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大明:开局解锁八奇技》 第987章 炼丹 脑海中的想法生根了一样无法退去,白清儿支走了剩下的府兵后,思虑一瞬后,还是回了自己的住处。 并非打消了念头,而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这炉鼎虽然品质极高,可师父前不久才来使用过一次,料想神韵还没有恢复过来,他这会儿去用,恐有伤炉鼎的根基。 若是用坏了就不好了。 还是再养两天。 白清儿回了房间,府兵则去了万安寺。 在蒙元,武人的地位向来在文人之上,更不用说是世子府的兵,因此很轻易地就见到了寺院的监寺,言明世子的需求后,将一尊拘留孙佛请回了府邸。 拘留孙佛寺佛教过去七佛中的第四佛,位列毗舍浮佛之后、拘那含牟尼佛之前。 同时也是贤劫千佛中的第一位佛陀,标志着贤劫佛教化时期的开端。 蒲扇大小的佛像,身色如真金山,双耳垂肩,眉间白毫右旋宛转。其右袨式袈裟覆盖双肩,右手结无畏印,左手持钵,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 不过要说最玄妙的,还是那一双低垂的眸子,日光的照耀下,似有精芒一闪而逝。 ...... ...... 房间中。 方夜羽发泄似地打砸了两个前朝留下来的花瓶,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门外的府兵虽然已经见怪不怪,却仍不能理解。 在他们看来,方夜羽现在过着的日子,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神仙生活。 不用劳作,隔三差五有美人作陪,其余时间,吃喝供奉都是最顶级的,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就这,这位世子大人还时不时砸花瓶古董发泄。 院子中的府兵摇头叹息一声,也没忘记去跟白清儿汇报情况。 府兵却不知道。 在他们看来,房间中应是暴怒如雷的方夜羽,此刻正心平气和,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地看着面前供桌上的佛像。 刚才的反应是他演出来的。 毕竟演员的一举一动,就是要贴合人设。 身为胸怀大志,却被迫成为炉鼎,任人采补,甚至就连自己的需求,都有人敢阳奉阴违,随意糊弄。 暴跳如雷才是他应该有的反应。 只不过,白清儿这个女人还是太单纯了一些,见识也浅薄了一些。 “你是怎么办到的?” 好吧,见识浅薄的,不止白清儿一个。 听到身后传来的询问声,方夜羽无语地叹了口气:“亏你还练过一段时间精神力,连这种小把戏都没有领悟吗?” “真是空守宝山而不入。” 这世上的武者,修炼的功法千奇百怪,但大方向无非三个。 精、气、神! 精,简单粗浅一些来说,就是身体。 气,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武者体内运转的真气。 神,最为玄妙,是精神、意志、知觉、运动等一切生命活动的最高统帅。 按照这个世界武者的修炼方式。 宗师以前的路,都是以精养气,以日常吃喝来提供练武所需的能量,宗师初期到中期这一段,则截然相反,乃是以气养精,从而培育出宗气之种。 待到宗气之种凝聚而成,便可以将内耗先天气,转变为外耗天地元气。 通过天地元气,来反哺自身。 等养到精足气满,便可以开始炼神,沟通并感悟天地。 这个过程中修炼出来的无形有质,但真实存在的能量,便是实质化的精神力。 当然,也有一些人天赋异禀,天生精神力强大,例如无情的念动力,就是精神实质化的一种。 除此之外,一些专门修炼精神力的功法,也可以让初入宗师的武者,提前接触到精神力。 就比如魔门的密藏智能书、道心种魔大法。 以及密宗八师巴的绝学变天击地大法。 严格意义上来说,此前方夜羽修炼的套皮魔改版道心种魔大法,也包含了一部分精神力的法门。 只可惜,前身实在愚笨,掌握了别人求之不得的精神力,却只懂得将精神力以冲击的形式外放。 若是将精神力比作金钱,那此举简直与拿金砖砸人无异。 实为莽夫之举。 身后,二重身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很快,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么说,你之前能够绘制符箓,也是借助精神力之便?” 他想到了先前,自己还是本体,而对方才是二重身的时候,为了取信自己,对方曾炼制了一笔数量不菲的符箓。 先前他还没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想来,都是二重身,都是方夜羽,凭什么对方比他有操作? 方夜羽没有否认:“倒还没有蠢到极致,不过你现在明白过来也晚了,精神力虽然是神的体现,可毕竟占了一个精字,没有肉身的情况下,锤炼精神力无异于在空中修建楼阁。” “至于你现在的精神力水准......还是别妄想什么了。” 二重身直接忽略了他后面的嘲讽,转而问道:“那你请这样一尊佛像回来干什么?” “这佛像能帮你摆脱困境?” “佛像不能,再精致华丽的佛像,归根结底,也只是一样器物。”方夜羽话锋一转:“但是它对应的那一位可以。” “对应的那一位?”二重身不能理解。 “差点忘了,你们这个世界没有封神演义。”方夜羽忽然想起来,两个世界虽然绝大多数的人事物都能有所对应,但一些事物,却也对应不上。 例如,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 他都没有看到在他原本的世界当中,那些极为有名的话本小说。 法器、符箓的普及度也远远不及。 “拘留孙佛,在封神当中名为惧留孙,道场在夹龙山飞云洞,即便徒弟不孝自己也能亲手解决,属于教徒弟留一手的典型代表。” 二重身:“???” 我跟你谈现实,你跟我聊话本? 方夜羽翻了个白眼:“以你的认知程度,怕是没有十天十夜,都跟你讲不明白这些,简而言之,你只需要知道我有一种功法,可以凝聚佛像当中的意象,并为我所用就可以了。” “就是不知道原来世界的意象,在这个世界还能否奏效。” 不知不觉间,方夜羽又将自己的后路,押在了不确定的环节上面。 不过这次,方夜羽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可以成功。 一念至此,他不再拖沓,手掐指诀以聚精会神,同时以精神力覆盖面前的佛像,勾动其中蕴含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感知到了!” 方夜羽惊喜之余,动作不慢,精神力纠缠着佛像当中蕴含的力量,像是拔河一样,一点点将那股力量抽取出来。 “当真是不可思议,是我本身知晓这股意象的原因吗?” 起初,方夜羽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二重身的反应,让他想起这个世界的人,普遍只知道拘留孙佛,而不知晓惧留孙,当然,绝大多数人,或许连拘留孙佛都不知道。 而意象,偏偏是寄托在人们的印象之中。 所以,开始的时候,方夜羽很忐忑。 可直到成功的这一瞬,他才在惊喜之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竟然成了。 明明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惧留孙的存在,他却仍凝聚出了象征着惧留孙神异的意象。 难不成是意象这种存在,只要成了,便可以不受时空限制? 方夜羽虽然想多思考,然而他的见识却并不支持他这样做。 因此,只是惊诧一瞬后,方夜羽就开始着手进行下一步的提炼。 固然他提炼出了惧留孙的意象,可这股意象代表的东西太多了。 若是粗糙炼制这一股意象,最终成品的效果,不确定性也太大了。 可能是含有微弱力量的惧留孙意象玉珠,或是劣质法宝捆仙绳,亦或是指地成钢的符箓,甚至如意乾坤袋也有不小的可能。 但这些,都不是方夜羽想要的。 所以,他需要进一步的提炼,尽量引领这股意象朝着准确的方向发展。 二重身在一旁看着,却只觉得匪夷所思。 他嘴里嘚吧嘚吧,说什么呢? 而接下来的一幕,他就更加看不懂了。 只见自虚空之中,犹如抽丝剥茧一般,浮现出一条条丝线状的淡黄色真气,真气汇聚成气旋,又渐渐凝聚成丹。 “这就可以了?”二重身不免一怔。 “当然不是!” 方夜羽话音落下,眸光变得凌厉,左手依旧掐着指诀,右手则隔空取物。 便听一旁的柜子‘嘭’的一声,柜门洞开。 枸杞、海马干、大枣、人参、鹿茸片等药材一一飞出,在半空中尽数融化为药液,与刚刚成型的丹影结合在一起。 这一刹那,二重身的目光投射过去,明明自己已经失去了身体,却仍觉得一阵燥热,眼前更是有似幻似真的影像浮现。 补!肉眼可见的大补! 这一刻,二重身似乎有些理解方夜羽口中的意象为何物了。 随着所有药液尽数汇入丹药虚影之中,原本有形无质的丹药,变得货真价实。 “成了!” 方夜羽以精神力托举丹药,翻手取来了一枚小玉瓶,将丹药收在其中。 “不直接食用吗?” “丹药虽然炼成,可想要进一步激发药效,还需要放在佛像前供奉几日......至于为什么这么做,甭管你听不听得懂,我再解释一遍,玉瓶是用来保全药效的,放在佛像前供奉的作用,则是借助佛像凝聚来的意象之力,进一步完善药效,至于炼丹所需药材之间会不会存在配伍冲突,这个也归意象解决,不然你指望我这个外行人闲的没事去研究壮阳补肾的丹方么?” 二重身:“我没想问,真的。” 接下来的几天,方夜羽都在房间当中,正如他之前同白清儿说的那般,专心礼佛,修心养性。 直到玉瓶当中的丹药颜色由土黄转变为淡金,俨然一副丹成之相,方夜羽便准备服下丹药。 可也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 方夜羽瞬间戒备了起来,掐算了一下日子,发觉距离祝玉妍前来采补,应该还有两天才对。 难不成日子提前了? 不,不对! 祝玉妍来他这里,从来都不敲门! 所以来人根本就不是祝玉妍! “世子殿下,可是休息了?”白清儿酥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是她曾经修炼姹女大法时,为了方便施展功法,而专门钻研的媚功幻音。 心志不坚之人,只是听着声音,便会阳气外泄不止。 而她之所以现在施展,也是为了一个面子工程。 她要把事情做成方夜羽按耐不住深闺的寂寞,主动来骚扰她的样子。 而她虽然能够反抗,可却担心伤了师父的炉鼎,所以才半推半就。 理由虽然敷衍了一些,可这是必要的。 否则日后事发,师尊追责,就一点辩解开脱的余地都没有了。 属于是对方想饶你一命,都找不到任何理由。 房间中,方夜羽听是白清儿的声音,也是松了口气,不是祝玉妍就行。 若是祝玉妍来了,怕是他吞服丹药的日子还要延后,否则容易虚不受补。 可方夜羽转念一想。 白清儿这女人来找他干什么? 难不成是替祝玉妍来查岗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见白清儿已经推门而入,一脸媚态地看着他。 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熟悉的气息。 方夜羽下意识脸色一白。 惨了,对方不是来查岗的,是来代岗的! 可他转念又一想,他如今已经练成了补虚的丹药,完全可以顺势而为,一边消化药力,一边反过来将白清儿这一身纯阴功力采补到手! 若来人是祝玉妍,他绝不会产生这么大胆的想法。 毕竟差距太大,被采补了这么多时日,他的功力别说没有丝毫的长进,能够维持不倒退的水准,就已经极为不易了。 但白清儿不同,便是他在原地踏步,可对方和他的差距,仍旧肉眼可见。 反过来采补对方,只要不做得太过明显,凭借着精神力捏造幻象,他有把握接至少三个月内,对方都无法察觉他做了什么! 一念至此,方夜羽也奉迎地走了过去,表面上与白清儿聊人生谈理想,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一副陶醉的模样。 背地里,则已经摄来了玉瓶,随时能够吃下丹药。 第988章 白清儿:师父的炉鼎,滋味还真不错。 “师父的炉鼎,滋味还真不错!” 白清儿发自真心地感慨道。 不愧是自家师父精挑细选出来的炉鼎,阳气就是纯正,真元就是充足,明明此前被师父采补了那么多次,可她这一上手,却一点体虚都没品味出来。 反倒是给她弄得有些虚不受补了,需要好好调养几日,消化消化。 等到白清儿离开后,软榻上,方夜羽微微睁开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果然比祝玉妍好糊弄多了。’ 就在前不久,他服下了以惧留孙意象炼制出的金丹。 金丹二字,在不同的语境当中,拥有着不同的含义。 唐代以前,金丹又名仙丹,亦称长生不死药。 唐代以后,唐宋以后多指修炼内丹,即把人体作炉鼎以体内的精、气作药物用神烧炼,使精、气、神凝聚可结成圣胎即可脱胎换骨,当然,本质上还是为了成仙。 但封神语境下的金丹,则截然不同。 因为封神的世界背景,本就是仙人指兮列如麻,因此,成仙对于这些人来说,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因此金丹在语境下的作用,也发生了改变,主要用于疗伤。 例如哪吒重生时,太乙真人就是通过金丹来维系哪吒魂魄,配合莲花化身实现重生。 再比如杨任被剜去双目,清虚道德真君就用了两粒金丹让杨任重生双目,眼中长出手。 惧留孙的金丹效果不外如是。 凭借这一道意象,再加上方夜羽炼丹时的扎实用料,以及有意引导,这才造就了这样一枚补气壮阳的丹药。 一举将状态找了回来,并趁着刚才与白清儿练功的时候,夹带私货,从对方的身体当中,窃取了一些纯阴真气。 以入门自己改造的采阴补阳之法。 最终大获成功! “只是这药效消耗地有些快了。”方夜羽感受着体内荡然无存的药力,不免叹息。 若是这药效还能多在他的体内留存几天,等到祝玉妍前来,他应对起来,至少也不会像之前那般吃力。 不过方夜羽也明白,仅仅一尊佛像之中蕴含的意象,结合一些补气壮阳的药材,能够一鼓作气补全根基,将他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已经极为不易。 再不知足,就显得有些不要脸了。 “你做了什么?” 忽然间,方夜羽身后,二重身显现而出,从他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对方现在很惊讶。 方夜羽却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不都看到了,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我可没有强迫她......还是说,你被祝玉妍用了那么久,用出感情来了?” 说到后面,方夜羽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你才被用出感情来了。”二重身回怼道,旋即表情更加疑惑了:“你真的没做什么?” 方夜羽也察觉不对劲了,看向他,认真打量了一番:“你感觉到什么了?” “精神力......” 二重身伸手一指,无形的精神力扩散开来,最后把桌子上白清儿留下的补品隔空摄来。 “精神力控物?”方夜羽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很确定,以二重身的精神力修为,绝对办不到这一点。 但很快,他又释然了,笑了笑:“也算是你享受到一次命运的红利。” “什么意思?” “罢了,看在都是方夜羽的份儿上,虽然没什么用处,但还是给你补补课。”方夜羽说着站起身来,精神力凝聚,在面前投影出一面白板。 他则以手指在上面勾画了一条直线,从三分之二处截断,讲解道:“节点之前,就是你的过去,而节点之后,是你的现在。” 说到这里,他又从节点处延伸出一条曲线,延伸出去,绕到了直线尽头的后方:“这条曲线,从节点开始,到与你现在命运重合的部分,就是我挂靠在你身上的那段时间。” “而此后,你将身体交给了我,那么你的现在,就到这条线的尽头为止,此后的未来,便由我来决定。” “用你能听懂的话来解释就是,从这里开始,穿越的人,就不再是我,而是你。” “穿越平行世界之人,因是无根浮萍,想要平安顺遂地活下去,最好的选择,就是挂靠自己的二重身,通过对方的命运线,来延续自己的未来。” “因为命运线是对方的,所以无可避免地,自身状态要受到对方的影响。” “就比如,若是你现在能脱离我,以肉身的形式存在,无论你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势,只要没死,最终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因为在命运的角度看来,我并没有在这个时间受伤。” “这样就能解释你精神力增长的情况了,因为我接管了你的命运,延续着你的未来,且因为我和你只是交换了存在形式,因此,我并不完全受你的过去影响,我的实力才得以保全,而你,因为此刻挂靠在我的命运线上,虽然不会在实力方面向我靠拢,可也会或多或少得到些益处。” “是这样吗?” 二重身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不过想到自己在这方面,的确没有对方专业,甚至可以说是纯小白,也就将外行指点内行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 转而去想另外一件事——这家伙是真该死啊! 祝玉妍也就不说什么了,年纪毕竟有些大了,即便驻颜有术,可他心里还是不能完全接受。 可你告诉告诉他,为什么白清儿也主动来投怀送抱。 这位虽然私生活混乱了一些,可也是魔门当中鼎鼎有名的大美人,且年纪也不过才二十出头。 凭什么好事都让你得去了? 将心中的不平衡说了,得到的只是方夜羽的一个白眼,心想这家伙果然不太正常。 而后没去理会对方,自顾自运转功法,当然,他也没忘记继续将佛像供奉起来。 一方面是做戏做全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佛像还能继续凝聚意象。 虽说现在身体的亏空是补回来了,可在人之下,却是身不由己,就祝玉妍的采补力度,保不齐再过几次,他的身体就又会出现亏空。 总得未雨绸缪。 ...... ...... 就在方夜羽练功之时,白清儿也带着一肚子纯阳真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她要运功消化,并将这些功力转化为自己的。 在运功的途中,白清儿脸上的喜意越发浓厚,她发现,这些纯阳真元之中,竟还夹杂着一股蓬勃生机。 对身体有着极大益处。 仅仅是消化了一些,她就感觉到自己曾经因为与人交手留下的暗伤,已经彻底痊愈。 同时,自己与天地元气的联系,似乎也更加紧密了。 往常固然调动起来如臂使指的天地元气,此刻就好像是她身体的延伸,那于她而言,曾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宗师中期境界,如今也仿佛只差了一层窗户纸。 不过白清儿并未准备现在就突破。 一来,宗师中期,对她而言,机会就只有一次,必然要做到尽善尽美,才能杜绝意外发生。 二来,突破宗师中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需静心养性,方能凝聚出更加完善的宗气之种。 不过正当她想着将突破押后的时候,丹田之中,却又一道气旋凝聚,白清儿愕然发现,自己的真气竟然自发地按照天魔秘法的行功路线运行了起来。 这一刻,白清儿忽地反应了过来。 她已经更换功法了啊! 师尊传授给她的,可是阴癸派至高心法,且得到了师尊的改良,简而言之一句话,双修就是练功! 而她虽然原本距离宗师中期还有不短的一段路,可她用得炉鼎也不一般啊! 那可是师尊都能尝到甜头的炉鼎,换做是她,还不轻而易举就被灌......轻而易举就突破境界? 而且,师尊既然将这门功法传授给她,就必然是看出了她的天赋,认为她和这新派的天魔秘法相性极佳。 正如以前传授婠婠天魔秘那般。 当时她还有些不服气,现在来看,师尊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 察觉到丹田之中,有宗气之种正在成型,白清儿当即摒弃了多余的念头,全力调动体内先天气,配合着体内运行的纯阴真气,构筑出一枚如幻似真的种子。 过程顺利的,白清儿简直不敢想象。 直到宗气之种彻底凝实,白清儿感受到自己一呼一吸间,都能从天地元气中得到莫大的好处,这才回归于现实。 “我这就成了?!” 白清儿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白皙如玉的手掌,感受着体内的澎湃生机,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几乎下意识的,她想要验证自己如今的实力。 抬手一挥,天魔力场将房间笼罩。 桌椅板凳、灯罩花瓶,全都东倒西歪,偏偏就是没有砸落在地。 白清儿葱白如玉的手指微微勾动,其他事物全都复归原位,唯独那花瓶朝她飘飞过来。 白清儿手掌托住花瓶的底部,而后以腹中宗气种,鲸吞天地元气。 原本如丹丸一般的宗气之种,在接触到天地元气后,瞬间变得更加细致,犹如一枚紧闭的莲花苞,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不断转化出生机勃勃的先天之气。 这些先天气,一部分被白清儿的身体吸收,使其肌肤更加嫩滑紧致,另外一部分,则被白清儿奢侈地输送到花瓶之中。 原本,插在花瓶当中,已经有些枯败的莲花,得到先天气的滋养后,重新焕发生机,孕育出似开未开的青涩花苞。 白清儿看到这重生的花苞,就仿佛看到了重生的自己,心中格外欢喜,便养在了房间的最显眼处。 又在房间中演练了一番天魔力场。 白清儿就准备将自己突破这个好消息,告知给师尊,可还没等迈出门槛,她忽地又将玉足收了回来。 不妥不妥,要是师尊问我‘刚刚转修功法,怎会进境如此之快’该怎么办? 难不成要说徒儿偷偷用了师尊的炉鼎? 师尊会原谅我的吧? 毕竟那只是个炉鼎,估计师尊都没把他当男人看......可万一师尊没有发现呢? 不可能! 白清儿很快就将这个想法丢出脑海。 师尊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要知道,功法都是师尊传授给自己,三年的炉鼎炼制期师尊还能不知道? 若是自己修为有了长进,师尊一定会发现问题。 ......决定了,还是得等师尊没有发现,我再去主动自首。 这并非发了癔症,脑神经糊涂了。 而是经过了一番精打细算后,才得出的最优解! 首先,白清儿自认为并没有用掉炉鼎太多的纯阳真元,自己走之前也留了补品,等之后再送一些效果更好的过去,保准师尊用的时候察觉不到异常。 等到师尊觉得无事发生的时候,自己再去自首。 这样一来,师尊生不生气两说,可至少不会觉得是她把炉鼎用坏了! 这才是白清儿认为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师尊会不会生气,她想来应该会的,但绝对有一个度,而且是在她承受的范围之内。 毕竟阴癸派讲求有欲无情,师尊甚至都没有把方夜羽当成男人来看,又怎么会对他动情? 而不动情,方夜羽于师尊而言,就是一件在修炼时会用到的器物。 她只会因为徒弟未经允许,擅自动用了她的器物而生气。 再说回来,要是白清儿在祝玉妍使用炉鼎之前,便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交代了。 或许当时祝玉妍会看在师徒的情分上,或是看白清儿修为有了突破,而不予计较。 可等到使用炉鼎的时候,难免会有些‘膈应’,到时候,即便炉鼎的效果和以往没有太大偏差,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清儿把我的炉鼎给用坏了?’ 久而久之,白清儿在祝玉妍心中的印象,就要大打折扣。 可偏偏因为之前已经原谅,或小惩过白清儿,以至于她不好再因为炉鼎之事计较。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师尊会在日常的一些小事里面,挑她的毛病,或是什么时候她做错了事,师尊想起今日之事,便会对她从重处理。 所以说,先后顺序很重要! 在师尊用过炉鼎之前,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主动交代! 第989章 卞学道的忧愁与天降神像 “唉,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高丽王朝,南原使道府,现任使道卞学道,正一脸愁容地在厅中徘徊。 严格意义上来讲,如今这个国家,已经是李氏王朝,高丽已经成为了过去,不过因中原之地,称高丽已成习惯,因此,李氏王朝即是推翻了前朝,也依旧在上书之中,自称高丽。 而使道,是这个国家特有的官职名称。 地方官,大概相当于中原的太守,虽然只是从四品的官职,却权势滔天,负责治理民政、财政、司法、军事等多方面事务,并拥有自行任免部分属官的权力。 而说起卞学道,莫说是在中原,便是高丽王朝当中,知道并了解他的人,也仅限于南原一地。 不过他有个弟弟,最近几个月很是出名。 名叫卞禧。 对,就是那个曾任高丽王宫棋待诏,后与奕剑大师傅采林下棋,以神之一手战而胜之,气得堂堂奕剑大师怒砸棋盘的那位。 当初,为了帮弟弟洗脱骂名重新做人,卞学道可以说是出了大力气,这才将对方送进了使团,若是不出意外,也就成了。 可时至今日,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卞学道却有种四面楚歌、无能为力的感觉。 这件事,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当时,卞学道刚收到弟弟的噩耗,心情很是不好,就出去消遣。 路上遇到一个姑娘,长得娇俏可人,便想要收个外室。 简单打听过后,得知这就是个艺伎之女,卑贱的很,便直接派人去通知。 在他看来,自己能收对方为外室,完全是帮助帮助对方实现阶级跃升。 可不曾想,对方非但不领情,还严厉拒绝了他。 再然后......对方就被她那得到消息的母亲药晕了,连夜送到了使道府上。 卞学道的品行,比起他弟弟还要不堪,对于这送到嘴边的美肉,自然是来者不拒。 结果办完事,卞学道才被告知坏事了。 这名为成春香的艺妓之女,母亲是前前任南原使道成大人的妻子。 这也没什么,成使道早就离职且病死了。 关键在于,成春香与李梦龙私下结为了夫妇,且感情极好。 李梦龙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可他爹在高丽官场上可了不得,乃是士林派权臣赵光祖的左膀右臂。 当然了,若是平常时候,自己纳了成春香,即便是李翰林(李梦龙之父)也不会说什么。 因为成春香出身下贱,士林派虽然自诩清流,可却也最重视名声。 儿子娶一个艺妓之女,在李翰林眼中,就是一粒无法被容忍的沙子。 若是有人主动帮他拆散两人,李翰林固然面上不会多么欢喜,但却会在心里鼓掌叫好。 唯一的前提,这个人不能是勋旧派的人。 如今高丽的朝堂上,结党营私已经摆在了明面,主要党派有两个,一派由当初扶持高丽王登基而获利的从龙之臣组成,名为勋旧派,一派则是高丽王登基之后,不甘心被权臣把控朝政,自己扶持起来的士林派。 按发展时间和组成人员来看,毫无疑问是勋旧派发展的时间更长,官员的职位更高。 但眼下的情况却是,勋旧派的三大元老接连病死,剩下的一些人,又因利益分配不均而在内斗。 反倒是高丽王亲手扶持起来的士林派,夹缝中求生存,一路发展至今,在朝堂上占据了主动权。 且年初的时候,士林派以赵光祖为首的一众臣子,再次向高丽王上书力图推行理想的‘道学政治’。 政治诉求如下: 一,革罢道教斋醮机构昭格署; 二,设立贤良科,从而便于更多士林派进入朝廷; 三,郑梦周和金宏弼等士林先辈从祀文庙; 这三条诉求,先后被高丽王答应下来。 昭格署三个月前便被革除,贤良科就在不久之前召开,至于士林先辈从祀文庙的问题,这在一切从实际利益出发的勋旧派眼中看来,反倒是最无足轻重的,比前两项更早通过并结束。 可以说,士林派如今可谓是如日中天,卞学道实在不想去招惹,也知道一旦招惹到对方,尚且在内斗的勋旧派,多半不会保他。 