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懂治国,可皇帝偏信我啊!》 第一章 会试第一名! 大周乾元十一年二月,帝京夫子庙。 金龙客栈,一家专门招待赶考书生的客栈。 “给你三百两黄金,把你的浮票卖给我!” 面对眼前黑衣人的神秘造访,沈枫有些发懵。 家人们谁懂啊,刚一穿越,就有人送钱给我? 三百两黄金,知道什么概念不? 历史上不管哪个朝代,一文钱都能买俩鸡蛋,三百金足够他挥霍几辈子了! 不过浮票是什么东西啊? 鉴于沈枫刚穿越,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 他搞不懂自己身上究竟藏了什么宝贝疙瘩,居然能让眼前的黑衣人花费天价收购! 咦,手里捏了个什么玩意? 沈枫低头一看,发现右手正攥着一张小小的桑皮纸,似乎被桐油浸泡过,外表油光发亮。 打开一看,正中央是一个人物画像,正是他本人,左下有几行小字,分别是: 沈枫,荆州襄阳人氏,玄字二十三号舍,大周礼部验讫。 看上去好像是什么凭证之类的东西。 不过对沈枫来说,管他什么东西,都不如三百两黄金重要! “不知阁下要这浮票,有何用处?” 沈枫试探问了一句。 黑衣人淡淡道:“休管闲事,拿着你的钱,离开我的浮票!” 沈枫悻悻一笑,既然对方没有沟通的想法,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 很快,二人交易完毕,沈枫奉上浮票,对方也痛快送来几张钱庄本票。 金晃晃的三百两黄金! 黑衣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趁沈枫低头数钱这么会儿工夫,便消失不见了。 沈枫乐呵呵出了们,寻到周围一家钱庄,掌柜的见他一身穷酸书生模样,正要打发走,不聊沈枫反手从兜里掏出一张本票。 “二楼雅座,贵客一位!” 趁着兑钱的工夫,沈枫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这个时代。 原来是个类似于明朝的架空封建王朝。 沈枫换了十两黄金随身用,漫步在帝京街头,笑看游人如织,好不热闹。 随后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吃了一盒帝京有名的点心糖酥,四处游荡,观察风土人情。 与此同时,皇宫,昭庆殿。 昭庆公主姬紫月细细摩挲着手里的浮票,道:“那个傻子就这么把浮票卖了?” 黑衣人跪在地上,恭敬答道:“若不是验明了此人荆州举人的身份,属下甚至怀疑他的脑子有些不灵光......” 姬紫月瞥了一眼浮票上的画像,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过是傻人有傻福罢了.....” 三日后。 金龙客栈。 “荆州襄阳沈老爷,高中会试第一名!” 唢呐声响起,十几名衙役敲锣打鼓,手持朱漆捷报牌,来到了客栈前。 “请问哪位是沈老爷?” 为首一名衙役,手捧盖有礼部大印的金花报贴,高声问道。 话音刚落,客栈里一片哗然。 会试第一名! 众所周知,科举考试的最后一场乃是殿试,通过之后便可金榜题名,高中进士。 但有资格参加殿试的考生,都是从倒数第二场考试——会试中选拔的。 按照惯例,殿试一般不会淘汰考生。 也就是说,如果你通过了会试,基本已经拿到了进士的门票。 而会试第一名,遵循先例,只要发挥不失常,保底都能拿到殿试一甲前三名! 前来报喜的衙役,顿时惊动了客栈里的考生。 在众人无比艳羡的目光中,客栈掌柜将一位剑眉星目,修长挺拔的青年迎了出来。 “这位就是文曲星下凡的沈枫沈老爷!”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沈枫呆呆愣在原地。 什么玩意儿,文曲星下凡,会试第一名? 我什么时候参加会试了? 这时他猛地想起,三天前好像卖给了一位神秘人一个叫浮票的东西。 当时只觉得那东西应该是个证件之类的,现在想想,该不是会试的准考证吧? 妈的,老子被资本做局了! 沈枫瞬间头皮发麻,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三百金哪有这么容易拿啊! 科举舞弊,可是杀头的大罪! 等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自古以来,找枪手替考,都是付钱给枪手,哪有枪手掏钱给自己的?还特么是三百金! 这不纯纯倒反天罡吗!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沈枫顿时冷静了不少。 科举考试验明正身,其严密繁琐之程度,远不是一张浮票就可以解决的。 但对方不仅成功混进了考场,而且高中第一名! 再从他随手拿出三百金的举止判断,对方来头很大,而且不是一般的大! 说不定是哪家的公子心血来潮,想玩个小游戏罢了。 但问题又来了,此人既然有本事高中会试第一,不去科举考场扬名立万,反倒冒名顶替? 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论真相是什么,沈枫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白捡了一个会试第一,比别人少走二十年的弯路。 那么接下来不管有什么风险,他都愿一力担之! “恭喜沈老爷!” 衙役恭敬递上金花报贴,望着眼前这位很有可能成为今科状元郎的青年。 沈枫接过报贴,从怀里掏出几颗碎银子,塞到了衙役手里:“有劳各位。” “分内之事,不敢言劳。” 衙役笑嘻嘻收下喜钱,随后带着一众报喜手下离开。 此时此刻,客栈里无论男女老少,纷纷上前围住沈枫道喜。 “沈老爷文曲星下凡!” “我就说了,沈老爷一定能高中状元!” “沈老爷不止一表人才,而且文采冠绝天下,真了不起啊!” 各种各样的阿谀奉承,如潮水般涌来。 与此同时,皇宫,奉天殿。 “一出手就拿了会试第一名,父皇,儿臣厉害吧?” 昭庆公主姬紫月,正两手叉腰,得意洋洋地望着眼前身穿龙袍的中年男人。 当大周皇帝姬旻从锦衣卫口中得知本次会试的名次后,也愣了半晌。 本次会试夺魁者,竟是他最宠爱的公主姬紫月! 考官并没有放水,因为所有考生的姓名皆被泥封,更何况公主替考科举之事,是他暗中默许的,自然不会有别人知道。 而且整张试卷他亲自过目了,的确文采出众,力压群雄。 一念至此,这位帝王不禁悲从中来。 泱泱大周,自诩文道鼎盛,才人辈出,没想到却被一个女子会试夺魁? 即便这个人是他最宠爱的女儿,皇室第一才女! 唉,一代不如一代啊...... 希望三日后的殿试,今科贡士不要再让他失望了! 已经丢了会元,总不能连状元也丢了吧? 第二章 大周文人最后的颜面 皇宫,昭庆殿。 贴身侍女玉儿自幼与公主一起长大,见公主眉间有喜色,立马迎了上去: “奴婢恭喜公主高中会试第一,才学盖过天下士子!” 姬紫月冷哼一声,不屑道:“一场小小的会试,便让这些迂腐文人原形毕露,我大周已是文风日下,世道不古!” “对了,那个家伙如何了?” 玉儿恭敬回道:“那人白捡了一个会试第一,居然表现得异常平静,没有半点喜悦。” 姬紫月嗤笑道:“他也算有自知之明,所以不敢到处宣扬。” 玉儿不解道:“百两黄金,以及一个会试第一,公主就这么白白赠给了那人?” 姬紫月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区区一个会试第一,算得了什么?即便是状元,亦不过是本宫囊中之物!” “但,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一个小小的举人,如何当得起状元大任?从今以后,他注定是本宫的傀儡。” “若有半点不从,本宫必叫他身败名裂!” 十日后,皇宫东极门。 二百三十七名贡士鱼贯而入,来到了殿试所在地——太和殿。 只要不出意外,他们便有了今科进士的身份,从此鱼跃龙门,天高海阔! 和乡试、会试不同,殿试只考策问一道题,内容主要是四书五经,治国方略,时政实务等等。 会试前十名有特殊待遇,因为他们将面见天子,由天子亲自出题,最后点出前三名位列一甲。 也就是所谓的状元,榜眼,探花。 此时此刻,沈枫手心冒汗,心里无比忐忑。 前世的他连公务员考试都没参加过,如今面对难度更加恐怖的殿试,根本没有把握。 不过,那又如何? 反正这个会试第一是白捡的,最后无论如何都能捞个进士,无非名次不佳,为天下人质疑罢了。 对此,沈枫并不担心。 真正令他担心的是,过去三天,那位神秘人始终没有出现,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越是如此,沈枫越怀疑其中有蹊跷。 他始终坚信,天上不会掉馅饼! 说不定就是今日,那人就会浮出水面! 一个在会试中轻松夺魁的人,沈枫不信他对今科状元不感兴趣! 果然,在沈枫一脚踏入太和殿之时,负责值守的一名禁军将领,以极快的速度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小纸条。 沈枫大惊! 妈的,此人简直手眼通天,作弊居然做到皇宫里来了! 不久,大周皇帝姬旻现身,缓缓登上御阶。 众人纷纷行礼,山呼万岁。 沈枫趁机偷看了小纸条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边患,兵冗。 他瞬间明白了神秘人的意思。 边患,也就是北方边关的草原部落,长年窥伺大周,虎视眈眈,乃百年之大患。 也正是本次殿试的策问题目! 而兵冗的意思则是,军中有很多挂虚职的人,冒领军饷,占着茅坑不拉屎,导致国家支出亏空,军队作战力越来越差。 解决兵冗,正是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沈枫不得不感慨,神秘人果然牛啊,不但提前泄露题目给他,甚至连答案都准备好了。 能有如此大的能量,这家伙该不是某位皇子吧? 不过他看到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顺我意者,高中状元;逆我意者,身败名裂! 坏了,这王八犊子终于暴露了意图,他想要控制我! 沈枫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绪稳定下来。 想要让我当傀儡木偶?没那么容易! 很快,随着二百三十七名贡士唱名完毕,今科殿试正式开始。 会试前十名一一上前,坐在御阶之下答题。 而作为今科会试第一名,沈枫的位置正对着金銮座上的天子! 然而,当他看到考卷上的策问题目时,瞬间傻眼了—— 今北方战事不定,军中粮食短缺,自京中运粮至边关多有不便,何解? 等等,怎么皇帝的策问是军粮,而不是边患? 神秘人泄露的题,难道是假的? 与此同时,大殿之外,姬紫月得知新的策问后,也是一脸愠怒。 父皇居然临时更改了策问! 不过她很快明白了父皇的用意。 父皇必然知道自己会泄题,为了让状元不被沈枫夺走,所以他临时更改策问,为的就是把状元让给他人! 也算是为大周文人保住了最后的颜面! 父皇他还是那么爱面子! 姬紫月摇头失笑:“父皇多虑了,以沈枫的平庸之才,即便事先知道题目又能如何?” 一旁的玉儿疑惑道:“既然如此,公主为何还要将题目告诉他?” 姬紫月淡淡道:“本宫不过是为了测试他是否听话罢了,倘若听话,待殿试结束,本宫会向父皇讨要一个状元。” “但如今看来,父皇铁了心想要保住大周文人的颜面,既如此,今科状元只能拱手让人了。” 姬紫月叹了一声。 玉儿有些担忧道:“陛下更换策问,万一那个沈枫答不上来,岂不为天下人所笑?” 姬紫月冷哼一声:“如果他连这点流言都承受不了,便没有资格成为本宫的傀儡!” 与此同时,太和殿。 皇帝正好整以暇望着沈枫。 难怪紫月选中了他替考,二人的样貌竟有几分相似。 只是不知,这个白捡了会试第一的幸运儿,又会如何作答?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御阶下的沈枫,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那般惊慌失措。 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脸沉稳! “此子处变不惊,临危不惧,倒是有几分气度。” 皇帝在心中暗暗赞许。 殊不知,御阶之下的沈枫之所以从容不迫,并非他心性沉稳,而是压题压对了! 当年他看了《明朝那些事》后,对明朝的商屯政策有些好奇,后来便知道了开中法。 而开中法,正是明祖朱元璋解决边关粮食短缺颁布的令! 他微微一笑,很快开始动笔。 与此同时,殿外的昭庆公主也按捺不住了,悄悄溜进了太和殿,来到金銮座旁。 “月儿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皇帝苦笑一声,他已经猜到姬紫月为何而来。 自己临时更改了策问题目,以沈枫区区一个举人的水准,肯定答不上来。 那么今科状元必然落入他人之手,也算保全大周文人最后的颜面了! 第三章 一石四鸟 第三章 “父皇堂堂一国之主,居然舍不得一个小小的状元,真是小气。” 姬紫月佯装生气的撇了撇嘴。 皇帝无奈笑道:“天下之事,绝非朕一人裁断,你一个女儿家,怎知其中门道?罢了罢了,状元虽不可许,不过榜眼、探花,倒是由你任选其一。” “这还差不多。” 姬紫月心想,有个榜眼探花也足够了。 她的目光落到御阶之下的沈枫,情不自禁露出一丝谑笑。 也不知天下能有几人和他一样,撞了如此大运? 傻人有傻福,古人诚不我欺。 此时,沈枫隐约听到御阶上的皇帝似乎在和一个女子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不过他可不敢抬头直视。 万一落个冒犯君威的罪名,那可亏大了。 “边关粮食短缺,从前线送来的奏章一日不断,扰得朕心烦意乱,月儿,你可有良策?” 皇帝察觉到姬紫月的目光,忽然问道。 姬紫月抿了抿唇,沉思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乃立军之本,军中粮罄,人心不齐,战力自然弱了。” “而国库粮食充足,奈何京中距离边关遥远,途中运输多有不便,以此观之,无非多修官道,打通水路,以漕运之力运送军粮北上。” 皇帝点了点头,赞道:“朕也有此意,自帝京开凿运河一路北上,直通边关。” 姬紫月道:“只是开凿运河工事重大,且不谈劳民伤财,便是时间所耗,少说也得十余年,难解燃眉之急。” 皇帝笑了笑,目光扫过太和殿内的二百多名贡士,道:“既然如此,便看看今科贡士中,有谁能献出良策。” 姬紫月暗想,今科殿试难度堪比登天,不求沈枫那小子有多出彩,只希望不要出丑,贻笑大方! 否则,她真不知如何开口向父皇索要个榜眼探花...... 殿试之久,足有一个时辰。 待钟罄声响起,礼部官员高喊一声,所有贡士立马起身,以此走出殿外。 礼部右侍郎亲自收拢会试前十名的考卷,呈交皇帝面前。 身为天子,自然不必亲自检阅两百多份试卷,他只看会试前十人即可,从中点出一甲前三名,剩余的全部交给礼部官员。 姬紫月则静静站在一旁,和父皇一起点检试卷。 没想到第一张试卷,便让父女二人眼前一喜。 这名考生认为,边关粮食告急,未必要从京城运输,可以从草原那边抢过来啊! 随后便开始论证,大周军队和草原部落正面对抗不可取,应该开启以战养战的思路,以小股骚扰作战为主,扫荡草原上离散的小型部落,抢夺他们的粮草补给自身。 如果遇到大规模草原骑兵,就可以火速撤退,等他们前脚刚离开,我军后脚又前去骚扰,令敌方疲于应对,我方越来越强。 如果此时沈枫看到了这份试卷,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不就是游击战的思路么? 必会直呼,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啊! 但皇帝见状却摇头失笑道:“此策虽是异想天开,但确有几分可取之处,不过我军向来强于守城,让他们主动挑衅草原部落,恐怕收效甚微。” 姬紫月也点了点头:“父皇言之有理,更何况草原人逐水草而居,唯有春夏之交方才四处离散,一到秋冬时节,他们便会聚拢而居,很难逐个击破。” 第二份试卷,同样令父女二人来了兴致。 只能说考中会试前十的人,无一人是等闲之辈。 这名考生认为,解决边关粮草问题,应该因地制宜。 草原人虽然勇武好斗,但打仗不是说打就可以打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每次作战都能成功。 春天夏天的时候,草原人也忙着放牧逐草,只有到了秋天冬天粮食短缺的时候,他们才会南下打秋风。 那么我军为何不在春夏时节,重开边市,和草原人贸易呢? 草原人喜欢我们的瓷器,绸缎,茶叶,为什么不可以拿这些东西和他们交换粮食呢? 有人会说,草原人没那么傻,他们怎么会拿粮食和敌军交换,以此壮大敌方的势力? 但真实情况是,用来作为交易的粮食,从来都是下等牧民家里的粮食,至于那些上层老爷的粮食,他们一厘一毫都不会动! 草原贵族们喜欢中原的珠宝,瓷器,绸缎,为了交换这些,他们必然会牺牲底层牧民的利益。 这才是现实。 皇帝看完这篇试卷后,顿时陷入了沉思。 这位考生的提出的边市政策固然有不可取之处,但他批评讽刺了现实。 表面上是在讥讽草原上的贵族,实际上,刀子同样对准了大周国的贵族老爷们 ! 为什么北方草原年年冬天南下打秋风? 为什么边关战争大周输多赢少? 谁知道贵族老爷们有没有把手伸进军队里? 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姬紫月也忍不住赞叹道:“此子言辞铿锵有力,才学匪浅,乃不可多得之良材,恭喜父皇。” 很快,皇帝一口气看完了剩下的七张试卷,个中高低评判,心中已然有数。 甚至连今科状元是谁,他都已经选好。 只剩下最后一份试卷了。 “父皇,要不这份考卷,还是交给儿臣来判吧?” 没错,这份试卷正是沈枫的! 姬紫月唯恐沈枫丢人丢到家,所以打算提前掐死。 没想到皇帝淡淡道:“朕行事一向有始有终,科举乃国之大事,朕岂能中途而废?” 话说道这个份上,姬紫月只能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去看沈枫那份试卷。 皇帝捧起试卷,端详良久,忽而眉头紧皱。 而姬紫月等了很久,居然没有听到父皇愤怒的咆哮! 于是她睁开眼睛,好奇看了看试卷上的内容,但见一行醒目大字映入眼帘—— 朝廷只需一纸政令,便可一石四鸟! 一可解粮食危机,二可开边疆荒土,三可收流民聚拢,四可肃盐场弊端! 姬紫月心中直呼,好大的口气! 一个小小的举人,不过侥幸考中了乡试,莫非真以为自己是会试第一? 若非本宫相助,他今日岂能进这太和殿,有幸成为天子门生? 恐怕早就落榜,回乡下当个穷酸学生去了! 第四章 状元之才 皇帝拿着沈枫的卷子,看了很久。 他的眉头从紧锁到舒展,表情变得很奇怪。 姬紫月等了半天,也没见父皇发火,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卷子上的那句话:“朝廷一纸令下,可一石四鸟!” 皇帝咳了一声,有点不确定地开口:“月儿,你来看看这篇策论。” 姬紫月走过去,扫了一眼沈枫的答卷。 “他说,边关缺粮,不是国库没钱,是运不进去。他建议开中法,让盐商先把粮食运到边关,才能换盐引。” 姬紫月一听,脸就变了。 她当然知道开中法,那是前朝的老法子,毛病太多,早就没人用了。 “父皇,开中法早就被废了,肯定有原因。盐商太贪,怕是要出大问题。”她提醒道。 皇帝没搭理她,眼睛还盯着卷子。 “他说,这是第一只鸟,解决粮食问题。商人为了赚钱,自己会想办法把粮食运过去。这样一来,边关仓库满了,朝廷还能省下一大笔。” 姬紫月没说话,这一点说得没错。 “第二只鸟,开发边疆。盐商运粮过去,除了能换盐引,还能换边关荒地的地契。让商人招人去开荒,地里产粮,粮食养兵!” 皇帝读到这,声音都激动了。 姬紫月心里咯噔一下。 开垦边疆? 这事历代皇帝都没干成! 大周的边关又冷又穷,人也少,一直是个大麻烦。 “第三只鸟,安置流民!在边疆分地,天底下没地的流民肯定都愿意去。朝廷再帮一把,他们就能在那边生活,既能给边关增加人口,又能多收一份税和粮食!” 皇帝越说越快,声音也高了。 姬紫月的心跳也跟着快了。 她本以为沈枫就是个运气好的草包,没想到他懂这么多?三条计策,一条扣着一条,简直滴水不漏。 “第四只鸟,整顿盐政!盐引和军粮挂钩,盐商为了盐引,肯定抢着运粮。这样盐引就不会被当官的霸占,盐价能降下来,私盐也没了!国家、百姓、边军,三家都占便宜,天下就稳了!” 皇帝读完,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 姬紫月被吓了一跳,再看她爹,满脸放光,一点都不累了。 “好!好一个一石四鸟!好一个新开中法!” 皇帝连着叫好,激动得站起来在殿里走来走去。 姬紫月也愣住了。 她重新看沈枫的卷子,每个字都透着一股狠劲。 自己之前还笑他傻人有傻福,现在看来,是自己眼瞎了? “父皇,这计策好是好,但盐商和边将都不是好东西,要是管不严,怕是会跟前朝一样。” 她冷静地指出了问题。 皇帝听完,又坐了回去拿起卷子往下看。 “他也想到了!” 皇帝指着卷子,满脸都是笑,“他说,开中法的毛病,就是官商勾结,盐引乱发。要用这个法子,就得设三个衙门:一个管盐引,一个管粮草,一个专门抓人。这三个衙门谁也管不着谁,互相盯着,看谁敢捣鬼!” 姬紫月听完,彻底傻了。 他不但想出了办法,连怎么防止出问题都想得一清二楚。 这哪是什么运气好的考生,这分明是个宰相的料! “父皇,这个人……真是个奇才!” 姬紫月真心实意地说道。 她再看那份卷子,之前的瞧不起早就没了,只剩下佩服。 皇帝放下卷子,又看了看旁边几份,那些文章虽然也还行,可跟沈枫这一比,都成了垃圾。 “他这一条计策,不光能解决边关的麻烦,还能稳住民心、巩固国家,一百年都出不了一个这样的好计策!” 皇帝感慨地说完,笑着看向姬紫月:“月儿,你刚才不是说,给他个榜眼探花就行了?我看,这状元,他拿了也没问题!” 姬紫月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之前还说沈枫是她手里的棋子,是个草包,现在看来,到底谁才是自以为是的蠢货? “父皇,是儿臣……看走眼了。”姬紫月苦笑了一下。 皇帝哈哈大笑,心情好得不得了,又拿起沈枫的卷子,翻来覆去地看。 “有文采,有想法,有胆识,是国家的顶梁柱啊!”皇帝自言自语,那卷子上的字,写得也很有力道。 姬紫月心里不是滋味。 她费尽心机,本以为能把一个普通人玩弄在手心里,谁知道自己引来了一条真龙。 她想起三天前,沈枫白捡了会试第一,那副平静的样子,当时还以为他是心虚,现在才明白,那叫心里有底。 但她还是没有放弃控制沈枫的想法,当即指出了问题所在:“父皇,此人笔迹丑乱不说,言辞里毫无文采,根本没有按照八股行文,这篇文章拿出去,岂不是让天下文人都贻笑大方,说您……” “嗯。” 皇帝点点头:“有道理。还是你想得周到,这篇文章,决不能传出去。” ? 姬紫月也看出父皇是铁了心:“父皇,那他的名次……” 姬紫月试探着问。 皇帝一挥手,满脸笑容:“不用再看了,这科状元,就是沈枫!” 姬紫月心里一震。 父皇这么肯定,说明沈枫这计策,是真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自己之前那点小算盘,现在看来,就是个笑话。她本想找个傀儡,结果引来了一条能吞掉自己的龙。 从一个可以随便摆布的棋子,变成了一个看不透的对手,甚至……一个可以合作的人。 “沈枫……” 姬紫月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不知道以后,她和这个男人会怎么样。 但她知道,自己绝不会让他身败名裂。她反而很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能走多远。 皇帝马上下令,让礼部的官员立刻抄写沈枫的策论,发给内阁和六部的大臣们看。 他等不及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篇惊天动地的文章。 “我要让大周,因为这个计策,兴盛起来!” 皇帝的声音,在奉天殿里回荡。姬紫月站在一旁,心里也久久不能平静。她看着那份被父皇当成宝贝的卷子,好像又看到了沈枫那个不慌不忙的背影。 她知道,从现在起,沈枫这个名字,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了。 而她和他的命运,也已经缠在了一起。 第五章 这状元,是朕的! 太和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皇帝的声音仿佛还在梁柱间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这份连八股文体例都不符,言辞堪称粗野的策论,是今科状元之选? 姬紫月彻底僵住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沈枫会交上一份白卷,想过他会胡言乱语,甚至想过父皇会为了保全她的颜面,勉强给个同进士出身。 她唯独没想过这个。 状元? 他怎么配! 他凭什么! 就凭那句一石四鸟的狂言? “父皇,您……”姬紫月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 皇帝却摆了摆手,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阶下那几位已经面露惊愕的礼部大臣。 “怎么,你们有异议?” 为首的礼部尚书张廷玉,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臣此刻脸色涨得通红。 他颤巍巍地出列,躬身道:“陛下,万万不可!” “科举乃国之大典,取士之道,首重文采,次论德行。” “此篇策论,虽有几分新奇之见,但其文笔粗陋,不合规制,毫无文采可言!” “若立此等文章为状元,岂不令天下读书人耻笑?我大周文风,将荡然无存!” 张廷玉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身后几名官员立刻附和。 “张大人所言极是!此等歪才,难登大雅之堂!” “请陛下三思,莫要因一时之奇,而坏了百年之规矩!” 大殿之内,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他们都是浸yin经义数十年的老儒,将文章的风骨与体例看得比命还重。 沈枫那份策论,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堆毫无章法的土话,是对应试文章的亵渎。 皇帝冷眼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拿起沈枫的卷子,轻轻一扬。 “文采?规矩?”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问你们,花团锦簇的文章,能让边关的将士吃饱饭吗?” “合乎规矩的八股,能让北方的蛮族俯首称臣吗?” “不能!” 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众人心头一颤。 “朕要的,是能为国分忧的良策,是能安邦定国的栋梁!” “不是一群只会咬文嚼字,满口之乎者也的废物!” 皇帝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殿内回响。 张廷玉等人被骂得面色发白,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那份被他视若珍宝的策论上。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光亮。 “此策,名为开中,虽是借前朝之法,却推陈出新,一策而解四难!” “若此法能成,边关再无粮草之忧,国库可免巨额开销,流民得以安顿,盐政弊端亦可肃清!” “如此经天纬地之才,你们却说他不配为状元?” 皇帝的视线再次扫过众人,冷笑道:“在朕看来,不是他不配,是尔等,眼光太浅,心胸太窄!” “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 “今科殿试,会元沈枫,策论无双,朕心甚慰,钦点为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 “另,将其策论誊抄百份,发往内阁六部,三日之内,朕要看到诸位爱卿的议复!” “朕倒要看看,谁还敢说,此策不可行!”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 张廷玉等人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他们知道,皇帝心意已决,再无人可以更改。 这个叫沈枫的年轻人,凭借一篇离经叛道的策论,一步登天了。 姬紫月站在一旁,从头到尾,如坠冰窟。 她看着父皇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看着那份被高高举起的策论,心中五味杂陈。 震撼,不甘,恼怒,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挫败。 她发现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 那个她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傻书生,那枚她精心挑选的棋子,突然变成了一条她完全不认识的过江猛龙。 他不但跳出了棋盘,甚至还想掀翻整个棋局。 “父皇……” 姬紫月的声音有些飘忽,“您当真要如此?” 皇帝转过头,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脸上的威严化为一丝笑意。 “月儿,你不是一直说我大周文风不振,后继无人吗?” “如今,朕为你找来了一个真正的国士。” “这状元,不是朕给他的,是他自己挣来的。” “也是朕,替大周的江山社稷,抢来的!” 说完,皇帝大笑着转身,龙行虎步地离开了太和殿,只留下满朝文武,和心乱如麻的姬紫月。 太和殿的空气凝固了。 皇帝的龙袍衣角消失在殿门外,那股天子威压却久久未散。 张廷玉瘫坐在冰冷的金砖上,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老眼中满是浑浊。 他身后的几位大臣,有的低头不语,有的面如死灰。 一篇文章,颠覆了他们信奉一生的规矩。 一个年轻人,踩着他们引以为傲的文风,登上了青云之梯。 姬紫月站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痛感让她从那股巨大的冲击中清醒过来。 父皇走了,走得意气风发,留下一个烂摊子,也留下了一个她无法掌控的变数。 她看向那份被太监小心翼翼收起来的策论,眼神冰冷。 状元。 好一个状元! 她原本只想找个听话的木偶,替她拿下会元,在朝堂上安插一枚棋子。 谁能想到,这木偶竟自己长出了手脚,还一拳打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不行。 绝不能让他就这么顺风顺水地上去。 一个连她都看不透的人,若再手握实权,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她不敢想。 姬紫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转身快步走出了太和殿。 她没有回自己的昭庆殿,而是径直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她从小就是这皇宫,这国家的中心,所有人都是以她为中心,决不能有任何人脱离她的掌控。 她不接受,她不允许! 天下这盘棋上,她才是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主人! 第六章 还没上任就被贬职? 御书房的门开了。 掌印太监王德全躬着身子,捧着一卷明黄圣旨,一步一挪地走了出来。 他满脸的褶子挤作一团,瞧不出是喜是忧。 刚下台阶,一道人影便拦住了去路。 “王总管。” 姬紫月的声音清冽,带着一股冬日的寒气。 王德全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垂首躬身:“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他在宫里熬了几十年,最会看人脸色。太和殿的事早就传遍了,他知道眼前这位主子心里正窝着火。 姬紫月没理会他的礼数,视线径直落在他手里的圣旨上。 “状元的官定了?” 王德全的头埋得更低了:“回殿下,陛下乾纲独断,奴婢不敢妄议。” “我问你,定了没有?” 姬紫月语调一沉。 王德全的身子缩了一下:“定……定了。陛下口谕,状元沈枫,授翰林院修撰,即刻上任。” 翰林院修撰。 正七品。 清贵,却也是未来储相的台阶。 从翰林院出来的人,将来哪个不是入阁拜相。 父皇当真是心急。 姬紫月的手指缓缓收拢,尖锐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印子。 她忽然笑了。 “王总管,父皇这会儿心情很好?” 王德全额角渗出了细汗。 “陛下……龙心大悦。” “是么?” 姬紫月踱步上前,吐气如兰,声音却轻得像鬼魅,凑到他耳边。 “那份策论,张阁老他们,闹得很凶吧?” 王德全的身子瞬间僵直。 “本宫还听说,几位大人差点就要撞死在太和殿了。” “殿下……这……” “父皇是不是觉得,那些老骨头,都是些碍事的废物?” 姬紫月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玩味。 王德全一个字也不敢答,冷汗已经湿了里衣。 这位公主的心思,比万岁爷的还难测。 御书房内,暖香袅袅。 大周皇帝姬旻正拿着一份誊抄的策论,看得眉飞色舞。 自打从太和殿回来,他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 “好,好啊!” 他连连赞叹,像是在摩挲一件稀世珍宝。 “父皇。” 姬紫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姬旻抬头,见是女儿,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月儿来了,快来看,朕越看此策,越觉字字珠玑!” 他招了招手,示意姬紫月到他身边。 姬紫月走到御案前,却没去看那份策论。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哦?”姬旻放下策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吧,是不是也觉得此策石破天惊?” “策是好策。” 姬紫月开口,语气却听不出波澜。 “只是,推行此策的人,怕是要粉身碎骨了。” 姬旻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你指什么?” “父皇今日在太和殿,为保沈枫,驳了满朝文武的脸面。” 姬紫月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您是天子,金口玉言。可那些大臣呢?以张廷玉为首的清流,会善罢甘休?” 姬旻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群腐儒,朕还不放在眼里。” “父皇可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沈枫呢?” 姬紫月步步紧逼。 “您将他丢进翰林院,天下文人扎堆的地方。他一个破格的状元进去之后,是什么下场?” “是被同僚排挤死,还是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父皇是想让他施展抱负,还是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一连串的质问,像针一样,扎在姬旻心头。 他脸上的喜色荡然无存,只剩一片阴沉。 他不得不承认,女儿说得没错。他方才只顾着得了人才的欢喜,却忽略了朝堂上盘根错节的阻力。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姬旻沉声问。 “宝剑锋从磨砺出。” 姬紫月缓缓道。 “他现在太利,需要的是磨刀石,而不是直接拿去砍最硬的骨头。” “父皇不如先将他藏于人后,让他先看懂官场,也让朝堂上的风浪,先平息一阵。” 姬旻沉默了。 他靠在龙椅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御案。 御书房里,只剩下这单调的敲击声。 许久,他才开口。 “什么位置?” 姬紫月心中一松,知道事成了。 “工部虞衡司,主事。” 虞衡司,管的是度量衡、山林川泽和百工器物。 说白了,就是管尺子、秤砣、木匠活的。 六部里,工部最是务实,也最没油水,最没前途。 下面的各个司,更是清水衙门里的冷板凳。 把一个新科状元,扔到那种地方去? 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胡闹!” 姬旻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堂堂状元郎,你让他去管秤砣木尺?” “你这是在羞辱他,也是在羞辱朕!” 天子之怒,让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姬紫月却面不改色。 “父皇息怒。” 她躬身一礼,不卑不亢。 “儿臣并非羞辱他,而是在保他。” “虞衡司虽是冷衙门,却能接触国计民生之本。度量衡,关乎天下税赋;山泽利,关乎国库盈亏;百工巧,关乎军国利器。” “这些事看似琐碎,却最能磨练心性。” “让他从最底下做起,看清我大周的血肉肌理,将来推行新政,才能有的放矢,不至于是空中楼阁。” “再者,将他放在暗处,那些想与他作对的人,便没了靶子。待时机一到,父皇再将他提拔起来,委以重任,到那时,谁还敢多说半个不字?” 姬旻盯着自己的女儿,眼神复杂。 他发现,这个女儿,不知何时,已有了如此深沉的城府和滴水不漏的手腕。 每一句话,都站在为君为国的立场,无懈可击。 可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你在教朕做事?”姬旻的声音冷了下来。 “儿臣不敢。” 姬紫月跪了下去。 “儿臣只是心疼父皇,不愿您为国事操劳,还要为宵小之辈烦心。” “儿臣也只是爱惜人才,不愿看一颗将星,尚未升起,便已陨落。” 她的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 姬旻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儿,心里的火气,渐渐化为一股无力感。 他坐回龙椅,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 “就依你。” “让他去工部虞衡司,任主事。不过,朕只给他半年。” “半年之后,朕要用他!” “谢父皇!” 姬紫月叩首,在她额头触及冰冷地面的瞬间,唇边终于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 沈枫。 本宫为你铺的路,你可还喜欢? 状元袍还没捂热,就要去管一堆破铜烂铁。 我倒要看看,你这条过江猛龙,到了这浅滩里,还能翻起什么浪来。 第七章 史上最惨状元郎?不,是带薪休假! 帝京。 宣阳门下的一处茶馆。 正是午后,茶客们闲聊着京城的奇闻异事,声音嘈杂。 “听说了吗?今科那位状元爷,圣旨下来了!” 一个尖嘴猴腮的吏员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对面的胖子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 “哦?快说说,授了什么官?翰林院修撰,还是詹事府的清贵?” “都不是!” 吏员神秘地伸出三根手指,又猛地一收。 “工部!虞衡司主事!” “噗——” 胖子这回真喷了,满桌的瓜子花生遭了殃。 “工部?还是虞衡司?那不是管尺子、秤砣、还有山里木头川里水的破地方吗?” 胖子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堂堂状元郎,去跟木匠铁匠打交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我大周开国以来,有状元郎不进翰林院的先例吗?” “谁说不是呢!” 吏员一拍大腿乐不可支。 “听说是那位状元爷的策论,写得太……太实在,得罪了满朝的清流大儒。陛下这是明升暗降,名为状元实则发配啊!” “啧啧,这可真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然后转头就被发配去量尺子。惨,太惨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笑意。 这桩奇闻,足以成为未来半年帝京官场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与此同时,作为谈资中心的沈枫,正拿着一纸任命文书,哼着前世的流行小调,心情愉快地走在前往工部的大道上。 他不懂什么明升暗降,也不懂翰林院的清贵。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自己一个刚穿越过来的黑户,白捡了状元头衔,现在又分配了工作,有了国家编制,端上了铁饭碗。 这福气还小吗? 至于工部虞衡司是什么地方他也不在乎。 反正都是上班,摸在哪儿不是摸? 工部衙门坐落在皇城之南,占地倒是颇广,只是瞧着有些陈旧。 沈枫一路问询,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门楣上挂着一块褪了色的牌匾——虞衡清吏司。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棵老槐树无精打采地立着。 沈枫推开一间公房的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与发霉书卷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吏,正捧着个紫砂壶,眯着眼睛打盹。 另一边,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官员,正百无聊赖地用小刀修着自己的指甲,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沈枫的到来,像一颗小石子丢进了这潭死水,连个涟漪都没激起。 “咳咳。” 沈枫清了清嗓子。 “请问这里是虞衡司吗?” 那修指甲的青年官员总算斜着眼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崭新的状元官服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 “新来的?文书拿来。” 语气懒散,带着一丝不耐烦。 沈枫将文书递了过去。 青年官员接过来,只看了一眼抬头,便嗤地笑出了声。 “沈枫?哟,原来是新科状元郎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他嘴上说着失敬,人却还靠在椅子上,动都没动一下,那阴阳怪气的调调,三里地外都能闻到酸味。 打盹的老吏此时也睁开了一只眼,浑浊的眼珠子在沈枫身上转了转,又闭上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在下王博,忝为本司主簿。” 青年官员随手一指角落里一张积满灰尘的破桌子。 “沈大人那就是你的位子了。至于做什么嘛……” 王博拉长了声音,从旁边一堆乱七八糟的卷宗里抽出一本最厚的,往桌上一扔,扬起一片灰尘。 “咱们虞衡司也没什么大事,这些都是前朝的旧档,有关各地度量衡的制式考究,有些模糊不清了。状元郎文采斐然,正好,就把这些旧档重新誊录一遍吧。不急,慢慢来,抄个一年半载的,也就差不多了。” 这活儿,根本就是衙门里打杂书吏干的。 让一个状元来干这个,不是羞辱是什么? 王博说完,便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准备欣赏这位天之骄子脸上即将出现的愤怒、屈辱、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等了三年,三次会试都名落孙山,才托关系进了这冷衙门。 凭什么这个叫沈枫的毛头小子,靠着一篇离经叛道的策论就能一步登天? 现在被发配到这儿,活该!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沈枫脸上没有半点怒气。 只见这位新科状元郎,竟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多谢王主簿指点。” 沈枫走到自己的位置,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桌椅上的灰尘。 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打扫什么风水宝地。 王博脸上的讥笑僵住了。 这小子什么情况?傻了? 沈枫心里却乐开了花。 我的天! 这是什么神仙工作? 活少,事少,没人管。 工作内容就是抄书,还不定KPI,想抄多久抄多久。 这不就是上辈子梦寐以求的带薪休假,提前过上养老生活吗? 三百两黄金还没花完,现在又领上朝廷俸禄。 那什么公主,简直是活菩萨啊! 他把桌子擦得一尘不染,又把椅子摆正,舒舒服服地坐下,还从自己的包袱里摸出一包帝京有名的“桂花斋”点心,放在桌上。 “来,王主簿,刘老大人,请用点心。” 沈枫热情地招呼道。 王博和那假寐的老吏刘承,彻底懵了。 这剧本不对啊! 他不应该怒发冲冠,拂袖而去,然后去找地方哭诉吗? 怎么还吃上了? 沈枫见他们没反应,也不在意,自己捏起一块桂花糕,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阳光从窗格里透进来,照在他年轻而满足的脸上。 整个公房里,只有他咀嚼点心的细微声音,以及王博和刘承越来越错愕的呼吸声。 刘承那只半睁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了。 他盯着那个吃得正香的状元郎,浑浊的眼神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看不懂的意味。 这年轻人,究竟是个缺心眼的傻子? 还是说,他是个城府深到可怕的怪物? 第八章 公主的冷宫,状元的乐园 一连七天,工部虞衡司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沈枫完美地融入了这里的生活节奏。 他每日准时点卯,从不迟到。 到了公房,先给自己沏上一杯从家里带来的好茶,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始工作。 所谓工作,就是抄录那些堆积如山的故纸堆。 他抄得很慢,字迹工整,仿佛不是在应付差事,而是在修身养性。 抄累了就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或者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一到下值的时辰,他立刻放下笔,收拾东西走人,绝不多留一刻。 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 一开始,主簿王博还变着法子想找他的茬。 “沈大人,你这字抄错了,罚你重抄十遍!” 沈枫笑呵呵地应下:“好嘞,多谢王主簿指正。” 然后他就真的慢悠悠地重抄十遍,一点脾气都没有。 “沈大人,司里没茶叶了,你去库房领一些来。” 沈枫放下手里的点心,拍拍手:“没问题,正好出去散散步。” 王博一拳打在棉花上,几次三番下来,自己倒憋了一肚子火,索性也懒得管了。 整个虞衡司,彻底把这位新科状元当成了空气。 他们嘲笑他,孤立他,看他像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沈枫乐在其中。 皇宫。 昭庆殿。 侍女玉儿正为姬紫月修剪着一盆名贵的墨菊。 “公主,您这招真是高明。” 玉儿一边小心地剪去残叶,一边轻声笑道。 “那沈枫如今在虞衡司,就跟被打入了冷宫一样。听说衙门里的人都当他不存在,每日就让他抄抄写写,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状元书吏,整个京城的官场都在看他的笑话呢。” 姬紫月正对着铜镜,用一根玉簪挽起青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艳的弧度。 “一只刚出茅庐的雏鹰,总以为自己能搏击长空。” 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自负。 “本宫就要先折了他的翅膀,拔了他的羽毛,让他知道离了本宫他什么都不是。” “那冷衙门最是磨人心志,不出一个月,他必然会忍受不住那份孤独与屈辱。到时候,他自然会明白,谁才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主人。” 玉儿点点头,满眼崇拜。 “公主说的是。只是……奴婢听说,那沈枫似乎……过得还挺开心的?” “开心?” 姬紫月挽发的手一顿,镜中的凤眼微微眯起。 “不过是苦中作乐,强颜欢笑罢了。一只被关进笼子的鸟,还能有什么真正的开心?由他去吧,他越是伪装,就证明他内心越是痛苦。等着瞧,他很快就会来求本宫的。” 说完,她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份睥睨众生的骄傲,让她感到无比的愉悦。 她完全不知道,她眼中的“冷宫”,在沈枫看来,简直是一座尚未开发的乐园。 沈枫确实很开心。 这份抄录旧档的工作,在外人看来枯燥无比,对他而言,却是一座信息的金矿。 他抄录的,是虞衡司掌管的历年山川地理、矿产分布、工匠名录、以及各种军备器械的图纸和营造记录。 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是废纸,在一个拥有现代知识体系的穿越者眼中,价值连城! 他一边抄,一边在脑中构建着这个大周王朝的3D立体地图。 哪里的铁矿品质最高,哪里的煤炭储量最丰,哪条河道在雨季容易泛滥,哪座关隘的城墙上次维修用的是豆腐渣工程…… 这些信息,比任何史书都来得真实、具体。 他就像一个黑进了服务器后台的顶级黑客,贪婪地汲取着这个王朝最底层的核心数据。 这天,他又抄到一份有趣的卷宗。 是关于北方边镇榆林卫的军械修补记录。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乾元十年,榆林卫修补神臂弩五百张,耗费牛筋三十石,桐油五十斤,精铁一百二十斤…… 沈枫的笔尖停住了。 他前几天刚看过一份关于桐油的调拨记录。 大周朝廷对桐油这种重要的军用物资管控极严,尤其是用作品质最好的“建州桐油”,每一笔调拨都有详细备案。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笔,走到另一排书架前,假装寻找什么东西,很快就翻出了那份桐油的调拨总录。 他迅速翻到乾元十年的记录,目光扫过,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记录上写着,乾元十年,整个北方边境线,朝廷总共才调拨了三十斤“建州桐油”,其中分配给榆林卫的,只有区区三斤。 三斤桐油,怎么可能够修五百张神臂弩? 神臂弩的弩臂需要反复浸泡桐油才能防水防裂,保持韧性,五十斤都未必够用。 账目对不上了。 要么是榆林卫的将军贪墨了修补款,做了假账。 要么……他们有别的渠道搞到桐油。 可桐油是官卖专营,私下贩卖是杀头的大罪。 沈枫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他忽然想起殿试时,那个提出用边市和草原人换粮食的考生。 朝廷禁止边市,但私下的交易呢? 会不会是边关的将领,用朝廷明令禁止交易的军械物资,比如盐、铁,私下和草原部落交换牛羊马匹,甚至是……桐油? 这个念头一出,沈枫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他合上卷宗,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发现,自己好像无意间,触碰到了这个帝国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 下值后,沈枫没有直接回家。 他背着手,像个闲散的富家公子一样,在帝京的街头闲逛。 但他逛的地方很特别,不是繁华的商业街,而是那些贩卖各种工具、材料的匠人坊巷。 他走进一家木料店,跟老板闲聊木材的价钱。 又拐进一家铁匠铺,看师傅打制农具,随口问问铁价。 他将白天在卷宗上看到的各种数据,与现实中的物价、工艺一一对应。 理论联系实际。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份工作了。 当他走到一处偏僻的巷口,看到几个伙计正鬼鬼祟祟地从一辆蒙着油布的大车上往下卸东西,空气中传来一股熟悉的、刺鼻的桐油味时,他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塞给一个穿着巡城司官服的小校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沈枫笑了。 原来秘密不仅仅藏在故纸堆里。 它就活生生地,在这帝京的阳光之下,阴影之中。 他转身离开,心情却比发现宝藏还要兴奋。 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以为把他扔进了一座牢笼。 她哪里知道,她亲手给了他一把,能够撬动整个天下的钥匙。 第九章 大暴雨 乾元十一年,二月下旬。 帝京城连着下了几日小雨,街面湿漉漉,空气也潮得很。 沈枫在虞衡司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每日抄抄写写,间或偷摸着把那些他感兴趣的卷宗翻出来细细研读。 他发现,这些看似无用的旧档其实藏着不少秘密。 比如,他刚看完一份关于京城护城河清淤的旧账。 上面写着,每年清淤耗费巨万,可他前几天路过河边,那河水依旧浑浊,河道也窄。 这钱去哪儿了? 他心里门儿清。 他嚼着一块桂花糕,嘴里哼着小曲儿,瞥了一眼对面的主簿王博。 王博正对着一份公文愁眉苦脸,时不时还用笔杆挠挠头。 老吏刘承则趴在桌上,呼噜声震天响,仿佛雷公在打鼾。 “王主簿,遇到什么难事了?”沈枫放下点心,笑呵呵地问。 王博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他最近心情很糟。 这位状元郎来了之后,他想尽办法刁难,结果对方非但不恼,反而每天过得比他还快活。 这让他心里堵得慌。 “沈大人,您这闲情逸致,下官可比不上。” 王博阴阳怪气地说,又指了指手里的公文:“这几日连降大雨,护城河水位暴涨,工部上下都快愁死了。” 沈枫挑了挑眉。他听外头传闻,这雨势不小。 “哦?那王主簿可是有什么好办法?”沈枫问。 王博哼了一声:“办法?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加派人手,堆沙袋,加固河堤。可这雨下得没完没了,河水涨得又急,只怕……”他没说下去,但脸上满是担忧。 沈枫没再接话。 他心里盘算着,这护城河可是京城防洪的重要屏障。 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午后雨势非但没减,反而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青瓦上,汇成股股水流,顺着屋檐哗啦啦地往下淌。 整个工部衙门都乱了起来。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焦急的呼喊。 “快!快去禀报尚书大人!西城护城河堤坝出现决口了!” “什么?决口了?那还等什么!赶紧调集人手!” 虞衡司这间破旧的公房,也终于被这股紧张的气氛打破。 王博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 “决口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 老吏刘承也被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听到决口二字,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慌。 沈枫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笔。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一股湿冷的风裹挟着雨水扑面而来,远处的喧嚣声也清晰了几分。 他看到外面有人提着灯笼,冒着大雨匆匆跑过。 整个工部,就像一只被捅了窝的马蜂。 “沈大人,您还有心情看雨?” 王博看到他这副悠闲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沈枫转过身,笑了笑:“看雨不好吗?雨水充沛,明年庄稼肯定长得好。” 王博气得一噎,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这时一个工部小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浑身湿透,头上还沾着泥巴。 “王主簿!尚书大人急召!所有官员,立刻赶往西城护城河!” 小吏气喘吁吁地喊道。 “什么?所有官员?” 王博愣了愣,他一个清吏司的主簿,这种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尚书大人说了,只要是工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去!” 小吏说完,又匆匆跑走了。 王博的脸都绿了。 他平时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沈大人,这可怎么办?”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枫。 沈枫拿起桌上的雨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定地说:“还能怎么办? 去呗。 总不能让百姓淹在水里。” 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王博气得直翻白眼。 “你……你以为是去游山玩水吗?”王博吼道。 沈枫已经走到门口,开伞回头冲他一笑:“王主簿,天灾面前,人人平等。走吧,去晚了,说不定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瓢泼大雨中。 王博和刘承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出了门。 西城护城河畔,一片狼藉。 雨水混杂着泥沙,冲刷着残破的河堤。 数十丈长的决口赫然在目,浑黄的河水咆哮着涌入城内,淹没了街道,冲垮了民房。 无数百姓扶老携幼,在泥水里艰难跋涉,哭喊声,呼救声,不绝于耳。 工部尚书李德全,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此刻正站在泥泞中,脸色铁青。 他看着眼前这惨状,急得团团转,指挥着一群手下,却根本拿不出什么有效办法。 “快!快把沙袋堆上去!堵住决口!”李德全大声喊着,声音都劈了。 可沙袋堆上去,很快就被汹涌的河水冲垮,根本无济于事。 “尚书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啊!水流太急,根本堵不住!”一个工部郎中跑过来,焦急地喊道。 李德全一脚踢翻了身边的木桶,怒吼道:“那你说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京城被淹吗?” 他身后的官员们也都面如土色,手足无措。 沈枫撑着伞,站在人群外围。 他没有上前凑热闹,而是眯着眼睛,观察着决口处的水流。 他看到水流从决口涌入城内,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冲击力惊人。 而决口的两侧,堤坝的结构已经变得脆弱,随时可能再次坍塌。 “沈大人,您看这……这可如何是好啊?”王博跟在他身后,瑟瑟发抖。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水。 沈枫没搭理他,他脑中飞速运转。 他前世看过不少关于水利工程的资料,也了解过一些古代治水的方法。 他想起在虞衡司抄录的那些关于京城地质的卷宗。京城地势平坦,护城河的水流速度相对缓慢,但一旦决口,水患蔓延的速度会非常快。 “尚书大人!陛下有旨,命您立刻拿出解决方案!”一个传旨太监,冒着大雨跑来,尖着嗓子喊道。 李德全吓得一个哆嗦,噗通一声跪在泥水里。 “陛下息怒!臣……臣无能啊!”他哭丧着脸,浑身颤抖。 皇帝的震怒,比洪水更可怕。 传旨太监冷哼一声:“陛下说了,若是今日不能堵住决口,提头来见!” 这下李德全彻底瘫软在地。 “诸位爱卿!谁……谁能有办法,救救京城啊!”李德全声嘶力竭地喊道,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官员们面面相觑,一个个低着头,没人敢吭声。 第一十章 状元爷!救命啊! 沈枫的目光扫过,满朝官员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平日里勾心斗角之辈,事到临头,皆是废物。 