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狂》 第一百九十四章:反杀(四) 双方约定在皇陵之外交人。 长华点名要的二十五人被送到了皇陵大门前一百步,而后胡人后撤一百步,长华押着叔孙谒出了皇陵。 先换回的二十五人分别是穆宝英阮贵姬秦良人陆莹姜张夫人,再就是穆楚怜柴夫人柴秀姝柴秀娥,另阮夫人和女儿阮玉,冯中书冯夫人冯姮,张太常纪少卿及张氏杜氏等家的小娘子们,二十五个,俱是老弱妇孺。 其中还有几人受了伤,最严重的竟是阮贵姬。 “母妃为了保护我才受了伤,阿姊,怎么办,母妃的伤好严重……” 宝英哭得眼睛都肿了,为了给阮贵姬包扎伤口,里衣撕得乱七八糟,长华一眼看见顿时吓了一跳。 好在无事。 长华松了一口气,安慰道:“不要担心,你和贵姬娘娘先回皇陵,陵中有军医,会治好贵姬娘娘的。” 宝英哭着点了点头,见长华竟不跟着她们一起走,顿时疑惑道:“阿姊,你……” 长华也没解释,只催道:“你快带贵姬娘娘去治伤,莫要耽搁。” 宝英心中急切,也就点头,与秦良人搀着阮贵姬往皇陵里走。 秦良人心生怀疑,望着长华一脸忧心。 长华却向她笑了笑道:“我没事,秦娘娘快去吧。” 秦良人知道不能拖沓,只得同宝英阮贵姬往皇陵去了。 张夫人与陆莹姜死里逃生,望见长华只有哭泣,长华安慰了一句,便叫她们随着宝英和秦良人去了。 冯中书也受了伤,但他却不肯走,只求长华:“我儿伤得更重,可否将他换回来?我这把老骨头是好是坏没什么要紧了。” 冯中书的夫人也求道:“让我留下,我来换岱儿……” 夫妇俩刚说完,身后一个满头污垢的女郎便跪地道:“公主,让我换我阿兄吧,求求公主了!” 只她话刚说完,冯夫人便一下子拦在她的面前,斩钉截铁道:“阿姮不能留下。公主,让我留下,换回我儿吧!” 冯夫人这般动作自有缘由,长华听说冯姮与谢双鹤并称建康双姝,乃是芳名远扬的美人,落入胡人手中的下场可想而知。 长华也不啰嗦,立刻点了点头。 反正都能出来,留下来也不过是晚些时候得救罢了。 冯中书与冯姮还要再说,长华摇了摇头制止了二人,只劝道:“能走快走!” 冯中书与冯姮只得向长华行了一礼,一瘸一拐地过去了。 之后走过的众夫人女郎纷纷含泪向长华行礼,长华点了点头,只催她们快行。 很快二十五人都越过了皇陵大门前的一百步,再往前便是暂时安全的皇陵,就连那冯中书的儿子冯岱也被带了来,只是此子听说母亲要换他回去,怎么也不肯走,还向冯夫人道:“母亲快快走吧,儿乃郎子,未能护好母亲已是愧悔难当,怎还能贪生怕死害母亲沦落敌手?母亲快走,若不然,儿子宁愿自裁以全孝道!” 冯夫人一听顿时慌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华便替她做了决定,叫她自己往皇陵去。 冯夫人无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叔孙谒便向长华伸出被缚的双手,一边等着长华兑现诺言放他自由,一边调笑道:“公主舍身成仁,真乃菩萨心肠啊。” 长华一刀砍断了叔孙谒手上的绳索,而后将那刀扔在地上,伸出双手,任由叔孙谒将她的双手捆了,轻笑一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叔孙谒重获自由满心欢喜,也未再多嘴,只带着仅剩的手下押了长华,往自己的军中奔去。 那冯岱被推搡着也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疑惑道:“公……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长华还没说话,那叔孙谒便道:“吴兴公主自愿被擒,多换十个俘虏。” 冯岱:“……” 他愣了片刻,不禁嘀咕:“我朝公主何等尊贵?才换十个,未免过少……” 长华点头,深以为然。 叔孙谒只当没听见,飞快地与留在皇陵外头的骑兵汇合,之后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向长华道:“如今你落在我的手里,我也叫你尝尝火烧水淹的滋味!” 长华好笑:“若不是我叫让人拿水浇你,你现在岂有命在?” 叔孙谒一想也是,可…… “还有火烧呢,你要烧死我,我必报仇!” 长华无所谓:“烧吧。我一条命换了十个人,死也值了。” 叔孙谒:“……” 他眼珠转了转,笑了,阴森森地道:“你不怕死,我不烧你。我要将你带回大盛,叫你为奴为婢,服侍我上朝臣民。” 长华白了他一眼,懒得再回话。 之后她与冯岱便被带到了大祁被俘的人群之中,果见尚莲秾混在其中,满面脏污,难辨其貌。 若非此前尚莲秾特意展露自己,便是长华也不能看得见。 当时的尚莲秾向长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怕长华看不明白,还又点了一次头,长华便知道,尚莲秾有脱身之计,只是尚未找到时机。 而长华愿意束手就擒,自然也不是真的认输,她要救回剩下的人,也要让这些胆大包天的胡人付出更大的代价! “公主,你怎亲自来了?”尚莲秾不赞同地道:“公主不该以身犯险。” 长华却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了,有阿姊在,我怕什么?” 自从尚园被收入少府之中,尚莲秾如鱼得水,长华想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都能打造出来,长华前几日能取得校场大比的第一,尚莲秾功不可没。 “阿姊不是回尚园去了么,怎么会被胡人捉住?” 尚莲秾沉默片刻,道:“三日前,纪松川消失不见,我本以为他回家去了,派人往丹阳纪氏去寻,却未寻到,之后查出他似乎往经山来了,便来找他……” 长华看着尚莲秾明显异样的神色,正要告诉她纪松川的身份,却听她道: “原来,他竟是盛人。” 长华一惊,不知尚莲秾如何知晓的,就见尚莲秾轻笑一声,目中水光一闪。 “被俘之后,我见到他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反杀(五) 长华也跟着沉默了。 既已见到了纪松川,她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而见过纪松川后的尚莲秾还是成了俘虏,想必,也不需她再劝什么了。 尚莲秾自小掌管家计,又经历过烈火烹油再到流放到赦免的家族兴衰,现在更是以一己之力支撑尚氏,自不是一个耽于儿女情长的女郎,但第一次心生情愫却是所托非人,苦涩难过自是难免。 她沉默片刻,只道:“公主可知,他到底是什么人?” 长华点头:“若我没有猜错,他应是北盛郑太后的亲侄,郑氏的少主郑冲之。” 郑冲之…… 尚莲秾在心里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将诸般甜苦全部压进心底,点了点头,道:“这些作乱的胡人,是他召来的吗?” “我只知,这些人南下,第一件事便是为了救他。”见尚莲秾虽神色镇定,面上却苍白,长华心中愧疚,道:“对不住阿姊,此前纪松川刺杀三皇弟,被擒之后就被三皇弟关了起来,但怕走露了消息,也怕连累阿姊,就没有告诉你。对了,将来若有人以此事为难,阿姊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即可,到时三皇弟会帮你的。” 尚莲秾点了点头,却察觉出了不对,道:“公主您……” 长华苦笑一声,将此前何皇后说的话告诉了尚莲秾,道:“……陛下怜惜我,还肯叫我做这个吴兴公主,但名不正言不顺,我若真是尚毅卿之女,自不会再叫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韪,我该是谁便是谁,便是叛臣之女,我也不会不认。所以,将来我不一定能护住阿姊,但三皇弟一定能,阿姊尽管放心,我不会叫尚氏再次沦落到人人可欺的地步。” 尚莲秾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都呆住了。 什么纪松川什么胡人都被她抛在脑后,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公主……该如何难受啊! 自己作为叔父的侄女,尚且遭到千夫所指,公主的身世若是真,必会受到万人唾骂和铺天盖地的指责。 本该金尊玉贵的身份,一朝沦落成罪人之女……这样的天壤之别,会让公主跌得头破血流,身心俱碎。 她心疼地望着长华,只低声道:“我叔父……必不会叛国的!公主你……不要伤心。” 自高台之上被何皇后道出了身世的秘密,长华一直表现的很平静。 仿似何皇后说的那个人不是她。 她确实也有这种感觉,好似何皇后口中那个所谓的叛臣的女儿,假冒了真正的大公主的人不是她。