再说回李翰林的态度,若卞学道不是勋旧派,没有获封三等靖国功臣,那么区区一个艺妓之女,送也就送了。 就当是效仿中原官员。 可对方如果是勋旧派,那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要知道,如今士林派声势正盛,正是大力发展自身的时候。 但问题在于,朝堂的蛋糕归了包堆就那么大。 你要壮大,就需要别人割肉。 而如今朝堂上只有勋旧、士林两派,割谁的肉,自然不用多说。 “大人,大人!” 就在卞学道发愁的时候,就听门外传来了喊声,且有以武将打扮的青年跑了进来,在见到卞学道后,像模像样行了一礼。 “可是有消息了?”卞学道连忙问道。 对方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能力虽然差了点,但胜在忠心,在得知不妙后,便被卞学道派了出去,打探消息。 至于什么消息...... “大人,属下已经探查清楚,贤良科发榜了,李梦龙,榜上有名!”这青年显然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却也没有出乎卞学道的意料,只是让他的心情更复杂了。 李梦龙会参加这次贤良科,在派人去打听之前,他就有所预料。 毕竟李梦龙广有才名,民间都在流传,说他诗词不输李太白、书法不逊王右军。 又是士林派权臣李翰林的儿子。 贤良科本来就是士林派一力促成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好,自己人鼎力助拳也罢。 总归要有一些士林派的后辈参加。 李梦龙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王上给安排了什么职位?”卞学道追问道。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李翰林会不会为了成春香来对付他还是五五之数。 但是对成春香用情至深的李梦龙,和他绝对是势不两立。 对方既然高中,以后便不再是平民百姓,而是与他站在同一阶层上的对手。 还需早做些准备。 那青年将领听到上司的询问,却面露难色,吐出了四个字:“还不知道。” “怎会不知?!”卞学道声音都高了几分。 高丽王朝的科考制度,本是效法中原,发展至今,分类为文科、武科以及杂科。 文科举为主流,考察四书五经、历史古籍及唐宋诗词,录取者任文官,社会地位最高。 武科测试武艺、兵法。杂科含医科、译科。 贤良科便是文科。 按照往年的习惯,发榜之后,官员要么留在中央,要么外放地方。 无论哪一种,清楚公开,昭告百姓,绝不会出现‘还不知道’的情况。 除非...... 卞学道心中想到了一个可能,心情更加复杂了几分。 青年将领也想到了,走上前,试探问道:“大人,您说会不会是......暗行御史?” 所谓暗行御史,乃是高丽朝廷为了暗中了解、调查地方官员为政情况而设立的职位。 具体怎么说呢。 死亡率很高! 毕竟高丽不同于大明,高手没那么多,很难成立类似于锦衣卫的特务组织。 也正因如此,御史前面才会冠以‘暗行’二字。 这么说吧,换做大明,钦差大臣持尚方宝剑巡查地方,遇到贪官污吏,有先斩后奏之权。 可轮到暗行御史,就变成了‘你给我等着,等我回了王都,没你好果子吃!’ 甚至这种话都只能在心里想想。 否则地方官员也会笑着回你一句:“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让你回去?” 明着动手或许不会,可这山高路远,路有那么三五百个毛贼也很正常吧? 据不完全统计,自这个职位设立之初,至今,只有三成的暗行御史活着回到了王都。 至于高丽王追责什么的......这事儿不怪我啊! 我又不知道他是暗行御史,而且,他也没死在我的直辖地区,而是死在了两道之间的交界处。 至于闹了毛贼劫匪,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我作为王上您最忠心的臣子,一定不会视之不理。 象征性的剿匪,交几十个脑袋上去,朝廷还要论功行赏呢! 可以说,那七成的暗行御史,有一多半,都被地方官员当成刷功绩的门票了。 但问题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卞学道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杀士林派的暗行御史,且这个人还是李翰林的儿子。 那他事发之后,别说是有人来保他,就算是和他有亲戚关系的洪景舟洪大人,都会弃他如敝履,然后给自己的小女儿再挑一个老实本分的上门女婿。 “要真是暗行御史,那可就糟了!” 卞学道在大厅中徘徊,就在他游移不定的时候,再次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人!好消息啊大人!大人好消息!” 卞学道正是烦躁的时候,听到这话,就更加烦躁了。 他现在脑袋都要离家出走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那青年将领则是直接呵斥来人:“什么事情,大吵大嚷的!?” “见过使道大人,见过尹将军,回禀将军,是大喜事,大喜事啊!”来人表情癫狂,却能看出喜色不似作假。 卞学道这才有了些许耐心,抬头看他:“什么事,你快快说来!” “回使道大人的话,就在昨日,有天星坠落在南原道内,被下田耕种的农夫发现!” “天星......可是玄铁降世!?”卞学道也端正了态度。 高丽的铁矿还说不上稀缺,可从古至今,都没有发现过陨铁的存在,这也就导致如今高丽的护国宗师,有着奕剑大师之美誉的傅采林,始终没有一件叫得出名号的神兵利器。 若真是陨铁,他将其当做礼物,孝敬给奕剑大师,就冲着这份情谊,即便是士林派的头子赵光祖,也不敢轻易动他! 那下属却摇了摇头,脸上的惊喜之色不减反增:“不是玄铁,但是比玄铁还要珍贵!” 卞学道听到前半句,就兴致缺缺了。 至于后半句......陨铁不说是普天之下最贵重的存在,却已经是古籍记载当中,天星中蕴含的最珍贵的物质了。 “是一尊神像啊大人!” “胡说!天星当中怎会有神像!”几乎是听到回答的同一时刻,卞学道就呵斥了起来。 神像? 什么神像从天上掉下来还能保存完整? 更何况还是被包裹在天星之中,简直不要太扯淡。 可很快,他脸色又是一变,追问道:“你确定是一尊神像?什么神像?在昭格署中可有供奉?” 卞学道想到了一件事,就在几个月前昭格署在士林派的主张下被革除。 这本没什么,或许高丽王比较迷信,所以推托再三,可勋旧派却从来都当回事儿。 因为这并不会触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 所以,最终这件事还是让士林派给办成了。 可若是真有一尊神像,坠落在南原道,那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 这是老天爷在告诫啊! 就高丽王那个迷信的性子,多半不会选择忽视。 下属回道:“属下十分确定,就是一尊神像,只是应该没有在昭格署享受供奉。” “神像如今所在何处?” “回大人的话,献上神像的农户,如今就在使道府外候着。” “快把他带进来!” 卞学道一声令下,不多时,一个农户打扮的老汉就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在他怀中,还抱着一个用麻布包裹。 “就是你有神像要献给本官?”卞学道打量着这老汉,询问了一句。 老汉虽然害怕,可还是颤颤巍巍地回了话,并且将包裹递了上去。 尹将军接过包裹,打开一看,确认没有危险后,转交给了卞学道。 卞学道伸手接过,蒲扇大小的神像,似浑然天成,不见半点打磨雕琢的痕迹,材质也极为古怪,似玉非玉、似铁非铁,在炎炎夏日被麻布层层包裹,又抱在怀中,却没有半点燥热,反而触感冰凉。 卞学道啧啧称奇,询问那老汉:“你是如何发现这神像的?” 老汉一五一十说了,内容与刚才下属说的几乎无二,只是口齿不怎么清晰。 他一边说着,卞学道一边翻来覆去地观摩神像,最终在神像的底部发现了两个造型古朴的字。 依稀辨认下,应是‘普贤’。 第990章 士林派的大动作 汉城,高丽王都。 白马啃食着青草,时不时打一个响鼻,一旁,李梦龙身着便衣,肩上背着包裹,里面放着他全罗道暗行御史的马牌与任命书。 李梦龙对面,是前来送行兼不放心叮嘱几句的李翰林。 “儿啊,出去南原,可谓是危险与机遇并存。” “父亲说的是,孩儿早有准备。”李梦龙一副为大义赴死的模样,看得李翰林眼角微微抽搐。 “倒也没那么危险。”李翰林走在前面,背着手。 李梦龙就落后半个身位,微微躬身,亦步亦趋地跟着。 就听李翰林说道:“换做以前,为父宁可你在王都当一个小吏,也不愿你离开王都做官,更不用说是去做暗行御史。” “你可知,自本朝设立暗行御史以来, 只有不到三成的人最后活着回到了王都。” “孩儿知道,都是这群贪赃枉法的奸佞,弄得我高丽王朝乌烟瘴气,孩儿此次前往全罗,便是要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说得好!”李翰林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这次轮到李梦龙有些意外了:“父亲,您这......不太对吧?” “有什么不对的,都说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朝堂上,乃是以赵大人为主,勋旧派那些只懂得守着父辈余荫的老古董们,根本不足为虑。” “这暗行御史若是换了别人来当,为父不敢保证什么,可你是我李翰林的儿子,即便是一方封疆大吏,想要动力,也得掂量掂量要不要在这个节骨眼,来招惹我等。” “也正因为如此,为父才要叮嘱你几句。” 李翰林话音刚落,李梦龙赶忙弯了弯腰,做出附耳恭听的模样。 李翰林自顾自道:“和以往的暗行御史不同,那些人死,一方面是因为没有后台,另一方面,也是藏得太好了,直到死,说不定凶手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但你不同,你现在是我士林派的后起之秀,又在赵大人那里留了名,所以,隐藏身份对你来说,有害无益。” “那难不成孩儿要光明正大的去探访?”李梦龙有些犹豫,他是个有理想有志气的后生。 出仕的第一份工作,自然想要做到尽善尽美。 可若是不隐藏身份,明察暗访,又怎么能找出那些官员的罪证? 李翰林摇摇头:“也不至于......总而言之,你要让别人知道你是士林派的人,也要让别人知道你暗行御史的身份,但不能让他们知根知底,这其中的度,还需你自己把控。” “孩儿明白了。” 李梦龙说着,就要与父亲拜别,却又被李翰林拦了下来:“还有一件事,此次赵大人为你争取到了全罗道暗行御史的身份,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李梦龙思索片刻后,试探开口:“是为了让孩儿去针对那些勋旧派的地方官员,好快速为我士林派立下功劳,为以后的仕途铺路?” “不愧是我儿。”李翰林点点头,算是肯定,但很快又道:“这也是为父前来送你的另一层原因。” “如今士林派以赵光祖赵大人为首,勋旧派内部四分五裂, 悉数之下,同赵光祖大人一等的领头人,分别是南士华、沈贞之以及洪济翁。” “南士华与沈贞之就不多说了,根基都在汉城,唯独洪济翁,有一女婿,名为卞学道,如今便担任南原使道一职。” “这才是你重点针对的对象。” “卞学道。”李梦龙琢磨着这个名字,莫名觉得厌烦,便点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回来!”李翰林又瞪了他一眼:“你明白什么了?” “不就是搜集卞学道的罪证,然后带回王都,交由赵大人,然后将火烧到勋旧派的洪大人身上吗?” 李梦龙想的很简单,有罪证,把罪证呈递上去,王上看了之后气得拍桌子,将洪景舟(字济翁)革职查办。 “愚笨!不知天高地厚。”李翰林庆幸自己前来送行,否则这小子当真是要将天都戳一个窟窿出来。 洪景舟是什么人? 那是勋旧派第二大的权臣,也是勋旧派现存的元老!被册封一等靖国功臣,封南阳君的存在。 会因为一些罪证就被推翻? 行,就假设你的罪证够分量,赵大人怕也不会对洪景舟出手。 实在是勋旧派的人虽然蠢笨,可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要是针对洪景舟,恐怕勋旧派内部的争斗,立刻就会停歇,然后一致对外,将尚未发展至巅峰的士林派直接按死。 李梦龙听到这一番话,倒也不至于信仰崩塌,只是叹了口气,为这无可救药的世道感到悲哀,而后又虚心求教:“那孩儿此次要做到什么程度,还望父亲大人告知。” “简单,你附耳过来,为父与你交代两句。”李翰林在儿子的耳畔说着话。 李梦龙一开始还能保持虚心求教的态度,可到了后来,从父亲口中听到了一个词后,立刻瞪大了眼睛,也顾不得父子之间的礼仪,忍不住插话道:“赵大人当真有如此想法?” “可这未免......会不会太急躁了一些?” 李翰林所说的事情,便是士林派接下来的政治诉求,简而言之便是“重定靖国功臣,削伪勋!” 靖国,该词最早见于《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吾以靖国也"之句,指通过政治手段实现国家安定。 放在高丽王朝,便象征着十几年前发生过的一件史称‘中宗反正’的大事。 即,前任高丽王为政不仁,被当时的权臣举事推翻,扶持现任高丽王上位的事情。 但凡参与了当初的那件事情的官员,最后都获得了封赏,上到一等靖国功臣、封君,下至四等靖国功臣,得到土地封赏。 前前后后,陆陆续续算下来,受封者足有数百人。 这其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并无实际功勋,且能力并不出众,仅因为参与到了当初的事件当中,便获得封赏,不光对高丽王朝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且占据了如今官场上绝大多数的职位,令士林派学子上进无门。 “赵大人自有赵大人的谋算,你只需记住我说的话就足够了。”李翰林没再多说。 其实,削伪勋,在士林派内部,都没有完全敲定下来,他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儿子,已经有些越界了。 实在不能再多说什么。 李梦龙却有了底气,明确了自己的任务,确认再三,自己父亲没有其他的交代,便躬身拜别,翻身上马,直奔全罗道。 高丽王朝的疆土,整体呈南北走向。 疆域算不上大。 京畿道居中,全罗道则在高丽王朝最南方,靠近大海的位置。 二者相距仅四百余里,相当于五个全马的路程。 李梦龙骑乘的乃是骏马,即便是照顾马的情绪,两个日夜过去,也踏入了全罗道的土地。 过全州而入南原。 李梦龙骑马屹立山坡上,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座小城。 目光越过不高的城墙,依稀可以见到城中规模可谓不小的一片建筑群,其中最大的一座楼阁,被昔日勋旧派权臣郑麟趾因其景致媲美月宫,借嫦娥所居‘广寒清虚府’之名,称其为广寒楼。 也是当初梦龙与春香定情的地方。 见到这座高楼,梦龙想到了此时应在家门外对他翘首以盼的姑娘,更是归家心切,手中挥舞着马鞭,疾驰而行,飞扬的草碎泥土,长长连成一条直线。 梦龙进了城,第一时间就回了自己和春香的爱之小窝。 可当他推开门,见到的却并非是心爱之人的诧异转激动的笑脸,而是满地的灰尘,房间的角落处,还能看到一张又一张被无主的蜘蛛网。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生活过了。 “怎么会,春香,春香,我回来了,你在哪?”李梦龙有些急躁地喊道。 邻居听到了声音从矮墙上探出头来:“可是李郎君回来了?” 李梦龙转头看去,见是隔壁交情不错的大娘,连忙走了过去,说道:“是我,尹大娘,你知道春香她去哪了吗?” “春香她......唉,不幸啊。”尹大娘叹了口气,在李梦龙急躁的催促下,将事情说了出来。 当得知春香被卞学道强纳为外室,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朝他的脑袋砸了下来。 “怎么会,怎么会......” “李郎君,你也莫要沮丧,据我所知,春香她宁死不从,只是被使道大人一气之下关押了起来,应还无事。” 李梦龙的眼中又重新有了光芒。 “是了,春香一定还没事,只要我,只要我动作快一些,搜集到卞学道的罪证......不,不需要,以我现在的身份,完全可以将春香保释出来。” “多谢尹大娘告知,李某还要去救春香,就此别过。” 李梦龙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尹大娘收了目光,转过身,看向自家的院子,脸上的笑容顿时转为了惊恐,颤颤巍巍地顺着抵住自己咽喉的长剑,看着那持剑之人,道:“大人,我,我全都按您说的做了,求,求您开恩,饶......呃......” 尹大娘话还没有说完,喉咙就已经被长剑贯穿,血流不止地倒了下去。 “你们几个,把这里处理一下,我去将李梦龙的事情,告知大人。”持剑杀手用一条帕子擦去剑上的血迹,收剑入鞘的同时对几个手下叮嘱道。 ...... ...... 南原使道府。 卞学道听着属下汇报的消息,因早做足了准备,所以并未露出半点紧张的神色。 只是着人备马,而后有条不紊地更换衣袍。 拖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施施然上马,带着人朝着南原府城的大牢而去。 南原府城大牢。 李梦龙被拦在了外面:“你们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我是谁,就敢拦我?” 守门的兵卒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且不说使道大人早有叮嘱,不能放人进去,便是你这个无名小卒,他认得你是谁啊? 李梦龙也是失算,不曾想这守门小卒,竟是连象征着暗行御史身份的马牌都不认得。 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 正这时,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 李梦龙循声看去,就见一个熟悉的中年人,骑马走了过来,看对方的官服应该就是如今南原的使道卞学道,卞大人。 想到隔壁尹大娘所说,卞学道竟然窥视他的娘子,李梦龙就恨对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把对方给砍了。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这样。 毕竟暗行御史,即便有人给撑腰,可总归不能在对方的地盘上闹事,尤其是不能闹出一些危害到对方生命的事。 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人呼? 念及至此,李梦龙换了一副嘴脸,只是依旧有些倨傲:“卞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哈哈,梦龙贤侄何出此言啊。”卞学道翻身下马,与李梦龙交谈,语气温和,可口气却是将自己摆在了长辈的位置上。 听得李梦龙很是不喜,不过想到形势比人强,且春香还在牢里关着,他就耐下心来说道:“梦龙听闻使道大人近来想将一女子收为外室,因其不从,您便将其关入大牢,不知可有此事?” “我当贤侄想问什么呢,这女子却有其人,名为成春香,乃是妓女所生,按照本朝律法,一入娼门则永世为妓......本官这也是公事公办,可没有徇私枉法。”卞学道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说道。 李梦龙听得眉头青筋暴跳,却只能耐着性子说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春香乃是成使道的女儿,并非什么娼门中人,梦龙更是已经娶她为妻......” “且慢。”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卞学道就打断道:“梦龙贤侄的意思,本大人都明白,只是你说那贱婢不是娼门中人可不做数,本朝律法明文规定,一入娼门则永世为妓,即便是在职官员也不能逾越法度,至于梦龙贤侄娶一妓女之女为妻的事情,令尊可曾知晓?” “哦?那大人的意思是,不打算放人了?”李梦龙思来想去,始终找不到对方话中的漏洞缺陷,又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抨击对方,最终就只能出下策,以暗行御史的身份压制对方。 却不曾想,卞学道不按套路出牌,上前小声对他说道:“贤侄,这大庭广众之下,你叫我如何知法犯法?” “不妨你随我去......” 第991章 尹将军: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这次,我才是正义方! “去你那里?真当我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 李梦龙心中腹诽,他的才学或许有夸大的成分,但请君入瓮的计策还是看得出来的。 即便父亲在他上路前,已经跟他交代过,说这一趟可以肆无忌惮一些。 可凡事都没有绝对。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何况是人? 若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让卞学道察觉到了危险,对方哪怕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也会来解决他。 至少这样,还能让脑袋在脖子上多停留一段时间。 念及此处,李梦龙便觉得自己的行动有些冲突了。 他不应该现在就来大牢这边,而应该去搜集证据,然后用证据来与卞学道谈判。 不过李梦龙也知道,若是重来一次,他还会来大牢这边。 因为出身于官宦世家的他,才更知道底层官吏的肮脏与龌龊,尤其是大牢当中,更是肮脏龌龊的虫子窝。 他根本不敢去想,春香那样如花似玉的美人,被关进去,会受到怎样的凌辱与虐待。 “卞大人相邀,梦龙本不应该拒绝,奈何家父还有吩咐,不好多留,还望大人海涵。” 李梦龙抱拳道。 卞学道笑着摆了摆手:“即是李大人吩咐了事情,那卞某也就不多打扰了,不过,大牢乃是刑狱重地,不相干的人,还是不要试图往里面闯才好。” 李梦龙哪里听不出来对方这话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大人言重了,反倒是大人应该注意一些,若是弄出了冤情和误判,怕是要影响仕途。” “言尽于此,梦龙便先行一步了。” 李梦龙说完就转身离去,为求稳妥,还特意在转过身的一瞬间,将自己的马牌从袖子中滑落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叮铃的脆响声。 这是他离开前,最后做的一条保险。 一方面可以表明身份,免得对方放冷箭——即便对方多半早就知道了他暗行御史的身份,但有些事情,不摆到明面上来,就一定会给对方可乘之机。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春香,先前的话,他只是将自己的父亲搬了出来,可远水解不了近火。 仅仅只是名号,对方还真不见得畏惧到极点。 暗行御史虽然没什么实际权力,可却象征着王上,且象征着他背后的士林派。 对方或许占了法理,可以借案件尚未查明的理由,继续关押春香。 可自己已经把身份挑明,对方要是敢对春香做坏事,就等同于主动把把柄递到了他的手上。 注意,这可不是滥用私刑,而是藐视王权! 卞学道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缓缓上扬:“小狐狸,这就想把我吓到,不知道你是觉得我胆子太小,还是觉得成春香和你有着一样的铁饭碗?” “牢头!” “属下在。”牢头快步上前,恭敬地弯了腰。 “大牢里面的规矩都懂吧?只要不把人弄死了......罢了,就算让你上,你恐怕也没那个胆子,那就这样,最近使道府准备整顿一下南原的治安问题,你提前把牢房给我腾出来,明白吗?” 牢头秒懂,心中也松了口气。 若是卞学道当真让他对成春香做些什么,就冲刚才那少年郎趾高气扬的姿态,他都不敢动对方一根手指头。 哪怕卞学道最开始说的是公事公办。 身为基层员工,且还是活得比较长的那种,他最清楚这里面的猫腻了。 卞学道最开始想的是什么? 无非是利用大牢当中的那套潜规则,来把成春香变成残废,他这个牢头,说不定还能爽吃一回。 可然后呢? 卞学道可以说‘这些都是潜规则,历来、所有大牢都是这样的’,然后搪塞过去,推脱罪名。 但罪名必然要一个人来担着。 到那时候他这个牢头,可就是成了最好的背锅人选。 反倒是卞学道改口说后的那番话,给了他十足的安心感。 卞学道的交代,虽然没有明说,可核心主旨很简单:牢房不够了,需要犯人们挤一挤。 谁和谁挤在一起? 毫无疑问是成春香和最凶残的人犯! 这样出了事情,也怪不得他,因为本质上,他并没有去迫害成春香,真正残害成春香的,是牢房当中的死刑犯。 死刑犯会在乎背锅吗? 横竖都是要死的,死前还能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快活几天,他恐怕都要把牢头当爹一样供着了。 至于最后真出了问题......我牢头就是下命令的,负责执行的是下面的那些狱卒。 “你明白就好。”卞学道点点头。 怎么说他也是老油条了,不会给自己直系下属背叛自己的机会。 “行了,那你尽管着手去办,至于犯人,这两天就给你送过来。” 卞学道可不会给别人抓自己马脚的机会,做戏就要做全套,再者说,这件事又不是他平日里做的那些,随便安排手底下一个将军,去民间抓一些没有背景却坑蒙拐骗的小角色就可以了。 这种人在他的治下,一抓一大把。 唯独需要注意的,就是他需要安排一个靠谱的心腹去做,免得拖了自己的后腿。 “尹将军,劳烦你去一趟吧。”卞学道翻身上马,对着身旁同样骑马的将军吩咐道。 “属下遵命!” 尹将军真是个靠谱的,得到命令后,马上就带人去抓人。 ...... ...... 与此同时,李梦龙也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一路上,他反思着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想到一些冲动的举动后,暗道不该的同时,还松了口气。 “有了我离开之前的那一番话,想来卞学道不敢对春香做些什么,接下来,我还需搜集他的罪证......准备两份,一份用来换春香的自由,另一份呈递给王上。” 李梦龙很快就规划好了自己之后的事情。 至于罪证好不好搜集。 他又不是没在南原府待过,或许对卞学道没有足够的了解,可与春香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没少看到南原府的府兵胡乱抓人,敲诈勒索。 正想着,李梦龙感觉到身后有骏马奔驰的声音。 忙跳到了一旁。 闪避开后,他顺着马蹄声看去,就见是刚才见过的那个将领,此刻已经翻身下马,不询不问,直接将一个长相还算老实的中年人给推翻在地。 身后的几个府兵,更是拿着枷锁,冲上前去就将那人给拷了。 那长相老实的中年人连连哀求,还扭了扭腰胯,将腰间的钱袋暴露出来。 似乎是想要用这一袋银钱,来换自己的自由。 李梦龙当时眼睛就亮了。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不就是他要找的罪证么! 当即,李梦龙昂首阔步地走了过去,走到近前,拿腔作调地喊道:“住啊!手!” ...... ...... 尹将军觉得自己大人真的有些大材小用了,想自己这样勇武之将,当然是要去高丽王朝的海军发展,力求挫败最近在沿海极为泛滥的倭寇。 未曾想,竟然派自己来抓一些小偷小摸。 以前,这种小偷小摸,他就算在路上看到了,都懒得去理会,原因很简单,没那闲工夫。 不过,也许是同类的事情看得太多,且犯罪人员重复率太高,以至于他真的记下了几个没有背景的贼头。 如今策马而来,直接锁定了那人。 