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诈死爱寡嫂,重生改嫁他急了》 第202章 家丑那么多 慕容祺道:“姑娘嘛,自然喜欢清甜一点的。” “嗯,是。” 容煜淡淡应,将那杯等春放在一边,吩咐人送来数十只茶杯,把慕容祺寻来的其他茶叶分别放入杯中, 全泡了起来,仔细地一个个盖上盖。 慕容祺瞧着眉梢高挑:“你该不会是……想亲自尝、亲自找吗?” 容煜没理他。 沉默却是最好的回答。 慕容祺吸了口气:“这么多茶,你就算每一杯只喝一口,今晚都别想睡了。” 容煜依然不理会。 茶水泡上,他就叫风影来为自己敷眼睛。 等眼睛敷好了,所有的茶也都泡的差不多了。 容煜果真一盏一盏端起来品尝。 也果真如慕容祺所说,每一盏只喝一口,所有尝完,入夜后精神百倍,兴致昂扬,完全没有一点困意。 而最可惜的时,这么多茶叶,没有一样是等春的味道。 只选到两个口味相似的,还一样太淡,一样太甜。 最后容煜放弃了,“看来要想完全和她的口味,还是得专门炮制才行。” 慕容祺揶揄:“要不要我找制茶师傅来教你。” 容煜认真点头:“多谢。” 慕容祺:…… 容煜转动轮椅到窗边,月色初升,院子里的花草似笼上了一层银雾,他定定看着静默良久,忽然喃喃:“你说—— 我该不该把我的事情告诉她?” 慕容祺心头一跳,“你……想告诉她?” “很想、很想。” 容煜垂眸,看着自己扶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她先前试探过我的心结,我说理一理与她说。 可后来一段时间她好像又不好奇了。 今日她又问起我的阵营,应该又有一点好奇吧,我感觉的到,那份好奇并不太多。 但我想让她了解我,了解的多一点。” “这个么……” 慕容祺难得正经起来,拧眉沉吟良久,他语气凝重:“你的事情牵涉太多,如今又正值紧要关头。 如果你问我的话,我建议是不说。 为你的大计顺利,也为她的安全起见。” “好吧。” 容煜低沉道:“如果这一次我利落地成功了,还能完美置身事外,没有后顾之忧,我就把我的事情告诉她。” 到时她接不接受他都不可能放过她。 他要她做他的妻子,一生一世都不能离开他! “秋凉了。” 一缕夜风吹面而来,容煜抬脸迎上,轻轻吸着那凉气,“有些人活的够久,死期该到了。 这京城啊,乱吧,越乱越好,我喜欢。” …… 宋衔月与容煜分开后,看了一个病人才回英国公府。 到府时刚入夜,府上正闹的厉害—— 宋暖言那桩案子闹的满城风雨,英国公府深陷其中,连下人出去采买都被人们指指点点, 有些胆大的,还敢主动上前打听情况。 自然那些流言,也传入府中来。 便是玉氏又待在芳华阁不出去走动,还是听到了许许多多。 宋暖言在玉氏心中何其乖巧纯洁? 如今却被人说“偷奸”、“勾搭”、“水性杨花”、“丧尽天良”等等难听的词汇。 玉氏又如何受得了? 立即就让人掌那胡乱议论的下人的嘴,将人脸都打烂还不解气。 又召集各院管事下严令,不得议论宋暖言一句不好,还要派人去外面为宋暖言辩解,扳回舆论。 可英国公又怎么可能答应? 外面满城风云,玉氏心疼宋暖言死后还被污名声,英国公却是为国公府被坑害的名声气到要吐血。 他无法朝死了的宋暖言和谢庭云发作,无法朝外面议论的百姓发作。 飙升的怒火只能落在玉氏身上—— 英国公怒气冲冲进到芳华阁中,对玉氏破口大骂,什么“无知蠢妇”、“无能废物”的话全砸了出去。 玉氏也是情绪在崩溃边缘,被英国公这样一骂,整个人骤然发作,撒起泼来,扑到英国公面前又抓又打。 英国公这辈子见玉氏都是端庄贵妇模样。 哪怕最近这几个月发作了几次,但跟个泼妇似的发疯却是从来没有过。 因而玉氏这一撒泼,着实把英国公惊住了。 一时没防备,脸上被抓出好几道血口子。 玉氏哭嚎咒骂:“你骂我无知、无能,蠢妇废物,你又有多少本事?不过是仗着祖上庇佑的蛀虫! 你比我更无能,更无知,更废物! 你但凡有一分的本事,暖言都不会死,更不会和现在这样被千人咒骂,万人唾弃,你才是最无能的废物!” 一番咒骂,精准地踩到了英国公的痛处。 英国公抡起巴掌,几乎用了全身力气猛力抽去。 玉氏被打的摔倒在地,额头碰到院中花坛,登时头破血流,半天动也不动。 院子里所有的下人全部吓呆了。 没有一个敢上前查看情况的。 英国公走到玉氏身前,指着玉氏咬牙切齿,“贱妇!竟敢辱骂夫婿,这就是你玉家的教养? 莫怪你们只能在渠州盘桓,永远也入不了京城的圈子。 你给我听着。 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你如此狂悖、疯癫,我本该早就把你休弃,不过念着你生了安澜那样优秀聪慧的孩子,我才一让再让。 你就以为我怕了你,是什么任你揉捏的软柿子不成? 我宋家的家丑多不胜数,如今不在乎多你一桩。 我要休了你——” “父亲!” 外头,已静静观望多时的宋衔月出声,并快步进到院中,拦在玉氏和英国公之间,“请您三思。” “你给我让开!” “父亲!” 宋衔月语气凝重地劝:“如今是陛下千秋盛典之际,宋暖言那桩案情有异,已经惹的陛下对太子颇为不满。 如果您再休妻,被有心人抓到把柄捅到陛下面前去怎么办? 宋暖言是我们府上的人。 我们先前还有贿赂婉妃等事惹的陛下很是不满。 万一陛下一气之下彻底夺了府上爵位怎么办?” 英国公面色黑沉半晌,深吸口气,“你说的不错……把她迁到佛堂去,吃斋念佛好好静心。” 话落,英国公转身即走,又丢下一句话:“你照管着,其余人不得靠近,也不允许她随意出去走动。” 宋衔月遥遥回了句“好”。 第203章 自私薄情 英国公出了芳华阁,宋衔月转身到玉氏跟前查看。 曹妈妈和一个大婢女也赶忙扑上前,喊着“夫人”神色担忧。 宋衔月扶起玉氏上半身。 玉氏闭着眼,白着脸,气息微弱,竟然是整个人昏了过去。 曹妈妈慌乱地朝边上喊:“快去把府医叫来!” 边上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动弹。 方才英国公那么生气,连休妻的话都说了……以前英国公也说过休妻,但大家都分辨的出, 那时候就是说气话。 今日可绝非气话。 下人们现在不敢给玉氏请大夫,怕英国公迁怒。 直到宋衔月吩咐:“去找府医吧,母亲如果真的出了事,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那些下人这才赶忙离开。 曹妈妈带两个人把玉氏抬到了房间里床榻上。 宋衔月已在刚才扶持玉氏时给她诊过脉,脉象紊乱,但性命自是无碍。 果然一会儿府医到了,也是同样说法,给玉氏裹了额头伤口,又开了几副调气养身的药。 药方刚开好,英国公身边的总管就到了芳华阁来,冷面无情道:“怎么还没迁到佛堂去?” 曹妈妈上前,“夫人都还昏着……” “国公爷说了,立即迁过去,随身带两个人伺候就行,其余下人不许跟着,芳华阁也封起来!” 曹妈妈欲言又止,许是知道自己没分量,忙求救地看向宋衔月。 宋衔月与她视线交汇一瞬,到那总管面前,“我与总管去见父亲。” “这……” 总管眉头紧皱。 宋衔月又说:“迁去佛堂要个过程的,让她们先收拾东西,我与父亲说两句,回来就看着办。” 总管就不好说什么。 他跟在英国公身边多年,也是眼看着宋衔月入府,怯懦畏缩的嫁出去,又死了丈夫守寡回家的。 他面对宋衔月,原该趾高气昂,不将这主子当做主子。 可此时瞧宋衔月沉静面容,清淡眼神,自有气场。 总管竟怔了一下不敢小看。 他没说什么,退到外头去了。 宋衔月交代曹妈妈好好照看,与总管去见英国公。 英国公正在陆氏那院中。 如今正在气头上,也是根本懒得避讳,直接就叫宋衔月进去说话。 倒是陆氏还算懂事,退了出去。 “又怎么了?” 英国公脸色极其难看,上面几道血痕上药才上到一半,态度是非常地不耐烦,“怎么她撞了那么一下死了吗? 还要你亲自跑一趟。” 宋衔月早已明白英国公的自私薄情。 此时听他如此言论,心中还是刮过一缕冷风。 她的委屈和痛苦,固然是玉氏压迫她,放任宋暖言踩着她,可也有英国公这个父亲的毫不作为在其中。 玉氏占七成,英国公就占三成。 既没有为父的责任心,为何要成婚生子? 就只因一眼看见了玉氏的美貌就娶回家,把孩子生下来养到大,看看价值如何,能给府上换来多少利益吗? 如果是这样,那与养骡马有什么区别? 这样也叫做人吗? “怎么不说话?” 英国公语气不善,皱眉盯着宋衔月,“到底怎么了?” 宋衔月垂眸,掩去眼底的阴冷,“母亲受伤颇重,头破血流昏死过去了,府医说要昏个数日才会醒。 我想请父亲开恩,留她在芳华阁养伤。 下人还按照父亲的意思该撤撤走,只留两个照看的。 等母亲醒过来后,请一尊佛像,在芳华阁内设个小佛堂,就在那里念经静心。” 英国公冷冷道:“那不就是和先前一样寻常禁足?绝无可能!” 先前就是太客气了,一让再让,叫玉氏越来越跋扈,竟敢骂他无能废物! 宋衔月劝道:“兄长一向敬爱母亲,走的时候曾交代我好好照顾,他很关心母亲的一切, 如今要把母亲迁出芳华阁关进佛堂,消息一旦传去给哥哥知道了,他必定担心,怎么能好好办水利之事? 哥哥这个机会来之不易。 如果被母亲的事情分心,差事办不好,前途损毁还会惹怒七王,咱们府上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英国公面色逐渐难看起来。 