巴掌,又响又清脆。 萧勻目睹着,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旁边哭哭啼啼的苏夫人和苏桐,都停住眼泪,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木橙。 她、她疯了!? 木橙心底冷笑,难怪苏屹时不时赏她一耳光,原来扇人这么爽。 用这种方式出气,爽爆了! 其实以苏屹对袭击的敏感程度,躲木橙的巴掌,易如反掌。 巴掌落下的一瞬间,苏屹已经察觉到了,可他却选择不躲,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原因。 或许是因为,对方是他疼了十二年的妹妹。 木橙看苏屹愣神,讥讽地笑,“无缘无故扇人耳光,才叫真正的欺负。” 扇人耳光这四个字,无疑在提醒苏屹,木橙回府还不到一天,就挨了他两个耳光和一记佛山无影脚。 谁欺负谁,显而易见。 听到木橙的话,苏桐瘦弱的身子开始发抖,泪珠子一颗颗往下掉。 “姐姐,你、你怎么可以打哥哥呢?” 木橙一双冰冷的眸子如刀,直直盯着苏桐,心底冷笑:我想连你一起打! 这话,她是断然不能说。 木橙看向了苏桐时,苏桐也在看她。 苏桐像只被恶霸欺负过的小白兔,眼泪不要钱那样掉,蜷缩着萧勻怀里,筛糠似的发抖。 像是冷的,又像是被她吓的。 苏桐穿着比金子还贵的白狐毛,还被萧勻抱着,没看出哪里冷。 那就是装的…… 木橙唇角勾起嘲讽,抬眸望向苏屹,幽幽道:“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苏桐姑娘,我没有打人,我只不过是教苏小将军,什么叫‘欺负’而已。” 掌掴,是最具侮辱性的伤害。 听木橙的话,苏屹那股本来就没压下去的无名火噌噌噌往上涨。 “你……” 他本想还木橙一巴掌,可视线接触到木橙噙满泪水的眼眸,刚抬起的手,还是不忍心掌掴下去。 木橙表情依旧倔强,但手捂着腹部,眉心微蹙着,看样子应该疼得不轻。 刚才那脚,可能真伤到她了。 苏屹气得甩袖,环视一圈,发现周围没一个能发泄的,便冲蒹葭吼道:“滚下去,找管家领板子!” 蒹葭一张气鼓鼓的圆脸,满脸不服气,但她不愿木橙为难,行了一礼,准备去领罚。 此时,有人将她拦了下来。 木橙面色平静,一双幽冷的眸子阴沉沉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刻意,“蒹葭不能走,我没合适的衣裳穿,她得替我量尺寸,吩咐人给我做衣裳。至于什么叫欺负人,我有没有欺负苏桐小姐,苏小将军应该懂了。” 苏屹被噎了一下,扭头看苏桐,眼底闪过疑虑。 见木橙要走,苏桐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柔弱地说:“哥哥,你的脸出血了……” “那是我的血。” 木橙似笑非笑的表情,冷冷地插了一句,“是我被苏小将军踹倒,掌心擦伤的血,但比起苏小将军刚才踹我腹部那一脚,这点血,根本不算伤。” 声音不大,却带着寒意。 木橙的话,犹如一道雷劈中苏屹,刺得他脑袋一片空白,心口滞疼,脚像是粘在原地那样,完全动不了。 直到木橙牵着蒹葭离开北棠苑,他才回过神来。 苏屹像是想到什么,目光阴寒地盯着采薇,“你,为何要冤枉小橙?桐儿割腕是不是你所为?” 采薇神色一惊,扑腾一下跪了下来,慌里慌张摇头,哭道:“奴、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担心小姐被欺负不敢吭声,奴婢对小姐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伤害小姐……” “没有?可你很明显说了谎!”苏屹冷笑地说。 刚才的事,他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桐儿性格柔弱,被欺负不吭声,还会替伤害她的人说话,善良得让人心疼。 而桐儿割腕,是采薇最早发现,并通知了医女。 采薇身为贴身丫鬟,桐儿没醒来,她不在旁边伺候,居然跑出来,一口咬定就是木橙逼的! 还有三年前,这贱婢指认木橙,也是如此做派。 捡碎片,能割伤手腕? 答案当然是不能。 如此想来,割腕这事必定是采薇作为。 一个低贱的奴婢,当年指控小橙也就罢了,旧事追究没太大意义;可这个贱婢,今天居然敢伤害桐儿! 任何企图伤害桐儿的人,他决不轻饶。 想到这里,苏屹心中蓦然腾起一股杀意,周身气压也开始降低。 “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杖毙!” 这时,有侍卫上前,准备把采薇拖下去。 采薇终于意识到严重性,额上渗出豆大的冷汗,脑袋一下接一下砸在地上。 “小将军饶命,请小将军明鉴,奴婢只是太害怕橙姑娘,奴婢对我家小姐忠心耿耿,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家小姐,奴婢从没有过半分害我家小姐的心思……” 就在这时,苏桐轻声说:“哥哥……不要伤害采薇……” 她娇柔的声音带着失血过多的虚弱无力,听得苏屹心都疼坏了。 在苏桐的呼唤下,苏屹紧缩的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开,最终仅剩几分余怒未消。 他冷冷盯着采薇,冷声呵斥:“看在桐儿的面子上,今天的事,去管家领五十板子,若有下次,我亲自动手处决你!” “谢小将军不杀之恩……”采薇慌忙磕头。 一旁的苏夫人突然惊呼:“桐儿,桐儿你醒醒别吓娘,桐儿你怎么样了?世子,快,把桐儿抱进屋!” “来人呐,快叫医女,桐姑娘晕倒了!” 萧勻眉心微皱,一把将苏桐打横抱起来,快步流星走进屋。 采薇慌忙挣开侍卫,朝屋内奔去,哭着喊着:“小姐,小姐你不能有事啊……” 奴婢关心主子的忠诚模样,不像是装的。 不容苏屹多想,他赶紧跟进屋。 但好在,苏桐只是失血过多的偶然晕厥,很快就醒了过来。 她表情惊讶了一瞬,小脸暗红,声音柔柔地道:“勻哥哥,我一直以为是丫鬟,刚才是你抱着我?” 萧勻嗯了一声,解释道:“你虚弱站不稳,我一时情急,唐突了。” 苏桐垂着黑长的睫毛,轻咬着下唇,一脸害羞又忍不住偷窥萧勻的表情。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勻哥哥是她的未婚夫,她跟勻哥哥,抱在一起,传出去也没什么。 又聊了一会儿,萧勻借口有事,便离开了将军府。 萧勻没回国公府,而是入了宫,直奔母亲的住所……长乐宫。 第12章 差点把腰闪了 半个月前,因纳妾一事,萧国公跟夫人起了争执。 萧夫人一气之下,就搬回宫中暂住。 萧勻母亲是轩国最最尊贵的嫡长公主,下嫁萧国公,依旧是宫里横着走的公主,皇宫一直保留她的住所。 长乐宫。 萧夫人正倚在美人榻上,翻看一本美女画册。 苏橙流放过,苏桐是乡下长大的野丫头,这两个,一个都配不上她的儿子。 她得想个正当理由,退了苏家的婚,让勻儿娶真正的贵女。 看到萧勻,萧夫人起身笑道:“勻儿来得正好,这是你皇帝舅舅今年的秀女名单,过来瞧,看看哪个顺眼?母亲替你张罗见一面?” 萧勻抬手作揖,直接问:“母亲,内伤药您放哪了?就去年岭南王府进贡的那批,可否给我一瓶?” 岭南王府进贡的药产自药王谷,格外灵验。 萧夫人一愣,“你受伤了?来人,去太医院请首席太医过来。” “是。”宫女一路小跑离开。 萧勻刚准备解释,可萧夫人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神情紧张地将他按坐在美人榻上。 “勻儿来,你快坐下来别乱动,伤口在何处让母亲瞧瞧?告诉母亲,何人伤的你?不出一日,母亲定将伤你之人的皮给扒了!” 萧勻眉头微皱,像是习惯了萧夫人的过分紧张,淡淡道:“母亲别多心,我没受伤。” “没受伤,你要治内伤的药做什么?”萧夫人疑惑。 萧勻没回答,只道:“我自有用处,求母亲,赐我一瓶药。” “什么求不求的,在南边第二层的柜子里。” “谢母亲。” 萧勻取了药,行了一礼,转身就离开。 目送萧勻的背影,萧夫人略微思索,漂亮的蔻丹指甲在桌案敲了三下。 眨眼间,殿中多了个黑衣蒙面女子。 “主子,请吩咐。” 萧夫人淡淡道:“跟上世子,看他把内伤药送到何处?” “遵命。” 黑衣暗卫朝萧勻方向追了上去。 萧勻离了宫,乘坐马车,直奔苏府,躲开苏府婢仆,悄然来到木橙的南芙苑。 靠近屋子,就听到里有声音。 “奴婢在屏风外候着,小姐记得,两点也要量……” 什么两点? 萧勻剑眉微蹙,转瞬似乎想到什么,他耳尖爬上一抹潮红。 似乎不是敲门的时候…… 屋内,木橙穿好衣服出来,表情平静得不行。 三年流放,她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包括这个三年前没跟随她入宫赴宴的丫鬟。 木橙将宣纸递给蒹葭,淡淡道:“尺寸都写在纸上,拿去给管家,款式无所谓,能穿就行。” 蒹葭接过宣纸,看到木橙掌心的伤,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可蒹葭什么都没说,从抽屉翻出伤药,边抹眼泪边小心翼翼替她掌心上药。 木橙一脸无奈,又不忍心看蒹葭一直哭,便道:“哭什么?我今天没欺负你。” 流放之前,她跟蒹葭感情很好,私下以朋友的方式相处。 木橙口中的‘欺负’,是‘无伤大雅的小捉弄’。 可传入别人耳朵里,话就变了味。 门外,萧勻指腹轻轻摩擦着药瓶,眉宇微不可察地蹙着。 骄纵刁蛮就算了,流放之前,连贴身丫鬟都欺负? 橙姑娘是这种人? 就听见屋内传动静,应该是蒹葭,嗓音带着哽咽道:“小姐,你受委屈了。” 木橙心中微微泛起涟漪,却收起了掌心。 这丫头,还跟三年前一样眼泪浅。 她不知蒹葭是真的心疼自己,还是早就成了谁的人,故意在自己跟前落泪演苦肉计博信任。 真心这东西,太不值钱了。 除了祖母,这世上还有谁会真心待她? 木橙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故作凶道:“收起眼泪,或者滚出去哭,眼泪别把我淹了。” 蒹葭破笑涕零,用三年前的相处方式,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语气,哽咽道:“嗯,谢谢小姐骂人,我不敢哭了……” 屋外,萧勻捏药瓶的手指一紧,眉心紧锁。 他真没想到,原来橙姑娘是这种人! 今早木橙怎么说来着? 她说,已经不喜欢萧世子了,还要远离世子。 木橙曾是他身边甩不掉的尾巴,还承诺无论他怎么想,一生一世都要追随在他的身后,如今居然说要远离他? 她怎么敢的! 思及此,萧勻捏药瓶的手一紧,周身气压降到冰点。 不知好歹的东西! 原本还打算看在苏家的面子上,做个表面功夫,给她送一瓶药,算还了当初看她被冤枉而沉默的罪孽。 既然木橙决心划清界限,他何必自轻自贱,用热脸去贴那冷屁股。 一对比,果然还是桐儿更柔弱乖巧,更顺眼。 木橙根本不配用他的伤药! 药瓶飞入荷花池,嘣一声砸碎冰面,伴随着‘咚’的入水巨响,一条游鱼翻肚浮上来…… 冬季常有碎冰声,院内人听习惯了,无人在意。 萧勻浑身低压,甩袖离去。 暗卫赶紧溜走了。 回到长乐宫,暗卫将来龙去脉说出,萧夫人气得脸色大变,拍案而起。 “苏橙竟如此不识好歹,来人呐,把苏橙擒来,我要亲自教训这不是天高地厚的丫头!” 任何让萧勻不痛快的人,萧夫人都不会放过。 “诺。” 暗卫领命,往宫外奔去。 与此同时,蒹葭拿着尺码去找管家,木橙在屋里数银子。 是今早送来的,苏屹的出征补贴金送来,白银三百两。 木橙藏好银子,走到妆镜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身材胖得像发面的糙馒头,又熊又壮,像一只扒了皮的黑熊…… 手不自觉抚上那张狰狞的胖脸,触感粗糙,凹凸不平。 镜中人,宛若一只模糊的鬼,惊悚至极。 她曾拥有全天下女子都羡慕的美貌和身材,如今变成这样,怎么能甘心? 她一点都不甘心! 幸好,祖母给了她一瓶焕颜散。 木橙从怀中取出药瓶,打开一闻,秀气的眉毛一蹙,飞快地将瓶盖塞了回去。 是毒芹的气味。 毒芹能使人皮肤溃烂,带颜色的疤痕,甚至会导致心脏骤停,严重时直接死亡。 这焕颜散假的,或许是祖母被谁给骗了。 木橙抬手想将药瓶丢出去,但转念一想,她现在什么都没有,身上留一瓶毒备不时之需,没坏处。 她将药瓶揣在怀里,后脑勺传来剧烈的疼痛。 木橙愣怔住,扭头望,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以及一个黑衣女人。 下一刻,她晕了。 麻袋一套,暗卫用力扛木橙时,一下子没扛起来,还差点把腰闪了。 一阵昏昏沉沉地睡,木橙隐约感觉有人将她丢到马车内,车辙咕噜噜地跑,有人将她丢到地上,还有棍棒敲击地面的声音。 真是用丢的,因为她感觉身上的肥肉在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 木橙是被一盆冰水浇醒的。 环视一圈,入目是刀戟棍棒,足足二十余种刑具。 有一美艳夫人,正穿着薄锦,倚在美人榻上,抱着一只通体莹白的异瞳波斯狗崽,漫不经心地抚摸着。 木橙心里咯噔一下。 是轩国最尊贵的长公主,萧国公的夫人,同时也是萧勻的母亲。 这位公主,是出了名的气焰嚣张,最擅长颠倒黑白,蛮不讲理,仗势欺人。 记得有一次,她缠萧勻缠得紧,一杯茶不小心烫到萧勻衣服上,长公主当场命人掌掴她,掌事宫女将她按在地上,逼她给萧勻磕头道歉。 那时她爱慕萧勻,还自认为那是准婆母对她的偏爱,还傻乎乎让人揍。 如今,她情愿见鬼,也不想见到这位长公主。 就她所知,被长公主‘请’入宫的,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绝无例外。 第13章 死之前,她得爽一把! 长乐宫炉火燃烧得旺盛,暖洋洋的,空气还沁着花香,可在这些在木橙眼里,跟阎王殿的炉火没什么区别。 萧夫人漫不经心撸着狗,抬眸撇了她一眼,疑惑道:“你,是苏橙?” 木橙强忍着恐惧,冷得浑身颤抖,磕头行一礼,道:“奴才木橙,参见长公主。” 萧夫人漫不经心摆弄指甲蔻丹。 “木橙?哦,我想起来了,听说当初那村妇,姓木,你跟贱民同姓,还流放岭南三年,昨儿个回来的?” “是。”木橙跪在地上,腰板笔直。 简单一个字,像是点燃了萧夫人的怒火,“来人,把她带到暴室,扒光,验贞洁!” “等一下!” 木橙挣扎地站起来。 或许是室内炉火太暖和,又或许是久违的反抗勇气,她浑身血液都在滚烫,突然不觉得冷了。 横竖是个死,她怕个棒槌! 萧夫人半眯凤眸:“你活得不耐烦了?” “夫人,木橙是低贱的草民,可夫人凭什么验我的贞洁?就因为您是高高在上的永嘉长公主?” 