父皇不是亲生父亲的事,她赌气之时曾经想过,但如今真的成了事实,她反而难以置信。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她一直恍恍惚惚地觉得,这一切好似是梦。 直到此刻对着尚莲秾平静地说出来,长华都还觉得不现实。 但可悲的是,她会思考,她会辩证,她会想起很多细枝末节,那些曾经叫她心生疑惑却又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她全想了起来。她想了很多,母妃的决定,父皇的态度,还有汤阿姆那些下意识的絮絮叨叨……想得太多,如今也就无力反驳。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得个明白,总比稀里糊涂地活着好。 是公主怎样,不是公主又怎样,她总还是她自己。 至于那尚毅卿是叛贼还是蒙冤,只要他活着,问一问便知。 “我没事,阿姊放心。”长华笑了笑,道:“当务之急,是解决了这些胡人。” 尚莲秾点了点头,收起满心震惊,只道:“公主打算怎么做?” 长华看了看北面的夜空,只见星罗棋布,静谧的好似永恒不变,便道:“再等一等。” 尚莲秾看了看重整军容的北盛军,有些着急:“公主,胡人看样子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要攻打皇陵。若将我们推到门前做前阵,该当如何?” 长华不语。 尚莲秾所说的不是没有可能,但她若此时动手,或许自己能够逃脱,但其余被俘的人就不好说了,所以她想等一等。若能等到穆元景带人来援,里应外合,定可一举击溃所有的胡人,到时候皇陵之危不仅迎刃而解,还能将这些妄图劫掠大祁的胡人一网打尽。 尚莲秾自然没有异议。 她腕上的镯子内里镶嵌着锋利的刀片,割断绳索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之前她不忍抛弃同胞独自逃命,这才挨到现在。 可眼看胡人已经计议停当,通往校场的大路上仍旧没有什么动静,长华皱了皱眉,心道穆元景的动作也太慢了,正要示意尚莲秾动手,就听一阵破空声响,守在她周边的几个胡卒在同一时间捂着脖子倒了下去,只剩下一支支长长的箭羽指向夜空。 长华惊讶看去,就见一骑黑影仿若从天而降,破开一簇簇上前阻截的胡卒,雷霆电光般直直地朝她奔来。 随着这骑影的靠近,长华周边的胡卒一圈圈地被射倒在地,竟无一人可以举刀上前,执行他们军主交代的但凡看不住人便直接杀掉的命令。 长华看着马上熟悉的身影,目中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向尚莲秾道:“阿姊,动手。” 尚莲秾立时除了自己手上的束缚,又为长华松了绑,不一会儿便将周围被俘的祁人都放了出来。 长华抽出腰间的龙渊剑,高高举起,呼道:“三殿下来救我们了,大家拿起地上的弯刀,杀光这些残害我大祁同胞的胡贼!” 长华先赎回的俱是老人与妇女,被俘的祁人之中,剩下的虽也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更多的是有一把子力气的青壮。 他们早就对胡人愤恨不已,只是沦为阶下囚,空有报仇之心没有报仇之力,如今被公主放出,又有援兵到来,他们再无顾忌,纷纷捡起被射杀的胡卒手中的大刀,大叫着向最近的胡人冲去。 长华自不会落后,她的龙渊剑乃神兵利器,最适合杀人,但刚刚挑翻了一个胡卒,那流星一般赶来的骏马便来到面前,一个人影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把将她揽进了怀中。 “阿姊——” 第一百九十六章:反杀(六) 穆元景将人抱在了怀里,才将心中那深深的恐惧驱散了些许。 乍然听到长华被俘的时候,他是不相信的,阿姊那么聪明,怎么会让自己成为阶下囚? 可再多的信心,也抵不过那万一成真的可能带给他的满心惊恐,他一路飞奔,将蒙夜等人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只恨不能胁生双翼,乘风而行。 好在他到得还不算太晚。 “阿姊,你没事吧?” 便是将人切切实实地抱在了怀中,他仍是不放心,又飞快地将人放开,抓着长华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可惜光线太弱他无法仔细辨认,但听阿姊方才的呼喊,似乎中气十足,应当无恙。 “我无事——”长华应了一半便顾不得再说,只将手中的龙渊剑一把掷了出去,将一个企图从后面偷袭的胡卒一剑穿心,钉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阿弟,一起杀敌!” 穆元景也不敢再分心,他伤了没什么,若是叫阿姊受了伤,那他便是万死难赎。 那叔孙谒集结兵力本想再做最后一击——虽不能杀了祁朝皇帝,但杀光这皇陵中的祁人也算为枉死的兄弟报了仇,但尚未来得及发动攻势便听见后方传来一阵骚乱,他回头一看,就见押着祁人俘虏的左翼人马之中竟是喊杀震天,一片混乱之中只见刀光剑影,竟似有千军万马自其中席卷而来。 怎么回事? 哪儿来的援兵? 他怎一点动静也未察觉? 正要叫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后方喊杀声起,竟是三支骑兵从后杀来,与此同时,那皇陵之中也冲出了无数祁兵,大喊着朝他攻来。 本来是四千骑兵对一两千祁人的必胜之局,不想这三支骑兵杀来,形势一下子逆转,他与麾下的士卒竟成了被合围的弱势…… 叔孙谒第一次心生退意,他的百保军原都是以一当三的勇士,万人南下,本以为可以扫平建康,劫掠一番扬长而去,可不知为何这一回他的骑兵确似乎变成了以往与他对阵的祁人,而那祁人竟一反常态,如有天助勇不可挡。 也许这是上天的暗示,今夜不利偷袭…… 反正郑氏的少主也被救了出来,他便是撤兵也无可厚非。 叔孙谒说服了自己,但再想退兵,却是退不出了。 从后方杀来的人马之中不仅有祁人,竟还有吐谷浑的狼卫! 毕竟是打过交道的老对手,叔孙谒很清楚狼卫的战力,同为驰骋草原的胡军,吐谷浑狼卫与大盛的百保军几乎不相上下,今夜的祁人就已经很难对付了,没想到还有狼卫来雪上加霜…… 叔孙谒再顾不得什么祁人什么公主,只慌忙下令退兵,自己翻身上马,当先一个往外驰去。 亏他见机得快,在四队人马未能完成合围之时便跑了出来,但其他的胡卒就没那么幸运了,等他们得到命令上马逃命之时,已然成了网中鱼,除了死战与投降,再没第三条路。 死战的人不少,投降的亦有之,毕竟是四千骑兵,外围反应快的那些冲出去不少,但被挡在里头的胡卒跑也跑不掉,杀也杀不过,死伤大半之后,便有人撑不住,陆陆续续地投了降。 清点降兵,自然没有叔孙谒。 但穆元景早在驰援之前便在胡人北逃的路线上布了埋伏,只等叔孙谒从那里路过,便可杀他个措手不及。 虽然已有如此安排,长华却仍不乐观。 “那纪松川……哦,现在该叫郑冲之,此人未在皇陵出现,照阿弟之前在校场见过他的情况看,他未跟来,极有可能分兵另行驻扎,得知叔孙谒大败,率人前来接应的可能极大。” 穆元景点头,他手中的禁军不多,分不出埋伏的人手,因此这一项任务交给了朱羡之。 朱羡之来经山参加校场大比时只带了八百人,昨夜损折了不少,随他去埋伏叔孙谒的只有五百,若无意外,自然可以将那叔孙谒手到擒来,可若郑冲之与叔孙谒合兵一处,那五百北营军只怕就拦不住他们了。 “我带人去追。”穆元景当机立断,点了一千人马便要去追叔孙谒。 长华未曾阻拦,若穆元景不在,她必会亲自带人去追,绝不能让叔孙谒与郑冲之白白跑掉。 “阿弟诸事小心,胡人已退,我这就迎父皇。” 早在路遇叔孙黑之前,长华已叫蹇三季强并饴露饴沙刘傅母等人将皇帝秘密送往永安镇,正因皇帝不在皇陵,她才敢放手一搏,如今危机解除,自然可以将皇帝迎回来了。 穆元景点了点头,军情紧急不容耽搁,但他看了看站在一旁垂目恭候他出发的王玄思,“出发”二字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阿姊,”他从马上弯下身来,缱绻的黑眸恋慕地盯着面前静若幽潭却又淡如清风的女郎,“我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不要答应别人任何事,一定要等我回来!好吗?” 长华听他说得郑重,哪有不答应的,立时点了点头,道:“阿弟放心,我定会等你。” 穆元景笑了,眼睛弯起来,一时竟是神采飞扬,仿若得志的少年将军,一改此前阴郁冷漠的模样,气贯长虹,英姿焕发。 长华也跟着笑了。 阿弟已得了父皇的信任,今夜又立下大功,将来必能顺遂心愿,但有何氏这棵大树拦在面前,多攒些功劳,总是好的。 她帮不了他那么多了,答应他一句话,又有何难? 恭送穆元景的人马远去,王玄思再次整了整仪容,虽然经过一番浴血奋战,身上那洁白的衣衫早已满是血污,看起来狼狈异常,但他浑不在意,只望着越发冷然的女郎,快步走了过来。 “公主。”他躬身行礼,风度翩翩一如从前。 长华却敏锐地察觉了不同。 此前王玄思温润如玉,那玉是温的,但今夜的王玄思仍旧是玉,只是,这玉却似乎一半在火烤一半在冰冻,滚烫与寒冷交替,叫人捉摸不定。 不过两三日,发生了什么事? 左不过是她身世的事……长华想。 但王玄思其人绝非趋炎附势的小人,去岁相识之时,他可不知自己的身份,如今虽不济,但王玄思必不会因此而改变。 他在为什么而焦心? 第一百九十七章:天意弄人 他在为什么而焦心? 王玄思很清楚。 但他更清楚的是,倘若公主知道他的顾虑,必然不会再向他靠近一分。 她本来就没有多么心悦于他……便是此前有意与他交好之时,她待他也不如三殿下,三殿下…… 王玄思想着穆元景方才亲昵的模样,说是温柔似水也不为过,三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无端地有些焦躁,可心中盘桓不去的阴影又叫他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心无旁骛地上前,进退两难中,只见公主抬眸看了过来,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道:“王郎君可有受伤?” 若是从前,王玄思得了这一句关怀不知要怎样高兴,可如今的他,便是笑一笑都做不到,只得摇了摇头。 “王郎君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王玄思:“……” 他自认修心多年,虽称不上心机深沉,可也不至于喜怒形于色,公主竟一眼看出他心中有事,真不知是自己太过煎熬,还是公主太过敏锐。 “胡人南下,今夜不知死伤了多少同胞,王某心中委实不宁。” 他只见那公主叹了一口气,道:“王郎君莫忧心,胡人虽猖狂,我大祁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敢来多少人,就要他们付出多大的代价!今夜过后,看他们还有没有胆量再来犯我大祁疆土。” 公主说得豪迈,若是之前,王玄思定会被感染,甚或还要称赞一句“公主真巾帼英雄”,但今夜的他心神不定,便是心中激赏,却也说不出赞扬的话,只浅浅地点了点头。 那公主又道:“王郎君此次远行,可曾寻访到信安郡主的踪迹?” 王玄思心中微痛,摇了摇头。 “吉人自有天相,王郎君莫灰心。” 公主待他,也算得上体贴了。 王玄思心中却越发难过,一时自责愧悔,一时又觉可怜,竟叫他遇到了这等难以两全之事。 天意弄人。 他不再掩饰心绪,长华自然看得明白。 长华顿了顿,叫过朱冶之,从他那里拿回了诈降之前交他保管的各色随身之物,找出那枚黑玉鹿,递给了王玄思。 “此物到底珍贵,我带在身上总是不妥,如今王郎君回来了,自当物归原主。” 王玄思看向那枚玉鹿,只觉心中悲怆,想抬起的手沉重万分,可放任不取的念头亦如另一只千斤巨石,两相挤压,叫他一时僵住,难以抉择。 “这玉鹿怎在公主手上?”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震惊的声音,一人大步而来,飞快地从长华手中拿走了那枚黑玉鹿。 长华看去,竟是王玄思的叔父,廷尉正王皓。 与其他被俘的大臣们不同,王皓身着轻甲手执利剑,身上虽也有血污,与其他人的狼狈相比,却是一副从容应敌的模样。 在他身后,一队沉默的悍卒甲胄鲜明排列整齐,不论是身上的行头还是目中的凌厉俱比禁军强出几分,便是长华麾下那些经过特训的禁卫营,单看军容,也比不过王氏这些私兵。 王氏百年大族,果然不同寻常。 王皓看了王玄思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将那玉鹿揣进了自己怀里,对长华道:“合浦珠还,多谢公主。” 长华微微一笑:“非我贪婪索取,乃因朋友所托,暂时保管而已。非我之物,我不会要,廷尉正不必害怕。” 王皓乃王氏郎主,曾任尚书,因何氏日渐兴盛,王谢等旧贵被挤下顶级世家之位,曾经族中子弟遍布朝堂的盛况不再,他自己也左迁为一廷尉正,王皓向来深以为耻,因此众人敬他,皆称他一句“王尚书”,而不叫他如今的官职廷尉正。 因此陡然听到这么一声称呼,诧异之后他面色微沉,望向长华的目光越发阴鸷。 长华心中一动,道:“廷尉正这般看我,可是与我有仇?” 王皓盯着长华看了半晌,却见那女郎不躲不闪,竟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倒显得他这一家之主小气起来,他哼笑一声,索性道:“公主不知,可去问问你那——” “叔父!”王玄思打断了王皓的话,向长华深深一揖,道:“公主,我还有事要同叔父说,失陪了。” 王皓被侄子打断,虽然不悦,却也没再说。 长华也不是不依不饶的性子,此刻怜惜王玄思,更不愿叫他难堪,就点头道:“我也有事要办,王郎君请便。” 王玄思见长华态度冷淡,心中一阵痛楚,但此时此刻他却是有口难言,只得抱了抱拳,请长华先行。 长华点了点头,瞥了神色不善的王皓一眼,转身去了。 王皓见自家侄儿迟迟不动,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王玄思却不甚在意,等那女郎上马驰远,他才默默收回目光,向自家叔父行去。 王皓到底没有弃侄儿于不顾。 他登上皇陵外头一处高地,眺望着北方的夜空,直到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才没好气地转过身来,向王玄思道:“二郎,你太让我失望了!” 王玄思苦笑一声,恭敬道:“玄思自小失去父母,叔父对我尽心尽力,教养之恩,我铭记于心,此生绝不敢忘。只是玄思生性淡泊,不想追名逐利,叔父的期望,还是交给三弟更好。” 王玄思所说的三弟便是王皓的次子王玄念,如今王氏嫡支只剩了王玄思与王玄念,王皓一门心思培养王玄思,对于亲子王玄念却是不甚看重,为此王玄念多有埋怨,王皓却全都不理。 他怒道:“二郎,你休跟我说东道西!你不就是想娶那叛贼之女吗……我告诉你,我王氏与尚毅卿之间有血海深仇,她既是尚毅卿之女,绝不可嫁入我王氏为宗妇,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吧!” 王玄思沉默不语,那王皓气道:“叔父的话,你向来不怎么听,我也拿你没有办法。但父亲与大兄俱为尚毅卿所害,你母亲亦因此丢了性命,这样的大仇,你也全都忘了吗?你若还是王氏子孙,就该杀了那罪女为你父母兄长报仇!” 第一百九十八章:皇帝失踪 王皓情绪激动,王玄思却不为所动,只道:“叔父此言差矣。冤有头债有主,尚毅卿与我王氏之仇,公主她全不知,我怎能无故杀她?且她今夜救陛下、杀胡贼,为多换几个被俘的臣子家眷,甚至不惜以身犯险,甘愿被俘。这样的仁慈果敢,智勇双全,便是诸位皇子也难做到,公主一介女流,却无惧生死,敢为天下先,叔父难道不觉得可敬吗?这样的人,我怎能杀她?” 王皓亲历了今夜敌袭,怎会不知这些事? 若这公主是旁人之女,他定要大大地赞扬一番,偏她的亲父不是别人,竟是那害死了他兄嫂与长子的尚毅卿! 他恨尚毅卿入骨,那女郎今夜就是救出再多的人,也难叫他有丝毫认同。 毕竟,当年尚毅卿害死的可不是几千几百,而是整整五万北伐先锋军啊! “二郎,你休与我争辩!我说不过你,可你祖母与外祖父母都在,尚毅卿害死她们亲子亲女的大仇,你问问她们可曾忘记?” 王玄思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王皓哼道:“你外祖父马上就到,你不妨问问他,看他允你再犯糊涂吗?” 王玄思沉默片刻,苦笑道:“叔父,我知你的意思,我乃王氏子,不会犯糊涂的。但是公主她是无辜的,你莫要加害于她。” 见王皓不以为意,王玄思叹了口气,道:“今夜敌袭,叔父可是早就得了消息?” 王皓一惊,正要反驳,就听他那好侄儿又道:“叔父甲胄齐备,又提前召了王氏精锐,若非有所提防,安能未雨绸缪?” 王皓不认:“我向来谨慎,为保安全,提前预备一副甲胄、多安排些护卫有何出奇?” 王玄思也不分辨,只道:“此前三皇子遇刺,信伯却在现场,我逼问于他,他都告诉我了。” 王皓大惊:“你……你竟早就知道……” 王玄思点头:“叔父,你做的这些事,我料必有苦衷,我不多问,但我只求,你莫要暗害公主。”顿了顿,他下定决心,道:“若她死,我此生难安,必不会再为王氏谋一事。” 王皓动容,之后愈发愤怒:“你为了仇人之女,竟要背弃门庭?” 王玄思却道:“我说过,我乃王氏子,此生不会变。但叔父若因尚毅卿之过而杀无辜之人,我只能以门庭为耻,再不能为王氏筹谋。” “你——” 王皓指着王玄思,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侄儿幼时便聪慧,乃是王氏最好的继承人,后来虽失去父母沉寂下去,但心性越发坚韧,行事也是极稳妥的,王皓早就属意他为将来的王氏郎主,为此不惜冷落自己的亲子。 