宋衔月又说到关键点了。 这样的节骨眼上,宋安澜那边绝对不能分心,他可是英国公府保住爵位的希望。 “罢了。” 一阵沉默之后,英国公沉着脸摆手:“就按照你说的办吧,你负责,把事情办好了,她要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我唯你是问!” “父亲放心,我会做好的。” 宋衔月给英国公行了个礼退走,刚要出门时,英国公忽然叫道:“你等会儿。” 宋衔月又回头:“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英国公上上下下看了宋衔月好一阵儿,“你变了很多,和以前完全不是一个样了。” “经的事情多了,人总会成熟一点。” “嗯,不错。” 英国公点点头,“成熟稳重一点的好,如今你母亲那样,府上内宅庶务没了合适的人管着,你就试着管一管吧。” 宋衔月心底掠过一抹不愿。 宋家这一摊子要管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与这个家,除去哥哥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归属感,并不愿意去管这家里的事。 可此时英国公说了—— 宋衔月又想到宋安澜。 哥哥应该是在乎府上一切的吧,这一份产业,以后会是哥哥的底气,少一点也好过没有。 “好。” 宋衔月懂事地应下,朝英国公行了个礼,离开了。 …… 芳华阁里的婢女全都迁了出去,只留下曹妈妈、还有一个叫做香蕊的婢女服侍玉氏。 宋衔月去京郊佛寺请了一尊佛像来。 在芳华阁内空出一间房设佛堂。 按照自己先前与英国公说的,将一切都办好。 府上总管也很快把名册、账本、钥匙等涉及府宅内务银钱等的东西送到了宋衔月面前去。 宋衔月是聪慧的。 只是以前从来不曾看过账,管过家。 这些东西到手,她看着陌生,但面上却没流露一份,客气地遣退那管事后,转向荣娘:“你会吗?” “这,会一点,不是很会。” “那先把你会的一点教我,然后府上管事中你瞧哪个可靠信任,还能教我的,寻一个来。” 荣娘应下了。 可到隔日夜间,荣娘没找来教宋衔月的管事,反倒禀报宋衔月一件事情:“已为小姐约了霍家小姐霍卿。” 宋衔月一怔,“为何?” 第204章 借你吉言 “这……” 荣娘语气迟疑:“姑娘说想要个账房教您那些管家之事,我在府上寻摸了下,感觉没有合适的人, 就传信告知主子,请他物色一个最妥当的。 他约的霍姑娘。 说是,霍姑娘是最合适的。” 宋衔月默默片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见见。” 荣娘松了口气。 宋衔月笑道:“怎么你好像为这事有点紧张?” “是有点儿。”荣娘讪笑:“这件事情主子他没与姑娘支会一声就办了,我怕姑娘知道了会生气。” “嗯?我是很容易生气的人?” 荣娘又讪笑了一下。 宋衔月的情绪平素还是很稳定的。 只有对上容煜的时候,起伏会多一点。 而容煜又偶尔胡来去激她…… 所以在荣娘看来,宋衔月对容煜的确是比较容易生气的,至少前面一段时间经常不怎么愉快。 最近,宋衔月好像不怎么与容煜生气了。 多数时候都很平静。 是习惯了容煜的脾气? 不过说起来,最近这段时间,容煜实在“乖顺”,也没激过宋衔月。 “他这是帮了忙,霍卿的确懂这些,又是相熟的,而且我好些时间没见她了,方才你说起我是有些意外, 不至于生气。” 荣娘一笑,“那我明日陪小姐前去。” * 容煜为宋衔月将霍卿约到了沁雅小筑。 那是个不大不小的食肆,位置在河边上,可点了菜之后乘船去江面上用饭。 天色暗沉沉,飘洒细雨。 宋衔月与霍卿坐船飘在江面上,凉爽气息扑面,朝远望去烟雨朦胧,很有些悠远的诗意。 霍卿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么个妙趣的地方?” “偶尔。” 宋衔月自是不能说容煜帮忙选的,浅笑着为霍卿布菜:“这些菜色看起来都不错,先尝尝。” “好! 霍卿夹起两样尝了尝,眼睛微亮,“的确不错,没想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食肆竟然有这种手艺。 我自小长在京城都不知道!” 宋衔月笑道:“大约……酒香也怕巷子深?” 霍卿失笑点头。 两人都动筷吃了点东西,宋衔月才与霍卿提起想学习管家,操持产业之事。 霍卿手一挥:“这不正巧是我擅长的吗?没问题,我来教你。”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场就问宋衔月情况,可带账本等。 宋衔月便将府上情况,以及手中账本交给她。 霍卿看了一眼账本,直接合上,“假的。” 宋衔月眉心微蹙。 霍卿道:“这账本前后都对不上,就是欺你不懂,你回头要把真的弄到手,才好知道具体情况。” “好。我心里有数了……那今日是没得学了。” “不会啊,我今早出来巡了铺子,正好收了一本帐,我拿我那本账给你先点一点关键吧。” 霍卿说着,就从身后婢女手中接过厚厚的粮行账册,对宋衔月翻开。 宋衔月有些意外:“这是不是不太妥?” “什么不妥?” 霍卿拉了圆凳到宋衔月身边,把账本也挪到宋衔月面前,“你都叫我看你家的帐了,我这账自然也能给你看。” 宋衔月微愣,继而一笑,牵霍卿衣袖拉她坐:“那你要耐心点教我,我可能不是很聪明的学生。” “没问题!” 霍卿也一笑坐在旁边,便与宋衔月说起如何看账。 还拿随身的珠玉算盘来,教宋衔月如何打算盘算账。 霍卿出生就抱着算盘,三岁就会算数,五岁就能看账,少年又掌家,对这些熟到了极致,可谓信手拈来。 顾虑着宋衔月新学,她讲的慢,讲的浅,想着由浅入深。 说自己“不聪明”的宋衔月,学的也是不慢,可算一点就通。 两人又是性子投契,竟很快一个教的忘我,一个学的忘我,没空去看外面轻风细雨。 …… 江面上不远处的一艘画舫上,容煜坐在舱房窗前,遥遥朝宋衔月那艘小船看。 慕容祺扇子轻摇慢摆,扇风以及外头湖面上吹来的凉风,将垂落身前的几缕发带的轻轻荡,“干嘛不自己教?” “我并不会。” “那有什么?凭你那聪明的脑袋瓜,找书去学不就是三两日的事情?学会了再教她不就是了,你懒得学?” “不是。”容煜淡淡道:“我就算很快学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各家有各家的复杂情况, 掌家理事这事,并不是看看书就能学到精髓的。 我真要去学,还得到能教她的份上,也须得钻研一二,三两日绝对不成,起码也要个把月以上吧。 岂不是耽误她?” 慕容祺摇扇子的手一顿,“那干嘛不像派荣娘一样,派个妥当的人直接去帮她?简单利落地解决问题。” “派去人是解决了问题,但她还是没学会……我以为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是别人,别人又怎么可能永远信得过? 谁会都不如自己会更妥当。 她想学是好事,该让她去学,长本事在身上,日后遇事才能更冷静沉着。” 霍卿很适合教她。 都是女子,类似的处境,思维的方式也相去不多。 慕容祺又是一顿,慢慢把折扇合起来,“怎么就都是别人了?你就不是她的别人,有你在,难道会让她遇事独自面对。” “我在的时候,自是不会,但就怕我不能一直在。” 容煜下颌微抬,眸子眯起。 两艘船隔得很远,江面上还有雾,他看不太清楚宋衔月面上神色。 但瞧那端正笔直的坐姿,也能想见此时宋衔月学的很是投入。 慕容祺一时无话。 就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来说,的确变数很多。 镇北侯已经盯上他们了,靖渊侯那边他们也主动招惹,事后脱身?真的能那么容易脱身吗? 慕容祺看向容煜。 平素见多了容煜狂妄嘴毒的模样。 今日他难得这么正经,还似有些淡淡的愁绪萦绕周身。 倒叫慕容祺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他难得宽慰容煜,“你这也是用心良苦了。这样的用心良苦,你要不能捕获姑娘的心绝对是贼老天不开眼,天理不容!” 容煜一笑:“那借你吉言了。” 第205章 喜不喜欢 江上画舫轻摇,雨下一阵儿停一阵儿。 宋衔月和霍卿学着看账之事,不知觉天就黑了。 午时那顿饭两人其实都没吃多少,这时辰一久,肚子就饿的咕咕叫。 只得撤了账本,又叫饭菜来。 这回自是开怀用饭。 等吃饱喝足,霍卿与宋衔月提着账目中的小细节。 提着提着,人忽然沉默下去,盯着手边的糕点怔怔出神。 宋衔月关怀道:“怎么了?” “听说镇北侯府的雷春娇小姐就很喜欢这八珍糕……”霍卿抬眸看宋衔月,“我前段时间做了件亏心事—— 你可还记得,瑞阳公主府宴会,我找雷二小姐比武的事?” 宋衔月点点头:“自然记得。” 霍卿道:“其实我不是那么好斗的人,也知道自己不受那些大家闺秀们的待见,去了宴会,该是躲在角落, 绝不会那么出风头才是。 之所以那样做……是受康王吩咐。 康王他想追求雷春娇,让我帮点小忙。 