他走到李德全身后,咳了一声。 “尚书大人,下官有个办或可一试。” 沈枫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哗,清晰地落入众人耳中。 李德全闻声抬头,见是沈枫,先是一愣,随即眉宇间流露不屑。 一个被发配到虞衡司抄书的废状元,能有什么办法? 王博扯住沈枫的衣袖,压低声音:“沈大人莫胡闹!此乃人命关天!” 沈枫推开他的手,目光直视李德全:“尚书大人,决口之患,堵不如疏。水势越急,越难封堵。” 李德全眉峰一挑。 “你是什么人?此地岂有你说话的份!”一个工部侍郎指着沈枫怒斥。 沈枫置若罔闻,继续对李德全道:“尚书大人,当务之急,在于泄洪。先降护城河水位,方能减缓决口冲击。” 李德全怔住了。 泄洪? 往何处泄? 往你家? “胡言乱语!京城四周皆是民居,往何处泄洪!”那侍郎喝道。 沈枫淡然一笑:“自然不往城内。京城外有处废弃的洼地,名曰龙潭,常年干涸,人烟稀少。可开凿一道引水渠,将洪水导入龙潭。”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龙潭?离此足有三十里,地势复杂,如何临时开凿引水渠?” “简直是异想天开!” 李德全眉头紧锁,但见沈枫言之凿凿,不由动摇。 “沈大人,你确定龙潭能承载这般水量?” 沈枫点头:“下官在虞衡司查阅旧档,见过龙潭地质堪舆图。其湖底深邃,更有地下暗河相连,足以容纳数百万石洪水。” 此话半真半假,暗河之说,沈枫把握不大。 “即便如此,三十里引水渠,如何瞬息而成?”工部侍郎追问。 沈枫从容一笑:“大人勿虑。引水渠无需过宽,能分流即可。亦不必全凭人力。” 他指了指不远处被洪水冲垮的民房,和那些被冲得七零八落的木头、石块:“可就地取材,以残骸、乱石、断木,在龙潭方向,速筑简易水道。” “再者,调动禁军、京营、民夫,号召百姓协力。人心齐,泰山移,何愁掘不出一条泄洪之路?” “待水势稍缓,再以巨石木桩,从决口两侧向心合拢,最后以沙袋封堵。如此,方为事半功倍。” 一番话,条理分明,在场官员皆听得瞠目结舌。 李德全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虽然无能,但也不是傻子。 沈枫的方案,虽然大胆,却有可行性。 “你……有几分把握?”李德全紧张地问。 沈枫笑了笑:“尚书大人,眼下这局面,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若能成功,可解京城之危;若不能,也只是多费些人力物力,总归比束手无策要强。” 他这话说得实在,让李德全无法反驳。 传旨太监在旁听得分明,催促道:“尚书大人,陛下还等着回话!” 李德全咬了咬牙,一拍大腿:“好!沈大人!就依你的办法!本官……本官信你一回!” 他转头对传旨太监说:“公公,请回禀陛下,工部已有应对之策,请陛下调集禁军、京营,并号召百姓协助,速往西城护城河!” 太监见李德全终于有了主意,松了口气,匆匆离去。 “沈枫!你随本官来!将你的方略详细告知!”李德全拉着沈枫,急匆匆地往临时指挥所走。 工部侍郎和郎中们,看着沈枫的背影,一个个面色复杂。 他们刚刚还在嘲讽这个状元郎,没想到转眼间,他竟成了唯一能拿出主意的人。 王博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看着沈枫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傻子,似乎……一点也不傻。 沈枫跟着李德全来到一处高地,这里临时搭建了一个简陋的木棚,里面点着几盏油灯。 李德全搓着手,焦急地问:“沈大人,请将你的方略再说一遍,越详细越好!” 沈枫不慌不忙,拿起炭笔,在地上摊开的粗糙地图上勾画起来。 “尚书大人,首先,我们需立刻派遣精锐人手,带着工具,前往龙潭。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确定引水渠的开凿路线。路线要选择地势相对平坦,障碍物较少的地方,以节省时间。” 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又画了几条线。 “其次,调集京城所有能调动的人力。禁军负责维持秩序,京营负责开凿,民夫和百姓负责搬运。告诉他们,这是一场与天争命的战斗,每一个人,都是京城的英雄!” 李德全连连点头,眼中已燃起希望。 “渠宽三丈,深两丈,关键在坡度,保水流顺畅不淤。工具除铁锹锄头,还需大量木桩、绳索、木板,以固渠壁。另备足火把灯笼,今夜,注定无眠。” 李德全听得茅塞顿开,转身便要冲出去。 沈枫喊住他:“尚书大人,切记,开渠同时,需严密监视上游水位。一旦水势稍降,即可着手封堵决口。先疏后堵,方为万全。” 李德全用力点头,拍着沈枫的肩膀:“沈大人,真乃本官救星!”说罢,领着一众官员冲入雨中。 沈枫望着他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走到棚边,看雨中人声鼎沸,乱中有序。京城的危机,已在消解。 他掏出怀里的桂花糕,自语道:“也该补充些体力。”慢悠悠地吃着,心想今夜过后,京中那些嘲讽之声,怕是要换个腔调了。但那又如何?他所求,不过是安稳度日,至于功名,皆是过眼云烟。 他未曾留意,不远处,一柄油纸伞下,有女子静立雨中。 姬紫月。 她奉父皇之命前来督办,却恰好目睹了沈枫如何舌战群官,扭转乾坤。 她听着他冷静的剖析,看着他从容的笑意,想起自己曾扬言要折其羽翼,收为傀儡,只觉脸上无光。 这哪里是雏鹰,分明是蛰伏的蛟龙,一遇风雨便要搅动天下。 连她亲手设下的冷宫,都成了他韬光养晦的乐土。 姬紫月握紧了伞柄,指节泛白。 “沈枫……”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情绪难辨。 第一十一章 本官,只是个烧石头的 雨幕中,李德全肥硕的背影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然,仿佛扛起了整个大周的江山社稷。 他卷走了地图,也卷走了沈枫刚刚提出的所有方略,只留下一个坚定的眼神和一句:“沈大人稍待,本官去去就回”。 他就再也没回来。 王博撑着伞,凑到沈枫身边,看着尚书大人远去的方向,脸上满是鄙夷。 “沈大人,他这是……抢功劳去了。” “哦。” 沈枫应了一声,从怀里又摸出一块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桂花糕,塞进嘴里。 真甜。 王博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急得直跺脚。 “哦?就一个哦?沈大人,这可是泼天的功劳!您就这么让他给拿走了?” 沈枫嚼着点心,含糊不清地回答:“功劳是他的,命是自己的。他愿意去折腾,我正好歇会儿。” 他拍了拍王博的肩膀。 “王主簿,你看这雨多有意境。咱们找个地方避避,喝口热茶,岂不美哉?” 王博张了张嘴,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把自己憋过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位状元爷,不是傻。 是真的懒。 懒到连天大的功劳都懒得去捡。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瞭望的禁军小校连滚带爬地从高处冲了下来,脸色惨白如纸。 “不好了!不好了!尚书大人!” 他冲到临时搭起的木棚前,才发现李德全早就跑没影了。 王博一把拉住他。 “慌什么!说!又出什么事了?” 小校指着远处河堤的另一个方向,声音都在发抖。 “那边……那边也出现裂缝了!好几道!比这边的决口还长!弟兄们说,那边的土石已经松了,怕是……怕是撑不过半个时辰了!” 此言一出,周围还没来得及跟着李德全跑掉的几个小官,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一个决口已经要了半条命。 再来一个更大的? 那整个西城,连带半个帝京都要变成一片水了! 王博的脸也瞬间没了血色。 他看向沈枫,只见这位爷终于把最后一口桂花糕咽了下去,还仔细地舔了舔手指。 沈枫皱起了眉头。 他倒不是担心京城被淹。 他只是突然想起,自己最爱去的那家羊肉面馆,就在西城。 要是被淹了。 他上哪儿吃宵夜去? 这问题很严重。 “走。” 沈枫把油纸揣回怀里,言简意赅。 “走?去哪儿?”王博六神无主。 “回虞衡司。” “回……回衙门?沈大人,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要回去喝茶?” 王博快哭了。 沈枫瞥了他一眼。 “谁说回去喝茶?” “回去烧石头。” 虞衡司的院子,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冷清。 雨水顺着破败的屋檐流下,在院中的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水洼。 沈枫一脚踹开后院那间堆放杂物的仓库大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他径直走到墙角,那里堆着几袋发了潮的石灰粉。 这是前年修缮宫墙剩下的,没人要,就扔在了这里。 “王主簿,去找几个人来。要手脚麻利,没有脑子的那种。”沈枫吩咐道。 王博愣愣地问:“找人干嘛?” “干活。” 王博虽然满心疑虑,但眼下似乎也只能听沈枫的。 他很快就从衙门里找来了两个还没跑掉的老杂役。 一个姓张,一个姓李,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实人,在工部干了一辈子杂活。 “状元爷,您……您有何吩咐?”老张头躬着身子,有些拘谨。 沈枫指着那几袋石灰粉。 “把这东西,给我磨成最细的粉。” 他又指向院子里一处废弃的炼铁炉,那里堆着不少黑乎乎的铁渣。 “还有那玩意,也给我砸碎了,磨成粉。” 最后,他指了指地上那些被雨水浸泡的黏土。 “那个,也挖一些来。” 两个老杂役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位状元爷要干什么。 王博也忍不住问:“沈大人,您这是要……炼丹?” 现在修仙会不会来不及啊? 仙丹一炉能出几个? 沈枫白了他一眼。 “炼什么丹?救羊肉面。” 他挽起袖子,也不嫌脏,抓起一把黏土,在手里捏了捏。 “别废话了,快干活!张头,你负责磨石灰。李头,你负责砸铁渣。王主簿,你负责和泥。记住,比例很重要。” 沈枫一边说,一边用脚在地上画了几个圈。 “三份石灰粉,一份铁渣粉,再加两份黏土。对,就这么搅和,使劲搅和!” 一时间,小小的虞衡司后院叮叮当当,烟尘弥漫。 两个老杂役虽然不解,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干活是本分。 王博一个堂堂主簿,此刻也顾不上体面了,撸起袖子,跟一堆烂泥较上了劲。 他一边和泥,一边心里犯嘀咕。 这状元爷,莫不是被大雨淋坏了脑子? 靠这几堆破烂玩意,能堵住洪水? 说出去谁信啊! 姬紫月站在不远处的廊下,雨伞上的水珠顺着伞骨滴落。 她身边的侍女玉儿,小声地嘀咕。 “公主,这沈枫……果然是个疯子。大难当头,他居然在玩泥巴。” 姬紫月的凤眼紧紧盯着那个在泥水里指挥若定的身影。 他身上那件崭新的状元官服,此刻已经沾满了泥点,狼狈不堪。 可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专注,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光芒。 她看不懂。 她完全看不懂这个男人。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冒着大雨,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虞衡司的院子。 正是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王德全。 王德全一眼就看到了在院子里和泥的几人,尤其是那个穿着状元服的。 他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位状元爷的癖好还真是……独特。 “沈大人!”王德全捏着嗓子喊道。 沈枫回头,看到是他,并不意外。 “王总管,不在陛下面前伺候,跑我这泥潭里作甚?” 王德全急得满头大汗。 “哎哟我的沈大人!您还有心情说笑!西城大堤快撑不住了!陛下在城楼上急得龙颜大怒,李尚书那个废物,除了会哭,屁都放不出一个!”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陛下让杂家来问问您……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皇帝也是没办法了。 李德全带着人去挖引水渠,结果半天没动静,反而传来了更坏的消息。 他想来想去,唯一可能还有点主意的,似乎就只有这个被他自己发配了的状元郎。 沈枫指了指脚下那一大坨灰不溜秋的泥巴。 “法子,就在这儿。” 王德全低头一看,满脸嫌弃。 “沈大人,您别开玩笑了。这不就是一坨泥吗?” 沈枫笑了笑,对旁边的老张头说。 “张头,去拿两块砖来。” 第一十二章 有救了! 老张头气喘吁吁地抱来两块青砖,石面上还带着湿冷的雨。 沈枫抓起一把刚和好的泥巴,将其均匀地涂抹在其中一块砖的表面,随即覆上另一块合二为一。 他漫不经心地拍去掌心的湿泥。 “王总管,下官有一事劳烦您,稍等一炷香的工夫。” 王德全满腹狐疑,目光在沈枫和那两块砖之间游移,但终究还是按捺住性子,沉声应下。 一炷香的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 冷雨如注,敲打着屋檐。 西城方向隐约传来阵阵惊呼,似乎是堤坝又塌了一块。 王德全再也站不住了,在廊下踱来踱去,额上青筋突起,汗珠混着雨水淌下。 “沈大人,好了没有啊?”他的声音已带上了一丝颤抖。 沈枫不语,缓步上前,将那两块黏合的青砖托在掌心,轻轻掂了掂分量,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将砖递给王德全。 “王总管,您试试,能不能把它们分开?” 王德全惊疑不定地接过,入手沉甸。他深吸一口气,双臂贯力,猛地一分。 纹丝不动。 他不信邪,用尽全身力气,一张老脸憋得紫红,额角青筋暴起。 还是分不开! 那两块青砖仿佛天生一体,严丝合缝处,竟无半分松动的迹象,坚固得浑然天成!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德全骇然道。 旁边的王博与两名老杂役也骇然围上,伸长了脖子,眼珠子几乎要从眶中瞪出。 这玩意,真神了! 沈枫淡淡一笑,声如玉石轻叩。 “此物,我称之为水泥。” “水和之,则为泥;风干之,则为石。” “其坚胜于石,其凝快于火。” “王总管,你现在就带着这东西,去回禀陛下。” “告诉他,想要堵住决口,一刻钟足矣。” 王德全捧着那两块砖,手都在抖。 王德全捧着那两块砖,枯瘦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他望向沈枫的眼神,已然从审视状元,变成了仰望谪仙。 “杂家……杂家这就去!” 他如获至宝,抱着砖,转身就往外跑,连伞都忘了拿。 西城城楼,风雨如晦。 大周天子姬旻一袭玄色常服,凭栏而立,龙袍被狂风抽得猎猎作响。 他面容冷峻如铁,俯瞰着脚下奔腾咆哮的浊浪,与那在泥水中沉浮哀嚎的万千子民。 身后,工部尚书李德全与一众官员跪在湿冷的地面上,噤若寒蝉。 李德全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陛下,臣无能,臣有罪啊!那洪水……它不听话啊!” 姬旻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他的手都在发抖,一股将这废物一脚从城楼踹下洪水的冲动在胸中翻涌。 就在这时,一道狼狈的身影疯了般冲上城楼,正是王德全。 “陛下!天佑大周!京城有救了!” 姬旻龙目一凝,厉声道:“何事惊慌,成何体统!” 王德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尽全力高举起怀中的青砖。 “陛下请看!此乃沈状元所制之神物!” 李德全一听沈状元三个字,心头一跳,忙凑上前去,见只是两块粘死的破砖,不禁嗤笑出声。 “王总管,你莫不是疯了?拿两块砖来糊弄陛下?”李德全呵斥道。 王德全瞪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此物名为水泥!沈大人说,此物遇水则为泥,风干则为石,其坚胜于石,其凝快于火!用此物,一刻钟便可堵住决口!” 这话一出,满城楼的官员都炸了锅。 “一派胡言!世上哪有这等神物?” “妖言惑众!此人定是疯了!” 李德全更是跳了起来。 “陛下!万万不可信!那沈枫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他懂什么治水!他这是在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啊!” 姬旻对周遭的鼓噪充耳不闻。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王德全手里的砖。 他看到的不是砖,而是王德全那双浑浊老眼中,迸发出的前所未有的狂热与希望。 他走下台阶,亲自接过那两块砖,双臂发力一试。 果然,坚如磐石,浑然一体。 “传沈枫。” 皇帝之声不高,却携着雷霆万钧之威,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片刻,沈枫被带上城楼。 他依旧一身泥泞,衣衫狼狈,唯独那双眼眸,在风雨中平静得犹如一汪深潭。 “臣,工部虞衡司主事沈枫,参见陛下。” 他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姬旻指着那两块砖。 “这,真是你做的?” “回陛下,是臣带着两个杂役,在虞衡司后院烧的。”沈枫如实回答。 “烧的?” “是,用石灰、铁渣、黏土,按比例混合,煅烧,研磨而成。” 他话说得轻巧,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如同天方夜谭。 李德全尖声叫道:“陛下!您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鬼话!烧石头?他以为他是神仙吗?臣请陛下立刻将此妖人拿下,以正视听!” 姬旻猛地回头,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 李德全瞬间闭上了嘴,吓得瘫软在地。 皇帝的目光重新回到沈枫身上。 “朕再问你一遍,此物,真能堵住决口?” “回陛下,能。”沈枫回答得干脆利落。 “好!” 姬旻一掌重重拍在城楼的石栏上,发出沉闷巨响。 “朕给你一千禁军,工部所有人力物力,任你调遣!朕不管你是烧是炼,半个时辰之内,朕要亲眼看到决口被堵上!” 他稍作停顿,声音陡然变得森寒,传遍城楼每个角落。 “若是堵上了,朕重重有赏!” “若是堵不上……” 皇帝的眼神变得凌厉。 “你,还有他们,”他指了指李德全和一众工部官员,“全都提头来见!” 此言一出,李德全等人面如死灰。 沈枫却只是淡淡一笑。 “臣,遵旨。” 他转过身,望向城下那片滔天大水,眼底无波无澜,不见半分惧色。 只是心里默默盘算着,等这滔天大祸平息,定要去巷口那家面馆,让老板多加一大勺滚烫的羊肉。 必须的。 第一十三章 这班,非上不可了? 城楼之上,风雨如刀。 姬旻的目光如锥,刺向沈枫。 城下是万民哀嚎,身后是满朝噤声。大周的存亡,都压在这个身着泥点官服的年轻人肩上。 沈枫浑不在意,甚至懒懒打了个哈欠。 “臣要车,越多越好,将虞衡司后院的泥运来。”他开口,声音在风中飘散。 “准!” “臣还要麻袋,大量麻袋,和不怕死的兵。” “朕的禁军,没有怕死的!”姬旻的声音压过了风雨。 他身后的禁军统领应声出列,单膝跪地。 “末将听从沈大人调遣!” 沈枫点头,对这结果还算满意。他转向那位统领,眼神平静。 “分兵两队,一队装袋,一队往决口里扔。” 统领一怔,就这么简单? “大人,这……与扔沙袋何异?” 沈枫笑了:“稍后便知。” 他行至城楼边缘,指着下方咆哮的决口:“看见那两个主出水口了吗?” “看见了。” “别管中间,对准那两个口子,给我往死里填。记住,扔下去别停,一袋接一袋,像下饺子,让它们在水里自己垒起来。” 这番话,听得众官愕然。治水如治病,岂有如此蛮干的道理? 李德全眼珠一转,刚欲开口,就被皇帝冰冷的眼神瞪了回去,立刻缩起脖子装起了鹌鹑。 很快,虞衡司那几坨水泥,由几十辆大车运至城下。禁军士兵们看着这堆烂泥,满脸怀疑。 这东西,能堵洪水? 可军令如山。他们抄起工兵铲,开始装填。 “一、二、三,扔!” 第一批水泥麻袋被合力抛入决口,噗通一声,便被洪水吞没,未溅起多大水花。 城楼上议论声渐起。 “简直胡闹!” “烂泥堵洪水,闻所未闻!” 李德全的嘴角已然上扬,仿佛看见了沈枫人头落地的场景。 沈枫却视若无睹。 “继续。” 第二批,第三批……数百个麻袋如一场灰色暴雨,接连不断投入决口。 奇迹,发生了。 一个眼尖的士兵指着水下,失声惊呼:“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他所指看去,只见浑黄的洪水中,那些麻袋竟在水下迅速凝结!它们彼此粘连,层层堆叠,竟如有一双无形巨手在水底砌墙! 咆哮的决口,水流肉眼可见地变缓。 “神了!真的神了!” “这泥巴在水里长成了石头!” 士兵们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欢呼。城楼上的官员们,下巴惊得快要脱臼。 李德全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他揉着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姬旻呼吸急促,死死抓住垛口,指节泛白。他眼中燃起的,不是怒火,而是目睹神迹的狂喜与占有欲! “继续!给朕填!把所有泥都给朕填进去!”皇帝的声音带着颤抖。 得了圣令,士兵们干劲更足。 不过一刻钟,那道撕开京城大堤的决口,竟被一道灰色丑陋却坚固无比的堤坝,硬生生堵上! 咆哮的洪水化为温顺的溪流,震耳的轰鸣声,消失了。 世界,归于寂静。 短暂死寂后,欢呼声如山呼海啸,冲天而起! “堵住了!真的堵住了!” “天佑大周!天佑陛下!” 城下士兵将工具抛向天空,城内百姓跪在泥水中,朝城楼方向拼命磕头。哭声、笑声、欢呼声响彻云霄。 姬旻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沈枫!好一个水泥!”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沈枫的手臂,力道捏得他生疼。 “沈卿!你是我大周的国士!国之栋梁!” 沈枫咧了咧嘴,只想问一句,能下班了吗?羊肉面馆还开着吗? 李德全反应过来,肥硕的身躯竟异常敏捷,连滚带爬地扑到皇帝脚下。 “陛下圣明!慧眼识珠啊!”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臣早就看出沈大人是天纵奇才,才将他安排在虞衡司潜心研究!今日之功,全赖陛下知人善任!” 旁边的王博听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姬旻冷冷瞥他一眼:“是么?李爱卿,朕记得,方才有人说沈卿是妖人?” 李德全哭声顿止,肥硕的身躯抖如筛糠:“陛、陛下听错了!臣是说……妖人见了沈大人的神物,都要闻风丧胆!” 姬旻懒得理他,目光重回沈枫身上,满是欣赏与热切。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传遍城楼,“状元沈枫,临危不乱,献策有功,制此神物,救万民于水火!功在社稷!” “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城内宅邸一座!” 满朝哗然。如此重赏,开国罕见! 沈枫眼睛一亮。千两黄金?这下真能告老还乡了。 然而,皇帝接下来的话,让他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朕以为,此水泥之法,乃利国利民之奇术!不可只用于堵水!”姬旻的声音愈发高亢,“我大周的城墙、驰道、桥梁,皆可以此物建造!此等奇术,当发扬光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定格在沈枫脸上。 “朕决定,于工部之外,另设一司!便叫……‘格物所’!格物致知,探究万物之理,专研此等奇术!” “沈枫!” “臣在。”沈枫有气无力,预感不妙。 “朕命你,为格物所第一任所正!官拜正五品!不归六部,直对朕负责!朕给你钱!给你人!给你权!朕要你,把这世间所有能为我大周所用的奇术,都给朕格出来!” 皇帝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另设一司?不归六部?直属天子? 这已非恩宠,这是再造一个权力中心! 李德全与一众工部官员面如死灰,浑身脱力。王博张大嘴,看着身前那个年轻人,如在梦中。 昨日,他还是自己手下的书吏;今日,已是自己需要仰望的存在。 雨幕中,廊下的姬紫月紧握双拳,指甲深陷掌心。 格物所。父皇好大的手笔。 她看着那个被寄予厚望的男人,眼神复杂。她非但没能折断他的翅膀,反而亲手为他点燃了冲天之焰。 而被火焰包裹的沈枫,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这班,非上不可了。 我的养老生活…… 他看着皇帝那张涨红的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臣……谢主隆恩。” 第一十四章 格物所?我看是催命所! 皇城西南角,坐落着一座废弃多年的院子,前身是遭了水灾的浣衣局。 如今,院门上新悬了块黑底金字的牌匾——格物所。 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午后阳光里,尽显短命之相。 沈枫搬了张太师椅,置于院中歪脖子老槐树下,翘着二郎腿,捧着热茶,半眯着眼,一脸悲痛。 千两黄金、一座宅邸,本该在家中数钱,盘算着添几个厨子丫鬟。如今,却窝在这破地方当所正。 正五品,天子直属,听着威风,实则不过是皇帝的私人玩物。玩好了是功臣,玩砸了,就是被砸的那个。 “大人,茶可还合口?”王博躬着身子凑上前,提着紫砂壶随时准备添水。他是所里唯一的官员,从九品主簿,沈枫亲自点的将。 沈枫呷了口茶:“还行,就是椅子太硬。” 王博心领神会:“下官马上去内务府申请软垫!” “还有,”沈枫一指歪脖子树,“那根碍眼的树杈砍了,我要拴吊床。” 王博的嘴角顿时僵住。上任头一天,不思为陛下分忧,竟先想着在院里睡大觉? 不远处,被沈枫一并要来的老张头和老李头,正卖力清扫院子。 “状元爷可真……随性。”老张头扫着地,压低声音。 “活了六十年,”老李头附和道,“头回见当官当得这么理直气壮。” 话音未落,院门口一阵骚动。一队宫中侍卫簇拥着华丽软轿,停在格物所的破门前。 王博脸色骤变,急忙迎上。 轿帘掀起,一只绣金凤的云履探出,稳稳落地。昭庆公主姬紫月一袭淡紫宫装,步出软轿。她目光扫过破院,最后落在树下品茶的男人身上。 “沈所正,好大的官威。”姬紫月声音清冷,话中带刺,“陛下刚委以重任,你倒先享起福来。” 沈枫眼皮未抬:“公主说笑了,下官这是在体察民情。” “哦?”姬紫月走近,凤眼微眯,“这歪脖子树,能察出何等民情?” 沈枫放下茶杯,一脸肃容:“它歪了,便是不想笔直地活。它累了,想躺平。下官从它身上,看见了底层官吏的心声。” 一旁的王博没忍住,“噗”地一声险些笑出来,又死死捂住嘴,憋得满脸通红。 姬紫月嘴角勾起冷笑。油嘴滑舌。能格出水泥此等神物的人,岂会是只想躺平的懒汉?不过是伪装罢了。 “既然沈所正善察‘树情’,想必也能为我大周将士,体察一番人情。”她话锋一转。 沈枫心中一凛。来了,黄鼠狼给鸡拜年。 “公主有何吩咐?”他懒声问道。 “吩咐不敢当。”姬紫月从侍女手中接过文书,轻轻一扬,“北方边镇急报,铁勒部族屡屡犯边,战事吃紧。入秋天寒,将士急需御寒之物。” 沈枫腹诽,要军需物资,该去兵部户部,来我这懒人窝作甚? “尤其是烈酒。”姬紫月语带玩味,“将士戍边,天寒地冻,一口烈酒可暖身壮胆。只是国库烈酒多产自南方,运至边关,耗费巨大,数量亦远远不足。” 王博一听,面色惨白。造酒?大周酿酒工艺繁复,极耗粮食,酒曲酒坊皆由朝廷严控,年产定额。兵部户部为此争执数年,尚无定论。公主将此难题抛给初立的格物所,分明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所以,”姬紫月看着沈枫,一字一顿,“本宫要格物所,在一个月内,以最低成本,造出十万斤烈酒,运往北疆。你既能格出水泥,这区区酿酒术,想必也难不倒沈所正吧?” 一个月,十万斤,成本最低。 王博听罢,只觉两眼一黑,险些栽倒。这不是难题,是催命符! 他望向沈枫,发现那位爷脸上的懒散已荡然无存,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姬紫月心中冷笑:装不下去了?看你这次如何撞大运! 沈枫起身,走到姬紫月面前,目光灼灼。他伸出手。 姬紫月下意识后退半步,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沈枫神色认真:“有样品吗?” “样品?”姬紫月微怔。 “对,边关将士喝的烈酒。我需尝过,才知他们要的‘烈’,究竟有多烈。” 姬紫月被他这思路弄得一滞。重点是这个? 侍女玉儿从侍卫处取来皮水囊递上。 沈枫拔塞仰头,猛灌一口。辛辣刺鼻的液体瞬间烧穿喉咙,直抵胃腑。他险些喷出,跟着便是惊天动地的咳嗽,眼泪直流。 这是酒?分明是兑了水的马尿!就这点度数,也好意思叫烈酒?上辈子喝的医用酒精都比这冲。 见他如此狼狈,姬紫月嘴角终于扬起一抹得色:“如何,沈所正?这‘火烧喉’的滋味不好受吧?” 沈枫抹了抹嘴,长舒一口气,问出一个让众人错愕的问题: “公主殿下,此酒是给将士喝的,还是用来点火的?” 姬紫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你……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沈枫晃了晃皮水囊,“若只要此等货色,未免太浪费粮食。” “你!”姬紫月气结,他竟敢嫌弃御赐军酒!她怒极反笑:“好!既然沈所正嫌此酒不堪入口,本宫便等着看,你的格物所能酿出何等琼浆玉液!记住,一个月,十万斤。若做不到……”她眼中寒光一闪,“这牌匾,本宫亲手摘下!” 说罢,她拂袖而去。 仪仗队转瞬消失,院中只剩呆若木鸡的王博和两个杂役。 “大……大人……”王博声音发颤,“我们……死定了!” 沈枫将皮水囊丢给他:“死不了。” 他坐回太师椅,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王主簿,去寻几样东西来。” “寻……寻什么?”王博六神无主。 “其一,寻一口最大的铁锅。其二,找个手艺最好的铜匠,打一根能盘起来的长铜管。其三,”沈枫略一思忖,“去城外,无论用何种方法,弄一车发了芽的土豆。” 王博听得云里雾里。铁锅?铜管?发了芽的土豆?那东西有毒,猪都不吃! “大人,您要这些……所为何事?” 沈枫瞥他一眼,神秘一笑:“自然是格物致知。” 心中却道:这位公主真是个好人,上赶着送业绩。不就是蒸馏提纯么?多大点事。等我把伏特加弄出来,那位公主怕不是要吓晕过去? 他摩挲着下巴,望向那棵歪脖子树。吊床得先放放,搭个蒸馏架才是正事。 毕竟,为国酿酒,也算为人民服务。 第一十五章 冷静一下 格物所的后院,很快就变了样。 一口足以当浴缸用的大铁锅,被架在了新砌的土灶上。 铜匠老刘满头大汗,按照沈枫画的鬼画符,敲出了一根长得能绕房梁三圈的铜管。 王博看着这套怪异的装置,眼皮直跳。 “大人,这……这玩意儿是何物?” 他指着那盘起来像条铜蛇的管子,声音里透着一丝恐惧。 “此物,名曰冷静一下。”沈枫拍了拍铜管,一脸高深。 “冷静一下?”王博更糊涂了。 “对。”沈枫指着大铁锅,“锅里东西一上头,就得从这里走一遭,走出来,就冷静了,也升华了。” 王博听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这位状元爷说的每个字他都懂,可连在一起,就成了天书。 院子另一头,那车发了芽、长相狰狞的土豆被卸了下来。 老张头和老李头拿着木槌,对着土豆一通猛砸,砸得汁水四溅。 “大人,这……这玩意儿真能吃?”老李头看着满盆的土豆泥,心有余悸。 他家里的猪,都不碰长了芽的土豆。 “谁说要吃了?”沈枫走过去,捏起一坨土豆泥闻了闻。 一股土腥味。 “把它跟那些最便宜的糙米混在一起,倒进大缸,加水,封存。”他吩咐道。 王博看着那几口大缸,心里直犯嘀咕。 这又是土豆又是糙米的,是要沤肥吗? 接下来几天,格物所彻底成了个古怪的作坊。 大缸里散发出一种酸中带甜的古怪气味,闻着就让人头晕。 沈枫每日只做一件事,就是搬张椅子,坐在大缸边上,时不时敲一敲缸壁。 “大人,您这是在……与缸交流?”王博小声问。 “我在听它们唱歌。”沈枫闭着眼,一脸陶醉。 王博觉得,自己可能跟了一个疯子。 五日后,沈枫宣布开缸。 一股浓郁的酒糟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 老张头和老李头被熏得连连后退。 “把这些东西,都给朕……咳,都给我倒进那口大锅里!”沈枫被那股气味呛了一下,顺口就用了皇帝的自称。 浑浊的酒糟被一桶桶倒入铁锅,底下生起了熊熊大火。 很快,锅里开始冒出白色的蒸汽。 蒸汽顺着锅盖上的一个孔,涌进了那根盘龙似的铜管。 沈枫指挥着老张头和老李头,不断往铜管上浇着冰凉的井水。 王博瞪大了眼睛,他看见,铜管的另一头,一滴、两滴……清澈如水的液体,开始缓缓滴落。 一缕奇异的、辛辣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这是什么?”王博忍不住凑上前。 “嘘。”沈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惊扰了酒的灵魂。” 他用一个干净的陶碗,接了小半碗那清澈的液体。 液体无色透明,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大人,这……这是仙露吗?”老李头颤声问。 沈枫笑了笑,没说话。 他从旁边扯下一小块布条,在碗里浸了浸,然后拿出来,用火折子一点。 “呼——” 一簇淡蓝色的火焰,猛地从布条上窜起,无声地燃烧着,妖异而美丽。 “啊!” 王博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张头和老李头更是“噗通”一声,直接跪了。 “妖……妖术!是妖术啊!” “状元爷饶命!小的什么都没看见!” 沈枫看着这三人的反应,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文化,真可怕。 他吹熄火焰,将碗递到王博面前。 “尝尝。” 王博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不!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喝这神仙火!” 沈枫不再理他,自己端起碗,抿了一小口。 一股火线,瞬间从舌尖烧到喉咙,再冲进胃里。 那股霸道而纯粹的烈性,让他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爽! 这才是酒! 跟这玩意儿比起来,公主给的那皮囊火烧喉,简直就是漱口水。 “传我命令。”沈毒咂了咂嘴,感觉状态来了。 “立刻,马上,再给我砌九个这样的灶台!我要十灶齐开!” “王主簿,你去兵仗局,告诉他们,格物所要征用全京城所有废弃的土豆和糙米。谁敢不给,就说是我说的!” “老张头,老李头,你们去外面招人!越多越好!工钱我出!” 他一番话说得意气风发,王博和两个老杂役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发号施令的大将军。 他们突然觉得,这位状元爷,好像……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一个月后。 北疆,榆林卫。 大将军赵破虏,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正对着一幅地图愁眉不展。 天越来越冷了。 铁勒人的骚扰,也越来越频繁。 将士们穿着单薄的冬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将军!京城送来的军需到了!”一个亲兵兴奋地跑了进来。 赵破虏精神一振。 “好!快看看!送了些什么好东西来?” 很快,一箱箱的东西被抬了进来。 打开一看,赵破虏的脸就黑了。 没有棉衣,没有肉干,只有一坛坛封着口的泥瓦罐。 “这是什么玩意儿?”他一脚踹开一个瓦罐。 一股浓烈的、从未闻过的酒香,冲天而起。 “酒?”赵破虏愣了愣。 他拿起瓦罐,灌了一口。 “咳咳咳!” 他被呛得满脸通红,眼泪直流,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 但他很快就发现,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迅速传遍四肢百骸。 那进入骨髓的寒意,竟被驱散了不少。 “好……好酒!”赵破munder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 他从未喝过如此爆裂的酒! “来人!给每个兄弟都分上一碗!喝了这酒,跟老子去杀铁勒狗贼!” 当晚,榆林卫的士兵们,每人都喝了一小碗这种名为“格物所特供”的烈酒。 他们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在赵破虏的带领下,趁着夜色,对铁勒人的一个营地发动了突袭。 铁勒人怎么也想不到,这群前几天还冻得跟孙子似的大周兵,今晚竟像打了鸡血一样勇猛。 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以大周军的小胜告终。 更让赵破虏惊喜的是,军中的医官发现,这种烈酒,竟然还能用来清洗伤口! 用烈酒清洗过的伤口,远比用金疮药处理的,更不容易发炎流脓。 以往,十个受伤的士兵,总有三四个会死于伤口感染。 可这一次,受伤的几十个弟兄,竟一个都没死! 赵破虏立刻上了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奏折,送往帝京。 奏折里,他将这场小胜的功劳,全都归于那种神奇的烈酒。 他盛赞此酒为“天赐神水”,能暖身壮胆,更能活死人,肉白骨。 第一十六章 公主殿下,这酒劲儿大,您悠着点 奏折递到奉天殿时,大周皇帝姬旻正在为北疆的战事头疼。 看完奏折,他龙颜大悦。 那张好久没有笑容的脸上,大喜过望! “好!好一个格物所!好一个沈枫!” 皇帝拿着奏折,在朝堂上来回踱步,满脸红光。 心中对于沈枫的喜爱,简直要达到顶点。 “众卿都看看!这就是朕的状元郎!这就是朕的福将!” “水泥堵决口,烈酒退敌兵!此等功绩,开国以来,谁人能及?” 站在班列中的礼部尚书张廷玉,老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想起了殿试时,自己还曾痛斥沈枫的策论是歪才。 现在看来,自己才是那个有眼无珠的腐儒。 工部尚书李德全,则偷偷抹了把冷汗。 幸好当初自己机灵,没把这位爷得罪死。 皇帝越说越兴奋。 “传朕旨意!格物所上下,官升一级!赏银万两!” “沈枫,再赏宅邸一座,良田百亩!另,赐‘国士无双’金牌一面,可见官大一级,见朕不跪!” 此旨一出,满朝皆惊。 这恩宠,已经不是宠了,是捧上了天。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叫沈枫的年轻人,已经成了皇帝面前最炙手可热的红人。 他的格物所,也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冷衙门,一跃成为了能与六部平起平坐的特殊存在。 昭庆殿。 姬紫月听着侍女玉儿的禀报,手中的茶杯,被她捏得咯吱作响。 “他……又赢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回公主,何止是赢了。”玉儿的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陛下在朝堂上,亲口称他为‘福将’。现在,满京城的官员,都想往格物所里塞人呢。” 姬紫月沉默了。 她本想用酿酒之事,给沈枫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结果,他又一次,把她扔过去的石头,变成了一块垫脚石,让自己站得更高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做的? 他的脑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匪夷所思的东西? “公主,那沈枫……今日一早,就递了牌子,说要进宫谢恩。还特意点名,要先来咱们昭庆殿。”玉儿小声说。 姬紫月凤眼一眯。 来她这里谢恩? 是来炫耀,还是来示威? “让他进来。” 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 “本宫倒要看看,他这张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花来。” 沈枫穿着一身崭新的五品官服,胸前挂着那面金光闪闪的“国士无双”金牌,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昭庆殿。 他一进殿,就对着姬紫月深深一躬。 “微臣沈枫,叩谢公主殿下天恩!”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把旁边的玉儿都吓了一跳。 姬紫月端坐不动,冷冷地看着他。 “沈所正,你该谢的是父皇,来本宫这里做什么?” 沈枫抬起头,一脸的感激涕零。 “公主殿下此言差矣!若无公主殿下当日的鞭策,何来微臣今日的功劳?” “若非公主殿下慧眼识珠,看出微臣有几分歪才,刻意用酿酒之事来点拨微臣,微臣又怎能茅塞顿开,造出那等神物?” 他声情并茂,说得自己都快信了。 姬紫月被他这番话抢白得一愣。 什么叫我刻意点拨你? 我那是想看你出丑! “沈枫,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她冷声道。 “微臣句句肺腑!”沈枫一脸正色,“公主殿下,您就是微臣的伯乐啊!您看似给微臣出难题,实则是在为微臣铺路!” “您知道边关将士缺酒,您知道国库吃紧,您更知道微臣有那么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您才给微臣这个机会,让微臣放手一搏!” “此等深意,此等胸襟,微臣事后想来,真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酒壶。 “公主殿下,这是微臣用最新工艺酿出的第一壶酒,特意带来孝敬您的!此酒,微臣斗胆,为它取名为‘紫月仙酿’!以彰公主殿下点石成金之恩!” 玉儿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把公主的气人计划,说成是知遇之恩? 还用公主的名字给酒命名? 这是拍马屁,还是在伤口上撒盐? 姬紫月看着那个小酒壶,又看了看沈枫那张写满了“忠诚”和“感激”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想发火,却找不到理由。 人家句句都在夸你,谢你,把你捧上了天。 你若是发火,岂不显得你小肚鸡肠,不明事理? “沈枫。”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微臣在!” “你很好。” “全赖公主殿下栽培!” 姬紫月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细嫩的手掌顺着前身安抚情绪。 “那酒,放下吧。” “是!”沈枫恭敬地将酒壶放在桌上,“公主殿下,此酒后劲极大,您品尝时,可千万要小口慢饮。” 说完,他又深深一躬,补充了一句:“千万要小口,慢饮,切不可着急。” “微臣还要去向陛下谢恩,就不打扰公主殿下清修了。微臣告退!” 他转身就走,步履轻快,背影里都透着一股子得意。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姬紫月才猛地一拍桌子。 “混账!” 她抓起桌上的“紫月仙酿”,拔开塞子,就想往地上砸。 可一股奇异的、清冽的酒香,从壶口飘出,让她停住了动作。 她鬼使神差地,将酒壶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小口。 下一秒,她绝美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 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她的身体里炸开。 霸道,猛烈,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甘甜。 她看着空荡荡的殿门,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这个沈枫,到底是妖孽,还是怪物? 为什么自己每一次想让他跌倒,他都能飞得更高? 为什么自己每一次想看他笑话,最后出丑的,总是自己? 她握着酒壶,久久无语。 或许,她该换个方式,来对付这个男人了。 第一十七章 深夜敲门的公主殿下 昭庆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轻响。 姬紫月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握着那个精致的小酒壶。 她脸颊绯红,眼神恍惚,平日里那股清冷孤傲,此刻被一层水汽蒙住。 “好酒。” 她轻声呢喃,又将酒壶凑到唇边,饮了一口。 那股火辣的暖流,从喉咙一路烧到小腹,让她舒服得喟叹一声。 这感觉,比父皇赏赐的任何珍宝都让她着迷。 侍女玉儿站在一旁,心惊胆战。 “公主,您不能再喝了。” 玉儿看着那只已经快要见底的酒壶,声音都在发抖。 “这酒太烈,您已经喝了大半壶了。” 姬紫月摆了摆手,凤眼半眯,带着几分醉意瞪着她。 “你懂什么?” “本宫……高兴!” 她确实高兴。 或者说,她需要这份高兴。 白日里被沈枫那个混蛋当众“感谢”,把她气得半死。 可这酒入愁肠,竟化作了另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这些日子积攒的郁气,都随着这股烈性,蒸发了。 “去。” 姬紫月用酒壶指了指殿门。 “把那个沈枫,给本宫叫来。” 玉儿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公主!”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 “使不得啊!现在已是亥时,深夜宣召外臣入宫,还是来公主寝殿……这是要杀头的罪过啊!” “杀头?” 姬紫月嗤笑一声,醉眼朦胧地看着她。 “本宫的话,就是规矩。谁敢杀本宫的人?”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差点摔倒,被玉儿手忙脚乱地扶住。 “公主,您醉了。您先歇息,奴婢给您煮一碗醒酒汤。” “本宫没醉!” 姬紫...月推开她,声音陡然拔高。 “本宫要他来陪我喝酒!他酿的酒,自然要他来陪!” “他不是说,此酒名为‘紫月仙酿’吗?本宫这个‘紫月’,要与他这个‘仙人’,对饮!” 她说着,自己都咯咯地笑了起来,身子摇晃得像风中的柳枝。 玉儿急得快哭了。 “公主,求您了!此事若被言官知晓,弹劾的奏章明日就能堆满陛下的御案!到时候,您……您要如何收场啊!” “收场?” 姬紫月眼神一冷,那股平日里的威严,竟在醉意中透出几分。 “本宫做事,何需向那帮腐儒交代?”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玉儿,眉头一皱。 “你不去,是吗?” 玉儿浑身一颤,把头埋得更低,不敢言语。 “好。” 姬紫月点了点头,竟是自己朝着殿外走去。 “你不去,本宫自己去!” “公主!” 玉儿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抱住她的腿。 “您要去哪儿啊!” “去找他!” 姬紫月甩开她的手,步履不稳,却异常坚定。 “他不来见我,我便去见他!” “本宫倒要看看,他那个格物所的破院子,还能藏着多少宝贝!” 说完,她竟真的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昭庆殿。 玉儿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只觉得天旋地转。 完了。 这回真的完了。 沈枫暂住的宅子,是朝廷给会试贡士统一安排的临时住所。 地方不大,就是个一进的小院,坐落在帝京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 此刻,他刚洗漱完毕,正准备上床睡觉。 今天被皇帝一通赏赐,黄金宅邸还没到手,倒是先领了个格物所所正的苦差。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盘算着明天该如何名正言顺地摸鱼。 “咚、咚、咚。” 院门被人敲响了。 沈枫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谁啊? 三更半夜的。 他披上外衣,走到院里,隔着门问了一句。 “谁啊?” 门外没有回应,敲门声却更急了。 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沈枫心里犯嘀咕,该不是催债的吧? 可我也不欠谁钱啊。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栓,只开了一道缝,探头往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装,虽然在夜色中看不清面容,但那股子贵气,隔着门板都能溢出来。 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灯笼,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小丫鬟。 沈枫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小丫鬟。 是昭庆公主身边的玉儿。 那这个女子…… 沈枫的脑袋“嗡”的一声。 他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 公主? 她怎么来了! “开门!” 门外传来姬紫月含糊不清,却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 “沈枫!给本宫开门!” 沈枫腿都软了。 姑奶奶,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深夜私访臣子府邸,这要是被人看见,明天我俩都得上史书。 还是遗臭万年的那种。 “公主殿下,夜深了,男女有别,这……这于理不合啊!” 沈枫隔着门,压低声音哀求。 “理?” 门外的姬紫月冷笑一声,竟是直接抬脚,一脚踹在了门上。 “砰!” 那扇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木门,发出一声吟。 “本宫就是理!” “你再不开门,本宫就把你这破门给拆了!” 沈枫听着这动静,欲哭无泪。 这哪是公主,这分明是个女土匪! 他要是再不开门,等她把门踹开,动静闹大了,引来街坊四邻和巡夜的兵丁,那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一咬牙,认命般地拉开了门。 门一开,一股酒气混着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扑面而来。 姬紫月扶着门框,俏脸酡红,一双凤眼水光潋滟地瞪着他。 “你……你敢关本宫的门?” 沈枫赶紧躬身行礼。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只是没想到公主殿下会大驾光临,一时失措,还望公主恕罪。” 姬紫月推开他,径直走进了院子。 她环顾四周,看着这狭小破败的院落,眉头紧紧皱起。 “你就住这种地方?”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 “回公主,这里……挺好的。清净。”沈枫硬着头皮说。 “清净?” 姬紫月嗤笑一声,指着那间连窗户纸都破了洞的屋子。 “这叫清净?这叫寒酸!” 她转过身,看着沈枫,眼神里带着几分酒后的豪气。 “你给本宫立了这么大的功,就住这种狗窝?” “不行!” 她一挥手,大包大揽。 “明日,本宫亲自去内务府,给你挑一座宅子!要大的!要好的!地段要最好的!里面……里面再给你配十个八个丫鬟!” 第一十八章 酒后约定 跟在后面的玉儿听得心惊肉跳。 我的公主啊,您这是在赏赐,还是在给他挖坑啊! 沈枫听了,非但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头皮发麻。 “公主殿下,使不得,使不得!” 他连连摆手。 “微臣何德何能,担得起如此重赏。再者,陛下已经赏赐了宅邸,不日便会下来,不敢再劳烦公主。” “父皇赏的是父皇的。” 姬紫月打了个酒嗝,眼神却很认真。 “本宫赏的,是本宫的。” 她走到院中的石桌旁,一屁股坐下,将手里那只空了的酒壶往桌上一拍。 “别废话了!” “拿酒来!” “本宫今晚,要跟你不醉不归!” 沈枫看着她这副模样,一个头两个大。 “公主,您已经喝得不少了。再喝,伤身。” “伤身?” 姬紫月指着自己的心口,醉眼看着他。 “本宫这里,早就伤透了。” “只有你这酒,能让本宫……好受一点。” 她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沈枫心中一动,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别多想。 她就是个酒鬼。 “公主,微臣这里,真的没有酒了。”沈枫撒了个谎。 “没有?” 姬紫...月眯起眼睛,缓缓站起身,朝他逼近。 “你骗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种酒,格物所里堆得跟小山似的。” “你现在,立刻,去给本宫拿!” 她指着门外,语气不容置喙。 沈枫被她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上。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酒香,只觉得口干舌燥。 “公主,这……真的不合规矩。” “本宫说了,我就是规矩!” 姬紫月伸出一根玉指,点在了他的胸口。 “去,还是不去?” 她的指尖微凉,却像一簇火苗,烫得沈枫心里一颤。 他看着她那双执拗的眼睛,知道今晚要是不让她喝个痛快,自己恐怕是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去,去,微臣这就去。” 他举手投降。 “玉儿,你在这里,好好看着你家公主。” 沈枫说完,逃也似的溜出了院子。 他不敢骑马,怕动静太大,只能深更半夜地,在帝京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朝格物所的方向一路狂奔。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哀嚎。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穿越过来,不是被卷进科举舞弊,就是被卷进抗洪抢险。 现在倒好,直接被公主堵在家里逼着陪酒。 我的养老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啊! 等沈枫抱着一坛新酒,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院子里只剩下姬紫月一个人。 她趴在石桌上,似乎是睡着了。 “公主?” 沈枫轻声唤了一句。 “玉儿姑娘呢?” 姬紫月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眼神比刚才清明了一些,但脸上的红晕却更深了。 “我让她……滚了。” 她指了指桌上的两个空杯子。 “倒酒。” 沈枫叹了口气,认命地打开酒坛的封泥,给她和自己都倒了一杯。 清冽的酒香,再次弥漫开来。 “喝。” 姬紫...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枫也只能硬着头皮,陪着喝了一杯。 酒过三巡。 姬紫月的眼眶,渐渐红了。 她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像是看着自己的倒影。 “沈枫。” 她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沈枫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酒后吐真言环节。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天之骄女,何来可笑一说?”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金枝玉叶?” 姬紫月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是生在皇家这个大笼子里,一只羽毛漂亮点的鸟罢了。” 她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他们都觉得我厉害,觉得我聪明,觉得我算无遗策。” “可他们谁又知道,我走的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沈枫沉默着,给她又满上了一杯酒。 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应对,就是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我那个太子哥哥,” 姬紫月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他看着温文尔雅,仁厚恭谦,满朝文武都说他是未来的圣君。” “可我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他的心,比谁都黑。他的手段,比谁都狠。” “朝堂上,六部九卿,大半都是他的人。他就像一张大网,把整个大周都网在了里面。” 沈枫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皇家秘辛,向来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那我呢?” 姬紫月指着自己,眼神里透着一股不甘和疯狂。 “我只是一个公主。” “在他们眼里,我最大的作用,就是将来被送到某个蛮族去和亲,换取几年的边境安宁。” “我不甘心!” 她猛地一拍桌子,酒杯里的酒洒了出来。 “凭什么我的命运要由别人来决定?凭什么我就要当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这江山,姓姬!我姬紫月,也是姬家的人!” “他能争,我为什么不能争?” 她抬起头,一双醉眼死死地盯着沈枫。 “你说,我争得过他吗?” 沈枫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这个问题,他怎么回答? 说她争得过,那是让他去送死。 说她争不过,那也是让他去送死。 “公主,您醉了。”他只能干巴巴地说。 “我没醉!” 姬紫...月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我比谁都清醒。” “我独木难支,我知道。” “父皇宠我,可他更看重江山社稷的安稳。他不会为了我,去动摇国本。” “那些皇室宗亲,一个个都是人精,只会作壁上观,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我输了,会怎么样?” 她看着沈枫,一字一顿地问。 沈枫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皇权斗争,从来都是残酷的。 输家的下场,无非就是死。 而且,会死得很惨。 姬紫月看着他那副惊恐的样子,突然又笑了。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她的手很凉,像一块玉。 “沈枫,你怕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你是我的人。” “你是我从人堆里,亲手格出来的宝贝。” “我若是输了……” 她凑到他的耳边,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让沈枫如坠冰窟。 “你,会是第一个给我陪葬的人。” 第一十九章 给草包皇子当爹? 御书房内,气氛凝固如冰。 一方名贵的端砚,被一只暴怒的手扫落在地,啪的一声,碎成数块。 墨汁飞溅,染黑了明黄的龙袍一角。 “逆子!你这个逆子!” 大周皇帝姬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跪在下方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年轻人,胸口剧烈起伏。 年轻人约莫十七八岁,面容倒是俊秀,只是那双眼睛里,空空荡荡,没有半分神采。 他穿着一身翠绿配艳粉的锦袍,腰间挂着七八个玉佩香囊,叮叮当当,像个移动的杂货铺。 此人,便是大周三皇子,姬无病。 对于父皇的雷霆之怒,姬无病似乎毫无感觉。 他甚至还偷偷打了个哈欠,眼神飘向窗外,似乎在想今日斗蛐蛐,他的“常胜将军”能不能再下一城。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 掌印太监王德全跪在一旁,脑袋磕得砰砰响。 “息怒?朕如何息怒!” 姬旻抓起桌上的一本奏疏,狠狠砸了过去。 “朕让你去国子监听学,你倒好,把大儒的胡子给点着了!朕让你去观摩早朝,你竟在殿上睡着了,还说梦话要吃烤猪!” “昨日,朕让你写一篇策论,你写了什么?啊?给朕念念!” 姬旻的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一个侍读太监战战兢兢地捡起那张纸,用蚊子般的声音念道: “儿臣以为,天下太平,在于万民同乐。欲万民同乐,必先使儿臣乐。欲使儿臣乐,当多建斗鸡台,广开跑马场……” “住口!” 姬旻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火盆,火星四溅。 他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请遍天下名师,不是被气走,就是被他玩弄得告老还乡。 这个儿子,仿佛天生就缺了根弦。 难道朕的江山,将来要指望这么个废物? 姬旻颓然坐回龙椅,目光扫过御案。 他的视线,落在了一份用词粗糙,却异常醒目的奏报上。 是格物所呈上来的。 上面详细记录了那种名为“伏特加”的烈酒的生产流程,以及水泥在加固河堤后的数据分析。 笔触狂放,不拘一格,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老子天下第一”的歪理邪说。 姬旻的眼睛,忽然亮了。 对啊! 他怎么没想到! 对付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逆子,或许,就需要一个更不按常理出牌的“歪才”来治! 正经的圣人经义,这逆子听不进去。 那……格物之学呢? 姬旻的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 “王德全。” “奴婢在。” “拟旨。”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快意。 “宣,格物所所正,状元沈枫。” 沈枫此刻的心情,比春日里的阳光还要灿烂。 他正站在自己那座新得的宅邸后花园里,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对着一处空地比比划划。 “王主簿,你看。” 他指着那块地,神采飞扬。 “这里,挖一个大池塘,养几尾锦鲤。池塘边,栽一排柳树。柳树下,砌一个石台,夏天可以纳凉。” “那边,那棵桂花树不错,正好,在树下给我搭个吊床。我要纯手工的,用最软的棉线织。” 王博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个小本本,奋笔记下。 他现在看沈枫,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这位爷,是真神人。 别人当官,是为了往上爬。 他当官,仿佛就是为了更舒服地躺平。 “还有,”沈枫吸了吸鼻子,仿佛已经闻到了饭香,“厨房要扩建,再给我找十个八个厨子,川鲁粤淮扬,各个菜系的都得有。” “大人,陛下刚赏了万两黄金,您这么花,怕是……撑不了几年。”王博小声提醒。 “撑不了几年?”沈枫眼睛一瞪,“王主簿,你这思想觉悟不行啊。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嘛。” “格物所那么大个摊子,随便研究点什么出来,还怕没钱?” 王博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大人如此勤奋地为国效力,就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享受生活? 这境界,太高了。 他正要再拍几句马屁,一个内侍小跑着进了院子。 “沈大人,宫里来人了,是王总管,带着圣旨来的。” 沈枫一听,乐了。 “怎么?又有赏赐?” 他理了理衣冠,心情愉快地往前厅走去。 看来陛下对自己最近的工作很满意啊。 这回,是赏美女呢,还是再赏个庄园? 前厅。 王德全捧着一卷明黄圣旨,满脸笑容,那笑容里,却透着一丝同情。 “沈大人,恭喜,贺喜啊。” “王总管客气。”沈枫拱了拱手,“不知陛下又有何恩典?” 王德全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格物所所正沈枫,才思敏捷,不拘一格,乃国之奇才。朕心甚慰。” 沈枫听到这里,腰杆挺得更直了。 看来开场白不错。 “兹有三皇子姬无病,顽劣成性,朽木难雕。朕遍请名师,皆无功而返。朕思之,唯非常之人,可行非常之事。” 听到“三皇子姬无病”几个字,沈枫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特授沈枫为‘格物太傅’,总领三皇子教习之职,官加从四品。望尔以格物之法,启其心智,以实学之道,正其品行。务使其脱胎换骨,痛改前非。钦此!” 王德全念完,将圣旨合上,笑眯眯地递到沈枫面前。 “沈太傅,接旨吧。” 沈枫呆立在原地,如遭雷击。 啥玩意儿? 格物太傅? 教三皇子? 那个传说中把国子监大儒胡子点着,在早朝上流着哈喇子说梦话的……草包皇子? 让他去教那个废物? 还要让他脱胎换骨? 开什么玩笑! 这跟让猪上树有什么区别? 不对,猪上了树,至少还能证明猪的潜力无限。 教那个三皇子,教好了,功劳是皇帝的,说明皇家血脉牛逼。 教不好…… 沈枫打了个寒颤。 这哪里是恩典? 这分明是催命符!是一碗包装精美的断头饭! 他的池塘,他的吊床,他的十个八个厨子…… 一切美好的退休生活,瞬间化为泡影。 王博在一旁,脸都吓白了。 他比沈枫更清楚,教导皇子,是全天下最高危的职业,没有之一。 尤其,是教导一个公认的,无可救药的废物。 “沈……沈太傅?” 王德全见他迟迟不接旨,小声催促道。 沈枫缓缓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臣……” 他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像是被一团水泥给堵住了。 “……接旨。” 他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钧之重的圣旨。 这一刻,他无比怀念那个在虞衡司抄书的日子。 那样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 第二十章 改造草包第一步:先比比谁更烂? 安乐宫。 光听名字,就知道住在这里的人,追求有多么朴实无华。 沈枫穿着一身簇新的从四品太傅官服,走在这座宫殿的汉白玉走道上,感觉自己像是正走向刑场。 宫殿里,处处透着一股“老子有钱但没品”的豪奢之气。 地上铺的是整块的西域地毯,柱子上镶嵌着鸽子蛋大的夜明珠,连路边花圃里浇花的,都是鎏金的水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熏香,混合着某种动物的骚味,以及女人的脂粉气。 这味道,上头。 穿过几道回廊,一个太监将他引到一处阔大的庭院。 庭院中央,一群人正围着一个巨大的沙盘,咋咋呼呼,热闹非凡。 沈枫定睛一看,沙盘里,十几只膘肥体壮的蟋蟀,正捉对厮杀。 一个穿得比鹦鹉还鲜艳的年轻人,正手舞足蹈地为其中一只蟋蟀加油呐喊。 “上!对!咬它的腿!常胜将军,给本王咬死它!” 不用问,这位就是他未来的学生,三皇子姬无病殿下。 领路的太监凑到姬无病耳边,低语了几句。 姬无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头也没回。 “太傅?什么太傅?让他等着!没看本王正忙着吗?” 沈枫也不恼,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看起来。 他发现,这场斗蛐蛐,还挺专业。 有裁判,有下注的,甚至还有专门给蟋蟀按摩放松的“技师”。 过了好一会儿,姬无病的“常胜将军”终于不负众望,将对手咬得落荒而逃。 姬无病得意洋洋地捧起自己的爱将,在它脑袋上亲了一口。 “哈哈哈!不愧是本王的爱将!赏!统统有赏!” 他这时候,才终于想起了自己那个新来的太傅,斜着眼瞥了过来。 “你,就是那个什么……格物太傅?” 姬无病的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不屑。 他见过的太傅,比他吃过的米还多。 一个个都是老古董,张嘴闭嘴之乎者也,听得他头疼。 “微臣沈枫,参见三殿下。”沈枫拱了拱手,不卑不亢。 “免了。”姬无病将蟋蟀放回一个精致的竹筒里,懒洋洋地往旁边一张铺着虎皮的躺椅上一靠。 “沈太傅,本王不管你是父皇从哪儿找来的。到了本王这安乐宫,就得守本王的规矩。”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本王玩的时候,不许打扰。”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本王不想上课的时候,你不能逼我。” 最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父皇问起我的功课,你得替我担着,知道吗?” 他身边的一群太监,立刻发出一阵附和的哄笑。 “就是!沈太傅,您可得识时务啊。” “咱们殿下,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 沈枫看着这群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 “殿下。” 他开口了。 “您的这只常胜将军,虽然勇猛,但恕微臣直言,它有三个致命的缺陷。” 他此话一出,全场雅雀无声。 姬无病猛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你说什么?” 他最宝贝的就是这只蟋蟀,花了一千两黄金从西域商人手里买来的,斗遍京城无敌手。 这个新来的太傅,居然敢说他的爱将有缺陷? “你懂什么!你一个读书人,懂蛐蛐吗?”姬无病怒道。 “略懂。” 沈枫走到沙盘边,指着那只威风凛凛的常胜将军。 “第一,此虫后腿肌肉虽强健,但发力角度过于单一,导致其弹跳爆发力有余,而持久力不足。一旦陷入缠斗,必然后继乏力。” 他又指了指蟋蟀的头部。 “第二,其牙钳开合角度过大,看似威猛,实则咬合力分散,无法形成有效穿透。对付普通对手尚可,若遇到甲壳坚硬的,便无能为力。” 最后,沈枫看向姬无病,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至于第三点,也是最致命的一点。” “是殿下您,喂养的方式不对。” “胡说!”姬无病跳了起来,“本王给它吃的,是上好的人参鹿茸!喝的,是天山雪水!你居然说本王喂得不对?” 沈枫笑了笑,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他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些黑乎乎的粉末。 “殿下可知,蟋蟀的能量来源,并非是人参鹿茸这些大补之物。它们需要的,是能迅速转化为能量的糖分,以及能增强肌肉纤维的特定蛋白质。” 他将一点粉末,撒到一只看似平平无奇的灰色蟋蟀面前。 那只蟋蟀闻了闻,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不过片刻,那只灰色蟋蟀的身体,似乎都大了一圈,两根触须像钢针一样竖起,浑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战意。 姬无病和他的那群跟班,全都看傻了。 “这……这是什么仙丹?”姬无病结结巴巴地问。 “不是仙丹。” 沈枫淡淡道,“这是微臣用炒熟的黄豆粉,混合了少量的蔗糖,以及磨碎的鱼骨粉,按特定比例调配而成的‘超级能量饲料’。” “黄豆提供蛋白质,蔗糖提供能量,鱼骨粉补钙,增强其骨骼……哦不,是甲壳的硬度。” 他看着姬无病,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 “殿下,您用人参鹿茸喂它,看似爱护,实则是在拔苗助长。此等虚火,只会提前透支它的生命力。微臣敢断言,您的这只常胜将军,活不过这个秋天。” 姬无病捧着自己的爱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看着沈枫,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不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 他从小到大,见过无数太傅。 那些人,要么逼他读圣贤书,要么逼他练字。 这是第一次,有人一本正经地,用他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道理,来跟他探讨……如何把蛐蛐斗得更好。 这太傅,有点意思。 “沈……沈太傅。”姬无病的声音,不自觉地客气了许多,“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殿下若不信,可让微臣这只蟋蟀,与您的常胜将军,比试一番。”沈枫一脸自信。 姬无病犹豫了。 他看了看自己那只威风凛凛的爱将,又看了看那只吃了“仙丹”后气势汹汹的灰色蟋蟀。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常胜将军,好像……真的有点虚。 “好!”姬无病咬了咬牙,“就比一场!若你输了,以后就不许再管本王!” “那若微臣侥幸赢了呢?”沈枫笑问。 姬无病想了想,豪气干云地一挥手。 “你要是能赢,以后,本王……本王就跟你学格物!” 他觉得,这格物之学,似乎比四书五经,有意思多了。 沈枫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改造一个草包的第一步,不是强行灌输。 而是要先让他觉得,你比他更会玩,你玩的,比他的更高级。 “一言为定。” 沈枫将那只吃了兴奋剂的灰色蟋蟀,轻轻放入沙盘。 一场别开生面的,决定大周三皇子未来命运的蟋蟀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而这场大战的胜负,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第二十一章 仙丹对决,草包初震 沙盘之内,两只昆虫界的顶级武将,遥相对峙。 一边,是姬无病那只油光锃亮,体格壮硕的“常胜将军”。 它头顶两根触须高高翘起,如同霸王枪上的缨穗,抖动间尽显王者之气。 另一边,是沈枫那只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瘦弱的灰色土炮。 可此刻,这只土炮吃了沈枫的“仙丹”,双眼赤红,六足微屈,整个虫蓄势待发,像一张拉满的弓。 空气凝固了。 安乐宫里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姬无病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眼神里七分是不屑,三分是忐忑。 他身边那群太监和跟班,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殿下放心,那灰虫子看着凶,不过是吃了点虎狼药,中看不中用。” “就是,咱们常胜将军身经百战,岂会怕这等乡野村夫?” 姬无病听着这些马屁,心里稍安。 他冲着沈枫哼了一声。 “沈太傅,开始吧!让本王看看,你的‘格物’,到底有多大能耐!” 沈枫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裁判太监得了示意,手中一根细长的草杆往沙盘中央一点。 “开斗!”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只灰色土炮动了。 它没有半点试探,后腿猛地一蹬,整个身体化作一道灰色的闪电,直扑常胜将军! 快!太快了! 常胜将军显然没料到对手如此不讲武德,上来就开大招。 它仓促间抬起巨大的牙钳,试图格挡。 “咔!” 一声脆响。 两虫的牙钳狠狠撞在一起。 常胜将军被撞得连连后退,两根引以为傲的触须都晃歪了。 反观那只灰色土炮,一击不中,立刻借力后弹,调整姿态,两只前足在沙地上一刨,又是一个饿虎扑食! 姬无病脸上的自信,开始动摇了。 “稳住!常胜将军,给本王稳住!”他急得大喊。 可场上的局势,已经由不得他了。 吃了“超级能量饲料”的灰色土炮,此刻就像一个磕了药的狂战士。 它的攻击连绵不绝,时而正面猛冲,时而侧翼骚扰,时而又高高跃起,从天而降。 常胜将军空有一身蛮力,却被这套组合拳打得晕头转向。 它就像一个身披重甲的将军,遇到了一个身法诡异步履轻盈的刺客,有力使不出,处处受制。 “怎么回事?常胜将军的速度怎么变慢了?”一个跟班小声嘀咕。 “是啊,你看它牙口,好像也使不上劲了。” 姬无病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铁青。 他看得分明,自己的爱将,正在显露疲态。 每一次弹跳,都比上一次要低。 每一次咬合,都显得那么绵软无力。 反观那只灰色土炮,打了半天,非但不见疲惫,反而愈战愈勇,气势如虹! 场边的议论声,也从最开始的吹捧,变成了窃窃私语。 “这……这灰虫子是妖怪吧?” “那沈太傅给它吃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太猛了!” “殿下的常胜将军,怕是要……要悬了。”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姬无病心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将,被那只灰色的魔鬼逼到了沙盘角落,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灰色土炮抓住了一个机会。 它一个虚晃,骗过了常胜将军的牙钳,身体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钻到了常胜将军的侧下方! “咔嚓!” 又是一声脆响,比刚才的任何一次都要响亮。 常胜将军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鸣,一条后腿竟被硬生生咬断!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姬无病猛地从躺椅上跳了起来,脸色煞白如纸。 沙盘内,战斗已经结束了。 断了一条腿的常胜将军,彻底失去了斗志,拖着残躯,狼狈地逃向另一边。 而那只灰色土炮,则站在沙盘中央,高高竖起触须,发出一阵胜利的鸣叫,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这……这不可能!” 姬无病冲到沙盘边,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那只受伤的爱将,声音都在发抖。 “本王的常胜将军,怎么会输!它怎么可能会输!”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从未有过的茫然。 沈枫缓步走到他面前,看着那只断了腿的蟋蟀,语气平静,却像一把小锤,一下下敲在姬无病的心上。 “殿下,正如微臣所言,虚火虽盛,终难长久。” “您用人参鹿茸催谷出来的勇猛,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微臣用黄豆蔗糖喂养出的力量,才是扎扎实实的根基。” “此乃格物之理,而非奇技瘾巧。” 姬无病身边的那些太监和跟班,此刻一个个都成了哑巴。 他们面面相觑,之前附和嘲笑沈枫的声音,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是疑惑,还有一丝对这个新来的太傅,发自内心的敬畏。 这个沈太傅,好像……真的有两把刷子。 姬无病抱着自己的蟋蟀,呆立了半晌。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乎在努力平复内心的震惊与挫败。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沈枫。 那眼神,无比复杂。 有不甘,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 他从小到大,输过很多东西。 输过字画,输过宝马,输过银子。 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输得如此……心服口服。 他输在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领域,输给了自己完全看不起的“道理”。 最终,他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你……你赢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但却异常清晰。 “本王,本王跟你学格物!” 这句话,他说得极不情愿,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可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却第一次,燃起了一簇名为“兴趣”的小火苗。 沈枫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 “殿下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斗鸡台,跑马场,还有那群无所事事的跟班。 “明日起,安乐宫便要改头换面了。” “格物之学,包罗万象,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皆是学问。” 他看着姬无病,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殿下,可要做好准备。” 姬无病低头看了看手中奄奄一息的常胜将军,又抬头看了看沈枫那副深不可测的表情。 他第一次,对自己那“安乐”的未来,感到了一丝迷茫。 同时,心底深处,又隐隐升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这个新来的太傅,好像……真的能玩出点不一样的新花样。 第二十二章 草包的第一课:先从怎么倒酒开始 翌日,沈枫踏入安乐宫时,感觉自己像个走进屠宰场的兽医。 他做好了面对一地鸡毛的准备。 出乎意料,庭院里很安静。 斗鸡台空着,跑马场没人。 三皇子姬无病没在斗蛐蛐,也没在玩投壶。 他就那么四仰八叉地瘫在那张虎皮躺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那只断了腿的“常胜将军”,被供在一个紫檀木的笼子里,旁边还有两个小太监专门扇风。 可姬无病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输了。 他最引以为傲的领域,被人用一种他不理解的方式,碾压了。 这感觉,比输掉一座金山还难受。 他瞥见沈枫走近,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语气里带着一股子不服气的挑衅。 “沈太傅,本王可等着你的‘格物之学’呢。” “别又是之乎者也那一套,本王可听不进去。” 沈枫没接话。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镶金嵌玉的柱子,扫过那些用整块汉白玉雕成的栏杆,最后落在一个小太监身上。 那小太监正抱着一个半人高的酒坛,颤颤巍巍地给姬无病面前的玉杯倒酒,倒得满头大汗,酒水还洒了不少。 沈枫的眼睛亮了。 他走到姬无病面前,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殿下,您这安乐宫,万般皆好,唯独一件事,不够安乐。” 姬无病来了点精神,从躺椅上欠了欠身子。 “哦?何事?” “喝酒之事。” 沈枫指着那个累得直喘气的小太监。 “殿下您看,喝酒本是雅事,却要下人如此费力伺候,岂不大煞风景?” “若能让这酒,自己从坛子里流出来,不多不少,正好斟满一杯。殿下只需动动手指,甚至连手指都不用动,美酒自来。那才叫真正的安乐,您说是不是?” 姬无病愣住了。 让酒自己流出来? 这太傅莫不是在说梦话? 他身边那群跟班也发出一阵嗤笑。 “沈太傅真会说笑,酒若能自己流,那不成精了?” “就是,闻所未闻。” 沈枫不理会他们,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又捡起一截烧过的木炭,蹲在地上就画了起来。 他画得很快,几笔下去,一个古怪的装置跃然纸上。 有木架,有绳索,有几个圆轮,还有一块看着像石头的重物。 “此物,微臣称之为‘逍遥自酌仪’。”沈枫拍了拍图纸上的灰。 姬无病和他的跟班们好奇地围了过来。 他们看着那张鬼画符似的图纸,虽然一个零件都不认识,但莫名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哼,奇技yin巧!”一个跟班小声嘀咕,语气却没了之前的底气。 姬无病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圆轮。 “这玩意儿,是何物?看着像车轮。” “殿下英明。”沈枫开始了他的忽悠,“此物名为滑轮,乃省力之神物。殿下请看。” 他指了指庭院角落里一座半人高的假山石。 “殿下,可否请您宫里力气最大的侍卫,将此石抬起?” 姬无病一挥手,一个壮得像头熊的侍卫立刻出列。 那侍卫憋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也只能让那石头晃了晃。 沈枫笑了笑,找来一根撬院门的铁棍,又在假山石旁垫了块砖头。 他将铁棍一头捅进假山石底下,另一头压了压。 “殿下,您来试试,用一根手指,按这里。” 姬无病将信将疑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往下一按。 那块壮汉都抬不动的石头,竟被他一根手指,轻轻松松地撬了起来。 “哇!” 姬无病吓得把手缩了回来,像见了鬼一样。 “这……这是何妖法?” “此非妖法,乃‘力之理’。”沈枫一脸高深,“殿下,这叫杠杆。给微臣一个支点,微臣能把您这张虎皮躺椅都给撬飞了。” 姬无病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躺椅,看沈枫的眼神,彻底变了。 这比斗蛐蛐,有意思多了! “那……那个圆轮呢?”姬无病指着图纸,迫不及待地问。 沈枫又让人抬来那个半人高的酒坛,用粗麻绳捆了。 他让两个太监合力往上拉,两人累得满头大汗,酒坛才离地几寸。 然后,沈枫让人将绳子绕过房梁,他自己抓住绳子的另一头,轻轻一拉。 那沉重的酒坛,竟被他一个人,毫不费力地提到了半空中。 安乐宫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这沈太傅是天生神力吗?” “他看着文弱,怎地力气比两个太监还大?” 姬无病一把抢过沈枫手里的绳子。 他自己试着拉了拉。 往下一拉,酒坛就升起。 一松手,酒坛就落下。 他玩得不亦乐乎,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咯咯直笑,之前的颓废一扫而空。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上课”,也可以这么好玩。 “沈太傅!快!快给本王做那个……那个逍遥什么仪!”姬无病拉着沈枫的袖子,兴奋地喊道。 沈枫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大手一挥。 “开工!” 整个下午,安乐宫彻底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 姬无病亲自上阵,指挥着一群太监,又是搬木头,又是绑绳子。 他那身翠绿配艳粉的锦袍,沾满了灰尘,额头上挂着汗珠,脸上却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第一次,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创造一件东西,而感到兴奋。 傍晚时分,在沈枫的指导下,一个由木架、绳索、滑轮和一块配重石组成的简陋机关,终于搭建完毕。 酒坛被高高吊起,微微倾斜。 坛口下方,连着一根细竹管。 竹管的末端,正对着石桌上一个空着的玉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围在机关旁,像在等待一个神迹。 沈枫拿起一块小石头,轻轻放在机关的一端。 “殿下,请看。” 小石头触发了第一个杠杆,杠杆撬动,松开了一根绳索。 绳索松开,吊着配重石的滑轮开始转动。 配重石缓缓落下,拉动了另一根绳子。 那根绳子,连接着堵住竹管的一个小木塞。 “啵”的一声轻响。 木塞被拔开。 一股清亮的酒线,从竹管中流出,精准地落入了下方的玉杯之中。 “哗——” 酒水入杯,发出悦耳的声音。 就在酒水即将溢出杯口的瞬间,上升的酒杯托起了一个小小的机关,又触发了另一根细线。 细线一拉,那木塞又“啵”的一声,严丝合缝地堵回了竹管口。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姬无病双眼圆睁,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着那杯自动斟满的美酒,又抬头看了看那个由破烂玩意儿组成的机关,浑身都在发抖。 “神……神了!” 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叫,冲过去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这简直是神仙手段!沈太傅,你这‘格物’,果然比那些老夫子的东西有趣多了!” 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沈枫。 沈枫内心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高人模样。 “殿下,这仅仅是皮毛。” 他故作高深地一笑,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 “格物之学,能让殿下玩得更高级,甚至……” “……玩转天下。” 第二十三章 殿下,这叫“爆炸美学” 安乐宫的庭院里,那台“逍遥自酌仪”成了最热门的景点。 姬无病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他一会儿用脚趾头去踩那个触发机关的小石头。 一会儿又让太监离着八丈远,用弹弓把石子打过去。 每当那股酒线精准地注入玉杯,不多不少,他便会发出一阵帝王般得意的狂笑。 “哈哈哈!看见没有!” 他端起酒杯,冲着一旁目瞪口呆的太监们炫耀。 “这,就是格物!本王的格物!” 沈枫躺在那张虎皮躺椅上,枕着手臂,眯着眼,感觉人生又回到了正轨。 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学生自己玩自己的,不来烦他。 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带薪育儿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 姬无病玩腻了倒酒,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沈枫面前,眼神亮得像两颗小太阳。 “太傅!太傅!” 他摇着沈枫的胳膊,力气大得差点把沈枫摇散架。 “这个倒酒的,本王已经玩明白了!还有没有?还有没有更好玩的?” 沈枫被他晃得头晕眼花,无奈地睁开眼。 “殿下,格物之学,乃是探究万物至理,不是街头耍猴。” “本王不管!” 姬无病耍起了无赖,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沈枫的大腿。 “你今天必须再给本王变个戏法!不,是格个物!要比这个倒酒的,还好玩一百倍!” 他身边那群太监也跟着起哄。 “是啊,沈太傅,您就再露一手吧。” “我们殿下好学之心,感天动地啊!” 沈枫看着这个抱着自己大腿的皇子,感觉自己不是太傅,倒像个被熊孩子缠住的货郎。 他叹了口气,坐起身,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殿下,倒酒不过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格物,讲究的是声、光、电,是刹那间的绚烂。”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像个诱小孩的魔鬼。 “殿下,您想玩火吗?” 姬无病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玩火? 这可比倒酒刺激多了! 他立刻松开沈枫的大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想!想!本王做梦都想!” 沈枫满意地点点头。 “那好。” “传令下去,把安乐宫后院那处最偏僻的废弃庭院给本太傅清出来。” “另外,去太医院和兵仗局,给本太傅取几样东西来。” 姬无病立刻来了精神,从地上一跃而起,叉着腰,对着太监们发号施令。 “听见没有!沈太傅要什么,就给什么!谁敢怠慢,本王扒了他的皮!” 很快,在三皇子殿下的雷霆之威下,几样东西被送到了那处杂草丛生的废弃庭院。 几大包黑乎乎的木炭粉。 一袋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黄色粉末。 还有一瓮从兵仗局火药库里偷偷刮下来的,如同细盐般的白色晶体——硝石。 除此之外,沈枫还让太监们从御花园里,找来了几种颜色鲜艳的花瓣和植物茎,捣成了几碗五颜六色的汁液。 姬无病和他的跟班们,围着这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满脸的疑惑与警惕。 “太傅,你这是要……炼丹?”姬无病小声问。 他可听说了,前朝有皇帝吃丹药吃死的。 “炼丹多没意思。” 沈枫蹲下身,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农,捻起一点硝石粉,放在嘴里尝了尝。 呸。 一股咸中带苦的味道。 提纯度不太行,不过勉强能用。 “殿下,微臣今日要教您的,是格物之学里,最基础,也最深奥的一门学问。” “——物质反应。” “物质反应?”姬无病不懂。 “对。”沈枫指着那几样东西,“您看,这木炭,是黑的。这硫磺,是黄的。这硝石,是白的。它们每一个,都很温顺,很无趣。” “可一旦将它们按照特定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它们就会变得……很暴躁。” “它们会发生剧烈的反应,释放出光和热,甚至……发出怒吼。” 沈枫说得神神叨叨,姬无...病听得云里雾里。 他看着沈枫像个大厨配菜一样,用一个小木勺,将那三种粉末小心翼翼地混合在一起。 一硝二磺三木炭。 最基础的黑火药配方。 然后,沈枫又将那些彩色的植物汁液,分别滴入几份混合好的粉末中,搅拌均匀,放在太阳底下晾晒。 “太傅,你这是在和面做点心吗?”一个跟班忍不住问。 沈枫白了他一眼。 “没文化。我这是在赋予它们不同的性格。” “滴了凤仙花汁的,性格火爆,会绽放出红色的热情。” “滴了栀子果汁的,性格稳重,会散发出黄色的王霸之气。” “至于这黑不溜秋的,就是它们的本来面目,纯粹的愤怒。” 姬无...病和他的跟班们,看着那几堆五颜六色的“点心面”,将信将疑。 这玩意儿,真有那么神奇? 半个时辰后,粉末晒干了。 沈枫用油纸,分别包了三小包。 他让所有人都退后十步。 然后,他拿起那包黑色的,放在一块空旷的石板上,用一根长长的竹竿,一头绑上烧着的火绒,远远地伸了过去。 “殿下,看好了。” “这,就是格物的美学。” 火绒触碰到黑色粉末的瞬间。 “呼——” 一团拳头大的火光猛地炸开,紧接着“嘭”的一声闷响,一股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 “啊!” “有刺客!” “护驾!护驾!” 姬无病身边的太监们吓得屁滚尿流,尖叫着抱头鼠窜,有几个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脸色惨白。 姬无病本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个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缕在空中缓缓散去的黑烟,心脏狂跳。 那股硫磺燃烧后的刺鼻气味,钻进他的鼻孔,非但没让他感到害怕,反而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刺激! 太刺激了! 沈枫一脸淡定地走过去,又拿起那包红色的粉末。 “殿下莫慌,这只是开胃菜。” 他再次点燃。 “嘭!” 又是一声闷响,这一次,炸开的却是一团绚烂的红色烟雾,像一朵盛开的血色玫瑰,在空中弥漫。 第二十四章 太傅教本王的新格物 “哇……” 一声不成调的惊叹,从太监们发白的嘴唇里漏了出来。 那些刚才还吓得魂飞魄散的太监,此刻都看傻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闷响! 这一次,升腾而起的不再是黑烟,而是一团雍容华贵的明黄。 那烟气扶摇直上,聚而不散,灿若金云,贵比龙袍,竟真如天子出巡时的御用华盖,庄严中透着一股夺人心魄的绚烂。 姬无病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到那块被熏得漆黑的石板前。 他伸出手,想去触摸那仍在飘散的烟雾,又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他猛地转身,看向沈枫,那眼神,像是凡人仰望天神。 他嘴唇哆嗦,结结巴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这……” “太傅……你……你是神仙吗?你是神仙吗!你是神仙吗……” “这是什么妖术?!” 他终于喊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他活了十七年,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如此震撼人心的景象。 这比斗蛐蛐,比跑马,比他经历过的所有娱乐,都要刺激一万倍! 沈枫很享受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殿下,都说了,此非妖术,乃格物之理。” 他走上前,将最后一小包黑火药,递到姬无...病面前。 “想不想,亲手试试?” 姬无病看着那包仿佛蕴含着雷霆之力的东西,咽了口唾沫。 他的手在抖,眼神里既有恐惧,又有无法抑制的兴奋。 “我……我也可以?” “当然。”沈枫循循善诱,“格物之学,重在实践。殿下只有亲手掌控了这股力量,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奥妙。” 在沈枫的指导下,姬无病颤抖着双手,将那包火药放在石板上。 他接过那根长长的竹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猛地捅了过去。 “嘭!” 黑烟再次升腾。 感受着那股近在咫尺的冲击力,听着那声沉闷的爆响,姬无病浑身一颤。 他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一种名为“成就感”的光芒。 这是他,亲手释放的力量!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太好玩了!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东西!” “沈太傅!你真是本王的天才!不!你是本王的神仙!” 他彻底被这种“爆炸美学”所征服,对沈枫的崇拜,达到了顶峰。 他觉得,自己以前玩的那些东西,跟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就在这时,庭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盔甲碰撞声。 “什么人!竟敢在宫中纵火!” “保护殿下!快!有刺客!” 十几名手持长刀的宫中侍卫,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他们看到院子里烟雾缭绕,一片狼藉,还有一个穿着太傅官服的人,手里拿着一根可疑的长杆子,立刻将他团团围住。 “拿下!”侍卫统领一声令下。 “住手!” 姬无病一步上前,张开双臂,拦在了沈枫面前。 他叉着腰,对着那群侍卫怒目而视,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 “放肆!谁敢动本王的太傅!” 侍卫统领愣住了。 “殿下,此人行迹诡异,在宫中燃放火器,恐对您不利啊!” “不利个屁!” 姬无病捡起一块被熏黑的石头,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孩子。 “这是本王的新玩具!是沈太傅教本王的新格物!” “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懂什么叫‘爆炸美学’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看着这位平日里只知道斗鸡走狗的三皇子,此刻竟像个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护着他的老师,都觉得世界有点魔幻。 沈枫从姬无病身后走出,从容地对着侍卫统领拱了拱手。 “这位将军不必惊慌,此乃微臣与殿下所做的格物实验,并无危险。” 说着,他从怀里又摸出一小撮红色的粉末,放在手心,用火折子轻轻一点。 “呼”的一声,一团小小的红色火焰在他掌心一闪而逝,连他的汗毛都没烧到一根。 侍卫们再次看傻了。 这……这是什么戏法? 姬无...病见状,更加得意了。 “看见没有!这叫‘物质反应’!是大学问!” “行了行了,都退下吧,别打扰本王和太傅研究学问!” 他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侍卫统领和他的手下们,带着满脑子的问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只能躬身退下。 他们一边走,一边还在小声嘀咕。 “这三殿下,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是啊,居然开始研究学问了?” “那个沈太傅,到底是什么来头?感觉比那些江湖术士还会玩啊。” 庭院里,恢复了平静。 姬无病看着那几包剩下的彩色粉末,眼睛都在放光。 “太傅!太傅!” 他拉着沈枫的袖子,兴奋地计划着。 “等本王下次开宴会,就把这东西拿出来!在本王那些狐朋狗友面前,好好露一手!” “到时候,五颜六色的烟雾一起放,肯定能把他们都吓傻!哈哈哈!” 沈枫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他看着这个已经彻底上钩的草包皇子,话锋一转。 “不过殿下,格物之学,可不仅仅是为了好玩。” “今日这能发出声响和光亮的粉末,能博君一笑。” “若将它的威力放大百倍,千倍呢?” 沈枫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它便能开山裂石,摧城拔寨。” 安乐宫夜半惊雷,三殿下喜提仙术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就吹遍了整个皇宫。 东宫。 太子姬无垢,正临窗练字。 听完手下密探的禀报,他手中的狼毫笔微微一顿,一滴浓墨,污了上好的宣纸。 “格物?” “爆炸美学?” 他放下笔,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冷笑。 “这个沈枫,倒真是有些意思。” “派人,盯紧安乐宫。本宫倒要看看,他能教出一个什么样的三弟来。” 第二十五章 安乐公异闻:草包皇子竟然玩火? 昭庆殿内,气氛凝滞如冰。 侍女玉儿跪在地上,脸色比殿外风雨千年的汉白玉还惨白几分,声音带着哭腔,向姬紫月禀报着安乐宫的最新怪事。 “公主,奴婢……奴婢派去的人说,三殿下他……不斗蛐蛐了。” 姬紫月正用一柄小巧银剪,修着一盆水仙的病叶,闻言,手上的动作未停,眼皮都懒得抬。 “哦?不斗蛐蛐了?”她的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改斗鸡了?还是迷上跑马了?” 在她看来,自己那个草包弟弟的脑仁,也就装得下这些东西。 “不……不是的。”玉儿的声音发颤,“他说,他改玩……玩火了!” “噗哧。” 姬紫月剪下最后一截黄叶,发出一声轻笑,笑意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玩火?他三岁尿床,险些把寝宫给点了。父皇早就下令,禁他触碰任何与火相关之物。他如今长本事了?” “千真万确啊公主!”玉儿急得快要叩首,“奴婢的人亲眼所见!安乐宫后院,又是打雷又是冒烟,五颜六色的烟!动静大得惊动了巡城禁军!可三殿下硬是把人拦了回去,还说什么……‘爆炸美学’!” 姬紫月修剪的手,终于停住。 她缓缓抬头,那双绝美的凤眸微微眯起,一道寒光闪过。 爆炸美学? 这词,听着可不像是她那个草包弟弟能琢磨出来的。 “又是那个沈枫在捣鬼?” “回公主,正是那个沈太傅!”玉儿立刻点头,像找到了主心骨,“奴婢听说,三殿下现在对那沈太傅言听计从,整日跟在他身后‘太傅长、太傅短’地叫。奴婢担心,那沈枫不知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殿下!” 姬紫月将银剪置于盘中,起身踱至窗边。窗外海棠开得正艳,她心头却泛起一丝寒意。 那个沈枫,滑不留手,捉摸不透,像一团你永远抓不住的迷雾,每次以为攥紧了,他总能从指缝溜走,还溅你一身泥点。 迷惑三皇子?一个蠢货,有何值得迷惑的? 难道……他想利用三皇皇子,搅动宫中风云? 这个念头让姬紫月的心猛地一沉。不行,她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计划。 “本宫要去看看。”她转过身,语气不容置喙。 玉儿大惊失色:“公主,您要去安乐宫?那地方污秽不堪……” “谁说本宫要去安乐宫?”姬紫月嘴角勾起一抹冷艳的弧度,“本宫只是许久未见三弟,去瞧瞧他罢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倒要亲眼看看,那个沈枫,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安乐宫。 空气里没了往日的脂粉熏香,反倒是一股清新的木屑与泥土味。 姬紫月换了身素雅侍女服,蒙着面纱,在玉儿掩护下,悄然潜入一处僻静角落。她藏身于一丛茂密的芭蕉树后,透过叶隙望向庭院。 眼前的景象,让她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院中没有斗鸡跑马,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姬无病,正满脸专注地蹲在地上,身边还围着几个同样蹲着的太监。 而罪魁祸首沈枫,则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优哉游哉。 “殿下,再试试。”沈枫用狗尾巴草指了指地上的一块大青石,“记住微臣刚教的,想撬动它,关键不在您力气多大,而在……您这根棍子,够不够长。” 姬无病像个听话的学童,抓着一根比他还高的铁棍,一头塞进青石底下,中间用砖头垫高。 “太傅!是这样吗?”他回头问,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求知欲。 姬紫月在暗处皱紧了眉头。这是在干什么?乡下泥腿子的粗活? “对。”沈枫点头,“现在,用一根手指,轻轻按下铁棍末端。” 姬无病照做。 奇迹发生了。那块需两个壮汉才能抬动的青石,竟被他一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撬离了地面。 “哇——!”姬无病发出一声怪叫,一屁股跌坐在地,指着石头,像是见了鬼,“它……它动了!本王一根手指就让它动了!” 周围太监也爆发出阵阵惊呼。 姬紫月躲在树后,瞳孔猛地一缩。那不是妖术,铁棍和砖头都是实物。 “殿下,此乃‘杠杆之理’。”沈枫懒洋洋地开口,“只要找到合适的支点,用足够长的力臂,您甚至可以撬动这座宫殿。” 撬动宫殿?姬紫月心头一震,好大的口气! 她还未回神,那边又开始了新花样。 沈枫让人取来一盆沙子,让姬无病拿削尖的木棍去插,木棍轻易进入。然后,他又将木棍另一头磨平,让姬无病再试。这次,姬无病用尽力气,也只在沙上留下一个浅印。 “为何?”姬无病不解,像个好奇的孩童。 “此乃‘压强之理’。”沈枫解释道,“同样的力量,作用的面积越小,效果就越强。如同一根针能轻易刺破皮肤,换成木棒,却只能让您喊疼。” 姬紫月在暗处听得脑中嗡嗡作响。杠杆?压强?这些词她饱读诗书,却闻所未闻。理论听着粗鄙,效果却立竿见影,无可辩驳。 这时,姬无病一拍大腿,兴奋地跳起来,冲回寝殿,抱出一个精致的竹笼。那是他斗蛐蛐的宝贝。 他指挥太监,找来竹片丝线,对着沈枫教的“杠杆”和“压强”一通鼓捣。很快,一个古怪的弹射装置成型了。 他将一只蛐蛐放上去,轻轻一按。 “嗖”的一声! 那蛐蛐如炮弹般飞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几尺外的另一只蛐蛐面前。 “哈哈哈!成了!”姬无无病得意地手舞足蹈,“以后斗蛐蛐,本王再也不用手捉了!本王要用格物,碾压他们!” 姬紫月躲在芭蕉树后,看着那个因发明“蛐蛐弹射器”而欣喜若狂的弟弟,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引以为傲的聪慧,头一次感到了莫大的……屈辱。 她一直认定的废物,竟在用一种她完全不能理解的方式,“思考”和“创造”。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翘着二郎腿,云淡风轻的沈枫。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脑子里,还藏着多少这种“歪理”? 第二十六章 空气炮和物质不灭:公主的世界观崩塌了 芭蕉叶的阴影里,姬紫月感觉自己那座由圣贤典籍和皇家威仪构筑的认知宫殿,正被一把看不见的大锤,砸得地动山摇,瓦砾纷飞。 瞧瞧她那个被宫人捧上天的宝贝弟弟,此刻蠢得像头刚拱完白菜的小猪,正满脸兴奋地摆弄着几根破木棍,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探讨着什么“力臂”、“支点”。 而他那位本该循循善诱、教导他“仁义礼智信”的太傅,却活像个走街串巷的杂耍艺人,仅凭几根木棍和绳索,就让大周的皇子拜服得五体投地。 荒唐!简直是皇家脸面扫地! 她正欲转身,不愿再看这出闹剧,庭院里,沈枫那副懒洋洋的腔调却再度响起,像一只无形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她的裙角。 “殿下,开胃小菜尝过了,该上正餐硬菜了。” 姬无病闻言,立刻把手里的“蛐蛐弹射器”抛到九霄云外,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地凑到沈枫跟前,仰着脸,满眼都是小星星:“太傅!还有什么更好玩的?” 沈枫信步走到庭院中央,从昨夜的篝火堆里捡起一截烧剩的木炭。 “殿下,臣问您,此物燃尽,去了何方?” 姬无病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烧成灰,风一吹,就没啦!” 这亦是姬紫月心中的答案。万物枯荣,自有定数,此乃天理循环。 沈枫却慢悠悠地摇了摇头。 “不。”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入姬紫月的心湖,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它从未消失。” “它只是……换了个模样,继续留存于这天地之间。 一部分,化作了您脚下这捧温热的灰烬;而另一部分,则变成了您看不见的烟与气,融进了风里,飘向了云端。” 沈枫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掠过天地,最终落回姬无病那张呆若木鸡的小脸上。 “殿下,请牢记‘格物’之道的第一条铁律。” “世间万物,皆不会凭空创生,亦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从一种形态,变换为另一种形态。” “此之谓——物质不灭。” 最后四个字,如九天惊雷,直直劈在姬紫月的天灵盖上,震得她脑中嗡嗡作响,四肢百骸一阵冰凉。 这是什么歪说! 这是动摇国本、蛊惑人心的弥天大谎! 她气得浑身发颤,指甲掐进掌心,几乎要破皮见血,恨不能立刻冲出去,当场揭穿这个妖言惑众的江湖骗子! 可她动弹不得。因为一个更让她恐惧的念头攫住了她:她竟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反驳。 庭院里的“妖术课”还在继续。 沈枫变戏法似的又取来一小坛酸醋和一包宫人洗衣用的碱面。 他将碱面倒入一个空琉璃瓶,对姬无病促狭地眨了眨眼:“殿下再猜猜,若将这酸醋倒进去,会发生什么?” “那瓶子不就变酸了嘛。”姬无病老实回答。 沈枫但笑不语,将醋缓缓倾倒。 “滋啦——” 瓶中瞬间炸开无数细密的气泡,液体剧烈翻腾,犹如滚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 “哇啊啊!”姬无病再次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叫,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芭蕉叶后,姬紫月也看得心惊肉跳,呼吸都漏了一拍。 “殿下莫慌。”沈枫好整以暇地解释道,“此乃‘酸碱中和’。酸与碱,本是冤家,一相遇便要斗个你死我活,最后双双抵消。它们化作了水,化作了盐,还化作了……刚才那些争先恐后冒出来,您看不见的气。” 酸碱中和? 姬紫月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了。 今天听到的古怪词儿,比她过去十年啃下的圣贤书加起来都多。 她赖以俯瞰众生的世界,正在一寸寸地崩解、坍塌。 她想将这一切斥为无稽之谈,可瓶中那仍在嘶嘶作响的气泡,是如此真实,如此震撼。 心神激荡之际,沈枫又掏出了他的第三个“玩具”——一个古怪的木箱子,一端有个碗口大的圆洞,另一端则蒙着一张绷紧的羊皮。 “此物,臣称之为‘空气炮’。” 沈枫将箱子置于石桌,洞口遥遥对准远处石阶上的一排宫灯蜡烛。他走到箱子后方,扬起了手。 “殿下,看仔细了。” 话音落,他猛地一拍羊皮!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数丈开外的那排烛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蛮横地扫过,齐刷刷地灭了一大半! 这一下,不光是姬无病,就连姬紫月都忍不住“啊”地失声轻呼。 她瞬间脸色煞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糟了!被发现了! 庭院里,沈枫拍击羊皮的动作微微一顿,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目光不动声色地朝芭蕉树的方向瞥了一眼。 随即,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对已经扑过去研究木箱的姬无病笑道:“殿下,这空气炮的道理也简单。箱中的空气被臣一掌拍出,从洞口挤压成一股强风,便能隔空打物。”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几分懒散的悠然,却又意有所指。 “所以,殿下要记住。” “格物之学,最忌讳的,便是躲在暗处,一知半解地偷师学艺。” “因为啊,看得不全,听得不清,就容易把至理当成邪说,把仙法误认为妖术。” “如此一来,非但学不到真本事,反而容易……沦为他人眼中的笑柄啊。” 这几句话,字字如针,不偏不倚,全扎在了姬紫月的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他发现了!他绝对是发现了!他这是在指桑骂槐,当众羞辱她! 姬紫月再也待不下去,一把提起裙摆,如同一只受惊的林鹿,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个让她三观尽碎的是非之地。 她一口气跑回昭庆殿,背靠着沉重的殿门大口喘气,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沸粥。 杠杆、压强、物质不灭、酸碱中和、空气炮……这些闻所未闻的鬼东西,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在她脑海里盘旋尖啸。 她想将它们统统斥为异端邪说,可它们展现出的力量,那种能解释万物的力量,又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她的心神。 她惊恐地发现,这些“妖术”,似乎能解释为何尖刀比钝刀锋利,为何篝火燃尽后,灰烬远比木柴要轻…… 她对沈枫的看法,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天翻地覆。 从最初的警惕与不屑,发酵成了一种混杂着震惊、羞愤、好奇,以及……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求知欲。 与此同时,安乐宫庭院中。 沈枫望着那丛仍在剧烈晃动的芭蕉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上钩了。 这位大周最负盛名的聪慧公主,已经被“格物”这颗香甜无比的毒苹果,狠狠地咬下了一大口。 看来,自己未来的教学对象,恐怕不会再局限于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小皇子了。 这位公主殿下,究竟会成为他推广格物之路上的臂助,还是……一个更为棘手的美妙麻烦呢? 沈枫收回目光,笑了。 这盘棋,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二十七章 围猎场上,三弟打猎你带锅? 皇家西山围场,旌旗如林,号角声穿透秋日的薄雾。 大周皇帝姬旻高坐于九龙观猎台上,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身侧,文武百官分列,气氛肃穆中透着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 台下,皇子们早已按捺不住。 太子姬承乾一身劲装,手持宝弓,下神驹通体雪白,引得一众王公贵女侧目。他身旁,二皇子、四皇子等人亦是摩拳擦掌,目光如鹰,在林间搜索着猎物,都想在父皇面前拔得头筹。 唯独一个角落,画风诡异。 三皇子姬无病,没穿猎装,反倒是一身方便活动的短打。他没骑马,也没拿弓,正指挥着几个小太监,从一辆驴车上往下卸东西。 一口看着像铁锅,却又凹得奇怪的玩意儿。 一个用木头和绳索扎成的,歪歪扭扭的架子。 还有几个用油布小心翼翼包着的箱子。 这副景象,在满场弓马娴熟的皇子贵胄中,显得格格不入,就像一桌饕餮盛宴里,混进了一盘凉拌狗尾巴草。 “三弟这是做什么?”二皇子勒住马,满脸嫌弃,“秋狝围猎,他带口锅来,莫不是想给咱们当场炖肉?” “哈哈哈,二哥说笑了,就三弟那细胳膊细腿,怕是连只兔子都撵不上,还想炖肉?”四皇子附和着,笑声里满是轻蔑。 