但尹将军万万想不到,自己以前为祸乡里的时候,没人来管,好不容易做件好事,竟然有人喝止他,要他住手。 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回过头来,尹将军循声看去,发现还是个熟人:“这不是梦龙公子吗?为何阻挠本将抓捕贼寇?” “贼寇,我看将军是滥用职权,敲诈勒索才对吧。”李梦龙冷笑道。 他并没有因为那中年人长相老实,就完全相信对方。 在来时的路上,他很认真的观察了一遍。 确认这老实人衣服上有补丁,鞋子也破了洞,典型一副穷人相,且即便是腰间的钱袋,除了鼓了一些,搭配上这老实人的一身服饰,也没有任何违和的地方——想那钱袋里装着的,也都是些散碎的钱币吧。 试问普天之下,做贼偷有做到这个地步的吗? 所以,他很仗义地开口了。 他这一开口,不光是尹将军困惑了,那长相老实的贼偷也摸不着头绪。 他这边都要以为自己要被关入大牢了。 没想到还有转机?! 是了,多半是自己身上的这套‘保护色’套装。 这是属于贼偷的智慧。 像他这样没背景,且偷盗手艺不高的人,一旦作案的时候被发现,就必然难逃一顿毒打,甚至还要被反过来敲诈一番。 可换上这身穷苦套装后,一切都变了。 即便是他去撞那些个相对有钱人,对方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反倒会用袖子遮住鼻子,躲得远远地,免得染上疾病。 至于计较,就更不会了。 这一身衣服都当不出三文银子的家伙,能有什么油水可捞? 老实贼偷未曾想,自己今日还发现了自己这套装的又一个特性——博取傻子同情。 看着远处而来的李梦龙,贼偷酝酿了一下情绪,却也没有直接喊冤——毕竟他也不知道刚刚尹将军那声‘梦龙公子’的含金量。 万一尹将军只是客气一句,对方并无实权怎么办? 所以,他很明智地开始卖惨,带着哭腔道:“将军,我家中还有老母亲要供养,实在是......这样,我这里还有些银钱,您就当是请几位大人喝喝茶......” 他没有选择伸冤,而是故意将这群愣头青也好、有背景还愿意给下层百姓伸冤的人也罢,他们最不愿意看的一幕,呈现在对方眼中。 这样,不用自己扯虎皮拉大旗,对方要是真有那份心,就自己冲上来帮忙了。 果不其然,李梦龙听到他的话后,气愤得无以复加。 本来他就因为春香的事情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又见到了卞学道手下的狗腿子横行乡里,当即面容森冷的开口说道:“尹大人,你好大的官威......” “这不是平日里游手好闲,还偷鸡摸狗的朴剩子吗?” “真是朴剩子?!他被抓了?” “该!活该!早些时候我家里丢了只鸡,许就是他偷的。” 还不等李梦龙把话说完,立刻就有人围了过来,指着被拷住的朴剩子细数他的罪恶。 朴剩子也知道糟了,看向李梦龙的表情,果然变了。 心中更是暗道不好。 连忙大声喊道:“你们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别凭空污人清白!” 他这话还没有引起李梦龙的反应,就先被围过来的百姓啐了一口。 尹将军的手下下意识躲开,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口浓痰不是吐自己的,在原地愣了一下后,相视一眼,多年来养出的经验,让他们从对方的瞳孔当中,看到了那些百姓吐痰时的前摇倒影。 果断将贼偷向前一推,自己则斜向后走了两步,环抱着手臂,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还别说,以前都是被吐的那个,今天换做看别人挨吐,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贼偷还想解释,可嘴巴刚张开,浓痰就飞了进来。 李梦龙刚回过神来就见到这样一幕,瞬间感觉喉咙都不舒服了。 浓痰他是没喝过,但听说这玩意跟秋葵泡水的口感很像......一想到,那种黏腻又滑溜的感觉进入喉腔,李梦龙整个人都不好了。 弯下腰就是一阵干呕。 尹将军在一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鄙夷,这就不行了? 李梦龙擦了擦嘴,缓缓直起腰来,见百姓对那老实长相的贼偷的态度不似作假,瞬间知道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 不,这不是自己的问题! 多半是卞学道下了什么命令,故意来误导他! 真是奸诈小人! 卑鄙下流! “不好,若真是卞学道的手段,那接下来,他们多半会把矛头往我身上引,毕竟刚刚是我,要给那贼偷主持公道。”李梦龙反应了过来,就想要趁着那群人的注意力还在贼偷身上,默默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但尹将军可不会让他如愿,卞大人的确交代了,不要被对方抓到马脚。 可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被抓到马脚的人,貌似是对方?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顾忌的? “大家,听我一句话,那贼偷还有同伙,就是刚才要帮贼偷说话的那个人,穿白袍,戴圆边纱帽的那个就是。” 李梦龙:“......” 群众:“!!!” 第992章 渎神者,当罚! “不!我不是,我没有......” 李梦龙想要解释,向这群无辜百姓说清楚,自己并没有要为坏人撑腰的意思,只是被骗了,都是尹将军他们耍的阴谋诡计。 可百姓哪里会听他说的话,大家看到的情况就是:尹将军好不容易做了一件好事,而这个长相还不错的油头小子,却在帮坏人说话。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揍他就完了。 李梦龙见这群人根本不听解释,也知道现在最好的方案就是先逃离这里。 “一群刁民!”低声骂了一句,李梦龙施展轻功,直接跃上了街边的墙壁,翻身过去。 身为官僚家庭出生的公子,且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除了文学功底,武功也有专门地找人学过。 虽说他没什么这方面天赋,可只是甩开一些普通百姓还是轻而易举的。 再加上尹将军并没有阻拦。 对方这时候已经将贼偷锁死,丢到了马背上,回过头,随意打量了一眼落荒而逃的李梦龙,并未将对方放在心上。 他还要去抓下一个。 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 一旁的两个下属,却是在上马的时候窃窃私语:“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别人被追得落荒而逃。” “嘿,也是第一次有百姓帮我说话。” “有吗?” “有啊,虽然只有一个人就是了,也只说了两句就是了。” 原本还密密麻麻的人群,顿时分流作两股,向截然相反的方向进发,反是让原本拥挤到几乎走不通的街道空旷了下来。 只有一些杂碎泥泞的不知名东西,被踩得稀巴烂,黏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 ...... ...... 时间流逝飞快,转眼间,两天就过去了。 南原府的大牢如今已经人满为患,这都是尹将军的功劳。 而李梦龙,在两天前,好不容易摆脱他口中的那些刁民后,就回了家,想着该如何继续搜集卞学道和尹将军的罪证。 之前的那件事情,已经让他笃定,就是卞学道设下的局,目的是为了败坏他在百姓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形象。 不过,李梦龙并不在意,书上都说了,邪不压正。 就算那些刁民试图攻击他,他也会教化对方,让他们幡然醒悟。 但很明显不是现在。 南原府城街头。 李梦龙换了身低调的打扮,混在了人流当中,他已经打听过了,这些人都是去参加神庙的祭祀仪式的。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梦龙心中万分雀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机会已经来了。 神庙,就是卞学道百密一疏的破绽。 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想法来祭祀,问题的关键在于,高丽王早就在士林派的建议下,取消了祭祀这种荒诞可笑又浪费国家财力的行动。 而高丽王都的昭格署的革除了,你区区一个南原府,竟然还敢公然建立神庙? 这不是对藐视王权是什么? 不过,李梦龙并没有直接将这份罪证传送出去,一来,他需要足够份量的罪证,威胁卞学道放出春香。 二来,他还没有十足的证据,万一这只是卞学道那只老狐狸的计谋,就是为了让他传递错误的情报回去,然后反过来告他一个诬告怎么办? 所以,李梦龙才选择混入人群之中。 就是为了亲眼目睹对方祭祀神像,然后在祭祀现场,将事情闹大。 这样一来,他既可以表明自己的立场,做一个坚决拥护士林派一切政治主见的士林派后起之秀,也可以从根本上杜绝卞学道事后耍诈可能。 随着人流,李梦龙走了不远的距离,就来到了南原府城最标志的建筑群,当中最醒目,且最有历史分量的建筑——广寒楼。 听领头的人说,神像还在路上,待会,带着神像巡视全程的队伍,就会从广寒楼正对着的大街驱马而来,所有人都要列队在两旁站好,在神像到来之时,恭敬行跪拜礼,才能得到神灵的庇佑,来年都会有好运加持。 对于这一番说辞,李梦龙心中很是鄙夷,在他看来,求神拜佛有用的话,大家也不用吃喝拉撒了,在家里准备个蒲团,然后一天坐十二个时辰不就好了? 却是全然忘记了,就在几个月前,也是在这座广寒楼中,他搂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倚靠着栏杆赏月,然后祈求月神见证两人的爱情直到永远。 嘶,这么一说的话,貌似月神还真是不灵。 不过李梦龙还不知道就是了,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儿大闹一场,镇住这些百姓后,要说的发言稿。 一定要振聋发聩,说得他们幡然醒悟,然后纳头便拜才好。 可要怎么写呢。 李梦龙心中打腹稿的时候,神像已经在四乘马车的带领下,巡视了南原府城九圈,象征着道家极数九。 如今迎着广寒楼正对着的大街,在数十府兵的护卫下,缓缓走来。 在四乘马车的侧面落后一个身位的位置,同样有一匹高头大马,其上坐着的,正是南原府的使道卞学道。 此时,他的态度无比谦卑,就像是一个同时面对老师和家长的学生一样,等到马车停在广寒楼外,立刻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旋即走到了最前方,亲手将事先准备的红毯摊平铺在地上。 而后又神神叨叨地搞了一套看起来还真像是那回事的仪轨出来,同时朗声道:“请普贤真人像!” 李梦龙被这声音打乱了头绪,气愤地看向声音来源,才注意到是卞学道的人来了。 听到他口中所说的‘普贤真人’,心中先是疑惑,而后鄙夷。 他虽然不精研佛法,可却也知道普贤是佛家的四大菩萨之一,不是什么真人。 普贤真人像? 闹哪? 而当他看清了轿厢当中的真人像后,就更加鄙夷了。 亏的你卞学道还是个贪官。 弄个神像就只有蒲扇大小,还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真是有够差劲的。 还别说,除了大小与朴素的装饰外,神像整体的雕刻,还是比较不错的,给人一种神圣不侵之感。 “怪了,我怎么也会出现这种感觉,那都是迷信啊!”李梦龙摇了摇头,想要将这种不该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想法甩出去。 却不知道,卞学道虽然认真地在完成仪轨,却因为是武将,修为也算不错,所以能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到周围的人群中,并成功留意到了他这个鹤立鸡群的年轻人。 倒不是其他方面暴露了,李梦龙在来之前,可是非常认真打扮过一番的,无论是相貌,还是穿着。 问题是,周围的百姓一个个要么被扁担压弯了腰,要么就是害怕大官,自己把脑袋低了下去。 纵观人群之中,只有李梦龙一人昂首挺胸,然后似乎还担心自己有些过于引人注目,幅度很小地压了压草帽帽檐。 想不让人注意到也难啊。 ‘就知道你听到消息一定会来。’卞学道心中暗道。 倒不是他对李梦龙如何了解。 严格意义上来说,之前南原府大牢外,才是他和李梦龙的第一次线下接触。 不过短短的接触,虽然不能让卞学道完全看透李梦龙,却也能分析出他的大致性格。 简单来说,这是个刚入职场,且想要做出一番丰功伟绩的新人。 嗯,或许还要加上一点,他有一个职场老油条的爹,会让他少走很多弯路。 结合这两点。 他就能够笃定,对方在得到他要举办神庙祭祀的行动后,一定会来到现场,并且会大闹一场。 原因很简单,对方作为士林派的新人,如今正是表明态度的时期。 可以极端一些,但绝对不能让士林派的大人们,觉得你态度有问题。 而革除昭格署,正是士林派最近最得意的一件事。 卞学道在看到李梦龙后,并没有声张,依旧按照原本的剧本来,找来了一个穿着淡雅朴素的纯洁姑娘,让其进入车厢,将神像恭敬地请了出来。 而后沿着红毯,朝着广寒楼中走去。 过程中,他以神像神圣不可侵犯为由,让两旁的百姓跪地膜拜,又让随行的府兵退出十丈远。 即便是自己,也只是远远地吊在后面,一路上都低着脑袋。 李梦龙是人群中唯一抬着头的,见到只有一个少女端着神像在前面走,周围最近的一个人,也是在五丈开外,瞬间意识到了这是最好的机会。 心中掐算着时机,在少女来到他面前的一刹那,飞身冲了过去。 这一幕来的实在太过突然,将毫无预料的少女吓了一跳,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李梦龙则摆了个自以为很帅气的架势,一把将被少女抛向空中的神像单手接住,而后朗声喊道:“抬起你们的头来!” “怎么了?” “谁在说话?难道就不怕冲撞了神灵?” 五丈外,卞学道看向了李梦龙,又快速低下了脑袋,实在是他上扬的嘴角,无论如何都有些压不下去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大半。 接下来,只需要让他提早安排的人,来表演一出‘神迹’给这群百姓看就好了。 嗯,真正的神迹他们肯定做不到,可在这个拥有武者的世界,想要弄出一场让没见识的人相信的神迹,还是轻而易举的。 甚至,只需要一个修炼了拥有属性的功法的先天武者。 李梦龙则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到来,在见到周围百姓们都没有抬起脑袋,有些气愤的喊道:“抬起你们的头来,在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神灵,你们跪拜的神像,也只是一块被人雕琢后的石头,并不具备任何效力!” “不信你们看!” 他说着,将手中神像高高举起,而后重重地朝地上砸去。 然而...... “铛——” 本应砸在红毯上,发出沉闷声响的神像,却仿若一块精铁落在了坚硬的地砖上,声音清脆无比。 李梦龙也愣住了。 怎么回事? 就算地面有古怪,可神像的重量他掂量过,不可能是铁一类的存在。 怎么会发出这样古怪的声音? 可这才哪到哪,令他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神像落地后,又忽然自己动了起来,先是将自己摆正,而后凌空漂浮。 五丈外,见到这一幕后,卞学道的眼睛猛地瞪大。 他看见了什么? 神像漂浮起来了? 难不成是他找来的人发功了? 可不对劲啊,他找来的人有这么厉害吗,隔空摄物,且让物体平稳地漂浮在空中,这可需要极高的内功修为。 暗处,原本准备发功,以独门暗器手法,准备打两枚石子到李梦龙的腘窝,然后让他跪倒在地,装出一副神像显灵的武者也懵了。 不是,他还没出手啊! “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什么人动了什么手脚,对一定是这样的,看我拆穿你的把戏!” 李梦龙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旋即左右看了看,抢过一个水果贩子的扁担,猛地朝那凌空漂浮的神仙砸去。 却不曾想,在相距还有三尺的虚空中,扁担忽地停滞下来。 旋即,在些许胆大抬头去看的百姓眼中,神像散发出一道白炽光芒,旋即便听有长鸣声响起。 那是什么? 白色流光飞出,化作一头六牙白象,长鼻卷着扁担,很快就将其从李梦龙手中夺了过来,然后砸在了李梦龙的腹部,将他击飞出去。 随后,白象将长鼻卷着的扁担甩到一旁,屹立在半空中,像是在等待什么。 神像这时候再次有了动静。 在半空中旋转几圈后,整体化作一道焰流,落于白象背上,法相威严而神圣,人们的目光只是看去,‘普贤真人’四个字就已经印在了心里。 “拜见普贤真人!” “还望普贤真人饶恕,我等并无冒犯之意!” 卞学道虽然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急忙上前,开口说道。 周围的百姓见使道大人都这副模样,又看半空中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明法相,纷纷有样学样,跪拜起来。 只有李梦龙,瘫软在原地,看着半空中的虚幻身影,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嘴里还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假的,假的!” ‘普贤真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投来了目光,声音威严道:“渎神者,当罚!” 话音落下,李梦龙漂浮到半空中,然后猛地飞出,砸穿了两道墙壁才堪堪停下。 虚空中,神明法相也在这一击过后,重新变回了神像,缓缓落在了卞学道面前。 看着面前的神像,卞学道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第993章 卞学道的态度转变 卞学道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众所周知,高丽王是个极度迷信的存在。 正因如此,士林派即便早就有革除昭格署的想法,并且理由充足,切勋旧派没有阻挠,可昭格署的事情,依旧拖了好几年。 当然,这依旧改变不了它是士林派最先提出,且最先完成的一项政治提议。 言归正传,卞学道反应很快,在神像落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便恭敬行礼,似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过,而后便见他珍之重之地将神像抱起,又叫来了刚才那个纯洁的少女,命其将神像抱着。 自己则朝着手下下达命令:“遵循神谕,将渎神者缉拿归案!” 如果说最开始卞学道只是想跟李梦龙暂时和解,至少也要将对方的报复行为延后——主要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不好,正赶上士林派严打期间,换做平常,卞学道并不会在乎自己多一个政敌。 可现如今,有了神像的神谕,他就像是有了靠山。 完全可以进行一些大胆的行为,即,装傻充愣! 简单来说,就是装作不认识换装易容后的李梦龙,然后趁对方表明身份之前,将对方抓住,塞住嘴巴,丢到大牢之中。 也是他谨慎惯了,不然就刚刚的神谕,他完全可以借机将李梦龙除掉。 有了卞学道的命令,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府兵,这下倾巢而出,数十人越过百姓,朝着被神像轰飞出去的李梦龙飞奔而去。 另一边,李梦龙尚且不能从地上站起来。 说到底,他只是个还算精通武艺,靠着药补获得了一身还算凑活的真气的文弱书生罢了。 浅显易懂的说,就是玻璃大炮。 单方面吊打别人的时候很猛,可一旦受了伤,就会表现的比所有人都要虚弱。 更不用说,神像显灵的一击,已经有了先天初期武者的威力。 李梦龙现在只觉得五脏六腑全都移位,脑袋瓜也嗡嗡作响,思绪断断续续的,无法沉下心思考一些东西。 好不容易,等到他好转一些的时候,手腕已经被戴上了枷锁,刚想说话,却感觉嘴巴被破抹布塞满到没有半点缝隙,连动一下舌头都办不到,更别提说话了。 “唔唔——” 李梦龙挣扎着,想要摆脱控制,再不济,也要亮出自己的暗行御史马牌。 可由于刚才的冲击,他的真气已经被震散到奇经八脉之中,即便是静下心来调息,也至少半个时辰才能恢复正常。 根本无法反抗将他按住的那些健硕府兵。 卞学道这时也走了过来,看着李梦龙饱含恨意的双眼,故作不认识地气愤开口:“你这厮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当众亵渎神灵!” “唔唔!” 李梦龙挣扎地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不甘的呜咽声。 却见这时,两道无形气劲瞄准了他的腘窝,从远处打来,李梦龙本就虚弱,如今又被这气劲打中,当时就跪了下去。 不过也得益于此,就在他怀中,象征着暗行御史身份的马牌,滑落到了地面上。 李梦龙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可很快,一只靴子出现在了他的瞳孔之中,缓缓吞噬了马牌的模样。 是卞学道。 他把马牌踩在了脚下! 他怎么敢的! 李梦龙先是一愣,旋即更加气愤,可手臂已经被戴上了枷锁,双膝也跪在地上,根本无法做出什么动作,最终,仍是只能用那双眸子,以及脖子脑门爆出的青筋来表示自己的气愤。 卞学道却是笑了笑,蹲下身,悄悄将马牌捡了起来,又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梦龙贤侄,接下来,还要请你到我南原府的大牢住一段时间了,哦对了,你的爱人成春香也在那里,不过很不巧的是,最近南原府抓了不少罪犯,牢房数量有限,只能让罪犯们挤在一起......啧啧,那些可都是没读过书,也不知道道德为何物的家伙。”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起身又后撤了两步。 因为李梦龙像是被刺激的要爆发小宇宙一样,险些就挣脱了府兵的控制。 另一方面,也是卞学道知道,他现在只是赢面很大,还没有彻底奠定结局。 半场庆祝可要不得。 就这样,李梦龙被关了起来,不过并没有关押到南原府的大牢,而是关到了使道府的地牢当中。 一来,南原府大牢人多眼杂,保不齐让李梦龙闹出什么乱子来。 二来,他现在只是有底气不被王上责罚,可若是真的让李梦龙缺胳膊少腿,对方那个朝中得势的老爹,一定会拼了命地找他麻烦。 所以,现在的情况很明朗了。 有着神像显灵的神迹在,即便是自己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黑料被王上知晓,对方多半也不会严惩自己。 而只要自己控制到尺度,别把李梦龙玩残了,其他人全都无所谓。 包括成春香。 一念至此,卞学道还有些后悔。 要是早知道神像会真的显灵,他绝对不会隐晦地让牢头将成春香和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关在一起。 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不过现在还能说什么呢,距离他下令都过去两天了,想来什么都晚了。 即便是他,也还是会觉得恶心的。 更何况,大牢当中的那些下等人,天晓得身上有没有什么病。 要是自己被传染了,那多不好? ...... ...... 在原本的计划当中,卞学道虽然是打算借着神像显灵(假),来坑李梦龙一次,然后到此为止,至于神像祭祀,顺便收尾也就行了。 可神像真的显灵了,那么即便是并不是特别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明存在的卞学道,也必须重视起来。 不能像最开始计划的那般敷衍。 因此,卞学道忙里忙外,态度谦卑,从头跟到了尾,忙出了一身大汗。 不过他也并非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 在祭祀神灵的仪式结束时,神像再次显灵,一道道绿莹莹的光点浮现而出,融入到了包括卞学道在内,所有参拜的百姓的身体之中。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被按摩了一样。 一些个不算太严重的陈年旧伤,全部消失无踪,一时间,参拜神像的人心更诚了几分,同时神迹显现的事情,也像是决堤洪水一般,四处传播,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卞学道也没有封锁消息的想法。 最好在他上报消息之前,高丽王自己就能听到神像在南原府显灵的事情。 离开了广寒楼,卞学道就带着神像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结果刚一进门,还没等换下一身被汗浸透的衣服,就听门外有人通禀道:“启禀大人,府门外有人求见大人!” “什么人?” 卞学道的一大优点,那就是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会听完下面人的话,不至于错过一些关键信息。 至于什么信息才是关键信息,有没有一个评判标准。 卞学道表示:就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样的讯息才算关键讯息,所以才要全都听完啊! 那府兵继续通报:“是一个美妇人,盘靓条顺,不必城中妓院的那些过时花魁差......哦对了,还有她说她叫月梅,丈夫是过去的南原使道,女儿叫成春香。” “是她啊。”卞学道想起了这一号人物。 想当初,就是对方在得到了自己的通知后,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将女儿迷晕了送到他的府上。 现在想想,当初的自己还是不够谨慎小心。 对方怎么说也是前使道的妻子,不说在朝堂中还说得上话,可也不至于真的一点依仗都没有。 怎么就那么轻易地将女儿送给自己享用? 难道对方不知道,李梦龙才是真正的金龟婿吗? 念及此处,卞学道便有了一种猜测——月梅的身份可能不简单。 “让她进来吧。”卞学道说完,又看向府中侍女说道:“去准备汗蒸房,老爷洗漱过后,要好好蒸一下。” “是,老爷。” 侍女下去。 卞学道也没有留在厅堂,直奔府中的露天浴室。 来到浴室之中,解了衣袍,便一步步踏入水温正好的池子当中,直到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 正这时,外面再次传来了府兵通禀的声音:“大人,月梅夫人带到。” “让她进来。”卞学道说道。 话音落下后不久,木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不算华丽的美妇人,缓缓走了进来,眉宇之间还能看出些许忐忑与畏惧。 “民妇月梅,见过使道大人。” 月梅恭敬的行了一礼。 卞学道头也没回,只是问道:“来找我什么事?” “民妇,民妇来找大人,是想问问春香她......”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卞学道就睁开了眼睛,冷哼一声:“你那个女儿可不乖,仗着有野男人撑腰,竟敢对本官不理不睬,又不守妇道,已经被本官关到牢房里面去了。” 他并没有提及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将春香与极恶罪犯关在一起的事情。 月梅脸上的哀愁更甚了,当即跪倒在地上,恳求道:“求大人开恩,饶了小女,民妇定然好好教导她,让她竭尽全力服侍好大人。” “教导?你怎么教导?用你当初学来的那一套?那样的话本官倒是真有几分兴趣。” 