不想侄儿为一女子,竟发此大逆不道之言,王皓急怒攻心,竟忍不住“噗”得吐出一口鲜血。 王玄思顿时慌了起来,在他印象中,时常板着脸的叔父虽事务繁忙,却身体康健几乎未曾患过什么病症,今夜却被他气吐了血…… “叔父,您怎么样?” 王玄思上前要搀王皓,却被王皓一把甩开。 “二郎,你不是是非不分的浑人,今夜我只当你一时鬼迷心窍,不与你计较!但你记住,你是王氏未来的郎主,断不能再助仇家之女,叫亲者痛仇者快,父母在天之灵得知,亦不能安。你好自为之!” 看着叔父赤红的眼眸,王玄思沉默下去,不再言语。 且说长华往永安镇去接皇帝,天方亮时便已到达,但尚未进镇,便遇到了匆忙赶路的饴露。 她一见长华,顿时跪倒在地:“公主,那董大与刘傅母……将我等药倒之后,将陛下……将陛下劫走了!” 饴露惶急又悔恨,可此时不敢耽误一点时间,忙道:“蹇队主季队主与饴沙分头去找,请公主加派人手,快快去寻陛下!” 长华大惊失色,问清缘由,得知蹇三他们来到永安镇时,本是要去时园,却不想碰见了董欣之父董大,那董大见到刘傅母,立时便邀他们往家中去,说先歇歇脚再走,蹇三不肯,刘傅母倒是有意去,最后却也拒绝,是陛下迷迷糊糊地说口渴,蹇三等人这才应了董大的话,背着陛下到了他的家中,不想几人喝了几口茶,竟就头脑发昏,及至清醒过来,那董大刘傅母与陛下皆不见了踪影! 董大…… 长华沉吟片刻,想到此前叫人查过此人,除了薄情寡义并无什么异常,他怎会劫持陛下? 但此时已不必再究其原因,当务之急是先将陛下找回来。 她立时吩咐身后的禁卫去找,又叫人往皇陵去,秘密调派大批人马前来搜寻。 可寻了一日,都未能将人找到。 皇陵之中的众臣本来不知缘由,但吴兴公主说去迎接陛下,一日了也未能将人迎回,他们难免起了疑心。 皇陵那边接连不断地派人来问,最后豫章王二皇子,还有受伤的冯中书都自来找长华,长华只得将真相告知,道陛下被人劫持,暂时未能找到。 这下众皆哗然,那二皇子先道:“你不是连胡人都能打跑?怎会看不住父皇?莫不是你故意为之,要为你那亲生父亲报仇?” 长华看他一眼,冷笑道:“陛下亲口封为我吴兴公主,如今你还得唤我一声阿姊,阿姊做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二皇子:“……” 他今夜遇袭之后十分勇猛,不仅护住了母妃张贵嫔与胞弟四皇子,还带人杀出营帐,救了不少人,本以为立下大功,却不想后来得知,三皇弟与那吴兴公主不仅扛住了皇帐的火马攻击,还一个护住陛下安然逃脱,一个大杀四方稳住了校场的局面,且后来那吴兴公主又火烧皇陵、换回俘虏、诈降杀敌,与三皇弟共破四千胡军……件件都是泼天的功劳……在这两人的对比下,他那点功劳成了不值一提的微末小功,二皇子心中不是滋味,听到皇帝被劫持,忍不住就冒出了这些酸话。 不想又被这般斥责,他心中不忿,却也知道说不过这吴兴公主,只得忍着郁气闭了嘴。 豫章王便道:“陛下的安危最是要紧,不如调派禁军,封锁方圆百里,仔细搜索,早日找回陛下,才是正事。” 长华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皇帝的安危毕竟最大,此前我不欲大张旗鼓,是怕人心浮动,酿出祸端,如今也顾不得了,大王且去调派禁军与州军,我带人再去搜寻,若找不回陛下,我愿以死谢罪。” 第一百九十九章: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 充斥着烟火与焦臭的墙垣一角,一身戎装的王皓冷冷地笑了起来:“以死谢罪好啊,父债女偿,她若真能自裁,也可稍稍告慰枉死在卫水边的无数英魂了。” 说完他转身看向身后的老仆:“交代下去,找到陛下以后暂勿声张,一切听我安排。” 那老仆更不多问,点了点头便去了。 王皓仰望天空,良久叹了一口气,兄嫂若在天有灵,且助他一臂之力吧。 至于他那侄儿……色令智昏的糊涂蛋,竖子不足与谋。 王皓想及此,忙又叫来了人,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摆了摆手叫人立时去安排。 王玄思接到祖母义兴大长公主穆澄秀病重的消息之时,本是不相信的,怎会病得这般凑巧? 他心知有异,自不肯走,直接去找伯父王皓。 彼时王皓正坐在皇陵外头草草支起的帐幕内,皱着眉看着一封信件,王玄思大步走进,开门见山道:“伯父,祖母病重的消息,是真是假?” 王皓怒:“你自小失母,母亲对你关爱良多,如今她老人家病重,你竟连担心都无,只会质疑些有的没的!” 王玄思岂能不担心祖母的安危,但他刚因公主与伯父起了争执,如今公主接不回陛下,不知将要面临怎样的攻讦,这种时候忽然传来祖母病重的消息,叫他怎能相信? 但他没有再同王皓分辨,只道:“祖母病重,侄儿自是忧心如焚,这便回家,伯父可有话要嘱咐侄儿?” 王皓没料到王玄思答应的这么快,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只道:“你回去叫你祖母好生将养,勿要忧虑,待我这边腾开手,便回家探望。好了,你快快去吧,勿要耽搁。” 王玄思应了:“伯父保重身体,侄儿去拜别外祖父,之后便回家去。” 王皓立时阻道:“我已去信向豫章大王解释过了,你直接回便是。” 本以为侄儿还得找借口拖延,不料王玄思竟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告辞去了。 王皓看着王玄思转身出了帐幕,还有些不敢置信,这回侄儿这么好说话? 但派出去暗中跟着的人都说二郎君确实是往建康方向去了,王皓这才放了心。 如今整个经山都乱糟糟的,但豫章王冯中书二皇子并谢太傅王皓等人无暇他顾,全都忙着找回皇帝,虽然他们极力隐瞒消息,但纸包不住火,不过一日,经山上下皆已知晓,吴兴公主弄丢了陛下,还发了找不回陛下便“以死谢罪”的誓…… “何至于此?” 得了消息后第一个率军前来护驾的宁国大长公主听豫章王道明原委后,不禁感叹了一句。 豫章王也道:“……确实不至于,那孩子……想来也是自责。” 宁国大长公主看他一眼,笑道:“七弟,你这回倒是公允。” 宁国大长公主这般说,自然事出有因。 当年“卫水之变”,豫章王的独女信安郡主失踪,女婿王晔战死,因此向来与人为善的老王爷没有怜惜被牵连的尚氏族人,在王皓提出严惩尚氏全族时出言附和,宁国大长公主直言太过,豫章王也未听从。 豫章王叹了口气,惭愧道:“当年乍闻信安的噩耗,我太过悲痛以至于心中怨恨,自然头脑昏聩,如今想想,尚氏虽有过,却也俱因那尚毅卿而起,抄家足以,确实不该流放。而今吴兴公主虽弄丢了皇帝,但她之前退胡骑救众臣,于国有功,且陛下失踪也不能全怪她,她说下这样的重话,委实不必。” 宁国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却也无可奈何,只道:“我带的人手不少,尽快将陛下找回便是。” 豫章王也只能点头。 宁国大长公主又问:“皇后与太子如何?” 豫章王知道这位皇姊神通广大,自本朝开国之后的皇位更替俱有这位皇姊的见证,而他方才听说宁国大长公主到来,第一反应便是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念头是这乱局终不必由他单独支撑了……而今听到大长公主相询,料她必已得到太子悖逆的消息,就将此前的事情和盘托出,最后道:“何皇后与太子被何老将军所救,老将军身负重伤,我已叫太医去救了。” 宁国大长公主皱了眉:“何老将军此前便一直抱恙,如今又受了伤,可还撑得住?” 豫章王亦是心中忧虑,道:“太医令说,老将军能不能康复,他也没把握。” 宁国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太医令是那个年轻的徐家郎,性子虽直,医术却不含糊,他既然下了这样的结论,可见何老将军的情况不容乐观。 “我那里还有几支百年老参,待会儿叫人送过去。” 豫章王点了点头,又道:“此次胡人夜袭,我大祁死伤不少,南徐州刺史阮平之与扬州刺史柴善皆阵亡,如今陛下尚未回銮,可两州不能无人掌管,皇姊觉得谁能暂代两州刺史?” 宁国大长公主却道:“七弟心中可有人选?” 那南徐州扼守着北盛渡江南下的关口,扬州更是拱卫都城建康的城墙,这两州的重要性在大祁二十州中尤为突出,州中刺史自也是极其重要的官职。之前掌管两州的阮平之与柴善俱是皇帝心腹,此次带人前来参加校场大比,本也是为了护卫皇帝,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一夜敌袭,两人竟双双陨落……尽快选出继任人选,便迫在眉睫。 豫章王不想自作主张,这才问宁国大长公主,不想大长公主竟将问题又抛给了他,他不禁为难道:“皇姊还不知道我?