太子姬承乾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催马来到姬无病面前,居高临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 “三弟,几日不见,越发长进了。” “父皇在此,百官在此,你这是打算用你那宝贝蟋蟀,去斗林子里的野猪吗?”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姬无病身后,那个正靠着驴车打哈欠的沈枫。 “还是说,沈太傅教了你什么新本事?比如,如何用嘴炮震慑猎物?” “轰——” 周围的皇子勋贵们,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刺耳,像无数根针扎过来。 姬无病身边的太监们个个面色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姬无病却没恼。 他仰起头,看着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哥哥,脸上是一种全新的,混合着狂热与怜悯的表情。 “大哥,你落伍了。” 他拍了拍那口大铁锅,眼神里满是骄傲。 “骑马射箭,不过是匹夫之勇。本王今日要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力量,什么叫……格物的力量!” 这番话,让哄笑声更大了。 “疯了,三殿下彻底疯了。” “被那个沈太傅给教傻了。” 姬承乾摇了摇头,眼中的轻蔑更浓。他不再理会这个傻弟弟,拨转马头,长弓一引。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出,远处一只正在吃草的梅花鹿应声倒地。 “好!” “太子殿下好箭法!” 喝彩声四起。 观猎台上,皇帝姬旻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可当他的目光转向那个不务正业的角落时,笑容又凝固了。 他对着身旁的王德全,沉声问。 “无病他……在胡闹些什么?” 王德全躬着身子,小声回道:“陛下,老奴听说,这都是沈太傅教的新学问。” “新学问?”姬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来报。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猎得头彩,然山中湿气重,引火的火绒受了潮,生火不易,恐耽误了午膳。” 生火,向来是围猎中的一大难题。 林中潮湿,火石火绒的效果大打折扣,往往要费很大功夫。 姬旻正要下令让火头营想办法,却见台下的姬无病,像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一蹦三尺高。 “太傅!太傅!到咱们露脸的时候了!” 他拉着沈枫的袖子,兴奋得满脸通红。 沈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站直了身子。 “去吧。” “记住要领。” “好嘞!” 姬无-病得了令,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雄赳赳气昂昂地指挥着太监,把那口凹底大铁锅抬到了营地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他到底要干什么?” “拿口锅来生火?闻所未闻。” 姬承乾也停下手中的动作,冷眼旁观,想看看这个弟弟到底能耍出什么花样。 只见姬无病让人将一堆湿漉漉的枯枝败叶堆在地上,然后,他亲手将那口大铁锅,用一个木架子斜斜地支了起来,让凹进去的那一面,正对着天上的太阳。 秋日的阳光,并不算毒辣。 可当阳光照在那口被打磨得锃光瓦亮的铁锅内壁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的光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汇聚成一点,精准地投射在了那堆潮湿的枯叶上。 那光点,亮得刺眼,像一颗落在凡间的星辰。 起初,没什么动静。 大臣们议论纷纷,皇子们满脸不屑。 “装神弄鬼。”姬承乾冷哼一声。 可不过十几息的工夫,那光点照射之处,竟冒出了一缕青烟! “冒烟了!冒烟了!”一个眼尖的小太监失声惊呼。 所有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青烟越来越浓,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突然,“呼”的一声,一簇小小的火苗,从那堆湿透的枯叶中,顽强地蹿了上来! “着了!真的着了!” “天啊!这是什么妖法!” “不用火石,不用火绒,就用一口锅和太阳,居然能生火?” 整个营地,瞬间炸开了锅。 那些刚才还在嘲笑的皇子勋...贵,此刻一个个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自己的拳头。 姬承乾脸上的冷笑,彻底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那簇跳动的火焰,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与……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观猎台上,皇帝姬旻“霍”地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双手扶着栏杆,身体前倾,眼中满是骇然与不解。 他活了半辈子,南征北战,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取火之法! 这是仙术吗? 还是……妖法? 他的目光,越过那簇神奇的火焰,越过那个手舞足蹈、得意忘形的傻儿子,最终,落在了那个依旧靠着驴车,一脸“与我无关”的沈枫身上。 这个年轻人,他的脑子里,到底还装着些什么东西? 它们在夜空中,像一颗颗冉冉升起的星辰,明亮而温暖。 它们没有胡乱飘散,而是在微风中,按照某种预设的规律,缓缓排列。 最终,在所有人的仰望中,十几盏灯笼,在深邃的夜幕里,组成了一个巨大而清晰的图案。 第二十八章 飞上天的灯笼,吓傻的将军 一把剑。 一把直指北方的利剑! 这一刻,整个围场,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神迹般的一幕,震撼得无以复加。 观猎台上,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们,一个个“霍”地站起,浑身颤抖。 他们看到的,不是什么漂亮的灯笼。 他们看到的是,一种全新的,足以颠覆战争形态的通信方式! 夜间传讯! 无声指令! 千里之外,一目了然! 皇帝姬旻再也坐不住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观猎台的最前端,双手死死抓住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指着夜空中那把明亮的剑,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 “这……这都是怎么做到的?” “无病!你何时……何时学会了这些通天之能?!” 姬无病站在篝火旁,沐浴着万人敬仰的目光,享受着人生最高光的时刻。 他挺起胸膛,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骄傲与自豪。 他转身,对着观猎台的方向,深深一躬,然后指向那个自始至终都百无聊赖,此刻正准备偷偷溜走去睡觉的沈枫,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回答: “回禀父皇!” “皆是太傅所授!” “此乃格物之学!太傅说,热气轻于冷气,故能升空!此灯,名为‘孔明灯’,可用于军情传递,可用于夜间照明,能化腐朽为神奇!” “父皇若学,大哥若学,天下人若皆学格物,我大周,何愁不兴!” 姬旻的目光,如同一道闪电,瞬间锁定了沈枫。 那眼神中,有震惊,有狂喜,有审视,更有前所未有的……重视! 他意识到,自己捡到的,不是一块能堵决口的奇石,也不是一个能酿烈酒的歪才。 他捡到的,是一个能为大周锻造出全新筋骨的……国之重器! 而观猎台的另一侧,太子姬承乾的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他看着那个在篝火下意气风发的傻弟弟,又看了看那个始终游离事外,却掌控了一切的沈枫。 一场围绕着“格物”的夺嫡暗流,在这漫天星辰与孔明灯之下,已悄然涌动。 这盘棋,彻底乱了。 篝火燃起,震惊未散。 姬无病像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挺着胸膛,绕着那堆火来回踱步,接受着众人惊异的目光洗礼。 “看见没有!”他指着那口被他称为“聚光神锅”的凹面镜,“此乃格物之理!光之汇聚,可生热能!简单!太简单了!” 他嘴里蹦着听不懂的新词,脸上洋溢着学霸俯视学渣的优越感。 午膳时分,一头三百多斤的野猪被几个膀大腰圆的禁军武将合力抬了回来,扔在营地中央。 “好家伙!这畜生可真沉!”为首的武将擦着汗,瓮声瓮气地抱怨,“七八个人抬,还差点闪了老子的腰。” 姬无病眼珠一转,又来了精神。 “张将军,匹夫之勇,何足挂齿!” 他拍了拍胸脯,“看本王如何用格物之法,让你等开开眼!” 说着,他又指挥太监,将那个歪歪扭扭的木头架子抬了出来。 那架子顶上,装着几个小小的木轮子,一根粗麻绳在轮子上绕来绕去,看着十分滑稽。 “三殿下又要做什么?” “那几根破木头,能有甚用?” 武将们看着那比自己胳膊还细的木架,脸上写满了不信。 沈枫依旧躺在远处,嘴里的狗尾巴草换了根新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姬无病让人将粗麻绳的一头,牢牢捆在野猪的蹄子上。 他自己则抓着绳子的另一头,冲着那位张将军勾了勾手指。 “张将军,你不是力大无穷吗?来,你用一根手指头,拉拉看。” 张将军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 “殿下!您莫要消遣末将!” “让你拉你就拉!哪儿那么多废话!”姬无病现在使唤人,底气足得很。 张将军无奈,只能黑着脸走上前,伸出一根比胡萝卜还粗的手指,象征性地勾住了绳子。 他本想一用力,把这破架子给拉散架,让三殿下出个丑。 可他手指刚一用力,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头三百多斤,需要七八个人才能抬动的野猪,竟被他一根手指,轻飘飘地,从地上提了起来! “啊——!” 张将军吓得怪叫一声,猛地松开手。 野猪“砰”的一声又砸回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整个营地,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晃晃悠悠的木架子,又看了看张将军那根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指,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反复践踏。 “这……这……这……” 张将军指着木架,结结巴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武将们,更是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妖术!绝对是妖术!”一个武将脱口而出。 “胡说!”姬无-病叉着腰,得意地纠正道,“此乃‘滑轮组’!是力的传导与放大!太傅说了,只要轮子够多,绳子够长,本王连大象都能吊起来!” 他一脸崇拜地望向沈枫的方向,高声宣布:“这,就是格物!” 观猎台上,皇帝姬旻已经从震惊,变成了深思。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简陋的滑轮组,眼神里不再是不解,而是一种看到了无尽宝藏的灼热。 省力…… 若此法用于军中,搬运粮草,架设重弩,攻城拔寨……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看向沈枫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是在看一个臣子,一个太傅,而是在看一座尚未开采的金山,一个能改变大周国运的巨大变数。 太子姬承乾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边的几个皇子,也都笑不出来了。 他们看着那个上蹿下跳,满口“格物”的傻弟弟,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围猎接近尾声,夜幕降临。 篝火熊熊,烤肉的香气弥漫在整个营地。 皇子们纷纷献上自己的猎物,吹嘘着自己的武勇。 轮到姬无病时,他一只猎物也没献上。 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他却神秘一笑。 “父皇,儿臣的猎物,不在地上,在天上。” 说罢,他一拍手。 几个小太监抬出十几盏用细竹篾和薄纸糊成的,奇形怪状的灯笼。 灯笼下方,绑着一小块浸了油的棉布。 在沈枫的远程指导下,姬无-病亲自点燃了第一盏灯笼下的棉布。 灯笼内部的空气被火焰加热,那薄薄的纸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鼓胀起来。 它开始轻轻晃动,仿佛一个有了生命的东西,挣扎着想要摆脱地面的束缚。 姬无病松开了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盏灯笼,竟带着一团温暖的橙光,晃晃悠悠,垂直地,飞上了漆黑的夜空! “飞……飞起来了!” “灯笼飞起来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响彻夜空。 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十几盏灯笼,被依次点燃,升空。 第二十九章 如朕亲临 夜还未央,沈枫刚把新宅邸里那张比龙床还软的大床给睡热乎,就被一阵几乎要拆掉他院门的急促敲门声给惊醒。 “沈大人!沈大人!宫里来人!快开门啊!” 是王博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沈枫顶着一头鸡窝,满心起床气地打开门。 门外,王德全领着一队宫中内侍,个个手提宫灯,将小小的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王德全一见沈枫,那张老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花,躬着身子,步子迈得又小又快,几乎是小跑着迎上来。 “哎哟,我的沈太傅!您可算起身了!” 他那声音,热情得让沈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总管,这三更半夜的,是宫里走水了,还是陛下又想吃宵夜了?”沈枫打着哈欠,语气不善。 王德全的腰弯得更低了,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沈太傅说笑了!是陛下,陛下龙心大悦,特召您入宫觐见!”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股子羡慕嫉妒恨。 “陛下说了,备最好的御辇,点最亮的宫灯,让您……即刻入宫!” 沈枫心里咯噔一下。 这架势,不对劲。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自己的养老生活,怕是又要出幺蛾子了。 御书房。 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沈枫一脚踏入,就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大周皇帝姬旻,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 他穿着一身常服,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负手而立,背对着门口。 沙盘上,插满了代表着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的小旗。 “沈枫。” 皇帝开口了,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臣在。”沈枫躬身行礼。 姬旻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火的尖刀,直直刺向沈枫,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沈枫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 “你可知罪?”姬旻冷不丁地问。 沈枫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我又怎么了? 我不过是教了你那个傻儿子一点初中物理,怎么就又知罪了? “臣……愚钝,不知所犯何罪。”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哼。”姬旻冷哼一声,走到御案旁,亲手端起一个茶杯,递到沈枫面前。 “你的罪,就是欺君!” 沈枫看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没敢接。 这怕不是一杯断头茶吧? “臣不敢。” “朕让你喝!”姬旻的语气陡然严厉。 沈枫只能颤颤巍巍地接过茶杯。 茶水滚烫,他感觉自己捧着的不是茶,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你告诉朕,何为‘聚光神锅’?何为‘滑轮组’?何为‘孔明灯’?” 姬旻一步步逼近,眼神灼灼。 “你告诉朕,这些东西,为何朕的工部尚书不知道?为何朕的国子监大儒不知道?为何满朝文武,竟无一人知晓?” “你把此等神物,当成哄骗皇子的玩物!” “你把此等经天纬地之才,藏于己身,不思为国效力!” “你说,你该不该当何罪!” 皇帝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如同重锤,敲在沈枫的心坎上。 沈枫的冷汗,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这次,玩脱了。 他把皇帝当傻子糊弄,结果皇帝比谁都精。 “回……回陛下。”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此皆……皆是格物之学中的一些浅薄小道,登不得大雅之堂,故……故不敢上奏天听。” “浅薄小道?” 姬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聚光可取火,若用于军中,野外宿营,何愁无火?若将那锅造得巨大,其光汇聚,能否……焚烧敌军的粮草与战船?” “滑轮可省力,若用于城防,吊运滚石檑木,岂非事半功倍?若用于水利,修建堤坝,开凿运河,又能省却多少人力?” “孔明灯可升空,可传讯。若于夜间,百灯齐放,排列军阵,敌军在暗,我在明,岂不是掌握了战场先机?” 姬旻每问一句,沈枫的心就凉一分。 他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这位帝王的想象力和野心。 他只是开了个头,皇帝已经把后面一百步都想好了。 “沈枫。”姬旻的语气,突然又变得温和起来,甚至带着诱哄。 “你告诉朕,你的格物之学,还能做什么?” “你尽管说,大胆地说!朕恕你无罪!” 沈枫看着皇帝那双充满了渴望的眼睛,知道自己今天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恐怕是走不出这御书房了。 他的摸鱼生涯,他的养老计划,在这一刻,被彻底宣判了死刑。 “回陛下……”他闭上眼,认命般地开口,“格物之学,包罗万象。” “若用于民生,可造风车水车,灌溉农田,磨面碾米。” “可改良织机,日产千匹,衣被天下。” “可制精铁,炼钢材,造出的农具,锋利耐用,可使耕种效率倍增。” “若用于军事……” 沈枫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可造火炮,射程数里,开山裂石。” “可造铁甲船,不惧风浪,横行江海。” “甚至……可造出能于九天之上窥探敌情的‘神鸟’。” 他说得轻描淡写,姬旻却听得呼吸急促,双目圆睁,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 他仿佛看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富饶的,无敌于天下的大周王朝! “好!好!好!” 姬旻连说三个好字,猛地一拍御案。 “沈枫听旨!” “臣在!” “朕命你,即刻扩建安乐宫格物院!朕给你钱!给你人!给你权!” “朕将工部之下,所有能工巧匠,皆划归你调遣!朕将国库之内,所有珍稀材料,任由你取用!” “朕再赐你黄金万两,良田千亩,城中宅邸十座!” “另,赐你‘如朕亲临’金牌,可随时入宫,直接向朕汇报!无需通禀任何人!” 这一连串的封赏,如同天雷滚滚,砸得沈枫头晕目眩。 他知道,这些不是赏赐。 这些,是枷锁。 是一道道金光闪闪的圣旨,将他牢牢地绑在了皇帝这部名为“大周崛起”的战车上。 他想拒绝,可他看着皇帝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知道自己连说一个“不”字的资格都没有。 “臣……”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水泥。 “……谢主隆恩。” 第三十章 父皇的茶 东宫。 太子姬承乾的脸色,比窗外的夜色还要阴沉。 他手中的一串佛珠,被他捻得咯咯作响。 “父皇,当真是老糊涂了。” 他身前,二皇子姬武一脸的愤愤不平。 “大哥!那姬无病走了什么狗屎运!凭着几样不入流的戏法,就得了父皇如此青睐!” “父皇甚至还夸他‘有上进心’!他那也叫上进心?他那是玩物丧志!” 姬承乾缓缓睁开眼,眼神冰冷。 “蠢货。” “你还没看明白吗?” “父皇看重的,不是姬无病那个废物。” “他看重的,是那个能让废物变废为宝的……沈枫。” 姬武一愣。 “那沈枫不过是个走了歪路的状元,能有多大本事?” “本事?”姬承乾冷笑一声,“能聚光取火,能隔空传讯,能让一个傻子在文武百官面前大放异彩。这等本事,你我可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皇宫深处,那依旧灯火通明的御书房。 “此人,必须除掉。”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感情。 “不除掉他,他迟早会成为我们最大的心腹之患。” “他就像一根杠杆,父皇已经找到了支点,正准备用姬无病那个废物,来撬动我们兄弟的根基!” “大哥说得对!”姬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这就派人,让他消失得无声无息!” “不可。”姬承乾摇了摇头,“他现在是父皇眼里的红人,动他,就是打父皇的脸。” “那我们该怎么办?” 姬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动不了他的人,就动他的‘学问’。” “他不是号称‘格物’吗?本宫倒要看看,他那所谓的‘格物’,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见不得光的妖术!” “传令下去,让吴谦想办法,把格物所的图纸和配方,给本宫弄一份来!” “本宫,要亲自格一格他!” 沈枫的新宅邸。 说是宅邸,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宫殿。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应有尽有。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仆役,就有上百号人。 可沈枫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看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感觉自己也成了这池中鱼,看着自由,实则被困在这一方天地。 他知道,从他走出御书房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明枪暗箭,不知何时就会射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太傅,好大的威风。” 沈枫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转过身,果然看到了换了一身素雅宫装的姬紫月。 她今天的眼神,很复杂。 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与敌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好奇、困惑,以及……一丝不甘的求知欲。 “公主殿下谬赞了。”沈枫起身行礼,“微臣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颗棋子,何来威风一说。” “棋子?”姬紫月走到他面前,一双凤眼直视着他,“我倒觉得,你更像那个下棋的人。” 她顿了顿,开门见山。 “围猎场上,那孔明灯,为何能升空?” 沈枫看着她那双写满了“为什么”的眼睛,知道这位聪明的公主,已经被“格物”这颗苹果,咬下了第一口。 “因为,热气比冷气轻。”他言简意赅。 “为何热气比冷气轻?”姬紫月追问。 “因为……组成空气的微粒,在受热后,会变得更加活跃,彼此间的距离会拉大,导致单位体积内的重量变轻,所以就上浮了。” 沈枫抛出了一个更深层的概念。 “微粒?”姬紫月眉头紧锁,“你是说,我们呼吸的空气,是由无数看不见的微小颗粒组成的?” “可以这么理解。” 姬紫月沉默了。 这个说法,比“物质不灭”,更加颠覆她的认知。 她感觉自己眼前,仿佛被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门外,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光怪陆离,却又充满逻辑的奇妙景象。 “沈枫。”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所说的‘格物’,我要学。” 她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沈枫看着她,笑了。 “公主殿下,格物之学,枯燥且危险,可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学问。” “本宫不怕。”姬紫s月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沈枫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甩不掉的麻烦学生。 而且,还是个绝顶聪明的麻烦学生。 他看着远处,那些假扮成仆役,在院中来回走动的陌生眼线,心里叹了口气。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判头了。 昭庆殿。 姬紫月一夜未眠。 她那张平日里用来处理宫务的紫檀木书案上,此刻没有奏本,没有账册,而是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一根小木棍,几块砖头。 一碗醋,一碟洗衣用的碱面。 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茶杯。 侍女玉儿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她看着自家公主,像中了邪一样,一会儿用木棍去撬那本厚厚的《大周律例》,一会儿又把醋和碱面倒在一起,看着那翻腾的气泡发呆。 “玉儿。” 姬紫月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你说,我这只茶杯,为何会安安稳稳地待在桌上,而不是飞到天上去?” 玉儿被问得一愣。 “公主,这……杯子自然是待在桌上的啊。” “为何?”姬紫月追问。 “因为……因为它重啊。”玉儿小心翼翼地回答。 “重?”姬紫月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芒,“不。” “是因为这片大地,在用一种我们看不见的力量,将它牢牢吸住。” “同时,这张桌子,又在用一种向上的力量,将它稳稳托住。” “这两种力量,不大不小,刚刚好,所以,它才能静止不动。” 她说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了一下茶杯。 茶杯在桌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停了下来。 “它停下,也不是因为它没了力气。” “而是因为,这张看似光滑的桌面,在用一种‘摩擦之力’,阻止它前进。” “力,无处不在。” 玉儿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自家公主是不是被那个沈太傅给洗脑了。 “公主,您……您还是歇息吧。这些都是沈太傅的歪理邪说,您莫要信了。” “歪理邪说?”姬紫月自嘲地笑了笑。 她拿起那本被撬起来的《大周律例》,又看了看那碗已经停止冒泡,变得温热的液体。 这些,都是她亲手验证过的。 铁一般的事实,无可辩驳。 可为何,这些能解释世间万物的道理,在那些饱读诗书的大儒口中,就成了“旁门左道”? 第三十一章 岂有此理 翌日,一向清冷的紫宸殿,破天荒地传召了国子监祭酒,当朝硕果仅存的大儒——张廷玉。 姬紫月将满腹纠结了一夜的疑惑,淬炼成一柄柄无形的利刃,直指这位号称学问如海的老臣。 “张大人,学生有一事不解。” “为何尖刀利刃,比棍棒木槌,更易伤人?” 张廷玉捻着花白长须,一副“公主您这问的不是废话吗”的表情,慢悠悠道: “殿下,此乃天地至理。刀锋之所以为刀锋,便在于其锋锐,锋锐则无坚不摧,破开皮肉,自然不在话下。” “那锋锐的本质,又是什么?”姬紫月追问。 张廷玉被问得一噎,捻胡须的手都停了。 锋锐……不就是锋锐么? 还能有什么本质? 这问题好比在问,为何一加一等于二,简直……岂有此理! “这……锋锐便是锋锐,何来本质一说?” “学生以为,”姬紫月缓缓道出沈枫教她的理论,“是因同样之力,施于更小之面,故而力更透彻。此,谓之‘压强’。” “压强?”张廷玉眉头紧锁,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学生还有一问。”姬紫月不给他思考的机会,“一根木柴,烧尽成灰,其灰之重,远不及木柴。那不知所踪的重量,又去了何处?” “公主!”张廷玉的脸色沉了下来,“木已成灰,自然是化为虚无。此乃天地生灭之理,圣人亦有定论!” “可学生以为,其未曾虚无。”姬紫s月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它只是化作了肉眼不见的烟与气,散于天地之间。其总重,与木柴初时,分毫不差。此,谓之‘物质不灭’!” “荒谬!” 张廷玉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 “公主殿下!您从何处听来的此等妖言惑众之语!压强?物质不灭?此皆是动摇国本,颠覆纲常的异端邪说!” “此等言论,若是传扬出去,必将引起天下大乱!臣请公主殿下,速速摒弃此等想法,勿要让奸佞小人所迷惑!” 看着大儒那副痛心疾首,仿佛要以死明志的模样,姬紫月沉默了。 她没有再争辩。 因为她知道,没用的。 他们的世界,已经被一本本圣贤书,一道道纲理伦常,给牢牢地框死了。 任何试图跳出这个框子的东西,都是异端,都是妖孽。 她挥了挥手,让张廷玉退下了。 大殿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一种走在时代之前,却无人理解的孤独。 同时,她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她意识到,沈枫教给她的,不是什么“奇技”。 那是一把钥匙。 一把足以打开整个世界真相大门的钥匙。 而现在,这把钥匙,正被她和她那个傻弟弟,握在手中。 这让她恐惧,又让她……无比渴望。 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足以改变她一生的决定。 她要继续学下去。 不管这门学问的尽头,是真理的天堂,还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安乐宫。 当姬紫月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不带面纱,不带随从,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进格物院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姬无病正趴在地上,研究一只蚂蚁的行进路线,试图用“格物”的方法,计算出它回家的最短路径。 看到姬紫-月,他吓得一蹦三尺高。 “皇……皇姐!你怎么来了?”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这位皇姐,向来是眼高于顶,连东宫都懒得去,更别说他这个“垃圾回收站”了。 姬紫月没有理他。 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那个躺在吊床上,悠哉悠哉晃荡着的沈枫身上。 “沈太傅。” 她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从今日起,本宫,也要学格物。” 沈枫从吊床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脸上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你会来”的表情。 “公主殿下,想好了?” “本宫从不做没想好的决定。” “那好。”沈枫点了点头,“不过微臣有言在先。格物之学,没有捷径。殿下既然要学,就要与三殿下一视同仁,从最基础的开始。” “可以。”姬紫-月答应得干脆利落。 于是,安乐宫格物院,出现了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 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皇子,一个聪慧绝顶的天之骄女,并排坐在小马扎上,像两个刚入学的蒙童。 他们的老师,则是那个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沈枫。 “今日,我们讲‘能量’。” 沈枫拿起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静止不动,看似无害。可若我将它举高,再松手,它便拥有了砸伤人的力量。这股力量,从何而来?” 姬无病挠了挠头:“从你手里来?” “错。”沈枫摇了摇头,看向姬紫月。 姬紫月略一思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是因为……你将它举高的这个过程,赋予了它一种……潜在的力量?”她试探着回答。 “回答正确,但不完全。”沈枫赞许地点点头,“我们称之为‘势能’。物体因其所处位置而具有的能量。位置越高,势能越大。” 他又拿起那包黑火药。 “而这包粉末,看似平静,实则内部也蕴含着巨大的能量。我们称之为‘化学能’。一旦遇到火种,这股能量就会瞬间释放,转化为光能、热能,以及……推动万物的动能。” 沈枫看着眼前的两位学生,一个懵懵懂懂,一个若有所思。 他缓缓地,抛出了一个足以让姬紫月彻夜难眠的问题。 “那么,公主殿下,三殿下。” “你们想一想。” “若我们能找到一种方法,将一块石头里蕴含的所有‘能量’,都瞬间释放出来……” “那它的威力,比之一万包,十万包这样的火药,又当如何?” 姬紫月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正在被这个男人,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缓缓推开。 她追求的真理,其背后所隐藏的,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第三十二章 动摇 昭庆殿内,一灯如豆。 姬紫月侧卧在榻上,毫无睡意。 那张用千年寒玉制成的枕头,此刻非但不能让她心神安宁,反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辗转反侧。 脑子里,全是白天在安乐宫听到的那些鬼话。 “物质不灭。” “酸碱中和。” “空气炮。” 这些词,像一群嗡嗡作响的野蜂,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猛地坐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金砖上。 她走到桌边,拿起一把沉重的青铜烛台。 很重。 她松开手,烛台“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烛台,还是那个烛台。 它没有因为掉在地上,就变轻或者变重。 它只是换了个位置。 “物质不……灭?”她轻声呢喃,心头一震。 她又走到香炉旁,捻起一撮烧尽的香灰。 很轻。 可烧掉的那些檀香,明明比这撮灰重得多。 “另一部分,化为您看不见的烟与气,飘散在空中……” 沈枫那懒洋洋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姬紫月看着自己的手心,第一次对“眼见为实”这四个字,产生了动摇。 难道,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也算数? 这简直是疯子的言论! 可……为何听着,竟有几分歪理? 翌日,天刚蒙蒙亮。 姬紫月便传召了国子监的祭酒,当朝大儒,张承恩。 张大儒年过花甲,须发皆白,一生都沉浸在圣人经义的海洋里,是整个大周王朝学术界的泰山北斗。 “公主殿下,不知深夜传召老臣,所为何事?”张承恩躬身行礼,一脸的谦恭。 姬紫月赐了座,开门见山。 “张祭酒,本宫有一惑,想向您请教。” “公主请讲,老臣知无不言。” “敢问张祭酒,”姬紫月盯着他,缓缓问道,“为何一根针,能轻易刺破牛皮,而一根同样用力的木棍,却不能?” 张承恩闻言,抚须一笑,脸上露出“你问对人了”的表情。 “回殿下,此乃圣人所言,‘物各有性,器各有功’也。” “针之性在于尖锐,其功在于穿刺。棍之性在于厚重,其功在于击打。此乃天道,无需深究。” “天道?”姬紫月重复着这两个字,嘴里泛起一丝苦涩。 又是天道。 凡是解释不了的,皆是天道。 “那本宫再问,”她的声音冷了几分,“为何酸醋与碱面相遇,会如沸水般翻腾?” 张承恩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四书五经的范畴。 他沉吟半晌,引经据典地回答:“《易》云,‘水火不相射’。酸者,阴也。碱者,阳也。此乃阴阳相冲,水火激荡之象,亦是天道循环之理。” “阴阳相冲?”姬紫月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端起一杯茶,泼在地上。 “水。” 她又指了指烛台上的火焰。 “火。” “它们为何不相冲?” 张承恩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被问住了。 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这……公主殿下,此乃奇技yin巧,非君子所当问!您乃金枝玉叶,当潜心于《女则》《女训》,修身养性,而非究心于此等旁门左道!” 他站起身,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老臣听闻,那工部新晋的沈枫,在安乐宫妖言惑众,以鬼魅之术,迷惑三殿下。公主殿下,您万万不可被其所染啊!” “那沈枫之言,皆是无根之浮萍,无稽之谈!什么‘物质不灭’,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万物有灵,生死轮回,此乃圣人之言,岂容他一黄口小儿肆意篡改!” 张承恩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 姬紫月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发现,这位当朝大儒,在面对自己无法解释的问题时,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将其斥为“异端”,然后搬出“圣人”这块万能的挡箭牌。 他的慷慨,不过是源于无知的恐惧。 他的激昂,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虚弱。 “张祭酒。”姬紫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张承恩还想再劝,可当他接触到公主那双冰冷的眸子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只能躬身告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大儒走后,姬紫月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殿里,站了很久。 她终于明白。 沈枫所说的那些东西,不是什么“奇技yin巧”。 它是一套全新的,能解释这个世界运行规律的……体系。 一个与儒家经义截然不同,甚至完全对立的体系。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兴奋。 仿佛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紧接着,便是恐惧。 若沈枫是对的,那她从小到大所学的一切,圣人的教诲,千年的传承,岂非都是……谎言? 这太可怕了。 这足以动摇整个大周的根基。 不行! 她必须亲自验证! 她要搞清楚,那个沈枫,究竟是开创真理的先知,还是一个蛊惑人心的绝世骗子! 从那天起,昭庆殿多了一个秘密的“实验室”。 姬紫月开始秘密地收集沈枫在安乐宫的所有教学记录。 每一张图纸,每一次实验,每一个新奇的名词,都被玉儿偷偷抄录下来,送进她的书房。 她按照图纸,亲手制作了一个简陋的杠杆。 当她用一根手指,轻易地撬动了殿门口那沉重的石狮子时,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名为“掌控”的感觉。 她按照记录,将酸醋滴入碱面。 当那翻腾的气泡,在她掌心的金碗中嘶嘶作响时,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名为“真理”的震撼。 她甚至开始举一反三。 既然光可以汇聚生火,那声音呢? 她命人打造了一个喇叭状的铜管,对着远处说话,声音果然传得更远。 既然空气可以被压缩形成力量,那水呢? 她将水注入皮囊,用力挤压,一股强劲的水箭喷而出,威力远胜于泼水。 每一次小小的成功,都让她对“格物”的信念,加深一分。 她发现,自己沉浸在这种探索与发现的乐趣中,无法自拔。 这种通过亲手实践,去验证,去创造的成就感,是读再多圣贤书,写再多锦绣文章,都无法比拟的。 她看着自己满屋子的“研究成果”,那些歪歪扭扭的杠杆,那些发出古怪声响的铜管,那些装着五颜六色液体的瓶瓶罐罐。 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她再也无法用“天道”、“阴阳”这些虚无缥缈的词,来欺骗自己。 她要的,是答案。 是那个男人脑子里,那个清晰、严谨,充满了力量的全新世界。 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足以改变她一生的决定。 第三十三章 公主殿下,您这是要砸场子,还是拜师? 皇帝赏的宅子,阔气得有些烫手。 地段在帝京最寸土寸金的朱雀大街,三进三出的大院,亭台假山流水,样样都是顶配。此刻,沈枫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后花园的百年桂花树下,一张新打的竹躺椅上,思考人生。 准确地说,是思考午饭吃红烧肉,还是烤全羊。 王博这称职的管家,偏要在此刻打扰他的清梦,捧着个小本本,碎步上前。 “大人,工部派人来催了,您要的那些铁匠、木匠、琉璃师傅,何时去格物所报到?” “户部十万两白银已入库。内务府那边也在满世界给您搜罗水银、磁石这些稀罕物。” “还有,三殿下差人传话,问您今天还上不上课?他那‘全自动喂肉干机’又升级了,想请您过去剪彩。” 沈枫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告诉他们,本太傅龙体欠安,今日摸鱼。” “天大的事,也等我睡醒再说。” 开玩笑,刚被皇帝抓来当苦力,还不兴我先躺平两天? 王博还想再劝,院门口,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 “大……大人!不好了!” “外……外面……” “外面怎么了?太子带兵来抄家了?”沈枫懒洋洋地问。 “不是!”家丁猛喘气,“是昭庆公主殿下!她的仪仗,把咱们府门口都堵上了!” 沈枫一个激灵,从躺椅上弹了起来。 姬紫月?她来干什么? 上次在安乐宫,他用话敲打过她,按理说,这位傲气冲天的公主,怎么也该消停一阵子。今天反倒正大光明找上门了? 砸场子?还是兴师问罪? 沈枫心里盘算着七八套剧本,人已踱到前厅。 厅外,姬紫月一袭宫装,俏生生立着。未蒙面纱,那张脸似能将秋日的光都聚拢过来。她身后只跟了个玉儿,但那股皇家气度,压得满院下人个个垂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地缝里。 “微臣沈枫,参见公主殿下。”沈枫拱了拱手,准备见招拆招。 姬紫月却没接话。 她只是看着他,那双曾盛满审视与不屑的凤眸,此刻清澈、专注,甚至透着一股……渴望。 她缓步入厅,目光掠过满堂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最后定格在沈枫脸上,开门见山,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沈太傅,本宫,要跟你学格物。” 沈枫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齐齐卡在了喉咙里。 他身后的王博更是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了。 公主殿下……要当学生?这世界是哪里不对劲? 沈枫脸上头一次露出纯粹的错愕。他想过她会来试探、拉拢、甚至威胁,唯独没料到她会如此单刀直入。 “公主殿下说笑了。”沈枫迅速回神,试探道,“您金枝玉叶,格物之学不过是些粗鄙小道,恐污了您的凤驾。” “粗鄙?”姬紫月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正的宣纸递来,“本宫昨日偶得浅见,请沈太傅斧正。” 沈枫疑疑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指尖便是一麻。 纸上,一手娟秀小楷,画着一个他熟悉到骨子里的东西——水力锻锤。结构复杂,齿轮连杆,标注得清清楚楚。 图纸旁还附有密密麻麻的注释: “借水流之力,驱动水轮,此为能量转换。” “大齿轮带小齿轮,可增转速。以杠杆之理,驱动锻锤,可得千钧之力。” “若此物造成,一人可抵百名铁匠,锻钢炼铁,效率何止倍增?” 沈枫捏着图纸,再看姬紫月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他只教了些杠杆、滑轮的皮毛,这女人,竟能凭着只言片语的记录,举一反三,设计出如此精巧实用的机械? 这是何等妖孽的悟性! “你……”他一时竟有些语塞。 “沈太傅。”姬紫月迎着他的目光,眼神灼灼,像一团要烧穿伪饰的火,“本宫不想再听客套话,只想知道,你教,还是不教?” 那语气,带着一种对未知真理不惜一切的决绝。 沈枫从她身上,看到了比她那个傻弟弟强烈万倍的求知欲,也看到了一种足以改变世界的……可怕天赋。 教她,无异于亲手给一头猛虎装上翅膀。 这事儿,刺激。 沈枫沉默许久,久到王博以为他要回绝时,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玩味,有欣赏,更有棋逢对手的兴奋。 “教,当然可以。” 他话锋一转,“不过,微臣的课,不好上。三殿下是启蒙,哄着玩就行。您是深造,要求自然高。” “所有实验,您须亲自动手;所有计算,您须亲自演算;每周,交一篇不少于三千字的格物心得。” “但凡有一次不合格,教学终止。” 他盯着姬紫月,一字一顿:“公主殿下,敢应吗?” 这已不是提要求,而是下战书。 姬紫月笑了,如冰雪初融,刹那芳华。 “一言为定。” 于是,帝京最不着调的课堂,就此开张。 格物所里,一边是身着华贵宫装的绝色公主,一边是穿着花里胡哨的草包皇子。 讲台上,一个穿着太傅官服的年轻人,翘着二郎腿,打着哈欠。 “今日,我们讲‘浮力’。” “所谓浮力,就是……哎,三殿下!别玩你那投食机了!肉干都弹我脸上了!” 姬无病嘻嘻哈哈地收起玩具。 姬紫月则拿出纸笔,神情专注,连沈枫打哈欠时嘴里有几颗后槽牙都看得一清二楚。 “太傅,浮力大小,与液体种类是否有关?”她举手提问,直指核心。 沈枫瞥了她一眼,闪过一丝赞许:“问得好。这,便是我们下一个课题——密度。” 他讲解起来。 姬无病听得眼皮打架,不一会儿就找周公下棋去了。姬紫月却如痴如醉,笔下未停。 她感觉自己正一层层剥开这个世界最底层的秘密。 可随着学习,她脸上的兴奋渐渐化为凝重。她发现,那些看似无害的实验背后,都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黑火药能做烟花,也能开山裂石。 水力锻锤能造农具,也能锻神兵利器。 那个看似无聊的“浮力”,若与舟船、蒸汽结合……她不敢再想。 她望向讲台上那个谈笑风生的年轻人,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悚然。 她追求真理,可这个男人掌握的,却是一把能同时开启天堂与地狱的钥匙。 而现在,钥匙递到了她的手上。 第三十四章 沈太傅,收学生吗?公主殿下这种 奉天殿内,死寂如冰。 龙椅上的大周皇帝姬旻,面沉如水,攥着奏疏的手背青筋虬结。 “漕运堵塞,米价飞涨,民怨沸腾!” “这就是你们给朕的太平盛世?” 一声咆哮,奏疏化作一道黄影,精准地糊在了工部尚书李德全的脑门上。 李德全那肥硕的身板“噗通”一声砸在地上,抖成了一团濒临散架的肉糜。 “陛下息怒!臣……臣已派人全力疏浚,日夜不休!” “日夜不休?”姬旻怒极反笑,“结果呢?结果就是朕的工匠折损了好几个,挖出来的淤泥还没塌方的多!” 李德全的脑门死死贴着冰凉的金砖,声带哭腔:“陛下,那河底的淤泥,黏得能拔掉人一层皮!铁锹下去,软绵绵不受力,跟捅进一坨千年老鼻涕里似的!” 太子姬承乾适时出列,一脸悲天悯人,说出的话却像淬了毒的棉花:“父皇,李尚书已然尽力。只是京城百万军民的口粮悬于一线,若再无良策,恐生大乱啊。” 二皇子姬武可没这份耐心,指着李德全的鼻子就骂:“废物!工部上下,一群只晓得蹲茅坑的废物!平日里白拿俸禄,通条河沟都通不了!” 李德全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二殿下息怒。”礼部尚书张廷玉颤巍巍走出,“老臣以为,此乃天数,非人力可为。是上天对我大周的警示啊!” 他一脸神棍地建议:“陛下当效仿圣君,下罪己诏,斋戒沐浴,诚心祭天,或可感动上苍,河道自通。” “放你娘的屁!” 姬旻终于破防,一脚踹翻了身旁的香炉,火星灰烬炸了一地。 “朕的子民都快饿死了,你让朕去跟老天爷磕头?朕要的是法子!不是听你们念经!”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就在这火山口即将喷发之际,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 “父皇……” 是三皇子姬无病。他也不知何时混了进来,一身花哨便装,手里还捏着个小竹蜻蜓,与这肃杀气氛格格不入。 “儿臣……有个法子。” 所有目光“唰”地一下,全钉在了他身上,那眼神,像在围观一个主动申请去喂老虎的傻子。 太子姬承乾嘴角勾起一丝不加掩饰的讥讽。 二皇子姬武更是直接笑出了猪叫:“哈哈哈哈!老三,你有什么法子?用你的竹蜻蜓把淤泥当屁一样扇走吗?” 姬旻看着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心头的火更是浇上了一勺滚油。 “滚回去!别在这儿碍眼!” 姬无病被吼得一缩脖子,委屈地退了回去,嘴里小声嘟囔:“是太傅说的,格物能解决一切问题嘛……” “格物?” 姬旻动作一滞,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他疲惫地挥挥手: “退朝!李德全,朕给你三天!再想不出法子,你就自己跳进河里去当淤泥!” 李德全屁滚尿流地爬了出去。 朝臣们如蒙大赦,鱼贯而出,唯有太子与二皇子相视一笑,眼底的火苗,比父皇的怒火烧得更旺。 --- **安乐宫。** 沈枫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吊床上,教姬紫月和姬无病斗地主。 “王炸!通杀!哈哈哈我又赢了!”姬无病把两张鬼画符似的牌拍在桌上,笑得浑身乱颤。 姬紫月蹙眉,盯着自己手里一把没机会出手的顺子,严肃道:“太傅,你这规则,不合逻辑。” “公主殿下,牌桌上没有逻辑,只有拳头。”沈枫懒洋洋地晃着,“牌大,就是道理。” 话音未落,王博火烧屁股似的冲了进来:“大人!出大事了!” 他把朝会上的事添油加醋地一说,最后总结:“现在米价涨到五百文一斗了!京城眼看就要乱了!” 姬无病一听,顿时不乐意了:“米价涨了?那我这个月的点心钱岂不就没了?” 姬紫月则抓住了重点:“工部束手无策?父皇发了雷霆之怒?” 沈枫依旧躺在吊床上,像只没骨头的猫,悠悠地问:“那淤泥,真有那么神?” “何止是神!”王博急得直跺脚,“又黏又沉,挖不动,冲不走,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哦?”沈枫坐了起来,来了兴致。他看向姐弟俩:“问你们个问题,用水壶倒水,和用嘴往外呲水,哪个远?” “当然是呲水远!”姬无病抢答,“我还能呲出彩虹呢!” 姬紫月白了他一眼,陷入沉思:“是因为……嘴呲出去的水,速度更快,力道更猛?” 沈枫打了个响指,“那为何会更快更猛?” 姬紫月眼睛一亮:“因为……出口变小了?” “完全正确!”沈枫循循善诱,“就像打架,用拳头捶人和用针扎人,哪个疼?” “针扎人!”姬无病抢答,还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屁股。 “这就对了。”沈枫笑道,“对付淤泥,就得用‘针’,不能用‘拳头’。工部用铲子挖,那是‘拳头’,蛮力没用。咱们要做的,是造一根看不见的、用水做的‘针’,狠狠扎进淤泥里,把它冲个稀巴烂!” 姬无病一拍大腿,热血沸腾:“我懂了!太傅!您的意思是,咱们造个超级大水枪!就像我的空气炮一样,把水‘砰’一下射出去!” 姬紫月看着他那张鬼画符似的草图,冷静地泼了盆冷水:“不行,水不像空气可以压缩。你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把那么多水一下子推出去?” 姬无病顿时卡壳,抓耳挠腮。 沈枫看着这一个敢想、一个敢疑的姐弟俩,欣慰一笑。 “公主说得对,一下子推出去不现实。但我们可以让水,源源不断地高速出水。” 他随手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潦草却暗藏玄机的图样:一个圆筒,一个活塞,两个只进不出的阀门。 “我们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泵’,就能把河水吸进来,再通过一个极细的喷嘴高速射出。那股力量,足以将最顽固的淤泥冲刷干净。” 姬无病和姬紫月同时凑了过去,盯着地上那张简陋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图,眼中同时亮起了光。 一股足以冲垮旧规、重塑乾坤的力量,即将从这潦草的图样中喷薄而出。 第三十五章 草包画图,公主补刀 安乐宫格物院,彻底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设计所。 姬无病的热情被完全点燃了。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能让全天下都对他刮目相看的机会。 他铺开一张巨大的宣纸,挥舞着毛笔,像个喝醉了酒的泼墨画家。 “太傅!皇姐!你们看!” 他献宝似的,将自己的“杰作”展示出来。 沈枫和姬紫月凑过去一看,差点没当场笑出声。 纸上,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巨大水龙。 水龙的嘴里,喷出一道粗壮的水柱。 龙的肚子上,开着个小门,里面有十几个小人,正嘿咻嘿咻地踩着一个巨大的水车。 旁边还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几个大字——“神龙破淤无敌大水炮”! “怎么样?”姬无-病一脸得意,“本王这设计,是不是威武霸气?到时候往河边一放,保证把那些淤泥吓得屁滚尿流!” 姬紫月扶着额头,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姬无病,你管这个叫设计图?” “这是三岁小儿的涂鸦!” “你这龙,用什么造?黄金还是白玉?你肚子里那十几个人,从哪儿来?让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还有,你这水车,踩出来的水,能有多少力气?怕是连给本宫洗脚都不够!” 她毫不留情地,一连串问题砸了过去。 姬无病被说得面红耳赤,梗着脖子犟嘴。 “我……我这是写意!写意你懂吗?重要的是那个意思!” “要那么精确干什么!差不多就行了!” 沈枫在一旁看得直乐。 他清了清嗓子,出来打圆场。 “咳咳,三殿下的想法,是好的。很有……创造力。” “不过,公主殿下说得也对。格物之学,最讲究的就是精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拿起一支炭笔,在那张“神龙图”旁边,重新画了起来。 他没有画什么复杂的机械,只画了一个最核心的部件——一个带活塞的圆筒。 “殿下,公主,请看。” “我们不需要什么神龙,只需要一个能持续不断产生高压水流的‘心脏’。” 他指着那个圆筒。 “这个,我们称之为‘活塞泵’。” “当活塞向后拉,这个进水阀门就会打开,河水被吸进来。当活塞向前推,进水阀门关闭,这个出水阀门打开,水就会被大力挤压出去。” “只要我们能让这个活塞,不停地来回运动,就能形成一股永不间断的高压水流。” 姬无病看着那个简单的圆筒,似懂非懂。 姬紫月却是一点就透,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我明白了!” 她抢过炭笔,在沈枫的图旁边,迅速地补充起来。 “要让活塞来回运动,我们可以用一个巨大的水车!” “用水流的力量,去驱动水车转动。水车上,安装一个曲柄连杆机构,就能将圆周运动,转化为活塞的直线往复运动!” 她一边说,一边画。 她的笔触,精准而流畅。 很快,一个以水车为动力,带动活塞泵工作的完整机械草图,就出现在了纸上。 那结构,比姬无病的神龙,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 姬无病看着自己那张被无情抛弃的“神龙图”,又看了看皇姐笔下那个虽然不好看,但感觉很厉害的机械图,嘴巴撅得能挂个油瓶。 “哼,一点都不威风。”他小声嘀咕。 “威风能当饭吃吗?”姬紫月瞪了他一眼,“实用,才是格物的根本。” 她又看向图纸,眉头微蹙。 “可是,太傅,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泵,造出来,必定沉重无比。如何将它运到河边?又如何固定在河床上?” 沈枫赞许地点点头。 “公主殿下已经开始像一个真正的格物学者一样思考了。”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用船来解决。” “我们将整个装置,都安装在一艘或者几艘大船上,形成一个‘移动清淤平台’。哪里堵了,就开到哪里去。” “至于固定,更简单。几根巨大的船锚,就足够了。” 