他对霍家有大恩,我无法推拒。 我瞧那日雷二小姐是动了念头的,还好——” 霍卿一笑,轻轻舒口气:“雷大小姐对康王不敬,康王求婚被拒,算是直接撕破脸了…… 现在镇北侯和康王交恶,侯府把雷春娇看管的很严,康王应该再不会打她的主意。 这桩错事终于没有继续下去。” 宋衔月心道:那可是巧了。 她和母亲被请到镇北侯府去,自己被牵涉其中,对雷思颜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间接阻拦康王和雷春娇。 只是这桩事的细节,她却并不打算与霍卿多说。 霍卿待她真心,她待霍卿也真意。 但真心真意的交朋友,未必就要毫无保留的坦诚相见。 宋衔月只温声道:“你只是找她比武,你又不是月老,能把她和康王硬生生捆在一起分不开。 最多是给康王帮了一点旁支小忙,成与不成还是看他们。 况且,康王既决定追求她,你不帮忙,康王也会想别的办法。 你又是报恩,这样的事情应该算不得那么亏心?” 宋衔月又道:“再往深一点说,镇北侯能拒康王娶雷思颜,难道不会拒康王娶雷春娇?终归说到底, 这件事情还是康王和侯府的拉扯吧。” “不错。” 霍卿缓缓点头,看宋衔月的眼神温柔又闪亮,“你这样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咱们果然投缘。” “我也觉得。” 宋衔月一笑,“有时候阴差阳错,机缘巧合,都是命里注定的缘分,我们也应该是缘分。” …… 宋衔月回到英国公府时已近子夜。 整个府宅静悄悄、黑沉沉的。 廊下的灯笼随着点点夜风微微摇晃着,空气里飘来雨后的潮湿。 宋衔月不由笼紧了身上的薄披风,低喃:“果然是入秋了,午夜竟然这么冷。” 荣娘贴心道:“咱们以后如果出去带厚一点的披风。” 宋衔月很淡很淡“嗯”了一声,散在夜风中,清幽幽的。 主仆一行转入祯园。 进到房中暖意扑面而来,宋衔月轻轻舒口气。 她一边拆妆洗漱,一边和荣娘说了说怎么找出真账本,关键人员的事。 等事情说完,荣娘带人退下,宋衔月上榻裹上被子。 被子是绿茹暖过的,十分舒适,她也很累了。 但躺上去竟有好一会儿都没睡着,睁着有些涩的眼睛看着床帐顶。 回忆了会儿今日和霍卿学看账的事情,学到的那些细节,她又想起,自己今天整日都在外头。 平素她就算出去,也只出去半日。 过了午都会给容煜做食物让韩弋送去。 今日没送。 也不知他有没有好好吃别的? 最近这段时间,容煜倒是正常起来了,不像以前那么时不时发疯胡为。 正常着点好。 他人长得好看,笑眯眯地好好说话的时候,尤其叫人心里发软。 他最近很为她着想。 比如先前把哥哥举荐给七王,谋好的前途。 比如今日帮忙约了霍卿。 还有,他每次见她都要问一句“喜不喜欢我”。 喜不喜欢? 她曾自以为喜欢谢庭云。 可大梦一场惊醒,发现那其实不太能叫做喜欢。 更多是因为和哥哥闹翻了,谢庭云太像哥哥,她一下子就陷进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移情吧。 对容煜,她认识的太久,太熟。 她见过他冷戾疯癫,见过他虚弱可怜,见过他乖顺委屈。 曾受过他恶劣的吓唬,糟糕的暴力对待,也在被谢庭云追的时候被他相救过…… 现在若细想,其实迷茫又困惑。 但喜不喜欢的,如今与她而言是最最浅薄,最最不重要的事情。 宋衔月侧身躺好闭上眼睛,心中念着明日要给他做饭的,计划着荤素。 他的身子最近被养的好了一些。 再养一养,最多三个月吧。 到时候用冰蚕帮他吸走寒毒,他就能站起来了。 再过三个月,就该到腊月了呢。 腊月、腊月…… 她迷糊着进入了梦乡。 通天彻地一片雪白,她站在雪地里不辨方向。 四下一个人都没有。 她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正茫然时,不远处忽然有一片火红闪烁。 她犹豫了会儿,迈着步子缓缓走近,愣住诧异:“怎么是你?” 那闪烁的火红是一株开的正艳的红梅。 梅树下站着的少年眉眼如画,不是容煜又是谁? 容煜笑着朝她歪头:“你以为会是谁?姐姐,你真厉害,我的腿好了呢。”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是站着的。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他笔直修长的双腿上半晌,不敢置信地提起裙摆快步跑过去。 雪很厚。 她跑的又太快,绊到了雪和裙摆,整个人朝前扑过去。 容煜张开双臂把她接了满怀,嬉笑:“咦,姐姐在跟我投怀送抱哦。” 她理都不理他,蹲下身去查看他的腿:“冰蚕,我用了冰蚕吗?用了几次,这么快就好了。” 容煜牵住她的手腕拉她起身,不知何时手中摘了一朵红梅,别在她发间。 少年眉眼深情,语气温柔:“姐姐,你今天喜欢我吗?” 喜欢吗? 喜欢吗?? 喜欢吗…… 宋衔月好像陷入了什么魔咒中,容煜的声音一直问着这个。 她眉头紧皱,翻了个身。 忽然一时一片清明,张开眼。 天竟亮了。 荣娘上前扶她起身,“姑娘,昨天半夜夫人醒了。” 第206章 稳定还是蛰伏 玉氏清醒这件事情,是早上曹妈妈进去查看的时候发现的,但看玉氏神色,不像是才醒。 因而推测半夜人就行了。 也立即就让人把消息送到祯园这儿来。 她已经睡了这是第五日了。 宋衔月估算日子,大约就是最近一两日醒。 经历诸多她早已对玉氏心如止水,闻言淡淡点点头,将自己打理好后,才去芳华阁查看情况。 芳华阁的下人全部撤走,院内、屋内绿植玉器等摆件也都搬走一大部分。 如今进到这院中、房中,第一瞬给人一种空荡荡,冷飕飕的感觉。 曹妈妈带一个伺候玉氏的婢女上前给宋衔月行礼,“大小姐安好,老奴估摸着,夫人是四五更天醒的, 三更的时候老奴进来查看过,她还昏沉着。” 宋衔月看向曹妈妈:“有劳你这么认真照管。” 曹妈妈忙说:“哪里,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宋衔月走向床边。 为了更有礼佛的意境,原本床边华贵床帐,如今也已换成青灰素淡色。 玉氏一身中衣躺在床上,闭着眼,散着发,脸型比数月前她去谢府看望宋衔月时消瘦了不知多少。 眼窝深陷,颧骨高耸。 短短数月形销骨立。 “那日母亲昏过去后,父亲下了严令,希望母亲可以在这芳华阁礼佛,修养一段时间身心。” 宋衔月简明扼要:“佛像女儿已经请回了,就在隔壁设立小佛堂。 母亲一应吃喝用度,女儿都会细心照看的,母亲就放心吧。” 玉氏身子似在隐隐颤抖着。 她眼睛始终没有睁开,不知是不想面对如今现实,还是不想看到宋衔月。 宋衔月却平静的很。 在镇北侯府中,荣娘告诉宋衔月,玉氏答应杜氏用她换宋暖言的清名和宋青禾的前程时, 她心里那一点点因为猫滚金桂,对玉氏生出的一点点软意就彻底消失。 她的心如今冷硬如铁。 她想哪怕玉氏死在她面前,她应该都不会流一滴眼泪。 宋衔月例行公事地交代曹妈妈“好好照顾”,就起身离开了。 假账本的事情,可有她忙的呢。 曹妈妈亲自把人送到院门外,才又转回房中来,正巧看到留下的婢女摔打东西。 曹妈妈叹了口气。 如今玉氏彻底失势,留在玉氏身边照看等于毫无前途。 更要紧的是,先前伺候的人多,分担下来,大家都轻松。 如今只她和这个婢女伺候,杂事太多,姑娘年纪还小,怎么可能心情好? 曹妈妈上前,安抚了那婢女一会儿,才进到房中。 玉氏已经睁开眼,只是双眼空洞地看着帐顶,身子在隐隐颤抖,仿佛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和崩溃。 曹妈妈又叹了口气,忍不住劝道:“夫人……好多事情现在是无力挽回了,您得往前看。 如今二公子还被老爷拘着呢,对您帮不上一把手。 大公子又远在渠州。 府上您能靠着的只有大小姐了。 对大小姐好一点吧,她到底是您亲生的。 女孩儿家性子都软和,您稍微待她好一点点,她也会待您更好。 您如今身子这样,要养。 一直在芳华阁念佛也肯定不行,得要出去吧? 这些都得大小姐—— 到底也是亲生的母女,哪有那么多的……” 曹妈妈是从渠州跟玉氏到京城来的。 但先前多年都不能算是玉氏心腹,比较边缘。 是最近玉氏身边接连折损人,她才被提上来伺候,也算是自小看着玉氏长大的,无论如何还是希望玉氏好。 可现在她劝说着,玉氏却闭上眼睛侧脸向床内,明显是拒绝交流的意思。 曹妈妈暗暗叹息闭紧了嘴巴,该干什么干什么。 如今玉氏还起不了身,自然无法去礼佛,饭菜是房中厨房送来。 曹妈妈和那个婢女每日倒还算清闲。 只是玉氏不愿吃饭。 曹妈妈认真尽心地劝过,她还是动也不动,曹妈妈也只得放弃。 一日时光就这么消磨掉。 很快又入夜了。 曹妈妈看过玉氏一趟后,摇头叹息着回去休息。 玉氏独自睡在床榻上,双眼空洞地盯着帐顶看了不知多久,忽地哽咽一声,眨眼时间泪流满面。 这昏睡的数日里,她一直在做梦。 梦里都是宋暖言在哭。 她看到宋暖言被诬陷百口莫辩,被那些差役们拖着走,衣裙磨破腿脚都磨出血痕。 在牢狱之中上了重刑,被打的支离破碎。 她还看到,宋暖言被谢庭云亲手掐死,魂魄在这京城荒郊野岭飘散。 她的暖言在朝她哭喊,说她死的太冤枉,地府都不收,只能在阳间飘来飘去做孤魂野鬼。 没法投胎,还要被其他孤魂野鬼欺负。 