我不善政事,此前陛下也只叫我管管穆氏家事,皇姊就快说了吧。” 宁国大长公主知道豫章王不想蹚浑水,毕竟皇帝能不能找回还不一定,这两州刺史的人选便越发重要起来。 她沉吟片刻,道:“皇陵陵令祝缨,此次守卫皇陵表现出色,可暂代南徐州刺史。” 豫章王虽诧异,但那祝缨此次确实立下大功,想来倒也能胜任南徐州刺史一职,便点了点头,又问:“扬州刺史呢?” 宁国大长公主看他一眼,笑道:“七弟便可胜任。” 第二百章:攻讦 “我?”豫章王瞠目结舌,连连摆手:“我不善兵事,我怎能行?” 宁国大长公主没好气道:“你也活了这么多年了,经过的事也不少,区区刺史还做不来?” 豫章王不为所动:“皇姊太高估我了,那兵事岂是看两眼便能行?再说,合适的人选多的是,皇姊何必强人所难呢?” 宁国大长公主不悦道:“方才我问你人选,你说不善政事不肯说,如今又说合适的人多的是……你倒是跟我说说,合适的人选都有谁?” 豫章王虽已是众人敬重的老王爷,但在宁国大长公主面前还似幼年时那般局促,一见宁国大长公主板起脸来,他也不敢再装糊涂,想了想便道:“王皓、谢珪、卢望之、张椒,俱有资历,我看,皆可为扬州刺史。” 宁国大长公主却摇了摇头,无奈道:“七弟,你莫是看不出来?陛下重视寒门,但凡有机会,便会提拔庶族人才,你说的这几人俱是望族世家之主,且多与诸皇子关联,哪里是合适的人选?” 豫章王也知道这些道理,所以他才不愿自己定下人选,本想叫皇姊给个万全之策,不想竟将自己赔了进去。 “七弟,目前除了你再无合适的人选,你就辛苦一次,先领了这个扬州刺史,待陛下回来,你去辞了便是。” 豫章王无法,只得应了,又道:“陛下昏迷之前曾有口谕,令我与三皇子主持大局。这三郎追杀叔孙谒至今未归,等他回来,也需得知会他一声。” 宁国大长公主笑道:“那是自然,三郎是个聪明的,必不会反对,你尽管去安排。哦对了,你不是不善政事也不善兵事么?我看你那外孙王玄思天资聪颖才能出众,你叫他帮你,岂不轻松?” 豫章王却叹了口气道:“义兴皇姊有恙,他伯父方遣他回家探病去了。” 宁国大长公主闻言愣了愣,玩味地看了豫章王一眼,点头道:“也罢,既是不凑巧,也不必强求了。” 豫章王听她这话似有所指,却不敢回应,只道:“他毕竟是王氏子,王氏的事,他也不能不管。” 宁国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再不多言。 她正要亲自带人去寻皇帝,尚未出发,便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吵闹。 “……什么‘以死谢罪’,说不定就是障眼法!好好的陛下说不见就不见了,说不定……她早就包藏祸心,谋害了陛下,却在这里假惺惺的大肆寻人!” “就是,她生父是叛国贼,她又能是什么好东西……搞不好早就跟胡人勾结,这次胡人猝然入侵,说不定……” 宁国大长公主听不下去,正要现身教训这帮搬弄口舌的小人一通,就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闭嘴!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们落入胡人手中成了俘虏时,是谁救的你们,你们这么快就忘记了!” 原来是二公主穆宝英。 先前浑说的人果不敢再多嘴,纷纷沉默下去。 “再敢胡乱攻讦我皇姊,我定掌你们的嘴!” 宝英又吓唬了几句,才放了人走。 宁国大长公主不禁笑了笑,也没露面,问明那吴兴公主现在何处,带着人便走了。 皇陵这边的事,长华自然知晓。 她无心插手,但听闻祝陵令暂代了南徐州刺史,心中自是高兴。 她在皇陵多年,与祝陵令也算熟识,自然知道这老头的能耐,看似风轻云淡一味附庸风雅,实则却是个胸有韬略的有志之士,由他坐在南徐州刺史的位置上,总比那些酒囊饭袋要强。 至于豫章王,长华已然知晓了王皓对她的敌意所为何来,豫章王作为信安郡主的父亲,对她也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和善,只希望这位老大王莫要因此看三皇弟不顺眼就好了。 长华想到这里,不禁再次催问:“三皇弟可有消息传回?” 沈顾负责刺探消息,闻言摇头:“三殿下那里仍无消息,不过公主无需太过担心,胡人死伤大半,已无士气,凭三殿下之能,定可马到功成,早日凯旋。” 长华心道真如沈顾所言,三皇弟现在早该回来了,如今已有两日,三皇弟那里却全无消息,怎能叫她不担心? 偏偏皇帝被董大劫走,也如石沉大海,至今竟无消息,她无暇去寻三皇弟,只盼望三皇弟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继续派人打探,一有消息,立刻报我。” 沈顾应了,自去安排,长华便上了马,打算继续去找。 她已在永安镇挨家挨户地找过,俱无皇帝的踪迹,之后便以永安镇为中心扩大范围,一圈一圈地往外搜,她就不信找不出那董大的踪迹。 尚莲秾跟在长华身边,看着长华满目的血丝,终于忍不住道:“公主,歇一歇吧,歇上一个时辰,再去找不迟!” 长华却不肯。 皇帝确实是在她手上出的事,她必要将人找回才行。 且最令她忧心的是,封赏之前慧智禅师匆匆离去,必是诊出了大的病症,后来陛下又是吐血又是昏迷,足见身体虚弱,如今被董大劫走已过十二时辰,她只怕陛下的身体撑不住啊。 尚莲秾还要再说,却被朱冶之使了眼色制止。 “公主,方才搜得是永安镇南,我们现在去搜镇北。” 长华点了点头,上马去了。 朱冶之向尚莲秾叹了一口气,道:“公主的性子,找不到人是绝不会休息的。她那句‘以死谢罪’,不是虚言。” 尚莲秾看着长华策马驰远,半刻也不肯歇,知道朱冶之说的不是假话。 “可陛下失踪之事,并非公主故意,怎能全怪公主呢?” 朱冶之却摇了摇头:“公主这般执着,自然不是惧怕担责。她实是……怪她自己啊。” 虽然公主从未表露过什么怨恨或是委屈,但朱冶之看她长大,自能察觉出她平静之下压抑的渴望,渴望父亲关爱,渴望自己能被重视……所以,当皇帝真的开始重视她这个女儿时,公主的高兴溢于言表,校场大比时的意气风发便是明证,可惜,造化弄人啊,公主真心开怀的日子竟这么短…… 但陛下待公主的养育之恩,以及皇后叫破公主身世之后陛下的护佑之情,公主必然铭记于心,恨不能涌泉相报,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公主怎会在找到陛下之前容许自己歇一歇呢? “为今之计,只有助公主早日找出陛下的踪迹,才能让公主保重自己。尚娘子,我们快跟上去吧。” 尚莲秾点了点头,公主如今的身份更容易落人口实,她既是公主的堂姊,亦是尚氏的女郎,自然该帮着公主尽早找回陛下,以免叫人攻讦。 孰料她们到达永安镇北,便被人拦住了。 第二百零一章:失手 负责搜索永安镇北的是扬州军,首领乃杜氏子,名唤杜洪。 因扬州刺史柴善死于胡人夜袭,扬州军群龙无首,便都听从司马杜洪指挥。 长华要亲自带人搜索镇北,杜洪却不让。 “此地我们搜过了,没有陛下的踪迹,公主不如去别处搜。” 长华是按着计划一点一点搜过来的,别说镇北只有一支扬州军搜过,就是此地有再多的人马,她也要带着人再犁一遍。 连日的精神紧绷让长华没有一点耐心:“让开。” 杜洪没料到这吴兴公主竟一点面子也不给,顿时恼羞成怒,道:“公主,这里我们已经搜过,公主若着急寻找陛下,大可往别处去。” 长华更不啰嗦,只抽了腰间的龙渊剑,直指杜洪的咽喉。 “我说了,让开。” 杜洪出身京兆杜氏,兄长乃是京兆尹,自任扬州司马之后,刺史柴善待他亦是客气,因此他在这扬州军中说一不二,还没被人这般下过脸子。 若眼前这位真是大祁的公主,杜洪自然不敢放肆,可这吴兴公主不是啊,一介罪臣之女,凭什么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公主这么着急,莫非另有目的?”杜洪并不很惧怕点在自己脖颈前的龙渊剑,只因他还知道一件事:“我听说,公主去年曾悬赏找过一个人,名为纪松川,哦,现在该叫郑氏少主,不知是也不是?对了,前两日胡人南下,那郑氏少主就在其中,公主难道一点也不知情?” 不等长华回话,他便又摇头道:“不能够啊……公主的生父叛国投敌,如今就在北盛当那胡人的走狗,公主身为狗贼之女,难道事前就没有得到一点消息?要我看,你分明是要子承父业,用我大祁千千万万颗人头向北盛投诚,好寻你那父亲一道安享荣华富贵!如此居心叵测之辈,也敢用我朝陛下的宝剑威胁于我?奉劝你一句,爱去哪里去哪里,莫来招惹老子!” 长华不为所动,早在何皇后说出她的身世之时,她便知会有这样的结果。 但出身不是她能选,而她之后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容人随意抹黑。 “杜洪,京兆杜氏子,仰赖父兄举荐成为扬州司马,在职三年,一事无成。