他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一个关键的技术难题。 姬紫月看着那张逐渐完善的图纸,心中充满了震撼。 她发现,格物之学,不仅仅是那些零散的知识点。 它是一种思维方式。 一种将复杂问题,拆解成一个个可以解决的小问题,然后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将它们重新组合起来的思维方式。 这种思维方式,充满了力量,充满了美感。 “太傅,”她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看着沈枫,“此物,可有名字?” 沈枫想了想,笑了。 “就叫……‘激流勇进号’吧。” “噗……”姬无病忍不住笑出声,“太傅,你这名字,还没我的神龙大水炮威风呢。” 沈枫白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这叫情怀。” 图纸最终定稿了。 上面有水车,有曲柄,有活塞泵,有长长的输水管道,还有一个可以自由转动,调节方向的金属喷嘴。 它看上去,像一个张牙舞爪的钢铁怪物。 丑,但充满了力量感。 姬无病捧着这份他“参与设计”的图纸,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在万众瞩目之下,自己指挥着这个钢铁怪物,将那顽固的淤泥冲得七零八落的场景。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父皇的赞许,百官的惊叹,以及太子那张铁青的脸。 “太傅!皇姐!”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光芒。 “明日早朝,本王要亲自将此图,呈给父皇!” “本王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大跌眼镜!” 他握紧了拳头,像是在宣誓。 姬紫月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这份图纸一旦公之于众,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们将不再是躲在安乐宫里玩耍的皇子公主。 他们将站在整个朝堂,所有旧势力的对立面。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他们的未来,甚至……是整个大周的国运。 沈枫看着眼前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皇室姐弟,一个热血上头,一个心事重重。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风暴,就要来了。 他这小小的安乐宫,恐怕,再也安乐不起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 这浑水,搅得越厉害,他这条鱼,才越好摸。 第三十六章 太子殿下,我三弟他脑子不太好使 奉天殿,大周王朝的心脏,此刻却像一座巨大的冰窖。 龙椅上的姬旻,那张本该威严的脸,此刻黑得能拧出墨来。他手里的奏疏,被攥成了一根麻花。 “漕运堵塞!米价飞涨!民怨沸腾!” 一声雷鸣般的咆哮,炸得满朝文武心头一颤。那根奏疏麻花,化作一道精准的黄色暗器,“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糊在了工部尚书李德全那张肥脸上。 李德全像一头被敲了闷棍的肥猪,“噗通”一声,五体投地,浑身的肥肉都在哆嗦。 “陛下息怒!臣……臣已派人全力疏浚,昼夜不休啊!” “昼夜不休?”姬旻怒极反笑,那笑声比哭还瘆人,“结果呢?结果就是朕的工匠,被那鬼淤泥吞了好几个!挖出来的还没塌进去的多!” 李德全的脑门死死贴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 “陛下,您是不知道啊!那河底的淤泥,它不是泥!它简直就是一头成了精的千年老王八!又黏又沉,铁锹下去,软绵绵地不受力,跟捅进了一坨化不开的陈年鼻涕里似的!拔出还带走半个工匠!” 太子姬承乾向前一步,姿态优雅,语气悲天悯人。 “父皇,李尚书已是尽心竭力。只是京城百万军民的口粮,全系于此。若再无良策,恐要生出大乱。” 他这话,听着是劝解,实则是往火上浇了一勺滚油。 t二皇子姬武可没他大哥那份城府,直接指着李德全的鼻子破口大骂。 “废物!一群只晓得吃饭拉屎的废物!工部养你们这群饭桶,连条臭水沟都通不了!要你们何用!” 李德全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当场施展土遁之术,从此消失于人世。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从大臣的队列里,像只刚睡醒的鹌鹑,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 是三皇子姬无病。 他也不知是何时混进来的,一身翠绿配艳粉的常服,在这肃杀的黑白灰里,扎眼得像茅坑里开出了一朵大牡丹。 他手里还捏着个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小玩意儿,像是个竹蜻蜓。 他怯生生地举起一只手,像个在课堂上想上茅房又不敢大声说的学童。 “那个……父皇……” 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里,却清晰得如同打雷。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了他身上。那眼神,复杂极了,混合着震惊、鄙夷、看好戏,以及……看傻子的同情。 太子姬承乾嘴角的讥讽,再也懒得掩饰。 二皇子姬武更是直接笑出了声,那笑声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猪。 “哈哈哈哈!老三!你莫不是睡糊涂了?你有什么法子?用你手里那破玩意儿,把淤泥当屁一样扇走吗?” 姬旻看着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心头的火,“噌”地一下,从怒火升级成了火山爆发。 “滚回去!”他咆哮道,“别在这里给朕添堵!” 姬无病被吼得一缩脖子,委屈得眼圈都红了,退回去的时候,嘴里还在小声嘟囔。 “可是……太傅说了,格物能解决一切问题嘛……” “格物”两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姬旻的火山顶上。 他动作一滞,眼中的暴怒,竟化作了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退朝!李德全,朕给你三天!再想不出法子,你就自己跳进河里,去给朕当淤泥!” 李德全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大殿。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日的闹剧就此结束时,姬无病那根缺了的弦,又搭错了线。 他见父皇没再骂他,竟又鼓起勇气,从队列里钻了出来,高高举起手。 “父皇!儿臣真的有法子!” 这一次,他的声音大了许多,充满了某种豁出去的坚定。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姬武笑得直不起腰:“大哥,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老三他脑子指定是有点毛病。” 姬承乾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悲悯的痛心。 “三弟,此乃朝堂,非你玩乐的安乐宫。速速退下,莫要再让父皇生气。” 姬旻死死地盯着姬无病,胸口剧烈起伏。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姬无病却不管不顾,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沈枫教他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 “父皇!李尚书!你们都错了!” 他指着李德全逃走的方向,大声说道。 “你们用铁锹去挖,那是拳头!淤泥是棉花,拳头打在棉花上,当然没用!” “咱们要用针!一根看不见的,用水做的针,狠狠地扎进去!” 拳头?棉花?针? 满朝文武,听得云里雾里,都觉得这三皇子怕是真的疯了。 “父皇您想啊!”姬无-病越说越兴奋,开始手舞足蹈,“咱们用水壶倒水,水流软绵绵的。可要是把嘴撅起来,用力往外呲水,那水是不是又快又猛?还能呲老远!” 这个比喻…… 粗俗,但形象。 一些老臣的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所以!”姬无病一拍大腿,“咱们不能挖!咱们要冲!用一股特别特别快,特别特别猛的水流,去冲刷那些淤泥!就像用一万根针,去扎那坨老鼻涕!肯定能把它扎个稀巴烂!” 他这番话说完,大殿里,依旧没人出声。 但气氛,已经悄然改变。 嘲笑和鄙夷,渐渐变成了惊疑和好奇。 t姬旻看着自己这个傻儿子,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他那双闪烁着前所未有光芒的眼睛。 他那颗已经凉透了的心,竟鬼使神差地,生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你……接着说。” 皇帝的声音,沙哑,却清晰。 姬无病得到了鼓励,胆子更大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像个准备献宝的功臣,大步流星地走到大殿中央。 “父皇!儿臣不光有想法!儿臣还有……图!” 他高高举起那卷纸,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 太子姬承乾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第三十七章 废物老三的图纸,吓傻满朝文武 整个奉天殿的空气,仿佛都被姬无病手里那卷纸给吸干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上面。 二皇子姬武的笑声卡在喉咙里,脸上的表情,像是便秘了十天半个月。 太子姬承乾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 姬无病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感觉,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图纸展开! “哗啦——” 一张足有一人多高的巨大图纸,呈现在众人面前。 预想中的鬼画符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结构复杂,充满了齿轮、连杆、活塞、管道的……钢铁怪物! 它看上去,丑陋,怪异,充满了某种野蛮生长的力量感。 每一个部件旁边,都用清晰的炭笔,标注着它的名称和尺寸,精确到了寸。 “这……这是何物?” “看着像个4不像的妖兽。” “故弄玄虚!”姬承乾冷哼一声,率先发难,“三弟,这就是你的法子?画一头水怪,就能吓退淤泥吗?” 姬无病白了他一眼,那眼神,是学霸对学渣的不屑。 “大哥,你看不懂就不要乱说,会显得你很没文化。” 他清了清嗓子,指着图纸,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公开演讲。 “此物,乃我与太傅呕心沥血之作,名为——‘激流勇进号’!” “噗……”一个年轻言官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死死捂住嘴。 这名字,也太……土了。 姬无-病毫不在意,他指着图纸上的巨大水车。 “诸位请看!此乃动力之源!我们借河水之力,驱动此轮旋转!” 他又指向连接水车的曲柄连杆。 “此物,可将水车的圆周运动,转化为这根活塞的直线运动!” 他的手指,最终落在了那个核心的活塞泵上。 “此乃‘激流勇进号’的心脏!活塞一推一拉,便可将河水源源不断地吸入,再通过这个极细的喷嘴,高速射出!” “届时,水流之速,将百倍于常!其力之猛,可穿石裂岸!区区淤泥,何足挂齿!” 他讲得眉飞色舞,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那些原本抱着看笑话心态的文武百官,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了。 从惊疑,到震撼,再到……难以置信。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曲柄连杆”,但他们能看懂那水车,能看懂那活塞,能想象出那股被压缩到极致后喷出的水流,会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李德全!” 龙椅上的姬旻,突然一声大喝。 工部尚书李德全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冲上前。 “还有你们几个!平日里自诩能工巧匠的,都给朕滚过来看!” 几个须发皆白,官职不高,却是工部技术核心的老匠官,也颤巍巍地围了上来。 他们起初也是一脸不信。 可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图纸上那些精巧的齿轮咬合处,落在那个设计巧妙的单向阀门上时,他们的手,开始抖了。 “天……天啊……”一个老匠官失声惊呼,他指着那个曲柄连杆机构,声音都在发颤,“妙!妙啊!老夫琢磨了一辈子,如何将水车的力用在别处,竟……竟如此简单!” “还有这个泵!”李德全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死死盯着那个活塞和阀门的设计,“一吸一推,周而复始!这……这简直是神来之笔!有了此物,何止是清淤,日后农田灌溉,城池供水,都……都有了法子啊!” “陛下!” 李德全猛地转身,对着姬旻“咚”地一声,磕了一个响头。 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兴奋! “陛下!此法可行!绝对可行!此图纸之精妙,远超我工部百年之积累!若此物造成,疏通河道,指日可待!” “轰——” 整个奉天殿,彻底炸了。 所有看向姬无病的目光,都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个傻子,一个废物。 而是在看一个……创造了神迹的天才! 二皇子姬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子姬承乾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那份从容的微笑。他背在身后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好!好!好啊!” 龙椅上的姬旻,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他看着殿下那个挺直了腰杆,满脸自信的儿子,看着他那张不再空洞,闪烁着智慧光芒的脸。 t一股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骄傲,瞬间填满了他的胸膛。 他笑了。 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 那笑声,雄浑,豪迈,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赏!给朕重重地赏!” “三皇子姬无病,才思敏捷,心系社稷,赐黄金千两!玉如意十对!另,监造‘激流勇进号’之全权,皆由你负责!工部上下,任你调遣!” 姬无病激动得浑身发抖,连忙跪下谢恩。 姬旻走下龙椅,亲手将他扶起,他看着自己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的儿子,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那个问题。 “无病,告诉父皇。”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如此精妙绝伦之法,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姬无病在万众瞩目之下,挺直了腰板。 他没有半分贪功,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崇敬与感激。 他转身,对着宫门的方向,深深一躬。 “回禀父皇!” 他的声音,响彻大殿。 “此非儿臣之功!皆是太傅沈枫所授!” “儿臣不过是学以致用,将太傅所教的‘格物之理’,用于实处罢了!” “太傅曾言,格物之学,上可探星辰,下可究微尘,乃是解决天下万般难题的根本之道!” “沈枫!” “格物!” 这两个词,像两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心中炸响。 姬旻的目光,变得无比灼热。 而太子与二皇子的眼中,那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嫉妒,与再也无法掩饰的……凛冽杀意! 他们知道,那个躲在幕后,云淡风轻的沈枫,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 他,已经成了他们夺嫡之路上,最大,也最可怕的绊脚石! 一场针对沈枫的,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第三十八章 沈太傅,您这班,它非上不可了! 奉天殿的风,一夜之间就吹遍了整个帝京。 三皇子姬无病,那个全京城闻名的草包,竟在朝堂之上,凭一张图纸,解决了工部束手无策的漕运难题。 这消息,比长了翅膀的蝗虫还快,钻进了帝京的每一个茶馆、酒肆、勾栏瓦舍。 说书先生的嘴里,姬无病不再是斗鸡走狗的纨绔,而是深藏不露、心系苍生的“贤王”。 而那个名字——沈枫,更是被蒙上了一层神鬼莫测的传奇色彩。 有人说他是鬼谷子下凡,有人说他是得了天书的谪仙。 总之,没人再把他当成一个走了狗屎运的状元郎。 风暴中心的沈枫,对此一无所知。 他此刻正躺在新府邸的后花园里,指挥着两个新来的俏丫鬟,一个给他剥水果,一个给他捶腿,嘴里还在为午饭是吃烤猪还是清蒸鲈鱼而天人交战。 “大人,烤猪吧,皮脆肉嫩,满口流油!” “大人,清蒸鲈鱼好,鲜嫩爽滑,清淡养生!” 沈枫闭着眼,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该死的封建社会,连吃个饭都要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 就在这时,工部尚书李德全,那头在朝堂上被吓成肉糜的肥猪,此刻却像只闻到腥味的猫,带着满脸谄媚的花笑,一路小跑着冲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工部那几个最顶尖的老匠官。 “沈大人!我的沈大人!” 李德全离着八丈远就开始作揖,那姿态,恨不得当场给沈枫磕一个。 “下官……不,学生李德全,拜见沈太傅!” 他身后那群老匠官,也齐刷刷地躬身行礼,眼神里全是狂热与崇拜。 “拜见沈太傅!” 沈枫被这阵仗吓得一哆嗦,嘴里的水果都忘了嚼。 “李尚书,你这是干什么?我这小庙,可经不起你这尊大佛来拜。” “太傅折煞学生了!”李德全的腰弯得更低了,“您的那张图纸,我等回去后,彻夜研究,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佩服!那‘曲柄连杆’,那‘活塞泵’,简直是神来之笔!神来之笔啊!” 一个老匠官激动得抢过话头,胡子都在抖。 “是啊太傅!老朽研究了一辈子机关术,竟不知世间还有如此精妙绝伦的造物!敢问太傅,那单向阀门,为何能只进不出,只出不进?其中可是用了什么符咒之法?” 沈枫看着这群求知欲爆棚的“老学生”,感觉自己的头开始疼了。 他清了清嗓子,随口胡诌。 “此乃‘压力差’之理。水往低处流,气往高处走,一个道理。” “压力差?” 老匠官们听得云里雾里,却不明觉厉,纷纷掏出随身的小本本,刷刷地记了下来,仿佛得到了什么天大的秘籍。 李德全搓着手,一脸期待地问。 “太傅,那‘激流勇进号’,陛下已下旨,命我工部全力督造!只是其中还有几处关键尺寸,我等愚钝,不敢擅专,还请太傅示下!” 说着,他就要铺开图纸。 沈枫头皮一阵发麻。 示下? 我哪儿知道什么尺寸!那都是我为了忽悠你那傻皇帝,随手画的好吗! “咳咳。”沈枫赶紧摆手,“此事不急。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建造此等神物,需天时地利人和,尔等当斋戒沐浴三日,待心诚之后,再来与本太傅商议。” 他只想把这群麻烦的家伙赶紧打发走。 李德全等人一听,顿时肃然起敬。 “太傅说的是!此等神物,确该心怀敬畏!我等这就回去准备!” 一群人又拜了三拜,才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沈枫长舒一口气,重新躺下。 清净了。 可惜,他这口气还没舒完,王博又火烧屁股似的冲了进来。 “大人!大人!宫里来人了!王总管亲自来的!仪仗都摆到街口了!” 沈枫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当他晃悠到前厅时,王德全正领着一队内侍,捧着明黄的圣旨,笑眯眯地等着他。 “沈大人,接旨吧。” 沈枫无奈,只能跪下。 王德全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饱含激情的语调,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原翰林院修撰,太子太傅沈枫,才高八斗,学究天人,创‘格物’之学,献‘清淤’之策,解京城之危,安社稷之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朕心甚慰!” “兹,特晋沈枫为正三品‘奉天大夫’,赐紫金鱼袋,享二千石俸禄!” “另,赐号‘帝师’!位在三公之上,可参议朝政,可随时入宫面圣!” “钦此!” 圣旨念完,整个沈府,落针可闻。 奉天大夫! 帝师! 位在三公之上! 这已经不是封赏了,这是把沈枫直接用火箭,送上了大周王朝的权力巅峰! 沈枫跪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脖子上,被套上了一副用纯金打造,镶满了钻石的枷锁。 沉重,且无法挣脱。 他的摸鱼梦,他的养老计划,在这一刻,被圣旨的每一个字,砸得粉碎。 “臣……谢主隆恩。” 他的声音,干涩,且充满了绝望。 东宫。 “啪!” 一只前朝的官窑青瓷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了齑粉。 二皇子姬武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帝师!他凭什么!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凭着几样江湖骗子的戏法,就敢爬到我们兄弟的头上!” “父皇真是老糊涂了!” 太子姬承乾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只是缓缓地,用一方丝帕,擦拭着手中的一柄短剑。 剑身如秋水,寒光凛冽。 “他不是骗子。”姬承乾的声音,比剑锋还冷,“骗子,骗不了工部那群老顽固,更骗不了父皇。” “那我们怎么办?”姬武急道,“大哥!再这么下去,那傻子姬无病,就要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了!到时候,这太子之位……” 姬承乾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看着自己这个勇而无谋的弟弟。 “慌什么。” “他爬得越高,根基就越不稳。风,也越大。” “既然动不了他的人,那就从他的‘学问’下手。” 他看向身后的幕僚吴谦。 “本宫要知道他的一切。他从哪里来,读过什么书,见过什么人,吃过几碗饭,放过几个屁,都给本宫查得一清二楚!” “另外,”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去联系一下礼部张廷玉那些老家伙。他们不是最恨‘异端邪说’吗?本宫,就给他们送一个最大的‘异端’过去。” “他沈枫,不是喜欢讲道理吗?” “本宫倒要看看,他的‘格物之理’,能不能大得过,这天下的‘祖宗之法’!” 一场针对沈枫的,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而沈枫,这位新鲜出炉的“帝师”,此刻正站在热火朝天的“激流勇进号”建造现场,打着哈欠,看着姬无病像个监工头子一样,对着工匠们指手画脚。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沈枫却觉得,这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他只想回家,躺着,摸鱼。 这个班,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第三十九章 太傅,您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帝师府。 这个名头,听着比“太子太傅”威风了十倍不止。 可沈枫觉得,这更像是一副用黄金和枷锁焊在一起的狗链子,另一头,就攥在皇帝姬旻的手里。 他现在,就是皇帝手底下,那条看着最肥,也最招人恨的狗。 “大人,您就别唉声叹气了。” 王博像个老妈子,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苦口婆心地劝。 “您现在是帝师,位同三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多大的荣耀啊!您看您这院子,比王爷府还气派!这丫鬟,个个都跟天仙似的!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枫躺在后花园的吊床上,像一条被抽了骨头的咸鱼。 他指了指院墙上,那些装成石雕、假扮成瓦片的暗卫。 又指了指假山后面,那几个正假装修剪花草,耳朵却竖得跟兔子似的内廷密探。 “老王,你管这个叫府邸?” “这他娘的叫一号特级监狱!老子现在上个茅房,都得先打报告,申请批条!” “我昨天晚上说梦话,喊了声‘红烧肉’,今天早上,御膳房就送来了八种不同口味的红烧肉!八种!” 沈枫越说越气,从吊床上一跃而起。 “我这是帝师吗?我这是被圈养起来,等着配种的种猪!” 王博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 “我的爷!您小点声!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枫扒开他的手,一脸的生无可恋。 “掉就掉吧。反正这班,我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他怀念自己那间破破烂烂的格物所,怀念自己那张吱呀作响的破床。 更怀念,那种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自由。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从院墙外传来。 “嗖——” 沈枫的耳朵一动,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他猛地一拉王博,两人堪堪躲开。 一支黑色的羽箭,“咄”的一声,死死钉在了他们刚才站立之处的桂花树干上。 箭尾,绑着一个细细的竹管。 “有刺客!护驾!” 院子里,那些装成石雕的暗卫,瞬间活了过来,如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沈枫团团护住。 王博吓得脸都白了,抱着沈枫的大腿,抖得像个筛子。 “爷!爷您没事吧!” 沈枫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根竹管。 他心里,没有半分遇刺的惊慌,只有一种“该来的终于来了”的烦躁。 这他娘的,连一天安生日子都不给过。 “都退下。”他挥了挥手。 暗卫统领迟疑道:“帝师大人,恐有危险……” “我说退下。”沈枫的语气不容置疑,“光天化日,帝师府里,还能让人把我给宰了不成?” 他走上前,亲手拔下那支箭。 箭簇没有淬毒,只是普通的铁箭。 这说明,对方的目的,不是杀人。 而是……送信。 送一封,绝对见不得光的信。 沈枫屏退了所有人,连王博都被他赶了出去。 他独自一人走进书房,关上门。 整个帝师府,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将那根竹管放在桌上,端详了许久。 这东西,看着不起眼,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 他知道,这玩意儿,大概率是催命符。 是那帮他不认识,却已经把他恨之入骨的政敌,送来的第一份“见面礼”。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开竹管的塞子。 从里面,倒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纸条是用最上等的蝉翼宣所制,薄如无物,上面隐隐透出墨迹。 沈枫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其展开。 纸上,没有长篇大论的威胁,也没有阴阳怪气的警告。 只有四个娟秀的小字,带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 “火烧东宫”。 “嗡——” 沈枫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头皮像被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过,一阵发麻! 他手里的镊子,差点没拿稳。 这不是提醒! 这他妈是栽赃!是陷害!是把他往死里推的黑锅! 他刚刚因为“聚光取火”和“孔明灯”这种玩火的戏码,被皇帝捧上了天。 现在,就有人要把他跟“火”,跟“东宫”,死死地绑在一起! 一旦东宫真的失火,哪怕只是烧了个茅房,他沈枫,就是头号嫌疑人! 百口莫辩! 这手段,太毒了! 这背后的人,心思之缜密,用心之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他甚至能想象到,太子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在听到东宫失火后,会如何“悲痛欲绝”地,在父皇面前,“无意间”提起,他沈枫最擅长的,就是玩火。 到那时,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帝师”,就会变为人人喊打的“妖师”。 皇帝为了平息众怒,为了给太子一个交代,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好一招一石二鸟,借刀杀人! 沈枫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正想把这要命的纸条给烧了,毁尸灭迹,一个清冷的声音,却毫无征兆地,从书房门口响起。 “太傅,你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沈枫猛地回头。 姬紫月不知何时,已经俏生生地站在了门口。 她换了一身素雅的便装,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她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侍女。 “公主殿下?”沈枫的瞳孔一缩,“你怎么进来的?” 他这帝师府,现在可是比皇宫还戒备森严。 “我想进来的地方,还没有人能拦得住。”姬紫月淡淡地说,她的目光,落在了沈枫手中的纸条上,“看来,我没有来晚。” 沈枫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这件事,他一个人扛不住。 他需要一个盟友。 一个足够了解宫中互斗,且足够聪明的盟友。 眼前的姬紫月,无疑是最佳人选。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条,递了过去。 姬紫月接过,只看了一眼,绝美的脸庞上,便蒙上了一层寒霜。 “好毒的计策。” 她将纸条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下一秒,她的脸色,瞬间剧变!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与极度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不可能!”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凤眸圆睁,死死地盯着那张纸条。 “公主,怎么了?”沈枫心中一紧。 姬紫月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熏香……” “是我皇姐,长公主姬清涟,独有的‘寒江雪’!” “她十年前,便已远嫁北疆和亲,十年未曾归京!” “这世上,除了她本人,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调配出这种味道!” 第四十章 先砸个场子,再借点东西 长公主姬清涟!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捅开了沈枫记忆里某个被忽略的角落。 他记得,在翰林院翻阅皇家卷宗时,曾看到过这位公主的记载。 大周王朝最璀璨的一颗明珠,文采风流,惊才绝艳,却在十年前,为了稳固北疆的蛮族部落,如同一件精美的祭品,被远嫁给了那个比她年长二十岁,粗鄙不堪的蛮王。 十年未归。 音讯全无。 如今,她的笔迹,她的熏香,却出现在了这张催命的纸条上。 “你的意思是,”沈枫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这封信,是你那位远在北疆的皇姐写的?” “不可能!”姬紫月斩钉截铁地否定,“我皇姐心高气傲,断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更何况,她与东宫素无瓜葛,为何要害你?”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 “是有人,在模仿她!” “模仿她的笔迹,模仿她的熏香,目的,就是为了栽赃你!” “好一招一石二鸟!”沈枫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冷笑一声,“他们不仅要用‘火烧东宫’这顶黑锅把我砸死,还要把脏水,泼向你那位远在北疆的皇姐身上!” “一旦事情闹大,父皇追查下来,查到长公主头上,北疆必定动荡!到那时,太子再站出来,以‘清君侧,安北疆’为名,无论是出兵还是安抚,都能将北疆的军政大权,牢牢攥在手里!” 姬紫月听得浑身发冷,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没想到,对方的图谋,竟如此之大!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党争,这是在拿整个大周的江山社稷做赌注! “他们怎么敢!”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的颤抖。 “有何不敢?”沈枫的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那张椅子,别说牺牲一个远嫁的公主,就算是血洗皇城,他们也干得出来。” 他看着那张薄薄的纸条,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公主殿下,你刚才说,这‘寒江雪’的熏香,天下独一份?” “没错。”姬紫月点头,“此香的配方,乃是当年母后亲手所调,其中最关键的一味主料,是一种只产于北疆极寒之地的‘雪魄梅’的花蕊。此花三年一开,一开仅七日,珍贵无比。皇姐远嫁时,母后将宫中仅存的半盒雪魄梅花蕊都给了她。按理说,早已用尽了才对。” “那就奇怪了。”沈枫摸着下巴,开始用他那套“格物”的逻辑,分析起来。 “模仿笔迹,找个高手,练上几个月,不难。可模仿这独一无二的熏香,就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材料问题。” “对方既然能弄到这熏香,就说明,他手上,一定有雪魄梅的花蕊,或者……接触过你皇姐当年用过的贴身之物。”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普天之下,寥寥无几。” 沈枫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要么,是宫里出了一个地位极高,能接触到皇家秘藏的内鬼。” “要么,就是有人,早已在你皇姐身边,安插了眼线,甚至……早已将她控制!” 姬紫“月”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她不敢再想下去。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有些六神无主,“烧了它?就当没见过?” “烧?”沈枫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疯狂,几分桀骜。 他非但没烧,反而找来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条,如同稀世珍宝一般,收藏了起来。 “公主殿下,你错了。” “这东西,现在不是催命符,是护身符。” “更是……一张能把他们全都拖下水的王牌。” 他看着姬紫月,眼神灼灼。 “对方想让我们乱,我们偏不乱。他们想看我们鸡飞狗跳,惶惶不可终日。我们就偏要活得比谁都滋润。” “他们不是想用‘火’来栽赃我吗?” 沈枫的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那咱们,就把这火,玩得更大!” “大到他们引的这点小火苗,在咱们的冲天大火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 姬紫-月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说得一愣一愣的。 “玩得更大?怎么玩?” “炼钢!” 沈枫吐出两个字,掷地有声。 他将话题,巧妙地引到了自己真正的目的上。 “公主殿下,你设计的水力锻锤,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再好的锤子,打在一块烂铁上,也锻不出神兵利器。” “大周的铁,太脆了,杂质太多。用这种铁造出来的农具,用不了几天就卷刃。用这种铁打造的兵器,一碰就断。” “我们要炼一种全新的东西,它不叫铁,叫‘钢’!” “我们要用钢,造出削铁如泥的宝剑,造出坚不可摧的铠甲,造出能将一切阴谋诡计都斩断的……绝对力量!” 他这番话,充满了力量与蛊惑。 姬紫月那颗因恐惧而冰冷的心,竟被他几句话,说得重新滚烫起来。 是啊。 与其被动地等着对方出招,不如主动出击,用一种他们不能理解,更无法阻挡的力量,去碾压他们! “炼钢之法……”姬紫月的呼吸有些急促,“太傅,你已有成算了?” “没有。”沈枫回答得干脆利落。 姬紫月:“……” “不过,”沈枫神秘一笑,那笑容,像只准备偷鸡的狐狸,“虽然没有图纸,但我们可以先去一个地方,砸个场子,顺便……借点东西。” “什么地方?” 沈枫的目光,投向了皇宫深处,那个烟火气最旺盛的方向。 “皇家铸造厂——百炼司。” “百炼司?”姬紫-月皱眉,“那里是禁地,由二皇兄姬武掌管,守卫森严,我们如何进去?” “谁说我们要偷偷进去了?” 沈枫理了理自己那身崭新的“帝师”官袍,掸了掸上面不存在的灰尘。 “公主殿下,你忘了,我现在可是‘帝师’。” “奉天大夫,位在三公之上,可参议朝政,可随时入宫面圣。” 他冲着姬紫月,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却又欠揍到了极点的笑容。 “咱们,是去视察工作的。” “是去指导他们,如何提高生产效率,为国分忧的。” “二皇兄他,不但要开门笑脸相迎,还得把咱们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走吧,公主殿下。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 “降维打击。” 第四十一章 百炼司?我看是百废司! 皇家铸造厂,百炼司。 这名字听着威风,透着一股千锤百炼的霸气。 可当沈枫带着姬无病和姬紫月,打着“帝师奉旨考察”的旗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时,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能把人活活熏个跟头的热浪与恶臭。 热,是炉火的热。 臭,是煤炭燃烧不充分,混合着铁锈与无数壮汉汗水的复杂味道。 整个司里,烟熏火燎,叮当作响,光着膀子的大汉们,挥舞着铁锤,喊着号子,汗水淌进烧红的铁坯里,“滋啦”一声,化作一缕白烟。 这哪儿是什么皇家铸造厂。 这分明就是一个人间炼狱。 姬无病捏着鼻子,一脸嫌弃。 “太傅,这地方也太破了!比我安乐宫的马厩还不如!” 姬紫月则蹙着眉,看着那些工匠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炉子里夹出一块烧得半红不黑的铁坨,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他们这副招摇过市的模样,立刻引来了百炼司管事们的注意。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一身锦缎,却被汗水浸得半湿,显得不伦不类的中年胖子,领着几个匠官,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 他脸上挂着笑,可那笑意,却半点没到眼睛里。 “哟,这不是三殿下和公主殿下吗?还有……这位想必就是新晋的帝师大人了?” 他冲着沈枫拱了拱手,姿势敷衍,语气里更是带着一股子阴阳怪气。 “下官李威,忝为百炼司总管,不知帝师大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啊?” 姬无病刚想发作,沈枫却抬手拦住了他。 他知道,这位,就是太子的小舅子,当朝国舅,李威。 一个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的草包。 “指教谈不上。”沈枫的目光,越过他,扫视着整个乌烟瘴气的工坊,懒洋洋地开口,“本太傅就是闲着没事,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李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他上下打量着沈枫这一身干净得连点灰都没有的官袍,讥讽道: “帝师大人不是整日里在安乐宫,陪着三殿下玩泥巴,放烟花吗?” “怎么今天,对我们这满是臭汗的铁炉子,也感兴趣了?” 他这话,说得又响又亮。 周围那些正在干活的工匠,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朝着这边看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不善与排斥。 在他们看来,沈枫这种靠一张嘴皮子上位的文官,就是天底下最招人烦的苍蝇。 姬无病气得脸都绿了,指着李威的鼻子就要骂。 “你个狗奴才!怎么跟我太傅说话的!” 李威却是有恃无恐,皮笑肉不笑。 “三殿下息怒,下官只是好奇。毕竟,这打铁的活计,可不是玩泥巴,需要的是真本事,流的是真汗水。帝师大人这细皮嫩R的,怕不是站在这儿多一会儿,都要中暑咯!” “哈哈哈……” 他身后的几个匠官,都跟着附和地笑了起来。 沈枫却没生气。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李威一眼。 他径直走到一座正在熊熊燃烧的炼铁炉前,那炉子比他人还高,正呼呼地往外冒着黄黑色的浓烟。 他绕着炉子走了一圈,时不时地停下来,侧耳听听炉内的声响,又看看炉壁的颜色。 最后,他站定了,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那表情,像是一个顶级大厨,看到了一坨狗屎。 “炉温不均,上下温差至少百度。” “矿石品相驳杂,入炉前未曾筛选,更未曾煅烧去硫。” “鼓风无力,用的还是最原始的皮囊,送进去的风,时断时续,跟老头子喘气似的。” 他每说一句,李威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一分。 那些老匠师脸上的不屑,也渐渐变成了惊疑。 因为,沈枫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在了他们百炼司最痛的痛点上! 沈枫转过身,终于正眼看了李威一下,那眼神,充满了怜悯。 “国舅大人,本太傅现在终于知道,为何我大周的铁,又贵又脆了。” 他指着那座炉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工坊。 “就凭你们这套炼铁之法,十斤矿石,能出一斤勉强能用的熟铁,都算是你们李家祖坟上,长出了参天大树!” “此等炼法,不是在炼铁,是在浪费国帑,是在喂养废物!” “轰!”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池塘。 李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那些老匠师,更是被骂得脸色铁青,羞愤交加,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 因为,沈枫说的,全都是事实! 他们比谁都清楚,百炼司的铁,出产率有多低,品质有多差! 可这是沿用了上百年的“祖宗之法”,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姬无病一看这情形,顿时来了精神,狐假虎威的劲头又上来了。 他叉着腰,学着沈枫的语气,指着李威等人,破口大骂。 “听见没有!一群没见识的东西!” “我太傅的格物之学,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懂的!” “还不快给我太傅磕头认错!”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工坊门口传来。 “哦?本宫倒也想听听,沈太傅的格物之学,究竟有多高深。” 众人回头望去。 只见太子姬承乾,与二皇子姬武,正并肩而来。 姬承乾依旧是一身白衣,笑意温和,仿佛不是来这烟熏火燎之地,而是来游览后花园。 姬武则是满脸的幸灾乐祸,那眼神,恨不得当场看到沈枫被扔进炼铁炉里。 李威一见太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哭丧着脸迎了上去。 “殿下!您可要为臣做主啊!这沈枫,他……他欺人太甚!” 姬承乾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沈枫的身上,笑里藏刀。 “沈太傅,火气不小啊。” 沈枫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 t“太子殿下谬赞了。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见不得有人,把好东西,做成一坨屎。” “放肆!”姬武怒喝一声,“沈枫!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议我大周百年基业!” 沈枫懒得理他,径直走到一旁冷却的铁料堆里,随手拿起一块刚刚出炉,还带着余温的“精铁”。 那铁块,看着黑不溜秋,卖相极差。 他掂了掂,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抄起旁边的一把八角大锤,抡圆了,狠狠地砸了下去! “铛——!” 一声刺耳的巨响! 火星四溅! 那块在百炼司匠人们眼中,足以用来打造将军铠甲的“精铁”,竟应声而断! 断口处,粗糙不堪,布满了蜂窝一样的气孔和杂质。 整个工坊,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匠人,都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 t李威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沈枫丢下铁锤,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轻蔑得像是在评价一根烂木头。 “这就是你们百炼司,引以为傲的精铁?” “脆得跟三岁小奶娃的骨头似的。” “也好意思,叫‘精’?” 第四十二章 帝师,你拿什么跟本宫赌? 脆得跟三岁小奶娃的骨头似的。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扎进了在场每一个百炼司匠人的心脏里。 羞辱! 这是羞辱! 可他们,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那断成两截,断口处布满了蜂窝气孔的铁块,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像一个巨大的,无法辩驳的耳光。 李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化作一片死灰。 他知道,自己今天,栽了。 栽得彻彻底底。 太子姬承乾的脸上,那温和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着地上那截断铁,又看了看那个一脸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的沈枫。 他第一次,对自己这位小舅子的能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他缓缓走上前,亲自捡起那半截断铁,仔细端详了片刻。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如刀,直刺沈枫。 “沈太傅,对我大周这百年的炼铁基业,似乎颇有微词。”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子逼人的寒意。 “莫非,太傅有更好的法子?” 来了! 沈枫心里冷笑一声。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知道,从他踏进这百炼司的那一刻起,太子就在等这个机会。 等他把话说满,把事做绝,然后,再将他一军。 只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他今天所有的行为,都将变成“妖言惑众,扰乱军工”的死罪! 二皇子姬武更是直接,他指着沈枫,哈哈大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快意。 “大哥问你话呢!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懂格物吗?你倒是说说,怎么炼出那不断之铁啊?” “你要是说不出来,今天,你就是藐视皇家,动摇国本!本王第一个,就要参你一本!” 姬紫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紧张地看着沈枫,手心里全是汗。 她知道,这是对方设下的一个局。 一个只要沈枫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的死局! 姬无病也急了,他虽然不知道太子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自己的太傅,有危险。 “我……我太傅当然有法子!”他梗着脖子,给自己壮胆,“我太傅的本事,大着呢!”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沈枫的身上。 有幸灾乐祸,有紧张担忧,有等着看好戏的,也有等着他出丑的。 沈枫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这股压力。 他环视了一圈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太子姬承乾的脸上。 他笑了。 那笑容,自信,张扬,甚至带着几分睥睨天下的狂傲。 “法子,自然是有的。” 他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力量。 “我不仅能炼出,用锤子砸不断的铁。” “我还能让这百炼司的产量,翻十倍!” “什么?!” “翻十倍?!” “他疯了吧!” 这话一出,不只是李威和那些匠官,就连姬紫月,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断之铁,她信。 可产量翻十倍? 这已经不是格物了,这是神话! 李威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指着沈枫,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帝师大人!沈太傅!您莫不是昨晚喝多了,现在还没醒酒?” “产量翻十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告诉你!你要是能做到,我这百炼司总管的位置,当场就让给你来坐!” “我李威,从此以后,给你提鞋都不配!” 他以为,自己这番话,能把沈枫逼到绝路。 可他没想到,沈枫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t沈枫的目光,越过众人,仿佛穿透了工坊的墙壁,看到了那九重宫阙之上的龙椅。 他高声道: “好!” “国舅大人快人快语,本太傅就喜欢跟你这样爽快的人打交道!” “不过,光你一个总管的位置,赌注,未免太小了些。”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百炼司! “陛下驾到——!” 一声悠长的唱喏,从工坊外传来。 众人大惊失色,回头望去。 只见皇帝姬旻,身着一身便服,在一众内侍和禁军的簇拥下,正大步走来。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t显然,他已经在这里,看了很久了。 “参见陛下!” 李威、太子、二皇子等人,连忙跪下行礼。 姬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平身。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沈枫的身上。 “沈爱卿,你刚才说,赌注太小?” “是。”沈枫不卑不亢,直视着皇帝,“陛下,臣愿与国舅,与这百炼司,与这满朝文武,立下一个赌约!” 他深吸一口气,字字铿锵! “三日之内!臣就在此地,用此地的工匠,此地的材料,为陛下炼出神铁!” “若臣炼不出,或者,产量翻不了十倍,臣甘愿摘去这帝师顶戴,脱下这身官服,从此流放三千里,永不回京!” “若臣做到了……”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 “这百炼司上下,所有的工匠,所有的材料,所有的图纸,尽归我格物所调遣!” “从此以后,大周的铁,姓沈!不姓李!” “放肆!”太子姬承乾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沈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觊觎皇家军工重地!” 姬旻却抬手,制止了他。 他死死地盯着沈枫,看着他那双自信到近乎狂妄的眼睛。 又看了看自己那两个脸色铁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儿子。 一股久违的,开疆拓土般的豪情,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要赌! 就用这个年轻人的狂妄,赌一个大周王朝全新的未来! “好!” 姬旻猛地一拍手,声如洪钟! “朕,准了!” “朕给你三天时间!朕给你百炼司的一切!朕还要看看,你这帝师,究竟能给朕,带来多大的惊喜!” “谢陛下!” 沈枫长身一揖。 然后,他转过身,在太子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在李威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中,在所有匠师那震惊、怀疑、又带着一丝期待的注视下,缓缓地,走向了工坊最中央的那片空地。 他留给众人一个孤傲的背影,声音,淡淡传来。 “三日后,请各位,来看一场……火的盛宴。” “我管它叫……” “高炉炼钢!” 高炉? 炼钢? 这是什么? 这两个全新的,充满了力量感的词语,像两颗惊雷,在每个人的心中,轰然炸响! 第四十三章 这炉子,它得先吃饱了才能干活 高炉炼钢。 这四个字像铁坨子,砸得百炼司众人眼冒金星。 高炉?多高的炉子敢称“高”? 炼钢?他们炼了一辈子铁,钢又是个什么新奇玩意儿? 众人还在发懵,沈枫已经像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大摇大摆地踹开了李威的总管公房。他将那张黄花梨木大桌扫出一片空地,铺开宣纸,炭笔“刷刷”飞舞。 姬无病和姬紫月一左一右,如哼哈二将般为他护法。 而国舅李威、工部尚书李德全,连带一众老匠官,则像一群被揪住耳朵罚站的学童,伸长脖子围着桌子,屁都不敢放一个。 片刻,一张骇人的图纸铺陈开来。 “轰——” 看清图纸的瞬间,所有人的脑子里仿佛真被引爆了一颗炸雷。 图上赫然是一座高达数丈,形如巨塔的怪物。它下宽上窄,像被削去尖顶的山峰,周身遍布着奇形怪状的管道与开口。旁边,还画着几个小号的怪异圆筒。 这……这也是炉子? 他们引以为傲的方炉,不过半人来高。跟这图上的庞然大物一比,简直是巨人脚边的一块碎砖头。 “疯了……指定是疯了……”一个老匠官手里的茶杯哆嗦着,喃喃自语。 李威使劲揉着眼睛,怀疑自己老眼昏花。 “沈……沈太傅,”他指着图纸,声音发颤,“您没跟下官说笑吧?这玩意儿少说三丈高,火苗子怎么蹿得上去?矿石和炭,难不成让工匠插上翅膀飞上去填?” 另一个匠官也壮着胆子嚷嚷:“是啊太傅!就算火能上去,铁水从那么高的地方淌下来,底下站着的人,不得烤成焦炭?这哪是炼铁,这是炼人啊!” 质疑声四起,这不是不信,是这玩意儿已经把他们一辈子的吃饭手艺按在地上摩擦了。 那不是改良,是刨祖坟! 姬无病一听就炸了毛,叉着腰活像一头护食的小老虎:“嚷嚷什么!我太傅的能耐,是你们能想明白的?看不懂就学,闭上嘴!” 沈枫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拿起一根小木棍,有模有样地敲了敲图纸。 “各位问得好,说明脑子还没锈住。”他指着巨大的炉体,“首先,火怎么上去。你们的炉子,是不是得几十号人轮班,拼了老命拉风箱?” 李威下意识点头:“自然。” “蠢。”沈枫吐出一个字,“那是给炉子挠痒,咱们要玩的,是给它灌‘龙卷风’!” 他指向旁边的小圆筒:“此物,名曰‘热风炉’。咱们把高炉排出的废气引到这儿,把里面的耐火砖烧得滚烫。再用大风箱把冷风吹进去,冷风变热风,再‘呼’地一下,从炉底灌进去!” 沈枫说得手舞足蹈:“想想看,一个用冷风吹,一个直接灌开水,哪个能让炉子里的火当场爆炸?” 工匠们面面相觑,似懂非懂,但“灌开水”这个比方,让他们瞬间打了个激灵。 “至于上料,”沈枫的木棍指向炉顶的斜坡轨道,“看见没?造个水力绞盘,用小矿车顺着轨道‘哗啦’一下倒进去,省时省力还安全。” “这……这……” 老匠官们听得瞠目结舌,感觉毕生所学被这年轻人几句话碾成了齑粉。 姬紫月在一旁飞速记录,冷静地提出:“太傅,如此炉体与高温,寻常砖石恐怕扛不住。” “公主殿下问到点子上了。”沈枫赞许道,“所以,咱们还需两样东西。第一,能扛住千度高温的‘耐火砖’。第二,”他指着炉壁上密密麻麻的管道,“是‘水冷系统’。引河水在炉壁里转一圈,带走多余的热量,等于给这大家伙穿了件冰马甲。