她的暖言哭着叫她娘亲,说自己被欺负的好惨,浑身都疼,魂魄快要被撕裂了。 她想要个清名,可以去地府往生,来世再做母亲的女儿。 玉氏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画面,那些哭声。 她的泪水越流越多、越流越多,只觉自己的心肺痛到快要撕裂。 她是做母亲的人啊。 孩子在时保护不了她。 现在孩子没了,连她生前的清名都没法挣回来。 她怎么能是这么无能的一个母亲? 玉氏哭了一整夜。 隔日一早,曹妈妈进去侍奉时,瞧见玉氏红肿的双眼,以及湿了的枕头和被子,心中有数地叹了口气。 她又认真劝:“夫人,不管什么时候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人都要往前看,您可得振作啊。” 她明白太多劝解的话玉氏未必听得进去,点到即止,扶了玉氏起身。 …… 祯园 宋衔月叫管事前来,恩威并施,很快拿到了真的账本。 短短数月时间,先后换人主理府宅事务。 一开始宋安澜管的时候还好点,清楚明白。 后来陆氏管的时候,就可劲儿地掏府里的银子往自个儿娘家口袋塞,管事们上行下效,中饱私囊。 账面就开始作假。 后头玉氏虽然又拿回主事权,可她一心为宋暖言争清白,账都没时间对、查。 管事们在暗处继续欺上瞒下。 才有了先前宋衔月拿到的那本假账。 如今真账本到手,也着实是一本烂账。 宋衔月理着账目,竟有点佩服玉氏,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名目,她一人管着多年,也能条理清晰。 不过最佩服的自然是宋安澜。 这宋家里,宋安澜才是那个最厉害的。 青苗这时从外头走进来:“小姐,曹妈妈那边递了话来,说夫人哭了一夜,今早稳定下来,能吃点东西了。” 宋衔月淡淡“嗯”一声,“那就照看着吧,有什么随时禀报。” 一缕风来,吹的手中账本翻飞了两页。 宋衔月把账本按平整了,忽然想:就不知,这次是真的稳定下来,彻底认清现实了呢,还是又像上次那样? 稳定,不过是暂时的无计可施。 实际在等什么机会,寻摸着什么可行的计划? 第207章 亲到他了 宋衔月没有给玉氏太多的时间和心思。 她忙着找霍卿学习看账,御人; 忙着做惠泽堂神医出诊; 忙着给容煜规制好每日午饭; 忙着在府上找出能用的人,裁剪不能留的蛀虫。 芳华阁内,玉氏则果真认真礼佛。 她穿上自己最朴素的衣裳,木簪挽发,每日虔诚又安静,也似是真的接受了如今的一切。 这一眨眼,数日就过去了。 曹妈妈看玉氏如今这模样却是心中松了口气。 能平稳下来总是好的。 平稳一段儿,过去的伤痛淡了,日子还得过,又看得见如今有的,未来的希望,人有了活气,一切都会好起来。 “去嘱咐厨房,今晚给夫人的食物清淡点。”曹妈妈吩咐婢女。 婢女却面有难色:“妈妈……不是我懒怠不愿去,实在是如今芳华阁地位不如以前,厨房那些婆子们, 也不像以前那么好说话。 昨日我请她们给夫人加道菜,她们嘴上应着,手底下摔摔打打耍脾气。 加来的那道菜还都炒烂了,您也看到了。 今天我再去只怕……” “我明白了。” 曹妈妈凝了凝面色,“那你在这照看夫人,我去与她们说吧。” 就算暂时在佛堂“养身心”,玉氏也是这国公府的正头夫人,那容得那些下人们这样轻视? 她这趟去必定好好与她们说道说道,以后她们才不敢趴到芳华阁头顶上来。 曹妈妈心里打着主意,脚步迅速离开了院子。 婢女刚想去偷个闲,小佛堂里忽然传出玉氏呼唤:“霜儿。” “……” 婢女霜儿抿了抿唇,只得进去:“夫人有什么吩咐?” 玉氏道:“去把墙边斗柜最下层抽屉拉开,里头的东西取出来。” “是。” 霜儿依言上前,取出个匣子送到玉氏面前,“夫人。” 玉氏将那匣子上的小锁打开,问霜儿,“你瞧这里头的东西漂亮吗?” 那匣子里,分明是一匣子的金饰。 要是认真盯着看都晃眼。 霜儿只扫了一眼就瞪大眼睛移不开视线,情不自禁地说:“好看。” “帮我办件事,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了。” 霜儿一愣,慢慢抬头看着玉氏,神色茫然:“夫人?” “你听到了。” 玉氏平静道:“渠州那边,老夫人的寿辰快到了,我想回渠州一趟看望她老人家,只是现在我不便出去。 你帮我送封信出去吧,给渠州方面,让舅老爷来接我。” 霜儿自觉有些古怪。 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曹妈妈去办?曹妈妈也是渠州的老人。 或者告诉大小姐。 大小姐不至于无视。 偏要给她这么多的金饰让她来办,好处来的太容易,事情也太轻松了些…… 玉氏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声音响起来:“如今我算是在受罚,曹妈妈帮我传信被发现的话是要担责的。 她有家人,性子又老实,定然不会愿意做。 至于大小姐……她忙着管家,哪有空多听我说两句,为我传个信? 要是被国公爷知道了,也是要责怪她的。 我就只能给你这么匣东西,叫你去替我办了。 你若替我办好,我把身契给你,你离了宋家再谋生路,这些银子够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霜儿心中大动,咬唇片刻后点点头,“好。” 玉氏便取出早写好、封好的一封信,交代霜儿如何送信,叮咛细节。 霜儿一一认真记下。 她带着信出去的时候,曹妈妈正从外头进来,随意问一句:“做什么去?” 霜儿有些紧张,匆忙丢下一句“有点事”,就快步离开了。 曹妈妈站在原地拧着眉头看了会儿,叹了声“这小蹄子”。 到底是年轻,看来已经耐不住这么服侍玉氏了。 改明儿她可得好好开导开导才是。 …… 宋衔月约了霍卿见面,学些看账、御人。 往日里霍卿都会提前到。 但今日她却迟了半个时辰。 人到了后也是心不在焉。 宋衔月便把账本拨到一边,询问她是否发生什么棘手之事。 霍卿犹犹豫豫一阵儿,红着脸告诉了宋衔月:“我亲到他了。” 宋衔月心头一跳:“他?谁?” “我府上的大总管……你没见过的。”霍卿声音很小很小。 宋衔月还以为是康王—— 那次瑞阳公主府宴会,她在假山石穴之中听霍卿和康王对话。 康王那句“不如做我侧妃”,看似随意玩笑,实则宋衔月听着,觉得他应该是有几分认真在其中的。 康王对霍家有恩,对霍卿有意。 要是发展出点什么算正常。 但康王天潢贵胄,霍卿身份不及,发展出点什么日后大概率是不会如意。 因而宋衔月一开始听到“他”,下意识有点忧虑。 搞清楚对象不是康王后,又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 不过霍卿平素长袖善舞,落落大方,如今难得露出这种小女儿态,倒叫宋衔月好奇起那个大总管。 她凑近,“是什么样的人?” 能叫霍卿这样的女子动心动念。 “一个老头子。”霍卿哼了一声,那自是娇气的调子,带点儿嫌弃,嫌弃里又夹杂着暧昧的酸甜。 顿了下,霍卿又低声:“也不是很老吧,比我大个几岁,他……是父辈的好友。 早些年我父母出事,他依着我父母临终交代来帮我夺家业。 后来为我解决了好多桩麻烦事。 朝夕相处的时日久了,情分就厚了。 但我要想多靠近他一点,他就拿腔拿调说自己是我长辈,叫我规矩。 为这事我生过好多次气,最多的时候好几个月不理他。 这次就是…… 我们年初闹了矛盾,他出京巡产业去了。 我没写过一封信给他。 昨日他忽然提早回了府,将我堵在书房质问我为何不回信。 他回来我原本很高兴,结果他态度那么恶劣训我,我一时气急,也不知脑袋怎么打了结似的,就亲了他一下……” 霍卿初时说的犹犹豫豫,说到后面就坦然很多,最后道:“他又生气了,今早还来教训我说做女子要自重。 你猜怎么着?我又亲他了。 他不会武功,我力气却大的很,直接按着他亲,把他给亲傻了。” 第208章 喜欢是什么感觉 宋衔月听着双目微瞪:“你、这样厉害?” “那当然了。” 霍卿下颌微抬,很是得意:“谁要他老是装模作样?他当初原和我父辈就是忘年交,比我父母小得多。 算来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却一直倚老卖老。 我现在看他怎么倚老卖老下去。 他训我一次,我就亲他一次——说来,我当年学武还是他找的武师教我呢。 他说姑娘家要学点防身术,关键时刻能自保。 现在我把这学来的武功用在他身上,你说他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霍卿笑的灿烂,眉梢都挑起。 宋衔月认真地说道:“你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 霍卿嘴唇抿了抿,垂眸:“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他待我又太好,我很难不喜欢……可惜了,他大概率是不太喜欢我吧。” 宋衔月自己的感情之路算是有些糟糕的。 她自觉对男女之情无知的很。 