木橙声音淡淡的,却透出一股坚韧与倔强。 “放肆!” 掌事宫女走来,狠狠一巴掌甩在木橙脸上。 啪一声,响彻长乐宫上空。 木橙被擒住,只能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萧夫人像是突然来了兴趣,眸光打量着木橙,对擒住木橙的宫女挥手。 “很久没遇到硬骨头了,有点意思,让她说。” 木橙忍着浑身湿漉漉的颤抖与寒意,理了理衣服,抬眸迎上萧夫人的眼眸,毫不退缩。 “夫人是尊贵的公主,即便我又胖又丑又恶心,可我依旧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况且我与世子的婚约三年前就解除了,木橙今日斗胆问问,我是否贞洁,跟您有关系么?您又凭什么验我贞洁?” “大胆!” 掌事宫女对两边宫女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噙住木橙,又是狠狠的一巴掌甩在木橙脸上。 这一巴掌,比上一个耳光更加用力。 木橙被打歪了脸,抬眸盯着掌事宫女,眼底闪过一抹杀气。 萧夫人娇娇地笑了声,嗔道:“干什么呢?见血多难看,人家好歹是客人,放开她。” 掌事宫女应声,招呼将木橙放开。 木橙暗中剜了掌事宫女一眼,沉默了好一会,才抬起手,用手背拭去唇边血。 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萧夫人品着茶,瞥了木橙一眼,轻声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这话,等同于: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木橙重重地咳嗽一声,按了按腹部,将那股吐血的冲动压了下去,倔强地望着萧夫人,一双冷离的眼眸如刀子。 “有,夫人抓我来,还要验我的处子身,莫不是怕我身子不干净,亦或担心我是对世子耍什么狐媚子手段,脏了世子?那么,我想请夫人睁大眼睛瞧瞧,我又胖又丑又恶心,肩背雄壮,腰如水桶,腿如大象,我这一身肥膘,谁啃得下去,不怕噎得慌?” “我承认,我曾经爱慕世子,可我如今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我这吨位,是不是处子,还有关系么?不管夫人信不信,我的确是处子,有守宫砂为证。” 木橙撸起衣袖,露出她粗糙又壮实的手臂,错乱的鞭痕,一点殷红格外起眼。 守宫砂,她仍留清白的证明。 “或许我该换个角度想,您抓我来问话,而非抓苏桐姑娘,也就间接说明了,您心里将我与苏桐做过比较,即便我出身低微,如今又胖又丑又恶心,可您一直都认为,我比苏桐小姐优秀。” “若非如此,您当初就不会将我配给世子,更不会在婚事变更人选时,那个黑脸,只是碍于苏夫人的面子,不好当场发作。” “如果我猜得没错,苏桐也不是您心中的世子妃人选,您根本不希望世子娶妻纳妾,只想用一条无形的脐带,牢牢绑住世子,啧啧……” 木橙一脸淡定望着萧夫人,像是看惯了生死。 以萧夫人跟苏夫人的密友交情,她在萧夫人跟前放肆,不会连累苏家满门。 反正逃不出去,她的结局,定是被萧夫人整死,那她何必忍,直接骂就完了。 死之前,她得爽一把! 萧夫人气得摔了茶盏,冷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真不想活了?” “……我想活,但不知,夫人会不会让我活?” 木橙挺直腰板,肥胖身躯站得笔直。 顶撞皇室,九死一生。 一旦露出怯场,必死无疑,她不能退缩。 萧夫人是位高权重的嫡长公主,身边不缺谄媚,缺的是反骨。 她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说不定能在萧夫人手下博出半分生机。 木橙冷得浑身发抖,可面上没有丝毫恐惧,就用一种近乎真实的冷漠,直直盯着对方,像猎鹰锁住猎物。 萧夫人狭长锋利的凤眸锁住她,盯了许久,不怒反笑了。 “很好,胖丫头,我永嘉就喜欢有人抬杠,把你弄死,我倒有点不舍得了。” 木橙暗中松了口气。 萧夫人这样说,代表她活下来了。 木橙赶紧行一礼,道:“奴才木橙,叩谢夫人的恩典。” 萧夫人目光打量着她的脸和身型,眼神嫌弃,“你这泼辣性子,还算合我心意,调教调教也还过得去,苏橙,哦不对,我该称呼你为木橙,勻儿性格冷,身边需要个活泼的,如果你还像之前那般美艳,我倒是愿意纳你为勻儿的妾室,只可惜,你现在没资格。” 木橙行一礼,“谢夫人抬举,可我,早就对世子无意了。” 面对一个明知不可能高攀的男子,她不会耍任何手段,也不屑。 闻言,萧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哟,这么神气?以为你还是当年苏家的小辣椒,是千金小姐啊?在我永嘉公主面前耍手段,玩欲擒故纵?以为这样就能俘获我儿的心?你还嫩了点,你这点小心思我一眼就看穿。” “你别傻了,你不过是一只插了几年凤凰毛的野山鸡,乡下人就是粗鄙,山鸡总归是山鸡,永远都当不了真凤凰,就算你瘦下来,哪怕你能恢复从前的美貌,我看不上,你永远也当不了我儿媳,我原想纳你为妾,已经是看在你从前的容貌,抬举你了。” 木橙抬起眼眸,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直直盯着萧夫人,语气格外冷漠。 “请夫人明鉴,我有自知之明,我不会肖想过世子,以前或许有,但现在绝对没有。” 萧夫人淡定地笑了声,“我就喜欢你这种,口不对心,有几分傲骨,明明很想攀上我儿,却偏要摆出一副清高看不上姿态的野丫头,木橙,你成功引起我注意了。” 木橙行一礼,“木橙不想引起注意,也不希望攀上世子,只希望夫人放我离去。” 萧夫人一脸“你继续装,反正我拆穿你”的得意模样,摆弄着指甲,漫不经心地说: “我儿子这么优秀,像你这种小姑娘,爱慕他是人之常情,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勻儿看不上你,我不杀你,但你顶撞我,若让你轻易离开,我永嘉长公主的面子往哪搁啊?” “你不是很狂么?巧了,我最喜欢将硬骨头敲断,听说你在岭南三年,学得一手好菜,厨房有一盆动物内脏,我的波斯狗断奶,要尝荤腥,你知道怎么做。” 木橙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即便她流放过,如今又胖又丑,依旧是苏家的挂名千金。 萧夫人怀中的波斯狗再矜贵,也不过是畜生罢了,哪有让千金小姐做菜给牲畜吃的道理? 让她煮动物内脏,除了阴阳她吃了三年腌臢,更多的是折辱她,间接敲打将军府。 萧夫人皱眉:“怎么,不愿意?” “民女愿意,但处理内脏步骤繁琐,我需要一个帮手。” 木橙抬起眼皮,目光冷冷划过众人,抬手指着一个宫女,阴森森地道:“我要她——” 第14章 新账旧账一起算 木橙口中的“她”,自然是萧夫人身边的掌事宫女……宜兰。 明眼人都看出来,木橙记恨那两巴掌,想借机报复。 萧夫人品着茶,轻声道:“肥辣椒,胆子不小,真不怕我杀了你?” 木橙行一礼,似笑非笑回怼道:“如果木橙是软蛋,又岂能在岭南矿区活下来呢?请夫人允我的请求。” 萧夫人嗤笑一声,三分赞叹木橙不怕死的胆子,七分好奇木橙会做什么,便看向宜兰。 “愣着干嘛,给木姑娘带路。” 宜兰一愣,下跪道:“公主,打狗还得看主人,木橙此举,分明是没将您放在眼里!” 木橙挺直肥胖的身躯,幽幽地道:“既然知道你是狗,主人吩咐你做事,你不听,还敢质问主子的意思,你将夫人当主子了吗?” 萧夫人不悦地皱眉,怀中的白狗崽发出一声惨嚎。 宜兰抬起头,接触到萧夫人的视线时,起身行一礼,认命地给木橙带路。 她想不懂,木橙向来猪脑子,过了三年突然就变灵光了,还摆她一道,害她在主子跟前落了坏印象。 这傻妞,似乎变聪明了。 木橙盯着前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光。 她曾对宜兰的‘好’深信不疑,被宜兰明里暗里欺负,甚至有一次,宜兰将绳索套在她脖子上,牵着她,逼她满屋子爬。 那一次,萧勻在旁边练字,偶尔侧过脖子,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她几眼,也不说话。 因为不爱,萧勻对她没有半点情谊,更谈不上维护。 那时她年纪小,脑子不灵光,以为萧勻目光被她吸引住了,还乐呵呵地边笑边满地爬,根本没察觉被当狗耍了。 而今天,宜兰连扇她两个巴掌,真以为她跟从前一样傻? 身为长乐宫的掌事宫女,宜兰的确有权有势,可宫女权利再大,也不过是个奴籍宫婢,萧夫人都没开口扇她,哪轮得到一个宫女教训她? 如今逮着机会,她可得新仇旧账一起算了! 靠近厨房,头顶有炊烟袅袅,里边传来的剁菜声,与噼里啪啦的烧柴声交织着。 一进门,就看到十多个厨娘在忙碌。 见到宜兰,厨娘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行一礼问安,然后各自忙碌。 木橙沉默着,目光飞速地扫视环境。 青地砖湿漉漉的,灶洞内有柴枝在燃烧,一根粗柴就躺在灶洞旁边的地面,灶台上有把刀。 一盆动物内脏早已洗干净,正摆在角落,用清水泡着。 宜兰没好气道:“东西在这,角落那灶给你用,赶紧的吧。” 木橙嗤笑一声,道:“姑姑大概忘了一件事情,我让你来,是帮我干活,而非监督我的,盆里的肠子,你还不快给我放案板上?” “你……” “你什么你?将肠子捞上来!”木橙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打断宜兰的话。 听到动静,所有人都放慢干活节奏,偷偷看向这边。 要知道,宜兰是长乐宫最大的掌事宫女,公主平日不在宫里,她几乎是长乐宫主子的存在。 灰扑扑的丑肥墩,居然敢跟宜兰叫板? 她什么来路? 宜兰啧了声,阴阳怪气道:“木姑娘,我是专门伺候公主的,公主只让我带路,可没说要我处理这堆肮脏,你才是伺候狗主子的奴才,还不赶紧干活!” 此话一出,众人看宜兰的目光又变回钦佩,不愧是宜兰姑姑啊,凶狠泼辣。 木橙一脸受教了的表情,诧异地说:“我身份是苏家的千金小姐,按照姑姑的意思,苏家人,准世子妃苏桐小姐,还有苏家未来的女婿,萧勻世子,这两位,也是伺候狗主子的奴才?” 众人吓得刀都掉了,一个个面色震惊。 这话要是传到公主耳朵里,整个长乐宫的婢女都没好果子吃,宜兰姑姑作的死,可别连累她们啊! 宜兰双眸瞪大,慌乱辩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啪!” 她话还没说完,木橙就狠狠地一巴掌抽过去,斥责道:“冒犯苏家,这一巴掌,是我替苏桐小姐教训姑姑的,请姑姑管好你这张嘴!” 宜兰愣了下,抓了把刀,怒道:“贱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 众人吓得惊慌失措,纷纷逃窜。 木橙一脸惊恐,转身就跑,还边跑边大喊:“救命啊——宜兰姑姑要杀我灭口啊——!” 别看木橙体型肥胖像个球,跑起步来,完全不带喘气的。 宜兰举着刀,面目狰狞吓人,抬脚就追了过去。 木橙将人引到灶洞边,一个灵活的闪身,躲开宜兰的刀。 她借着身上的肥肉当缓冲,整个人摔在柴垛堆,飞快地滚开,顺势将那根滚圆的粗柴踢到宜兰脚边。 这招“请君入瓮”,是她在矿区灶营学的,专门用来捉半夜袭击灶营的野狼。 宜兰猝不及防踩中粗柴,整个脑袋扎过去,灶洞燃烧的柴枝,剧烈地抖动了几下。 “啊——” 惨叫声差点把房顶掀了。 “烧着了,快,快救宜兰姑姑!” 不知有谁喊了一声,却没人敢动,因为宜兰手上还拿着一把刀。 木橙飞快地起身,一脚将刀踹出去老远,抓住宜兰的两只脚往外拖拽,将人拖到柴堆上,端起一盆水,对着宜兰的脸就浇下去。 从被追砍到救人灭火,木橙动作飞快,一气呵成。 所有人用敬佩的目光望向木橙,宜兰姑姑要杀她,她却以德报怨救人,这份胸襟,她们自认比不上啊。 宜兰整张脸被火燎得狰狞,还烧了部分头发,瘫在柴垛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目光阴沉沉地瞪着木橙,抬手指向她。 “你,贱人,你居然想烧死我!” 听到宜兰的话,众人心里纷纷谴责宜兰。 人家好心救她一命,她居然倒打一耙,呸,真不要脸! 木橙居高临下望着宜兰,见灶台有葫芦瓢,偷偷拧开袖里的毒芹瓷瓶,舀起水缸一瓢水对着宜兰的脸浇去。 “姑姑这脸,得用大量清水清洗,赶紧包扎上药,瞧姑姑这衣裳还冒着火星子,多浇水没坏处,我帮你多浇点水。” 众人看在眼里,纷纷被木橙的细心感动坏了。 宜兰气得吹瞪眼,破口大骂:“你咳咳……你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每当宜兰开口,木橙就一瓢水浇下去,浇得宜兰像条死鱼般,直翻白眼。 木橙心底冷笑,比起宜兰对她的伤害,让宜兰一张引以为傲的脸永远留疤,她爽了! 见宜兰总算老实了,木橙扔掉葫芦瓢,藏好袖中的瓷瓶,热心地招呼人,说:“我没有通行腰牌,你们谁,快去请太医,快将宜兰姑姑抬回去救治啊。” 只可惜,人缘这个东西,宜兰没有。 宜兰平日里仗着身份,对厨娘们呼呼喝喝,不趁机踩宜兰一脚已是心善了。 帮宜兰?说不定像她一样,被反咬一口。 刚才的动静不小,引来了几个跟宜兰相熟的宫女,她们进来,通过服饰认出面目全非的宜兰,先是一惊,七手八脚将人抬走。 “呀,我的锅糊了!” 厨娘连忙将锅端到一旁,面色凝重道:“惨了,这可是岭南府进贡的干蕨菜,公主定会杀了我的!” 木橙看了看,道:“你不用死,我有办法。” 厨娘一愣,“真的?” 第15章 吃硬不吃软 木橙用锅铲将糊菜装盘,放到一旁。 她熟练地用瓢舀水,取下旁边的丝瓜瓤,刷锅,再把水倒掉,然后将锅放回灶上烤干。 看木橙不急不慢,厨娘可急了。 “喂,你到底有没有法子?” 木橙用锅铲指了指内脏,吩咐道:“帮我捞起来,切成合适的大小,快,不然这锅也糊了!” 厨娘眼神怀疑,可想起刚才,木橙对宜兰的以德报怨,她来不及多想,只能照做。 几人来帮忙,迅速将食材切好备用。 木橙看锅里冒白烟,倒了适量的油,招呼众人离远点,将食材倒入锅中。 一顿抛锅,放烈酒,哗一声锅中火焰飞溅。 木橙熟练地控火,加入调料,用锅铲搅拌均匀。 不多时,一道色香味十足的爆炒肝肠,就完成了。 木橙将菜装入碟子里,端到托盘里,连同炒糊的蕨菜也拿过来,双手端起托盘就走。 厨娘焦急地问:“哎哎哎,你还没告诉我解决办法呢,我怎么办?” 木橙回眸,淡淡道:“两道菜都是我炒的,跟你没关系。” 说完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并非不怕死,而是债多不愁! 