让它既能玩火,又不会自己烧自己。” 耐火砖?水冷系统?冰马甲? 闻所未闻的词,像锤子一样砸在众人心头。他们看沈枫的眼神,已从质疑变成了敬畏,甚至带上了一丝看妖怪般的恐惧。 李威的脸色黑如锅底,本想看沈枫出丑,结果自己成了被科普的那个小丑。 “好了,图纸讲完。”沈枫拍拍手,活像个甩手掌柜,“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 他看向姬无病:“三殿下,你,总监工。谁敢磨洋工,直接上鞭子。” “好嘞!”姬无病领了帅印,兴奋得满脸放光,抢过图纸便开始点兵点将:“你!去把最好的耐火黏土给本王弄来!你!马上去打一百个小矿车!” 他又转向姬紫月:“皇姐!你负责算账!算算要多少砖、多少铁、多少人!可不能让他们贪了父皇的银子!” 姬紫月白了他一眼,却还是拿出算盘,一丝不苟地开始统筹。那专注严谨的模样,竟透出惊人的管理才能。 整个百炼司,天,说变就变了。 这里不再是李威的一言堂,而是一个以沈枫为脑,姬紫月为中枢,姬无病为手脚的高速怪物。工匠们的热情也被点燃,他们隐约感到,自己正参与一场开天辟地的大事! 工地上热火朝天,唯有两人如坠冰窟。 太子姬承乾和国舅李威缩在角落,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大哥,不能让他再搞下去了!”李威咬牙切齿,“三天!真让他成了,咱们就全完了!” 姬承乾眼中寒光一闪,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慌什么。他不是要耐火砖吗?你就给他。只不过,在砖里……加点料。” “找些最次的土砖混进去,外表做得一模一样,谁也瞧不出。” “他那炉子不是要烧千度高温吗?” “本宫倒要看看,他那用烂泥砌的‘神炉’,在冲天大火下,是炼出神铁,还是……轰然倒塌,把他们全都活埋!” 李威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狞笑浮现:“高!大哥,这招实在是高!” 沈枫啊沈枫,你不是懂格物吗?本国舅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格”出这砖头里的门道! 一场致命的阴谋,在喧嚣的工地旁悄然织就。 而此刻的沈枫,正躺在新搭的凉棚里,翘着二郎腿,指挥着姬无病。 “殿下,地基再挖深三尺。咱们这炉子块头大,下盘得稳,不然一阵风就给吹倒了。” “还有,告诉弟兄们,中午加餐,每人一只烧鸡!” “记住,这炉子跟人一个德行,得先让它吃饱喝足了,它才能给咱们卖力干活。” 他眯着眼,望向远处初具雏形的巨大地基,嘴角一勾,笑意难明。 第四十四章 国舅爷,这砖头它好像不太对劲 百炼司的工匠们以为自己在做梦。 三天,平地起高炉。 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等神迹,全赖沈枫那套“流水线作业法”,以及姬紫月精确到时辰的工序安排。和泥的只管和泥,制胚的只管制胚,烧砖的只管烧砖,各司其职,效率飙升。 新上任的“总监工”姬无病,更是将热情发挥到了极致。 他头戴草帽,手挥小旗,腰里别着个铜皮喇叭,活像个唱大戏的猴儿,满场飞奔。 “那边垒墙的!对,就是你!砖歪了半寸!本总管的眼睛就是尺!赶紧撬了重来!” “还有你们运土的!腿上没劲儿吗?信不信本王扣了你们今天的烧鸡!” 他虽咋咋呼呼,但这股认真劲儿,竟真把这数千人的场子给镇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传说中不学无术的草包皇子,竟真的能把这么大的场子给镇住。 工地的另一头,凉棚下。 姬紫月面前账册堆积如山,算盘珠子被她拨得几欲飞起。数千人的吃喝拉撒,上万种材料的调配,被她处理得井井有条。 沈枫则悠闲地躺在躺椅上,呷着冰镇酸梅汤,思考着一个哲学问题:高炉建成后,是先炼菜刀,还是先炼个烧烤架呢? 这时,第一批耐火砖被一车车运了过来。块块暗红,方方正正,瞧着便结实。 李威亲自押送,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凑到沈枫面前:“帝师大人,您要的耐火砖,第一批五千块,烧好了!您过过目?” 他挺直了腰杆,料定自己做得天衣无缝。那些混在里头的普通土砖,就算是老匠官也休想分辨。 沈枫眼皮都未抬,懒洋洋地挥挥手:“国舅爷办事,我放心。拉去用吧。” 李威心中一松,立刻指挥工匠将砖运往炉基。 “等等。” 刚舒了口气的李威,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沈枫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叫住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工匠:“把那车砖,给本太傅推过来。” 沈枫慢悠悠走到车前,随手抄起两块砖,左手一块,右手一块,掂了掂。随即指节轻叩。 “咚,咚。” “嗒,嗒。” 一沉闷,一清脆。 沈枫眉头微蹙,又拿起第三块,第四块……一连试了十几块,脸色渐渐变得古怪。 “国舅爷,”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威,“我怎么感觉,你这砖头……它好像不太对劲啊?” 李威后心当即一凉,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爬,却依旧强撑着挤出个笑脸:“帝师大人说笑了。这砖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能有何不对劲?” “是吗?”沈枫笑了笑,将手里那块声音沉闷的砖递给一名老匠官,“老师傅,您给掌掌眼。” 老匠官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用手搓了搓,摇头道:“回太傅,老朽眼拙,看不出名堂。此砖火候十足,确是上好的耐火砖。” 李威的心稍稍放回肚子,哈哈笑道:“帝师大人,您看,老师傅都说没问题。您啊,就是太多心了。” 不远处的太子姬承乾,嘴角也悄然扬起。李威的手段,他向来放心。沈枫再神,还能长出一双透视眼不成? 谁料,沈枫接下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他不争辩,只拍拍手,把姬无病叫了过来。 “三殿下,过来一下。” “太傅,啥事?” “你,”沈枫指着那堆砖,“去,挑一百块你看着最不顺眼的,让工匠们在离咱们那宝贝炉子最远的地方,给本太傅砌一道墙。” “砌墙?”姬无病一愣,“砌墙干嘛?又没人偷东西。” “不,”沈枫的笑容高深莫测,“这不叫墙,这叫‘样品测试与质量监控防火演习墙’。” “哈?”姬无病满头雾水。 “简单说,”沈枫解释道,“咱们得先用小火,把这炉子从里到外慢慢烘干,我管这叫‘低温烘烤’。而这道墙,就是咱们的‘温度计’和‘挡箭牌’。万一,我是说万一,这砖头里有那么一两块不听话的,到时候裂了炸了,有它挡着,也伤不到咱们的宝贝疙瘩。” 这番话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李威心里憋屈,却找不出半个字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工匠们用他掺了假的砖,砌起一道孤零零的、怎么看怎么滑稽的墙。 一切就绪,连皇帝姬旻都被请了过来。 在皇帝、太子和所有人的注视下,沈枫亲自拿起火把,朝众人一笑。 “陛下,各位,好戏开场了。” 他将火把扔进高炉底部的点火口。 “呼——” 火苗燃起,高炉发出远古巨兽苏醒般的低沉轰鸣,温度开始缓慢攀升。 一时间,工地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钉在那道墙上。李威的拳头在袖中攥得发白,太子姬承乾的脸上则挂着稳操胜券的微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炉温渐高,那道孤零零的墙体开始泛出暗红。 突然! “咔嚓!” 一声脆响,如平地惊雷! 只见那道烧得通红的墙上,迸开第一道裂纹! 紧接着,“咔嚓!咔嚓!”,无数裂缝瞬间布满墙面,更有几块砖已剥落成粉! “裂了!墙要塌了!”工匠们惊呼着后退。 李威眼底闪过狂喜,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朝太子递去一个邀功的眼神。太子亦是微微颔首,正准备起身,为沈枫这出闹剧画上句号。 谁料,沈枫不惊反喜,指着那道摇摇欲坠的墙放声大笑,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他猛然转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手指如剑,直指那面布满裂纹的墙,声若洪钟: “陛下请看!诸位请看!” “看到了吗?这就是偷工减料的下场!这就是某些人,塞给我们的‘上好耐火砖’!” “有人,想害我们!想毁了这神炉!他们更想的,是欺君罔上,动摇我大周国本!” 话音未落,他那双总是懒散的眸子陡然锐利如鹰,死死锁住面如死灰、汗如雨下的国舅李威! “国舅大人!这批耐火砖,我记得,是你亲自监造的吧?” 第四十五章 国舅爷,这口锅你背定了 沈枫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国舅李威的脸上。 “国舅大人!这批耐火砖,我记得,是你亲自监造的吧?” 李威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全场的目光,都变成了淬了毒的钢针,齐刷刷地扎在他身上,扎得他浑身发冷,汗毛倒竖。 “你……你血口喷人!”他色厉内荏地咆哮起来,指着沈枫的鼻子,“本国舅一心为公,日夜操劳,岂容你这黄口小儿肆意污蔑!” “污蔑?”沈枫笑了,那笑容,纯良无害,像个邻家小弟。 他转向姬无病,招了招手。 “三殿下,劳驾,过来搭把手。” “好嘞,太傅!”姬无-病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像个随时等待检阅的士兵。 沈枫指着那堆砖,慢悠悠地吩咐:“去,从那堆没问题的砖里,随便拿一块过来。再从这道墙上,撬一块已经裂了的。” 姬无病领命,很快就抱着两块砖跑了回来。 “太傅,给!” 沈枫将两块砖并排放在地上,一块完好无损,一块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他看着李威,笑眯眯地问:“国舅爷,敢不敢,让大家伙儿开开眼,看看这砖头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名堂?” 李威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他看着沈枫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有……有何不敢!”他还在嘴硬。 “好!”沈枫拍了拍手,“三殿下,上锤子!” “得令!” 姬无-病早就手痒了,他从旁边抄起一把八磅大铁锤,抡圆了,对着那块完好的耐火砖,狠狠砸了下去! “当——!” 一声清脆的金石交击之声! 火星四溅! 那块砖,竟只是被砸出了一个浅浅的白印,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好砖!”有老匠官忍不住失声惊呼。 姬无病又抡起锤子,对准了那块已经开裂的砖。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砸在烂泥上的声音。 那块砖,应声而碎! 碎得彻彻底底,化作了一地松散的红土粉末! 连一块指甲盖大的完整碎块都找不到!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前者是钢筋铁骨,后者是豆腐渣! “国舅爷,”沈枫蹲下身,捻起一撮粉末,在指尖搓了搓,然后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冷,“现在,你还想说什么?” 李威的腿,一软。 “噗通”一声,他那肥硕的身躯,瘫在了地上。 他完了。 他看着太子姬承乾,伸出手,脸上是绝望的哀求。 “殿下……殿下救我!救我啊!” 太子姬承乾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知道,这颗棋子,废了。 再保下去,只会把自己也拖下水。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快步走出,对着龙椅的方向,深深一揖。 “父皇!儿臣有罪!” 他声音沉痛,充满了自责。 “国舅李威,乃儿臣母族之人。他犯下如此欺君罔上,动摇国本的大罪,皆因儿臣平日里疏于管教,识人不明!儿臣,愿受任何责罚!” 好一招壮士断腕! 他将所有的罪责,都归于自己的“失察”,把自己从一个“同谋”,变成了一个“被蒙蔽的受害者”。 皇帝姬旻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戏子。 “失察?”姬旻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看你,不是失察,是眼瞎!” 他猛地一挥手,声如寒冰。 “来人!将国贼李威,给朕拖下去!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太子姬承乾,罚俸一年,禁足东宫一月,给朕好好反省反省,你这双眼睛,到底长来干什么用的!” “儿臣……遵旨。” 姬承乾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袖中的拳头,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 他知道,父皇虽然没有深究,但父子之间的那道裂痕,已经深得见骨了。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危机,就这么被沈枫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他不仅揪出了内鬼,更用这种最直观,最震撼的方式,向所有的工匠,证明了一件事。 他的“格物”,不是歪理邪说。 它是真理! 是能分辨真伪,创造奇迹的真理! 工匠们看着沈枫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信服,与狂热的眼神。 沈枫没有趁机发表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说。 他只是走到那群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工匠面前,拍了拍离他最近的一个老师傅的肩膀。 “各位师傅,刚才的事,吓到大家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但坏事,也能变好事!” “从现在起,我宣布!凡是在接下来的建造中,任何人,只要发现一块像刚才那样的劣质砖,找出来,当场赏银十两!” “另外!”他环视全场,脸上露出了魔鬼般的微笑,“今天起,所有人的午饭,烧鸡管够!一人两只!吃不完兜着走!” “轰——” 整个工地,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帝师大人万岁!” “烧鸡!烧鸡!” 金钱与美食,是这世上最朴素,也最有效的兴奋剂。 工匠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了。 他们看着那高大的炉基,眼中不再有怀疑和恐惧,只剩下无穷的干劲! 他们要建的,不是一座炉子。 是一座丰碑! 是一座能让他们顿顿吃上烧鸡的,神圣的丰碑!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百炼司上演了开天辟地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数千名工匠,在姬无病那面小红旗的指挥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和泥的声音,砌砖的声音,金属敲击的声音,汇成了一首雄浑的,充满了力量的交响曲。 那座被命名为“高炉”的庞然大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第一天,炉基完成,炉身砌起一丈高。 第二天,炉身封顶,热风炉建成,巨大的水力鼓风机安装到位。 当第三天的晨曦,照亮帝京的天际时。 一座高达三丈,如山峦般雄伟的巨塔,已经沉默地,矗立在了百炼司的中央。 它像一头来自远古的钢铁巨兽,俯瞰着脚下这片渺小的人间。 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皇帝姬旻,亲临现场。 他没有坐龙辇,而是直接在工坊前,搭建了一座高台,视野开阔,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文武百官,皇子公卿,尽数到场。 就连那些被停职反省的老臣,也厚着脸皮,托关系,挤了进来,想要亲眼见证,沈枫到底是创造神迹,还是当场出殡。 太子姬承乾,也来了。 他站在高台的最前沿,一身白衣,丰神俊朗,脸上依旧挂着那副风轻云淡的笑容,仿佛前日的风波,与他毫无关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沈枫。 他依旧是一身懒散的打扮,站在那头沉默的钢铁巨兽脚下,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 可他身上那股子气定神闲的劲儿,却仿佛比那座高炉,还要稳,还要沉。 他看着高台上,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打了个哈欠。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那座高炉,轻轻地,挥了挥手。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他那清晰,却又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响彻全场。 “开席。” 第四十六章 睁大你们的眼睛,见证神迹! 开席。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像是在自家后院招呼朋友吃饭。 可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却带着一股子藐视一切的狂傲。 高台之上,太子姬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二皇子姬武更是直接嗤笑出声:“装神弄鬼!” 可下一秒,他们的笑声,就僵在了脸上。 随着沈枫那声“开席”,站在巨大水车旁的姬无-病,用尽全身力气,拉下了一根粗大的木制杠杆。 “嘎吱——”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地龙翻身。 蓄势已久的河水,瞬间涌入水渠,狠狠地撞击在那些巨大的木制叶片上! “轰隆隆——” 沉重的水车,开始缓缓转动。 一圈,两圈…… 速度越来越快! 与水车相连的,是数个比人还高的巨大皮风箱。 它们随着水车的转动,被巨大的曲柄连杆带动,开始富有节奏地,一起一伏。 那景象,像几个远古巨人在协同呼吸! “呼——!呼——!呼——!” 每一次收缩,都将海量的空气吸入。 每一次挤压,都将那空气,化作狂暴的飓风,通过管道,狠狠地灌入一旁的热风炉! 热风炉内,早已被烧得通红的耐火砖,瞬间将这股冷风,加热成了滚烫的气流! 最后,这股热到足以扭曲空气的狂风,从高炉底部的风口,咆哮着,冲了进去! “吼——!” 沉睡的钢铁巨兽,在这一刻,苏醒了! 它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发自胸腔深处的咆哮! 炉膛内,那原本只是小火苗的火焰,在接触到这股热风的瞬间,猛地一涨! “轰——!” 一道暗红色的火舌,从炉顶的烟囱中冲天而起,高达数丈! 整个百炼司,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热浪,席卷了! 围观的百官,发出一阵惊呼,骇然后退。 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看炼铁,而是在直面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那股灼人的热量,那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那股仿佛要将天地都吞噬的气势,让他们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战栗! “故弄玄虚!” 姬承乾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冷哼一声,对他身边的幕僚说:“如此声势,怕不是要炸膛了吧。” 他身后的几个臣子,也纷纷附和。 “是啊,火势如此之猛,恐非人力所能控制。” “依老臣看,此乃玩火自F之举!” 沈枫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他站在离高炉最近的地方,顶着那股灼人的热浪,通过一个特制的琉璃观察孔,静静地,注视着炉内的变化。 他的眼神,专注而平静。 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大厨,在等待着他那锅最重要的浓汤。 炉内的颜色,在变。 从暗红,到赤红,再到橘黄…… 温度,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飙升! 整个炉壁,都开始发出暗红色的光,像一块被烧透了的巨大烙铁。 周围的空气,被烤得扭曲,蒸腾,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在摇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息,都是煎熬。 终于! 当炉内的颜色,从刺眼的亮黄,彻底化作一片纯粹的,仿佛能融化一切的金白之色时,沈枫的眼睛,猛地一亮! 就是现在! 他猛地回头,对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姬无-病,高声大喊: “三殿下!” “是时候,让这条龙,出来见见天日了!” “好嘞!” 姬无-病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 这是属于他的高光时刻! 他抓起一根足有他手臂粗,丈许长的特制铁杆,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捅向了高炉底部的出钢口! 那出钢口,早已被烧得通红,软化。 “给本王——开!” 他用肩膀死死抵住铁杆,全身的肌肉都虬结起来,脸涨得通红! “咔嚓!” 一声脆响! 堵住出钢口的耐火泥,应声而裂! 下一秒! “轰——!” 一声前所未有,仿佛要将天地都撕开的巨响! 出钢口,瞬间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悍然撞开! 一股亮到极致,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璀璨夺目的金洪,如同被囚禁了亿万年的太古神龙,咆哮着,喷涌而出! 那不是他们熟悉的,暗红粘稠的铁水! 那是一道金白色的,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液态闪电! “啊——!” 高台之上,所有人都被这神迹般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他们下意识地用袖子挡住眼睛,可那股光,却仿佛能穿透一切,直刺他们的灵魂深处! 那股灼热,那股威势,那股仿佛来自神明领域的纯粹力量,让每一个人的大脑,都陷入了一片空白! 金白色的钢水,在预先挖好的沙土模具中,肆意奔流。 它流淌的轨迹,蜿蜒曲折,恰如一条活生生的,正在舞动的龙! 一条由火焰与光明组成的,神圣的龙! 这条“火龙”,将整个百炼司,都映照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 也映照出了,高台之上,那一张张骇然失色,如同见了鬼的脸。 工匠们,跪下了。 他们对着那条火龙,不停地磕头,嘴里喃喃自语,以为自己见到了真正的神明。 文武百官,傻了。 他们张着嘴,呆若木鸡,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已经丧失。 太子姬承乾的脸上,那份从容,那份淡定,早已荡然无存。 他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死死地盯着那条奔腾的“火龙”,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恐惧与……嫉妒! 而龙椅之上。 大周的皇帝,姬旻。 他“霍”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甚至带翻了身前的御案。 他踉跄着冲到高台边缘,双手死死抓住栏杆,身体前倾,那双总是充满了威严的眸子,此刻却瞪得滚圆,布满了血丝! 他指着那条缓缓流淌,光芒逐渐收敛的金色河流,用一种嘶哑的,颤抖的,充满了极度震惊与不敢置信的声音,失声惊呼: “这……这是铁?” “这分明是……天神的血液!” 钢水,在模具中缓缓冷却。 那耀眼的金白色光芒,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带着幽幽青光的,如同黑曜石一般的光泽。 坚硬,沉凝,充满了内敛的,爆炸性的力量感。 那是一种与他们所见过的任何生铁、熟铁,都截然不同的质感! 高台之上,太子姬承乾的脸,比那已经冷却的钢,还要冰冷。 他知道。 从这一刻起。 大周的天,要变了。 而他与沈枫之间,那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也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不死不休! 第四十七章 来,让你见识下什么叫铁骨铮铮 那条由液态闪电凝聚而成的“火龙”,终于彻底冷却了。 灼人的热浪渐渐散去,可现场每一个人的心,却比那炉火还要滚烫。 工部尚书李德全,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连滚带爬地冲下高台,那肥硕的身躯,此刻却灵活得像只兔子。 他扑到那块巨大的,泛着幽幽青光的钢锭前,不是用手摸,而是直接跪了下去,用脸颊,轻轻地,虔诚地,贴了上去。 “凉……凉的!滑!比娘们儿的脸蛋还滑!” 他发出一声梦呓,眼泪都下来了。 他身后,那群须发皆白的老匠官,也一个个如梦初醒,疯了似的围了上来。 “天啊!没有气孔!一个气孔都没有!” “这质地……均匀得跟一整块美玉似的!” “老夫炼了一辈子铁,就没见过这么干净的‘铁’!这……这简直是神物!” 他们抚摸着那块钢锭,像是在抚摸一件绝世的艺术品,又像是在朝拜自己的神明,一个个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姬无病叉着腰,站在一旁,下巴抬得快要戳到天上去。 “怎么样?都傻眼了吧?” 他用一种“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的眼神,扫视着众人。 “这,就是格物!我太傅的本事,你们学一辈子都学不来!” 沈枫打了个哈欠,从那股兴奋劲儿里缓了过来,晃晃悠悠地走上前。 “光看有什么用?是骡子是马,不得拉出来遛遛?” 他拍了拍那巨大的钢锭,发出一声“当”的闷响。 “来人!”他高声喊道,“去,把库里最大的一块生铁锭给本太傅抬出来!” “再把咱们百炼司,力气最大的那位张将军,请过来!” 很快,一块同样大小,却颜色灰暗,表面粗糙的生铁锭,被几个壮汉哼哧哼哧地抬了过来,放在钢锭旁边。 一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浑身肌肉虬结得像小山似的禁军武将,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正是上次在围猎场,被滑轮组惊掉下巴的那位张将军。 “帝师大人,您找末将?”张将军瓮声瓮气地问,眼神里,对沈枫已经充满了敬畏。 “张将军,别客气。”沈枫指了指地上的两块“铁”,“今天请你来,就是让你搞搞破坏。” 他递过去一把足有半人高的八棱紫金锤。 “用你最大的力气,先砸它,再砸它。砸坏了,算我的。” 张将军看着那两块铁疙瘩,又看了看手里的重锤,咽了口唾沫。 “帝师大人,这……这生铁锭,它……” “让你砸你就砸!哪儿那么多废话!”姬无病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砸烂了,本王赏你十只烧鸡!” 一听到烧鸡,张将军的眼睛都亮了。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双臂的肌肉瞬间坟起,青筋如小蛇般暴突! “喝!” 他发出一声爆喝,抡起那柄百十来斤的重锤,对着那块生铁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砸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碎石四溅! 那块看着坚硬无比的生铁锭,在重锤之下,竟如同被砸中的西瓜,应声而裂! 一道巨大的裂缝,从中心蔓延开来! “再来!”沈枫淡淡道。 “哈!” 张将军再次爆喝,第二锤,精准地砸在裂缝处! “砰!” 又是一声巨响! 这一次,生铁锭再也承受不住,四分五裂,碎成了好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铁! “好大的力气!”有官员忍不住喝彩。 高台之上,太子姬承乾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这生铁虽然碎了,但也扛了两锤,不算太丢人。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的喝彩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张将军喘着粗气,走到那块泛着青光的钢锭前。 他看着这块完美无瑕的神物,竟有些不忍下手。 “砸啊!愣着干嘛!”姬无病又开始催了。 张将军一咬牙,再次抡起了重锤。 这一次,他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 那重锤带着撕开空气的呼啸声,如同一颗陨石,狠狠地,砸在了钢锭的正中央! “当——!!!!!” 一声前所未有,振聋发聩,仿佛要刺破人耳膜的清越巨响,骤然炸开! 所有人都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一阵发晕! 火星,如同除夕夜最绚烂的烟花,轰然爆开,四散飞溅! 众人定睛看去。 下一秒,整个百炼司,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那块钢锭…… 完好无损! 别说裂缝了,就连一丝白印,都看得不甚清晰! 而张将军手中那柄由百炼精钢打造的八棱紫金锤,那坚硬的锤头…… 竟被震得,卷了刃! 锤面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凹陷下去的印子! “这……这……这不可能!” 张将军看着自己手里的锤子,又看了看那块安然无恙的钢锭,像是见了鬼一样,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那双能开碑裂石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 如果说,刚才的高炉出钢是神迹。 那现在,就是神迹在显灵! 这哪里是铁? 这分明是天神的骨头! 高台之上,二皇子姬武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太子姬承乾的脸上,血色尽褪,一片煞白。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干涩地,找着最后的借口。 “不过是……是坚硬一些罢了!” “战场之上,坚硬有何用?刀枪,要的是锋利!此物如此坚硬,怕是难以锻造,更谈不上锋利!” 他这话,说得连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可他必须说。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苍白的一块遮羞布。 所有人都看向沈枫,想看他如何应对。 沈枫却笑了。 他像是早就料到太子会这么说一样,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手。 “说得好!” “太子殿下远瞩,一语中的!” “光硬,确实没用。是骡子是马,还得看咬不咬人。” 他冲着姬紫月,使了个眼色。 姬紫月会意,玉手一挥。 两名侍女,捧着两个长条形的锦盒,款款走上前来。 “各位。” 沈枫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接下来,才是真正见证奇迹的时刻。” 第四十八章 殿下,时代变了 两个锦盒,被并排放在一张铺着明黄绸缎的长案上。 一个,是紫檀木所制,雕龙画凤,盒身镶嵌着宝石,贵气逼人。 另一个,则是个普普通通的白木长盒,连漆都没上,看着就像是路边木匠铺里随手做的。 沈枫走到紫檀木锦盒前,亲自将其打开。 “嗡——” 盒盖开启的瞬间,一道寒光迸射而出,晃得人睁不开眼。 盒中,静静地躺着一柄宝刀。 刀身修长,遍布着流水般的细密花纹,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的光晕。刀柄由白玉雕琢,刀吞是纯金打造的麒麟,刀鞘上镶满了各色宝石,奢华到了极点。 “此刀,名为‘秋水’。” 太子姬承乾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得,缓缓响起。 “乃是本宫请百炼司最好的刀匠,耗时三年,用‘百炼法’,反复折叠锻打三万六千次而成。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乃我大周第一神兵!” 他这话,既是在炫耀,也是在给沈枫施压。 你的新铁再厉害,还能比得上我这柄耗费了无数心血的国之重器?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惊叹与艳羡。 这确实是一把完美的宝刀,无论是工艺还是材质,都代表了大周王朝的最高水平。 然后,沈枫走到了那个寒酸的白木长盒前。 他随手掀开盒盖。 里面,没有宝光,没有寒气。 只有一根黑不溜秋,长约三尺的……铁条。 不,连铁条都算不上。 它就是一块从那巨大的钢锭上,直接切割下来,又被姬无-病找了两个铁匠,用大锤胡乱敲打成型的“钢条”。 上面甚至还带着锻打时留下的锤印,连刃口都没怎么打磨,看着跟一根烧火棍没什么区别。 “噗……” 二皇子姬武第一个笑出了声。 “沈枫,你莫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你就拿这根烧火棍,来跟大哥的‘秋水’比?” “哈哈哈,这哪里是比试,这是自取其辱啊!” 台下的百官,也发出一阵哄笑。 这两件东西,差距太大了。 大到所有人都觉得,这根本就是一场闹剧。 沈枫却不以为意。 他将那根丑陋的“钢条”,递给了姬无-病。 “三殿下,拿稳了。” 他又让人,将那柄价值连城的“秋水”宝刀,用一个特制的架子,刀刃朝上,牢牢地固定在长案上。 “太子殿下,”沈枫看向姬承乾,笑眯眯地问,“您这柄‘秋水’,应该挺结实的吧?” 姬承乾冷哼一声:“本宫的刀,可斩金断玉!” “那就好。”沈枫点了点头。 他后退两步,对姬无-病高声道: “三殿下!” “用你吃饭的力气,对着那把娘们唧唧的刀,给本太傅——” “劈了它!” “好嘞!” 姬无-病早就等不及了! 他双手握紧那根沉重的钢条,高高举过头顶,深吸一口气,用一种砍柴的姿势,对着那柄竖立的“秋水”宝刀,猛地劈了下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根丑陋的烧火棍,在碰到神兵“秋水”的瞬间,应声而断的场景。 太子姬承乾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可下一秒! “锵——!!!!!” 一声无比清脆,无比刺耳,仿佛玻璃碎裂般的声音,骤然响起!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那柄被誉为“大周第一神兵”,价值连城的“秋水”宝刀…… 竟像一根被掰断的黄瓜! 从中间,被那根平平无奇的钢条,干脆利落地,一分为二! 断口光滑如镜! 而姬无病手中的那根钢条,连一个豁口都没有! 毫发无损! “嘶——!!!!!” 整个百炼司,只剩下倒吸凉气的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空间,也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大脑,都当机了。 他们看着那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依旧闪烁着华美光芒的“秋水”,又看了看姬无-病手中那根黑不溜秋的“烧火棍”。 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化为了齑粉。 这已经不是炼铁! 这他妈是点石成金的仙术! 太子姬承乾的身体,猛地一晃,差点没站稳。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碎裂,最后化作一片死灰。 他看着那柄断刀,像是看到了自己那支离破碎的未来。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 就在这时! “好!好!好啊!” 龙椅上的皇帝姬旻,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从高台上冲了下来,一把推开挡路的内侍,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长案前。 他没有去看那柄断刀。 他一把,从姬无-病手中,夺过了那根“烧火棍”! 入手,沉重! 一股冰冷的,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寒意,顺着手臂,直冲天灵盖! “好东西!好东西啊!” 姬旻的双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的光芒!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旁一个穿着全套铁甲的侍卫,怒吼道: “站着别动!” 说罢,他高高扬起手中的钢条,对着那侍卫的胸甲,狠狠劈下! “刺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声! 那由百炼熟铁打造,足以抵挡寻常刀剑劈砍的坚固胸甲,竟如同纸糊的一般,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半尺多长的巨大口子! 那侍卫吓得怪叫一声,瘫倒在地。 姬旻看着手中的神兵,又看了看那不堪一击的铁甲。 他笑了。 笑得无比畅快,无比疯狂!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 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扫过他那两个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的儿子。 太子,姬承乾。 二皇子,姬武。 他的眼中,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一丝冰冷刺骨的……杀意! 他知道,为了这能开疆拓土,横扫天下的神物,任何阻碍,都必须被清除! 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 “沈枫!” 皇帝的声音,无比威严,响彻全场! “此钢,一年之内,朕要十万把这样的刀!十万副这样的甲!”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朕要用它,踏平北疆!荡平四夷!” “谁敢阻拦——” “杀!无!赦!” 太子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他知道,父皇最后那句话,就是对他说的。 一场围绕着“钢”,围绕着“格物”的,你死我活的战争,正式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第四十九章 太傅,咱们的炉子好像把祖师爷给气活了 百炼司的火,成了帝京最新的神话。 而神话,总是最容易变成鬼话的。 物理上干不掉你,就从名声上搞臭你。太子姬承乾深谙此道,他甚至懒得去擦自己脸上那道无形的巴掌印,便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一夜之间,风向就变了。 帝京城里,那些最热闹的茶馆酒肆,说书先生的嘴,像是被集体施了咒。 t昨天还唾沫横飞地说着“帝师神威,点石成钢”,今天就换了全新的词儿。 “各位看官,你们可知那百炼司的冲天妖火,烧的是什么?”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压低了声音,满脸的神秘。 “烧的不是柴,不是炭!烧的是我大周朝三百年的国运龙气!” “那炼出来的,也不是什么神钢,是‘妖钢’!此物虽利,却有伤天和,戾气太重!用此钢铸成的刀,砍了人,那人的魂魄都不得安宁!用此钢造的农具,种出来的地,三年之内,颗粒无收!” 这话说得,有鼻子有眼,还带着一股子乡野怪谈的阴森气。 百姓们最吃这一套。 一传十,十传百。 “妖炉”、“妖钢”的名头,像是长了脚的瘟疫,迅速爬满了帝京的每一个角落。 仅仅是舆论,还不够。 第二天清晨,宫门之外,上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 礼部尚书张廷玉,领着十几个白发苍苍的御史言官,一个个身穿最隆重的朝服,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了承天门外。 他们不说话,就只是哭。 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感天动地。 “苍天啊!我大周何罪之有,竟降下此等妖孽!” 张廷玉老泪纵横,以头抢地,撞得咚咚作响。 “老臣昨夜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暗淡无光,妖星大盛,其光直冲天际!此皆因那妖炉而起啊!那炉子每多烧一天,我大周的国运就衰败一分!” “陛下!求陛下毁掉妖炉,诛杀妖人,以安天心,以慰民意啊!” 这帮老头子,哭得比死了亲爹还伤心。 过往的百姓不明所以,一听是为国运而哭,纷纷跟着跪下,黑压压的一片,场面蔚为壮观。 t消息传到帝师府,沈枫正为早饭是吃蟹黄包还是灌汤包而烦恼。 听完王博的汇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哦,哭丧呢?随他们去。嗓子哭哑了,记得派人送点润喉糖过去,别说我这帝师不懂得尊老爱幼。” 他压根没把这当回事。 可他低估了对手的无耻程度。 舆论造势,朝臣逼宫,都只是前菜。 真正致命的杀招,在百炼司内部。 按照规矩,新炉开灶,三日后,要举行一场盛大的祭拜典礼,祭拜这行当的祖师爷——欧冶子。 典礼由百炼司里德高望重,干了一辈子的老师傅,王承恩主持。 王老师傅七十高龄,十三岁入行,在这炉火边熏了近六十年,是所有工匠心中活着的祖师爷。 祭台之上,香烟袅袅。 王老师傅穿着一身崭新的工服,颤颤巍巍地,念着祭文。 可念着念着,他的声音,就带上了哭腔。 “祖师爷在上,弟子王承恩,有愧于您啊!” 他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所有工匠都愣住了。 “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王师傅,快起来啊!” 王老师傅却不肯起,他指着远处那座沉默的钢铁高炉,声音悲愤。 “祖师爷昨夜给我托梦了!” 他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祖师爷说,”王老师傅的声音都在发抖,“那……那不是什么神炉!那是地狱里来的‘吞天炉’!它炼出来的,也不是什么钢,是‘魔兵’!” “祖师爷说,此物,会给我们所有铸造它,使用它的人,带来厄运!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啊!” t他一边说,一边捶着胸口,状若疯癫。 “弟子不信!弟子不信啊!可祖师爷他……他老人家,就在梦里,指着我的心口说,若我今日敢替那妖炉祭天,他就要……就要收了我这条老命!” 他说到这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 他猛地张开嘴,“噗”地一下,喷出了一口乌黑的,带着腥臭味的……黑血! 那口黑血,不偏不倚,正好喷在了雪白的祭台之上,触目惊心! “我的孩子……们……” 王老师傅伸出手,颤抖地指着那些目瞪口呆的工匠,脸上是无尽的痛苦与慈悲。 “快……快跑……别碰那……妖物……” 话音未落,他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师父!” “王师傅!” 整个祭台,瞬间大乱! 这一下,比任何流言蜚语,比任何朝臣的哭谏,都要来得震撼! 工匠们彻底慌了。 他们可以不信那些酸儒文官的鬼话。 但他们不能不信,自己敬了一辈子的老师傅!更不能不信,显灵的祖师爷! 恐惧,像一场无形的瘟疫,在人群中疯狂蔓延。 “祖师爷显灵了!” “那炉子真的有鬼!” “快跑啊!要死人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紧接着,工匠们像是见了鬼一样,扔掉手里的工具,连工钱都不要了,发了疯似的,向百炼司外冲去。 场面,瞬间失控。 姬无病正带着人,兴冲冲地准备进行第二炉钢的冶炼,看到这一幕,当场就懵了。 “站住!都给本王站住!” 他冲上去,想拦住人群,可那些平日里对他恭恭敬敬的工匠,此刻却像是躲避瘟神一样,绕着他跑。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那个前几日还热火朝天,充满了雄浑交响乐的巨大工坊,变得空空荡荡,死一般沉寂。 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那座沉默的,仿佛真的带着某种不祥气息的钢铁高炉。 “反了!都反了!” t姬无病气得浑身发抖,拔出腰间的佩剑。 “本王现在就去把那些刁民都抓回来!砍了!看他们还敢不敢跑!”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是沈枫。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脸上没有半分怒气,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 “殿下,没用的。” 沈枫看着那座孤零零的高炉,缓缓开口。 “他们砍的,不是咱们的人,是咱们的根。” “你现在去杀人,只会坐实我们‘魔兵’的罪名。” “这是诛心之计,用刀,是解不了的。” 第五十章 太傅,咱们用钢,给这天下换换脑子 姬无病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像一头被拔了牙的幼狮。 “诛心?诛他娘的狗屁心!” 他一脚踹翻了身旁一个装满木炭的箩筐,炭块滚了一地。 t“太傅!那老东西明显是装的!他那口黑血,比墨汁还假!还有那些跑掉的懦夫,平日里烧鸡吃得比谁都欢,一出事,跑得比兔子还快!” “本王现在就带兵,把他们一个个从被窝里揪出来!不干活,就全都扔进炉子里炼了!” 他这股子狠劲儿,是皇家血脉里自带的。 “然后呢?”沈枫淡淡地问。 “然后?”姬无病一愣。 “然后你就会发现,你抓来了一群行尸走肉。”沈枫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他们的人在这里,心却死了。他们会故意弄坏工具,会故意烧不好砖,甚至会在钢水里撒尿。你防得了一时,防得了一世吗?” “殿下,你抓得住人,却抓不住恐惧。” “你砍得掉脑袋,却砍不掉他们心里那个,刚刚被种下去的‘鬼’。” 姬无病不说话了,他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毕露,却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比打不赢架,比斗不赢蛐蛐,要难受一万倍。 夜,深了。 帝师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沈枫一个人,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张白纸,手里的炭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第一次,感到了棘手。 一种前所未有的棘手。 他可以计算出高炉的最佳风温,可以推演出钢材最合理的碳含量,甚至可以设计出威力更大的火炮。 可他计算不出人心。 他推演不出,千百年来根植于这片土地的,对鬼神的敬畏,对未知的恐惧。 他的“格物之理”,在这些虚无缥缈,却又坚如磐石的东西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吱呀——”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股清冷的幽香,飘了进来。 姬紫月端着一碗莲子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甜羹放在他手边。 她今天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未施粉黛,清丽的脸庞在灯火下,宛如一块温润的美玉。 “还在为白天的事烦心?”她轻声问。 “公主殿下,你这不废话吗。”沈枫揉了揉眉心,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疲态,“我这刚出新手村,就直接给我上了个‘精神污染’的终极BOSS,谁顶得住啊。” “我早就说过,他们的手段,会比你想象的更脏。” 姬紫月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那轮残月,缓缓开口。 “太傅,你有没有想过,你错在哪里?” “我错了?”沈枫一挑眉,“我哪儿错了?我钢炼出来了,刀也砍断了,我错哪儿了?” “你没错。”姬紫月摇了摇头,那双清澈的凤眸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你的‘理’,没有错。”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但你忘了,在这片土地上,能说服人心的,从来都不是‘道理’。” “是‘利益’,是‘传统’,是‘恐惧’。” “他们用‘传统’和‘恐惧’,来攻击你。用祖师爷的鬼话,来动摇工匠的饭碗。这一招,你用‘道理’是破不了的。” “你的格物之‘理’,终究胜不过百姓心中的‘礼’和‘惧’。” t这番话,如同一把尖刀,精准地剖开了问题的核心。 沈枫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姬紫月说得对。 他一直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视角,试图用科学去碾压愚昧。 却忘了,思想的钢印,比真正的钢,要坚硬一万倍。 “那依公主之见,我该如何?”他第一次,用一种请教的语气问道。 姬紫月看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笑意。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几分自信。 “很简单。” “既然道理说不通,那我们就跟他们,谈利益。” “用一种更大的利益,去覆盖他们心中的恐惧。” 她从袖中,取出一叠卷好的图纸,轻轻地,放在了沈枫面前的白纸上。 “太傅,你看看这个。” 沈枫疑惑地展开图纸。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图纸上,画着的,不再是杀人的兵器,也不是什么宏伟的建筑。 而是一种他无比熟悉,却又在这个时代,显得无比超前的……农具! 那是一种结构精巧的犁。 它不再是直辕,而是改成了弯曲的,符合力学原理的曲辕。 犁壁的设计,更是巧妙,可以轻松地翻开和破碎土垡。 旁边还标注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曲辕犁,可由一牛牵引,省力过半,耕深可控,回转自如。” 另一张图纸上,则是一个带有漏斗和滚轮的播种工具。 t“耧车,一人可操作,播种均匀,覆土平整,效率十倍于人力。” 这些图纸,结构之精巧,理念之先进,就算是沈枫自己,也得花些时间才能设计出来。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姬紫月。 “这……都是你画的?” “是。”姬紫月坦然承认,“我将太傅所教的杠杆、齿轮、力传导之理,稍作应用罢了。” 她迎着沈枫震惊的目光,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那是一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自信光芒。 “太傅,要破人心之局,便要予万民之利。” “他们说,钢是‘魔兵’,因为它能更轻易地杀人。” “那我们就用它,造出天下最好的‘神农之器’!让它能更轻易地,养活人!” “他们说,妖炉会带来厄运。我们就用它,造出能让天下粮仓满溢的祥瑞!” “我们把这些东西,免费送给全天下的农夫!我们告诉他们,用了这神犁,一头牛能干两头牛的活!用了这神车,一个人能顶十个人用!收成,能翻一番!” “到那时,”姬紫月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再看看,是祖师爷的鬼话管用,还是白花花的粮食管用?” “你再看看,是那帮酸儒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还是天下万民的交口称赞,更能震动朝堂?” 沈枫看着眼前的姬紫-月,又看了看桌上那几张足以改变一个时代的图纸。 他心中所有的烦躁,所有的迷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的感觉! 他笑了。 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 “公主殿下……”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 “你真是个……天才。” “一个……能把人心都算计进去的,可怕的天才。” 姬紫月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彼此彼此。” “那么,帝师大人,”她伸出纤纤玉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现在,可以开始为我们这些‘神农之器’,画出最完美的锻造图纸了吗?” 沈枫拿起炭笔,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乐意至极。” 窗外,夜色正浓。 可书房之内,一盏孤灯,却即将照亮,整个大周的未来。 第五十一章 拿黄金砌猪圈?亏你们想得出来! 百炼司内,一片死寂。 那座曾炉火冲天的高炉,此刻如同一尊冰冷的巨墓,默然矗立在空旷的工坊中央,连空气都透着一股金属冷却后的萧索与寒意。 姬无病则像一头被关傻了的猛兽,在工坊里来回兜着圈子,暴躁的气息几乎要在他头顶凝聚成一团乌云。 “太傅!皇姐!咱们就干看着,任由他们往我们头上泼脏水?” 他一脚将脚边的碎砖踢得飞旋而出,砸在远处的墙上“咣”地一声闷响,怒吼道:“那帮吃里扒外的混账!还有那个倚老卖老、装神弄鬼的老匹夫!本王这就去刨了他的坟,把他从棺材里拎出来,当着全京城人的面,看看他那口黑血到底是真是假!” “刨坟有什么用?” 沈枫正蹲在角落,用一根小木棍,兴致勃勃地给一只迷路的蚂蚁指点江山,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 “你把他拖出来,人家就说你惊扰了祖师爷惩戒的罪人,坐实了你魔头转世的身份。你若是一气之下把他宰了,人家就说你杀人灭口,做贼心虚。” 沈枫头也不抬地说道:“总之,人家嘴皮子上下两张皮,怎么说怎么有理。咱们呢,浑身是嘴也辩不过一张嘴。” 姬无病气得直抓头发,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像个耍赖的孩子:“那怎么办?就这么认栽了?我那两位好哥哥,这会儿肯定在东宫里摆宴庆功,笑话咱们是缩头乌龟呢!” “谁说我们要干看着了?”一个清冷如月的声音悠悠传来。 姬紫月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手中拿着几张刚刚绘制完成的图纸,正是那几样划时代的农具。 “三弟,太傅,我有一个想法。” 当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后,姬无病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眼珠子瞪得溜圆,活像见了鬼。 “什么?” 他的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变得尖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皇姐!你再说一遍?你要把咱们呕心沥血炼出来的第一炉神钢,全都拿去打造成……这些破铜烂铁?” 他指着图纸上那个造型古怪、弯弯绕绕的曲辕犁,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这是何物?一根扭歪了的铁棍子?咱们的神钢,那可是要用来铸就屠龙宝刀、锻造金刚神甲的无上至宝!你们……你们居然要拿它去……刨地?” “这跟拿黄金去砌猪圈,有什么分别?!简直是暴殄天物!” 姬无病感觉自己快疯了。 他为了这炉神钢,担惊受怕,鞍前马后,累得舌头都快吐出来了,结果就为了造一堆刨地的玩意儿?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这个“百炼司总监工”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殿下此言差矣。”沈枫终于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拍掉手上的尘土,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想啊,黄金砌的猪圈,那得多气派。住在里面的猪,心情舒畅,伙食都得好几分,长出来的肉,那必然是‘金猪肉’。啧啧,肯定更香。” “我……”姬无病一时语塞,竟觉得这歪理有那么一丝道理。 “你那两位好哥哥,现在巴不得咱们跟他们硬碰硬呢。”沈枫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他们把‘祖宗规矩’和‘鬼神之说’当成刀枪,咱们要是继续炼钢造兵器,不就正好撞到他们的刀口上,坐实了‘魔兵’的罪名?” 沈枫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所以,咱们得换个玩法,跟他们比点别的。” “他们不是说咱们的钢是‘妖钢’吗?行啊,那咱们就用这‘妖钢’,去办一件功德无量、泽被苍生,连老天爷都得竖起大拇指夸咱们一声‘地道’的大好事!” “什么好事能比开疆拓土的功劳还大?”姬无病依旧没转过这个弯。 “让天下人,都能吃饱饭。” 姬紫月的声音清冷,却字字千钧。 “三弟,你要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才是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城墙,最无坚不摧的兵器。”她的目光深邃而明亮,“今日,我们用这神钢铸犁,换的是万民归心;他日,这万民之心,便会为我们铸成世间最强的刀剑!” 