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霍卿倒是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些和那大总管的事情,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牵住宋衔月的手。 “抱歉啊,原该要教你看账的,怎么就莫名说起这些来了? 看来是我平日憋得太久了。” 霍卿叹口气:“这些话我没法和爷爷说,爷爷会担心,我也没法和下人说,他算我半个师父。 府上的下人也都这么觉得。 要是下人知道我这心思,怕是觉得我违背伦理,引来异样眼光。 我便只能和你说了。 虽说咱们相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总感觉一见如故,你能明白我,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我。” “嗯。” 宋衔月点点头,回握住了霍卿的手,轻拍她的手背给予她安心,“我明白你,想找人说话就约我来吧。 看账的事情不急在这一时,慢慢学,以后多的是时间。” 霍卿一笑,脑袋朝宋衔月肩头歪了歪。 今日她实在是为那大总管有些兴奋了,又忍不住说了许多—— 她看账睡着的时候,是那个大总管为她盖被子。 她生病卧床,那个大总管喂她喝药。 她过年时候接见管事们喝醉了,那个大总管抱她回房。 他带她骑马。 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弹琴给她听…… 宋衔月认真听着,并不打断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好奇地问:“喜欢,是什么感觉?” 霍卿诧异:“你不知道?” 她是成过婚的人。 而且还曾为了亡夫撞棺殉情人都撞傻了,现在竟然问她什么是喜欢? 宋衔月摇头:“我应该是不太清楚的。” “……” 霍卿微微愣了下,迟疑道:“喜欢嘛,大概就是心里有他,见不到就会想他,分开的时候会舍不得他, 时时念着他。 看到好吃的、好玩的,都想和他分享。 每日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黏在一起,总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他说。 还想亲近……亲近一点就脸红心跳。” 宋衔月缓缓点头:“我大概明白了。” 有点像她对宋安澜,但又不太像。 但这与她而言终究不是要紧事。 时辰已晚,两人分别后宋衔月归了家。 路上绕道去药铺,宋衔月买了一些给容煜做食方调节脾胃的药材,顺手买了点制冻伤膏的药。 快入冬了。 惠泽堂那边救助京郊穷苦百姓。 百姓们一入冬,最大的问题就是冻伤。 这冻伤膏要多准备点才行。 好在现在手头有钱了,买什么都方便。 这一耽搁,回府时天又暗沉了。 宋衔月也是饿的够呛。 进到祯园分药材的心思都没有,换了身轻便的衣裙,先吃两块糕点垫肚子。 绿茹神色凝重走上前来:“小姐白日出去时,芳华阁那边有了动静。” “什么动静?” “那个叫霜儿的婢女想送一封信出去,被我们拦住了,信在这里。” 绿茹把信送到宋衔月面前。 宋衔月沉默了会儿,放下糕点,接过信,直接拆开。 等看过其中内容,她捏着信,怔怔出神地看着信纸,也不知在想什么。 天还没有黑透,屋子里还没有点灯,灰沉沉的。 风从半开的窗灌进来。 宋衔月低低道:“这深秋的天,终究是冷了起来啊,今日出去带了厚披风,还是挺凉的。” 绿茹忙吩咐人亮灯,关窗,拿汤婆子。 宋衔月垂眸又扫了那信一会儿,慢慢将信折好,装进信封。 这会儿,荣娘正好换了衣服进来服侍。 宋衔月叫她上前,信递过去,“你把它原样封好,”转向绿茹,“信照旧给那个婢女,让她送吧。 把她嘴封好。 不要让芳华阁知道这信被堵过,知道吗?” …… 镇北侯府 雷家拒婚康王,惹来康王疯狂报复。 康王不但对镇北侯明面上针对,背地里雷思颜好生生被坏了名声,现在外头都说她放浪形骸,还学前朝公主养男宠。 有些过分的连与男宠相处细节都在传。 无中生有,简直该千刀万剐! 这康王也是个疯狗,完全惹不得。 现在杜氏和镇北侯都有些后悔当初拒婚——他们是看好了要上太子的船,所以拒绝了康王。 结果现在惹怒康王被康王针对,太子那边也对他们敬而远之。 反倒了两边不讨好。 还不如当初暂时答应婚事,稳住康王。 反正从赐婚到成婚那也得一年半载,多的是机会筹谋。 然而现在说这个也已经晚了。 雷思颜是个强势的女子,弓马骑射,武器兵法都娴熟,平素也能流血不流泪。 可也架不住污蔑清白的流言雪片一样飞来。 无法出门,她只能待在自己院中,每日哭喊,欺压婢女,摔打东西泄愤。 惹的镇北侯更是愤恨,将杜氏叫去好一番怪罪。 杜氏最近心烦气躁的很。 她安抚了一番雷思颜后,沉着脸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心腹下人递上一封信来,压低声音开口。 “外头送来的。” 杜氏看也不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信也往我面前拿?” 下人跟在她身后:“英国公府那边……” 杜氏步子一顿,眼底划过无数刀剑:“她还敢送信来?!” 要不是那日她们母女到雷府,雷思颜怎么可能去针对宋衔月帮她出气,反倒被康王这么侮辱? 她们母女惹出事,轻飘飘脱身离去,反而给镇北侯府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 “我倒要看看,她写的什么东西!” 杜氏一把将信接过,打开。 第209章 只是好奇 夜色浓郁,冷风阵阵。 祯园里,一灯如豆。 宋衔月伏在书案之前,把今日弄清楚的账目重新过一遍。 荣娘在一旁服侍着笔墨。 外头有人叩门。 荣娘悄声离去,片刻后又回来立在原处。 宋衔月问:“是芳华阁的消息?” “是……” 荣娘低声说:“夫人那封信送出去,如今外头回了信来,瞧着姑娘在忙,想着不打扰,我就没那么快出声。 小姐要看看吗?” 宋衔月头也不抬:“你替我看看吧。” 荣娘就把信拆开来看过,又与宋衔月说:“约在京郊莲华寺碰面,三日后。” 宋衔月没出声。 等把最后两页细细看完,心中有了数,她才坐直了,活动着有些发僵的脖颈,“封好,让人照原样送回芳华阁去吧。” “是。” 荣娘快速封好信递出去,回来站在宋衔月身后帮她捏肩颈,忍不住说:“小姐既然知道夫人的打算, 怎么还叫信送出去,这样顺她的意?” 稍稍是有点多此一举了。 宋衔月淡淡说:“母亲的心思我是清楚的,但那个镇北侯夫人的心思实在难猜,她好像对母亲格外在意。 总想要了我过去侯府? 但就处事风格来看,那镇北侯夫人不像是个为了讨夫君欢心,就把夫君旧情人的女儿弄到府上做妾的人。 而且宋暖言和宋青禾怎么说也和镇北侯关系匪浅。 现在镇北侯却对他们毫不关心,甚至母亲想见他一面都很难。 我实在好奇。” 荣娘缓缓点头。 跟在宋衔月身边已经许久,并且宋衔月从不对荣娘遮掩。 所以许多事情,比如宋暖言、宋青禾与镇北侯的关系,即便宋衔月不曾主动直白说明,荣娘心里也是有数的。 的确透着古怪。 她回:“那我派人去莲华寺——” 宋衔月却说:“我想亲自去看看,听听。” …… 芳华阁小佛堂,玉氏反反复复将那信看了数遍,慢慢折起,无意识地手指用力,将那信捏紧。 那双宁静了数日的眼睛里,此时激动起伏。 镇北侯夫人答应了! 还约了见面的地方。 那就是她的谋算有机会,真是太好了! 霜儿在一旁犹豫地出声:“夫人、夫人?一切还好吗?” “好,你事情做的不错。” 玉氏把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烧毁,又摘下手腕上的玉镯递给霜儿:“这个也给你,算是奖赏你的。” “不不——” 霜儿忙推拒:“夫人已经给奴婢够多了,奴婢再不敢要夫人的东西。” “给你你就拿着吧,你应得的。” “……那,那奴婢就收下了。” 霜儿把玉镯揣进袖袋中,低垂的眼睛里一片忐忑,神色躲闪。 但玉氏如今满心欢喜,并筹谋着如何出府,三日后怎么能到莲华寺去赴约,并未留意到霜儿的异常。 隔日一早,玉氏在宋衔月前来拜见的时候,主动开口与她说了话。 “暖言不在已近百日,我想出府一趟,去寺中为她祈福,你去与你父亲说一声。” 自从那日和英国公大闹一场,玉氏就不曾主动和宋衔月说过什么了。 如今一开口就是要求,她态度还坦然。 宋衔月也如往常般回话:“好,我去告诉父亲,但只怕父亲不会答应,母亲心里有个数。” 玉氏面无表情:“你告诉他,他不答应就给我收尸吧。 我知道他现在已经不在意我的死活。 但我自戕而死,消息传出去一定会让他脸上没光,他最在意自己和国公府的脸面了,不是么?” 宋衔月便离开了芳华阁,去找英国公转述了玉氏出府祈福的话。 英国公果真冷面无情:“祈什么福?又不是我宋家的血脉,不许她去!” 宋衔月又将玉氏说“收尸”的话原封不动转述。 英国公更气的脸色发青,拍桌怒斥:“愚蠢妇人,好大的胆子!” 