刚才已经把萧夫人怼得狗血淋头,一盘炒糊的菜,不过洒洒水,再添一笔仇恨而已。 然而木橙根本不知道,今日的一时仗义,在这群厨娘的心中落下什么样的光辉形象。 木橙熟练走到正殿。 因为爱慕萧勻,萧家和长乐宫的每一条路,她都熟悉。 踏入正殿,满屋的婢仆都盯着她。 萧夫人歪在美人榻上打瞌睡,那只波斯白毛狗趴在她怀里,也昏昏欲睡。 宫女不敢吵萧夫人,她来嘿嘿嘿…… 她一身惹人嫌,不怕的! 木橙将托盘放到案上,行一礼,拔高音量道:“夫人,你吩咐的菜,我做好了——!” 萧夫人吓得一哆嗦,连怀中的狗也嗷嗷惨叫起来。 木橙扭过头,暗自捂嘴偷笑,这位尊贵的嫡长公主,何曾在人前如此失礼过? 她发现萧夫人吃硬不吃软,就是个大变态。 对付变态,得用变态的手法。 萧夫人整理好仪态,故作忙碌地给怀中的小狗崽顺毛,阴森森道:“活得不耐烦了你?” 木橙又行一礼,重复道:“夫人吩咐的菜,已做好,我还擅作主张,将岭南府进贡的蕨菜也炒了,请主子品尝。” 闻言,萧夫人凤眸往案上睨了眼,扔开怀中嘤嘤叫唤的狗崽,大发雷霆地将案上的托盘扫落。 “什么垃圾,我永嘉乃天潢贵胄,岂会食用你做这污秽!” 食材混合着碎玉碟,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小狗崽惊得跑走,众人也被吓了一跳,心中纷纷对木橙产生怨恨。 主子发怒,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要倒霉了,都怪这个丑肥墩。 木橙闪身躲开,依旧被菜汁飞溅弄脏衣裳。 她一双漂亮的眼眸盯着萧夫人,眸中的暗光与倔强,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高傲。 萧夫人让她处理下水,可她并不觉得是屈辱。 因为那些没人稀罕的动物内脏,是她流放时唯一能放心大胆吃,不怕被人下药的食物。 可她满心欢喜炒出来的猪小肠,哪怕真的喂了狗,喂了任何畜牲,也总比这样掀桌浪费了强。 萧夫人凭什么浪费? 饿殍遍野,统治者问:何不食肉糜? 卑微者又如何,她偏要对这群高贵者进行控诉! 木橙唇角勾起嘲讽,轻声说:“菜是夫人吩咐我给狗主子做的,夫人您又不是狗,您这怒火……似乎有些无理取闹了。” 萧夫人被噎了一下,就听见木橙义正严辞地说:“夫人是高贵的长公主,从小穿绫罗服饰,戴珍珠佩环,锦衣玉食,您背后有皇族和萧家,您当然可以嫌弃这些看起来肮脏的食物,您厌恶它们,可以放着,也可以让我带走,可您凭什么将他们浪费!” “连我这个刚流放回来的都知道,三十里外有一个贫穷的小村庄,就在法华寺山脚下,无数人为了生活与几两碎银,顶着风雪严寒奔波劳碌,她们有些残疾的,找不到谋生之道,朝廷的救助又迟迟不到,只能去山脚挖观音土吃,这些您看不上的内脏,对他们来说是佳肴,是求之不得。” “您给法华寺捐钱,将那些和尚一个个养得肥溜,心中筑起高大的佛墙,法华山,山上是塑金身的铜像,山下是贫民窟的饿殍,您到底是真没看见,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顺便提一下,将贡品蕨菜炒糊的是我,惹夫人生气的也是我,骂您的还是我,冤有头债有主,木橙自知卑微,但蝼蚁再小,也不愿因自己点燃的火苗星子,烧毁一片森林,您对我的不满,尽管冲我来,您若牵怒旁人,也只为您永嘉长公主的名声徒添几笔跋扈。” 木橙的话像一颗火星子,深深刺中宫婢的内心深处。 宫婢一直都是宫里最低贱的奴才,主子发怒,她们就是出气筒,从来就没人在乎过她们的死活。 原以为今天又是一场无妄之灾,她们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又粗糙又恶心的胖墩,骂公主,居然还记得为她们着想。 可,还得看长公主吃不吃她这套。 萧夫人被怼得脸色凝重,正要发作,眼角余光撇见一道白衣身影,脸色顿时阴转晴。 “见过世子。”身后传来宫婢的声音。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雪松香气息突然闯入鼻腔。 木橙身形僵硬了一瞬,脚下如灌铅般沉重,再也无法挪动半步。 萧勻神色淡然,步履沉稳地走来,垂眸撇见满地狼藉,又见萧夫人面色不对,疑惑道:“橙姑娘何故在此?” 男子温润醇厚的嗓音自头顶响起,堪比一首撩人的古琴曲。 心口狠狠颤动一下。 按理说,萧勻即将成为苏桐的夫君,她名义上的妹夫,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可她,依旧忍不住喜欢萧勻,哪怕萧勻对她没有半分关心。 心像塞了一把石头般难受。 但很快,她就将情绪压了回去。 眼角余光撇见萧勻离得很近,木橙心中惴惴不安,悄悄往旁边挪动半步,深吸一口气,方才转身,行一礼。 “木橙向萧世子问安,至于我为何在此,萧夫人比我更清楚。” 萧勻察觉木橙刻意疏离,神色微冷,脱下白裘披风递给随从,负手于身后,自顾自走到榻边,在萧夫人对面坐下。 萧夫人替他斟茶,关切地问:“两个时辰前才出宫,你怎么又回来了?” 第16章 她有自尊心 萧勻手指摩擦着白玉茶盏,意味不明地看了木橙一眼。 “陛下传召,勻儿刚离开南书房,便来长乐宫讨杯茶喝,母亲,橙姑娘对您无礼了?” 木橙察觉萧勻眼神有怀疑,一颗心针扎似的痛。 每次都这样,明明先被欺辱的是她,无论对方是萧夫人还是苏桐,她们甚至都不用开口,萧勻就判定她有罪。 萧勻清冷自矜,一身白衣衬得身型高瘦,剑眉星眸,简单站在人群中,就让人移不开眼,是全京城少女仰慕的白衣少年。 可萧勻心中有戒律,将她和苏桐分得清清楚楚。 面对喜欢的苏桐,他温柔体贴又守君子礼;面对对他不爱的人,无情且残忍。 而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萧勻心中所爱。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宫殿,承载过很多回忆,如今看来,那些她自认为跟萧勻的美好回忆,由始至终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有她的自尊心,她不愿萧勻居高临下,看见她卑微到尘土的样子。 木橙又深吸了一口气,环视一圈,捡起一块还算干净的爆炒小肠,当着众人的面吃了下去, “世子可看清楚,这菜无毒,别待会什么小动物吃了出问题,又算我头上!萧夫人,您承诺过,我也依您的要求做了,烦请您派个引路宫女,放我归去。” 萧夫人冷冷一笑,“胆敢辱骂我,木橙,你就如此笃定,今日能活着离开?” 木橙挺直雄壮的身躯,顶着一张巨丑的脸,抬起眼皮,一双冰冷漂亮的狐狸眼看着萧夫人。 她似笑非笑的样子,似乎心中有一股超脱生死的信念,像是对执念之事,突然释怀了。 “我确定。” 木橙知道,萧夫人性子跋扈,但向来重承诺,一言九鼎。 萧夫人凝眸打量了她好几眼,冷笑道:“勻儿来了我心情好,算你走运,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滚吧!” 说着,萧夫人随手指了个宫婢给木橙带路。 木橙对萧夫人和萧勻分别行一礼,转身决绝离去。 萧勻一双冰冷的眸子,沉默地注视着木橙很熊壮又很落寞的背影,摩擦白玉茶盏的手指停顿住,手背青筋暴起。 以他在苏家私下调查来看,木橙人品差,性子劣,哪怕三年流放,都洗不掉她本性的肮脏。 木橙十之八九当了缅国间谍,此次回京,必定有目的。 可木橙偏偏躲着他。 这很不对。 他是皇室外戚,跟皇帝舅舅关系不错,手中掌握大量的军政机要,身为间谍,应该想方设法跟他套近乎,从他身上获取信息才对。 为何木橙是这副冷离的模样? 还有她那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的态度,看着就刺眼,实在是令人恼火! 萧夫人吩咐宫婢,将地面打扫干净。 这时,守门的宫女进来,行礼道:“公主,萧世子,苏桐小姐求见。” “快,请桐儿进来。” “诺。” 宫女行礼,转身去门外迎人。 萧夫人让宫女请她进来,而不是亲自去迎接,稍有些经历之人一看便知,萧夫人那故作热情的姿态,只是表象喜欢,不是发自内心的。 苏家有一枚特殊的入宫令牌,原本是木橙持有。 在木橙将婚事还给苏桐后,这枚自由出入宫门的令牌,自然就落苏桐的手里。 苏桐脸上还有失血过多的惨白,低垂着脑袋,怀中的《列女传》露出一角,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那包扎手腕的白纱布,也从袖中露出一点。 苏桐在宫婢的搀扶下,柔柔弱弱走进来,欠身行一礼,乖巧地说:“桐儿见过萧姨。” 萧夫人装作热情的样子,对苏桐招手,“客气干什么,过来坐。” 苏桐将披风递给旁人,走到萧勻身边,规规矩矩地落座。 宫婢上前,替苏桐斟了一杯茶,欠身退到一旁。 苏桐道过谢,温婉的眸子盯着身边的白衣人,小脸染上两朵红云,紧张地抿着下唇。 “勻哥哥。” 萧勻原本陷入了沉思,听到温温柔柔的女子嗓音,才察觉身旁多了个人。 微微侧目,看到精心打扮过的苏桐。 萧勻有一双深情的桃花眼,但此刻,他意识恍惚着,看苏桐的眸光没有聚焦,更没有以往那样深情款款。 透过眼前之人,他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苏桐没察觉萧勻的走神,见他看过来,羞涩地移开眼眸。 苏桐姿态端庄,像学过礼仪那般大方得体,但鬓边摇晃的东珠,还是出卖了她这份不安分的矜持。 看苏桐扭捏作态,萧夫人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嫌弃,不过她掩饰得很好,没让人察觉。 “桐儿突然入宫,有事?” 苏桐乖巧地点头,轻声说:“萧姨,今年冬天比去年严寒,听说城郊居民区那边,多了很多穷苦的百姓,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寒的,好可怜啊,桐儿觉得苏家在郊区置办的粥棚规模太小,帮不了太多的人,想求萧姨帮帮忙。” 萧夫人脑中回想起木橙的话,便开口道:“你且详细说说。” 苏桐似乎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她珍藏的《列女传》,因为翻阅次数多,书封皮有些残旧。 “这本《列女传》有很多的女子规范,桐儿只学到了皮毛,理解其中一些的精神,萧姨的善心,也是桐儿所要学习的。” “京郊的施粥棚,是桐儿三年前向家里提议建的,如今也小有规模,可惜桐儿身体欠安,只能四处求慈善捐赠,勉强维持粥棚的开支,每月初一十五亲临,为百姓施粥赠药,这些微不足道的善举,跟萧姨的比起来,桐儿只是略尽绵力。” “从前听宜兰姑姑说,长乐宫每年的食邑田赋收入,都会抽一成,请法华寺代为修桥铺路,萧姨的善心,桐儿真的很感动,但桐儿是一个弱女子,能力有限,囊中羞涩,所以……” 停顿一下,苏桐轻轻抿了抿嘴,温温柔柔地说:“桐儿想求萧姨,将今年这部分钱财抽一半出来,捐给桐儿的粥棚,哪怕今年亏了神灵,相信神灵也不会降罪的……” 说到一半,苏桐见萧夫人面色不对,便改口说:“是桐儿唐突了,萧姨定有更周详的行善计划,就当桐儿什么都没说过。” 萧夫人似是想起什么,目光环视一圈,问烹茶的宫婢:“宜兰呢?” 宫婢行一礼,道:“回禀公主,方才厨房的宫人来禀,宜兰姑姑跟木姑娘起争执,推搡期间,烫伤了脸,太医已经来过,不知公主找宜兰姑姑,有何吩咐?” 苏桐惊呼,那副替别人说话的模样,看起来就很善良。 “天呐,怎会发生这种事!姐姐她……” 停顿一下,苏桐飞快地捂住嘴,紧张地说:“勻哥哥,你别误会,我没有诽谤姐姐的意思,宜兰姑姑的伤,肯定跟姐姐没关系。” 听到‘木橙’二字,萧勻眉宇微微颤动,似乎拧了个打不开的结,抬眸望向萧夫人,询问:“方才满地狼藉,也是橙姑娘所为?” 第17章 血压飙升 萧夫人不答,只是眉头一皱。 连个木橙都控不住,这掌事女官,宜兰也别当了。 还有法华寺,莫非真像木橙所说,表面为百姓提供帮助的名义,实则骗她的钱财。 如若真是这样,她这个永嘉长公主,岂不是被人当傻子? 萧夫人随手指了个宫婢,将一块令牌丢给她,命令道:“你,现在是长乐宫的掌事女官,这是我的令牌,传我令,即刻停止给法华寺捐赠,通知内务詹事,明日申时前,将法华寺账目整理送来,我亲自查账。” 宫婢一愣,急忙行一礼,带几个宫人就出去。 苏桐小脸一惊,似乎被萧夫人的凶悍姿态吓到了,小手紧张地揪住萧勻衣袖,“勻哥哥。” 萧勻见萧夫人的态度,也大致猜到了什么,扭头望向苏桐。 “没事,相熟之人跟前,母亲才会露出严苛一面,桐儿,母亲并非苛责之人,你平日无事,可来母亲这里走动;母亲,桐儿性子娇弱,您别吓着她,勻儿有要务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萧勻起身作揖,转身就走。 木橙性子劣,品行恶,不能放任她为非作歹。 他得盯紧木橙,调查核实,找到木橙是缅国间谍的证据,将其绳之以法! “……” 离开萧夫人的长乐宫,木橙便垂着眼眸,跟在领路宫婢身后往出宫方向走。 “啾”一声,像石头砸中了什么的声音。 下一刻,宫婢失去意识倒地,一道漆黑的身影突然站在她跟前。 木橙愣了愣,下意识抬眸望过去,瞳孔骤然一缩。 是长公主的贴身女暗卫,也是将她扛进宫的人。 心中警钟大震。 木橙眼神警惕地盯着对方,后退小半步,手指按在衣袖藏匕首的位置,戒备道:“你又想做什么?萧夫人已经答应放我走了。” 暗卫也不动手,就眯起眼睛,一双犀利的眼眸将木橙锁住。 那种像被猎人锁住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木橙手指按在衣袖,犹豫不决。 宫中亮兵刃,无论她因什么原因,都免不了一通莫须有的麻烦。 黑衣人一双冷艳的眸子扫到她的动作,露出姨母笑,“别紧张,公主没下令,我只是想跟你说句话。” 木橙警惕地又退了一步,“说什么?” 黑衣人抬手搭在木橙雄壮的肩上,拍了拍她,语重心长道:“你该减肥了。” 说完话,黑衣人扶了扶酸疼的老腰,飞快地消失了。 木橙:“……” 这暗卫真是古怪,半路截她,只是叮嘱她减肥? 胖又怎么了? 这一身膘,是她凭自己的努力吃出来的,走起路来肥肉杠杠的,威风凛凛,她可骄傲了,黑衣人又凭什么让她减肥! 一股逆反情绪涌上心头。 她最讨厌别人颐指气使了,让她减肥,她偏不! 这时,倒地的宫婢发出一声呓语,一脸茫然地爬起来,眼神怨恨道:“我怎么晕了?你对我做了什么?” 木橙摇头,淡淡道:“不是我,是……” “哦我知道了,你是害宜兰姑姑毁容的真凶,现在连我都想害,木姑娘,你果然如传言般恶毒!” 宫婢指着她鼻尖,阴滋滋地说。 