胡人夜袭,柴刺史奋力抵挡,力竭而亡,而你,杜氏郎君,敌袭之时只会抱头鼠窜,以至于连家中女眷都落入胡人之手,你这等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也敢污蔑于我!” 长华更不迟疑,右手往前一送,那杜洪顿时吓得从马上跌落,捂着咽喉惊骇莫名。 长华冷冷地看他一眼,手一挥,身后的朱冶之尚莲秾等人便立时向前,冲过僵站着不敢乱动的扬州军,按部就班地在永安镇北开始搜索。 杜洪心有不甘,但他再无胆量去招惹那个疯子,只能恨恨地想,倘若找不回陛下,看她还能嚣张到几时! 长华懒得同杜洪周旋,强行通过之后便扬长而去。 永安镇北,她的时园与谢氏茂园都在这里,而此前那江白便曾在茂园潜藏,当时长华没有多想,但如今想来,江白能混入谢氏庄园,想必不是仓皇进入,他与谢氏又或王玄思,必有串联。 而一个包庇过刺客的庄园,说不定,也会包庇其他的嫌犯。 不同于上一次的歌舞升平,如今的茂园之中,却是白幡高挂,一片哀声。 永安长公主与谢太傅之子谢宴死了,听说,是谢太傅被胡人劫持,谢宴上前阻止,混乱之中,谢宴中了冷箭,登时毙命。 永安长公主痛失爱子,顿时疯了一般,拿了剑要杀谢太傅,后来被人拉开,她便哭泣不止……长华再次见到这位长公主之时,只见她双目红肿形容枯槁,再无曾经光鲜亮丽的模样,俨然心如死灰,而一旁的谢太傅面色灰败,亦是一副万念俱灭的模样。 长华只得先在谢宴的灵堂进了香,见那谢双鹤一人守在灵前,也是形容憔悴泪水涟涟,长华不禁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谢家娘子还请节哀。” 谢双鹤抬眸看了一眼,只见那吴兴公主满面风尘亦难掩殊色,这倒也罢了,她亦有一副好相貌,可吴兴公主除了这容色,还能胜校场退胡人,射得一手好箭,倘若她能有这样的本事,怎会眼睁睁看着兄长命丧胡人箭下? 谢双鹤不由得再次泪湿双睫,垂首行礼,道:“多谢公主。” 长华却不是单单来祭拜的,她将来意说了,想要搜查整个庄园,不想那谢太傅竟适合配合,还道:“老臣亦忧心陛下,绝不敢阻拦公主,公主尽管去搜吧。” 长华叫朱冶之带人进去,搜索一番,果然毫无收获,只得带人撤了出来。 可董大劫持皇帝到蹇三季强等人察觉,之间并未过去太久,再到她得知消息,也不过才一个时辰多一些,之后她便叫人封锁了所有路口,董大能跑出去多远? 所以,他很有可能还在这永安镇附近。 而今其他地方都已搜过,唯有镇北还有可能,长华直觉,董大与皇帝必然就在这个方位。 茂园没有,还有她的时园。 长华立时赶往时园,彼时天色已黑,未到门前,就见时园灯火通明,远远的,屋顶上一人迎风而立,好整以暇的模样,分明是在等待着什么。 待来到那屋宇之下,长华才看清,屋顶上那颇有雅兴的逸士不是别人,正是纪松川,或者说,郑冲之。 她更不答话,取过长弓便向上瞄准。 郑冲之吓了一跳,忙道:“公主且慢!你不是来找人的?我们好好谈谈,莫要动不动就张弓,万一失手,岂不害——” “人”字尚未出口,一支满含杀意的白翎箭便从他耳旁掠过,堪堪削断了他耳后的几根发丝。 郑冲之骇了一跳,正要开口谴责,就听他那昔日主顾遗憾地道:“失手了,可惜。” 郑冲之见她还要再射,顿时急道:“我死了,你们的皇帝也得陪葬,你可想好了!” 第二百零二章:人质 长华投鼠忌器,只得放下了弓箭。 “你要什么?说罢。” 特意在这里等着她的,绝不会是为了赏月赏风。 郑冲之垂眸一笑:“公主聪敏果决,一如从前。” 长华皱眉不语,只望着郑冲之,等着他开条件。 郑冲之却不急了,他向后看去,只见一支队伍跟了上来,当先一人涂脂抹粉状若好女,只面色愤愤,望向那公主之时尤甚。 郑冲之不禁笑了,慢悠悠地道:“想我去岁南下,初来南祁之时,四顾茫然,毫无头绪,多亏了公主相助,方能在这南国落下脚跟,悉心谋划诸般事务。公主待我有知遇之恩,后来又助我良多,郑某心中感激,一直未能向公主当面道谢,甚是遗憾,如今老天有眼,给了今日之良机,还请公主受我一礼。” 他说完便在屋顶之上躬身作揖,状极恭敬。 那杜洪顿时两眼睁大,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长华都被气笑了:“你隐瞒身份来我大祁作乱,若早叫我知晓,定一剑杀了你。” 郑冲之却不在意,只见那白面郎惊愕之后,双目微眯,似有兴奋之色,郑冲之不禁笑一声,又道:“公主无需恼怒,郑某的感激乃真心实意。而今郑某只有一个请求,望公主应允。” 长华按下心中躁意,耐着性子道:“你说。” 郑冲之道:“也不是什么难事,请公主送我一程,如此而已。” “这有何难?”长华连舍弃性命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还怕做郑冲之的人质?但她有条件:“你先将陛下放了,我便跟你走。” 郑冲之却摇了摇头,拒绝道:“公主,不是我不相信你,实是我担心,若无陛下护我,他们这些人为了杀我,会连公主也不顾啊。” 说完他看向那杜洪,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长华默了默,只道:“先让我见一见陛下。” 郑冲之顿了顿,点头道:“可以,但只能公主一人,最多……再加一人罢,那位郎君也行。” 郑冲之往前一指,选中的正是那扬州司马杜洪。 长华立刻点了头。 杜洪虽是扬州军的首领,但就长华看来,此人无甚本事,他进去当了人质,那扬州军便可交给朱冶之指挥,想必能发挥出更大的战力。 她求之不得。 但那杜洪可不愿意的很。 他向来不是打头阵的,没想到,这回竟要以身犯险,这可怎么能行?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找不出什么推脱的理由,僵坐了片刻,只得磨磨蹭蹭地下了马。 朱冶之扫了杜洪一眼,难得地想骂人。 胆小如鼠,枉为世家子! “公主,让我去。”他立时道。 不等长华开口,那郑冲之已先拒绝道:“朱校尉有这位郎君官大吗?没有的话,还是省省吧。” 朱冶之正焦心,就见身旁的尚家娘子站了出来,扬声道:“我陪公主进去,可以吗?” 长华怎肯叫尚莲秾冒险? 如今的郑冲之乃是北盛奸细,尚莲秾与他相识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万幸那郑冲之还不算忘恩负义,借叙旧之机挑拨离间之时也未提到尚莲秾,这是好事,长华再不愿叫尚莲秾与他多扯上一点关系。 “阿姊,你不必——” 劝阻的话尚未说完,长华便见尚莲秾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有愧疚,却又满含祈求。 长华相信,尚阿姊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会执迷不悟。想必她是要赌一赌那郑冲之的良心,用她的命给自己加一层护盾。 “阿姊,他不会杀我的,你放心。”长华道。 尚莲秾还担心公主觉得她是犯糊涂,听了这话,便知道长华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公主知我,便足矣。公主允我去吧,我亦是公主的阿姊,他若要对公主不利,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公主周全。” 长华鼻中一酸,目中涌出了一股涩意。 自皇后道出她是尚毅卿之女后,众人看她的目光就变了,幸运的是,仍有很多爱护她的人始终相信着她,上苍待她,亦不算薄。 “公主,我确也有一点遗憾,求公主让我去吧。”尚莲秾再次求道。 长华点了点头,看向高处的郑冲之。 郑冲之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看了尚莲秾一眼,便点了头。 如同前两日一般,长华取下身上的宝剑与臂弩,又将腕上的镯子头上的簪子都退了,郑冲之这才从那屋顶上飘然而下,向长华抱了抱拳,又看向一旁的尚莲秾。 尚莲秾亦如长华那般取了镯子簪子,但郑冲之却看她一眼,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尚莲秾一怔,不想郑冲之连这个都知道。 她身上除了那些暗器,还有一样东西是连公主也没有的,她本以为无人知晓,没想到,郑冲之看似无心,实则连她这样的隐秘都了然于心。 他对她的关注如此绵密,焉能不知她的心思? 可他却什么都没说过。 尚莲秾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扔进了郑冲之的手中。 那锦囊之中有一丸毒药,乃是她重金求得,一为防身,二为制敌,三么,万不得已之时也可自我了结,如今被郑冲之搜了去,她便又少了一件利器。 长华与尚莲秾俱已准备好了,那杜洪还在后头没过来。 郑冲之挑了挑眉,笑道:“公主非陛下亲女,都有这般孝心,真是叫人感动。可惜啊,大祁男儿千千万,竟不如一弱质女流,食君禄享富贵的,原来都是贪生怕死的鼠狗辈。” 