最终,在沈枫的歪理邪说和姬紫月的煌煌正论双重夹击下,姬无病纵然还是一百个不情愿,也只能黑着脸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日,百炼司那座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妖炉”,又一次悄然燃起了熊熊烈火。 只不过,这一次出炉的神钢,未被锻成刀枪剑戟,而是在姬无病那足以杀死人一万次的幽怨目光中,被一群沈枫用重金砸来的、胆子比天还大的匠人,叮叮当当地秘密打造成了一批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寒芒的……犁头。 三日后,京郊,皇家农苑。 此地乃是大周朝最肥沃的试验田,专为皇家试种天下奇珍粮种。 今日,这里却被布置得彩旗招展,人头攒动,锣鼓喧天,俨然一派节日盛景。 长公主姬紫月在此举办“祈农大典”的消息不胫而走,京城里有头有脸的王公贵胄,几乎都收到了请柬。更有数千名从京郊各处精选出的老农代表,被恭敬地请到现场,一个个揣着袖筒,既拘谨又好奇地四下张望。 高台之上,太子姬承乾与二皇子姬武亦赫然在列。 他们远远望着正和一群老农亲切攀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姬无病,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呵呵,本宫还当三弟憋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招呢。闹了半天,这是弃武从农,不炼魔兵,改行当田舍郎了?”二皇子姬武轻摇折扇,笑得好不畅快。 太子姬承乾则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语气温吞如水,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这不甚好吗?三弟天性纯良,本就不适合舞刀弄枪。如今沾染些田间泥土气,倒是与他的性子颇为相配。” 他身后的几位幕僚,也随之发出了心领神会的低笑声。 在他们看来,沈枫与姬紫月此举,无异于黔驴技穷,自断臂膀。 就在这时,吉时已到。 身着一身华贵宫装,却不显半分庸俗,反衬得愈发清雅脱俗的姬紫月,在万众瞩目下,缓步走上祭台。 她并未念诵那些繁冗冗长的祭文,也未宣讲君臣父子的大道理,只是于万众瞩目之下,玉手轻挥,清越之声传遍全场: “今日祈农,不问鬼神,只问人力!” “来人,上牛,上犁!” 一声令下,两头同样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大黄牛,被农人牵了上来。 一头牛的身上,驾着一副百姓们司空见惯、笨重粗大的直辕犁。 而另一头牛的身上,则套上了一副通体黝黑、造型流畅古怪的农具,尤其是那犁头,线条简洁利落,在日光下闪烁着一层青幽色的金属光泽,与旁边那笨重的直辕犁相比,简直像个来自异界的……怪物。 “那是个啥玩意儿?” “也是犁?咋长得跟咱们的犁,祖宗十八代都不一样?” 台下的农夫们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太子与二皇子对视一眼,看着那副在他们眼中丑陋不堪的曲辕犁,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 他们已经端好了茶杯,摆正了姿势,准备舒舒服服地看一场天大的笑话。 第五十二章 殿下,时代变了,这地它也得换个刨法 “开始!” 随着姬紫月一声清喝,两名农夫同时奋力扬起了鞭子。 “驾!” 左侧,驾着传统直辕犁的黄牛发出一声沉闷的悲鸣,四蹄猛然蹬地,筋肉贲张。沉重的木犁,如同一只顽固的锚,死死扎进坚实的土地里。 黄牛走得步履维艰,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毕生力气,脖颈上青筋暴起,粗气如牛。操犁的农夫更是惨状,汗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双手攥着犁把,恨不得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吊上去,才勉强让犁头在土里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浅沟,深不过半尺。 高台之上,一众王公贵族抚须点头,神态间满是“果然如此”的了然。 “嗯,这便是耕作之苦,民生之艰啊。” “农人不易,当真不易。” 太子姬承乾嘴角的笑意,已然如一泓春水,几乎要满溢而出。眼前的景象,完美印证了他心中“农人理当辛苦,天道本该如此”的固有认知。 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右侧时…… 全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见另一头黄牛,正迈着六亲不认的悠闲步伐,闲庭信步,与其说是在耕地,不如说是在自家后院溜达消食。 它身上那副造型奇特的钢制曲辕犁,切入土地时悄无声息,顺滑得宛如一柄烧红的餐刀切入黄油,毫不费力地就将厚实的土地优雅地剖开。 操犁的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农,瞧着身板,一阵风就能吹个跟头。可他脸上,哪有半分吃力的神情?甚至,他老人家只用一只手虚扶着犁把,另一只手竟优哉游哉地背在身后,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乡野小曲。 那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犁头,入土极深,翻卷起的土浪肥沃油黑,一层叠着一层,如同墨色的波涛。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在转弯处。 左边的直辕犁,需得人牛合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拉又是拽,才能把犁头从土里拔出,笨拙地调整方向。 而右侧的曲辕犁,老农只是手腕轻轻一提一扭,那灵巧的犁铧便脱土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复又精准地切入土中,稳稳当当地开始了下一趟耕作。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左边的地里,只留下了三五条深浅不一、惨不忍睹的蚯蚓爬痕。 反观右边,已是整整齐齐的十几道田垄,笔直如尺量,深邃如刀刻! 这效率……何止十倍! “轰——!” 台下数千名农夫代表,彻底炸开了锅!他们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哪里看不出这新犁的惊天妙用! “天爷!俺的娘唉!那犁……那犁它自个儿会拐弯!” “快看那土!翻得又深又松!这要是种上庄家,收成还不得翻着跟头往上涨?” “一头牛,一个老头儿,干得比俺们村五个壮小伙加起来还快!这……这是神仙赐下的宝贝啊!” 他们望向那副曲辕犁的眼神,已从最初的好奇,演变成了震惊、狂热,最终化作了贪婪! 那不是一副犁! 那是粮食!是活路!是能让一家老小都挺直腰杆、吃上饱饭的希望! 高台之上,王公贵族们也全都看傻了眼。他们或许不懂农事,但他们都懂算术。这般恐怖的效率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太子姬承乾与二皇子姬武的面庞,已然彻底僵住。那颜色,铁青中泛着灰败,比脚下踩着的烂泥还要难看三分。 就在此时,姬紫月缓步登上高台,清越之声如玉磬轻鸣,瞬间压下了鼎沸人声。 “诸位乡亲,看到了吗?” 她玉指轻扬,指向那片被翻得油黑发亮的沃土。 “此犁,乃帝师沈枫,以格物之法所创,由三殿下姬无病,亲身监造而成!” “此犁,名为——‘神农’!” 她微微一顿,声调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如惊雷炸响,狠狠贯入众人耳中! “而它所用的钢材,正是前些时日,被某些人传得沸沸扬扬,污蔑为会带来厄运的‘妖炉’,所炼出的‘妖钢’!” “轰!” 人群再一次沸腾! 妖钢?这能让他们吃饱饭的神物,竟是那所谓的妖钢所铸? “本宫今日,就在此地,替格物所,替三殿下,向全天下的百姓郑重承诺!” 姬紫月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与自信。 “从今日起,‘神农犁’的图纸,将公之于众!天下任何工匠,皆可学,皆可造!” “百炼司所产之钢,将以最低的成本价,面向天下所有农人!” “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祖师爷的几句梦话厉害,还是让天下人吃饱饭的功德,更大!” 话音落下的瞬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直冲云霄!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帝师圣明!三殿下圣明!” “神农犁!俺们要神农犁!” 百姓们彻底疯了! 他们成片成片地跪倒在地,对着高台上的姬紫月与沈枫,拼命地磕头! 什么妖术魔兵,什么国运龙脉,在能填饱肚子的粮食面前,全都是狗屁! 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神仙!谁就是活菩萨! 太子与二皇子,呆呆地看着那万民朝拜的盛景,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欢呼。他们精心策划、布下的天罗地网,他们引以为傲的舆论攻势,就在这一刻,被一把小小的、甚至有些丑陋的铁犁,摧枯拉朽般,碾得粉身碎骨! 沈枫立于高台一角,静静地看着那个沐浴在万丈光芒中,接受万民朝拜的女子。 她身姿纤弱,此刻却仿佛撑起了一片天。 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之感。这个女人,她的智慧,她的手段,她的格局,似乎……远在自己之上。 就在这时,一名禁军统领,甲胄铿锵,神色仓皇地冲上高台,三步并作两步奔至皇帝姬旻身侧,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耳语了几句。 原本还龙颜大悦的姬旻,脸色,骤然剧变! 那是一种由震怒、惊疑与凛冽杀机交织而成的铁青之色! 他猛地站起身,嗓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来自九幽玄冰之下,瞬间响彻全场! “传朕旨意!” “即刻起,封锁全城!许进不许出!” “帝师府,加派三倍禁军!严防死守!一只苍蝇都不许给朕飞进去!” 一股冰冷刺骨的肃杀之气,刹那间笼罩了整个农苑。 方才还欢声雷动的热烈气氛,戛然而止。 第五十三章 半夜查水表?这服务也太到位了 夜色浓稠如墨,却非笔尖挥洒的淋漓写意,倒像一盆倾覆后缓缓凝固的滚烫沥青,将整座帝师府封得密不透风,沉重得令人窒息。 书房内,唯有一豆烛火,在死寂中孤独地摇曳。 沈枫正对着一堆图纸,发出文科生被迫跨界搞发明时,那种独有的、饱含辛酸的叹息。 “唉……这曲辕犁的力臂角度还能再往下压个三度,受力至少能再减一成。还有这耧车的排种轮,要是能换成齿轮组联动,搞不好能整出个无级变速……可惜啊,没游标卡尺,没三维建模,纯靠手绘加脑补,这误差大得都快赶上大内总管的脾气了。” 他舒展了一下僵硬的筋骨,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想我沈枫,堂堂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文科状元,帝王之师,笔下锦绣文章,口中治国良策,怎么就走上了手搓工业革命这条不归路了呢?”他喃喃自语,神情复杂地揉了揉太阳穴,“这要是让翰林院那帮老学究知道了,怕不是要当场气厥过去三个,再联名弹劾我一个‘不务正业,玩物丧志’?” 就在这时,他正欲起身的动作蓦然一僵,耳朵极轻微地动了动。 静了。 窗外,那片本该由虫鸣蛙语织就的夏夜交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掐断了总电源,整个世界瞬间失声,落针可闻。 紧接着,院墙方向,传来一声被强行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似是犬吠,却短促得如同幻觉,随即再无半点声息。 沈枫脸上那份闲适慵懒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凝视着猎物踏入陷阱时,那种混合着耐心与残忍的锐利。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惶,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仿佛期待已久。 “嚯,效率可以啊。”他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低声自语,“这年头的刺客行业都这么卷了吗?还得半夜加班冲业绩?” 他没有走向门口,而是不紧不慢地踱步至书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博古架旁。 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一只青瓷梅瓶,瓶身在掌中轻巧一旋,机括微动。 “叮铃……叮铃铃……” 院中几处最隐蔽的屋檐下,几串由透明鱼线牵引的微型铜铃,发出了几声若有若无的颤音,细碎得仿佛风拂蛛网。 这便是他闲来无事捣鼓出的得意之作——“大周皇家禁卫级安防系统1.0测试版”,经过三次迭代,完美解决了“风大误触”和“容易被隔壁王大爷家猫主子当成玩具”两大核心BUG后的稳定版本。 原理简单粗暴,但对付文盲刺客,向来有奇效。 几乎就在铃声响起的同一刹那,十几道黑影如融化的墨汁,无声无息地从帝师府的高墙上滑落。 他们落地无声,动作划一,如同一具具被精准操控的提线木偶,行动间不带起一丝风声,显然是经受过地狱般严苛训练的顶尖杀手。 每个人都身着利落的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仿佛刚从冰窖里取出的黑曜石般的眸子,不带半分活人的温度。 他们手中的兵器也极为奇特,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一种刃口内弯、顶端带钩的诡异弯刃,在月华下泛着幽蓝的淬毒光芒,见血封喉,触之即死。 府中那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在他们眼中与路边石子无异,他们的目标,明确得可怕。 十几道身影,化作十几支扑向烛火的夜蛾,从不同方位,疾扑那唯一亮着灯的书房! “啪嗒。” 一名黑衣人脚下,精准地踩断了一根绷紧的鱼线。 屋檐下的铜铃,再次极轻微地响起。 “哼。” 为首的黑衣人喉间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声线沙哑,宛如枯骨摩擦。 “雕虫小技。” 在他眼中,这些简陋的预警装置,不过是猎物在恐惧中徒劳的挣扎,是孩童无聊的把戏,根本无法阻挡他们分毫。 他们甚至没有片刻停顿,速度反而更快,身形化作一串模糊的残影! “轰!” 那扇由整块金丝楠木雕琢而成、价值足以买下半条街的奢华大门,在他们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木屑夹杂着尘土如烟花般炸开! 十几道鬼魅般的身影,裹挟着森然杀气,如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争先恐后地扑了进来! 然而,预想中抱头鼠窜的画面并未出现。 映入眼帘的,是沈枫好整以暇地端坐于书案之后。他非但没跑,甚至还在漫天木屑与烟尘中,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又浅啜了一口,才掀起眼皮,露出一张和煦如春风的笑脸。 “各位爷,三更半夜的,上门搞强拆啊?” 沈枫的笑容人畜无害,仿佛在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敢问,有官府批文吗?” 为首的刺客身形骤然一僵,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错愕”的龟裂。 他从沈枫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名为“恐惧”的情绪。 只有一种……一种类似于经验丰富的兽医,看着一群嗷嗷叫着、争先恐后冲向阉割台的二哈时,那种混杂着“这群傻子没救了”的无奈、“唉真可怜”的同情,以及“行吧你们开心就好”的敷衍…… 这眼神的侮辱性,远比任何言语都来得强烈。 “杀!” 他不再废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淬满寒冰的字。 手中的奇门弯刃化作一道索命的毒牙,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直取沈枫的咽喉! 其余刺客也同时发难,刀光交错,从四面八方织成一张毫无生路的杀阵,封死了沈枫所有的退路。 凛冽的杀气,几乎要将书房内的空气凝固成冰! 可就在那淬毒的锋刃即将触及他皮肤的前一刹那。 沈枫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在这死寂的杀局中,竟显得格外刺耳。 他甚至还对着众人,露出了一个堪称温良恭俭让的微笑。 “诸位,来都来了……” 他拉长了语调,在刺客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伸手拉动了桌案下那根毫不起眼的麻绳。 摇曳的灯火下,他嘴角的笑意愈发玩味。 “不好意思,本店有最低消费。” 第五十四章 来,给各位爷表演个原地飞升 麻绳拉动的瞬间,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箭矢破空声,或是地陷天塌的巨响。 只有几声沉闷的“咔哒”声,从门口传来。 那几个早已被刺客们忽略的,摆在门口当装饰用的半人高陶罐,罐口盖着的木板,应声弹开! “嗤——!” 从罐口里喷出的,不是毒烟,不是暗器。 而是一股股灰白色的,细腻无比的……粉末! 为首的刺客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以为是某种剧毒的毒粉。 可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那些粉末,在接触到空气中烛火的瞬间,猛地一燃! 没有爆炸的轰鸣,没有火焰的灼热。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被一种纯粹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的白光,彻底吞噬! 那光,比正午的太阳,还要耀眼一万倍! 它像一堵无形的墙,狠狠地撞进了每一个刺客的视网膜里!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帝师府! 这群刚才还杀气腾腾,身手矫健的顶尖刺客,此刻却像是被扔进开水里的虾米,一个个捂着眼睛,满地打滚。 他们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虚无。 什么都看不见!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们的指缝间疯狂涌出。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了他们的眼球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看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恐慌,瞬间取代了他们心中所有的杀意与自信。 他们成了瞎子!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们彻底失去了方向感,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互相碰撞,摔倒,惨叫。 沈枫好整以暇地,从桌案下,取出一副用熏黑的琉璃片做成的简易墨镜,戴在了脸上。 他看着这群在地上翻滚的“高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镁粉燃烧效果不错。亮度达标,持续致盲效果,有待观察。” 他像个正在进行科学实验的研究员,冷静地做着评估。 这些镁粉和铁粉,都是他炼钢时,顺手收集的副产品。 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好了,各位。” 沈枫拍了拍手,吸引了那群“瞎子”的注意。 “开胃菜结束,现在,上主菜。” 他走到书房那面挂着山水画的墙壁前,拉下了另一根更粗的绳索。 “嗡——!” 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轰鸣! 那是一口被悬挂起来的,足有千斤重的巨大铜钟。 而敲击它的,不是人。 是一个连接着府内水渠,由水车带动的巨大铁锤! 在沈枫启动机关后,水车飞速转动,带动着铁锤,以一种人手根本无法达到的,极高的频率,开始疯狂地,反复地,敲击着那口巨大的铜钟! “嗡——嗡——嗡——嗡——!” 一股根本不似人间该有的,恐怖的嗡鸣声,瞬间笼罩了整个院落! 那不是简单的声音! 那是一种实质化的,能穿透血肉,直击灵魂的振动波! 书房里,那些刚刚从致盲的痛苦中,稍微缓过一口气的刺客们,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用攻城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呃啊——!” 他们发出了比刚才还要凄厉百倍的惨叫! 头晕!目眩!恶心! 他们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这股恐怖的声波震碎了! 无数根钢针,仿佛正从他们的太阳穴,疯狂地往脑子里钻! 有人捂着耳朵,却发现根本没用,那声音仿佛是从骨头里长出来的! 有人张开嘴,想呕吐,却连弯腰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一个个蜷缩在地上,浑身抽搐,口鼻之中,渗出了鲜红的血丝。 战斗力? 他们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彻底失去了。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帝师府的大门,被一股巨力直接撞开。 张将军带着一队盔甲鲜亮的禁军,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可他们看到的,却是让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院子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流成河。 只有一群黑衣人,像被撒了盐的鼻涕虫,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翻滚,哀嚎。 而他们的帝师大人,沈枫。 正戴着一副奇形怪状的黑色眼镜,耳朵里塞着两个黄色的蜡丸,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蹲在一个刺客旁边,认真地记录着什么。 “目标在遭受1分23秒的高频声波攻击后,出现明显……现象……嗯,看来这个频率,对膀胱括约肌,有奇效。” 张将军和他身后的禁军,全都看傻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打架呢?还是……跳大神呢? “咳咳,张将军,你们来得正好。”沈枫收起小本子,站起身,指了指地上那堆烂泥,“麻烦,帮我把这些垃圾,清理一下。” 禁军们如梦初醒,一拥而上,将那些已经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刺客,一个个捆得跟粽子似的。 沈枫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为首的刺客身上。 这家伙意志力倒是惊人,竟然还没有完全昏过去。 沈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摘掉了墨镜,露出了那双带着几分玩味的眼睛。 “说吧,谁派你来的?太子?还是二皇子?” 那名刺客死死地盯着沈枫,眼中是无尽的怨毒与恐惧。 他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下一秒,他猛地一咬牙! 沈枫脸色一变,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黑血,从那刺客的嘴角,流了出来。 他藏在牙齿里的毒囊,被咬碎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看着沈枫,嘴唇无声地,动了两下。 沈枫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懂了那两个字。 “天……罚……” 刺客的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沈-枫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走到刺客的尸体旁,从他耳朵里,捻出了那个被鲜血浸透的蜡丸。 有所防备。 他们知道自己会用声音攻击,虽然防备得不够彻底,但他们确实是冲着自己的“格物之术”来的。 天罚? 这是什么组织? 沈枫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太子和二皇子,不过是明面上的靶子。 在这盘棋的背后,还藏着一个更可怕,更神秘的……执棋人。 第五十五章 刺客这行,也得讲究售后服务 天牢第九层,又称“无间狱”。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血腥和霉菌混合发酵后的独特酸臭,足以让最悍勇的死囚都精神崩溃。 然而,被铁链牢牢锁在刑架上的那十几名刺客,却像一尊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无论烙铁烫得多红,盐水泼得多烈,他们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说!谁派你们来的!” 刑部尚书赵德芳声嘶力竭,手中的皮鞭抽得虎口发麻,可对方除了皮开肉绽,连一声闷哼都欠奉。 “他娘的!都是一群哑巴吗?”姬无病在一旁看得火冒三丈,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火盆,火星四溅。 他抢过一根烧红的烙铁,就想往为首那名刺客的脸上按。 “别白费力气了。” 沈枫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他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捧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与周围阴森的环境格格不入。 “殿下,你就算把他们烤成五花肉,他们也吐不出一个字。”沈枫吹了吹茶叶沫子,“人家是专业的,受过严格的职业培训。咱们这是业余爱好,跟人家比不了。” “专业?”姬无病气不打一处来,“本王看他们是专业挨打!” 就在这时,那名被锁在正中央的首领,一直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了。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暴跳如雷的姬无-病,又越过一脸无奈的赵尚书,最后,死死地定格在了沈枫的身上。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带着解脱的笑容。 紧接着,他与其余十几名刺客,仿佛听到了某种无声的号令,竟在同一时刻,脖颈处猛地一鼓! “噗——” 十几股乌黑的血箭,从他们的口鼻中同时喷涌而出! 他们的身体,只是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便齐刷刷地垂下了头,再无半点生息。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整齐划一,像一场排练了千百遍的死亡舞蹈。 “妈的!”姬无病气得将手里的烙铁狠狠砸在地上,“这帮混蛋!连死都死得这么嚣张!” 赵尚书也是一脸灰败,颓然地拱了拱手:“帝师大人,三殿下,下官……无能。” 线索,就这么断了。 断得干干净净。 沈枫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名首领的尸体前。 他看着对方那张已经失去血色,却依旧带着一丝诡异笑容的脸,眉头微蹙。 “天罚……” 这两个字,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 这绝不是太子或二皇子能拥有的力量。 这背后,藏着一个更深的,更黑的漩涡。 “太傅,别看了,晦气!”姬无病扯了扯他的袖子,“一群死人,还能看出花来不成?依我看,直接把大哥二哥抓来,吊在这儿,一人抽一百鞭子,看他们招不招!” “殿下,你这叫屈打成招,不叫破案。”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地牢入口处传来。 姬紫月一袭素色长裙,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缓缓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名侍女,手里捧着清水和布巾,仿佛不是来阴森的地牢,而是来郊外踏青。 “皇姐?你怎么来了?”姬无-病有些意外,“这里又脏又臭的,熏着你怎么办?” “死人,比活人更会说实话。”姬紫月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那具首领的尸体前。 赵尚书连忙劝阻:“公主殿下千金之躯,此地污秽,万万不可……” “让开。” 姬紫月只说了两个字,赵尚书便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后面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湿布,竟亲手,仔细地擦拭着那名首领尸体上的血污。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姬无-病看得目瞪口呆:“皇姐,你……你这是干嘛?给仇人净身?这售后服务也太到位了吧?” 沈枫却没说话,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姬紫月。他发现,这个女人,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展现出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与细致。 突然,姬紫月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尸体旁边的地面上。 那里的石板上,沾满了血污和灰尘,看不出任何异常。 “把灯,拿近一些。”她吩咐道。 侍女将宫灯凑了过去。 在明亮的灯光下,一幕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景象,出现了。 在那片血污之下,竟有一道极其隐蔽,几乎与石板纹路融为一体的划痕! 那划痕,是用指甲,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划出来的。 若不是姬紫月这般细致地清理,根本无人能够发现! 划痕构成了一个古怪的符号。 那符号,由三个部分组成,上为“日”,下为“月”,中间,则是一座简笔画般的“山”。 日月山。 姬无病凑过来看了一眼,撇了撇嘴:“这画的是什么玩意儿?太阳月亮压着一座山?这是在说咱们皇家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吗?还挺有创意。” 他话音未落,却发现身旁的沈枫,身体猛地一僵。 沈枫死死地盯着那个符号,瞳孔,在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的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这个符号…… 他见过! 不是在这辈子,而是在上辈子! 那是一个无比催眠的午后,他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里一个制作粗糙的历史纪录片,名字好像叫《被遗忘的王朝秘辛》之类的。 其中一集,讲的就是某个覆灭小国的神秘组织,他们的图腾,就跟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太傅?太傅你怎么了?”姬紫-月见他脸色不对,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沈枫回过神来,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表情。 他指着那个符号,对姬无-病笑道:“殿下,你这艺术鉴赏能力,有待提高啊。” “这哪里是抱怨,这分明是一张藏宝图。” “藏宝图?”姬无病眼睛一亮,“哪里?宝藏在哪里?” “宝藏,就在这满屋子的书里。”沈枫的目光,扫过姬紫月,又看向了地牢外那片深沉的夜色。 “走吧,公主殿下,三殿下。” “咱们,该去查查水表了。” 第五十六章 这天下,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皇家书阁,又名“瀚海楼”。 这里收藏着大周开国以来,乃至前朝遗留的所有典籍,卷帙浩繁,宛如烟海。 寻常的皇子,一年也未必会踏足此地一次。 可今天,这地方却热闹得像是菜市场。 “皇姐!你确定那什么藏宝图,真的在这堆废纸里?” 姬无-病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无精打采地从一堆比他人还高的故纸堆里爬出来,脸上沾满了灰尘,活像一只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猫。 “咱们都在这儿翻了三天了!我感觉我吸进去的灰,都够砌两块砖了!除了找到几本春图,连个屁都没翻出来!” 他将一本封面泛黄的《前朝宫廷秘闻》狠狠摔在地上,抱怨道:“依我看,还不如把大哥二哥抓起来,直接上‘闪光弹’和‘大喇叭’套餐!我保证,不出半个时辰,他们连小时候偷看宫女洗澡的事儿都得招出来!” “闭嘴。” 姬紫月端坐在一张小几后,头也不抬。 她面前,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十几摞查阅过的卷宗,每一卷都用不同颜色的便签做好了标记。 三天三夜,她几乎未曾合眼,可精神却依旧专注,那股子严谨认真的劲儿,让旁边负责整理的几个老翰林都自愧不如。 沈枫则完全是另一副光景。 他搬了张躺椅,就那么大喇?地躺在书阁中央,手里拿着一卷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天下山川异志》,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啧啧的赞叹。 “哎,你们看这上面写的,西域有国,其民食火浣布,衣之不燃。这不就是石棉吗?古人真会玩儿。” “还有这个,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啧啧,这想象力,不写小说可惜了。” 姬无-病看着他那副悠闲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太傅!我们在这儿累死累活地找线索,你倒好,在这儿看上闲书了?” “殿下,这叫劳逸结合。”沈枫翻了一页,眼皮都没抬,“再说了,你们那是大海捞针。我这,叫精准定位。” “精准定位?”姬无-病撇了撇嘴,“你都快把这本地理书背下来了,定出什么来了?” “定出了一个结论。”沈枫放下书,坐起身,表情难得地严肃了起来。 “咱们,找错地方了。” “什么?”姬紫月也抬起了头。 “那个符号,日、月、山。你们不觉得,这三个字,本身就很有问题吗?”沈枫敲了敲桌子,“日为天,月为阴,山为地。代天行罚,掌管阴阳,镇压大地。这口气,大得没边了。” “这种组织,要么狂妄到了极点,要么,就是曾经真的拥有过这种权力。” “所以,”他站起身,目光投向了书阁最深处,一个被铁栅栏封锁的区域,“官方的史书里,是不会有他们的。要找,就得去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找。” 那片区域,是皇家书阁的禁区。 里面存放的,都是前朝的J书,以及一些被认为会“蛊惑人心”的异端邪说。 守门的两个老太监,看到他们三人走来,立刻拦住了去路。 “公主殿下,帝师大人,此乃禁地,无陛下圣谕,任何人不得入内。” 姬无-病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姬紫月却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块金牌。 看到那块刻着“如朕亲临”四字的令牌,两个老太监脸色一白,“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禁区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股陈腐的,混合着纸张腐烂气息的霉味,扑面而来。 里面的书籍,摆放得杂乱无章,许多书卷甚至已经腐朽不堪。 姬无-病一进去就打了好几个喷嚏,满脸嫌弃。 沈枫却像是进了宝库,双眼放光。 他没有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翻,而是径直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从一堆讲风水堪舆的破烂书里,抽出了一本封面已经完全烂掉,连书名都看不清的薄薄册子。 “就是你了。” 他吹了吹上面的灰,翻开了第一页。 书页泛黄,字迹模糊,上面画着的,却是一个无比清晰的,由“日”、“月”、“山”组成的图腾! 姬紫月和姬无-病立刻凑了过来。 图腾之下,是一行用朱砂写就,杀气腾腾的小字。 “日月山河,惟我掌罚。帝王犯错,与民同罪!” 再往下翻,里面的内容,让三人看得脊背发凉,冷汗直流。 这本J书,竟是前朝一个被灭了满门的言官,冒死留下的血泪控诉! 书中详细记载了一个名为“日月山河会”的恐怖组织。 他们是前朝皇室最锋利的刀,最黑暗的影子。 直属于皇帝本人,不受任何律法约束。 他们的宗旨,便是“代天行罚”,清除一切对皇权构成威胁的,无论是朝堂重臣,还是藩王贵胄,甚至是……储君。 书中记载,前朝有三位太子,都是在即将即位前,被“日月山河会”以“德行有亏,不堪为君”的罪名,秘密处决! 按理说,这个组织,应该早已随着前朝的覆灭,而灰飞烟灭了。 “这……这不可能!”姬紫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她那张总是清冷淡然的俏脸,此刻已是血色尽褪。 “如果他们还存在……那他们现在,效忠的是谁?” “他们的目标,为何是你?” 姬无-病也笑不出来了,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沈枫没有说话。 他的脑中,却有无数道闪电,疯狂地划过! 那封栽赃北疆长公主的信! 太子和二皇子,对“格物之术”那种近乎偏执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灭的疯狂打压! 还有那个刺客首领临死前,无声说出的两个字——天罚! 一个石破天惊的,让他自己都感觉头皮发麻的推论,在他心中疯狂成型! “他们不是要复辟前朝。” 沈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他们是要……阻止新朝!” “他们害怕的,不是姬家的皇帝。他们害怕的,是我这套能让钢铁产量翻十倍,能让粮食亩产翻一番的‘格物’!” “因为这东西,会彻底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它会催生出他们不能理解,更无法掌控的力量!它会动摇他们盘踞了数百上千年,赖以为生的,那个旧的,腐朽的秩序!”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姬紫-月。 “这个‘日月山河会’,很可能并没有被收编。他们已经演变成了一个盘踞在大周肌体上,企图扼杀一切变革的,巨大的保守派毒瘤!” “这个毒瘤的触手,可能已经渗透到了朝堂,军队,后宫……渗透到了每一个我们意想不到的角落!” 姬紫月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扶着书架,才勉强站稳。 她终于明白,他们要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皇子夺嫡的阴谋。 而是一场新与旧,变革与守旧的,你死我活的战争! “此事……此事必须立刻告知父皇!”她声音急切地说道。 “不。” 沈枫却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万丈深渊。 他看着姬紫月,一字一顿。 “我们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 “任何人。” 他想起了皇帝姬旻。 那个在看到神钢时,眼中爆发出无比贪婪光芒的帝王。 那个对“格物之术”的力量,表现出近乎偏执渴求的父亲。 一个更恐怖,更冰冷的猜想,在他心中悄然浮现。 这位大周的皇帝,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组织的存在? 他,究竟是在利用这股力量,还是……在被这股力量,所利用? 第五十七章 太傅,你这水表查得有点大啊 瀚海楼的禁区,死一般沉寂。 那本没有封面的册子,被沈枫随手扔在桌上,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姬无病彻底没了声,他看看沈枫,又看看脸色煞白的姬紫月,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乱七八糟。 “所以……咱们的敌人,不是大哥二哥,也不是前朝余孽。” 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总结道:“而是一个躲在暗处,看谁不爽就弄死谁,连皇帝都敢动的……老怪物?” “你可以这么理解。”沈枫重新坐回躺椅上,又恢复了那副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的懒散模样。 “那还等什么!赶紧告诉父皇啊!”姬无-病急得跳脚,“这帮老怪物连太子都敢杀,说明他们根本不把咱们姬家放在眼里!这是要刨咱们的祖坟啊!” “然后呢?”沈枫反问。 “然后让父皇派禁军,把他们一锅端了!” “怎么端?”沈枫又问,“你知道他们是谁吗?是哪个扫地的太监,还是哪个上朝打瞌睡的尚书?是你府上那个给你倒洗脚水的丫鬟,还是我府上那个刚被我吓尿的刺客?” 姬无-病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们连敌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姬紫月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清澈的凤眸中重新恢复了思索的光芒。 “太傅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她看向沈枫:“而且,我们甚至不知道,父皇他对这件事,了解多少。” 这是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没错。”沈枫打了个响指,“所以,在掀桌子之前,我们得先搞清楚,这桌子上,到底有几个玩家。”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噼里啪啦一阵响。 “走吧,三殿下,该去干点正事了。” “什么正事?”姬无-病还沉浸在巨大的阴谋中无法自拔。 “去跟陛下,要点东西。”沈枫的嘴角,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坏笑。 “就说,本太傅最近沉迷格物,夜观星象,偶有所得,正在研究一种能‘千里传音’的仙法。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磁石。”沈枫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要全天下最好,磁性最强的磁石。”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 皇帝姬旻听完姬无病磕磕巴巴的汇报,那张总是威严满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错愕。 “千里传音?” 他皱着眉,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三儿子:“沈枫那小子,不好好琢磨怎么多炼几炉钢,又开始鼓捣什么神神叨叨的东西了?” “父皇,太傅说那不是神叨,是格物!”姬无-病梗着脖子,把沈枫教他的话背了一遍。 “太傅说了,只要有了那什么磁石,他就能让一根针,在千里之外,跟着他的心意跳舞!到时候,您在京城放个屁,北疆的将军都能立刻闻到味儿!” “放肆!”姬旻被他这粗鄙的比喻气得笑骂了一句。 可他眼底深处,却有一道旁人无法察觉的精光,一闪而过。 他沉默了。 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案上轻轻敲击着。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姬无-病被这股沉重的气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以为父皇会大发雷霆,把他和沈枫一起骂个狗血淋头。 可等了半晌,姬旻却突然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是急切的威严。 “王德!” “奴才在!”侍立一旁的大太监连忙躬身。 “传朕旨意!”姬旻的声音,冰冷而决绝,“立刻传令给‘龙影’!让他们动用一切力量,无论是明抢还是暗偷,三日之内,朕要看到全天下最好的磁石,摆在帝师的面前!” “不惜任何代价!” “遵……遵旨!”大太监王德的额头,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龙影! 那可是只听命于皇帝一人,连太子都无权调动的,皇家最神秘,最恐怖的密探组织! 为了几块破石头,竟然要动用“龙影”? 姬无-病也傻眼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只是帮太傅传了个话,却一不小心,捅了个天大的马蜂窝。 父皇这个反应……也太大了吧? 三日后,帝师府。 沈枫看着眼前那块比人头还大,通体乌黑,散发着一股奇异力场的巨大磁石,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皇家快递,使命必达。这服务效率,给个五星好评。” 他身前,站着三个人。 皇帝姬旻,长公主姬紫-月,还有依旧一脸懵的三皇子姬无病。 “沈爱卿,你要的东西,朕给你找来了。”姬旻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沈枫,那眼神里,有期待,有审视,更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现在,你可以让朕看看,你那所谓的‘千里传音’之术了吧?” “陛下莫急。” 沈枫笑了笑,从旁边拿起一根普通的缝衣针,和一小截铜线。 他当着三人的面,将铜线在一个小木棍上,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线圈。 然后,他将那块巨大的磁石,猛地,从线圈中间,抽了出来! 奇迹,发生了。 那根原本静止的缝衣针,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一下,猛地偏转了一个角度! “这……”姬无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姬紫月也是美目圆睁,红唇微张,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姬旻的瞳孔,更是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死死地盯着那根偏转的指针,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沈枫没有停下。 他将磁石,又一次,猛地,插回了线圈。 那根缝衣针,又一次,向着相反的方向,剧烈地偏转! 一次,两次,三次…… 随着沈枫的动作,那根小小的缝衣针,就像一个听话的舞者,在他的指挥下,精准地,左右摇摆。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接触,没有任何机关。 宛如鬼神之术! “看到了吗,陛下?” 沈枫停下了动作,将那块磁石,随手扔在桌上。 他抬起头,直视着龙椅上那个天下至尊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到令人心悸的眼神。 “臣的格物之学,可以让千里之外的指针,按照臣的意愿,向左,或者向右。” 他拿起桌上的炭笔,缓缓地,在雪白的宣纸上,画下了那个由“日”、“月”、“山”组成的,古老而禁忌的图腾。 然后,他抬起眼,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皇帝的心上。 “但臣不知。” “这个符号,能让这朝堂之上,多少人的心。” “跟着,偏左,还是偏右?” 第五十八章 陛下,咱们合伙开个黑店吧 沈枫话音落下的瞬间,御书房内那股刚刚因为“格物之术”而升起的惊奇与赞叹,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将骨髓都冻结的寂静。 皇帝姬旻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他先是震惊,随即是暴怒,一股恐怖的帝王威压轰然爆发,那双总是深邃如海的眸子里,杀机毕现! 他死死地盯着沈枫,又看了看那张纸上,那个仿佛在嘲笑着他的禁忌图腾。 姬无病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完了! 太傅这是在玩火!不,这是在用油浇自己,然后站在火山口上蹦迪啊! 姬紫月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玉手紧紧攥住衣袖,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知道沈枫行事大胆,却没料到,他敢这么直接,去揭皇帝的伤疤! 然而,那股滔天的怒火,在攀升到顶点的瞬间,却又如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地,无声地,瘪了下去。 姬旻看着沈枫那双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最终,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杀机,都化作了一声无比疲惫,无比苍凉的长叹。 “唉……” 那一声叹息,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像是瞬间老了十岁,那挺得笔直的腰杆,竟微微有些佝偻。 “你们……都退下。” 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 “陛下!”姬无病还想说什么。 “滚出去!”姬旻猛地一拍龙案,发出震耳的巨响。 姬无病和姬紫月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厚重的大门,缓缓关上。 御书房内,只剩下了君与臣。 或者说,是两个被卷入同一个巨大漩涡的,男人。 姬旻颓然地坐回龙椅上,双手捂住了脸,久久不语。 沈枫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个极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走出最后的防线。 不知过了多久。 姬旻才缓缓放下手,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痛苦,挣扎,与一种……孤独。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他问。 “从国舅李威,用劣质砖石,企图毁掉高炉的时候。”沈枫淡淡道,“那种手段,太蠢,太直接,不像是太子的手笔。” “太子虽然傲慢,却不愚蠢。他更喜欢用‘势’来压人,而不是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在想,是不是有另一只手,在背后,推着他,或者说,利用他,来做一些他自己都未必想做的事。” 姬旻苦笑一声。 “是啊,另一只手……” 他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闸门,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大周的,惊天大秘。 “日月山河会,从未消失。” “他们就像是附在姬家龙脉上的跗骨之蛆,百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颠覆我姬家的江山。” “朕的皇爷爷,当年雄才大略,就因为推行新政,触动了他们的利益,结果在壮年之时,离奇暴毙于宫中!” “朕的父皇,即位之后,想要彻查此事,结果一夜之间,当年参与新政的七位内阁大臣,满门被屠,鸡犬不留!” “从那以后,父皇便心灰意冷,再不敢提‘变革’二字。” “到了朕这一代,”姬旻的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他们变得更加猖狂!朕的奏疏,朕的军令,朕的每一个决定,都像是摆在他们面前的明牌!” “朕在北疆的布局,屡次三番被泄露!朕派出去的钦差,走出京城不到三百里,人头就被人挂在了城门上!” “朕怀疑过所有人!朕清洗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员!可没有用!他们就像是这宫殿里的灰尘,无孔不入,杀之不尽!” “朕甚至不知道,这满朝文武,这皇室宗亲,有多少人,是人,又有多少人,是披着人皮的鬼!” 沈枫静静地听着。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姬旻对“格物之术”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渴望。 那不是单纯的开疆拓土的野心。 那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帝王,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需要一股全新的,不被旧势力掌控的,能打破一切常规的力量! “所以,你明白了吗?” 姬旻抬起头,看着沈-枫。 那眼神,不再是君主对臣子的审视。 而是一种……带着恳求的,近乎平等的目光。 “沈枫,朕需要你。” “朕需要你的‘格物’,来为朕,为这千疮百孔的大周,打造一套全新的,不被任何人渗透的血脉!” “从千里传音,到神兵利器,再到民生之本!” “朕需要一个,全新的大周!” 他从龙案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块玄铁打造的令牌,递到沈枫面前。 令牌上,只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监察。 “此乃‘监察令’,持此令,如朕亲临!可监察百官,可先斩后奏!” “朕将皇家暗卫‘龙影’的指挥权,也交给你一半!” “从今往后,你见朕,可不跪!你与朕,是君臣,更是……战友!” 沈枫看着那块重若泰山的令牌,心中五味杂陈。 他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想当个咸鱼,混吃等死,当个富贵权臣的梦想,是彻底,完全,不可逆转地,破灭了。 他被死死地绑上了一辆正在冲下悬崖的战车。 要么,在坠落前,给这辆破车安上翅膀。 要么,就跟着它一起,粉身碎骨。 他看着皇帝眼中那份救国的渴望,与那份无人能懂的帝王孤独,最终,缓缓地,伸出了手。 他接过了令牌。 “陛下。” 沈枫的声音,依旧平静,眼神却变得锐利如刀。 “要对付藏在黑暗里的敌人,我们首先,要成为比他们更深的黑暗。” 他将令牌揣进怀里,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格物所,从今天起,除了研究强国之术,还要研究……杀人之术。” “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把太子殿下身边那些上蹿下跳,自以为聪明的老鼠,一只一只,活活地,从他们的洞里,揪出来!” 第五十九章 太傅,你管这叫“监察百官”? 御书房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合拢。 门外,姬无病和姬紫月像两尊望夫石,伸长了脖子,大气都不敢喘。 尤其是姬无病,一张俊脸煞白,手心里全是汗。 “完了完了完了……”他跟个被踩了脚的蚂蚱似的,原地直蹦跶,“皇姐,太傅这次肯定死定了!父皇那眼神,我上次见还是他要砍二叔的脑袋时!咱们现在是冲进去给太傅收尸,还是赶紧回府收拾金银细软,连夜跑路?” 姬紫月没理他,一双凤眸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清冷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紧张。 她比谁都清楚,沈枫刚才那番话,已经不是在试探,而是在逼宫。 逼着父皇,在这盘牵扯了前朝旧怨与本朝毒瘤的棋局上,亮出自己的底牌。 赢了,君臣同心,共掌乾坤。 输了,就是血溅五步,万劫不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两人的心上。 就在姬无-病已经开始盘算着是往北疆跑路安全,还是往南边出海更靠谱时。 那扇门,又“吱呀”一声,开了。 沈枫打着哈欠,迈着那副标志性的,像是没睡醒的八字步,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他身上,连毛都没少。 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事后独有的,满足的慵懒。 “太……太傅?”姬无病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你……你还活着?” “殿下,你这话说的。”沈枫斜了他一眼,“我不仅活着,还升官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玄铁令牌,在姬无病眼前晃了晃。 “看见没?监察令。陛下说了,以后这朝堂上下,谁敢不听话,我就能代表月亮……不对,是代表他,消灭谁。” 姬无病凑过去,看着那块散发着森然寒气的令牌,又看了看沈枫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就……就这么简单?” 他想不通,刚才还杀气腾腾,恨不得把沈枫挫骨扬灰的父皇,怎么一转眼,就把刀柄都交到人家手里了? 这御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太傅他……他给父皇下了蛊? 姬紫月却从沈枫那看似轻松的表情下,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她走上前,轻声问:“谈妥了?” “嗯。”沈枫点了点头,“谈妥了。