木橙脑袋嗡一声,感觉血压都上来了。 一股熟悉的,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冤枉的委屈感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害人需要动机,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 “因为你是天生的坏种,你羡慕桐儿小姐,可你方方面面都比不上她,你心生怨念,三分两次对她下手,都以失败告终,恼羞成怒下,就打算害我。” 宫婢眸光淬毒般,一看就知道是苏桐的忠实拥护者。 差点忘了,苏桐不仅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还特别聪明,是全京城女子的骄傲。 想到此,木橙心中泛起酸涩。 曾几何时,她才是整个京都少女的羡慕对象;可如今,她走到哪都是过街老鼠。 一个不相干的宫婢,木橙不想跟她争辩什么,因为无论她说什么,都是有理讲不清。 木橙唇角勾起嘲讽,幽幽道:“我并不需要跟你浪费唇舌,带路!” 宫婢一脸阴沉,但职责在,只能欠身行一礼,阴阳怪气地道:“诺,奴婢这就给您带路,您身宽体胖,走路记得长眼睛哦~” 木橙冷笑,揶揄道:“谢谢提醒。” 长乐宫的宫婢,都是万里挑一的练家子,随便一个都比她的身手要好。 能坑到宜兰,除了好运气加成,更重要的是,她踏入任何一个厨房,就像回到家一样的感觉。 她得小心宫婢耍花样。 果然,没过多久,又听见小石子飞来的声音。 木橙察觉到了,可反应还是满了小半拍,脚下一痛,忽然整个人朝一旁摔倒扑去。 但现实中的疼痛比预料中的轻,掌心没有重重地擦在地面,反而触到一股柔软,像什么动物皮毛制成的披风,还残留某种类似龙涎香的气息,带着清洌的余温。 抬眸一望,看到一男子颀长轮廓的剪影。 “奴婢见过萧世子。” 宫婢见到萧勻,慌张地下跪行一礼。 木橙这才反应过来,挣扎地起身,欠身行一礼道:“见过萧世子。” 萧勻是看到木橙将要摔倒时出现的,刻在骨子里的君子礼,让他本能的反应奔过来,英雄救美。 但看清木橙的吨位,他果断闪身,将身上的白虎毛披风扔过去垫底,让木橙不至于摔得太惨。 他能抱起身轻如燕的苏桐,却没把握能接住身型肥肿的木橙。 木橙如今的体型,恐怕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最胖的一个,他若不自量力接她,恐怕会被压成饼。 等等,他自小读圣贤书,怎能对女子的容貌评头品足呢? 思及此,萧勻脸色微冷,负手立于身后,清冷的眸子扫了她掌心一眼,皱了皱眉问:“除了这手,橙姑娘身上可还有伤?” 木橙神色一怔。 她从未想过同一天第三次遇见到萧勻,更没想过萧勻会留意到她掌心的擦伤。 萧勻从来就没关心过她。 可一刻钟前,萧勻还阴阳她对萧夫人无礼,此刻的关心,倒显得尤为可笑。 木橙并不想回答他,也不想跟他多说些什么。 萧勻显然是看到宫婢对她下黑手,目光冷冷地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宫婢,冷声质问:“你为何要害橙姑娘,是否受人指使?” 第18章 多谢世子 宫婢心头一惊,飞快地磕头,“没、没人指使,是奴婢被木姑娘戏弄,就想着,也跟木姑娘开个玩笑。 萧勻侧目看木橙一眼,眉宇拧了个结,“你可有凭证?” “有,奴婢后脑有伤可证明,是木姑娘仗着身份欺负奴婢在先,奴婢捉弄她在后,奴婢真的没有说谎!” 木橙却是冷冷一笑,“我连你的小石子都避不开,又怎可能将你打晕?麻烦下次控诉别人之前,动动脑子想想,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晕的,请去问萧夫人的暗卫。” ‘小石子’与‘萧世子’同音。 萧勻听着,眉心仿佛上了一把无形的锁,居高临下望着宫婢。 “你且回去,本世子自会送橙姑娘回家。” 木橙心中一愣,侧目望着萧勻。 连宫婢也诧异抬眸地看萧勻一眼,磕头应道:“诺。” 宫婢飞快地离开了。 萧勻又看了木橙一眼,双手负于身后,率先往宫门方向走。 小厮捡起地上的披风,看看她,又看看萧勻的背影,对她点头致意,往萧勻方向跟去。 萧勻往前走了几步,眼角余光发现木橙没跟来,便道:“橙姑娘莫不是忘了,你的出宫令牌早已易主,不跟随本世子,你无法踏出宫门半步。” 木橙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保持着落后七八步的距离跟过去。 萧勻说得对,在宫里,她没资格忤逆他。 这条宫道是长乐宫附近的,平日极少有人走动。 大概是她冷离的态度惹到了萧勻,他停步站在原地,转过身盯着她,应该是等她靠近。 一阵风吹来,萧勻白衣翩翩站在道路尽头,光影描绘出他独特的轮廓,如画卷中的谪仙,清冷又迷人。 木橙不经意瞥见,心漏了一拍。 她压下心底不该有的情绪,用极慢的步子,一点点靠近。 萧勻看她走来,跟她并肩而行,声音淡如一缕清风,“橙姑娘没什么要说的?” 木橙垂着眼眸,轻声道:“刚才的事,多谢世子了。” 萧勻淡淡地‘嗯’了声,主动挑起话题,“母亲将你掳入宫,还有那内脏做成菜,是你回京之前,母亲跟苏姨商量过的,我也是配合,演戏给皇上的耳目看。” “惠妃是皇上的宠妃,当年将惠妃赐死,事后查出惠妃并非敌特,皇上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母亲折辱你,其实是在帮你,算是堵住皇上找你麻烦的念头,刚才的事,我可以替母亲道歉,你若觉得委屈,就想想苏老夫人。” 其实木橙早有发现,萧夫人一开口并非问罪,而是说验她贞洁,她又不傻,怎会猜不到其中有内情。 她并不觉得委屈,因为在萧勻来之前,她已经把萧夫人气得够呛,也算是出了那口被折辱的气了。 木橙垂眸,盯着路面的砖缝,缓步行走,默不吭声,并不打算接萧勻的话茬。 萧勻向来寡言少语,此次跟她讲这么多,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果然,男子沉默了片刻,见她依旧不开口,便直入主题道: “橙姑娘,桐儿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姑娘,但她太柔弱,心思太浅,身体也一直不好,你以后少找她麻烦,也别绞尽脑汁陷害她,当年的事是她不对,可她吓晕了,也不能全怪她,毕竟是你的妹妹,你得有容人之度,多多理解她。” 木橙心里酸酸的,堵得难受。 说这么多,萧勻就为了铺垫出‘桐儿’,还警告她不要惹苏桐,看来,他真的很喜欢苏桐。 若还是三年前,她会态度强硬,据理力争,试图将误会解释清楚。 可如今,她这恶女形象,早已在萧勻心中蒂固。 她习惯被冤枉,解释等于掩饰,就没必要再解释什么了。 正想着,头顶忽然传来男子温厚的声音。 “小橙。” 木橙脚步一顿,脑袋宕机,一颗心忍不住狂跳。 男子清润的嗓音如冬日里的风,轻轻拂过她心底那名为悸动的琴弦。 萧勻曾跟苏屹一样,把她当骄纵烦人的妹妹,喜欢唤她‘小橙’,可自从有了‘桐儿’,她就没听到过萧勻唤她乳名了。 三年过去了,当萧勻再度唤她的小名时,她的心还会揪住那样疼。 木橙压下心底的情绪,面色毫无波澜,一双漂亮的狐狸眼不带任何光亮,定定地望着他。 萧勻停步,轻声问:“这些年,你在岭南过得好吗?” 木橙咬紧牙关,强压住那股落泪的冲动。 她回京一天了,苏屹对她非打即骂,苏夫人对她不咸不淡,除了祖母,萧勻是第二个问她过得好不好的人。 这份关心,不管是真心,亦或是表面功夫,但萧勻问了,也不妄她曾疯狂地迷恋他。 木橙还是不打算说话。 安静的气息弥散,萧勻的小厮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这段冗长的道路,仅剩她和萧勻并肩行走着。 萧勻像邻居家的大哥哥关心小妹妹那样,轻声细语道: “岭南地处蛮荒,流寇横行,边境时常有缅国的军队侵扰,我们轩国泱泱大国,军马强盛,并不惧怕这蛮夷小国的阴谋,但岭南地区偏远,总有保护不到的地方。” “这些年,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你似乎变了许多,说话比从前刻薄了许多,你哥性格鲁莽,冲动易怒,但他始终是你哥哥,你不跟他倔,他便不会再打你。” “多行不义必自毙,只要你愿意改,回头是岸,以后多多行善,不再做欺软怕硬的恶人,别再欺负桐儿,看在萧家跟苏家的关系,我可以像以前那样,把你当妹妹看待……” 萧勻看似苦口婆心的劝诚,实则字字句句像刀子,深深扎入她内心深处。 若三年前,她一定会满心欢喜地缠住萧勻,只为多听听他低沉如古琴曲的嗓音。 但现在,她只觉得好笑。 什么叫‘改邪归正,别再欺负桐儿’了? 三年前,她确实有一段时间排斥苏桐,那不过是言语上的怨怼,从来没有实际的行动伤害过苏桐。 反倒是苏桐,一次次卑微受伤,却每一次都能精准地将众人的埋怨引到她身上,害她被苏屹打,满身是伤。 她那时是真的傻,每次都被苏桐的柔弱道歉的表象给蒙骗,然后一次次上当,一次接一次挨苏屹的打。 “够了!” 木橙双眸噙着泪,直接打断萧勻的话。 第19章 无福消受 木橙深吸一口气,咽下那股将要落泪的冲动,双眸湿漉漉地望着萧勻。 “萧世子,不是谁都稀罕当你的妹妹,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倔强,请你以后不要跟我讲这些。” 萧勻面色一紧,语气微冷道:“我是关心你。” 木橙咬紧牙关,仰头望着萧勻,氤氲的泪水早就模糊了她的双眼。 “你的关心,我无福消受。” 听木橙又倔又气人的话,萧勻眉心微微蹙着,语气也多了几分不和善,斥责道:“冥顽不灵,你怎会变成这样,这气人的姿态从哪学的你!” 木橙唇角勾起嘲讽,“我从哪学的,难道世子猜不到?” 萧勻被噎了一下,脸色一变。 她这副怼全世界的样子,自然是在岭南学的,说不定是跟缅国的间谍学的。 木橙后退几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欠身行一礼。 “方才的无礼,是我一时失言,我向世子道歉,请世子不要记挂于心。” 萧勻心头一紧,薄唇微张,正欲开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柔柔弱弱的嗓音。 “原来勻哥哥在这里,叫我好找。” 闻言,两人同时朝声音望向望去。 萧勻眉头一深,木橙垂着眼帘,当做没看见。 是苏桐。 苏桐在宫婢的搀扶下,柔柔弱弱地走来。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而搀扶木橙的宫婢,正是刚才跟木橙起争执的那个。 苏桐像是才看到木橙那样,脸色一喜,惊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姐姐也在宫里,好巧。” 木橙淡淡地扫了苏桐一眼,没说话。 苏桐这番话,分明是嘲讽她……如今没有入宫资格。 事实上,她本就没打算入宫,她只想待在府里,好好陪着祖母。 萧勻凝眉,看苏桐的眼神闪过一瞬的无奈,轻声问:“有事?” 苏桐乖巧点头,“勻哥哥,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萧姨答应,将今年一成的食邑收入捐到我这里,我办的施粥棚可以维持下去,那些可怜的贫苦百姓终于不用挨饿受冻了,我……” 苏桐似乎才瞧见木橙眼眶湿润,犹豫了一下,小声地问:“姐姐怎么了?” 木橙眨眨眼,将那股子委屈憋了回去,淡淡地瞥了苏桐一眼,讥讽地笑了声。 苏桐双眸瞬间就红了,瑟缩着往宫婢身后躲,像是在害怕什么,一双小兔子般的眼睛小心翼翼打量着她,旋即收起视线,眼神求救地望向萧勻。 萧勻凝眉,轻喝道:“橙姑娘!” 木橙轻啧一声,幽幽道:“萧世子,我脑袋太小,您这高帽我戴不了,我什么都没说,苏桐小姐这副害怕的模样,跟我没关系。” 苏桐连忙解释道:“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想起刚才,在萧姨那里逗着小白玩,小白跑出去叼了一块肉回来,突然吐血死了,可吓人了。 小白,正是萧夫人养的波斯狗。 木橙垂着眸,刚好掩饰住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思考。 她只是随口一道,小白狗居然真的死了,幸亏她早有预判,提前证明她做的菜没毒,这笔帐应该算不到她脑袋上。 萧勻眉宇紧了紧,看着木橙,又了看苏桐,轻声哄道:“桐儿,你去母亲那坐一会,我先送橙姑娘出宫门,待会再送你回去。” 苏桐摇摇头,温温柔柔地说:“就不麻烦勻哥哥了,我跟姐姐一起回去吧,瞧这天色,太阳快下山了,娘也该担心我跟姐姐了。” 说着,苏桐露出友好的笑脸,在宫婢的搀扶下朝木橙走来,还伸手想拉木橙的手。 木橙甩手躲开,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可别,苏小姐身子骨弱,还是个瓷娃娃,待会一个不小心撞我身上,苏小姐又受了伤,少将军会将我活活打死,他今早踹我那一脚,我现在还隐隐疼呢,苏小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离我远点。” 木橙讥讽的语调,毫不掩饰她对苏桐的嫌弃。 每次跟苏桐单独相处,准没好事发生,她暂时惹不起苏桐,但躲得起。 “姐姐,我只是忍不住眼泪,我真的没有恶意……” 苏桐委屈的扁嘴,双眸闪烁着泪光,泪珠子挂在睫毛上,要哭不哭的样子,委屈到不行。 木橙叹了口气,无奈道:“苏小姐,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是不是眼睛不太舒服,才控制不住眼泪?眼睛涉及脑神经,你多半是脑子方面出现问题,小病不能拖,赶紧去治吧,万一拖成大病,没药医了。” 苏桐被怼得脸色惨白,不可置信的表情,后退小半步,被宫婢搀住,结结巴巴地说,“姐姐,我不是故意哭的,你这样说我很伤心……” “那我求你别哭了成么?”木橙唇角讥讽,挖苦道:“苏小姐这一哭,若是少将军看见了,我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楚,你爱上哪哭上哪哭,哭断肝肠都行,别在我跟前哭。” 话音落下,苏桐眼泪不要钱似的流下掉,一颗接着一颗,嗓音也染了明显的哭腔。 “姐姐,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萧勻眉心紧紧蹙着,“橙姑娘,注意你的言行。” 木橙嗤笑一声,语气慢吞吞的,却莫名带着一股淡淡的倔强与坚毅。 “世子以为我说得不对?这是皇宫内院,苏小姐哭哭啼啼的模样,被别人瞧见了,误会皇上怎么着了可怎么办?惹皇上不快,她担待得起,苏家和萧家可担待不起,我可不想再流放一次。” 萧勻看木橙一脸倔强,又看到苏桐搂着《列女传》哭哭啼啼的样子,眉宇闪过一瞬不耐烦。 “行了桐儿,别哭了!” 苏桐搂《列女传》的手一紧,眼泪一滞,双眸挂着泪,不可置信地望着萧勻。 勻哥哥向来宠她,今天居然为了木橙的话,凶她? 萧勻察觉语气重了,便软下语气,轻声说:“我并非怪你,但桐儿,橙姑娘说的不无道理,皇宫重地,你在这里哭,别人瞧见了会参苏家一本,苏家最近事多,你哥烦得焦头烂额,你就别添乱了。” 苏桐啜泣一声,用手背擦眼泪,一双幽兰水眸望着木橙,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谁看了都会心疼。 木橙有些自嘲地想,如果苏屹突然出现,恐怕问都不问,就送她一记佛山无影脚,一脚把她踹入旁边的大水缸里。 突然,身后一道劲风袭来。 木橙察觉到了,正欲转身,后腰陡然一痛,她整个人像只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木橙,你又对桐儿做了什么!” 木橙眉心微微皱着,方才那一摔,她听到咔嚓一声。 她的手腕,常年握刀的旧伤,恐怕又错位了。 木橙啐了一口血,咬紧后槽牙,强忍着剧痛,抓住扭曲变形的手腕,沉默地站起来,双手藏于身后,一双眸子冰冷地望着突然出现的戎装身形。 果然是苏屹。 第20章 一丝怀疑 木橙一双眸子冷得瘆人,语气格外平静,“第二次。” 看在苏屹疼爱她十二年的份上,任何屈辱,她最多隐忍苏屹两次。 如若有第三次,她便跟苏屹鱼死网破! 苏屹指着她的鼻尖,斥责道:“我警告过你,让你别欺负桐儿别欺负桐儿,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吗?” 木橙轻笑一声,那笑宛若奈何桥畔吹来的冷风,直吹入闻者的血液,让人不寒而栗。 “我看少将军踹人的风挺大,您有嘴,请去问问旁人,别一天到晚跟个脑袋发育过度似的,见人就打,也就我这身肥膘,被你连踹两脚,还暂时死不了。” 闻言,苏屹看萧勻一眼。 萧勻轻轻摇头,看苏桐的眼神中多了些复杂。 他呵斥之后,桐儿已经止住了眼泪,可看到苏屹从拐角处出来,桐儿便再度落泪。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桐儿有意为之。 萧勻沉默着,内心深处却生出一丝怀疑。 苏桐啜泣一声,柔弱地说:“哥哥,你误会姐姐了,姐姐没有欺负我,我没哭,是风沙迷了我的眼睛。” 说着,吧嗒一下,一滴泪掉落。 那滴眼泪,似乎想证明苏桐没说谎,却巧合地落在她怀中的《列女传》封皮上,晕开一滴水痕。 书封皮下,俨然多了几根滴水状的花纹。 木橙站在苏桐对立面,不经意瞥见,瞳孔一紧,想要再看清时,那滴泪花早已干透。 或许,是她眼花了。 苏桐挚爱的《列女传》封皮下,怎么可能藏有东西。 木橙垂着眸,将手藏在身后,用袖子挡住,眼底深处划过一抹思考。 三年的岭南矿区生活,让她养成了倔强的性格。 弱者只会让人更加欺负,强者才有跟人对抗的资本,她不会轻易露出脆弱的一面。 木橙冷冷地说:“少将军冤枉了我,是不是该跟我道歉? 苏屹眼神一凛,负手而立,语气染上几分不自然,“都是自家人,道歉多难看,我知道刚才冤枉了你,你也骂了我,算扯平了。” “呵!您这么威风,连‘对不起’三个字都不会说?小将军这职位,你不配。” “我是你兄长!”苏屹眼神一凛,“这世上,从来没有男人给女人道歉的份,更没有当哥哥的,给妹妹道歉的可能!” 听到这话,木橙仿佛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直接笑出了声。 “你是我哥哥吗?你不是!至于我的兄长……我早当他死了!” “姐姐,哥哥站在这里,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 苏桐眼神一惊,看了眼苏屹,然后用惊悚的眼神望着木橙。 “那是你的哥哥,不是我的!” 木橙一字一句控诉,语调平缓,如一潭再也泛不起涟漪的死水。 “我最敬爱的哥哥,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踹我,更不会连‘对不起’三个字,都不会说!萧世子,不是要送我出宫门么?请履行承诺,我恐怕不配站在这里。” 萧勻尚未开口,一直没说话的宫婢站出来,向众人行一礼。 “木姑娘,长公主吩咐过,就让我送你出去吧。” 木橙一双眸子不带情绪,冷冷地扫了宫婢一眼,轻轻点头。 除了苏桐这个行走的祸害,谁送她出宫,结果都那样。 一颗被伤透的心,不甘和悲愤,就是她的力量。 她可以很鹌鹑,装出逆来顺受的样子。 苏家最好不要给她反抗的资本,因为一旦让她抓到机会,她必定将曾欺辱过她的人一一踩在脚下。 包括她挚爱的萧勻! 与此同时,萧勻看向苏桐,露出无奈又拿她没办法的眼神。 “桐儿,我并非刻意凶你,下次我跟木橙说话,你尽量不要闯进来,我担心她记恨你,然后伤害你。” 苏桐咬了咬嘴唇,小声说:“姐姐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勻哥哥,是你太多心了。 萧勻唇角勾起浅笑,“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是勻哥哥,你很关注姐姐,我承认,我是有一点小私心,还有一点小嫉妒,我就是太害怕失去你了,我真的很喜欢你。” 苏桐下唇晕了一层浅浅的牙印,抬眸望着萧勻,眼神透出些许紧张。 “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别多想。” “奉命?勻哥哥,你奉什么命令?你在调查些什么?皇上要对苏家不利?” 苏桐表情一愣,垂下眼帘,刚好掩饰住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暗。 该死的,莫非被发现了什么? 不应该啊,这三年来一切顺利,所有的事情都按她计划发展,没人发现才对。 或许是她想多了,勻哥哥口中的‘奉命行事’,应该与苏家无关。 萧勻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连忙扯开话题,继续保持他习惯的表演式微笑。 “没什么,听母亲说,除夕日上午,你将亲临施粥现场,不邀我去?” “勻哥哥也想来,桐儿当然欢迎。” 苏桐甜甜一笑,那乖巧的模样,谁看了都喜欢。 莫名其妙被晾在一边的苏屹眉头微皱,酸溜溜地问:“桐儿邀请勻哥哥,不打算邀我这个亲哥哥?” 苏桐温柔地‘嗯’了声,小声说:“哥哥也来,那太好了,其实……我还想邀请姐姐,但姐姐好像很不喜欢我,我去找她,会不会有些唐突?” 苏屹抬手轻敲她的眉心,温柔道:“你这么善良,连做善事都想着替木橙争取几分好名声,她要是不答应,哥哥帮你。” 至于怎么帮…… 萧勻狭长的凤眸微眯,幽幽道:“苏兄,我观小橙伤势不轻,你这脾气,该收收了。” 苏屹语气一冷,“你该关心的是桐儿,小橙有我这个哥哥,用不着你操心。” 萧勻揶揄道:“可我看,小橙并不认你这个哥哥。” “小橙和桐儿两个都是我妹妹,但桐儿性子软,小橙经常欺负她,我不帮她谁帮她?” 说到一半,苏屹脑袋灵光一闪,疑惑地问:“刚才你说奉命行事,什么意思?” 萧勻不答,故作玄虚道:“苏府的危机已过去,你该回府接旨了。” “什么旨?” 萧勻唇角勾起假笑,“回去你便知。” 第21章 240 回到苏府。 木橙刚踏入南芙苑,便看到两个粗壮的嬷嬷抬了一把大称,在空地等着她。 蒹葭迎上来,欠身行礼,“小姐,夫人和五位女医在茶室等候多时,请小姐先称体重,再去见夫人。” 木橙点头,其实她也想知道,粒米未沾折腾一天,能瘦多少斤。 上称,蒹葭数着点数,眼睛瞬间亮了。 居然比今早少了整整十斤,目前是240。 “恭喜小姐,一日减重十斤,看来夫人吩咐不给你准备食物,饿你几顿,是对的。” 木橙扭头,故作凶恶地剜了蒹葭一眼,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她体重基数大,一天一夜没饭吃,能不瘦么? 不是没吃饭,而是没得饭吃! 去到茶室。 苏夫人一见到她,急忙放下茶杯,高兴地起身迎她,“橙橙,宫里的事委屈你了,娘知道你爱美,你的脸娘找太医问过,精心养护几个月,还有救。” 苏夫人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拉木橙的手,被用力推开。 木橙垂着眸,并不做解释,只是将受伤的左手藏在衣袖里,欠身行一礼。 “见过夫人。” 苏夫人眼底闪过失望,却没露出苛责,反而对她微笑,还抬手将几个女医招来。 “来,都过来,这是橙橙,你们几个每日都要来橙橙跟前,像照顾桐儿一样,早晚记录平安脉,府中什么珍宝药材都不用吝啬,都听懂了吗?” “诺。” 五人温温柔柔地应声。 听几人的口音,木橙眉心微微拧着。 这五人,虽然刻意伪装成京腔,但语调不对,不似京中人,倒像是岭南边境的混杂口音。 她昨日才从岭南回来,今日就有五个带岭南口音的女医过来,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 莫非,是他派来的? 不对,苏夫人话中透出的意思,五个女医在府内多时,某人的手再长,也不至于提前预知她会回苏府。 还有苏桐…… 她身子真如此羸弱,需要请五个女医在府内进行治疗? 木橙收敛面容,眼底闪过一抹沉思,但苏夫人的话,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橙橙,她们医术都很好,娘想着,让她们一一给你把脉,回去商量过后,给你制订专门的菜谱减肥,再配合祛疤药,助你恢复从前的体貌。” 苏夫人将木橙按坐在椅子上,木橙刻意挡住左手,伸出右手,让女医依次号脉。 女医把过脉,相互交流过后,得出结论。 岭南瘴湿炎热,湿气淤积导致的虚胖,但好在她身体强健,只需简单喝些祛湿的汤药,饮食清淡,再多加运动,很快就能瘦下来。 这些,木橙早就知道了。 几个庸医,连她昨日肋骨出血,今日左腕扭伤都不说出来,没看出有多大的医术。 瞧苏夫人热心的模样,看起来像真的为她好。 可自苏夫人知道她不是苏家的亲血肉后,每次对她的好,都带有目的性。 直觉告诉木橙,此次也是虚情假意。 “橙橙啊,你今年十五了,女子终归要嫁人,娘替你寻了一门好亲事,是九皇子,去到就是当主母的,绝对不会再吃半点委屈,明日随娘入宫面亲可好?” 苏夫人语气温柔,态度看似在询问,实则是命令,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木橙沉默片刻,轻声说:“长幼有序,少将军尚未成亲,木橙不敢坏了苏府的规矩。” 苏夫人温柔地笑:“屹儿去年就订了亲,橙橙,苏家三个孩子,只有你尚未订亲事,娘是为你好。” 木橙又沉默了一下,推辞道:“我目前的体貌,只怕对方看不上我。” 苏夫人继续笑着说道:“娘问过,对方不在意你的过去,也不注重外表,九皇子能看到我们家橙橙心灵美,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 说到情深意切处,苏夫人拉紧她的左手,亲热道:“……况且我们橙橙底子本就不差,养一段时间,你辛苦一下,节食几个月,说不定在你出嫁当天,惊艳四座。” 木橙垂着眼帘,自嘲地笑了笑。 一颗心刺挠般抽疼。 她曾以为,苏府对她尚有几分感情,才不远千里接她回家。 原来是九皇子要娶亲,京都有家世的姑娘都不愿意,又瞧不上平民姑娘,才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整个京都知道,九皇子表面深居简出,实际是个斜眼流口水的痴傻儿,谁嫁谁倒霉。 苏夫人此举,摆明了要将她养漂亮,攀上皇室,维持苏府现有的风光。 苏家有事求她,是个机会。 或许,她该写一封信给某人…… 木橙垂眸,“婚姻乃大事,夫人容我考虑一晚上。” “好,娘明天再来。” 苏夫人看出她的拒绝,也不拆穿,对蒹葭吩咐道:“好好照顾橙橙,缺什么跟管家说,不得怠慢。” “诺。”蒹葭欠身行一礼。 苏夫人又拉着她的手,说了些‘为她好’的话,才在嬷嬷搀扶下,缓缓离去。 木橙将错位的左腕接好,沉默地揉开腕间的瘀血。 蒹葭关上房门,从角落捧出一个大盒子,神秘兮兮地端到桌前。 “我将小姐的尺寸拿过去,府中绣娘都对我毕恭毕敬的,说连夜缝制衣裳,明早给小姐送来,今日赶制出一套新衣,小姐要不要试穿?” “嗯。” 木橙应了声,走到屋内试衣服,蒹葭是个热情的性子,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地道: “今日小姐打少将军一耳光,我扇采薇一巴掌,府中都在传,我们南芙苑,小姐是悍女,我是夜叉,小姐,这以后,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蒹葭见木橙换上新衣,眼睛一亮,绕着她转了三圈,对她竖起大拇指。 “小姐这身真好看,也只有小姐的熊壮身姿,豪华加大臀围,虎背熊腰,麒麟手臂,才能把这条裙子穿得如此漂亮。” “瞧小姐的模样,穿裙自带裙撑,像个移动的水桶,走哪都圆润,还有小姐的披肩发型,完美地遮挡您后颈的那烫疤,将您正面的大盘脸衬托得圆润饱满,简直是完美,完美无瑕!” 第22章 是在关心她? 木橙满头黑线:“不会夸就别硬夸,当心我揍人,吩咐人备点心,我饿了。” “没,都没了。” 蒹葭摸了摸耳尖,语气尴尬道:“我原本给小姐准备很多好吃的,可半个时辰前,嬷嬷带人过来,说担心小姐的减肥意志不坚定,将院内吃的都搜刮带走,还下了禁令,谁都不许给小姐送吃的。” 木橙无奈地笑,便吩咐,“备热水,我要沐浴。” 蒹葭欠身行一礼,刚离开几步,又折了回来,像从前跟她一起密谋捉弄人那样,凑到她耳边,仅用一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小姐,有件事我忘了说,莲池今日破冰,我捞上一条半死不活的鱼,还藏在冰窟窿里,本打算拿去喂猫,如果小姐实在饿得慌,不如我们……” 木橙内心一暖,对蒹葭使了个眼神。 蒹葭点头,开门跑出去,没过多久便回来,关上门,将怀中帕子包裹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条鼻青脸肿的草鱼。 屋内有铁板与炭火,还有干净的热水,可以做铁板烧鱼。 木橙蹲在浴室通风口边,取出袖中的匕首,固定鱼,开膛破肚,掏内脏却掏出一个—— 半截拇指大小的……竹哨子? 嗯? 