听到卞学道这直言不讳的羞辱,月梅却没有半点恼怒,只是脸上露出了喜色,却是觉得春香有救了,连连叩拜: “民妇绝对不会让大人失望!” 就在她将脑袋贴在地面上的时候,忽地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不过她没敢抬头。 随后,一双赤裸的大脚,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当中。 月梅身体颤抖了一下,却仍不敢有任何动作。 卞学道居高临下,看着那被水汽打湿,紧紧贴合着曼妙曲线的衣服,命令道:“抬起头来,让本官好好看看。” 月梅根本不敢反抗,只得照做,可刚一抬起头,就被吓了一跳。 却是卞学道就站在她的面前。 卞学道却不在乎,表情更肆无忌惮了,仔细打量着那因为惊恐而有些惨白的小脸蛋,心中一阵火热。 他现在非常理解成使道为什么会给一个妓女名分了。 虽然年纪有些大了,可风韵犹存这一点,真不是开玩笑的。 甚至,在时间的帮助下,月梅夫人完全褪去了青涩,又因为保养得当,如今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上下。 正是滋味最佳的时候。 ‘我看这月梅夫人也是风韵犹存。’ 卞学道心中想着,缓缓蹲下身,勾起月梅的下巴,玩味道:“本官如何相信你?” 月梅听到这话,再结合对方至今的举动,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流淌而出,同时,双手一步步解开自己的衣袍:“民妇,这就......证明给大人看。” ...... ...... 水雾氤氲的露天浴室,月梅夫人瘫坐在地上,曼妙的身躯,仅被一条巾帕勉强遮盖。 卞学道则擦着头发,看也不看一眼。 不一会儿,月梅夫人终于回过神来,拿着盖在身上的巾帕,也不害怕走光,自顾自擦拭起来。 她这一套动作很熟练,也难怪,毕竟以前就是这一行业的从事人员,且是南原的行业泰斗。 可很快,卞学道的话,却让她这份淡定荡然无存。 “你是为了挑起我和李梦龙的争端,才故意将女儿送过来给我的吧。” 月梅手上的动作一僵,身体也不自然地颤抖起来,但嘴上还是尽可能正常的说道:“大人说什么呢,民妇听不懂......大人,民妇现在已经证明了自己有能力教导女儿,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能把她......” “别装了,我不管你背后站着的人是谁,现在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李梦龙搞不倒我,他身后的士林派也不能。” “如果你仍旧选择隐瞒,那也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 月梅仍没有开口回答。 卞学道也没指望对方直接就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刚刚的话,吓唬占了大半,他被对方的态度深深折服,这会儿要杀还真有些舍不得。 “你好好想想吧。” 撂下一句话后,卞学道也没有理会月梅作何反应,便穿了衣服,走出了浴室,却又在汗蒸房的路上,因为属下通报的一件事,直接改道去了地牢。 第994章 翁婿间的默契 “他真是这么说的?” 卞学道边朝着地牢走去,边听手底下人的汇报。 当从手下口中听到‘伪勋’二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这并不是什么专有名词。 说是原创也不为过。 不过并不影响理解,伪,欺诈也。勋,原指大的功劳,引申为有功勋的人。 但这个字从李梦龙口中说出来,大概率是指勋旧派。 结合一下,伪勋,指的应该就是功勋作伪的勋旧派成员。 至于功勋真伪,要如何来定义。 这要分情况与立场,站在勋旧派的立场上来说,大家即便是心里清楚,嘴上也不会说自己的功勋作伪。 可若是站在士林派的立场上,怕是除了一、二等靖国功臣都不能全部幸免,三、四等靖国功臣更是要全军覆没。 这群人疯了不成? 卞学道呆愣的原因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匪夷所思。 士林派这群人提‘伪勋’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重定靖国功臣? 这未免太可笑,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难不成是前几次的妥协,让赵光祖飘了?觉得勋旧派是真的只会忍气吞声? 相较于赵光祖脑袋浸粪坑泡入味了,才想出这种馊主意,卞学道更愿意相信手底下人听错了,或是李梦龙年纪轻轻,什么都不懂,在虚张声势。 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都是要亲自确认一番。 若是手下人没有传错消息。 李梦龙也并非完全不懂,‘伪勋’一名确有其事,那卞学道觉得,自己如今的举动还是保守了。 地牢。 相较于臭气熏天南原府大牢,使道府的地牢虽然阴暗潮湿了一些,但还算干净整洁,且是难得的单间。 卞学道走下来的时候,没有直接出现在李梦龙面前,而是来到了隔壁专门用来监听的房间。 而后让手下去套话。 “起来了起来了,一会儿不见,你这个刁民还睡起来了。”痞里痞气的府兵走过去就用手中的棍子敲栏杆,发出喧闹的声音。 李梦龙经过刚才的调息,状态好了不少,脑子也清晰了几分。 看着面前的府兵,眼中很是不屑,同时杀意一闪而逝。 刚刚,就是眼前这家伙,动作十分粗暴地把他扔到了牢房当中,自己表明身份后,对方非但不信,还反过来怼了他一句:“你要是暗行御史,那我还是全罗道的府使呢。” 他当时脑子本来就不清醒,又气恼卞学道竟然真的敢关他,这何止是不把他这个暗行御史和他那个在朝中当大官的爹,以及他背后的士林派放在眼里,简直就是藐视王权! 于是乎,想起了仁义礼智信,想起了天地君亲师,他就说了一些不理智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嘀咕了一句:“你一个下贱的府兵竟然敢这么对我,真以为你那伪勋主子能保你?等赵大人在朝中发力,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声音真的不大,可没想到那府兵耳力极佳。 竟真的被他听到了。 不过,脑子犯迷糊的他,一方面觉得自己说的都是事实,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对方只是看守地牢的下等府兵,就算真听到了,他能听懂吗? 当时也就没当回事。 现在脑子清醒了,回想起来,当真是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要是这府兵真的听到了,且出去到处乱说,怕是要坏了赵大人的计划。 ‘不过现在也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李梦龙心中想着,看着面前的府兵,动了杀心,心想卞学道虽然抓了自己,但就冲着他爹和他背靠的士林派,对方就绝对不敢杀他。 只不过,想法是好的,可李梦龙毕竟不是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高手,想要击杀府兵,只能将对方骗过来。 念及至此,他看着面前的府兵,语气轻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大呼小叫,叫你们使道过来!” “就你一个刁民还想见我们大人?”府兵不屑,“老实交代,你还有几个同伙,都藏在哪?” “想知道,呸!你还不配知道!”李梦龙啐了一口,同时注意着对方脸上的表情,猜测对方多半要忍不住,就要冲进牢房对自己动刑。 “嘿你这混蛋!” 府兵提着棍子就要上前,李梦龙则将一只手掌背在身后,默默在掌心中积蓄真气,力求一掌毙敌。 可府兵刚刚走到门口,正准备掏钥匙开锁,忽然想到在隔壁听声的使道大人,掏钥匙的动作不免慢了几分。 ‘怎么回事?’ 李梦龙有些狐疑。 隔壁,正听着的卞学道,亦是暗道一声不好。 却也不好现身,只能期望手下能机灵一点。 卞学道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想着的时候,脑后有一道似幻似真的光圈轻轻转动了一下。 随后,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 李梦龙的脑子又有些犯迷糊了,而原本踌躇不前的府兵,则直接掏出了钥匙,而后开门,走了进去。 结果迎面就对上了李梦龙的掌力,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再无生机。 听到这声音,卞学道只觉得大脑飞速运转,一瞬间,原本不是很清晰的思路,瞬间通畅了。 李梦龙为什么要杀这个府兵? 越狱?显然不可能,这小子或许年轻一些,城府浅了一些,可不至于连敌我差距都不清楚。 就算对方杀了府兵,逃出地牢,可使道府内巡逻的府兵,也不是对方能够应付的。 因此,对方击杀府兵的原因,只可能是泄愤与灭口之一。 相较于前者,他更倾向于后者。 若真是后者,就只能说明,府兵没有听错,李梦龙,或者说他身后的士林派,真的有大动作,且要针对的,不是勋旧派当中的某一个人,而是绝大多数人! 这并非不可能。 士林派如今气势如虹,但却后继乏力,只因为,勋旧派的势力太庞大了,也占据了太多官职。 而想要处理勋旧派,若是按部就班地去做,莫说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工,便是过程中,勋旧派有太多的时间反应。 赵光祖作为高丽几十年不出的人才,定然知晓,只有毕其功于一役,打勋旧派一个措手不及,才有可能拨乱反正,一举奠定士林派在朝堂上的主导地位。 否则,若是勋旧派反应过来,以大势倾轧,士林派至今的所作所为,恐怕都要前功尽弃,以后也只有苟延残喘,继而慢性死亡这一种结局。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卞学道没有半点犹豫,也顾不得弄出动静,直接朝着地牢外奔去。 脑子再次恢复清醒的李梦龙,看着地上的尸体正要松一口气,就听到了隔壁的声音,心道一声不好,忙追了出去,最后只见到了卞学道的背影一闪而逝,脸上的表情更是惊骇之极。 联想到刚刚被他忽视的问题——府兵的反应,他瞬间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卞学道的阴谋。 对方绝对从府兵的口中听到了‘伪勋’两个字,继而联想到了朝堂上赵大人正在谋划的大计划,之所以安排府兵前来,也正是为了试探自己。 若自己淡然处之,不把对方当一回事,对方就会游移不定,继而自我怀疑,最终可能不会当回事。 可自己偏偏急着把府兵灭口,行将踏错,对方必然猜到了自己的心虚。 不行,不能让他把消息传出去! 李梦龙发了狠。 他这个人,才学或许有所夸大,还比较容易冲动,但也算是有些担当。 如今,便是打算拼了自己这条命不要,也要将卞学道杀了灭口。 无论如何,都不能坏了赵大人的计划! 李梦龙飞奔而出,可就在接近地牢出口的时候,脑子再次犯了迷糊,也不管外面有没有人把手,抬头便往外面闯去,不曾想,卞学道早早离开地牢,却没有走远,而是绕了个圈,躲藏在了地牢出口的后面,刚好处于李梦龙的视野盲区。 见到李梦龙追来,卞学道一记迷晕掌朝他打去。 李梦龙反应不及,中掌后就晕了过去。 在晕眩的前一刻,他脑海忽然清灵一瞬,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自己击杀了府兵,还能用泄愤来解释,可自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听到一点动静就迫不及待地追了出来,岂不是进一步证明了自己的心虚。 怕是卞学道逃跑,也是对方试探自己的一种手段。 而自己,没有半点怀疑就中了圈套。 “看这小子的反应,‘伪勋’一事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卞学道又在李梦龙身上补了一掌,确定对方短时间内都醒不过来后,才去叫人将人重新关进地牢。 而后亲眼看着李梦龙被关押进去,又叮嘱了新任看守府兵后,才回到了房间,取来纸笔,开始给自己的老丈人——洪景舟洪大人写信。 不过信才写了一半,他又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瞬,墨水自笔尖上滴落,晕染出一大片墨迹。 但并没有引起卞学道的注意。 此时,在卞学道的脑后,又是一道光轮转动,影响着他的思绪。 很快他将已经写到一半的信件用烛火点燃,丢到地上,亲眼看着纸张燃烧殆尽,而后重新起草了一封书信。 同样是写给洪大人的,只是书信的内容变了,主题从最开始的‘伪勋’,变为了‘近来偶得一神像,浑然天成,欲献给王上。’ 写完了书信,卞学道立刻命手底下的人送往王都。 王都距离南原本就称不上远。 几百里的路程,沿途还有士林派近来主张增设的几处驿站,换马不换人的情况下,一天不到,信使就到了王都。 不过刚一到王都,信使的信件就被士林派安排的人手扣押了下来。 这也是士林派主张增设驿站的主要原因。 不同于勋旧派家大业大,势力遍及全国,地方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出两天就有人前来通风报信。 士林派就只能走一走捷径。 在驿站安插人手,力求地方上的勋旧派官员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士林派都能有所察觉。 而有关洪景舟的消息,一向都是被特殊关照的。 因此,卞学道派来的信使,才会刚刚抵达王都,就被士林派的人拿下彻查,而那份写给洪景舟的信,也先在士林派的官员手中过了一下。 拆开信封,通篇阅览下来,确认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仅仅只是卞学道想要献一尊神像给皇上,那负责检查的士林派官员,也就没有将信件销毁,而是让信使把信给洪大人送去。 至于会不会出什么问题......近来听士林派的大人物说,最近将要有大事发生,正是需要一个由头向勋旧派发难,免得对方的注意力分散开来,察觉到赵大人的计划。 这神像就是个很好的理由。 要知道,士林派最近刚刚劝说王上革除了昭格署,卞学道就来献神像,这叫什么? 这叫顶风作案! 这叫藐视王权! 因此,以这名士林派官员的想法,他猜测,这封信交给洪景舟后,后者只会有两个反应。 反应一:洪景舟向王上说明卞学道献神像的事,然后被士林派攻讦,虽说最后不会真的因为这点小事闹翻,可至少能牵制对方的注意。 反应二:洪景舟没有向王上说明卞学道献神像的事,士林派则主动将这件事提出来,然后重复上面的举措。 横竖对士林派都没有坏处。 ...... ...... 很快,信件被送到了洪景舟的府邸。 洪大人听到女婿来信了,又见到信封有被拆开的痕迹,想到士林派最近的一些举动,便明白这封信已经被对方看过了。 只能在心中期待自己这个还算聪明小心的女婿,别在信里留下什么把柄。 否则,他就只好忍痛给小女儿重新挑选一个上门女婿了。 可等打开信件,看了里面的内容后,洪景舟的表情一连变化了三次。 第一次变脸:“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不知道王上刚刚革除了昭格署吗?” 第二次变脸:“我要不还是另找个聪明的上门女婿好了。” 第三次变脸:“按说小卞不是那么没轻重的人,脑子也不笨,犯蠢也不应该这么明显啊,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念及此处,洪景舟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这封信被拆开过的事情,并且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并且抱着这样的想法,重新看了这封信。 献宝......小卞在信中说,希望能亲自到王都献宝......亲自! 小卞知道士林派把控了驿站,也知道这封信会被检查,所以献宝都是虚的,他真正的想法是能够本人来王都一趟! 是了,一定是这样! 洪景舟想明白后,立刻将信烧了,看着纸张燃烧殆尽后,立刻对府中的仆役道:“来人为本老爷更衣,本老爷要进宫面见王上!” 第995章 普贤真人显灵 “洪景舟进宫了?” 大司宪府,听到手底下人的回报,赵光祖颇感诧异,因为以他对洪景舟这位老对手的了解,对方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进宫的才对。 更不用说如今士林派得势,以对方那力求稳妥的性格,更应该龟缩在府上,所谓一动不如一静,就是对方的人生格言。 如今怎么一反常态地进了宫? 属下人连忙将今早有信使给洪府送信的消息说了出来,并且指明了信上的内容。 “献一尊神像?” 赵光祖停下了笔,继而耐心询问道:“信上还写什么了,有没有抄录下来?拿来给我看。” 身为能够在短短四年的时间内,在朝堂上一路高升,直到今日,成为了士林派的领袖,赵光祖所仰仗的,不完全是家世,小心谨慎,以及从来都不小瞧对手的态度,也是必不可少的。 有那么一个不成文的说法,大概的意思是,能成为劲敌的两个人,他们除了在能力上分不出高低,在性格上,也一定会高度相似。 赵光祖和洪景舟便是如此。 二人都谨慎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只不过,相较于洪景舟还有个好女婿打配合,赵光祖手底下的人,就显得有些差劲了。 “没抄录下来?”看着手下人扭捏的神色,赵光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崔大人也是觉得只是献一尊神像,无论洪景舟献与不献,咱们都能借机......” 属下还想解释,可赵光祖却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想想。” “属下告退。” 那下属松了口气,他知道,赵大人虽然很严格,可一般下属做错了什么事,基本上当场就罚了,不会做出事后报复的行为。 随着书房的门重新关好。 赵光祖一个人皱眉思索着,时不时还在纸上写写画画,这是他心乱了的表现。 需要文字来帮助自己理清思绪。 其实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认可那属下的话的。 当然,只有一部分,那就是若是洪景舟不献神像,那他真的可以按照下属所想,借着职务之便,去扯洪景舟的后腿,令他分心。 可问题是,洪景舟进宫了。 以他对这个老对手的了解,对方进宫,无非两种可能。 一、对方主动请罪,向王上言明自己女婿的想法与自己无关,再帮自己女婿开脱,找一些根本无法证明不存在的祥瑞之说,来请求王上宽宏大量。 洪景舟作为拨乱反正时期的老臣,女儿又是王上后宫的妃子,有着这两层关系在,再加上王上本身又是个迷信的人,对方这一番操作下来,反倒不会受到什么重罚。 到时候,即便他再提出这件事情,王上为了向群臣表态,最后也只会高高抬起,然后轻轻落下。 罚几个月俸禄就顶天了。 可作为一等靖国功臣、南阳君,洪景舟会差那些许银钱吗? 因为几个月的俸禄,就将洪景舟得罪了,非但没有将对方的注意力转移走,反而会适得其反。 二、洪景舟没有主动开脱,他进宫就是去献神像的。 要是这样的话,那情况可就真的糟了。 举过去的例子可能太过复杂,简单来说其实只有一句话,赵光祖并不怕洪景舟谨慎,就怕对方一反常态。 那说明,洪景舟已经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好坏参半。 要么对方老糊涂了,要么对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谋划。 赵光祖毫无疑问更倾向于后者。 说实话,这两种可能,赵光祖更希望是前者,他讨厌未知。 “不行,还是要找个理由进宫。” 想了想,赵光祖从自己的书架上,拿出了一本儿童启蒙著作《小学》。 倒不是他早有想过有这一天。 而是他立志建立出一个大同社会,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只能依照轻重缓急划分,一步步朝着自己的理想进发。 颁布推行刊印有益教化之《小学》等书籍,便是他在说服王上革除昭格署后想要做的事情。 为此,他没少进宫为王上讲经。 如今正好借着这个理由,进宫一探究竟。 时间不等人,赵光祖并未向洪景舟那般,等着侍女前来服侍更衣,而是自己匆匆忙忙穿好了衣服,只是在出门前,专门找人检查了自己的着装,确定没有失礼之处后,才乘上马车,朝着王宫进发。 等到赵光祖抵达王宫的时候,正好看到被小公公送出来的洪景舟。 见到他从马车上走下来,洪景舟还朝他笑着点了下头。 虽然是老对手,可二人无论是在公共场合,还是私下见面,都十分注重礼节,并不会出现破口大骂等有失风度的情况。 赵光祖也礼貌笑了笑,算作回礼。 而后才朝着王宫走去,抵达宫殿外,便恪守礼节地站在原地,等着小公公前去通报。 不多时,他就等来了王上的传召。 走进宫殿,赵光祖行过礼后,王上正按着一本书,看向他的眸光也有些闪躲,明显是心虚的表现。 赵光祖看出了这一点,却没有主动提出,而是将自己的来意表明。 高丽王耐心听完之后,很快就同意了下来。 “王上圣明......” 赵光祖恭维了几句后,才不经意地问道:“王上,臣刚刚看南阳君出了宫,不知......” “哦,他啊,也不是什么家国大事,只是他的女婿近来得到一尊雕塑,浑然天成,又颇多神异,就想着献给孤王......” 一尊雕塑? 怕是一尊神像吧。 王上先前之所以会心虚,就是因为前不久才答应自己,革除了昭格署,且不再为一些迷信劳民伤财。 “洪大人有心了。” 尽管猜出了是神像,但赵光祖也没有抓着不放的想法,因为他知道,王上也是人,在家国利益面前,对方能够做出让步,因为那是大事。 可若是自己连王上的私生活都要去干涉,且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喜好,那对方可能就会对自己厌烦了。 反倒是自己不去计较这些小事,王上才会觉得,自己这个做臣子的,并非是故意和他对着干,而是真的为了家国天下。 最后才会更加的相信他。 “臣告退。” 高丽王见赵光祖并未多说什么,就告辞离开了,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果然如赵光祖所想的那般,认为对方真的是大公无私,且做的也不是那么过分。 另一边,出了王宫的赵光祖,一路上都在想洪景舟进宫以及所谓的进献神像背后有什么谋划。 只不过这次,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头绪。 “若是能亲眼看一下那封信就好了。” 赵光祖想着,却又摇了摇头,虽说他觉得就这件事而言,自己手下的人做事不够严谨,可他也相信对方传达给他的讯息,一定就是那封信的核心主旨。 按说不会有错漏之处。 想到最后也没有个结果的赵光祖,最后只得乘坐马车回府。 ...... ...... 很快,两天的时间过去了。 又赶上一日早朝。 赵光祖穿戴朝服,来到了王宫。 大殿之上,群臣礼毕,很快就进入了朝政议论的环节,待这个环节结束,才有小公公从殿外小跑进来,于群臣末尾,细声喊道:“启禀王上,南原府使道奉诏献宝,如今正在殿外候着。” “让他进来。”高丽王摆了摆手。 在赵光祖错愕的表情中,立于朝堂上的大太监朗声道:“宣南原府使道觐见!” 声音在殿中回荡。 赵光祖却听不进去,脑海中全都是‘南原府使道奉诏献宝’几个字。 南原府使道,那不就是洪景舟的女婿? 不是对方要献宝,而是对方的女婿要献宝? 且不是将宝物交由洪景舟,而是请了一道诏书,再由卞学道亲自前来王都。 那天洪景舟进宫是请诏书的?! 赵光祖反应了过来,同时也猜到了那封书信上,被他属下忽视的细节,继而联想到了很多很多。 总结下来,其实只有两点,勋旧派要有行动,和南原府有关。 南原府......他记得,自己前段时间才任命了一位暗行御史,记得还是李翰林的儿子,叫......李梦龙? 若是南原府的事情,会不会和李梦龙有关? 就在他思绪翻飞的时候,卞学道已经一步步走到了最前面,恭敬行礼后,伸手朝着身后两个小公公一引。 就见两人共同托着一个托盘,其上有一物,有蒲扇大小,透过红布,隐约呈现出人形结构。 随后,就见卞学道一边掀开红布,一边介绍道:“此神像,乃是臣近日得来,名为‘普贤真人像’,并非工匠雕琢而成,乃是臣治下一农户,一日入田间劳作之时,得见一天星坠落,此神像,便取自于天星之中,微臣遍查典籍,未能知晓其来历,只是在其座下白象的足底,发现了‘普贤’二字,因此斗胆将其命名为‘普贤真人像’。” “不敢藏私,特来献予王上。” “快快呈上来。”高丽王有些迫不及待,让身旁的大太监将神像接过来。 “卞使道,孤王可是听说了,这神像有诸多神异之处,不知神异在何处?”高丽王问道。 卞学道早有准备,恭声回道:“回禀王上,此物非金银铜铁,亦非玉石珠宝,却上手温润,至于更神奇的......还请王上容臣卖个关子,请以山泉水浸泡神像。” 高丽王饶有兴致,不过还是先看了眼赵光祖的方向,见对方没有想说什么的意思,便吩咐太监着手去办。 从古至今,高丽的王便喜欢效仿中原君主,因为了解到大明皇帝的日常饮用水为玉泉山的山泉,便也将自己的生活饮用水,换成了临近的山川的山泉水。 因此,这一份泉水并没有让在场的群臣们等太久。 而在这过程之中,大家自然也不会干等。 尤其是士林派一众的官员,他们从来是不相信这些迷信之说。 不过赵光祖没有开口,其他人也只是在窃窃私语,商量着要是待会儿神像浸泡在山泉水中,并无明显的神异之处,便去弹劾卞学道。 不多时,大太监端着一大瓦罐的山泉水疾走回来,并且在高丽王的吩咐下,将神像请了进去。 随着神像入水,本来只有七分满的瓦罐,水面瞬间与瓦罐口齐平,隐隐还高出了一些,可就是没有像书中说的那般——水满则溢。 但这对于士林派的人而言,算不得神异之处。 毕竟大家在喝茶的时候,也有茶水倒满,却没有溢出的现象。 “卞大人,这不对吧,神异何在?玄妙何在?”有人忍不住道。 有了第一个人,不少人也跟着开口。 勋旧派的人,则或担忧,或恼怒地看着卞学道,认为对方是犯了糊涂。 高丽王也微微皱眉。 他的确迷信,可也不是傻子,仅仅只是现在这种程度,可不能让他满意。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却见卞学道一脸惊恐地跪在了地上,朝着神像的方向叩拜。 群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原本平静的水面上,忽地掀起波涛,紧接着,更是炸出了无数水花。 水滴飞溅,将不少大臣,乃至高丽王的衣袍都打湿了。 士林派一位官员的反应最是及时,正准备控诉卞学道,说他献宝是假,意欲刺王杀驾是真,可话刚说了个开头。 整个人就像是被铁滑车撞到了一样,倒飞出去,直直砸在了柱子上。 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瓦罐之上,一道似幻似真的影像显现而出,赫然就是放大版的神像。 不过要更加生动形象。 除了普贤真人的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愠怒,就连他身下的六牙白象,也发出哀怨的鸣叫声。 一时间,高丽王看呆了。 旋即便转为狂喜。 神迹! 这是真的神迹! 几乎没有犹豫,高丽王也学着卞学道的姿势,朝着神像跪拜。 先是请求息怒。 空中的普贤真人影像眸子扫了过去,又看向了那开口的士林派官员,高丽王注意到这一幕,赶忙命人将那官员带下去责罚。 士林派的其他人,则全都看向了赵光祖的方向,期盼这位领袖能帮那位同僚说些好话。 可赵光祖却选择了沉默,他知道,高丽王本就是一个迷信的人,又见到了宛若真身降临的场面,现在是绝对听不进他说的话的。 至于不做声会不会引起同僚的不满,这一点他反而不会担心,因为就现在站在朝堂上的士林派成员,多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要么就是对他有着几乎绝对信任的人。 事后解释一下,隔阂也就消了。 只是,沉默的赵光祖在看向半空中的虚影时,仍在疑惑。