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宋衔月不禁想,果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玉氏知道英国公的软肋在何处,所以这么轻易就拿捏住了。 但事成的消息,宋衔月并未第一时间告诉玉氏。 之后两日,她也不曾去见玉氏。 玉氏心焦不已,派曹妈妈问了好几次。 宋衔月都推说还在劝英国公,将曹妈妈回绝了。 一直到第三日早晨,宋衔月才去芳华阁见玉氏。 那时玉氏已经焦急外露,满脸都是。 见宋衔月进去,甚至顾不上端着以往的冷漠,快步上前捉住宋衔月的手询问:“他答应了?” 宋衔月朝她抓着自己的手看了一眼,“母亲上一次这样抓着我,还是您病着时,带我做那猫滚金桂小衣的时候。” 玉氏把她放开,声音冷下去:“到底成了没有?” “如果父亲不答应,母亲就真的要死给他看吗?” “宋衔月。” 玉氏的声音,以及盯着宋衔月的眼神都更冷,“别拿这件事情开玩笑,他到底怎么说的?” “母亲对待暖言妹妹真的用心。” 宋衔月意味不明:“什么时候,母亲能把对暖言妹妹的用心分给我一分,我睡觉都能笑醒了。” 玉氏眉头紧皱,“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根本没有告诉你父亲?” “如果我没说呢,母亲又待如何?” “你——” 玉氏怒到极致,咬牙切齿,却又似无法发泄愤怒,忍无可忍地抬手就朝宋衔月挥去一巴掌。 宋衔月后退了一步。 玉氏一巴掌打空,整个人因为用力过度朝一旁栽过去。 还好旁边就是曹妈妈,连忙扶着,才不至于叫玉氏扑倒在地。 玉氏愤怒又震惊地瞪着宋衔月,似乎没想到宋衔月竟敢躲。 “没什么意思。” 宋衔月莫名扯唇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往外时丢下一句话,“车马已经给母亲备好了,母亲想去就去吧,没人会拦。” 玉氏瞪着宋衔月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能出去了。 顿时又满心欢喜。 她这两日早已经准备好了出行一切,甚至一早就穿戴好,此时确定,便立即带霜儿往外。 曹妈妈想跟,被玉氏拦住了,“你就在府上好好收拾一下佛堂吧,霜儿一人服侍就够。” “可是夫人只带她一个,万一路上——” 曹妈妈担忧的话还没说完,玉氏已经出了芳华阁的门。 到角门上马车的时候,玉氏心里忽然闪过一抹疑虑,宋衔月今日反应是有些怪的,叫人心里很不安。 可那份不安,比起为宋暖言洗刷冤屈、恢复名誉实在是九牛一毛。 玉氏利落地上车,吩咐出发,并且开始整理早已经在心底整理过无数次的,见了杜氏要说的话。 以及如何博弈。 第210章 左不过卖女求荣 “咱们走的近道,应该能比夫人早两刻钟到达。” 马车上,荣娘与宋衔月说:“寺中一切,也已经安顿好了。” “那就好。” 宋衔月隔窗看着外头的街景,神色淡淡的。 这一路上,她都没有与荣娘说话。 荣娘看出她心情并不平静,也不好闲谈什么。 车马摇晃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京城北郊莲华寺外。 宋衔月入寺后,由一个小沙弥引着到了一处僻静的禅院内,上了清茶和一份素点,那小沙弥就悄声退走了。 又过一刻钟,外头忽然有人叩门。 宋衔月有些诧异。 但看荣娘过去开门时低垂着眼眸,她心里就有了数。 果然—— 禅房门打开,就响起轮椅轧轧的声音。 眨眼功夫,一身湖水色锦衣的容煜出现在视线里。 少年弯着唇角,笑容温柔又乖巧:“姐姐不会不欢迎吧。” 宋衔月默了一瞬,主动上前去推他。 容煜意外地眉梢一挑。 待将他推到桌前,宋衔月坐在另一边,“这禅院今日都是你给我安排的,我哪敢不欢迎你?” 容煜笑眯眯:“能为姐姐做点事,是我主动并且万分愿意的,姐姐不必因为这个就委屈自己的心情。 要是你不高兴见我,那我立即就走。” 宋衔月“哦?”了一声,淡漠道:“那你就走吧。” “真让我走?” 容煜面露伤心之色,笑容一瞬消失,失落的很,“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姐姐不想见我,也不喜欢我来见你…… 看来姐姐如今还为我以前做的坏事讨厌我。 我说了啊,我以前那个时候练功练坏了脑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少年满脸的懊恼,眼底还有可怜和委屈。 但眸光闪烁间又带着笑意。 让人读的分明——他不是真的闹了脾气,而是在逗趣。 宋衔月不由暗叹一声。 长这样一张脸,又故意对她扮这种神色,好像她做了多么冷漠无情的事情,都有点不应该了似的。 这禅房院落原是朴素的很,但她坐在其中并无太多感触。 可容煜推着轮椅进来的那一瞬,好像一下子带来亮光,叫原本朴素的禅房直接变得灰沉沉的黯淡起来…… 她其实也并不那么讨厌见到他。 的确最近好久不见了。 而且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 自不是和他口舌之争,或者赶他的时候。 宋衔月给他倒了杯茶,“安静,喝茶。” 容煜一笑,给面子地喝了茶,又得寸进尺地拉住了宋衔月的手:“跟我来。” 他转动轮椅到了墙壁边,拉开一个暗阁,“你朝里头看看。” 宋衔月便弯身注目,竟看到杜氏进到了那房间里,正在入座。 “她也是才到,我进来的时候她在前头大殿上香呢…… 这墙壁做了特别处理,咱们能看到对面房间情况,听到说话的声音,但对方却对此一无所觉,别紧张。” 宋衔月舒了口气,顺着那暗阁朝对面看。 杜氏今日也穿的素淡,带一个婆子,两个婢女。 进到禅房坐定后,杜氏问:“约的时辰还差多少?” “约的是午时,距离现在还有一个时辰呢,听说英国公夫人是在府上礼佛,但老奴猜测,多半是被英国公禁足了。 也不知她能不能出的来? 她要是过不来,倒叫夫人白跑一趟。” 杜氏道:“她能把信传出来,就证明她有本事出来,急什么?” “这倒是。” 杜氏抿了口茶,将茶盏放回桌上,唇角噙着冷笑:“她说要细商量那日没说完的事情,我倒是好奇的很, 她这回打算怎么与我细商量!” “左不过又是另一种卖女求荣的法子,真是够不要脸的!她怎么就以为,送上一个女儿,夫人就真的能帮她? 真愚蠢!” 杜氏淡淡笑:“因为她以为自己真的很重要,自己的那张脸也真的很重要,自然就有底气了。” 陪着杜氏的婆子嘲讽地笑道:“真是会给自己贴金,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神女,能叫人惦记一辈子,当初——” 杜氏看过去。 那婆子忙住了口。 杜氏朝外看着,“叫人到外头候着吧,贵客到了请过来。” 外面便有婢女应声而去。 又过了大约一刻多钟,玉氏便被人引着进到了杜氏这禅房来。 她面上凝着焦急。 上次她还能朝着杜氏行个礼,如今却是顾不得那些礼数,进来就直言:“夫人既然来见, 那上次在侯府与夫人说的事情,就应是算数的对不对?” 杜氏淡笑:“不知宋夫人是说哪一件?” “自是——” 玉氏有些难以启齿,面色紧绷一阵,才涩声道:“让衔月入镇北侯府,换夫人为我死去的女儿暖言洗刷冤屈和污名, 还有给我儿青禾一个好前途。” “当日我是答应过,可最近我仔细一想,这件事情宋夫人占尽好处,我却是吃力不讨好。” “怎么会?那日夫人说过,可用衔月换侯爷对夫人的感激。” “最近我侯府发生了一些事情,侯爷对女色之事大失兴致,当初的计划如今已经不适宜了。” 玉氏急切道:“可夫人当时说,衔月是侯爷亲自选定的,他就算对女色之事失去兴致,对自己选定的人必定不同。” “哦?” 杜氏的神色意味深长起来,“宋夫人觉得,侯爷会对你女儿不同,这应该是对你自己容貌的绝对自信吧? 毕竟她长的真的很像你。 要不是宋夫人已是半老徐娘,还是有夫之妇,你应该很愿意代替你女儿来做这件事。” 玉氏脸色发青,僵硬道:“夫人何必来嘲讽我?今日我们约见,我是为了我女儿,你是为了你夫婿。 我们不过是各取索取。” 杜氏笑笑:“说起为女儿,我就有点好奇了,宋暖言是宋夫人的女儿,宋衔月也是,怎么夫人对两个女儿这么轻重分明? 我也是有两个女儿的人,却是对她们的爱护疼惜都是一样的。 宋夫人这是为什么?” “……” 玉氏神色更加难看,也听出杜氏话中的轻视和鄙夷,但既到此处,她很清楚自己的目的。 她沉着性子道:“夫人直说吧,到底要怎样才会出手帮暖言洗刷冤屈和污名?” 第211章 耍你,明白吗 “你要求的太多了,我很不划算。”杜氏淡笑道:“不如宋夫人让一让吧,你看如何?” “怎么个让法?” “这就看宋夫人的取舍了。” 玉氏僵硬片刻,咬牙道:“那就只为暖言洗刷冤屈和污名,青禾的前程之事作罢,这样总行了吧?” “这的确是让了,只是我还是亏——” 杜氏起身,缓缓走到玉氏面前,与她细算,“你的女儿宋衔月入了侯府,真生下儿子,岂不是要做世子? 到时你成了侯府岳母,你的外孙将来要做镇北侯。 以宋夫人的手段,我这侯府正头夫人,还有我的两个女儿哪有什么活路?怕是要给你们母女做踏脚石了。” 玉氏深吸口气:“所以夫人让我让到何处,还请夫人直言明示。” “既然宋夫人这么爽快,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我的意思是,你女儿还在你府上待着。 