木橙杀鱼的动作停顿,眉头微微蹙着,刚用温水洗干净,就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来不及多想,她赶紧将竹哨子藏好。 扭头一看,蒹葭急匆匆跑进来,行一礼,道:“小姐,宫里来人了,夫人吩咐,所有人都去接旨,您快沐浴更衣,我帮您把鱼藏好。” 木橙将蒹葭连鱼都轰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藏好竹哨子,才跟在提灯婢女身后,快步走。 苏家祠堂。 木橙来得最晚,从偏厅猫身进来,很大一只跪在最后一排,低垂着眼眸。 宣旨太监刚展开圣旨,就被制止住,木橙竖起耳朵,听见沉稳的脚步声靠近。 悄悄抬起眼皮,顺着修长的白锦靴,视线缓缓上移,对上一双狭长冰冷的凤眸。 是清冷矜贵的萧世子。 萧勻不语,正眉心深锁,居高临下打量着木橙。 半个时辰不见,她似乎刚洗了澡,乌发微微凌乱,大盘脸白净了些许,脸上的大烫疤浅了一点,搭配她明亮湿润的双眸,有种破碎的美感。 像一块原本完美无缺的璞玉,裂了一角,依旧是璞玉底子。 萧勻勾唇浅笑,轻声道,“橙姑娘跪错地方了,姑娘是苏府的千金,接旨,理应跪在前排,苏屹兄和桐儿中间。” “世子又不是管仲,管那么宽干什么?”木橙小声嘟囔。 萧勻眉心一紧,命令道:“橙姑娘,前边跪去。” 木橙抬眼,挺了挺滚圆的腰板,揶揄道:“我这体型,一个抵三个,世子就不怕,我又被少将军踹飞,将娇弱的苏小姐压坏?” “没关系的,姐姐过来这边。”苏桐善解人意地说。 木橙冷冷扫了苏桐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有关系,苏桐小姐可以问问几位女医,我胸口瘀血凝聚,肋骨断了两根,少将军再来第三脚,我就死了,世子,我还想多活几日,希望您放我一条生路。” “不知好歹!”萧勻甩袖离开,怒道:“李公公,宣旨!” 李公公展开圣旨,面无表情道:“苏家众人听着,圣上有旨,苏屹将军英伟不凡,屡立奇功,特封为苏子爵,食邑岭北五千户,苏屹将军,子爵可是世袭的爵位,接旨吧。” “什么?” 苏屹直挺挺站起身,一把抓过圣旨,咬紧牙关,眼珠子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圣旨上的每一个字。 皇上居然要夺去他的兵权! 李公公似乎早就预料到苏屹会抢圣旨,双手交叠于身前,一副奴才,又不完全奴才的模样。 “苏屹将军,圣上言外之意是,您自小跟着苏将军,戎马十数年,也该过些平淡日子了,请小将军明日准时上朝,归还兵符,新年之后,您便起程去岭北封地,听说小将军跟岭北王素有交情,去了岭北,恰好可以跟岭北王喝酒聊天了。” “你……” 苏屹气得咬紧牙关,拳头紧握,手背的青筋根根分明,差点把圣旨撕了。 将军手下无兵,他还配被人尊称一声‘少将军’吗? 皇上此举,分明是知道祖母撑不了多久,连装都懒得装了,现在就开始瓦解将军府的门楣。 他的虎符保不住,父亲手上那枚虎符,早晚也得交出去。 “少将军,你领旨不谢恩吗?”李公公姿态谦卑,语气却不怎么恭敬,像是在挖苦别人。 眼瞅着苏屹快气爆了,在旁边负手而立的萧勻却发出一声轻笑。 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萧勻脸上。 萧勻姿态儒雅,骨节分明的手指弹古琴般,从袖中取出另一份圣旨。 “我并非来添乱,这份,是我跟皇上争取来的补充圣旨,请苏屹将军下跪,再次接旨。” 苏屹一愣,内心狂喜,下跪道:“臣再次接旨。” 以萧勻跟桐儿的关系,萧勻带来的圣旨,肯定比上一份圣旨好。 “圣上口谕,勻儿拿出这份圣旨,便说明朕猜对了,苏屹,你的确是一匹千里马,但你最大的缺点是脾性,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的脾气,不加以管束,早晚会酿成大祸,兵权朕不收了,即日起,朕的侄儿萧勻,担任苏家军的监军,苏屹降为副将,钦此。” 看萧勻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念出皇帝的圣旨,众人纷纷抬眸,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萧勻。 包括木橙。 木橙是在抬眸的一刹那,才发现,苏家人跪的位置,每人都铺了一张加绒的厚软垫。 而苏屹和苏桐中间,有一张特别大的软垫,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木橙抬起眼皮,偷偷窥看那道清冷的白衣身影。 内心酸酸的,五味杂陈。 萧勻刚才,也是在关心她么? 她看不懂萧勻是什么意思。 曾经的她,无比炙热跟在萧勻身后,他连个眼神都吝啬,满眼满心都聚焦在苏桐身上。 如今她决心放弃,萧勻偏偏来招惹她,这叫什么事。 第23章 通敌密信 夜间,万物沉寂。 木橙躺在床上,取出怀中的竹哨子。 小巧的竹哨子,外表没有瑕疵,掉到地上,旁人都不带看一眼的。 这竹哨子,偏偏藏在鱼腹中,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到底是谁将此物藏在鱼腹内,还让她瞧见了,究竟是巧合,或是谁的刻意为之,挖了陷阱等她钻。 木橙凝眸,指腹摸索一下,发现哨子凸节处有个不起眼的卡扣。 拧开,一小纸条映入眼帘。 嗯? 木橙来了兴致,坐直身,借着窗外透来的细微月光,取出纸条。 纸上有一串异族的符号,应该是文字。 心头一紧。 木橙将字条掐在掌心,狐狸眸凝出一道恨意。 又是一封通敌密信! 三年前,她被扣上罪名时,慌乱中往通敌的字条扫过一眼,就是这种‘鬼画符’的字体。 光脚下床,拉开旁边的炉火抽帘,沉默地将字条丢进火里。 火光映衬得她双眸猩红,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冤有头债有主,而写密信的间谍,才是害她三年流放的罪魁祸首,她必将杀光缅国间谍,报血仇! 或许,某人可以帮她一点小忙。 木橙沉思片刻,伏案上写了一张小纸条,将纸条塞在竹哨子内,凌空打了个响指。 不多时,一只乌鸦闻声而来。 乌鸦叼起竹哨子,扑腾几下翅膀,讪讪飞走了。 木橙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很快有好戏看了。 躺回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木橙被院中一阵喧嚣吵醒,刚披上新衣,就看到蒹葭从侧门快步跑进来。 木橙自顾自洗漱,随口问:“外边很吵,发生何事?” 蒹葭慌张地说:“夫人跪在门外,您快出去看看吧。” 木橙身形一僵,吓得毛巾都掉了。 苏夫人跪在门外? 来不及多想,木橙赶紧穿戴整齐,走过去开门。 苏夫人腰板挺直,双膝跪在软垫上,看样子应该是刚跪下。 木橙的出现,像一条点燃烟花的导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满院奴婢围在苏夫人身边,都对着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您起来,有事进屋慢慢说。” 木橙头疼得不行,弯身试图搀苏夫人起来,可苏夫人直挺挺跪在那里,根本拉不动。 “橙橙,娘知道对不起你,求你原谅娘好不好?”苏夫人眼泪簌簌,低声说哭道。 看这架势,木橙心中又气又委屈。 苏夫人如今这一跪,除了婢仆的唾沫星子把她骂臭,更重要的是苏屹的拳打脚踢,能把她活活打死! 昨晚就该想到,苏夫人向来面善心恶,擅长用道德绑架。 三年前,苏夫人就是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下跪,逼她容忍苏桐,逼她将本该属于苏桐的婚约归还。 那次苏屹出征回来,得知苏夫人给她下跪,追打了她三条街。 她足足卧床一个多月,才活下来。 不行,她不能重蹈覆辙! 木橙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思考几秒,瞬间有了应对方法。 扑通一声。 木橙双膝跪地,重重地朝苏夫人磕了一个响头。 “夫人,我从来没有怪您,何来原谅之说,您下跪,分明是折煞我,我受不起您的下跪,只能用下跪回礼,您快起来,当心您的身子。” 此话一出,满院奴仆都变了脸色。 对啊,哪有长辈给晚辈下跪的道理,这不是纯纯恶心人么? 苏夫人神色一愣,落泪道,“不,橙橙,娘知道,你一直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你恨娘将本该属于你的爱分给桐儿,你就容下桐儿好不好?娘给你磕头,娘求你了!” 看苏夫人态度恳切,满院奴仆转而用义愤填膺的目光瞪着木橙。 这肥妞,居然认不清身份,还试图跟桐儿小姐争宠,夫人肯定是被她逼急了,才不顾身份下跪的! 她太过分了! 说着,苏夫人作势要磕头。 木橙望准时机,一手挡住苏夫人准备磕下的额头,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拔高音量,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喊—— “夫人,木橙对苏府从没有怨恨,您的养育之恩,木橙不敢忘,求夫人别将我卖到青楼去,我不想当妓女!” 什么? 所有人震惊,苏夫人居然这么恶毒? 夫人是眼睛瞎了吗?就木橙现在这又胖又丑,卖去青楼值几个钱? 还是说,苏家已经穷到要卖女儿了? 苏夫人脸色一变,哭声温柔道,“橙橙,你怎么能这样想娘?娘是希望你嫁给皇族,让你去当主母,享清福的。” 木橙闻言起身,腰板挺得笔直,目光恳切地望着苏夫人,双眸噙着眼泪,看起来快碎了。 “莫非您说的是那位深居简出,一直住在皇宫禁地的九皇子?可谁不知道九皇子他……” 停顿一下,木橙落下一滴泪,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只要夫人高兴,我听从夫人的吩咐,无论是青楼,还是九皇子,我都愿意!” 听到这话,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原来嫁给九皇子,比去青楼更悲催,难怪夫人要跪下来。 怎么说这也是夫人疼了十二年的女儿,夫人此举,未免也太恶毒了吧! 众人纷纷望向木橙,眼神从最初的嫌弃厌恶,变为同情怜悯。 苏夫人脸色一变,落泪道,“橙橙误会了,娘没有推你入火坑的意思,娘只是觉得,你迟早要嫁人,你的情况,嫁给皇族,或许你会受些许委屈,起码吃穿不愁,娘是为你着想,你怎么就不懂娘的苦心呢?” 也对哦。 众人点头,纷纷表示理解。 以木橙的容貌体型,外加她流放过的经历,有人愿意要她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更何况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皇族。 夫人此举,虽然不太妥当,也算是为她某一个出路。 木橙垂下眼帘,刚好掩饰住眸底一闪而过的阴暗,再抬起眼眸时,双眸闪烁着委屈的泪光。 下一刻,她取出袖中短刀,抵着脖颈。 “我从来没觉得苏家对不起我什么,夫人跪在此地,是我不孝,我只能血溅当场,以报您的养育恩!” 话语落下,木橙一刀刺向自己。 苏夫人望着,瞳孔一紧,“橙橙不要!” 第24章 不速之客 “橙橙,你别冲动!” 苏夫人眼泪滴落,几乎是下意识地扑过去,徒手掐住刀。 养女虽然比不上亲生的儿女,可这始终是她疼了十二年的宝贝女儿,她怎么可能忍心看橙橙自缢。 是以,她徒手夺刀。 苏夫人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包括木橙。 拿刀只是想刺几滴血拆穿苏夫人伪善的木橙,整个人愣住,目光呆滞地望着苏夫人。 原以为,苏家不会再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温婉娴淑的苏夫人,居然会刚烈至此,徒手抓她的刀刃。 “夫人,你的手……” 蒹葭惊呼。 木橙吓得手一松,任由苏夫人将那把刀夺去。 苏夫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松开手时,刀混着血粘在手心。 哐当一声,刀落地。 “快,快叫女医!”不知谁喊了一声。 苏夫人被几个嬷嬷搀扶着,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用一种很深很凝重的目光望着她。 那眼神,似心疼,又似在挑衅。 木橙看不懂,只觉得一颗心被什么揪住,疼得近乎窒息。 苏夫人温柔地问,“橙橙,今日见血不便入宫,娘再安排时间,你随娘入宫面亲可好?” 木橙跪在地上,腰板挺直,委屈地咬紧牙关‘嗯’了声。 “夫人所想,我都会答应。” 泪水在眼眶里翻滚,模糊了视线。 众目睽睽下,苏夫人以手挡住她自残的刀,还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 事实上,她从未说过不愿意嫁九皇子。 仔细想来,苏夫人虽用心不良,话却很有道理。 九皇子是个闲散的痴傻皇子,食邑田地数不清,是世家女子的避之不及,却是贫民女子的梦中所求。 她身上并无苏家的血,不可能一直留在苏府,嫁给一个富裕的傻子,总比当村姑平民要强。 苏夫人得到想要的答案,露出温婉的笑容,让几个贴身嬷嬷搀扶着,柔柔弱弱地离去。 鲜血滴了很长一条路。 木橙看在眼里,心痛如绞。 她分不清苏夫人是真的心疼,还是在使苦肉计。 苏夫人始终对她有十二年的养育恩情,她没办法忘记,也做不到翻脸无情,杀了整个苏家。 这一局,她彻彻底底地输了。 婢女将血路擦干净。 一场雪落下,覆得满院白雪皑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 或许是因为天气冷,没人来找她麻烦。 接下来几天,木橙敛了性子,日日陪在祖母身侧,配合吃女医的营养餐食,体重一日日下降。 除夕当日。 木橙上过称,发现体重已经降到230斤了。 用过早饭,她伏在案上,取出一封回信。 蒹葭就走进来通禀,“小姐,苏桐小姐登门拜访,估计没安什么好心,要不要请她进来?” 整个苏府都知道她不待见苏桐,苏桐找上门来,定有大坑等着她踩。 木橙不动声色地将信藏好,抬眸望向蒹葭,“说我病了,不见。” 蒹葭欠身行一礼,出去回话,没过一会又走了回来。 “小姐,苏桐小姐说,如果您不出去见她一面,她便效仿夫人,在您的院子里跪着不走。” “行,我去会会她,看她到底想干嘛。” 木橙被气笑了,起身往外走。 