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吗? 第996章 忽悠,接着忽悠 神像虚影消散,高丽王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卞学道的方向。 他这毕竟是第一次看见神迹,难免会担心自己有什么冒犯冲撞的地方,在手下人面前丢了面子还好,可要是惹得神明不快,然后折十几二十年寿数就亏大了。 卞学道这边,也尝尝松了一口气,像是度过了什么危机一样,注意到高丽王的目光,施施然解释道:“大王勿要忧心,普贤真人乃是上苍有感大王治国有方,百姓安居乐意,为嘉奖大王的功绩,特意降世而来,只是此前有小人奸佞,在不恰当的时机言语,冲撞了神灵,才会引得神灵大发神威,以至于神迹提前结束。” 高丽王一听这话,表情先是舒缓了一些。 和他没关系就好。 紧接着又转为狂喜。 上苍有感他治国有方,百姓安居乐业,还是来嘉奖他的!? 什么嘉奖,嘉奖什么? 高丽王自觉不算贪心,不求长生不老,保他个长命百岁也行啊! 纵观历史,为王称帝者,有哪个真正活到了一百岁? 可很快, 他又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听到了卞学道后面的半句话,有奸佞小人冲撞了神明,致使神迹提前结束。 结束就结束吧,他身为小国之主都这么忙,神明要管理的地界可比他大多了,时间珍贵紧张一些也是在所难免的。 可问题是,他的奖赏嘞? 奖赏还没有发放吧? 这要怎么算? 会不会神明一生气,原本属于他的奖赏就被吞了? 脑海中蹦出这个可怕的想法,高丽王是又惊又气。 都是那个混账! 要不是那个不长眼睛的混账东西,忽然开口,冲撞了神灵,他现在多半已经接受神力的洗礼了。 就算不能长命百岁,无灾无病活到八十也好啊! 现在全完了! 怒从心头起,高丽王直接对身旁的大太监道:“去,把那个不长眼的东西给我砍了!” 此话一出,士林派群臣哗然一片。 不过这群人要么级别不够,要么胆子太小,根本不敢开口。 最后只得将目光齐刷刷对准了赵光祖,后者上前一步,恭声说道:“还请王上开恩,自古以来,未曾听闻有明君因......” 这是他惯用的说辞,先用明君圣主不会做什么,来堵高丽王的嘴,后面再摆事实讲道理。 一套连招下来,可谓是无往而不利。 不过很可惜,高丽王如今正处在盛怒的状态下,别说赵光祖了,就算是赵太祖......他能过来吗? “爱卿不必多说,此人冲撞神明,罪大恶极!” “若是神明降罪于本王,倒还罢了,若是神明降下灾祸,本王又要如何面对这一国的百姓?” 不光赵光祖会扯虎皮拉大旗,高丽王能在勋旧派把持朝政的情况下,仍能扶持出一股不小的势力。 本身还是有些小聪明的。 你能拿明君圣主举例,我也能拿百姓挡刀。 总不能明君圣主连百姓的死活都不在乎吧? 赵光祖听到这话,果然说不出话来了。 纵使身后的官员小声与他催促,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 难道说对方是无心的? 还是说神灵是假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神仙,再用孔夫子的话引经据典一番? 别扯了,且不说王上本身就是一个迷信的人。 单刚刚的神迹,就不是能够解释清楚的。 而无论卞学道口中的神明嘉奖是真是假,现在都无从证实,可以说,主动权全在对方的身上。 除非...... 赵光祖似乎抓到了一丝希望,正准备开口。 却听卞学道说:“王上喜怒,神明显化神迹,乃是大喜之事,实在不宜见血,纵使刚才那位大人有天大的不是,都还请王上从轻发落。” 赵光祖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从表面上来看,卞学道这是在帮士林派的人说话,可这话中却是夹枪带棒,若是承了这份情,那罪大恶极的帽子,就无论如何都摘不掉了。 可若是不承情,他又能说什么? 难不成让高丽王不要接受卞学道的建议,直接把人给砍了? 阳谋!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看来此人也不是个易于之辈,洪景舟还真是有个好女婿。 赵光祖心中想着,再看向高丽王,对方脸上的怒意果然消退了几分,游移不定后,最终挥了挥手:“卞爱卿说的在理,既然如此,那就饶他一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摘去他的官帽,贬为奴籍!” 听到这话,士林派的官员皆是表情一变。 贬为奴籍,对于读书人来说,可不仅仅是羞辱那么简单。 本朝有一项律令,那就是一日为奴,终生为奴,子孙后代亦然。 而奴隶,是没资格参加科举的。 换言之,那个倒霉蛋还有他更倒霉的子孙后代,永远都别想做官了。 当然,对方也未必会有子孙后代。 一些人还想要说情,可刚有苗头,就被高丽王扫了一眼:“不用再劝了,孤王主意已定,谁若是再劝,以同罪论处!” 此话一出,没有人再敢求情了。 “行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退朝吧,卞爱卿留一下。”高丽王留卞学道,主要就是想问问还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大太监朗声道:“退朝!” 百官礼毕后,纷纷朝着殿外走去。 赵光祖却是留在了殿上,高丽王见到他后,虽然心烦意乱,可还是耐心问道:“赵爱卿,可还有什么事情?” “启禀王上,臣已经整理出了启蒙儿童的书籍名录,还请王上过目。” 赵光祖将袖中的折子取了出来,恭敬地呈递过去。 高丽王现在一颗心就挂在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长命百岁上,哪里有心思去看这些:“些许小事,爱卿自己看着办好了。” 见王上这般模样,赵光祖有些犹豫,还是说道:“启禀王上,事关重大......” “是啊王上,儿童乃国之未来,乃是重中之重,不能马虎啊!”正这时,卞学道也开口了。 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跟赵光祖唱反调,反而还帮着对方说话。 这下连高丽王都有些诧异了。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卞学道是个根正苗红的勋旧派吧,怎么反倒帮士林派的魁首说话了? 卞学道似乎看出了高丽王的想法,笑着解释道:“王上明鉴,晚辈是洪大人的女婿不假,而洪大人偶尔与赵大人意见相左也是真,可无论洪大人还是赵大人,都是大王的臣子,自然应当一切以国家利益为先为重,启蒙儿童,教化百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臣仗义执言,有何不妥?” 高丽王一听这话,拍案叫好:“行,既然卞爱卿都这样说了,赵爱卿,你就把书籍名册呈递上来,由孤王来过目。” “是。”赵光祖心中叹息,看出了卞学道的心机城府,表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将名册交给了王上。 高丽王通篇看了下来,要说赵光祖的能力是非常不错的,这名册上除了有启蒙书籍的名录,还用简短而又工整的字迹,写了为什么推荐这些书籍,经由这些书籍启蒙的儿童,又会相较于其他儿童有哪些优势。 若是过去的高丽王见了,绝对会将赵光祖大夸特夸一番,然后命对方放心施为。 可现在,高丽王本就是在别人的劝说下,才来看这名录的,可以说是提前带上了有色眼镜。 这篇原本还算错的文章,怎么看,怎么觉得枯燥乏味看不进去。 可话都说出去了,又不能不看,因此,高丽王只能强忍着急躁,将折子通篇看了一遍,又随便问了两个问题,最后敷衍地答应了下来。 赵光祖也看出了王上的不耐烦,没敢过分叨扰。 接回书籍名册后,便行礼告退。 离开王宫的时候,他心中还在叹息。 真是不能小瞧了卞学道。 对方仅仅只用了一句话,还是一句好话,就让他在王上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不出意外的话,王上现在心里想的绝对是:“我随便敷衍一下,不还是应付过去了?” “赵光祖变了,都学会小题大做了。” 不过这些,尚且还在赵光祖的承受范围之内,甚至,这次主动留下,也是为了进行一次试探。 否则,真当他这位士林派领袖连察言观色都不会? 他只是要确认一下,王上究竟魔怔到什么程度了,好规划以后的行动。 免得不知深浅,触怒了王上,犯了忌讳,酿造出更大的悲剧。 不过,现在虽然说试探出来了,但赵光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发现,王上虽然沉沦不久,可陷得却真不浅。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 赵光祖出宫以后,高丽王便迫不及待地跟卞学道询问起神像的事情。 在得知卞学道将发现神像的农户也带了过来,没二话,直接传召。 随后,一个被卞学道好吃好喝供着,皮肤虽然依旧黝黑,和模样却比以往富态许多的憨厚农户出现在了高丽王面前,动作生涩地行礼,嘴上还不忘说道: “草,草民,见,见过大王,大王千岁,千千岁。” 高丽王则诧异的看了眼对方:“你是南原府的农户?神像就是你发现的?” “就,就是草民。”农户磕磕巴巴地将自己下田耕作,到发现天坑,然后从坑中发现神像的事情一一说了。 虽然磕磕绊绊,但却尽显真实。 对方那偶尔蹦出来的滑稽形容,更是让高丽王确认了对方真的是农户,而非卞学道找来的演员。 倒也不是高丽王的观察力细致入微。 而是有些事情,是演不出来的。 例如认知。 同样是月亮,文人就能将他描绘地烂漫无比,又是寄相思、又是染凄凉。 可普通农户不会这么看,要是让他们来描绘月亮,圆圆的,像是锅贴大饼,残月就是被咬了一口的大饼,月食就是大饼吃没了。 这就是认知不同。 而在确认了农户的身份后,高丽王看向卞学道时,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这果然是个能臣。 连治下随便一个农户,都养的这般富态,南原府现在岂不是已经达到了路不拾遗的程度? 这样的人,放在地方着实有些可惜了,留在王都辅佐他才对嘛。 “嗯,你干得不错,来人啊,赏了。” 高丽王听完了故事,对身旁的大太监说一句,不多时,就有小公公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盘子中,是白花花的银两,还有一份田契与一份地契。 对于卞学道而言,这些钱当然算不上多。 可农户哪见过这些银两,忙是跪地谢恩。 等到农户带着赏赐离开后,高丽王又随便问了两句有的没的,才将话题引到了神明赏赐上面。 卞学道早就猜到了王上将他留下的想法,而这也正是他需要的,便演了起来,故作叹息道:“神爱世人,就如同父母疼爱子女一般。” 高丽王正要松一口气。 却听卞学道继续说:“可王上不妨设身处地的想上一想,若是子女不孝,父母又该如何?” 高丽王想也不想,脑海中就蹦出了答案。 当然是生气。 随后,表情就变得有些难看:“可这和本王没关系,再者说,本王也已经惩罚过他了。” “王上此言差矣,大王乃是一国之君,一言一行皆为百官之表率。”卞学道把控着力度,见高丽王情绪即将抵达一个临界值时,语气温婉了下来:“幸好王上赏罚分明,神灵才不至于降下灾祸。” “只不过,神明显灵一次殊为不易,更不用说是为王上赐福。” “啊?” 高丽王有些没听懂。 什么叫神明显灵一次殊为不易? 神明难道不应该是最自由的吗? 怎么下界一趟还那么费劲? 卞学道解释道:“王上可知晓绝地天通?” “上古时期,人神混治,致使天下秩序打乱,一些偏远地方的君长,为求治下稳定,不惜用酷刑重典,天帝巡视四方,罔有馨香德,刑发闻惟腥。” “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 高丽王身为大明的附属国君主,对中原文化也有所了解,因此听懂了卞学道的意思。 “这可该如何是好啊!”高丽王叹息着,只觉得自己的长命百岁梦破灭了。 但就在这时,就听卞学道话锋一转:“不过王上也无需过于担心,臣在得到神像之后,起初也看不出什么神异,直到晚上,梦到白象入梦,口吐人言,教给臣一套祭祀用的祈福仪轨,言称只要按照方法祭祀神明,汇聚十方香火之力,便能令有功者、安居乐业者百病全消,亦能令有罪者、心怀鬼胎者璐出马脚。” “臣照着方法试了一下,果然大受裨益。” 第997章 李梦龙的无力 翌日,高丽王下旨,开设司天台,设灵台郎一职,总领一切祭祀事宜,由卞学道担任。 同时下令修建祭坛,一大八小,总共九处。 得知这个消息后,士林派一众官员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猫一样,纷纷来到了赵光祖的大司宪府。 “这算怎么回事?” “王上明明都答应咱们了,革除昭格署,现在又弄了一个司天台出来,这不是新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么?” “就是说,要我说,跟那个卞学道脱不了干系。” “这就是个祸星,他一来,王上就被弄得五迷三道,尹大人已经被革职了,天晓得会不会还有下一个尹大人。” “孝直兄,你倒是说句话啊!” 众人的目光看向了从一开始就没有表态的赵光祖。 后者叹了口气:“诸位想我说什么,又觉得我能做什么?” “当然是向王上谏言。”一官员大义凛然地说道:“自古以来,帝王一旦开始寻仙访道觅求长生,那就是国家由盛转衰的节点。” “我等身为大王的臣子,岂能明知祸乱将至而选择视之不理?” “此非为人臣子之道也。” 听到这番话,赵光祖赞同地点点头:“既然如此,不妨由李大人去说?” 李大人不说话了。 “那就金大人?” “朴大人?还是郑大人?” 见众人全都低着头不说话,赵光祖又长长叹了口气:“既然没人说了,那不妨我来说两句。” “我的建议就是,大家都回去。” “然后呢?”又有官员问道。 赵光祖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然后洗洗睡吧。” 众官员:“???” “赵大人,您没开玩笑吧?” “你觉得我还有闲心去开玩笑嘛?”赵光祖看了他一眼,“现在的情况是,卞学道让王上相信了神迹真实存在,除非我等能拿出切实的证据,证明神迹是假的,否则还是那句话,一动不如一静。” “可要如何证明?”那官员下意识问道。 “你问我?”赵光祖指了指自己,情绪着实有些失控,可毕竟谨小慎微了这么多年,他的情绪调节能力还是很出色的,很快就又借着深呼吸,平静了下来,“罢了,大家还是各自回府,慢慢想办法吧。” 赵光祖也知道,这与能力无关,毕竟想要证明一件事物存在很简单,可想要证明一件事物不存在,无论你找到多少证据,给人的感觉都是差一点。 “行了行了,赵大人处理了一天公务,大家让他好好休息休息,有什么想法,再来赵大人这里汇报。”李翰林帮着赵光祖劝说起了其他人。 其他官员听到后,也觉得有些道理。 赵大人毕竟是士林派的领袖,肩上的重担,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可不能累坏了。 便纷纷告辞离去,李翰林也想离开。 可却赵光祖留了下来:“翰林,还要劳烦你给梦龙贤侄写一封信,让他快些搜集到卞学道......不妥不妥,如今王上正是信重卞学道的时候,却是不好查下去,你这样,让梦龙火速赶往全州,你派人竭力配合,力求搜集全州使道的罪证,此人虽然也是勋旧派的一员,却并不是核心成员。” “大人的意思是,伪勋......” 两个字刚出口,李翰林就被赵光祖的目光吓得闭上了嘴巴。 “名单的确需要重新拟定。”赵光祖收回了目光。 李翰林试探道:“大人,要不咱们还是暂避锋芒,延后行动如何?” 听到这个建议,赵光祖当真思索了一会儿,权衡利弊后,却还是摇了摇头:“不妥,士林派如今权力三分,本能维持平衡,可卞学道的出现,非但妨碍了我等的道路,也打破了勋旧派内部的平衡。” “若是无法抓住这次机会,趁着勋旧派内斗大肆发展我等的势力,等到洪景舟一统勋旧派,我等士林派将再没有出头之日。” ...... ...... 另一边。 卞学道忙了两天,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这处宅邸,是他当初获封靖国功臣时高丽王赏赐的,这些年一直都是老丈人洪景舟安排人打理,虽说规模不大,但胜在私密,拎包就能入住。 而就在这处宅邸的地下,同样存在一处监牢。 只是这处监牢比起使道府,可就差得远了。 阴暗潮湿不说,囚室连个土炕都没有,已经被秘密转移过来的李梦龙,如今只能蜷缩在干草堆上。 且要抱着一坨干草入眠,方能维持自己读书人最后的体面。 不多时,阴暗的牢房外传出了一阵嘎吱的声响。 李梦龙听到这声音,立刻坐直了身体,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淡然模样。 “呦,还挺精神的嘛,不枉费我专门改建了这处地牢。”卞学道看着李梦龙,笑着开口。 “哼!你这欺上瞒下的奸佞小人,迟早有一天,我要禀明王上,叫你抄家灭族!”李梦龙笃定卞学道不敢杀了自己,话锋很是犀利。 卞学道却不在意,笑了笑,“是是是,谁让你是大司宪亲自指派的全罗道暗行御史呢,你瞧,马牌我还带着呢。” 说着,他将袖口中的马牌滑了出来,拎着绳子隔着栏杆,在李梦龙眼前晃了晃。 李梦龙心中疑惑。 怎么卞学道如今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要知道,以往对方即便是见了自己,要么是装作不认识,要么就一推二五六,各种推卸责任,然后拖着他。 怎的今日转了性? 莫不是赵大人削勋的事情被人查到了马脚? 念及至此,李梦龙就很是自责,若不是他糊涂失言,也不至于......不过很快,李梦龙又否决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赵大人若是想要削勋,必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自己的一句话,虽说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可却也会让赵大人意识到勋旧派的反应不对,从而延后行动。 卞学道却没有想到李梦龙会在短短几个瞬间,想这么多事,只是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说:“那梦龙贤侄,你可否知晓,我如今是什么官职?” 卞学道说着,原地绕了个圈,展示了一下自己身着的衣袍。 地牢的光线有些暗淡,刚才李梦龙还没有留意,经他这么一说,也是认真打量了起来。 旋即,便是一副不掺杂任何虚假的困惑面孔。 怎么看对方身着的补子官服,这品级还有所下降呢? 高丽王朝,身为大明的附属藩国,除了用中原文字当做本国的文字外,官员服饰亦效仿大明。 胸前搞起了补子,虽然还有些简陋,色彩也不缤纷,但好歹能区分出官员的品级。 以前的卞学道,官服上便是四品的补子,可现在一看, 对方胸前又换了七品的补子? 按照九品十八级来算的话,对方可是妥妥的连降五级。 按说李梦龙应该是高兴,可问题是,卞学道的脸上带着笑意,语气又明显是来跟他显摆的。 这就只能说明,对方的品级有猫腻。 而其中猫腻,又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对方的品级虽然降了,但却得到了更大的权力或是地位。 这并非没有可能。 就像是宫中的那些小公公,虽说品级不高,可却是实打实的大王近臣,正因如此,即便是朝中那些三品的权臣,也轻易不会得罪这一伙儿人。 “梦龙贤侄别白费脑力了,你与其猜我现在是什么职务,不妨猜猜看,我接下来还有几个消息要告诉你,你要是猜对了,我就两个都告诉你。”卞学道哈哈一笑。 李梦龙却没接这个话茬。 这不免让对方有些遗憾,咂吧了一下嘴,说道:“梦龙贤侄就不能配合一下么?”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提醒一下,消息可是事关那位春香姑娘的哦。” “嘭!” “你把春香怎么了!?” 李梦龙‘腾’的一下就站起来,双手一下握住栏杆,力气大的,让成年人小腿粗细的木栅栏都晃了晃。 不过也仅此而已,这栏杆虽说是木制的,可里面却钎了钢条,不是李梦龙能折断的。 卞学道不慌不忙,坐在了正对牢门的椅子上,“现在有兴致了么?” “我选,好消息。” 李梦龙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 “早这样不就好了?”卞学道笑了笑,继续道:“好消息就是,我先前把春香姑娘抓进南原府的大牢之后,又安排了人去城中缉拿盗贼......这件事梦龙贤侄应该是知道的。” “之后呢,因为盗贼实在是有些多,牢房有点不够用,我就安排春香姑娘,和几个罪犯挤了挤。” 他这话刚一出口,李梦龙再次炸了。 用力敲打着栏杆,木头上都出现了裂痕。 这踏马也叫好消息?! 卞学道扫了他一眼,嗔怪道:“你看,又急,都说了是好消息,你就不能听人把话说完么?” “好消息是,下面的人阳奉阴违,担心春香姑娘是什么大人物的妻子,所以就自作主张,给她留了一个单间。” 李梦龙这才松了口气。 春香没事就好。 卞学道见他这副模样,很是恶趣味地说道:“说实话,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有些生气的,毕竟下面的人今天敢对我阳奉阴违,改天还不得反了天了?” “哼!你那是自作孽不可活!”李梦龙恶狠狠道。 卞学道一摊手:“随你怎么说好了,接下来,该轮到坏消息了。” 听到坏消息三个字,李梦龙下意识感觉到不妙,心脏也像是被揪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卞学道故意放慢了节奏,一字一顿道:“坏消息就是,早在你回来以前,春香姑娘就已经是我的人了。” “你说什么?”李梦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脏像是被刀割一般难受。 “没听清楚吗?那我就再重复一遍。”卞学道很是恶趣味地凑上前去,表情阴险地重复道:“春香姑娘早就是我的人了,你还没有回来,月梅夫人听说我想要收春香作外室,就迫不及待地,连夜把人送到了我的府邸。” “你还别说,春香姑娘比我见过的花魁,都要水灵,一个字,润!” 李梦龙已经疯狂了,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画面,想到春香被眼前这个大胡子恶霸肆意欺凌,恨不得冲出去用牙咬碎他的喉咙。 “我要!杀了你!” “你这个混蛋!” “嘭——” “嘭嘭——” “这就受不了了?”卞学道啧啧嘴,而后抬起手拍了拍:“把人带进来。” 又是一阵嘎吱作响,很快,两名长相极为相似的女子走了进来,一位尽显成熟风韵,另一人则青春甜美,只是面容有些呆滞。 来人正是月梅夫人与成春香。 便见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又一左一右立于卞学道身旁,缓缓跪坐。 “不,这不是真的。” “春香,春香你看看我啊,我是梦龙!” 李梦龙大声地喊着,可成春香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卞学道一边抚摸着两女的头发,一边像是才想起来似的,看向李梦龙道:“对了,你想知道为什么月梅会把春香送给我么?” “你难道就不好奇么,月梅夫人好歹也是成使道的妻子,尽管丈夫病逝,可也不算是孤苦无助,为什么在听说我想要纳春香为外室时,毫不犹疑地把人送过来?” 李梦龙听不进去这些,目光中,脑海中,全都是春香的模样,依旧在发了狂地大声叫喊。 春香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早在来之前,卞学道就找了专门的能人异士,将春香‘改造’了一下。 如今,这个漂亮女人的心中,就只剩下了卞学道一个人。 李梦龙? 那是谁啊? 卞学道见火候差不多了,也不管李梦龙如何反应,直言道:“事实上,月梅夫人将春香送给我,是金大人在背后属意,金......哦,光说姓氏你可能不知道是谁,是大司成金大人,这位士林派的权臣,为了坚定你对抗勋旧派的信念,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呢。” “好了,我言尽于此,接下来,你就好好看着吧。” 卞学道笑了笑,伸手揽过了月梅夫人与春香。 李梦龙喊得声嘶力竭,却成了此地唯一一个局外人,没有被任何人搭理。 直到半个时辰后,卞学道带着人离开,李梦龙的拳头已经砸栏杆砸得血肉模糊,力竭地跪在了地上,却仍不能平息心中的怒火。 直到‘咔’的一声。 有一条栏杆忽地......断了。 第998章 李梦龙越狱,紧跟一路的追兵 “栏杆断了?” 李梦龙强撑起身体,看着栏杆折断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逃狱的最大阻碍,竟然就这么断开了? 怎么回事? 是材质不过关,还是卞学道故意为之? 若是头脑清醒的状态下,李梦龙绝对能够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但就在刚刚,他见到了一出堪称经典的春宫剧情。 自己心爱的女人,就在自己面前,他和她只相隔了一道栏杆,甚至当对方凑近过来的时候,他连对方瞳孔之中的倒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经受了这样的屈辱和刺激,李梦龙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早就崩断了。 现在,他满脑袋想得都是:从这里离开,然后找卞学道报仇。 他要用书中描绘的最残忍的刑罚,来终结对方的生命。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 那就是栏杆虽然折断了一根,可中间的缝隙算不上开阔,若是想要钻出去,他至少还需要折断一条栏杆。 幸好,李梦龙从栏杆的断口处,了解到了栏杆的内部结构,知晓只有最中央一部分是精铁后,他果断捡起了地上折断的那半根栏杆,而后猛地断口两侧的栏杆木桩砸去。 等到将精铁外包裹着的木头砸得稀碎,刚好空余出了一根栏杆的距离。 使得李梦龙得以从牢房中钻出来。 而那半根因为被李梦龙用来砸栏杆的破烂木桩,最外部的木头同样碎了一地,露出里面的精铁部分。 从铁钎的底部,他发现了一处熔焊的痕迹,断口则十分的平整。 有了刚才砸栏杆的发泄,李梦龙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大致判断出了应是制作栏杆的工匠技术不过关,使得栏杆空有其形,这才被他抓到了破绽。 ‘果然,连老天爷都在帮着我,卞学道,你的死期不远了!’ 李梦龙恶狠狠地想着,而后拎着半根足有四尺长的铁钎,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府兵把手,等上了楼梯,李梦龙用力推了推头顶的铁窗,只能得到很轻微的反馈。 “从外面锁上了,怪不得没有府兵在下面看守。” 李梦龙眉头皱了皱,想着要不要用手中的铁钎将头顶的出口砸开。 可这一样来,铁钎和铁窗之间碰撞,比如那会发出巨大又刺耳的声响,除非卞学道府中的杂役全都是聋子,不然一定会发现异样。 可除了头顶的出口,这里显然也没有第二个出口。 “哗啦——” 忽然间,一阵水声在李梦龙的侧方响起。 李梦龙惊喜却又有些不敢置信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随后,他静下心来,耐心聆听。 “哗啦——” 果然,又是一阵水声入耳。 这外面不是河流就是池塘! 李梦龙做出了判断,同时也有了主意。 撬开铁窗,或许会弄出很大的动静。 但只是砸一面土墙,挖一个通向河流或是池塘的坑,动静无疑要小很多,且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在坑挖通之前,外面的人,不会察觉到任何不对,而只要他事先挖得均匀一些,在坑挖通之后,水流的冲击,又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帮他将坑洞开拓至足够一人通行。 真是天助我也! 李梦龙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开始挖坑,身为武者,他只是将真气覆盖到手中铁钎的表面,然后用力一铲,就能挖开一大片的土块。 