杜洪只觉骂的是自己,自是怒气冲天,不禁咬牙道:“胡贼!谁说你爷爷贪生怕死,你给我等着!” 他跳下马来,当先一个进了时园。 时园之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俱是胡人的守卫,长华皱了皱眉,向郑冲之道:“孩子们呢?” 郑冲之做过孩子们的师傅,长华不信他会将人全都杀了。 果然,郑冲之道:“都在后面,待会儿公主便可看见了。” 郑冲之先带她们去看了皇帝。 皇帝就睡在清凉阁,面颊消瘦脸色苍白,那董大与刘傅母候在一边,长华看了两人一眼,见董大诺诺不敢言,刘傅母更是安静,连眼眸也不敢抬,只在长华斥她“好大的胆子”时,她慌忙抬起头来,手足无措地封分辨了一句。 郑冲之不许她们多留,长华只责了这一句,那杜洪甚至都来不及哭,便被郑冲之带了出来。 第二百零三章:少帝 穆元景得到皇陵那边的消息时,正与接应叔孙谒的一支北盛军短兵相接,杀得不可开交。 原来那夜南下的北盛军不止叔孙谒这一支,另有一支从豫州悄然南下,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与叔孙谒汇合,而是停在大江以北,呈观望之姿,直到叔孙谒兵败。 这支北军终于按捺不住,南下渡江,在南岸埋伏着准备截杀叔孙谒的五百北营军首当其冲。 本来朱羡之带着五百人伏击叔孙谒便有些冒险,只是占个趁其不备攻其不意的先机,不料还没等来叔孙谒,竟就发现了大股盛军从北边杀来,五百北营军自然无法抵挡,只得先行撤退。 但眼看叔孙谒自南边仓皇逃来,朱羡之不肯放弃这最后的机会,便选出一队死士,准备在叔孙谒与那支北盛军汇合之前,将叔孙谒斩于刀下。 这一决定十分冒险,朱羡之出发之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若非穆元景与慕容握瑜追击叔孙谒而来,及时援助了朱羡之一把,朱羡之与他的敢死队就要全军覆没了。 但即便如此,朱羡之也没能杀了叔孙谒。 这却怪不得他,那接应叔孙谒的北盛军全是精锐,竟比叔孙谒率领的百保军还要厉害,朱羡之人少力微,又失了先机,哪怕穆元景与慕容握瑜各带了一千人马前来支援,斩杀叔孙谒的机会也已逝去,强求只会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好在接应叔孙谒的北军也无恋战的意思,接到人后便收兵北撤,照理说,这个时候穆元景便该收手撤兵,虽然捉不了那叔孙谒,但也可避免让己方陷入困局。 可穆元景觉得奇怪。 北盛向来气盛,每次举兵,俱是长驱直入的做派,今次叔孙谒兵败,便叫他们忌惮至此了? 他令斥候前去打探,得知接应叔孙谒的这些人马几乎与叔孙谒同时南下,双方的作战目的应是一样,但叔孙谒率军直冲皇帝大帐,这些人马却畏畏缩缩小心翼翼,明明人数占据优势,军力也更强,竟不敢与祁军大战,穆元景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人马有异样。 慕容握瑜见北盛军回撤,心中高兴,还催穆元景早些回去,见穆元景迟迟不走,他本打算先回皇陵去找那吴兴公主,却不想听了穆元景的怀疑,心中一动,顿时想到了一个可能。 “会不会,这些北军之中有身份高贵之人,所以他们不敢冒险?” 穆元景点头,他也是这样猜的,但隐藏在这一支北军之中的贵人到底是谁,他却不得而知。 还是之前受命往北盛调查尚毅卿的贺勤恰好回来,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这才解了穆元景与慕容握瑜的疑惑。 “北盛少帝瞒着郑太后秘密出宫了,听说,郑太后得知消息,气得摔了一只白玉碗。” 贺勤去北盛是为了查探尚毅卿,但他入了北盛国中,便听说尚毅卿已被封为镇北侯,常年在盛国北境抵御柔然,贺勤又赶到了盛国北疆,却因那边境俱有重兵把守无法深入,还差一点被当成奸细砍了头……他逃出来后,便将目光放到了邺城的镇北侯府,可惜,这侯府竟也是守卫森严,贺勤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插进一个人手,不得已,只得先回来向穆元景复命,顺便带回了北盛少帝私自出行的消息。 穆元景与慕容握瑜都有些出乎意料。 听说北盛的少帝要到弱冠之年才能掌权,在此之前是太后垂帘听政,而今那少帝再有一年便是弱冠,这是忍不住了? 他忽然出了宫,能去哪里? 这一支接应叔孙谒的北盛军中护佑的贵人,会不会是他? 这个猜测很好验证,穆元景叫人取了纸笔,一挥而就写成一封檄文,然后叫人将这檄文翻成胡语,抄写了数百份,追击之时将纸张绑在箭上,射向那胡人军中。 只半日,那少帝言渊便被逼了出来。 毕竟,谁被骂了爹娘也不能忍,何况如今这形势,北军分明还占着绝对的优势,少帝看了檄文火冒三丈,立时下令叫胡人反扑祁军,誓要杀光那胆敢辱骂他父皇与母后的贼子,以泄心头之愤。 盛军这一调头,正合了穆元景的意。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小皇帝,绝对不能放过。 穆元景手中的人马虽不多,但也足够了。 胡人敢大肆南下入侵大祁,他就不能让他们好过。 但慕容握瑜却迟疑了。 他打打叔孙谒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接应叔孙谒的军中竟有北盛的少帝,他便不敢再如之前那般随意。 穆元景也理解,这是人之常情。 吐谷浑虽与大祁交好,但与北盛也没有什么大仇怨,细究起来,两国还是同源,慕容握瑜不想将北盛得罪的太狠,也情有可原。 “王子从校场杀向皇陵,已帮我朝解围,如今助我追杀叔孙谒,亦是帮了大忙,元景心中感激,如今王子心有顾忌,我自不会强人所难,王子若想退出或回国均可。” 慕容握瑜略有些心虚,他帮那吴兴公主解了皇陵之围后,之所以第一时间前来追杀叔孙谒,其实是存了一点私心的。叔孙谒毕竟是盛国百保军前锋大将,倘若撞在他的手里,若能悄悄行些方便,也可换得盛国一个人情,自然了,若不能,杀了他,也可获得祁国的感激,怎么样都有利……是以他才强忍着留在那吴兴公主身边的欲望,比穆元景还早一步追了过来。 没想到会碰上盛国少帝。 若那少帝真死在他的手上,吐谷浑必将遭受盛国的滔天怒火,从此在盛、祁两国之间游走,被两国争取的局面必将被打破,且依着那北盛太后的性子,不灭掉吐谷浑必不会善罢甘休。 这对吐谷浑而言才是灭顶之灾。 最终他决定退出。 狼卫退避三舍,两不相帮。 穆元景果真没有强求。 慕容握瑜表明了态度是好事,若是两面三刀,对他威胁更大。 如今他手上虽只有一千多人,但这里到底是大祁地界,只要他想办法将这北盛少帝多留一点时间,周边的州军很快便能赶过来。 到时候,这言渊想走也走不了。 第二百零四章:一箭 但慕容握瑜最怕的,还是自己死在言渊的手上。 言渊身为盛国皇帝,麾下的士卒岂是寻常? 虽是悄然南下,但他身边必少不了猛将拱卫,祁朝与盛国相争,向来处于下风,慕容握瑜并不认为,穆元景能以千人破万骑,他若不趁着言渊尚未发怒之机脱离战场,只怕等盛国骑兵卷土重来,祁朝这三殿下便要做了人家的俘虏。 这话不好听,若是旁人,慕容握瑜定然不会多一句嘴,但念在穆元景对他曾有救命之恩,慕容握瑜离开之际,还是好心劝道:“盛人凶猛,三殿下却只有一千士卒,只怕不是言渊的对手。不如先退回安全之地,调派兵马,再与那言渊决一死战,也是不迟。” 穆元景看了慕容握瑜一眼,心道等他调齐了人马,那言渊早不知跑到去了,他要怎么追? 但慕容握瑜肯说这个话,也是好意,穆元景便笑道:“多谢王子好言相劝。只是胡人侵犯我大祁疆域,肆虐一番便想扬长而去,欺我太甚,莫说元景乃皇子,便是元景为一匹夫,亦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来去自如,今番必要他们付出一番代价才行。王子非祁人,怕不能感同身受,但一番好意,元景心领了。” 慕容握瑜听得一怔,在他的认知中,弱者受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扪心自问,人生于世,谁愿居于人下受尽侮辱? 是人,便该勇于抗争,这祁朝的三皇子虽狂妄自大,行事却并非毫无章法,莫不是,他真有取胜的把握? 慕容握瑜狐疑地向后退去,但因穆元景这一番话,他未退远,他倒想看看,最后的结果到底是穆元景胜,还是那盛国的少帝赢。 穆元景见盛国少帝受不得什么言语刺激,尤其是对他父皇宣帝言守,一句实话便能让他愤怒不已,便又写了第二封信。 那信中有一句话,道“胡帝言守,得国不正,性奢而无道,好功而无能。身为其子,行事鬼祟,胆小如鼠,虽不类其父,却是殊途同归大相径庭,真父子也”,此话毫不偏颇,想来,那言渊亦是受不了的。 果然,信传出去,不过半日,胡人便杀了上来。 穆元景人手不足,自不能在原地等着挨打,他麾下不过千余人,最大的好处便是灵活,马头一转,千余骑便向外逃去,盛军追击数十里,也未能将人截住。 