院外,飞雪飘零,天地万物都是白茫茫的一大片。 岭南的冬天从来不下雪,可京都的冬季除了狂风就是暴雪,冷得彻骨。 木橙从廊桥下走过去,就见苏桐站在莲池边,而当初冤枉她的丫鬟,站在苏桐身后,正给苏桐撑伞。 她并非怕了苏桐,而是天气太冷,她懒得掐架。 苏桐热情地笑,因为天气冷,说话时哈出一团白气,“姐姐,今日天冷,我们一起去郊区施粥好不好?” 木橙凝眉,“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事?” 她站在廊下,防备苏桐使诈的距离,撑着伞,如一尊宽大的佛像。 苏桐站在雪里,衬得整个人娇柔如一朵鲜花,藕粉色的毛领沾了一层薄薄的雪。 “嗯,天气冷了,桐儿想着姐姐回府多日,尚未在京街走动过,特来邀姐姐一同去施粥,也好沿途欣赏除夕的风景。” 苏桐说好话,做善事,看起来真真一个善良的姑娘。 可她站在莲池边,一块松动的石板上,看起来柔不经风,仿佛随时会掉下莲池那般脆弱。 木橙冷笑,“这几天降温,莲池的冰有五十公分厚度,苏桐小姐可千万小心,别摔了下去,万一落水美人演不成,再把容貌摔毁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在岭南待了三年,她学会了岭南话,讲京话时会不自觉带岭南话的倒装句子。 “姐姐……” 苏桐抱《列女传》的手一紧,双眸瞬间就红了。 木橙懒得跟她掰扯,直接道,“天寒地冻的,我这里没有热茶招待客人,面我已经见了,苏桐小姐早点回去,别感冒了,又赖我身上。” 撂下话,木橙撑着伞就走,完全不管苏桐作何反应。 “姐姐……” 木橙走远了,苏桐的声音像一阵风吹过去,很快就被呼啸的风雪冲掉。 回到屋里,蒹葭也烹好了热茶。 伞放在墙角,木橙坐到案前,淡淡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蒹葭递上一盏茶,轻声说:“苏桐小姐是黄鼠狼,那小姐你岂不是……” “闭嘴!” 木橙气急败坏地吼,顺势将蒹葭和满屋子的婢女都轰了出去,取出信,看到信上的内容,淡淡地笑了。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好戏快上演了。 安静了一个时辰,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苏屹。 他破天荒地穿了一套灰黑色常服,迎着风雪,连伞都不打,带了一身冰冷的风雪闯进来。 木橙原本端着茶盏,正准备喝,手中的茶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拍开,茶盏一整个飞了出去。 苏屹居高临下望着她,“桐儿邀你同去郊区施粥,你为什么不答应?” 木橙愣了下,看到碎了一地的茶盏和茶水,转头望向他,冷笑一声。 “我拒绝她,跟少将军有关系么?您有空就去练兵巡视,都已经被降为副将的人了,还不懂得收脾气,越界拿耗子,多管闲事。” 苏屹脸色一黑,怒道:“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桐儿邀你去行善,你去不去?” 第25章 危机四伏 木橙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我、不、去!” 苏屹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你是苏家千金,苏家操办的慈善施粥活动,你不去,别人怎么想我们苏家?我不管你今天怎么样,必须去,否则我打死你!” 木橙拍案站起来,冷嘲道:“行,你凶你有理,去就去,你待会别后悔!” 苏屹目的达成,脸色好了许多,命令道,“给你半柱香时间更衣打扮,别穿得跟个婢女似的到处乱跑,丢苏家的脸面!” “我姓木,丢不了苏家的脸。” 看着被甩上的房门,苏屹脸色又黑了。 片刻,木橙穿一套灰蓝色的衣裳,披着薄披风走出来,看都不看苏屹一眼,独自撑伞走人。 苏屹罕见地没骂人,提步跟了上去。 府门外,两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果然还是哥哥的面子大,终于把姐姐给请来了,姐姐,我们坐一起吧。” 苏桐站在门槛边,热情地迎上来要拉她的手,似乎将早晨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木橙飞快地躲,一下子就蹦到门后面。 速度之快,堪比闪电。 苏桐热情的手僵在空中,抱《列女传》的手一紧,眼眶瞬间就红了,扁扁嘴,要哭不哭的模样。 “姐姐……” 木橙冷冷地道,“我不是你姐姐,请你以后别这样喊我。” “桐儿只是好意,大清早的你就甩脸色,真以为我不会打你?”苏屹愤愤不平道。 闻言,木橙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幽幽道,“少将军白长这么大的个头了。” 苏屹面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光长肥膘,没长脑子呗,请你动动脑子想想,苏桐小姐每一次跟我独处,事后都会受伤,我主动躲着她,您应该高兴才对。” 木橙似笑非笑望着苏桐,毫不掩饰话外的讥讽。 “姐姐……” 苏桐委屈地咬着下唇,垂着眼睫毛,泪花簌簌,一副楚楚动人的小白花模样。 特别是鬓边摇晃的东珠,衬得她又娇弱又可怜。 苏屹望着苏桐,一脸心疼的表情,对她就变了脸色。 “桐儿只是好意,你没必要说话带刺,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你那样,没人欠你!” “可我说的是事实,少将军扪心自问一下,您难道希望我跟苏桐姑娘共乘一车,然后她又一次受伤?” 苏屹被噎住,怒瞪了她一眼。 下一秒,他目光温柔地望向苏桐,“桐儿,你去前边的车,我跟小橙同乘一车,就这样定了!” 苏桐被侍女搀扶着上车,蓦然回首看木橙一眼,眼眸闪烁着光。 那眼神,三分挑衅四分鄙夷,还有三分不屑。 木橙不动声色垂眸,心中暗生谨慎。 上车,她直接坐在苏屹斜对面,背对着他,默默地撩开车窗,望着沿途的风光。 因为心中有气,她连看都不想看苏屹一眼。 一路无事。 法华镇地处偏远,穷山穷水,风景却格外的迷人。 到三十里外的法华山下,木橙下车才发现—— 萧勻也来了。 男子白衣飘飘,身披崭新的白狐披风,撑着一把浅蓝色的油纸伞,冷冷地站在树下,浑身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气息。 苏桐走过去,脆生生地喊了声,“勻哥哥。” 萧勻点头,撑着油纸伞过来,一双狭长锋利的眼睛往周围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木橙身上。 “橙姑娘这一身,倒算合眼。” 木橙装作没听见,往粥棚和米仓方向望去。 米粥滚烫,一碗接一碗递给贫苦的百姓,所有人都在夸在苏家、特别是夸赞苏桐的善心。 苏桐的善良才女名声,是不容置疑的。 百姓喝着粥,满是黑灰的脸上充满笑容,甚至有几个婶子冲过来,要给苏桐磕头。 苏桐被弄脏了衣袖,脸上挂着微笑,急忙搀扶着婶子起来。 “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别跪了快起来,我受不起您这礼,其实都是家里和萧姨、也就是永嘉长公主的支持,我就前后忙了一下。 “观音娘娘,苏姑娘是观音在世啊!” “这么大的名声,我实在受之有愧,婶子别说了,我都害羞了。” 瞧这一群人和苏桐,一唱一和,像极了登台场戏表演那般。 木橙挑了挑眉,心中暗暗讥笑,面上不语。 不经意撇到远处的山坡,目光一顿。 她来过这里,分明记得东边的山丘,是三座矮山环绕,怎么就剩两座山了? 少了的一座山哪去了? 目光往西瞧了眼,才惊讶地发现,西边的山丘同样少了两座。 这么大的山,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没了? 莫非是…… 木橙心中存疑,目光投向粥棚方向。 苏桐被围在中间,面带微笑享受着众人的追捧与夸赞,还亲自施粥,苏屹像个尽职的守卫,紧紧地守在她身侧。 而萧勻,却不知所踪。 木橙犹豫了片刻,趁无人注意,飞快地离开。 她没离开,而是捡了个木棍,趁没人发现,悄悄往东边不起眼的山路走去。 这种崎岖的小山路,她在岭南经常走,熟得很。 山上居然有看守的守卫,这就更奇怪了。 木橙躲着守卫,又走了一个时辰,才走出半山腰的密林,来到一个视线宽阔却又隐蔽的位置。 然而看清山下的景象,她震惊得说不出半个字。 一个环绕型的矿区,几十个粗壮工人正在忙碌着。 前边是挖山,中间是打包装袋,后面几个是运到板车上,一个接一个往外运送物资。 观音土,苏家仆人的特制服饰。 两种信息加在一起,真相显而易见—— 苏家为首,将廉价的观音土当上等白米,还熬成粥送给贫民百姓。 可苏桐以慈善的名义,让京城富商、包括萧夫人在内的善心夫人,捐了一大笔款项啊! 钱都哪去了? 莫非被人中途挪用了? 不对,那服饰好像不是苏家的标志。 木橙往前挪了几步,想凑近再看清楚,因为目光紧盯着山下的人,一时没留意脚下。 咔嚓一声,她踩断了一根树枝,瞬间就被守山的守卫听见了。 “来人呐,东边有人闯进来!” 心里咯噔一下。 第26章 动作亲密 木橙来不及多想,拔腿就狂奔。 黑衣人很快就发现了她,握着棍棒和砍刀,紧紧地追在身后。 木橙脚下如生风,慌不择路地跑,忽然发现前边空旷无遮挡,而身后追兵将至。 心里惨叫一声。 完蛋了!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龙涎香忽然钻入鼻尖,木橙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人从后面紧紧捂住了口鼻,腰上一紧。 那人很高,力气又大,居然直接将她拖走。 木橙脑袋宕机一瞬,拼命挣扎起来。 “唔唔……” “嘘,别出声,是我。” 低沉有磁性的嗓音自耳后传来,呼吸吹在她耳边,带着撩人的节奏。 心狠狠地一颤。 扭头望了眼,对上一双狭长带冷意的凤眸。 萧勻! 他怎么会在这里? 木橙脑袋空白,任由男人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山洞。 两人躲在小山洞内,被茂盛的草丛包围住。 几个黑衣人提刀而来,在附近转悠,随意挥砍。 “他娘的,人呢?” “刚刚就在这边,四处找找!” 木橙屏着气,心跳加速,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身后的男人靠近,呼吸喷在她耳尖,毫无防备的,他低沉的嗓音直直钻进她耳朵里。 “你的表情十分有趣,很紧张?” 木橙不明白,为什么她怕得要死,他却如此的气定神闲? 她吓得不敢动,害怕碰到什么被追兵听见,只能压低声音提醒他。 “世子,我们在被人追杀。” 如果只有几个小喽啰,她可以尝试突围,但目前来看,这些黑衣人个个都是高手。 她不想被乱刀砍死,更不想拉着萧勻一起死。 萧勻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边,又酥又撩人,话几乎是贴着她耳边说的。 “怕什么,大不了一起走奈何桥。” 木橙半边耳朵都酥麻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扭头望向他。 认识萧勻十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萧勻。 男子狭长的凤眸危险半眯,一线唇紧抿,整个五官都是绷紧的状态,冷而俊俏,骨相优越,像极了画中的谪仙。 阳光穿透他的脸庞,投下一个朦胧的剪影。 木橙盯着他,又咽了一口唾沫,意识有些恍惚。 忽然,一根草渣子直冲她的眼睛飞来。 千钧一发之际,骨节分明的手指闪电般出现,在她的视线下,陡然接下那根锋利的草。 草尖叶划破他指腹,带出一滴鲜血。 木橙瞳孔一紧,瞬间回过神来,同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 差一点,她眼睛就瞎了。 木橙用唇形对他说,“谢谢。” “不用谢,我不会救你第三次。” 萧勻无所谓地收起染血的手指,负手按在后腰的软剑上,凝眸盯着黑衣人。 不多时,空地聚集了一大批黑衣人。 矮个子淬了一口,怒道,“他娘的,搜山,抓到人直接剁了喂狗!” “是。” 众人齐声高喊,人群顿时四散开来。 有两个在附近挥刀乱砍,各种树叶野草纷纷飘飞,兜头兜脑地盖在她脑袋上。 木橙气得七窍生烟,惹得身后的男子发出一声低笑。 “你发丝,乱了。” 简单四个字,低沉有磁性,仿佛一根无形的羽毛在撩她的心。 黑衣人的距离太近,木橙不敢出声,只能用唇形回怼,“别讲话,小心被发现。” 萧勻敛容,凝眸盯着黑衣人。 两个黑衣人挥刀砍了一阵,以为这里没人,便跑走了。 木橙松了口气,察觉腰间一松,才惊讶地发现,此时的她跟他,动作十分亲密。 这时,头顶传来男人低哑的嗓音,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想在我腿上待到过年?” “……” 山洞太小,她两百多斤坐在他大腿上,也难怪他暴躁。 木橙往旁边挪了挪屁股,垂眸清理脑袋上的野草,思绪乱如线。 一股后知后觉的羞涩涌上心头。 刚才光顾着躲避黑衣人,完全忘了男女有别,若叫旁人瞧见了,指不定以为她跟萧勻躲在山洞里行苟且。 木橙收起不该有的心思,扭头看萧勻,却发现男子一双冷离的凤眸危险半眯,正紧紧地锁住她。 “黑衣人指不定会杀个回马枪,我们该走了。” 萧勻一动不动坐在山洞里,还盯着她看,一张冷峻的脸漆黑如锅底,也不说话。 “世子不走,那我走了?” 木橙压低声音,小声地唤他。 萧勻英眉紧锁,视线闪烁,低声道,“双腿麻木,我需要时间缓解。” 木橙:“……” 打死她都不会承认,是她两百多斤的体重,把萧勻的腿压麻的。 不多时,萧勻便站了起来,隔着衣服拉她手腕,领着她往隐蔽方向走。 木橙紧跟他的脚步,意外地发现,他向来一尘不染的白衣,沾了一大片灰。 “世子,你衣服脏了。” “无妨,小事一桩。” 萧勻满不在意的态度,倒显得她不是人了。 木橙垂眸,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硬着头皮问,“世子为何在此?” 萧勻勾唇浅笑,“你又何故于此地,还引来一大片黑衣人,我若不出手救你,岂不被你的鲁莽害死?” 木尴了个大尬橙:“……” 半斤对八两,谁也别埋怨谁了。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两人对视一眼,慌忙躲进一片密林低矮处,伏于矮坡下方。 