不多时,水流声越来越清晰。 李梦龙知道,最多还有一尺的距离,坑洞就会挖通,他果断退后了几步,然后运转真气,倾尽全力将铁钎投掷出去。 铁钎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就贯穿了厚达一尺的土层。 “噗——” 一道小水柱从铁钎破开的孔洞喷了进来,而后又在眨眼间,土墙坍塌了大半,水柱由原本的手指粗细,瞬间变为了水缸般的洪流。 李梦龙不敢耽搁,当即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纵身一跃,以真气破开水柱,又在即将后继无力之时,手掌撑住了坑洞两侧。 湿润的泥土,随时都有变形坍塌的可能。 好在李梦龙速度更快,仿若一条游鱼,在大半身体都挤到了外面的刹那,一个拧身就彻底跻身到了池塘之中。 池塘算不上宽大,也不是很深,只是短短十几个呼吸,就下降了两尺高度,将李梦龙大半截身子都暴露在了外面。 还未等李梦龙好好享受一下温暖的阳光,一道惊呼声就从远处传来:“那是什么?!” 李梦龙听到声音后,暗道一声不好,手上的动作也不慢,随手从池塘中捞出一块石头,就运使劲力,凝聚于指尖,将小石头朝声音来处打去。 正中开口之人的喉咙。 那人当时就说不出话来了,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李梦龙却不敢去看自己的胜利成果,只是又伸手在池塘里一摸,将最开始自己挖坑洞的铁钎捡了起来当武器。 就干脆利落地朝着院墙的方向跑去,紧接着一个鹞子翻身,上了院墙后,他左右打量了一番,表情当时就是一怔。 这里是,王都? 是了,卞学道换了衣袍的时候,他就应该猜到的。 李梦龙只愣神了很短的一会儿,很快就回过神来,然后打消了最开始的想法。 原本,他是想摸到卞学道的住处,然后跟对方同归于尽。 可眼下,自己身在王都。 而在他的认知当中,士林派的根基底蕴就在王都,四舍五入一下,这里就是士林派的大本营啊! 在自家的地盘,自己脑子抽了才去同卞学道拼命,从长计议不好吗? 料想卞学道就算成为了王都的官,可只是区区七品,又能尊贵到哪里去? 只要自己将自己这一路上的见闻,全都告知赵大人。 不愁不能将卞学道绳之以法。 念及至此,李梦龙果断翻身下了院墙,而后左拐右绕,很快就来到了自己此前备考的小院。 从院中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洗了把脸,李梦龙这才取了墙上挂着的斗笠戴上,然后出了院门。 径直朝着自己父亲的宅邸而去。 他是全罗道暗行御史,尽管并不受地方官那一套地缚灵规矩的限制,可他毕竟还没有完成自己的职责。 且把自己的任命书和马牌都搞丢了。 只能先回家,然后通过父亲,来联系赵大人。 ...... ...... 李翰林府邸。 李梦龙并没有从前门而入,而是从院墙翻了进去。 刚一进来,就碰到了几个洒扫的杂役,杂役刚想大声呼喊,就见李梦龙摘下了斗笠,冲几人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少爷?!” 一个杂役小声惊呼:“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你别管,我爹在家吗?”李梦龙问道。 杂役点点头:“老爷正在书房和金大人商议正事呢。” “金大人,哪个金大人?”李梦龙忽地想起了先前卞学道跟他说的,月梅夫人之所以将春香送给卞学道,就是金大人在背后属意。 “就是大司成金大人啊!”杂役道。 听到‘大司成’三个字,李梦龙倏地攥紧了拳头,但很快他又喃喃自语起来:“不,卞学道可是我的仇人,仇人的话又怎么能相信呢?” 尽管如此想着,可李梦龙还是没有直接去书房。 而是让杂役先去厨房帮自己弄点吃的回来。 因为是秘密转移,所以这一路上,李梦龙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来到这里之后,卞学道虽然也让人给他送过饭。 可送到他面前的食物,也只是勉强能吃罢了。 他吃了一口后,就没再去碰。 之后又见到了卞学道和春香......的那一幕,他更是气得忘记了饥饿,如今回到了家,他的精神重新放松了下来,肚子就又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杂役也没多问,直接照办。 等到李梦龙吃了个酒足饭饱。 李翰林也推开了书房的大门,相送大司成。 金大人回过身来,朝李翰林拱了拱手:“翰林兄留步。” “金大人慢走。”李翰林也拱了拱手,目送对方离去。 “爹。” 忽然间,有声音响起。 将李翰林给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见是儿子李梦龙后,又是一惊:“梦龙?你怎的回王都了?” “莫不是已经搜集到足了证据?” 李梦龙听到这话,刚想摇头,可想到前不久自己在地牢中的所见所闻,又回想起自己在南原府的时候,也曾见过一些不法行为,尤其是卞学道竟然敢顶风作案。 明知道王上下旨取缔祭祀,仍大张旗鼓地去祭祀神像。 于是果断态度一变,用力点了点头,道:“孩儿已经搜集到了卞学道不少罪证,只待整理成文,就能送交赵大人处......”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李翰林叹了口气:“儿啊,你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 李梦龙感觉到自己父亲的语气不太对劲,再想到卞学道身上崭新的官服,不免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爹,您说什么呢?” “梦龙啊,你这些时日都在南原府,或许不知,如今王都的局势风云突变,卞学道不能动了。”李翰林说着,又将近来王都发生的事情,挑重点的跟李梦龙说了。 后者当时就怔在了原地。 王上设立司天台,由卞学道担任灵台郎,总管一切祭祀事宜? 且成了大王身边的近臣,受到信任的程度,连赵大人都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怪不得......”李梦龙喃喃自语,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卞学道来到了王都,却仍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甚至还敢来主动刺激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梦龙,梦龙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正所谓知子莫若父,李翰林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李梦龙身上的异常,连忙追问。 李梦龙犹豫了一下,也是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说了出来。 在得知李梦龙是在卞学道祭祀神像的时候闹事,然后被神明显灵重创,最后被捕入狱后。 李翰林的脸色惨白无比。 这流程他太耳熟了,要知道,在王宫之中,尹大人就是这么被革职的,现在还带着一家老小搬砖头呢。 这才过去多久,难道这种事情,又要发生在他儿子的身上了吗? 李梦龙见父亲的脸色难看,呼吸也有些急促,忙上前搀扶,同时安慰道:“父亲,您也别太过担心,卞学道私设牢狱,且将孩儿这朝廷指派的暗行御史关押起来,这可是大罪。” “就算他现在受宠怎么了?王上还能视法理于无物?” 李翰林听见这一番说辞,看向了自己儿子,久久不能言语,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梦龙还以为自家老爹是放心下来了,正要继续说些什么。 但话还没有开口,脸颊先是一痛。 “父亲,您为什么打孩儿?” “为什么?我这是要打醒你!”李翰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都能为一个妓子去闯南原府城的大牢,王上还不能为了长命百岁,而偏袒卞学道么?” “春香她不是妓子!”李梦龙吼道。 见自家父亲严肃的面孔后,还是低下了头。 李翰林也知道,现如今说这些都是没有用的,又反问道:“就算如你所想,王上不偏不倚,可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卞学道若是不认,你怎么办?” “而且你想过没有,你现在已经不是平民百姓了,身为全罗道暗行御史,你有自己的责任与义务,可你现在在哪里?” “这里是王都,你什么罪证都没有搜集到就回来,真要是被人看见了,同样能定你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在如今这关键时期,便是赵大人,也不好偏袒于你,你知道吗!?” “不行,你不能留在王都了,赶紧换身衣服,我让人送你回全罗道。”李翰林急促道。 卞学道谨慎小心的程度,和洪景舟如出一辙,他不相信对方会犯这种错误。 退一步来说,就算对方真的没有预料到地牢栏杆的质量问题。 都过去这么久了,池塘的水不说放干,也至少能够被人察觉出异样。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卞学道的人马,估计都要将他这里给包围起来了。 李梦龙也想明白了这一点,脸色一变。 可还没等他去换衣服,府外就已经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追兵到了。 第999章 鬼神之说也未尝没有可取之处 李梦龙神情一慌,知道自己要是被抓了,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当即跟父亲拜别,而后也不收拾行李,直奔后院。 不过还是慢了半步。 等到李梦龙翻身越过墙头,已经有两个身穿素色长袍,手持宝剑的女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李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女子开口,声音轻灵,却不夹杂半点感情。 李梦龙皱着眉头,拳头暗自使劲,却是准备将这两个女子打晕过去。 可他拳头才刚刚握住,两名女子已然从原地消失。 紧接着,李梦龙就感觉腹部像是被重锤砸中,腘窝也一阵刺痛,双膝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锵——” 两把长剑交叉着横在了他的喉咙上。 “李公子,妾身奉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不然我二人就算是砍了你,王上也不会怪罪。”女子开口的同时,一枚玉佩从她的手掌中滑落下来,坠在李梦龙眼前:“这块玉佩,李公子不会不认识吧?” 见到这玉佩,李梦龙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两个女子不是开玩笑的,对方真的有砍了他还不受责罚的资本,只因为这二人是傅采林的徒孙。 那一位虽然没有在朝为官,可在高丽的地位,却是超然一切。 同样的,傅采林的徒子徒孙,在高丽王朝也有着非凡的地位。 无论文治武功出众与否,只要入朝为官,起步就是四品,可以说比走关系还要轻松百倍。 当然了,傅采林也并没有过分纵容弟子。 除了二弟子傅君瑜在王宫中担任禁军统领,并领着一些徒子徒孙组织了一支女子禁军守卫王宫外,其他两名弟子,皆跟着傅采林修行,不问世事。 而这玉佩,就是傅君瑜组织的女子禁军的象征。 对方是领了王上的命令来的。 一念至此,李梦龙彻底没有了反抗逃跑的想法。 只得束手就擒。 李翰林听到动静,追了出来,见自己儿子被两个女子绑了起来,同样看见了女子的衣着与腰间坠着的玉佩,也说不出话来。 只是仍有些不甘心。 李梦龙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却是他最看好,也是唯一争气的儿子。 其他两个,不是飞鹰走狗,就是痴呆愚笨,根本难成大器。 可以说,南原李氏到了他这一脉,延续下去的希望,全系在李梦龙一人身上。 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对方被贬官为奴。 不过李翰林清楚,自己能力有限,思来想去,也只有赵大人开口,才能为梦龙求来一线生机。 念及此处,李翰林立时令人备马,前往了大司宪府。 书房中。 赵光祖刚将重新拟定的伪勋名册整理到了折子上,检查无误,正准备进宫送交王上。 就听手下人通禀道:“启禀大人,李翰林李大人求见。” “翰林,他来干什么?”赵光祖疑惑着,但还是让人把李翰林带进来。 刚一进门,李翰林就没有丝毫形象地跪在地上:“求大人救我儿一命!” “翰林,这如何使得,快快请起。”赵光祖一惊,心中闪过了很多猜测与想法, 手上的动作也不慢,上前就将李翰林搀扶起来,而后道:“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再说,能帮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李翰林坐下后,长叹了口气:“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他将李梦龙被抓的详情,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赵光祖听到一半,眉头就没有舒展过,等到李翰林说完,他仍皱眉沉思了许久,才摇摇头道:“李大人,不是我不想帮,你也知道,如今咱们王上,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冲撞神像。” “其他的也就罢了,可问题是,普贤真人像是显过灵的,尹大人的前车之鉴,你应该还没忘吧?” “我知道,可,可是我就梦龙这一个争气的儿子。”李翰林知道事情难办,可他实在是不甘心。 赵光祖也知道,想让一个父亲放弃自己的儿子,需要的可不是决心那么简单。 也知道,李梦龙对李翰林而言,不仅仅是儿子,更是南原李氏的宗嗣传承。 二者相加之下,李翰林怕是付出一切,也要把李梦龙捞出来。 “罢了,翰林,我现在就入宫一趟,探探王上的口风,你且回府上等消息。”赵光祖道。 李翰林听到这话,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多谢赵大人!” “翰林,唉......” 命下人送李翰林离去,赵光祖沉吟良久,还是叹了口气,将刚才写好的折子带上,换了衣袍就入了宫。 王宫之中。 高丽王正按照卞学道教授的,在焚香斋戒。 “启禀王上,大司宪求见。”大太监躬身道。 高丽王本想拒绝不见,可转念一想,赵光祖来找自己,说不定是有什么大事,自己若是不见,其他也就罢了,万一神明因此而不喜,从而减少对他的奖励那就不美了。 便缓缓睁开眼睛:“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赵光祖走进宫殿,见王上一身道袍盘膝坐于蒲团之上,面前供着普贤真人像,心中便是一紧,但还是恭声拜道: “微臣拜见王上。” 可高丽王却起身避让开来,言道:“神明当面,岂能跪拜于我?” 听到这话,赵光祖心中就是一叹,知晓王上的迷信更严重了。 当下也不好先提李梦龙的事情,而是先取出了折子,恭敬递出:“请王上查阅。” “这是什么?”高丽王接过折子,一边看一边问道。 他发现,这上面有不少的名字,都是他耳熟能详的,貌似,全都是勋旧派的官员? “回禀王上,此乃臣整理出来的伪勋名册。” “伪勋?”高丽王一愣,“何为伪勋?” “昔日王上拨乱反正,有如洪景舟洪大人那般劳苦功高之辈,却也有诸如名册上提及的尹大人、朴大人等德不配位之人,这些人无功却受禄,分润了大量田产土地,致使近些年来,税收疲软,国库入不敷出......应重定靖国功臣,有规划有标准的封赏,如此才能令国库丰硕。” “这......不合适吧?”高丽王眉头微微皱起。 身为君主,怎么能将封赏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呢? 这要是写在了史书上,该让后世的人如何看他? 对于高丽王的反应,赵光祖早有预料,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奏折,恭敬呈递过去:“王上请看,此乃伪勋册上有名之官员这些年来的恶行罪证,若是依法论处,抄家灭族绝不过分。” 高丽王接过一看,起初还不放在心上,可等看到后面,饶是这两天他在修心养性,也忍不住生出火气。 这上面的官员,有的竟然比他还要懂得享受,日子比他这位大王还要过得豪奢。 “这,这些人!真是反了!”高丽王忍不住吼道,可眼角余光一瞥,见到庄严而肃穆的神像,又想到了前不久卞学道所说,不宜见血光。 他脾气又软了下来。 “爱卿,孤王还是觉得,抄家灭族还是有些残忍了。” “大王仁慈。”赵光祖先是恭敬称赞,而后又叒叕从怀中取出一个折子,递了过去:“臣还有另一套方案,请大王过目。” 高丽王眼前一亮,先前对赵光祖的芥蒂,顿时消了。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对方从不会让自己过于为难! 等高丽王接过折子看起来的时候,赵光祖也在一旁解释:“神明显灵,普度世人,王上仁慈,愿意给这些贪官污吏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既然如此,何不根据官员犯罪情节的轻重以捐献多少不一的银子或土地,来免除一定的刑罚?” “就拿名册上的朴大人来说好了,所犯罪过,累积算下来,足够抄家灭族,那便让他捐出家产的九成五,以充盈国库,然后仅免除其官职,不再追究以往的过错。” “而收缴上来的土地,不妨以大王与神明的名义,租赁给那些没有土地,或土地极少的农户耕种。” “如此一来,百姓有了田地耕种,日子必然蒸蒸日上,日渐红火,到那时,百姓一想到这些土地都是大王和神明赐下的,定然会对大王和神明感恩戴德,日夜供奉朝拜,可谓是一举两得。” 高丽王听了赵光祖的建议,不免眼前一亮。 他可是记得,卞学道说过,要想尽快集齐赐福所需的香火之力,除了要修建祭坛,更重要的,还是呼吁百姓诚心参拜。 若是按赵光祖的方法去执行,效果绝对喜人。 见高丽王已经有些意动,赵光祖趁热打铁道:“另外,臣要是没记错的话,王上近来命工部于王都内修建九处祭坛?” “不错,卞爱卿说了,九为道家极数,一大把小九处祭坛,应以九宫格局布置,方能最大程度的汲取十方香火。”高丽王侃侃而谈。 赵光祖微微颔首:“臣对中原道家典籍的了解程度,想来是比不过得神明眷顾赐福的卞大人。” “不过臣虽做不到上达天听,却能够下体民情。” 高丽王一愣,还不明白赵光祖想说什么,就听后者继续说道:“王上,既然有神灵赐福,修建祭坛自无不妥之处,但国库空虚,怕是没钱结清工人的尾款,木料石料的钱,也要拖到明年才能付清。” “王上不妨以己度人,试想一下,若大王是工人,心中对于神明是感恩多于怨恨,还是怨恨多于感恩?” “若是祭祀当日,神明再次显灵,固然卞大人有能力让这些人嘴上不敢瞎说,可他们心中想来也是带着怨恨的,如若神明有所察觉,只怕......” 赵光祖没继续说下去。 但高丽王的表情已经变了。 要真是那样的话,神灵不怪罪他都是好的了,还想要赐福? 想屁吃去吧! 至于抱着侥幸心理,去赌神灵不能洞察人心......赌你二大爷! 那可是神明! 不说全知全能,但总不至于连洞察人心这种小把戏都不会吧? 正当高丽王想着的时候,忽地一阵风从窗外吹了进来,随后就听身后‘嗡’的一声。 高丽王回过头去,就见普贤真人像低垂的眼眸闪烁了一下。 冥冥中,似有声音在耳边回荡。 “人心所向,天命可知。” 高丽王揉了揉眼睛,可当他再次看去的时候,普贤真人像又仿佛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他不由得朝身边的两人问道:“你们刚刚听到了什么没有?” 大太监试探开口:“奴婢似乎听到了普贤真人在说人心所向......” “天命可知。” 赵光祖补上了后面半句。 高丽王表情先是一惊,随后转为狂喜。 不是错觉,神明真的显灵了! 高丽王连忙朝着神像跪拜,大太监和赵光祖也有样学样。 过了好半晌。 高丽王重新抬起头来,看向赵光祖道:“赵爱卿,你的提议孤王答应了,回去后,重新拟定一个折子,将章程明细写出来,明日早朝时交给我。” “是!”赵光祖恭敬行了一礼。 说完转身就走。 至于李梦龙的事情,他并不准备提及。 一来是神明刚刚显灵,他现在找王上给冲撞过普贤真人像的李梦龙求情,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不说。 二来李梦龙的事情,他已经有了解决方案,那些贪官污吏可以靠着议罪银洗脱罪名,重新做人,那他也可以用议罪银制度,来帮李梦龙折罪,哪怕以后当不成官,可至少不会被贬为奴籍,足够给李翰林个交代了。 吩咐个下人去李翰林府上报平安,赵光祖便一头钻进了书房,重新拟定自己突发奇想的议罪银制度。 这制度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上好。 虽说能在短时间内充盈国库,但同时,也会让那些贪官污吏变得肆无忌惮,长此以往,若无变革,对王朝造成的影响,可以说是毁灭性的。 但赵光祖别无选择,若不推行此法,怕是他连一个勋旧派官员的爵位都削不掉,长久以往,或许高丽王朝都撑不到被议罪银制度拖垮的那一天。 终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况且,赵光祖也不是没有补救措施。 今日神明显灵,就给了他新的灵感。 同时,也让他的脑海之中,崩出了一个新的念头:“鬼神之说也未尝没有可取之处。” 第1000章 恶向胆边生 高丽王是个迷信十足的人。 所以勋旧派如今的重心,全都放在了卞学道身上。 因为直到昨天为止,卞学道都是高丽王朝唯一一个能够引得普贤真人像显灵的神奇人物。 勋旧派虽然都是一群不懂变通的老古董。 但老古董能活到今天,恰恰证明这群老古董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以及可取之处的。 他们并不是傻子。 从高丽王任用赵光祖来跟他们打对台戏,他们当中诸如洪景舟这类小心谨慎的人,就明白,高丽王已经厌烦了事事都被他们掌握的感觉。 洪景舟更知道,要是情况再这样继续下去,保不齐高丽王就要请傅采林出山,然后一人一剑,将他们全都给杀了。 这并非没有可能。 正如大明皇宫之中,有一位护国大宗师,保障大明江山永远姓朱一样。 高丽同样有这样一位宗师。 便是奕剑大师傅采林。 虽说傅采林不是大宗师,可好处在于,他比大宗师多了一丝人情味。 且对这个国家的期望,并不仅限于大王姓李。 所以,如果高丽王开口,且傅采林认定了他们这些勋旧派的存在会影响到国家安稳,而他们即便死了一多半,也不会影响到朝廷运转的话,对方就一定会对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痛下杀手。 他们不敢去赌傅采林的想法。 所以很明智的将一部分权力交还给高丽王,并纵容对方扶持赵光祖,并在这些年的交锋当中,除了一些触及到勋旧派核心利益的事件外,统统做了让步。 但现如今,有了卞学道的出现,高丽王似乎重新信任起了勋旧派。 或者说,对方有了更高的追求,就不在乎权力究竟把控在谁的手中。 而这个更高的追求,就是长命百岁。 在如今这个时代,高境界的武者,或许能活很久很久,数百年也不是一句空谈。 但想要成为那个境界的武者,却不是一件容易事。 江湖上,如今流传最广的修炼流程,为后天贯通十二正经,先天突破奇经八脉,宗师初期构筑真气循环,令真气在体内生生不息。 但从后天,到先天,再到宗师初期,在真正有见识的人眼中,又会被归纳到同一个环节当中。 那就是采气。 采集体内的先天之炁 人之降生,先天一炁具化四肢百骸,然而,先天一炁,并不会在成长的过程中就完全消耗殆尽,始终有不小的一部分先天之炁,存在于人体经脉之中,犹如尚待开发的宝藏。 只不过绝大多数人,即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将其挖掘出来。 但武者不同。 从后天,到先天,再到宗师初期,这漫长的修炼过程,都可以说是为挖掘先天一炁而做铺垫。 直至宗师中期,聚气成种。 通过从经脉之中挖掘出的先天之炁,凝聚宗气之种,成功便能突破为宗师中期,过程中消耗的先天之炁,非但能补充回来,还会更加强盛,正因如此,武者的生命,从宗师中期开始,就会变得尤为漫长。 然而,并非是所有人,都能成功凝聚出宗气之种。 那些没能凝聚出宗气之种,又将体内的先天之炁败光的人,下场自不必多说。 正因如此,江湖之上不同武者的数量占比,才会自宗师中期始,犹如断崖一般下跌。 高丽王自诩不是什么武学天才,更没有勇气去赌,所以根本没有指望通过学武来获得长生。 而本来,活了大半辈子的他,也已经息了长命百岁的念想。 可就在最近,神像显灵,给了他新的希望。 也让勋旧派看到了重掌朝政大权的希望。 因此,昨天之前,卞学道在勋旧派当中的地位,都是超然的,甚至不比如今勋旧派的权臣洪景舟差多少。 可就是今天,朝堂上,高丽王通过了赵光祖拟定的一条法令,一条针对勋旧派的法令。 且一条消息在下朝后不胫而走——士林派的魁首赵光祖,也引起了神明显灵。 卞学道的唯一性不复存在。 但这非但没有削弱卞学道在勋旧派当中的地位,反倒让对方变得更加重要了。 只不过,勋旧派如今很大一部分人,将很大一部分注意力,分润给了赵光祖。 而在洪景舟的府上。 卞学道皱着眉头,听着洪景舟的诸多问题,最后摇了摇头:“王上是什么样的人,岳父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若不是亲眼见到神迹,哪怕赵光祖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会相信。” “难不成这家伙真的这么好运?”洪景舟的府邸,勋旧派的官员却不止洪景舟一位。 事实上,今天是勋旧派的小聚会,除了洪景舟,其他核心成员,除了实在脱不开身的,基本全都在场。 现在说话的这位,便是勋旧派三大头目之一的沈贞,虽是三等靖国功臣,却封爵花川君。 “无论他是不是这么好运,咱们现下都要郑重对待了,原本的想法都回炉重造,一些大胆的布局,也都收一收手脚。”洪景舟敲了敲桌子道。 有人不服气:“难道就他得了神明眷顾?卞大人得神眷可比他要早得多,就不能......” “收了你的想法!”洪景舟不惯着他,直接瞪了过去。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 却又见卞学道点点头:“的确不能,先前我为了博取王上的信任,故意秉公言行,令赵光祖明知有陷阱,却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 “可现在,对方也得神眷,哪怕只是八个字,却已经将我的后路堵死,若是强行去诋毁反驳赵光祖,只会令大王对我产生怀疑。” “一旦大王产生了怀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朴大人不会想不到吧?” 那人不说话了。 “总而言之,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大家还是要谨慎小心,免得被抓住马脚......虽说赵光祖的赎罪银法令,能保诸位一命,可人生在世,有些事情可是比死还是难受的。”洪景舟道。 说完,他又看向了卞学道:“李梦龙......” “岳父大人放心,李梦龙的事情,我已经有了安排,说不定,还能借此咬下士林派的一块肉。” 卞学道并不为李梦龙的事情而忧心。 因为对方的结局已经固定了。 只有为奴或是终生当一个平民百姓两种可能。 前者,赵光祖不用赎罪银法令,以后或许能沉冤得雪,后者赵光祖使用赎罪银法令,免不得背负罪名终生。 归根结底,李梦龙冲撞了普贤真人像,只要这一事实没有被改变,无论对方说什么,高丽王都绝对不会高高举起,然后轻轻放下。 所以,卞学道并不在意,甚至,他原本也没想着就这件事将李梦龙按死。 