侯爷想她了,就叫她到侯府去小住一段时间。 对外只说我或者我女儿与她投缘便是。 她不入侯府做妾。 她也不能怀孕生产。 服侍完侯爷,需服下避子汤让我安心。” 玉氏面上青白交错,额上沁出细汗。 杜氏循循善诱:“宋夫人,那宋暖言的案子现在已经引起陛下的注意,前后两次案情定下,都有太子和三司插手。 这中间牵扯多少? 你想让我帮你翻案,给你女儿一个清白的名声,你可知道这中间有多难? 还是你以为,我一句话就能办到? 这么难的事情,你让一让,叫我安心难道不应该吗?” 杜氏又说:“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不是侯爷看中她那张脸,我为了笼络侯爷的心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以为哪个正头夫人会这样计算,给夫君找女人不成?” 玉氏听她说到这个份上,心中一慌,就果断道:“好,我答应!但你要先为暖言洗刷冤屈!” 杜氏眸子眯了一下。 玉氏快速说道:“你镇北侯府权势滔天,我和我女儿怎么都不是你们的对手,你们也不必怕我跑了,违约了。 是也不是?” 隔壁禅房,听着这番对话的宋衔月面无表情,情绪几乎没有起伏。 早已经试探过太多次。 太清楚玉氏为了宋暖言能做到什么份上。 而一旁陪着的容煜,却眸子微眯,一缕阴戾从其中迅速闪过。 这些要求用粗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让宋衔月做一个见不得人的玩物,想睡了就叫去睡一睡。 回头还送回宋府去。 不能怀孕生产,日后也是嫁不得人,一辈子就要这样不明不白见不得光地过下去了。 杜氏竟敢提这样的要求! 玉氏做为宋衔月的母亲,竟然就答应了? 而另外一边,杜氏也轻声问:“你是答应了?答应女儿做一个玩物,一辈子都见不得光?你确定吗?” 玉氏自是下定决心,冷声说道:“她原就是守寡回家,日后也是没什么前途的,能服侍镇北侯是她的福气。 也是亏得夫人给她这个机会,她该感谢夫人才是。” “呵呵。” 杜氏笑了,笑声一连串,但却又冷又嘲讽,“她不该感谢我,她该感谢你这个亲生的母亲,给了她那一张脸。 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你觉得,你的长相能蛊惑得了侯爷,你女儿和你几乎一样的长相定然也可以。 你为你这个长相得意,骄傲,是不是? 玉萍雪,你是卖女求荣,还是卖你自己这张脸?你还要脸吗?真让我恶心!” 玉氏浑身僵硬。 从小到大,她才貌双全,受多少人喜欢? 刚成婚那些年英国公把她捧在手心,后来虽然夫妻感情淡漠了,但尊重体面都是有的。 府里上下对她尊敬,外头人际交往她也是讨喜的那一挂。 她自记事到现在,可算从未听过任何难听的话。 唯二的两次,都是从杜氏这里。 此时此刻杜氏的话直戳她的心窝肺管,叫她屈辱难堪地浑身止不住颤抖。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忍着一切。 她要暖言的清名! 玉氏深深吸气,尽量让自己冷静,“还请夫人说话算数。” “做梦吧!” 杜氏嗤笑道:“你凭什么以为,你送一个玩物给我的夫君,我就会为你办事?玉萍雪,你这么多年来都是一样的愚蠢。” 玉氏怔住,“你什么意思?” “耍你,明白吗?” 杜氏逼近玉氏:“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绞尽脑汁地和侯爷传信,他都毫无反应?每次都是我来? 你不是和他通信多年吗? 你甚至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他怎么能这么无情,完全不理你?” 杜氏得意道:“因为这么多年来和你通信的人始终是我,侯爷他根本毫不知情,甚至当年, 两次在渠州和你春宵一度的人也不是他!” 杜氏看着玉氏刷白的脸,摇摇欲坠受不住的样子万分畅快。 她靠在玉氏的耳边一字字说道:“你都已经嫁人生子,还不懂得安分守己给他传信,把他勾的魂不守舍。 他有大好的前途,也已经有了妻室,怎么能被你这个贱人给破坏? 所以我在你们私会的时候找了理由把他叫走,放了迷香在房间,又叫别人进去。 那晚你的记忆清楚吗? 你真的看清楚,那个抱着你的男人的脸了吗?” “你胡说!” 玉氏失控地嘶喊出声,一把推向杜氏。 却被守在门边的两个杜氏的下人架住手臂拉走,按跪在地上。 杜氏走近,居高临下看着玉氏:“我原以为,你一次红杏出墙也就够了,我们在北境,你在京城,这辈子估计没机会再见。 谁知你贼心不死一直给他写信,还想约见出墙第二次? 你这么犯贱,我怎能不成全你?” 杜氏弯下身看着玉氏那张崩溃的脸,笑的灿烂:“我还是让他看到了你约他见面的那封信, 男人啊,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都数年未见了,他竟然还是去赴你的约。 我在远处眼睁睁看着,怎么能如你们的愿? 我故技重施,先把他引走,又放迷香,找了别人陪你,还为你留下一封深情不渝的信呢。 为什么你和侯爷这么多年一直通信,侯爷还安排人照顾你,你给侯爷生了两个孩子都见不到侯爷。 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儿子’,你现在都明白了吗?” 杜氏笑容张狂,全是胜利者的嚣张和得意:“他根本就没和你睡在一起过,不是他的种,他也早把你忘光了。 怎么可能在意? 你现在应该很想知道,那两次的男人都是谁吧?” 第212章 彻底碎裂 外面太阳高悬晴空万里。 前头大殿佛祖高坐,梵音绕梁。 玉氏的世界却如山崩海啸,坍塌碎裂成一片废墟,里头全是妖魔鬼怪,朝着她又叫又笑扑过来,可怕至极。 她想起那两次。 她的确是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就和身边人滚到了一起。 而且两次事后镇北侯都消失无踪,只留她一人睡在床上,镇北侯只留下书信。 后来也有礼物,以及书信关怀。 开始那几年她从未怀疑过,一心与镇北侯通书信,诉情衷。 后来她询问镇北侯可否想个办法让宋青禾认祖归宗,或是给宋青禾寻好的老师教文练武,亦或者谋别的前途, 镇北侯回信都顾左右而言他。 她便怀疑起来。 但那时候的怀疑,至多只是怀疑他不想认那两个孩子,毕竟两个孩子如今身份很棘手。 后镇北侯入京,她再送书信出去,却联络不到镇北侯。 她才细想这些年的事情,心里不安起来。 可她无论如何猜测,都想不到事情真相竟然是这样。 她被完全不认识的男人沾了身子! 还自以为生下的是自己和雷济安的孩子! 杜氏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这一瞬她竟不愿听懂,恨不得自己聋了。 她整张脸白如雪,嘶声喊道:“你胡说,你在骗我!” 可那声音里的颤抖,让她的话多么的无力。 “何必自欺欺人?” 杜氏冷冷道:“你要是真的那么有底气,早仗着自己生了镇北侯唯一的儿子冲到镇北侯面前要他撑腰了。 你没有,是因为你心里觉出了不对。 你又没法确定,所以只能这样被动又迂回的试探,见招拆招。 我说的对不对? 你这样也勉强算是个聪明人了,可你不该觊觎别人的丈夫!” 玉氏目眦欲裂,惊怒到极致彻底失控,挣扎着要冲向杜氏把她撕碎:“你这个疯女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可她只是扑腾了一下,就被杜氏的婢女又按回去,死死按住不得动弹。 杜氏看她如此歇斯底里,这一段时间里因为康王的事情积攒的怨怒之意都散去不少。 她惬意地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我心情不错,今日就一并告诉了你吧,那两个陪你的男人,一个是马夫,一个是乞丐。 身份虽然低贱,但收拾一番看着也是人模狗样。 更要紧的是年轻力壮。 我瞧你与他们在一起时欢畅的紧,怕不是生来放浪,迷香让你释放了天性?” 这话刺激的玉氏双目赤红,更加疯狂。 她竟咬了一个抓她的婢女的手。 那婢女吃痛将她撒开。 玉氏扑上前去就要把杜氏撕碎。 杜氏身边站着的婆子,拿起桌上茶盏朝玉氏砸去。 哗啦! 茶盏砸在玉氏脸上,碎裂成无数片。 婆子没给玉氏再一次攻击杜氏的机会,一把揪住玉氏发髻,一把扭住玉氏胳膊,将人一扯,猛力一推。 玉氏整个人就如秋日飘零的落叶一样,被甩到里间摔的半晌起不来身。 她吃力地直起身子回头, 粗瓷碎片划破了她的脸,鲜血合着茶渍流了满脸,她更披头散发,双眼怨怒癫狂,一眼看去可怖的很。 杜氏看她如此心情大好,她恢复观音貌,笑容和善语气温柔:“好好待在你那院子里吃斋念佛,别出来晃了,懂么? 要是惹我一个不高兴,把你勾引镇北侯不成反和别人通奸还生下孩子充作公府儿女的事抖出来, 你就要和你那死去的女儿一样污名缠身,受尽千夫所指,永世不得翻身了。” 