但好在,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 木橙低垂着脑袋,刚准备起身,忽见他奢华的白锦衣料晃动。 一抬头,就看到萧勻的手伸过来。 心乱了神,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躲避他的诱惑。 “别动!” 萧勻声音极低,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 若即若离,无形又勾人。 木橙心一颤,眼睁睁望着男子靠近。 男人的手指修长纤细,轻轻挑动她发丝,勾得她头皮一阵涟漪,心跳如鼓。 “是一片枯叶,替你取下来了。” “谢、谢谢。” 木橙低声道,羞涩地垂下眼眸,却看到他指腹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应该是刚才救她的伤。 突然,一支箭矢飞来。 情急之下,木橙直接朝萧勻扑过去。 第27章 打脸来得快 “小心!” 嗖一声,一支箭矢飞来,却在中途夭折。 萧勻刚拦下箭矢,就听到木橙惊呼,视线一黑,他整个人被扑倒。 “嗯……” 萧勻闷哼一声,胸口一痛,差点当场吐血。 木橙的身型真不是盖的,随便一压,不是压得他腿麻,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萧勻黑脸,咬牙道,“你起来,我……” “嘘,上面有人,你差点就中箭了。” 木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爬。 她有自知之明,若不是在危急关头,绝不会对萧勻动手动脚的,更不会仗着身型欺负他。 刚才,她把他压在身下,胸膛贴近时,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的,一下接连一下。 脸色一紧,耳尖偷偷爬上抹潮红。 木橙抿了抿唇,收起不该有的心思,但耳尖的凝血出卖了她的羞涩。 这时,头顶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这方法行不行?射半天毛都没有,更别说逮住那个闯山的小子。” “奇怪,刚才分明有道白影,我的箭怎么没了?” “什么动静?” “树上有人,追!” 黑衣人追随着窜高的身影,一呼啦就跑走了。 木橙盯着,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忽然察觉有人盯着她。 扭头,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点的凤眸。 萧勻斜倚在矮丘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浑身低气压模样,正单手捂着前襟,调整着呼吸。 刚才那一撞,他被她压在矮丘上,突然的前后夹击,他整个人都傻了。 在有生之年,还能体会到差点被压成饼的滋味,真真是人生无常。 说实话,滋味不好受。 萧勻眸光幽暗,一动不动盯着人看时,令木橙觉得自己是个猎物。 跟曾经的未婚夫独处,气氛总归有些尴尬。 从婚约易主那日起,她跟萧勻,只能是陌路人。 萧勻早晚会跟苏桐成亲,算是她名义上的妹夫,她应该跟他保持距离,不该存有任何心思。 木橙垂眸,没话找话题道,“一人一次,我也救了你,扯平了。” 并不需要她救的萧勻沉默了片刻,淡淡点头,“你要这么想,可以。” 木橙继续道,“若能活下来,还烦请世子,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勻凝眸盯了她好一会,沉默地点头。 “世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离开。” 木橙起身,却发现萧勻斜倚在矮坡上,双手枕在脑后,像个大爷似的。 “世子?” “不走了,累了。” 木橙默了默,欲言又止地问:“你不会被我压坏了吧?” 萧勻脸色瞬间绿了。 这时,有道黑影靠近,那人身姿矫健,几乎是来无影去无踪。 木橙瞬间警惕起来,刚拔刀,就见黑影跪在地上。 “主子,您留的记号被毁了大半,属下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寻来,请主子轻罚。” 萧勻冷冷抬眸,轻声道,“动作太慢。” “是,属下知罪。” “没说你,我说她。” 萧勻眸光一冷,直直盯着木橙。 “鲁莽冲动,性格跟你哥哥苏屹真是一模一样,若非我在此,若非来人是我的暗卫,你已经死了!” 木橙脸色顿时就苍白了。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意外发现观音土被人追杀又不是她的错。 她像狗一样被黑衣人撵,几次在生死线上徘徊,已经够委屈了。 他凭什么对她一顿臭骂? 木橙咬牙,倔强道,“我又不是你的谁,你凭什么凶我?萧世子,你没资格凶我!” “救你两次,你说我没资格训你,好,很好!” 萧勻翩然起身,居高临下,声音冷得瘆人。 木橙咬紧后槽牙,强忍着不落泪,一脸倔强的表情。 看她这样,萧勻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怒火。 “主子,苏姑娘,此地危险,我们的人没那么快到来,不如先行离开?属下知道旁边有一条小路,应该没有追兵。” 一直默不吭声的暗卫忍不住插嘴。 萧勻扭头剜了黑衣人一眼,“多嘴,前边带路。” 刚走了几步,却发现木橙还站在原地。 萧勻眸光紧寒,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头,手臂肌肉迸发,青筋暴起,隐忍又克制的模样,刚好被宽大的袖摆挡住。 “橙姑娘不走,是打算让我派轿子抬你?” 木橙眼神倔强,又恨又怒地瞪了萧勻一眼,紧跟在暗卫身后,萧勻也跟了上来。 走了一段路。 木橙才反应迟钝的察觉,萧勻冷俊无情的外表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暗卫在前,她在中间,萧勻殿后。 萧勻对她凶,似乎是为了让她走中间,处在前后的保护范围内? 一股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 木橙心头一紧,眼角余光偷偷往身后撇了眼。 经过几番激烈的逃跑,萧勻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早就成了灰扑扑的衣裳,上边绣的银丝竹柏,也被她的衣裳订珠勾出了几段丝线。 萧勻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可偏偏,为什么他不喜欢她呢? 木橙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如今她体胖如猪,早就配不上他了。 收起心思,紧跟在暗卫身后,心里祈祷着不要被追兵发现。 俗话说,怕什么就来什么。 一支箭直直飞来。 木橙视线一紧,吓得瞳孔放大,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箭没有射中,因为萧勻反应飞快,几乎是在箭射中她的前一刻,徒手拽住了箭矢。 嗖一声,她听见皮肉被划破的声音。 木橙愣了一下,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献殷勤。 “谢、谢谢,世子要不包扎一下?” “主子,其实我带了金创药,您……” 黑衣人想献殷勤,却不料拍错了方向,被凶了一眼。 萧勻淡定地摊开掌心,丢下箭矢,眼神冰冷地撇了木橙一眼,接过她的帕子缠在手上。 “愚不可及,我不会再救你。” 木橙被训得羞愧难当,只能低下脑袋。 心道:刚才你也说过不救我,可你还是救了。 这时,一阵急促且多的脚步声传来,几乎是四面八方聚集起来。 “人在这里,快!” 看清来人,木橙心里咯噔一下。 糟糕,是守山的人! 他们被包围了。 第28章 成都人? 几乎是同时,萧勻和暗卫一前一后挡在她身边。 木橙望着男子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感觉,莫名有些熟悉…… 像是她梦中曾经历过那样。 萧勻身型高瘦,翩然的白衣脏成灰衣,右手绑着她的帕子,左手握着一把锋利的软剑,双指并拢弹着剑身,作出防备姿势。 暗卫手持双刀,低声道,“主子,您带苏姑娘先走,我殿后。” “不,你们先走!”木橙义正严辞道。 “理由?” 萧勻目光瞥了木橙一眼,淡淡地问。 木橙咬牙,“是我引来的追兵,你俩武功高,自己想办法突围,我不需要陪葬!” 萧勻不语,只是谨慎地观察环境,心里默数对方的人数。 “一个都别想走!” 为首的黑衣人走出来,一双眯眯眼半眯,基本看不到眼睛。 “原以为就一咕,原来三咕,兄弟咩,女的杀了今晚做肉包砸,黑的明天再吃,至于白的……长这么秀气,留着俺们兄弟快活快活!” “是。” 众人应和,几十把大刀同时举起。 木橙脸色一黑,怒怼道,“这不公平,你这是性别歧视,凭什么我要做成肉包子?而他就能留着快活?莫非你是成都人?” 这个‘他’,当然是指白衣翩翩的某人。 萧勻握软剑的手一抖,唇角很明显地抽了一下。 黑衣人淬了一口,“俺从哪来干你毛事,你这身肥膏,做成肉包子俺还嫌腻歪,来人,把戒个叽叽歪歪的死胖妞剁……” “龌龊言语,有污吾耳,阁下是何人,又为何要杀我们?” 萧勻手持软剑,眸光狭长而冰冷。 黑衣人道,“小崽,你们知道太多,俺没法放你们走。” 萧勻唇角勾起冷笑,“听阁下的意思,山里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究竟是何事,说与我听听?” 风一吹,晃动的软剑闪着刺骨的冷意。 黑衣人眯眼,语气怀疑,“你们没看到后山?” 萧勻淡淡地道,“我说没看到,你信吗?” 黑衣人啧了声,“不信,你说谎!” 萧勻唇角勾起浅笑,“猜对了,私开石矿,偷运观音土,九族抄斩的大罪,的确要杀人灭口。” “废话都说完了吗?弟兄们,女的太丑杀了,两个男的抓活的,三年没尝过肉香了,俺们今晚就快活!” “是!” 说着,几十个黑衣人就要围了上来。 “等一下!” 木橙双手卷成筒,大喊一声。 不知是被她的气势吓住,还是觉得没玩够,几十个黑衣人居然真的停下脚步。 为首的黑衣人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瞋目咂舌。 “又怎么了,赶紧交代遗言!” “话说,大肥妞,你有三百斤么?”矮个子插一句。 木橙脸色一黑,故作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吼,“你大爷的才三百斤,我才没有!” 三个对几十个,基本没有胜算可言。 先拖延时间,再见机行事。 矮个子的黑衣人摸了摸下巴,上下地打量着她,眼底忽然发出一声惊奇的赞叹之光。 “死肥妞,俺第一眼觉得你丑,可用手挡住大饼脸和烫疮,只看五官,你居然有几分姿色。” “死色批你要死啊,三百斤的胖妞你也看得上,俺说,把她切成五块,送你一块最肥的得了!” 此话一出,所有黑衣人都盯着她。 几十双黑漆漆的眼睛,色眯眯地打量她,像用目光测量她哪块最肥。 木橙脸都黑了,一副气得牙痒痒的表情。 “骂人不揭短,开口就不尊重女性,莫非令慈驾鹤西去了?” 黑衣人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娘死了?” “……”一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感觉。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别讲废话了,俺们不宰无名小辈,都报上名来,肥妞,还有那个,摆造型的小白脸,你叫啥名?” 木橙下意识看了萧勻一眼。 却见萧勻握着软剑,一副枕戈待旦的肃杀模样。 “本世子的名讳?尔等鼠辈,不配知晓。” 黑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眸色一变。 “世子?莫非你是……萧国公府的萧勻世子?” “哦?原来我这么出名?” 萧勻勾唇一笑,刷刷几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寒光凛凛地收起剑。 然而比软剑更锋利的,是他狭长而冰冷的眼眸。 黑衣人脸色大变,单手捏唇,吹了个口哨刺耳的口哨。 一刹那,森林里的鸟兽惊悚散开。 为首的黑衣人双手作揖,“小人莽撞,还望世子不要怪罪,姑娘,刚才多有得罪,所有蛇鼠听着,俺们撤!” 话语落下,黑衣人哗一声就跑光了。 木橙一脑袋问号,扭头看了眼暗卫,又望向萧勻,一脸求解释的表情。 可,萧勻也是丈二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 以他的身份,他不可能认识蛇鼠类人,也不需要认识这些人。 一场危机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了追杀的黑衣人,暗卫隐了身。 木橙硬着头皮,跟萧勻几乎是并肩而行。 “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 木橙愣了下,意识到萧勻在问她,沉默了几秒。 “很明显,有人借着苏家办慈善,将上等白米换成混了观音土的米碎,中饱私囊。” 萧勻‘嗯’了声,“继续说。” 木橙犹豫了几秒,小声道,“我见那些工人的服饰,跟苏家的很像,但标志不一样。” “言外之意,你认为此事,与苏家无关?” 木橙摇头,“我不清楚。” 曾经将她当成掌上明珠的苏府,能在关键时刻对她翻脸,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是有怀疑。 可她不敢往深处猜想…… 萧勻是苏家的监军,她说错一句,苏家便会万劫不复。 多说多错,闭嘴为妙。 “为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我先回去,世子请稍后。” 木橙撂下一句,不等萧勻反应,直接跑走了。 回到粥棚。 苏桐在热热情情地施粥,苏屹替她打下手,灾民都围在身边。 这兄友妹恭的画面,木橙忽然就觉得很刺眼。 她走过去,直接把锅给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