要真为了杀一个李梦龙。 他当初也就不会大费周章地带春香和月梅夫人去地牢,进行现场表演。 更不会故意在改造地牢的时候留下破绽,让李梦龙得以逃脱。 卞学道的心态早已改变。 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将李梦龙这个小石子一样地人物刻意留在眼中了。 他所在意的,只是这块小石子,能够作为那根杠杆的支撑点,让他好去撬动更大的石头,然后造成连锁反应,最终弄出一股能够席卷整个士林派的泥石流。 正因如此,在来到王都之后,他才会竭尽全力地去刺激李梦龙。 毕竟,一个还算有些背景的读书人,只有在完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才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来。 这才是他想要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卞学道回了府邸后,又专门带上了春香与月梅,又拿上了几本道家经典,去了关押李梦龙的大牢之中。 名义上是去通过道学典籍来让李梦龙幡然醒悟,实际上做了什么,就只有卞学道、成春香、月梅夫人还有李梦龙四人知晓了。 旁人只知道,在卞学道离开后,李梦龙非但没有幡然醒悟,反而变得更加狂躁了。 让不知情的人知晓了,只会觉得这家伙简直无可救药。 时间一天天过去。 自从赎罪银法令推出后,每一天朝中都有大臣被抄家革职,钱财被用来支付工匠的工钱,多余的则被赵光祖以为大王祈福的名义,用在了基础设施建设上。 至于土地,也租借给了农户们。 而那些空出来的职位,则由士林派的官员填充上去。 一时间,士林派竟有了重新焕发生机,且一发不可收拾的景象。 勋旧派多数明智之人,将洪景舟的话听进去了,近来谨小慎微,倒是活得安稳。 只不过仍有一些不知死活的,最终被贬为庶民,抄没家产,喜爱的奴婢尽数归入王宫,又被有心之人一番运作之下,弄回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直到这时,那些人才明白,洪景舟说的比死还难受的事情是什么了。 只可惜,为时已晚。 至于李梦龙,同样享受到了赎罪银制度的红利,在父亲李翰林支付了一大笔银子和土地后,成功降罪两等,最后仅仅只是被贬为庶民,终身不得录用,子嗣仍享有参加科考的权利。 只不过李梦龙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他每一天晚上都会梦到春香、月梅夫人,还有护心毛浓密的卞学道。 更是会梦到春香与他两情相悦,在街边闲逛,郎情妾意,然后卞学道忽然杀出,在大庭广众之下...... 每每梦到此处,李梦龙都会惊醒,然后在气愤中更加气愤。 因为他知道,梦或许是假的,但春香受得欺辱却是真的,保不齐,自己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对方还没有休息。 一念至此,他心中就会生出将对方大卸八块的想法。 但很快,他又会扪心自问。 自己现在只是个平民百姓,连站在对方面前的权利都没有,又怎么令对方恶有恶报呢? 就现在的情况,赵大人都帮不了他。 他又能去求谁呢? 要说高丽王朝内,还有谁能制裁卞学道,或许就只有傅采林了。 可先不说对方愿不愿意帮他,他就是想见对方一面都没可能。 思来想去,一圈绕下来,李梦龙终于明白,求人不如求己。 与其奢望别人来帮助自己,倒不如趁着夜黑风高,提上剑摸到卞学道府上,做一回游侠。 哪怕最后只能跟对方同归于尽,至少他的仇也报了。 至于会不会让父亲的努力与花费付诸东流,这就不是一个已经失去理智的人能够考虑到的事情了。 想到就去做。 李梦龙没有半分犹豫,起身就换了一身深颜色的衣服,又去厨房寻了把菜刀,便趁着夜色尚浓,直奔卞学道的府邸。 卞学道最近刚换了住处,没办法,谁让他之前的住处下方被水淹透了呢,主卧室都凹陷下去了。 再加上对方如今是天子近臣,且是唯二能够通神的人,高丽王为表诚意,就又赐下一座更大的宅院。 反正最近抄了不少官员的家产,位于王都繁华地带的大宅子,也有不少改姓了李。 所以高丽王一点也不吝啬。 也幸好,这些时日李梦龙无事一身轻,又背负夺妻之恨,所以始终在关注着卞学道,否则就算是他起了杀心,怕也找不到人在哪里。 高丽王都规模不小,可也没有大到夸张的程度。 再加上李翰林的官职同样不低,宅子亦位于繁华地道,跟卞学道的新宅子就算称不上邻居,可也没隔几条街。 不一会儿功夫,李梦龙就摸到了靠外的围墙,并且在一阵聆听过后,确认里面暂时没有巡逻的府兵,就一个后仰跳接落地翻滚,进了院子。 而后他又跳到高处,俯瞰下去,一眼就瞧见了直到现在仍灯火通明的房间。 怕是真如他所想的那般,春香直到现在还没能休息。 而卞学道...... 李梦龙怒气更甚,脚下如同生风,速度飞快地朝着灯火通明的房间接近,来到窗外,听着里面的声音,他更是忍不住半刻,锁定了床榻的方位后,直接破窗而入,手中菜刀朝着床榻上的人影砍去。 可直到刀身落空,那哀婉、疲惫又尖利的惨叫声响起之时,李梦龙才惊愕发觉一件事——卞学道没在床上。 第1001章 卞学道遇刺,金大人遭殃 卞学道并没有在床上,恰恰相反,对方翘着二郎腿,坐着看眼前的一幕。 李梦龙挥刀砍去,刀背却被一个女子握在手中,任凭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至于床榻上,倒也没有氤氲淫靡的景象,无论是春香还是月梅,全都穿戴整齐,娇俏的面容,更是除了受惊吓变得惨白外,没有半点媚态红晕。 似乎刚刚李梦龙在窗外听到的,只是一场虚幻。 “李梦龙,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不要以为赵大人推行赎罪银法令,就真的不能治你死罪!” “你,我......我跟你拼了!” 李梦龙尚不能完全回过神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听得他浑身燥热的声音,竟是这般穿戴整齐的两个女人发出的。 更想不明白,为什么都这个时间了,还有一位武功这样高强的女子留在卞学道的房间当中。 他只明白一点,那就是今天晚上,不是卞学道死,就是李梦龙死! 因此,在抽刀未果后,李梦龙干脆利落地弃刀奔向卞学道,他攥紧了拳头,抡圆了朝卞学道的脑袋砸去。 这一拳,他同样抱着砸不破卞学道的脑袋,便砸破自己拳头的决绝之意。 卞学道也似被他这般发狠吓到了一样,一时间竟真的没有躲开。 不过他不躲,不代表这一拳就能命中。 只听‘唰’的一声,被白衣女子握在手中的菜刀,如电光一般破空而出,李梦龙只觉得眼前有一道亮光划过。 随即,带着血色的菜刀,就‘度’的一声钉在了卞学道身后的墙上。 李梦龙抡圆的拳头,沿着先前的轨迹继续运动,可手腕以上的部分,却在下一秒同他的身体脱节。 “啊啊啊!!!” 李梦龙发出惨嚎,疼痛令他寸步难行,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腕处整齐的断口,因为落地不当,直直砸在了地上,疼痛加剧,李梦龙的声音却没有变得更加凄厉。 只因为,他已经痛得将要失去意识。 卞学道则擦了擦脸上沾染的血迹,也不过多计较,只是笑着弯了弯腰,附在李梦龙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安心的去吧,既然春香没有被牢房的囚犯糟蹋,我又是她唯一的男人,那么在我腻了她之前,我都会好好养着她的。” “你......你!!!” 李梦龙气得瞪大了眼睛,似乎忘记了疼痛,死死盯着卞学道,胸膛高高隆起,又深深地凹陷下去,最终竟是一口血喷出,倒在了地上,再没了生机。 也不知是流血过多身亡,还是干脆气死的。 卞学道是不关心这些,他早在李梦龙有喷血的预兆之前,就躲了开来。 若李梦龙真是气死的,那他这一躲,绝对也是居功至伟。 毕竟,这是李梦龙最后,也是唯一能够报复卞学道的方式了。 “多谢傅统领出手相助,卞某感激不尽。”卞学道让人进来将李梦龙的尸体抬走,自己则走向了床榻边,对那白衣女子拱手抱拳。 “卞大人无需多礼,若是没有事,那我就先走了。”白衣女子说话不卑不亢,说完更是转身就走。 似乎一点也没有将卞学道的感激放在心上。 也难怪,谁让她姓傅呢,身为傅采林唯三的亲传弟子之一,在高丽王朝,她完全不需要对任何人阿谀奉承。 当卞学道追到门外的时候,傅统领已经不见了踪影。 “若是......” “啪——” 几乎是念头刚起,卞学道就给了自己一耳光,他能够做官做到今天,就是因为谨小慎微,再加上有自知之明。 成春香他可以惦记,即便对方是李梦龙的妻子,即便李梦龙的父亲是李翰林,有赵光祖作为靠山。 可那又怎么样? 真闹翻了,也无非就是多一个政敌。 但刚刚离去的白衣女子,却不是他能够惦记的,想也不能想,否则都不用傅采林亲自出手,仅凭‘傅采林’这三个字,在高丽王朝,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主动且不求回报地帮助对方炮制他。 也幸好,那白衣女子长相虽说也很不错,但总归比不得成春香,只是身上那股英气对卞学道而言,是一种新奇而又刺激的感觉。 倒也不至于让他太过失神落魄。 追出门外的卞学道,只是凝视远方几个呼吸,确认人真的已经离开后,便又去追刚才拖着李梦龙尸体离去的仆役。 刚才傅统领在,为了维持个人形象,他都没好意思补刀。 可像是他这样谨小慎微的人,又怎么会放任李梦龙尸身完整的离去? 直到竖着将李梦龙的脑袋一分为二后,卞学道才彻底放心地回了房间。 当然不是刚才那一间,莫说是血迹还没有清理干净,便是窗户破了,一晚上就少不得有蚊虫飞进去,他可不想体验一下满身大包的感觉。 他去的,是另外一间卧房。 相较于刚才那间,房间格局差别不小,一些摆件更是截然不同,唯一不变的,就是床榻上的两个女子,只是这女子,相较于刚刚,穿着也清凉了不少。 ...... ...... 度过了美好的一夜,卞学道在美人的服侍下,换好了朝服。 便乘上了马车,向着王宫而去。 早朝的大殿上。 高丽王身边的太监尖声叫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卞学道直接朝斜前方迈了一步,然后跪倒在地。 高丽王一惊:“卞爱卿,何故如此?” 高丽王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朝上的文武百官却是不知道,为了不让这群人云里雾里不知晓内情,他还是演得跟真的一样。 卞学道则将昨晚发生的李梦龙刺杀一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而后又补充了一句:“臣已查明,这一切都是大司成在背后指使,证据在此,请王上明察。” 看着大太监接过折子,转交给高丽王,高丽王看过后,表情又由白转青再变黑后。 金大人也慌了。 李梦龙去刺杀卞学道了? 若此时不是在朝上,他绝对要为这件事大声喝彩,然后可惜对方没有得手。 至于意外,倒不会意外。 正如卞学道调查到的那样,月梅夫人将成春香连夜送入卞学道的府邸,就是他在幕后指使的。 原因也很简单,作为士林派的后起之秀,李梦龙的态度,在他看来还不够坚定。 需要帮助坚定一下。 另一方面,他是削伪勋计划为数不多的知情人,深知这件事情至关重要,任何环节都不能出现任何错漏。 尤其是李梦龙,对方必须竭尽全力地搜集勋旧派成员的罪证,才能最大程度地确保计划成功。 而没有什么情绪,是比仇恨更令人放心的了。 勋旧派的人睡了李梦龙的挚爱,那李梦龙就必然要跟勋旧派不死不休。 只不过金大人也没想到,后来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了。 以至于他们只能变换打法,放弃最开始的针对目标。 至于成春香这一步闲棋,也早就被他忘在脑后了。 只是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件事竟然还没有结束,非但没有结束,还宛如一把大火蔓延开来,如今更是要烧到他的身上。 金大人见王上的表情阴沉,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连忙跪在地上:“还请王上明察,臣对此事毫不知情啊!” “不知情?”卞学道看向了他,戏谑道:“月梅夫人是金大人安排的吧,李梦龙又为什么视我为仇寇,怎么,金大人还要让我把您的那些下作手段,全都说出来?” “你,你不要信口雌黄!我完全不清楚你在说什么!”金大人还想狡辩。 可高丽王却看不下去了。 直接将手中的奏本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你做了什么,自己睁大眼睛去看!” 金大人一阵颤抖,但还是不死心捡起奏本,想着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好针对性地反驳。 可这一看,他却是直接惊住了。 这上面竟是详细到,连他安排去办这件事的仆役的签字画押都有。 “怎么,金大人可需要我将那仆役也一并找来?”卞学道笑着看向他。 金大人却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来人呐,摘了他的官帽,重打三十大板,抄没全部家产,从今往后永不录用!” 高丽王开口,立刻就有侍卫上殿,将金大人的帽子摘了,又拖拽着去打板子。 金大人虽然知道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但在听到这让他根本无法接受的惩罚后,还是做着挣扎。 先是认罪求饶,随后求卞学道的原谅,再然后求到了赵光祖的头上。 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理会自己死活的模样后。 金大人更是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开始栽赃嫁祸起了对方,说对方才是真正的幕后主谋。 不过他这一番话,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支持。 非但没有污蔑成功,反倒是让士林派那些原本还为他的遭遇感到可惜的人,全都变了态度。 赵光祖在心中也是叹了口气。 是他不想帮吗? 如果不是束手无策,他身为士林派的魁首,难道会放弃一位来之不易的大司成吗? 要知道,高丽王朝的官职名称,基本沿用了中原唐宋时期的官职名称。 大司成,换做大家耳熟能详的称呼,就是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是什么机构? 那就相当于是高丽王朝最大最权威的顶级学府! 士林派七成以上的官员,都出自国子监,或在国子监修学过。 而国子监祭酒,也就是大司成,从身份上来讲,对这些国子监出身的官员,都有着一份香火情在。 这样的职务,别说是被外人掌控,就是有这个可能,那么对士林派的打击都近乎是毁灭性的。 所以,能救他一定会救。 但问题是,能救吗? 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你让他怎么开口? 难不成去劝王上徇私枉法? 那不符合他的理念。 更何况,他开不开口,真的能影响到王上的判决吗? 以前或许还有可能。 但现在,王上一颗心全都吊在长命百岁上。 但凡妨碍到他追求长命百岁,都会被对方不讲任何情面地清理掉。 而能够帮助王上的人,毫无疑问只能是卞学道。 无论真假,只要王上相信,那这个人就绝对不能动。 而他要是帮着说话,非但没有可能免罪,甚至还会让王上怀疑到自己身上。 正因如此,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他都不好开口。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朝堂上已然是风声鹤唳,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触碰王上的霉头。 这也使得,今天成为了本朝有史以来,结束地最早的一次早朝。 下了朝,卞学道受邀去了洪景舟的府邸。 同样受邀前来的,还有其他几位勋旧派的大人物。 只不过这些大人物,如今全都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卞学道,谁也没再把他当成后生晚辈来看待。 南大人更是请教似地问道:“卞大人,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动不如一静。”卞学道说出了自己岳父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又解释了一句:“接下来,我准备装病,将为王上祈福祭祀的机会,也让给赵光祖。” “什么?!”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好的机会要让给外人。 万一赵光祖借机会再做些什么,他们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唯独洪景舟,和那么三名两位,稍一沉思后,眼眸微亮:“好计策!” “洪大人什么意思?” 有人疑惑地看向了洪景舟。 洪景舟笑着反问道:“尹大人不妨想一想,若是祭祀大权交给赵光祖,后续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影响?”被叫做尹大人的官员陷入思索,不过很显然,能够被邀请来到这里的人,思维或许会有所局限,但绝对不蠢,很快他就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无外乎两种,赵光祖成功祭祀祈福,深得王上信用,赵光祖祈福失败,被王上疏远......可咱们不能赌他失败吧?别忘了,赵光祖也是见过神明显灵的。” “我们当然不会去赌,也不用去赌,因为无论是哪一种,对于咱们而言,都没有坏处。”洪景舟笑道。 卞学道也笑了。 第1002章 疑心 第二天,卞学道病了的消息就传进了宫。 高丽王担忧不已,的确是担心卞学道的身体,但更担心的,是自己即将修建完的九处祭坛无法按时祭祀祈福。 好在卞学道在请了病假之前,还专门写了封推举的奏疏,举荐了赵光祖,言称赵光祖既然同样得了神眷,便可以代替他举行祭祀仪式,为王上祈福。 高丽王一听,果然欣然同意。 赵光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眉头却皱得很紧。 他已猜出卞学道等人的想法。 无非就是赌他能引发神迹只是巧合,若是在祭祀大典上,他无法让神像显灵,那么王上对他的信任,就会直接降至谷底。 若是对方再添油加醋一番,保不齐王上一怒之下,连他的官帽子都要摘去。 只是,对方真的那么笃定神像不会显灵? 按说以洪景舟的谨慎程度,对方不会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不确定的事情上才对。 还是说,在这件事情上,对方有着绝对的把握。 这不是没有可能,归根到底,他对神像并不是特别了解,反倒是卞学道,才是真正发现并进献神像的人。 若是无法完全掌控,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对方岂不是自食苦果? 他一定掌握了某种手段! 赵光祖想着,可又不免叹息,因为有些事情,即便你明知道是阴谋,有陷阱,也总要往里面跳。 “不过还是要事先做些准备的好。” 赵光祖正想着对策,就听书房外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其中有一个让他特别耳熟的声音,正是李翰林。 对方这是死了儿子,来找他讨公道来了。 等好不容易将李翰林打发走。 赵光祖才得以静下心来沉思,首先是主持祭祀大典的事情,既然对方主动将这个机会让给了他,那他没道理会放弃。 一定要趁着这次机会,为士林派多谋些便利。 其次,就是神迹的问题。 他要做两手准备。 首先就是钻研中原道家经典。 学习书中记载的仪轨流程。 其次,就是伪造神迹。 假如神像真的没有显灵,他也一定要让王上相信神像已经显过灵了。 至于会不会穿帮......怎么穿帮? 王上最大的期盼就是长命百岁。 可这种事情,在没有真正活到一百岁之前,你都无法证明他到底能否实现。 所以赵光祖并不担心。 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神迹并不容易伪造。 高丽王朝不比大明和蒙元。 固然有着宗师圆满的高手存在,可就那么一位,而且,对方也不可能帮他蒙骗王上。 至于其他高手......赵光祖觉得困难,困难就是出在这里。 高丽王朝的高手,除了傅采林一系外,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不过先天高手应该也足够了。 毕竟他一开始也没想过仅仅只靠武者就伪造出神迹来。 说到底,武者更擅长的是战斗,而伪造神迹这种事情,更应该去找江湖耍把式卖艺的。 ...... ...... 时间飞逝。 转眼间,就到了祭祀当天。 卞学道依旧卧病在床,高丽王还亲自到府邸中探望过。 不过真正的目的,还是担心赵光祖无法圆满完成任务,想要让卞学道前去兜个底。 卞学道自然是拒绝了。 理由也很充足,自己一个带病之人,若是前往参加祭祀大典,恐身上的病气冲撞了神灵,反倒不美。 高丽王也就没有强求。 过午。 太阳高悬,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按照赵光祖给的解释,如今虽然正值盛夏,可仍需要调一个阳气最足的时候举行仪式,方能......巴拉巴拉,总而言之,说了很多,让高丽王彻底安心下来。 祭祀开始。 赵光祖身穿一身黑白道袍,手持桃木剑,面前摆放着香炉、铃铛,还有一沓黄纸红字的符箓。 有模有样地搞了一套仪轨后。 赵光祖命人取来泉水,浇灌在普贤真人像的法身之上。 赵光祖目光一转不转,时刻注意着普贤真人像的动静。 见神像脑后泛起微光,且隐隐有象鸣声回荡,赵光祖心中一松,看来他准备的后手已经用不上了。 但很快,他又有些疑惑。 既然神像能够显灵,那卞学道为什么要把这个博王上欢心的机会让给他? 难不成...... 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还没等赵光祖说些什么,天空中忽地下起‘雨’来,抬头看去,那并非是水滴,而是一片片青翠却能透光的树叶。 一片叶子落在赵光祖的肩膀上,他捡起来一看,顿时如遭雷击。 只见树叶上被蚂蚁咬出了一行文字:走肖者为王。 高丽王朝如今仍使用者中原文字,走肖合并在一起,便是个‘趙’字,正是赵光祖的姓氏。 赵光祖瞬间就明白了这背后之人的用心险恶。 同时,他还发现了另外一处细节。 这叶子也是特殊的,并非是在说上面的蚂蚁啃咬痕迹,而是这叶子是梨树的叶子。 赵光祖通读古今中外经典,自然清楚历史上,隋朝时有那么一则民谣。 名字叫做——杨花落、李花开。 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 通过谐音与隐喻预言隋亡李兴,如“桃李”拆解为“逃李”,暗示逃亡的李氏子嗣将取代杨氏政权。 如今这梨树落叶,走肖为王,岂不与典故一般无二? 高丽王自然也看到了树叶,不过并没有直接发作,他现在一颗心全系在赐福上面,神像显灵了,他怎么一点年轻的感觉都没有? 赵光祖反应也快,直接下令道:“有人企图搅乱祭祀祈福大典,请王上速速派人前去捉拿。” “先不管那些,赵爱卿,本王这身体,怎么一点别样的感觉都没有,祈福......是不是还没有结束啊?”高丽王小声问道。 赵光祖哪里懂这些,却也义正言辞道:“王上,神像即已显灵,赐福必然就是结束了的,至于为什么没有感受,或许也与王上的心愿有关。” “说的也是。” 高丽王想了想,貌似长命百岁这件事,本身就无法验证,除非他真的活到了一百岁。 虽然没有办法证明,但神像显灵却是真的。 想到这里,许是心理作用,高丽王在回去的路上,竟真的觉得身体轻了不少,精神头也更足了。 而等到回了王宫,搂着自己的妃子,高丽王才开始思索起白天发生的事情。 那些树叶他不是没有看见,百姓们之间小声的交谈,他也不是没有听到。 只是出于对赵光祖的信任,以及对长命百岁的渴望,让他没有在当时就去想这件事情。 可现在再一想,他心底又生出了几分狐疑。 那树叶当真是有人捣乱吗? 会不会是真的神迹,若是真的神迹,为什么又会是走肖为王,是他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还是说,是有人蒙骗了神明? 也不对,神明应当是会读心术的才是,怎么可能受到欺骗呢? 一番沉思,令高丽王直接忘记了怀中的美人,这妃子也是与高丽王感情甚好,偶尔打情骂俏,发些小脾气,也只是夫妻之间的情趣。 现在也不例外。 就见她用葱白如玉的手指,直接捏住了还在发愣的高丽王的鼻子。 高丽王没有鼻炎,所以平时都喜欢于用鼻子呼吸,现如今鼻子被堵住了,一时间竟忘记了可以用嘴呼吸。 他想得也是真入神,竟是在脸被憋得通红之后,才挣脱开来那美人玉手,然后深深用鼻子喘了一大口气。 妃嫔洪氏似乎也知道这次玩笑开大了,忙用她那软软糯糯的声音请求原谅。 高丽王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怪罪自己最宠爱的妃子,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脑袋,而后枕在了对方的膝上。 洪氏则轻轻为他按压太阳穴,随口问道:“大王刚才在想什么?” 高丽王正想开口,却觉得自己无凭无据就去怀疑对自己忠心的臣子,并非明君所为。 就干脆换了种说法,问道:“爱妃,假如有一个人会读心术,能听到你的心中所想,那你要怎么才能骗过他呢?” “读心术?”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 洪氏思索了片刻后,道:“也不是很难啊。” “怎么说?” “找一个人先把妾身骗过去不就好了?妾身知道的答案就是假的,即便那人会读心术又怎能读出真的答案?” 高丽王眼前一亮。 通了,要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骗人可以这么骗,那骗神是不是也可以? “爱妃,你可真是本王的福星。”高丽王直接坐起身来,用手指在洪氏的鼻子上剐蹭了一下,而后换过来让洪氏来枕他的膝盖。 “大王,您还没说是为什么问妾身这个问题呢。”洪氏撒着娇。 高丽王想了想,还是没有解释。 却又见洪氏抬起了头,与他四目相对:“是不是因为民间的传言?” “传言?”高丽王一惊,急忙问道:“什么传言?” “大王不知道吗?”洪氏疑惑开口:“民间都已经传开了,宫中的宫女也有不少人知晓,甚至就连妾身都听到了好多好多遍。” “据说,民间百姓都说,若没有赵光祖赵大人,这些土地根本不可能便宜租赁给他们,包括修建祭坛工人的工钱,听说也是赵光祖开口,大王才发放的。” “民间还说......说......” 洪氏越说越来劲,本应该像同闺中密友分享八卦一样,一发不可收拾,但说到这里,她还是停了下来。 高丽王却已经被吊起了胃口,不听不行。 无奈之下,洪氏只好说道:“还说,神明显灵,并非是为王上赐福,而是册封赵光祖......”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已听不清了。 高丽王却听进了心里去。 再没了心情与嫔妃调情。 脑海中满是走肖为王四个字。 莫非,那并非是有人捣乱,而是真的? 说起来,他的确没有感觉到身体哪里变年轻,哪里变好了。 莫非从一开始,神灵就没有赐福给他,而是用他下令花钱修建的祭坛,去给赵光祖册封? 仔细想想,的确太巧合了。 怎么就刚好,卞学道在祭坛即将修建完成之前,遭遇刺杀,且还是士林派的人安排的。 怎么就刚好,卞学道躲过了刺杀,却仍大病了一场,无法主持祭祀。 怎么就刚好,卞学道倒下之后,就只剩下赵光祖还能举行祭祀仪式。 一次巧合两次巧合,可要是三次四次,他再不重视,那就是他蠢到了极致。 不行。 他要自救! 高丽王的确是个迷信的人,可迷信的前提,是他觉得神明会保佑他。 可若是神明不再保佑他,甚至还想要针对他,那么就算他再怎么迷信,也绝不会去尊敬对方。 毕竟,他只是迷信,而不是贱皮骨。 当天夜里,高丽王就秘密召来了勋旧派的几名权臣。 