她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看了玉氏一眼,带着下人施施然离开了。 玉氏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良久良久,忽然伏在地上绝望呜咽。 可这么静的地方,这么血淋淋的真相……这一刻,哭喊都显得苍白、单薄。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素色绣花鞋停在玉氏面前。 那双绣鞋的主人蹲下身,握住玉氏手臂将她扶起,撑着玉氏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的身子,把人安顿到一边圈椅上。 又折起手帕,擦拭玉氏脸上血渍。 玉氏阖着眼气若游丝,声音缥缈的若不用心都听不到:“你怎么在这儿?” 这一刻,她的头脑从未有过的清醒,幽幽道:“你跟着我来的,你知道我和她来说什么,你也听到了。” “呵呵……” 玉氏古怪地笑了一声,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看着宋衔月,“你恨我,现在看我这么惨,你很得意、很得意。” 她视线没了焦点,自语喃喃:“及笄那年母亲陪着我剪窗花时与我说,女儿家要像红纸,纵使千剪万刻也要保持形貌……” 可现在,她看到自己成了那窗花,被撕碎,纷纷扬扬散在风里。 玉氏倒在圈椅上,没音了。 宋衔月捏手帕的手滞了滞,下滑在玉氏颈项按在动脉。 博动缓而弱。 她又执起玉氏的手腕捏了会儿,剧烈的惊怒交织下,数脉皆伤。 她微蹙着眉心看了玉氏片刻,低声道:“荣娘,送她回府吧。” 荣娘悄声上前,很快带走了玉氏。 宋衔月也从那禅房出来。 到寺门外时,一辆朴素的马车微掀车帘,露出容煜半张脸,“随我回城吧。” 宋衔月原是要和玉氏一起走的。 但这一瞬忽然转了念,转向容煜,上了他的马车。 车马摇晃,一室宁静。 宋衔月眸光涣散没有焦距,难得失神。 “我想抱一抱你。” 容煜忽然出声,并且不等宋衔月回应,就张开双手揽她过来—— 不是只将人揽向自己怀中,而是手臂捞在宋衔月腰间,带着她整个身子挪到轮椅上,就那么亲密贴合地抱在了一起。 宋衔月的手一时没了地方摆的感觉,抓住他手臂上的衣料。 容煜下巴搭在宋衔月肩头,“就这样抱一会儿。” “……” 宋衔月抿唇,推了两下推不开,放弃了。 默了半晌,宋衔月说:“我心里空唠唠的,忽然觉得她也是可怜可叹。可以回头想想,我一个一无所有,还被人抛弃的人。 哪有那么多的心情去可怜别人呢?” 宋衔月自嘲地扯了扯唇,闭上了眼睛。 容煜侧了脸,脸颊便有意无意贴在宋衔月颊边,心中念着“你有我”,默默把自己本就少的可怜的温暖留给她。 第213章 有点喜欢 宋衔月还是挣开容煜,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坐。 接下去的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 容煜没送她回英国公府,直接吩咐马车到了睿王府。 下车后,宋衔月也并未意外,不见恼怒,还自觉到容煜身后去推动轮椅。 去到栖云阁,她例行公事一般查看他的眼睛、脉搏,询问他饮食情况。 好像莲华寺的事情不曾发生过—— 她太冷静了。 就算她和玉氏关系不好,可玉氏到底是她的母亲,母亲的事,她都只是失神了一会儿,这么快就恢复了正常? 容煜以前觉得她人变得冷静聪慧是好事,现在忽觉她可能冷静到不在乎好多人,好多事。 其中就包括自己。 这个发现让容煜心中不适。 他可以接受自己不是她的全部,但无法接受她对自己毫不在乎。 怎么样,才能在她心里争到一点位置? 往日里装乖扮巧的手段,今日她心情一般定是用不了。 若要贴近亲密一点,现在也不是合适时机。 或者是和很早以前一样,故意恶劣吓唬吓唬她? 只怕不但吓不到,还惹来她厌烦,也是不妥。 可如果就这样安静以待,等她查看好了,结束了看病的事情她就直接走了。 他心中又如何甘愿? 这时,宋衔月结束了看诊,起了身:“最近恢复的不错,继续保持。” 容煜因这话忽然想到了什么,如以往一样牵住宋衔月的手:“姐姐,你先前不是问我心病的由来吗? 我最近整理好了,今日便告诉你。” 宋衔月寂静无波的眸子里,果然眸光一晃。 虽很是细微,但容煜依然捕捉到了。 他小指勾住宋衔月的小指:“你陪我用午饭吧,等吃完饭我和你说。” 宋衔月沉默了会儿,点头:“好!” 容煜心中一喜。 果然,只要她好奇,有兴趣,就能引起她的注意。 …… 容煜叫人把饭菜送到花园亭中去,又与宋衔月一起前去。 宋衔月是没什么胃口的,吃了一点便放了筷子。 倒是也不催促容煜。 容煜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哪怕什么都不说,于是便磨磨蹭蹭了良久,饭菜凉透的时候,他才终于放下碗筷。 “姐姐。” 容煜笑问:“你看我今日吃的如何?” 宋衔月像个评价病人的大夫一样淡声道:“吃的慢,但吃的量不少,细嚼慢咽对身体好,以后也要这样。” “我只有姐姐陪在身边才会这样,其余时候自己用饭,可做不了这么好。” 容煜笑着说了一句,把下人手中的茶送到宋衔月面前,“尝尝看。” 宋衔月今日兴致一般。 但其实她并不想那么快回到英国公府,也不知是想躲避谁,还是为什么别的,就是不想。 所以留在容煜身边。 现在容煜递了茶,她也接下,给面子地尝了尝。 却是茶水一入口微微挑眉。 “像吗?”容煜笑问。 宋衔月点头:“很像很像……我以为就是等春。” 容煜笑意加深:“并不是,这是我叫制茶师父根据等春的口味配的,当然也找好了炮制同等口味茶叶的方儿。 已经在做了。 不过炮制茶叶需要时间。 等两个月吧,到时候做出来再泡给你喝,但我的茶可不要叫等春了。” “为什么……要制茶叶?” “我不是经常与姐姐说么?我喜欢你,便想做让你高兴的事情,为你准备你喜欢的东西。” 少年眉目漂亮,神情带笑,十分认真。 宋衔月看着,只觉一艘小舟在自己心湖之中横冲直撞。 好像水过无痕,但撞的湖面涟漪飘荡,一圈又一圈,终究会留下痕迹,那感触古怪的很。 宋衔月下意识如往常一般直接跳过:“所以你是不打算和我说心病由来了?” “自然要说。” 容煜顿了顿,神色难得有些迟疑:“我这心病的由来是有些血腥的,姐姐听了可能会不适——” “你是找借口不想说?” “……那我要说了。” 容煜这回脸上没了笑容。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出声,“姐姐该知道,我九岁上瑶山求医的时候眼睛已经失色。 但其实我的世界正经变成一片灰黑,是在八岁时。 那一年,我剖了一个人。” “什么?”宋衔月微微蹙眉:“抛?” 容煜继续说:“那人是我的仇人,我报了仇……那时候我还很小。第一次做那种事情,虽然事成了,但我受了很大的惊吓。 噩梦数日醒来后,眼睛就看不到颜色了。” 宋衔月咀嚼着他说的话,暗暗思忖自己理解的“抛”到底对不对。 他说由来血腥,又说报仇。 再结合抛这个字的强调,好像并不太是自己想的那个字? 那难道……是剖? 宋衔月甚至无法想象那个画面,微皱着眉头看向容煜。 一个八岁的孩子,剖一个人,可能吗? 如果是别人,绝对不可信。 但如果这个人是容煜,那好像—— “不过现在我的心结没了。” 容煜惯性地牵起宋衔月的手,笑容漂亮又温柔:“我的眼睛一直可以看得见颜色,就是心结解开了吧。 姐姐,你真是世上最厉害的神医。” 宋衔月眸光深深地看着容煜,又视线下移,落到自己被他牵住的手上。 以前,他好像只是牵她衣袖的。 什么时候开始牵上了手? 她好像也不是很排斥。 宋衔月心情复杂地垂了眼眸,抽回手:“我回府了。” “好。” 容煜爽快应了,也爽快松开宋衔月的手。 宋衔月起身离开。 刚下了亭子,容煜在身后唤:“姐姐等等。” 宋衔月转过身,与容煜目光相对的一瞬好,像对他会说什么话心里都有数。 容煜笑着问:“姐姐,你今天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宋衔月心底划过“果然如此”的念头。 她深深看了容煜一眼,什么都没说走了。 有没有一点喜欢? 大约是有一点吧。 他与她而言,总是与别人不同的。 但这种话,她当然不会与他去细说。 …… 回到英国公府时天色暗沉了下来。 荣娘将玉氏情况告知宋衔月:“夫人还在昏睡,请过府医了,说是大惊又大悲,情殇太过, 先前还不曾好吃好睡。 只怕醒来后身体会比先前还要差,已经开了药。” 宋衔月淡淡应了一声,直接进了祯园。 荣娘微愕,赶紧跟上去,“姑娘不去看看夫人?” 以往,宋衔月都会去的,哪怕不是真心,只是扮做孝顺女儿模样。 宋衔月坐在了窗边,看着外头的雾色,“今天听到她那些事情,我想别说是做女儿的,就算是路人,也要叹息两声,为她叫屈吧。 可我心里除了有点意外,觉得她可怜,可悲之外,没有一点别的动容。 我冷静的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冷血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