此时两军均已远离大江,那盛国少帝警惕,怕中了祁人的埋伏,虽心中不甘,却也只能下令收兵,不料正要北归,就见一骑拦路,一身金黄的骏马上坐着一个黑衣黑甲的英秀少年,指名道姓地叫言渊出战。 他道:“胡贼,我乃祁朝三皇子穆元景,鼠辈言渊可敢一战?” 言渊:“……” 他生平最恨人说他胆小,偏这祁朝的什么狗屁三皇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顾亲卫阻拦,踢开那跪地拦他出战的叔孙谒,叫人取了他父皇传下来的弯刀,背了弓箭便要出去亲自杀那祁朝三皇子。 叔孙谒被踢开后又赶忙上前,再次拦道:“陛下,陛下!那祁朝三皇子年纪虽小,身手却是了得,且十分好战,箭术亦是高超,微臣被他追杀,几次差点丢掉性命。陛下万金之躯,岂能被一小儿所激,若一时不甚遭了他的暗算,我大盛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他不这么说还好,越说那祁朝三皇子厉害,言渊便越是要出去战一战。 这些年来,他虽未亲政,但在骑射与刀法上都是下过苦工的,如今连教他的师傅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就不信,那祁朝小儿能比他强。 言渊毕竟是皇帝,他一心出战,自然无人能拦。 他的亲卫长孙彧无法,只得亲自督战,送了言渊上前应战。 好在对面那祁朝三皇子不过一人一马,虽然聪明地只在箭矢射程之外游走,但只要形势不对,他与叔孙谒同时一拥而上,乱刀砍死那祁人三皇子便罢了。 若非还能有这个退路,长孙彧是再不敢让少帝出去与人对战的。 穆元景看着胡人潮水一般分开,一个身形高大的胡将从中渐行渐近,只见他头戴黄金盔身着明光甲,腰间佩一黑色弯刀,手中执了一把威风凛凛的反曲弯弓,面上高傲轻蔑,便知这就是那北盛的少帝言渊。 “言渊,看来你的胆子比老鼠还是要大一些。” 言渊咬牙,狞笑一声,抽出一支铁箭搭上弓弦,顷刻射 了出去。 只听“铮”的一声,那箭如流星,带着满满的杀意破空而去。 言渊箭术绝佳,若非他是皇帝,凭这一手箭术也能在盛国勇士中脱颖而出,他这一箭,势在必得。 那对面的祁朝三皇子却似无知无觉一般,发现他射出一箭后,方慢吞吞地弯弓搭箭,向他对射而来。 言渊心道,这厮看来只会嘴上叫骂,手上的功夫却是一般,可惜了,死得太轻易,无法解他心头之恨。 但也无妨,他迟早率大盛铁骑南下,踏平建康,活捉了那些祁朝贵人,叫他们做奴做婢,供他们盛人驱使,到那时,看这些祁人还骂不骂得出来! 他刚想完,就见那祁朝三皇子的箭后发先至,在他没能看清的情况下,一箭射穿他的箭羽,神乎其神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哧”的一声钻进了他的胸膛。 不止如此,那箭羽上的巨力甚至带得他向后摔去,在他落马之前,他只听见身后的长孙彧与叔孙谒嘶吼着向他扑了过来,然后,剧烈的痛楚传来,他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陛下,陛下——” 周围的呼唤渐渐远去,言渊最后的意识仍旧是不敢置信,那个祁朝的三皇子,竟然这么强! 看着胡人红着眼睛冲了过来,穆元景只觉可惜,那少帝太不济了,若能离他再近一些,这一箭便可要了他的命。 真是胆小。 他拨马后撤,在箭雨与投掷而来的长矛沾身之前,快速向埋伏好的地方驰去。 第二百零五章:投鼠忌器 之后的事情便容易的多。 胡人追着穆元景踏进埋伏圈,被等候多时的祁军好好招待了一番,死伤两千余人后才仓皇后撤,祁军衔尾追击,叔孙谒的悲剧再次上演,这次还添上了北盛的少帝,被祁军追出了百余里,又丢了千余人后,那长孙彧与叔孙谒才拼死护着少帝逃出生天。 这还得感谢穆元景没有参与追击,否则,少帝能不能安然北归都难说。 而让穆元景放弃追击北盛少帝的原因,便是他得到了永安镇的消息。 父皇失踪了,落入了郑冲之的手里,阿姊为救父皇也成了郑冲之挟持的人质……穆元景皱着眉看完了消息,愤怒的同时,心急如焚。 他知道阿姊现在的境遇,若立下功绩还好,一旦出错,必将被众人谴责。毕竟,阿姊生父是尚毅卿消息已被不少人知道,因此迁怒她的人多,理解她的人少,穆元景都能想象的到,阿姊接不回父皇,会被众人责骂成什么样子。 与阿姊父皇相比,北盛的少帝算什么? 今日能杀他一次,将来他便能杀他第二次。 穆元景果断放弃追杀北盛少帝,将追杀胡人的事情都交给了朱羡之,他自己只带了一队精锐,连夜赶到了永安镇。 但他扑了个空。 郑冲之挟持了人质之后并未停留,他带着人北上,还不许祁朝这边的人马跟随,否则,他便要杀了皇帝同归于尽。 因此众人不敢跟得太近,但跟得太远的一大坏处,便是不能及时得到消息。 穆元景扑空之后立时往北追,追到大江南岸,才终于赶上了朱冶之。 朱冶之在这里,亦是等着策应将要到来的混乱。 穆元景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阿姊不会贸然自缚,她的决定,必有后招。 但同时他心中又生出了另一种焦躁。 郑冲之是个擅长潜藏的人,自去岁他救出了尚氏女郎,他的存在便一直从未遮掩,可自己却没发现他的异样,可见此人心思缜密。 阿姊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找到机会吗? 也许能,但想必很难。 不得不说,穆元景的猜测完全符合长华目前的处境。 她被郑冲之挟持着往北走,虽不至于五花大绑,可严密的监视让她没有丝毫活动的空间,偏那杜洪在发现自己要被带到北盛之后心理崩溃,从不敢置信到恐惧到情绪失控只在一瞬间,从此长华的耳边就再没了一刻安静。这厮的抱怨与怒骂简直如同天赋之能,嘶吼一天嗓子一点不哑,长华与尚莲秾多与他关在相邻之地,耳根子饱受折磨,好在郑冲之也受不了了,直接将他绑了手脚堵了嘴,长华与尚莲秾才逃过一劫,不必再听他那张口叛贼闭口贱婢的恶言恶语。 就这样,傍晚之时,郑冲之一行人到了大江南岸。 郑冲之全神戒备,他知道若祁国若要救人,此地乃是绝佳的拦截之处。 毕竟他所率的骑兵俱是不擅水的北人,所以,渡江之时最是危险。 不出他的意料,大江南岸确实有一队人等着他们,但首领却不是郑冲之料想中的任何人。 “王玄思?他怎在此?”郑冲之听人报完,一阵讶异。 他来南祁的时日不短,也听过这王家郎君的名声,但与之相关的俱是些才华横溢文采斐然之类的溢美之词,甚或在校场之中的公主帐前还见过此人。 印象中,这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虽有意于穆长华,但这点情意值得如此冒险? 郑冲之觉得匪夷所思。 在他看来,男女婚姻只为结两姓之好,可如今那穆长华身世大白,即便仍旧留有公主名号,可与真正的公主到底不同,甚或她那身世还将为她带来无尽的灾祸,王氏郎君若明智,就该尽早割席。 但如今拦在大江岸边的,确确实实便是此人,郑冲之委实不能理解。 但只要来了,便是他的敌人。 郑冲之早就做好了准备。 保险起见,他早就吩咐将祁朝皇帝以及那穆长华尚莲秾并杜洪五花大绑,俱押到了自己的身边,且配了精兵看守,一旦发现不好,宁可直接杀掉,也绝不会让他们被救走。 这些安排,他明确地告知了拦在前路的王玄思,也特意叫人知会了跟在他后面的那些祁人,不管哪一方敢出手,惹急了他,便同归于尽好了。 这一招确实震慑住了王玄思,也镇住了后面跟着的扬州军等人,毕竟,贸然行动便无异于弑君,这样的后果,谁能承担得起? 就连宁国大长公主与豫章王也觉得棘手,投鼠忌器,概莫如是。 长华听说王玄思来救,也有些意外。 那廷尉正王皓对她冷嘲热讽之后,长华便特意去查了王氏与尚毅卿的过往,然后发觉,两家果然有仇。 王玄思的父亲与堂兄曾在尚毅卿麾下任职,“卫水之变”时双双殒命,而王玄思的母亲信安郡主,当时与尚毅卿的夫人同在洛阳,也因胡人乘胜南侵之时失去踪迹,至今未能寻回。 王皓仇视尚毅卿,并迁怒身为尚毅卿之女的长华,也是事出有因。 而王玄思身为王晔与信安郡主之子,怨怪尚毅卿甚至远离长华才是正理,想必此前尚顾惜之前的情分,不曾恶语相向罢了。 长华本是这么认为,所以,在此时此地看到满面关切的王玄思,才出乎她的意料。 郑冲之见状笑道:“王氏子这般痴情,公主倒是有手段。” 长华瞥了这冷心冷肠的无情人一眼,只道:“我要同王郎君说话。” 郑冲之挑眉:“公主要传递什么消息?” 长华哂笑一声:“在你面前能传什么消息?我劝他走。” 郑冲之默了默,点了点头。 长华被送到前方,与王玄思仍隔着一点距离,但高声说话便能被对方听见。 她看着王玄思笑了笑,果真劝道:“王郎君,陛下尚安,不必担心。待我将郑公子送出北境,他必会将陛下放回,王郎君若信我,便请让开一条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