高丽王这件事情做的很隐蔽,隐蔽到几乎没有多余的人知道。 因为他是命令宫中第一高手傅统领,去一个一个将人带着偷溜进宫的。 而高丽王也早早以礼敬神明为由,屏退了左右。 正因为事情做得隐秘之极,且符合逻辑,没有破绽。 所以,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一夜大王与权臣到底谈了什么。 只是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到这里还远远没有结束。 卞学道的府上。 躺在床上养病的卞学道,眼前忽然闪过一道亮光,那是刀锋划破月光的景象。 可长刀落下,发出的却是清脆的金铁交鸣之音。 “什么?!” 刺客一惊,知晓行动失败,忙就要翻身逃跑。 奇怪的是,那拦下他的人,并没有阻挠他的离去。 黑衣人跑了一路,最终去到了沈大人的府邸。 沈贞见到黑衣蒙面人活着回来了,心中就是一惊,他本就没有想过对方能活着回来。 可偏偏对方回来了,而且看仪态,对方还是刺杀失手后,毫发无损地回来的。 “不好!” 沈贞心中一紧,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而后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拔出床头悬挂的宝剑,准备将刺客一剑枭首。 可他的手才伸出去,一枚飞石就已经从窗外打来,正命中他的手腕。 “沈大人,事已至此,您还想挣扎么?” 一名白衣女子不知何时进了屋子。 第1003章 深夜抓捕 看到来人,沈贞心如死灰。 知晓自己再也脱不开干系。 他之所以会这么想,只因为有两点,之一,来人是个高手,哪怕拼上他府上豢养的高手,也绝伤不到对方一根头发丝,之二,来人不仅仅是高手,还是傅采林的徒弟,宫中的禁军统领,若说王上对谁是无条件相信的,在野的只有傅采林,在朝的,便只有眼前这位。 所以,只要傅统领知道了,并愿意作证,那他就算是长了一千张嘴也无法为自己脱罪。 好在,沈贞虽然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了斡旋的余地,却并不认为自己一定会死。 一方面是赵光祖正在推行赎罪银法令,而他这些年累积下来,也还算小有家资。 另一方面,也是自己虽然做错了,可毕竟事情没有办成,没有办成,就没有错到底,就不至于非死不可。 “傅统领接下来可是要将我带进宫面见王上?”沈贞掸了掸衣襟,似是要起身穿衣。 傅统领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扫向那刺客的方向。 随后剑光一闪,那刺客还没有反应过来,脑袋就从脖子上搬了家。 她先前之所以救他,只是因为她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沈贞的罪行,也没有想到沈贞竟然会直接承认自己的罪行,所以想要留着对方,然后让对方亲口指认沈贞。 不过现在沈贞既已经认罪伏法,这刺客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至于沈贞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如果真是那样,她会直接砍了沈贞的脑袋回去交差,先斩后奏,王权特许,傅统领在高丽王朝的自由度,甚至还要强过东西厂之于大明。 沈贞刚换了一身朝服,就被傅统领提着腰带,在月色下朝着某个方向急掠而去。 路途上,沈贞有几次开口,可话还没有说出来,就先被灌了一嘴风,呛得他几次喘不过气来。 最终只能打消了说话的想法。 好在这段路途并不算是遥远,约么只是二十几个呼吸的功夫,沈贞的双足就重新站在了地上,心中也重新生出了一股踏实感。 但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当他发觉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他看向了傅统领,忍不住开口问道:“傅统领,咱们不是去面见王上吗?怎么到了这里?” 虽说周围就只有淡薄的灯火,可这处院子,这条石子路,他已经走过很多次了。 以往每次勋旧派有大事相商,他都会踏上这条石子路。 ‘这里’是洪景舟的宅子! “王上就在里面。”傅统领没有废话,见沈贞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再一次将他提起,然后沿着石子路走到尽头,上了台阶后,推门而入。 书房相较于外面,无疑要明亮许多。 不过这里面的布局,却让沈贞觉得有些陌生——进门后,仍是尤为对称的布置,一张桌子配两把椅子,整体呈品字形摆放,右侧原本应是摆放屏风作为隔断的地方,却被厚实的棉布帘子取缔,令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景。 沈贞走进门,傅统领随手将他往地上一丢,另一只手朝后挥了一下,房门立时关闭。 而她则一眼都不多看两侧坐着的人,直接走到了那棉布帘子的前方,嗅着淡淡的香烛气味,恭声道:“大王,人已带到。” “有劳傅统领了。”棉布帘子后面有了回应,虽然有些发闷,可沈贞还是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高丽王竟然真在这里?! 这一发现,让他心中一惊。 如今已经过了子时,高丽王不在宫中就寝,却在洪景舟的府上,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奇怪。 尤其是想到了前不久祭祀大典上发生的事情,他就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沈大人,别趴着了,小心着凉。” 一个人走到了沈贞面前,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搭把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沈贞没有去接,却还是抬起头朝他看去。 那是个不算年轻却也不老迈,处于青、中年过渡阶段的男人。 南衮,勋旧派除他和洪景舟外,第三条支柱。 这家伙也在? 沈贞疑惑的同时,一边撑起身子从地上站起,一边扫视起房间中其他的人。 洪景舟、卞学道,还有几个勋旧派的中流砥柱。 一般勋旧派开比较重要的小会,大概也就是这个人员配置了。 正这时,哗啦一声,棉布帘子被掀了开来,露出了后面的景象。 沈贞之所以觉得房间陌生,就是因为这道棉布帘子的存在,如今棉布帘子被掀开,露出了其后的景象——书架已经被撤走,换上了供桌,原本摆放在书架前的一套桌椅,如今已经被一个黄澄澄的蒲团取代。 蒲团上还有印痕,想来刚才还有人坐在上面。 当然,还有不能忽视的一点,那就是棉布帘子掀开之后,有大量淡白色的烟雾飘散而出,一股很浓郁的香烛味道,也很快侵占了书房的各个角落。 随烟雾一同走出的,还有一身道袍的高丽王。 高丽王步子并不快,却走的很稳,一路来到了上首的位置坐下,端过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才是开口说道:“沈贞,你还有什么想解释的?” “臣,无话可说。” 沈贞低下了头,并非是他不想解释,而是他明白,这种事认罪就好,根本就不能解释。 不然,你让他说什么。 难不成说,赵光祖完蛋了,勋旧派就算没有神灵庇佑,也可以重新把控朝堂,把高丽王架空? 而如果赵光祖死了,卞学道却没有死,有着他的帮助,勋旧派内以洪景舟为首的一派,就要吞并其他两派? 这种话要是说出来,才是真的没有了斡旋的余地。 不光他必死无疑,他的全家老小,也绝不会有半条活路。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高丽王给傅统领使了个眼色。 随后就见一道夺目的剑光过后,沈贞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并永远定格。 直到死,他的心中都是充满疑惑的。 大王怎么会下令杀他?还是在神像面前,不是说不宜见血光吗? 难不成大王醒悟了,不再相信神像? 但那样的话,大王就更没有理由杀他了啊,他不过就是派人去刺杀卞学道,没有了神像的加成,对方无论是能力还是资历,哪一点比得过他? 见到沈贞的尸体,高丽王又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人将尸体抬出去。 至于地面,傅统领的剑法尤为高明,杀人不见血。 “本王实在是想不到,沈贞竟然会与赵光祖勾结在一起,密谋造反。”高丽王叹道。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重,就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若是沈贞死而复生,听到这话,估计会更吃惊。 他几时与赵光祖勾结在一起了? 谋反又从何处谈起? 而书房当中的其他人,听到高丽王的话后,纷纷开口,或是安慰高丽王,或是怒斥赵光祖等人为臣不忠。 一番指责过后。 众臣子看向高丽王。 高丽王则取出了早已写好的手书,上面盖着自己的印信。 他将这份手书交给了洪景舟,命他去调兵,连夜将赵光祖等一众士林派臣子缉拿。 其实事情本不必这么复杂的,以傅统领的修为,高丽王万全可以让对方亲自出马,一个一个将人抓回来,说不得用的时间,还会比调兵抓人短。 可眼下,高丽王却像是只受惊吓的兔子,风声鹤唳,除了傅统领,他谁也相信不过。 同时,眼下高丽王都之中,也只有傅统领能为他提供安全感。 洪景舟恭敬行了一礼。 便带人去抓人。 这趟行动无比顺利,因为那些士林派的人,也没有想到高丽王会突然发难。 赵光祖倒是有所预料,不过他是忠臣,愚忠之臣,因此即便是高丽王要杀他,他也不会有任何反抗。 就这样,短短一个晚上,洪景舟抓了士林派大小官员数十人,几乎将士林派连根拔起。 除了士林派的官员,勋旧派也有一些人遭了毒手。 到了第二天早上。 朝堂之上,文武群臣稀疏地站在两旁,中间多了很多空缺。 正当有人疑惑地时候,就见高丽王很是气愤地走了上来,于王座上坐好。 随后就听他冷淡地开口说道:“诸位爱卿或许会有些疑惑,为何今日早朝,会有这么多人缺席。” “孤王可以直接告诉你们,他们不是缺席,而是密谋造反,被孤王派人抓了起来!” “造反?!” 群臣哗然,又朝着左右前后看了看,似乎是想要看看都有谁没有到场。 这一看之下,有人发现,缺席之人多是士林派的官员,其中甚至包括了士林派的魁首,赵光祖。 可问题是,赵光祖会造反吗? 即便走肖为王这四个字,最近在王都流传的很是火热,但即便是很多勋旧派的臣子,都不相信赵光祖会造反。 的确,他们是政敌,甚至可以说是仇人。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在心底做出做公平公正的评判,否则若是连你的对手究竟是个什么人都不清楚,那你头顶的官帽子也就戴到头了。 正因如此,即便是现在,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在怀疑赵光祖是不是真的与这件事情无关,缺席仅仅是因为对方病了。 但接下来,随着高丽王一声令下。 已经换上了囚服的官员们,在侍卫的押送下,缓缓走上大殿,在文武百官之前,高丽王之前,站了一排。 其中赫然有着赵光祖的身影。 随后,高丽王身侧的大太监,手持折子,开始口诵这些人的罪证。 群臣越听越是心惊,已经换上囚服的官员,有很大一部分在开口喊冤。 赵光祖则是从始至终都在静静听着。 他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再没可能继续当这个大司宪,甚至连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 但在死之前,他至少要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背后,一定少不了洪景舟的手笔。 可他还是想不出来,对方究竟是怎么陷害他的。 而随着罪证一条条陈述下来。 赵光祖脑海中就仿佛有一条线,将线索串联了起来。 简单概括,可以分为以下几点: 第一点,主人公分为大司成、月梅夫人、成春香、李梦龙以及卞学道。 金大人暗中指使月梅夫人,趁着李梦龙参加贤良科,将成春香送给了卞学道,以此制造出了卞学道与李梦龙之间不可化开的矛盾。 后续,李梦龙深夜刺杀卞学道,失败被杀,而大司成也被贬为庶人,抄没家产。 可实际上,这件事当中,除了大司成与李梦龙受到了实际性的损失外,还有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局外人的人,也受到了影响,那就是他赵光祖。 正是这件事,在高丽王心中埋下了猜疑的种子。 第二点,主人公为赵光祖、卞学道、王上以及市井百姓。 卞学道进献神像,并使神像显露神迹,从而获得了王上的信任与重用,赵光祖知晓事情无法回转,便选择趁势而为,同样借助了神像与高丽王的迷信,推行了一些便民利民的政策。 这件事情,乍一看是赵光祖更胜一筹,可实际上,卞学道也算不上输,因为对方并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损失,反倒是因为他参与了进来,王上变得更加迷信了。 第三点,主人公还是赵光祖、卞学道、王上、市井百姓,只不过这次,还要算上洪景舟以及一些在背后做事的人。 祭祀大典之前,卞学道故意装病,将一个大好的机会拱手让给了赵光祖,这看似是蠢笨的一手,实际上却大有深意。 首先,这个机会,赵光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因为这并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实打实的阳谋。 若是赵光祖放弃机会,那么此前他打造的上达天听人设,便会直接崩溃,此后也将失去话语权,无论卞学道提出多么不合理的提议,只要以神灵的名义开口,就都会无往而不利,而他,这个已经人设崩溃的人,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所以,赵光祖不得不接受祭祀大典的主祭一职。 当然赵光祖接受,并不完全是因为拒绝的坏处,更是看到了接受的好处,只要他能顺顺利利的主持祭祀大典,并圆满结束,那么从今往后,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打着神灵的名义,去向高丽王进言提议。 但他毕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引发神迹。 所以,赵光祖无论如何都会留一个后手,即,找人伪造神迹。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错误,也正好出现在这里。 祭祀当天,神迹出现了,这本是好事,可问题在于,不光是他安排了人,洪景舟同样安排了人。 并编造了走肖为王的谎言。 打那以后,原本就埋藏在高丽王心中怀疑的种子,就开始生根发芽。 再说回第二点,明面上,赵光祖借神灵的名义推行便民利民的政策,又将好名声全都推给了高丽王和神灵,可这件事的背后,同样有洪景舟的影子,洪景舟做的事情,并非是栽赃陷害,而是向百姓告知真正的好人是谁。 至此,赵光祖获得了造反的前提条件之一——上随天意,下应民心。 可只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仅凭一个赵光祖,哪怕再加上他身后的士林派,想要造反,也是绝无可能。 兵权。 这才是造反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士林派虽说也有位高权重的官员,但多是一些学究,掌控的是刑罚礼教的相关部门。 兵权,从始至终都把控在勋旧派的手中。 若是赵光祖没有笼络勋旧派内掌管兵权的重臣,高丽王很难真的相信赵光祖要谋反。 而就在这个时候,沈贞行动了。 尽管是出于一己私利。 可他的刺杀以及不辩驳不解释,却实实在在的为赵光祖的谋反嫌疑,补上了最后一块碎片。 第1004章 掷杯筊 赵光祖没有任何悬念的被流放了。 其实,这仍出乎许多人的意料,毕竟谋逆无论放在哪一国都是重罪, 即便不会被诛九族,也至少要砍掉脑袋。 但赵光祖只是被流放。 这或许是高丽王顾念往日的情分,亦或者是在忌惮赵光祖在民间的声望,他担心以后史官在整理与他有关的历史的时候,会把他写成一个是非不分的暴君。 赵光祖的表现,同样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即便是他的老对手洪景舟,在预想时也觉得,对方多少应该会为自己辩解两句,再不济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认罪伏法。 只是洪景舟不知道的是。 赵光祖在得知了高丽王对他的惩罚后,非但没有失望,反倒认为高丽王是明君英主,只是奸臣当道,所以才不得不挥泪斩马谡,将他流放。 存在这样的想法,并非是赵光祖想当然。 而是有史为鉴。 西汉时期,贾谊提出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等建议,因此汉文帝想任其为公卿。这引起了老臣们的不满和排挤,于是汉文帝谪贾谊去做长沙靖王吴著的太傅。 贾谊虽被贬谪,可此后仍被汉文帝思念召回,并委以重任。 只不过赵光祖误会的是,汉文帝是明君英主不假,高丽王却是庸碌之君,英主之臣即便受到贬谪也会被重新启用,但庸碌之君,一旦心中有了怀疑,那么他的臣子就绝不会好过。 这一点,从赵光祖被流放的方向,便可以看出来。 他被流放到了全罗道南原府,也就是卞学道曾经的地盘,如今南原府新任的使道还未就任,因此,南原依旧是卞学道的天下。 试问赵光祖去了那里,还会有活路么? ...... ...... 七月初七,天气已经转凉。 这一天在中原,被命名为七夕节,是一个非常浪漫的日子。 人们会在这一天祭拜织女,祈求爱情和美好的婚姻。 人们会制作并享用巧果,象征着美好的愿望与祝福。 人们会通过投针的方式来检验自己的手艺,多以女子为主。 除此之外,在这一天,女子会晒出自己的书籍和衣物,以示对侄女的敬仰。 高丽王朝身为大明的附属国,自然也将这一项项寓意美好又浪漫的习俗引进。 甚至就连高丽王的妃嫔,在这一天都会仔仔细细的将所有习俗亲自过手一遍。 高丽王则会检验她们的手艺,并做出评判,并给予最优者奖赏,每年都是如此。 不过今年,高丽王罕见地缺席了。 他并非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可房间中却连半个女人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群年纪不小、长得也不好看的老头子。 这些都是高丽王朝的权臣。 士林派赵光祖病逝于流放途中后,其他士林派被流放的官员,也是死的死病的病。 那些仅存的硕果,也在士林派分崩离析后,投身勋旧派的怀抱。 虽说得不到重用,可总归是条活路。 至此,勋旧派大权在握。 更准确一些来说,是洪景舟大权在握。 赵光祖死了,卞学道就是王朝上下唯一一个能够上达天听的神官,高丽王心中追求长命百岁的种子生根发芽,对他更是唯命是从。 而卞学道又是洪景舟的女婿。 所以,说洪景舟是高丽王朝的王中王也不为过。 至于书房中,除洪景舟之外的老头子,同样是勋旧派的重臣。 能够让这些人齐聚一堂,并面色凝重,必然是有大事将要发生。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就见高丽王的桌案上,摊放着一卷丝绸绣成的国书,是蒙元密使送过来的。 国书的内容很明确也不容置疑,即,蒙皇意欲挥兵南下,令高丽王派兵袭扰大明后方。 若是换做以前,高丽王绝对不会为这件事纠结。 因为蒙元和高丽,不说隔着十万八千里,但也差不太多,更重要的是,二者之间隔着整个大明。 蒙元若是对高丽动心思,必然要从大明横穿过去。 试问大明会允许吗?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蒙元遣人送来的国书上还明确提及了一件事,也正是这件事,让高丽王游移不定——蒙元皇室出了一位大宗师。 大宗师,当今世上,为世人所知的大宗师只有四位。 大明两位,一位久居深宫,一位则是武当山上的老道。 蒙元两位,一位同样久居深宫,另一位则是密宗的上人。 作为当今世上数量最少的一类人,他们掌握的力量,却是令全天下人都无法忽视的。 有传言说,若是没有其他大宗师阻拦,任何一位大宗师,都有能力灭掉一个如同大明或是蒙元的强大国家。 江湖中的传言多不可信,因为从未有人亲眼见证过,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便是如此。 可这一条,却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 因为大宗师,严格意义上来讲,已不再是凡人。 以往,无论是大明还是蒙元,都有过一方强横,一方衰弱的情况,可无论是哪一方强,哪一方弱,这两个庞然大物,都没能吞并对方。 正是因为双方拥有着数量相当的大宗师。 可现如今,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大王,臣以为,应当出兵。”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开口了。 高丽王看向了他,没有说话,可眼神当中的含义却是十分清楚:理由? 那老人道:“启禀王上,蒙元素来行事霸道,若是我等不出兵相助,等到蒙元吞并了大明后,必然会清算我等。” “不妥。”他话刚说完,就有人反驳道:“即便大明会被吞并,可那需要多久?三五个月?还是一年半载?” “在这之前,大明完全有能力将我等覆灭!” 那老人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反驳之人又岂是在危言耸听? 两只老虎相争,灰狼无论是环伺,还是上前相助其中一方,最终的结果,都难免是遍体鳞伤,甚至命丧当场。 “洪爱卿,你道如何?”高丽王看向了洪景舟,不过表面上看来是询问洪景舟的意见,实际上却是询问卞学道。 众所周知,高丽王是个迷信的人。 虽说在走肖为王的神迹时,心念动摇了一段时间。 但在赵光祖病逝之后,高丽王又举行了一次祭祀仪式,并命卞学道将赵光祖的罪行禀明上天。 最终,在卞学道的转述下,高丽王重新得到了天授王权的正统性,也重新恢复了迷信。 迷信的人,恨不得每走一步都要算一算,请示一下神明。 高丽王也不例外。 洪景舟早有准备,起身道:“启禀王上,近来学道学会了一种名为‘掷杯筊’的通神仪轨,准确度极高,或可一试。” 高丽王眼前一亮,旋即下令道:“既然如此,速速移驾司天台!” 司天台位于宫外,乃是在祭祀祭坛的基础上,修建的大型宫殿群。 普贤真人像也供奉在那里,日日受到香火祭祀,万民朝拜。 很快,高丽王来到司天台。 卞学道已经换了一身打扮,脸上的大胡子剃得很干净,身穿一袭宽大的玄素道袍,手中握着一把马尾松编成的拂尘。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袭出尘的装扮,再加上身处在神圣的祭坛宫殿,卞学道这个粗人,还真养出了一身出尘的气质。 “王上的来意臣已知晓,请随臣来。” 卞学道仅带着高丽王一人入内,其他人都在殿外守候,却没有任何一人不满。 很快,高丽王就来到了供奉着普贤真人像的神殿殿外。 早有宫装丽人等候在这里,准备好了一身崭新的道袍、一个盛满清泉水的净瓶,一条干净的毛巾以及一把特制的熏香。 高丽王先是用净瓶水洗过了手,用毛巾擦干后,换上了道袍,这时候,宫女点燃了熏香,绕着高丽王正反各转了九圈。 等到这一套仪式做完。 高丽王已经心平气和,身上也弥漫着浓浓的檀香味道。 “王上请。” 身为设计出这一套仪轨的卞学道,自然也做了一遍,随即落后半个身位,同高丽王一起入内。 金碧辉煌已经不能形容这处宫殿,而普贤真人像被供奉的地方,更是由能工巧匠精心设计,两头白象雕塑左右站立,象鼻高高扬起,内里是中空的设计,连接着活水喷泉,水流激射,落于白象的背上,又变成水珠飞溅而起,营造出一副水雾弥漫的景象。 普贤真人像,便坐落在象鼻交错之处,笼罩于水雾之中,显得神秘而不可侵犯。 在白象喷泉前方,早早摆放好了一个蒲团。 蒲团前面,是一个小供桌,桌子上除了一只燃放着檀香的香炉,还有一阴一阳放着的两片新月形状的枣木雕成的杯筊。 “王上,请光着脚拿起杯筊在香炉上绕三圈,跪在神明前,说明自己姓名、生辰八字、请示事情,请普贤真人给您指示可否,请示说明完后随即将杯筊往地上掷下,往复三次,即知结果。” 高丽王老实照做,先是拿起枣木雕成的杯筊,光脚绕着香炉走上三圈,而后跪在了蒲团上,将自己的姓名、八字、请示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手中的杯筊朝着地上掷去,捡起再掷下,再捡起掷下。 往复三次后,他看着地上一正一反的杯筊,又看向了卞学道。 卞学道解释道:“王上,杯筊凸出面为阴,平坦面为阳,一阴一阳为圣杯,表示可行,重阳者为笑杯,表示不明,需再请示,重阴者为阴杯,表示不行。” “王上三次掷出杯筊,三次阴阳,代表普贤真人认为王上要做的事情可行。” 听了这样的解释,高丽王便是心中一定。 “即是天意,本王自当顺应。” 等到高丽王离去。 卞学道脸上忽地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便见他随手捡起杯筊,随手掷出,叮当几声脆响后,杯筊一阴一阳躺在地上。 算上高丽王掷出的三次,杯筊已经连续四次呈一阴一阳,这当然不是什么巧合。 事实上,这杯筊是卞学道特制的,无论谁来,无论用怎样的力道掷出,最后都会呈现一阴一阳的结果。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一方面,的确是神灵托梦,另一方面,他也想要给自己弟弟报仇。 想当初,是他将卞禧安排进了使团当中,目的就是为了让对方远离王都,消失在百姓的视线当中。 方便之后进行洗白。 可未曾想,卞禧这一去,便是永远。 得知自己唯一的弟弟死在了大明,卞学道对大明皇帝恨之入骨,却又苦于双方实力差距太大,报仇基本无望,最终只能借酒消愁,才有了后面收春香为外室的事情。 本来卞学道都要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报仇无望,未曾想,却得知了蒙元即将南下的事情。 这让他看到了希望。 再加上神灵托梦,这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 ...... 回到了王宫之中,高丽王再次召集了洪景舟在内的几位重臣,并商议该如何出兵。 虽说顺应天意,让高丽王坚定了发兵的想法,可他也不是傻子。 高丽与大明的实力差距,是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的。 即要发兵攻打,还不想被一根指头按死,那么无论是时机还是领兵大将,都非常关键。 时机自不必说,只有蒙元挥兵南下,大明竭力抵挡之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而领兵大将的人选,高丽王朝有且只有一位。 那便是傅采林。 只不过想要请对方出山,着实有些困难。 ...... ...... 与此同时,大明京城。 已经归朝的皇上,自然也收到了蒙元皇室宗师突破的噩耗,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然而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皇上很快就又得到了一则消息——高丽王朝异动。 换做以往,哪怕是八百里加急送达,消息也不会来的这么快。 毕竟高丽王都与大明京城相隔远不止千里,而高丽王,又是在今天召集的权臣,商议出兵事宜。 即便是护龙山庄,也并不具备这样的效率。 不过这一则消息的真实性,却并不需要怀疑。 因为带来这一则消息的,是皇上最为信重的臣子——明光武侯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