咱们的皇帝陛下,比我们想象的,要憋屈得多,也……聪明得多。” 他没有细说,只是拍了拍手。 “好了,闲话少说。从今天起,咱们的‘格物所’,要开辟第二业务了。” “什么业务?”姬无-病好奇地问。 “一个集情报刺探、舆论操控、定点清除、栽赃陷害于一体的……”沈枫想了想,找了个比较贴切的词,“……黑店。” “而我们黑店的第一个VIP客户,就是咱们那位,自以为是的太子殿下。” 回到帝师府,天色已晚。 沈枫还没来得及喝口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书房里。 那人一身玄衣,与黑暗融为一体,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他就像是一道影子,没有重量,没有气息。 “龙影统领,影一,见过帝师。” 他的声音,也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不带一丝感情。 姬无-病刚端起茶杯,吓得手一抖,茶水洒了一身。 “我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走路没声儿啊!” 影一没有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枫,等待着命令。 沈枫却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连眼皮都没抬。 “嗯,来了啊。”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喝茶吗?刚泡的雨前龙井。” 影一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执掌龙影十余年,见过的王公大臣,皇子亲贵,不计其数。 所有人见到他,无不是敬畏有加,甚至恐惧万分。 请他坐下喝茶的,沈枫是第一个。 “帝师,属下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沈枫给他倒了杯茶,推了过去,“以后大家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了,别那么见外。” “陛下说了,龙影一半的指挥权归我。那从今天起,你手底下的人,分我一半,成立一个新部门。” 影一的目光,微微一动。 “请帝师赐名。” “就叫……”沈枫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了魔鬼般的微笑,“……‘水表勘察队’。” “水……水表勘察队?” 饶是影一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顶尖密探,听到这个名字,面具下的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是什么鬼名字? “对。”沈枫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咱们的太子殿下,还有他身边那帮大臣,最近火气都很大嘛。火气大,就容易上火,得多喝水。多喝水,家里的水表,就走得快。” “我们作为陛下的贴心小棉袄,自然有义务,定期上门,帮他们检查检查水表,看看有没有漏水,有没有跑冒滴漏。” “这叫……人文关怀。” 影一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跟这位新上司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无法逾越的,认知上的鸿沟。 “好了,不开玩笑了。”沈枫终于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第一个任务。” 他将一张纸条,推到影一面前。 “太子太傅,张廷玉。太子少师,刘文彦。吏部侍郎,钱峰……” 纸条上,赫然是十几个太子核心成员的名字。 “我要他们所有人的资料。从他三岁尿床,到他昨天晚上跟哪个小妾多说了几句话,我全都要。” “另外,我要他们府邸最详细的结构图,包括耗子洞有几个,下水道通向哪儿,都给我标清楚了。” 这才是龙影该干的活。 影一心中稍定,沉声道:“是。三日之内,必会送到帝师案头。” “不。”沈枫却摇了 newHead摇头。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只要一天。” 影一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天之内,查清十几个朝廷重臣的所有底细?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帝师,这……” “别跟我说不可能。”沈枫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们以前,是抓贼。现在,是跟着我,学着当贼祖宗。” “思维,得换一换。” 他站起身,走到影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记住,从今天起,你们不叫龙影了。” “你们是行走在黑暗中,最专业的……” “……管道工。” 第六十章 太傅,你这玩意儿它正经吗? 影一走了。 来时如鬼魅,去时如青烟。 他带走的,是沈枫那个荒诞到让人发指的命令。 他留下的,是一屋子还没从“管道工”这个崭新称谓中缓过神来的人。 “太……太傅……”姬无病结结巴巴地开口,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领域的迷茫,“咱们……咱们真的要改行去通下水道吗?” “格局小了不是,殿下?”沈枫重新躺回他的专属躺椅,惬意地晃了晃。 “通下水道,只是咱们业务的一部分。我们的核心竞争力,是打造一个覆盖全帝京的,立体化,沉浸式,全天候无死角的……” 他顿了顿,想找个合适的词。 “……现场直播平台。” “现场直播?”姬无-病和姬紫月异口同声,满脸问号。 “简单说,”沈枫换了个他们能听懂的说法,“就是让那些大臣们,在自己家里拉屎放屁说梦话,咱们都能在第一时间,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 姬紫月冰雪聪明,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是想……监视他们?” “公主殿下此言差矣。”沈枫摇了摇手指,“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监视呢?这叫‘近距离观察与人性化调研’。”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草图,扔在桌上。 “来,看看咱们‘水表勘察队’的第一批制式装备。” 姬无病和姬紫月好奇地凑了过去。 第一张图纸上,画着一个古怪的,像喇叭又像听诊器的东西。 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潜墙螺,又名‘隔墙有耳’。以薄铜片制成共振膜,可大幅放大墙壁另一侧的微弱声波。使用时,请轻柔贴于墙面,避免因动作过大,被对方发现你是个偷听的变态。” 第二张图纸,则是一根长长的竹管,两头装着打磨光滑的铜镜,中间用巧妙的结构连接。 “窥天镜,又名‘我的邻居是傻逼’。利用光的反射原理,可实现拐角、高墙等障碍物后方的无死角观察。优点:操作简单,隐蔽性强。缺点:下雨天镜片容易起雾,影响画质。” 第三张图纸上,画的则是一只……鸽子。 只不过,这只鸽子的腿上,绑着一个极小的,用竹片和丝线做成的信筒。 “飞羽急递,VIP专享版。经由格物所特殊选育的信鸽,定向感强,飞行速度快,抗干扰能力卓越。附赠加密算法一套,保证您的商业机密,不会被隔壁老王截获。” 看着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器”,姬无病的世界观,又一次被刷新了。 他拿起那张“潜墙螺”的图纸,翻来覆去地看,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兴奋。 “我靠!太傅!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玩意儿要是真能听见墙那边的声音,那以后大哥二哥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岂不是全都能听见?”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手持神器,在宫中大杀四方的美好未来。 姬紫月则蹙起了眉头,她指着图纸,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这些东西,想法虽好,但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装到那些大臣的府上?” “问得好!”沈枫打了个响指,“所以,我们还需要一个关键的部门。” 他看向姬无-病,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三殿下,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姬无病一愣。 “没错。”沈枫点了点头,“从明天起,你,大周朝的三皇子,要去干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姬无病激动地问,难道是要他带人去抄家? “你要以皇家内务府的名义,成立一个‘帝京环境综合治理与美化办公室’,简称‘美化办’。” “美化办?” “对。你就跟那些大臣说,父皇觉得京城的市容市貌太差,尤其是他们这些达官贵人的府邸,不是墙头长草,就是屋顶漏水,严重影响了皇家颜面。” “所以,你要亲自带队,免费!给他们修缮房屋,清理下水道,粉刷墙壁,甚至帮他们抓抓耗子,除除白蚁。” “服务,一定要热情!态度,一定要周到!要让他们感受到,来自皇家的,春天般的温暖!” 姬无病听得目瞪口呆。 让他,堂堂皇子,去给那帮老东西刷墙掏粪坑?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不干!”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殿下,这是为了艺术。”沈枫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想,当我们的‘管道工’,哦不,是‘美化办’的师傅们,在帮张大人修补房梁的时候,顺手在上面安装一个‘潜墙螺’;在帮刘大人疏通马桶的时候,不小心把‘窥天镜’掉进了他家的粪坑里……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幅画面?” “这叫,润物细无声。” “到时候,你就是咱们‘黑店’最顶级的金牌销售兼首席安装工程师!” 姬无-病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有点被说服了。 好像……是挺刺激的。 第二天。 整个帝京官场,都因为一件事,炸开了锅。 传说中不学无术,只会斗鸡走狗的草包三皇子姬无病,竟然转性了! 他一改往日的纨绔形象,身穿一身朴素的工匠服,亲自带着一队人马,挨家挨户地,给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送温暖,献爱心。 “张大人!您府上这墙皮都脱落了,有碍观瞻啊!来人!给本王……哦不,给本办公室主任,用最好的青石灰,重新刷一遍!” “刘大人!哎呀,您这后院的茅厕,味道有点冲啊!来人!给本主任,挖地三尺,重新改造!保证无色无味,绿色环保!” 面对这位热情得有些过分的皇子,大臣们一个个受宠若惊,又满心疑窦。 尤其是太子的那几位核心成员,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姬无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可人家打着皇帝的旗号,又是免费服务,他们也不好拒绝,只能捏着鼻子,让这群“美化办”的工匠,在自己府里,叮叮当当地,一通折腾。 他们不知道的是。 每一个钉子敲下去的位置,每一块砖头更换的角落,都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 一张无形的,由铜片、镜子和鸽子组成的巨大网络,正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悄然张开。 三天后,帝师府的地下密室。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情报中心。 十几名龙影的精锐,正襟危坐,面前摆放着一排排造型古怪的“潜墙螺”,耳朵上带着特制的耳罩,神情专注地,记录着什么。 墙壁上,则挂着一张巨大的帝京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出了各个目标的府邸,以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沈枫躺在最舒服的一张摇椅上,闭目养神。 姬紫月则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将所有收集来的零碎情报,分门别类,进行汇总分析。 突然,一个负责监听吏部侍郎钱峰府邸的龙影密探,猛地摘下耳罩,神色激动地站了起来。 “帝师!公主殿下!” “鱼,上钩了!” 第六十一章 太子殿下,你的钱袋子漏了 那名龙影密探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滴滚油,滴进了帝师府地下这锅死水里。 “说具体点。”沈枫连眼睛都没睁,仿佛在问今晚的宵夜是什么。 “吏部侍郎钱峰,方才与一神秘商贾在家中密会。一炷香后,商贾离开,钱峰立刻命心腹,将一口沉重的箱子,从后门运出,去向……是城西一处废弃的民宅。” “太子太傅张廷玉,半个时辰前,鬼鬼祟祟地也去了那处民宅。” “现在,那口箱子,正被装上一辆看似运送菜蔬的马车,准备出城。” 密探的汇报,简洁,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废话。 姬无病一听,当场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人赃并获啊!还等什么!太傅,我这就带人去把那辆破车给截了!” “截?为什么要截?”沈枫终于睁开了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看傻儿子的无奈。 “殿下,咱们是专业的‘黑店’,要讲究用户体验。直接抢,多粗鲁,多没技术含量?”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吩咐道:“影一,通知你的人,在出城必经的永定桥上,安排一场小小的……交通事故。” “记住,动静要大,场面要乱,最好能把整条街都堵上。要让所有路过的百姓,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辆马车上,到底拉了什么好东西。” “这叫……开箱测评,现场直播。” 影一的面具下,看不出表情,只躬身领命:“是。” 下一刻,他便如一缕青烟,消失在了密室中。 姬无-病看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咂摸出味儿来。 “高啊!太傅,你这心眼儿,比咱们皇宫里的下水道还多!” 第二天清晨,一则惊天动地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帝京的大街小巷。 吏部侍郎钱峰,勾结太子太傅张廷玉,贪墨治河公款十万两黄金! 事情败露得极富戏剧性。 一辆运菜的马车,在永定桥上与一辆失控的惊马相撞,车翻了,菜洒了一地。 可从那破碎的菜筐里滚出来的,不是白菜萝卜,而是一块块码放得整整齐齐,在晨光下闪烁着刺眼光芒的……金砖! 围观的百姓当场就疯了! 十万两黄金,堆在马路中央,那场面,比皇帝出巡还要震撼! 京兆尹的衙役赶到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些状若癫狂的百姓隔开。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消息传入东宫时,太子姬承乾正在欣赏一幅新得的名家画作。 听到内侍的汇报,他手中的白玉茶杯,“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他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惊骇。 他震惊的,不是张廷玉和钱峰这两个蠢货被抓。 他震惊的是,沈枫那神鬼莫测,根本不讲道理的手段! 从他的人送出箱子,到马车被截,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这期间,没有告密,没有搜查,对方就像是有一只眼睛,长在了天上,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这已经不是权谋,这是妖术! “殿下!殿下息怒!”首席幕僚吴谦连忙跪下。 “息怒?你让本宫如何息怒!”姬承乾一把扫掉桌上所有的文房四宝,状若疯虎,“沈枫!又是沈枫!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到底是人是鬼!” “殿下!”吴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说!” “壮士断腕!”吴谦一字一顿,“张廷玉这颗棋子,已经废了!您必须立刻与他切割!而且,要割得越狠,越彻底,越好!” 姬承乾的喘声,渐渐平复。 他看着吴谦,眼中的疯狂,慢慢被一种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他懂了。 次日,早朝。 金銮殿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站在武将之首,正闭着眼睛打瞌-睡的沈枫。 这位爷,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 可他倒好,从上朝开始,就没睁过眼,仿佛这满朝的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关。 终于,皇帝姬旻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殿内,依旧一片死寂。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天会就这么过去时,沈枫,终于动了。 他像是刚睡醒,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出列。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手。 立刻有两名禁军,抬着一口巨大的木箱,走到了大殿中央。 “咣当”一声,箱子打开。 满箱的金光,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陛下。”沈枫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开口,“臣昨夜夜不能寐,心系国事,便去礼部尚书张廷玉大人的府上,逛了逛。” “不巧,发现他家后院的一棵老槐树,长歪了,有碍观瞻,恐伤国体。” “臣便替国除害,顺手把那树给刨了。” 他指了指那箱黄金,一脸的纯良无害。 “没想到,那树根底下,竟结了这么些黄澄澄的‘果子’。” “噗……” 有几个定力差的言官,当场就没憋住,笑了出来,又赶紧死死捂住嘴。 这话说得,太损了! 这哪里是参奏,这分明是把张廷玉的脸,按在地上,来回地摩擦! 张廷玉本人,已经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就在这时,一个悲痛欲绝,充满了无尽自责的声音,响彻了大殿! “父皇!儿臣有罪啊!” 太子姬承乾,猛地出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一身素衣,未戴冠冕,脸上是痛心疾首的表情,眼中甚至还噙着几滴晶莹的泪花。 那演技,奥斯卡看了都得连夜给他打造一座纯金小金人。 “张廷玉,乃儿臣的老师!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皆因儿臣平日里疏于规劝,识人不明,用人不当!” 他抬起头,声音哽咽,字字泣血。 “儿臣身为储君,却不能为父皇分忧,反而让此等奸佞之辈,窃居高位,败坏朝纲!儿臣,罪该万死!” 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儿臣,恳请父皇,废了儿臣这识人不清的眼睛!恳请父皇,重重责罚儿臣!” 好一招以退为进! 好一招大义灭亲! 他将自己,从一个可能的“同谋”,瞬间洗白成了一个“被蒙蔽的受害者”,一个“深明大义、勇于担责”的贤明储君! 一时间,不少不明真相的官员,都露出了感佩之色。 高坐龙椅的姬旻,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朝堂之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枫的身上。 所有人都想看看,面对太子这堪称完美的反击,这位新晋的权贵,该如何应对? 是就此罢手,见好就收?还是……继续硬刚到底? 沈枫看着跪在地上,表演得无比投入的太子,笑了。 那笑容,很灿烂。 像是在看一场,无比精彩的猴戏。 第六十二章 你这演技有点浮夸啊 沈枫的笑声,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太子姬承乾精心营造的悲情氛围。 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太子身上,转移到了他这里。 “帝师,你笑什么?” 姬承乾抬起头,依旧保持着那副悲痛的表情,眼神里,却闪过一丝阴冷的厉芒。 “本宫在为国除奸,为己请罪,莫非在帝师眼中,竟是一件可笑之事吗?” 他这话,是在抢占道德高地,给沈枫扣上一顶“幸灾乐祸,毫无臣子之心”的帽子。 “不不不,太子殿下误会了。” 沈枫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 “我只是觉得,太子殿下您这番大义凛然的陈词,实在是……太感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慢悠悠地,又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普普通通的,蓝色封皮的账本。 “殿下您先别急着把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也别急着把眼睛给废了。” 沈枫将账本托在掌心,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奇珍。 “毕竟,这眼睛要是废了,您可就看不清,这账本上,都记了些什么好东西了。” 姬承乾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 吴谦!那个蠢货!他不是说账本已经销毁了吗! “这账本,是在张廷玉太傅家的床底下发现的。”沈枫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却像重锤一样,敲击着太子的神经。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那十万两黄金,每一笔的去向。” 他翻开账本,朗声念道: “三月初七,支黄金三千两,购北地铁矿五百斤,送往城东‘德胜铁匠铺’。” “三月十五,支黄金五千两,于黑市购得战马三十匹,藏于城南‘福源马场’。” “四月初一,支黄金一万两,招募退伍府兵五十名,由……东宫侍卫统领,周牧,进行秘密操练。” 沈枫每念一句,太子姬承乾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他念完最后一句时,整个金銮殿,已经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贪腐,是重罪。 可私购铁矿,私养战马,私练兵卒…… 这三个词连在一起,就只有一个意思—— 谋逆! “轰——!” 整个朝堂,彻底炸了! 所有的官员,都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太子姬承乾。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恐惧,有不可思议! “你……你……”姬承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指着沈枫,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你伪造证据!你血口喷人!这是污蔑!这是污蔑!” 他状若疯癫,再也维持不住刚才那副贤明储君的模样。 “父皇!父皇明鉴啊!儿臣冤枉!儿臣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哦?是吗?” 沈枫合上账本,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如同在看一个死物的漠然。 他从怀里,又掏出了两样东西。 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小瓷瓶。 和一张干净的白纸。 “太子殿下,别激动嘛。本太傅一向以理服人,从不搞污蔑陷害那一套。” 他将白纸放在地上,对身旁一个目瞪口呆的禁军说道:“这位大哥,劳驾,按个手印。” 那禁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在白纸上按下一个清晰的指印。 然后,沈枫拔掉瓶塞,将那白色的粉末,轻轻地,均匀地,洒在了白纸上。 他吹了口气。 奇迹,发生了! 在所有官员那如同见了鬼的目光中,那张白纸上,被按了手印的地方,竟浮现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紫黑色的指纹轮廓! “这……这是何等妖术!”有老臣失声惊呼。 “妖术?”沈枫笑了,“大人,这叫‘格物’。” “此粉,名为‘显迹粉’。人的手指,会分泌油脂,触碰到物体,就会留下肉眼看不见的痕迹。而这显迹粉,能与那油脂发生反应,让痕迹,无所遁形。” 他举起那本账本,目光,像利剑一样,刺向了已经面无人色的太子。 “这本账本上,每一页,都有太子殿下您最信任的心腹,吴谦吴大人的指印。” “是不是伪造的,传他上殿,一试便知。” “另外,”沈-枫顿了顿,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那个所谓的‘德胜铁匠铺’和‘福源马场’,臣已经派人查封了。” “从里面,搜出了足以武装一个百人队的精良铠甲和兵器。” “哦,对了,那些铠甲的样式,和东宫侍卫的,一模一样。” 每一句话,都像一柄巨锤,将太子最后的一丝侥幸,砸得粉碎! “传吴谦!” 龙椅上,皇帝姬旻那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 当脸色惨白如纸的吴谦,被带上大殿,当他看到沈枫手中那瓶神乎其神的“显迹粉”时。 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甚至没等用刑,就“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将太子私建武库,结交边军将领,企图在羽翼丰满后,逼宫上位的图谋,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盘托出! 至此,铁证如山! “逆子——!” 姬旻猛地一拍龙椅,发出震天的怒吼! 那股恐怖的帝王之怒,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所有官员,全都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太子姬承乾,已经彻底傻了,他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他想不明白,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何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当场下令,废黜太子,将其打入天牢。 然而,姬旻在暴怒之后,却出人意料地,冷静了下来。 他只是冷冷地,扫了那瘫软如泥的太子一眼,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来人!将逆子姬承乾,拖回东宫!即日起,禁足反省,收回其监国之权!东宫所属,上至统领,下至杂役,全部给朕,严加彻查!” “任何人,胆敢与东宫私相往来,以谋逆同罪论处!” 此令一出,比直接废黜,还要狠毒! 这是要将太子,彻底孤立起来,把他架在火上,慢慢地烤! 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羽翼,被一根一根地拔光,让他活在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之中! 退朝的钟声,敲响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大戏,落下了帷幕。 沈枫走在回府的路上,姬紫月跟了上来,她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忧色。 “你今天,做得太绝了。” 她轻声道:“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等于把他逼上了一条绝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疯狗,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沈枫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远处那座已经失去了往日荣光,变得如同牢笼般的东宫,眼神幽深得可怕。 “公主殿下,你说得没错。”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我就是要他疯。” “人一疯,就容易口不择言,病急乱投医。” “也只有这样,那只一直躲在他身后,装神弄鬼的……老鬼,才会坐不住,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 第六十三章 咱们这部门正经吗? 东宫,像一头被开膛破肚的巨兽,死气沉沉地瘫在皇城一角。 往日里精致的亭台楼阁,此刻门窗洞开,禁军们进进出出,将一箱箱查抄出的物件流水般往外搬。 姬无病一脚踹开一具被劈成两半的铠甲,胸中的火气几乎要点燃他自己。 “就这么点东西?账本上写的不是能武装一个千人卫队吗?现在搜出来的连给三百人塞牙缝都不够!” 他怒吼道:“剩下的呢?被他们吃了不成!” 姬紫月正蹲在一旁,用一根小木棍,仔细地检查着地上的车辙印,秀眉微蹙。 “车辙很深,而且是新留下的。就在我们封锁东宫之前,有大批重物被运走了。” “废话!本王也知道被运走了!”姬无-病气得直抓头发,“可运到哪儿去了?大哥那个废物,现在跟条死狗一样被关着,他那些党羽也都成了缩头乌龟,还能把兵器藏到天上去?” “殿下,别急嘛。” 沈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正坐在一块太湖石上,手里拿着个刚从东宫厨房顺出来的苹果,啃得“咔嚓”作响。 “煮熟的鸭,还能飞了不成?他藏得越深,说明他越心虚。心虚,就容易露出马脚。” 话音刚落,影一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帝师,查抄结束。与账本记录相比,尚缺制式长刀一千二百柄,精铁箭簇五万支,重甲三百套。” “知道了。”沈枫把果核随手一扔,“让兄弟们收队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姬无病彻底懵了:“收队?不找了?太傅,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找,当然要找。”沈枫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不过,不能用官兵找。得用……专业人士。” 御书房。 皇帝姬旻看着沈枫呈上来的奏折,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格物所……特别行动司?” 他念出这个古怪的名字,抬头看向沈枫:“你又想搞什么名堂?朕刚把龙影交给你,你就要另起炉灶?” “陛下,术业有专攻。”沈枫一脸诚恳,“龙影的兄弟们,擅长的是暗杀、潜伏、正面硬刚,让他们去查抄武库,没问题。可让他们去找一群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就有点大材小用了。” “我们要找的,不是军队,是线索。而线索,往往不在朝堂,而在市井。” “所以,臣恳请陛下恩准,由臣和公主殿下、三殿下一起,组建这个新部门。人员,我们自己挑;经费,我们自己想办法;出了事,我们自己担着。” 姬旻沉默了许久,最终,目光落在了旁边一脸期待的姬无病身上。 “准了。”他挥了挥手,“朕不管你怎么折腾,朕只要结果。” “谢陛下!”姬无病大喜过望,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披金甲,手持尚方宝剑,统领着一支神秘的皇家特工队,威风八面。 然而,他这份兴奋,只持续到了第二天。 帝师府后院,临时搭建的“特别行动司”招募现场。 姬无病看着眼前这群歪瓜裂枣,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急速飙升。 没有虎背熊腰的壮汉,没有眼神凌厉的高手。 只有一个左手提着鸟笼,右手盘着核桃,号称全京城鸽子都认他当干爹的“鸽王”李四。 一个牵着两条瘦骨嶙峋的土狗,自称能闻出三里之外谁家婆娘偷了人的“狗鼻子”张三。 还有十几个贼眉鼠眼,走路没声,眼神活泛得像是随时准备顺走你腰牌的……街溜子。 “太傅!”姬无病把沈枫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就是你说的‘专业人士’?你确定咱们这是在组建‘特别行动司’,不是在开‘丐帮年会’?” “殿下,淡定。”沈枫一脸的高深莫测,“打仗,靠的不是蛮力,是脑子。还有……科技。” 他清了清嗓子,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 “各位,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大周朝第一批,也是最精锐的情报人员了。你们不需要会武功,也不需要会杀人。”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魔鬼般的微笑。 “你们只需要,学会三样东西。” 说着,他让人抬上来了三件古怪的玩意儿。 第一件,是一排排掏空了的竹管,一头大一头小,中间嵌着一张绷紧的,比纸还薄的羊皮膜。 “此物,名曰‘听风筒’。用它贴在墙上,隔壁两口子吵架谁先动手,你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件,是一面面巴掌大小,打磨得锃光瓦亮的铜镜,镜子背面刻着复杂的符号。 “此物,名曰‘闪语镜’。利用光的反射,百步之内,传递消息,比喊话快,比信鸽准。” 第三件,则是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鸽子。 沈枫打开笼门,抓出一只,在它腿上绑上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布包。 “而它们,”他将鸽子往天上一抛,“就是我们无坚不摧的……轰炸机编队。” 台下,那群市井混混面面相觑,完全听不懂。 姬无病更是捂住了脸,他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今天就要彻底交代在这里了。 然而,半个时辰后。 兵部侍郎王崇的府邸外,一间不起眼的茶楼二楼。 姬无病正通过一架沈枫特制的望远镜,死死盯着王崇家的后院。 王崇正坐在院子里,品着香茗,悠然自得。 就在这时,一只鸽子,从高空俯冲而下。 在飞过王崇头顶的瞬间,它腿上的那个小布包,精准地,落入了他面前的茶杯里。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王崇毫无察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下一秒。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丢下茶杯,双手疯狂地在自己身上抓挠起来,那动作,活像一只被扔进油锅里的猴子。 他一边抓,一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望远镜里,姬无病能清晰地看到,王崇府上的家丁护院,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而就在这混乱之中,一个装扮成花匠的龙影密探,轻而易举地,溜进了王崇的书房。 姬无病放下了望远镜,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 他扭过头,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旁边正悠闲喝茶的沈枫。 “太……太傅……” 他艰难地开口:“你给那鸽子……空投的,是什么玩意儿?” 沈枫吹了吹杯口的茶叶沫子,微微一笑。 “哦,没什么。” “格物所最新研制的,‘强效止痒粉’,试用装。” 第六十四章 你这招叫天降正义? 王崇府上的混乱,持续了整整一炷香。 当他终于被家丁们七手八脚地按进水缸里,暂时压下那股钻心刺骨的瘙痒时,那位装扮成花匠的龙影密探,已经带着一张拓印下来的书房布局图,悄然离去。 帝师府地下密室。 那张巨大的帝京地图上,兵部侍郎王崇的府邸,被一个红色的圆圈,重重地圈了起来。 “太傅,都布置好了。”姬无病兴奋得两眼放光,手里把玩着一个“听风筒”,爱不释手,“王崇那老小子书房的房梁上,还有他卧室的床底下,都让咱们的人给安上了这宝贝。现在他就算是在被窝里放个屁,咱们都能分析出他昨天晚上是吃了萝卜还是红薯。” 姬紫月坐在一旁,正冷静地分析着龙影送来的情报。 “王崇是太子少师刘文彦的门生,为人谨慎,心机深沉。太子倒台后,他立刻与东宫划清界限,是太子一党里,隐藏得最深的一条毒蛇。” “没错。”沈枫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标记,“根据我们最新的监听情报,这条毒蛇,今晚就要动了。” 密室中央,一名带着耳罩的龙影密探,正飞快地在一张纸上记录着什么。 他的面前,一根竹管正微微震动。 竹管的另一头,通过一根埋设在地下的细线,连接着王崇书房房梁上那个不起眼的“听风筒”。 “目标正在与人密谈。”密探头也不抬,语速极快,“确认暗号‘风起云涌’,接头地点,城西‘黑风口’。转移时间,亥时三刻。路线,朱雀大街转玄武巷……” 一条条绝密的情报,被实时地传递了过来。 另一边,负责用“闪语镜”接收消息的密探,则将这些情报,迅速翻译成代码,传递给早已在城外埋伏好的另一组人。 整个情报链条,高效,精准,悄无声息。 姬无病看得热血沸腾:“太傅!还等什么!亥时三刻,咱们就在黑风口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不。”沈枫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直接抓人,多没意思。咱们得让他输得心服口服,输得怀疑人生。” 他看向姬无病,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 “殿下,你不是一直想当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吗?今晚,我就让你体验一把,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亥时,夜色如墨。 城西的黑风口,是一片乱葬岗,平日里鬼影幢幢,人迹罕至。 一支由三十辆大车组成的车队,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行驶在崎岖的小路上。 车队的首领,正是兵部侍郎王崇。 他骑在马上,神情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虽然计划周详,但他心中总有一丝不安。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他低声喝道,“过了这黑风口,就安全了!等把这批‘货物’送到地方,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们的!” 他身后,是一百名他精心豢养的死士,一个个杀气腾腾,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家高手。 车队,缓缓驶入了黑风口最狭窄的一段谷道。 两侧,是陡峭的悬崖。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呜咽声,突然在寂静的山谷中响起! “呜——呜——” 那声音,时高时低,时远时近,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让人毛骨悚然。 “什么声音!”王崇心中一惊,猛地勒住缰绳。 死士们也纷纷拔出了兵器,紧张地围成一圈。 “大人,好像……好像是风声……”一个胆小的死士颤声道。 王崇刚想呵斥,可下一秒,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只见两侧的悬崖峭壁上,竟凭空出现了一团团幽绿色的,飘忽不定的火焰! 那些火焰,没有温度,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如同尸体腐烂般的恶臭! “鬼……鬼火!” “是乱葬岗的冤魂索命来了!” 队伍中,瞬间骚乱起来! 王崇虽然心中惊惧,但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强作镇定,大吼道:“慌什么!不过是些磷火罢了!装神弄鬼!给老子冲过去!”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轰!轰!轰!” 数十个巨大的,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陶罐,如同天降的陨石,从天而降,狠狠地砸进了车队中央! 陶罐破碎,里面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白油,瞬间引燃了车辆和货物! 火光冲天! 惨叫声,嘶吼声,战马的悲鸣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那些身手高强的死士,此刻却彻底乱了阵脚。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攻击方式! 敌人,甚至连面都没露!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他们心中蔓延。 “天罚!这是天罚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呐喊。 整个队伍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死士们丢下兵器,哭爹喊娘,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王崇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片人间地狱,身下的战马,也受惊失控,将他狠狠地甩了下去。 就在他摔得七荤八素之时,一队身穿黑衣,手持强弓硬弩的人,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意气风发的姬无病。 他看着瘫软如泥的王崇,居高临下,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王大人,别来无恙啊?” 天牢,第九层。 王崇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浑身是伤,却依旧死死地咬着牙,一言不发。 沈枫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王大人,何必呢?”他吹了吹馄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把背后的人供出来,我保你留个全尸。” 王崇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枫,突然,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狰狞而诡异的笑容。 “呵呵……沈枫……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的声音,沙哑而怨毒。 “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蠢货,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天罚’将至!真正的天罚!” “你们所有人,都将为你们的傲慢,付出血的代价!哈哈哈哈!” 他疯狂地大笑着,笑着笑着,声音却戛然而止。 一股乌黑的,散发着腥臭的血液,从他的七窍中,缓缓流出。 他的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姬无病冲上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脸色一变:“死了!” 沈枫放下馄饨,走到王崇的尸体前,眉头紧锁。 又是这种奇毒。 又是“天罚”。 看来,自己拔掉太子这颗明面上的钉子,非但没有让敌人伤筋动骨。 反而,彻底激怒了那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真正的……凶兽。 第六十五章 这病得讲科学 天牢第九层,铁锈与绝望的腐臭扑鼻。 刑架上,王崇的尸体七窍凝血,脸上诡异的笑容像是被烙铁焊死。 “砰!” 姬无病一脚踹翻火盆,火星迸溅。 “又死了!抓一个死一个!这帮王八蛋是地里长的韭菜么,割完一茬又来一茬!”他焦躁地来回踱步。 “太傅,您老倒是吱个声!‘天罚’都快成他们的接头暗号了!再下去,他们是不是该往皇宫里扔死人了?” 沈枫置若罔闻,只用银簪从王崇牙缝里挑出点黑色残渣,指尖一捻,凑到鼻尖轻嗅。 “不是鹤顶红,也非见血封喉。”他语气平淡,“一种神经毒素,发作极快,死前无甚痛苦。设计这毒药的人,只想让人死得干脆。” 他转向姬紫月:“公主请看,他脸上没有痛苦,只有解脱般的狂热。他们不怕死,甚至……拥抱死亡。” 姬紫月俏脸覆霜:“他们将死亡视作归宿。” “一群疯子!”姬无病骂道。 “不,是信徒。”沈枫摇头,将银簪丢进水盆,“一群自诩替天行道,渴望‘飞升’的信徒。”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 “王崇临死的话,不是威胁,是预告。” 沈枫的目光穿透天牢的晦暗。 “他们要降下真正的‘天罚’了,一场足以动摇国本,让天下人认定大周气数已尽的‘天罚’。” 他转身,对阴影中的影一吩咐:“传我命令,‘京城水务勘察总队’全体出动。” “即日起,我要京城每一口井的水位、每一座粮仓的库存、每一家米铺的销量。任何风吹草动,即刻上报。” “是。”影一身形隐入黑暗。 姬无病听得一头雾水:“查水井?盘粮仓?太傅,这都火烧眉毛了,您还有闲心搞人口普查?” “殿下,”沈枫瞥他一眼,“战争不只在沙场。杀人不见血的,才更要命。” 三日后。 帝京城西的贫民窟,潮湿与穷酸的霉味里,添了死亡的气息。 “呕——!”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扶墙干呕,吐尽胆汁,浑身滚烫又牙关打颤,随即软倒在地。 相似的场景,在各处角落飞速上演。 起初只是零星几户上吐下泻,被当成吃坏了肚子。可短短一日,病情便如墨滴入水,轰然散开! 高烧、呕吐、腹泻、脱水…… 太医院的御医们赶到,翻烂医书,熬干汤药,却束手无策。 这病,来得太邪,太凶! 恐慌比瘟疫蔓延更快,如无形之手扼住帝京的咽喉。流言如刀,四下纷飞。 “听说了吗?就是di师沈枫瞎鼓捣‘格物’,惹怒了老天爷!” “可不是!炼钢造炉,还弄什么顺风耳的妖法,这下报应来了!” “天罚!这就是天罚!老天爷要收了我大周啊!” 金銮殿上,死寂如冰。 二皇子姬武身着孝服,领着一众素衣老臣跪在殿中。 “父皇!”姬武涕泪交加,以头抢地,声震金砖,“天降瘟疫,百鬼夜行,此乃国之将倾的大凶之兆!” 他猛然抬头,愤然指向一旁仿佛在打盹的沈枫。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沈枫!” “此人妖言惑众,借‘格物’之名,行巫蛊之术!他毁我大周风水,建高炉,造妖物,才引得天怒人怨,降下瘟疫!” 身后一位老御史捶胸顿足,声调悲怆:“陛下,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沈枫,便是我大周的妖孽啊!” “臣等恳请陛下顺天意、平民愤!即刻烧高炉,拆格物所,将妖人沈枫凌迟处死,以其头颅祭天谢罪!” “恳请陛下,祭天谢罪!” 群臣叩首,声浪滚滚,震得殿宇嗡鸣。 所有目光如利剑,齐齐射向龙椅上的皇帝,和那个站得笔直、事不关己的沈枫。 姬旻端坐龙椅,面色如水,龙袍下的手早已攥紧。他目光扫过跪地的儿子、痛哭的群臣,最终落在哈欠连天的沈枫身上。 许久,他才开口,语气无波无澜:“沈枫。” 沈枫一个激灵,仿佛刚醒,懒洋洋地出列:“臣在。” “他们说,你是妖孽,招来了天罚。”姬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怎么说?” 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沈枫掏了掏耳朵,一脸“这锅太大我可背不动”的无辜。 “陛下,您可千万别信二殿下,臣比窦娥还冤。”他清了清嗓子,“臣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平日也就懂点加减乘除,摆弄些瓶罐。这‘天罚’一听就气派,全城覆盖,精准投放,还自带潜伏期,妥妥的大项目。敢问二殿下,这么大的项目,得多少人手?预算找谁批的?户部盖章了吗?光是前期调研和可行性分析,没个三五年下不来吧?臣哪有这本事?” “放肆!”姬武气得脸发绿,“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殿下息怒。”沈枫一本正经地点头,“既然您认定是天罚,那就得按规矩办事。劳烦二殿下搭台做法,斋戒沐浴,跳个大神,跟老天爷聊聊,让他老人家收了神通。他若肯卖您面子,我沈枫这颗脑袋,您随时拿去,当夜壶、当板凳、当蹴鞠踢,悉听尊便。” “你……!”姬武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够了!” 姬旻猛地一拍龙椅,大殿霎时死寂。他缓缓起身,帝王威仪尽显。 “朕,不信鬼神,信人!” 他走下御阶,步步生风,直面群臣,声如淬火钢刀: “传朕旨意!” “城西瘟疫一事,全权交由di师沈枫处置!朕授你‘监察令’,京中兵马,任你调遣,先斩后奏!” “但凡有阻挠者,以谋逆同党论处!”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顿,“朕倒要看看,是天要亡我大周,还是……有鬼想让我大周亡!” 此令一出,满朝皆惊,姬武面如死灰。 城西疫区。 药味、秽物和尸腐气混杂,令人窒息。街上十室九空,唯有禁军抬着盖白布的尸体匆匆而过。 沈枫、姬紫月和姬无病都戴着自制的活性炭口罩,走在这片死地。 “太傅,这里就是人间炼狱。”姬无病瓮声瓮气道。 沈枫没理他,径直走向疫区中央的水井。几名格物所学生已在此等候,正架设一根古怪的黄铜管,一头嵌着琉璃镜,另一头是个转盘。 “太傅,这是何物?”姬无病好奇地戳了戳铜管,“照妖镜?能照出瘟神?” “差不多。”沈枫淡笑,从井里取一滴水,置于琉璃片上,固定好后凑上去转动旋钮。 “此物名为‘显微镜’,照不出瘟神,但能让你看见一群比灰尘还小,却比瘟神更能闹腾的小玩意儿。” 他调好焦距,侧过身。 “来,公主殿下,请。” “亲眼看看,这所谓的‘天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六十六章 这灯是用来奔丧的? 姬紫月带着几分疑虑,俯下纤腰,将眼睫贴近了那根冰冷的黄铜管口。 随着沈枫指尖轻捻,起初那片混沌的光晕倏然聚焦,变得清澈通透。 刹那间,一个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世界,如山崩海啸般,悍然撞入她的眼帘! 就在那一滴悬于镜下的水珠中,竟藏匿着亿万个微渺如尘的生灵,它们狂乱地游弋、冲撞、纠缠,仿佛一个沸腾的炼狱! 它们形态各异,或如细杆,或如绞索,或如圆珠…… 它们……在动! 它们是活的! 这骇人的认知,不啻于一道九天惊雷,轰然劈在姬紫月的神魂之上! 她“霍”地弹直身子,惊得踉跄倒退,那张素来清冷如霜的绝色容颜,此刻血色尽褪,苍白如纸。一双凤眸圆睁,瞳孔深处倒映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景象,满是颠覆认知的惊骇与迷惘! “那……那究竟是何物?”她的声线,因极度的震撼而破碎、颤抖,“是……是虫豸吗?一滴水中,缘何会有如此之多的……虫豸!” “公主殿下,不妨称之为‘病菌’。”相较于她的失态,沈枫的声音平静得近冷酷,“它们,便是这场滔天瘟疫的……元凶。” “它们无处不在——你我的指尖,浮动的尘埃,入口的餐食,皆是它们的国度。寻常时候,它们与我等井水不犯河水。然,一旦有剧毒的同类,借由水源或食物大举入侵,便会在我等体内疯狂滋生,摧城拔寨,引爆疾疫。” 他凝视着三观被彻底碾碎的姬紫月,一字一顿道:“所以,这既非天谴,更非诅咒。这,只是一场于毫厘之间爆发,你我肉眼无法窥见的……战争。” 姬无病的好奇心战胜了洁癖,也探头过去瞅了一眼。 “嗷——!” 只消一眼,他便如遭雷击般弹开三尺远,一张俊脸皱得活像见了亲爹逛青楼,满是嫌恶与反胃。 “yue!好生恶心!密密麻麻,蠕蠕而动,简直比茅厕里的蛆虫大军还要壮观!太傅,你莫不是在消遣本王?就凭这些米粒都算不上的小玩意儿,能把人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是它们。”沈枫颔首。 他随即命学生取来病患的呕吐物、血液,乃至空气中的微尘,置于镜下。 结果别无二致——每一份检样之中,都充斥着这种活跃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病菌”。 姬紫月的心,一寸寸沉入冰窖。 她冰雪聪明,瞬间捕捉到了沈枫话语中的潜台词。 战争……既是战争,便必有兴兵之人。 “你怀疑,是人为投毒?”她声线微紧。 “不是怀疑,是肯定。”沈枫的目光扫过周遭死寂的屋舍,“但我查验了城外入京的主河道,水质洁净。又排查了此地数十口水井,仅有不到三成,发现了这种剧毒病菌。” “这就奇了怪了。”姬无病抓了抓头皮,满脸费解,“既非来自京杭主河道,又非遍布所有水井,这毒……难不成是长了腿,自己挨家挨户去串门的?” 沈枫却未作答,只缓缓抬首,目光穿透疫区上空灰败的天幕,仿佛在追索一道无形的轨迹。 良久,他幽幽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倘若……这毒,并非来自地上呢?” 甫一返回格物所,沈枫便下达了一连串石破天惊、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指令。 “姬无病!” “末将在!” “本太傅不管你用何种手段,一日之内,我要看到五百个能上天的灯笼!要大!越大越好!另,即刻搜罗全城所有布料、桐油,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啊?”姬无病直接傻在原地,下巴差点脱臼,“太傅,您老人家没发烧吧?这都火烧眉毛了,您还有雅兴放天灯?怎么,这是打算提前给疫区的亡魂们开个追悼会,搞个集体奔丧?” “废话少说,速去!” 沈枫又转向那群格物所的学子,目光锐利如刀:“尔等,即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连夜给本官赶制一套蒸馏器,我要将酒,提纯至最烈!记住,我要的不是琼浆玉液,而是能一点即燃的……火酒!” 学生们虽满腹狐疑,仍是凛然领命,飞速行动起来。 姬紫月凝望着他,清澈的凤眸中写满了不解与忧虑。 “沈枫,你究竟意欲何为?” 沈枫行至巨大的帝京舆图前,执起炭笔,在几处疫病爆发最烈的区域,重重画上血色的圆圈。 他盯着那些星罗棋布的红圈,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森然冷酷的弧度。 “我在想,若是我,要在这偌大的京城之内,精准、无声、神不知鬼不觉地投送某种极轻的粉末……我会用什么法子?” 他倏然抬头,对上姬紫月困惑的目光,神秘一笑。 “公主殿下,莫急。今夜,好戏方才登场。” “这场战争,主场不在地上,而在……天上。” 是夜,子时。 城西疫区,又一处坊市的宁静被骤然撕裂,新的疫情如鬼魅般降临。 凄厉的惨嚎划破死寂的夜空,令闻者心胆俱寒。 正当禁军与御医们焦头烂额之际,一个衣衫褴褛、贼眉鼠眼的小乞丐,连滚带爬地冲进了di师府邸。 他是“特别行动司”布在城西的无数枚“钉子”之一。 “帝……di师大人!”小乞丐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惊恐,“有……有天大的异状!” “讲。”沈枫彼时正于一张巨案上,不疾不徐地摆弄着竹篾与宣纸。 “小的……小的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小乞丐的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发颤,“就在方才,天上……天上飘过去好几只黑黢黢的大鸟!” “那鸟……不鸣,亦不振翅,就那么直勾勾地飘着!” “它们飘过张屠户家屋顶时,从……从上面撒下来一层白色的粉末!无色无味,就跟那尘土似的!” “然后……然后张屠户一家老小,转眼间……全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间密室死寂无声,连一根针跌落都清晰可闻。 姬无病与姬紫月脸上的神情,在同一时刻凝固、龟裂。 沈枫手中削竹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素来噙着三分慵懒的眸子里,此刻陡然射出鹰隼般犀利骇人的精光!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舆图之上! “找到了!” 他一把将身旁刚刚完工的、硕大无朋的孔明灯提了起来,灯架在烛火下投射出狰狞的阴影。 “不振翅而飞,无声亦无息,更能负载外物,凌空播撒粉末……” 他的声音,低沉而酷烈,仿佛九幽阎罗正在宣判一群人的死期。 “那根本不是什么鸟!” “那是‘日月山河会’的——空中死士!” 第六十七章 崖顶蹦迪,专业团队送你上西天 鹰愁崖顶。 夜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月光斜斜地照在天上,懒洋洋地望着整片大地。 姬无病双脚甫一落地,腿肚子便不争气地筛糠般抖个不停。他回头,朝那深不见底的崖渊匆匆一瞥,只觉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在胸腹间翻江倒海。 他发誓,这辈子玩过的最刺激的玩意儿,不是皇家马场里最桀骜不驯的汗血宝马,而是沈枫手里那根该死的、仿佛随时都会断裂的麻绳! “殿下,您没事吧?”一名龙影卫压着嗓子,关切地问。他脸上,同样是劫后余生般的煞白。 他们是暗夜中的利刃,是取人性命的专家,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像只待宰的猴子,被人用一根绳子从百丈绝壁下硬生生“钓”上来。 这滋味,委实颠覆了他们前半生的认知。 “本王……本王能有什么事!”姬无病强行端起皇子的仪态,掸了掸被山风吹得凌乱的衣襟,声音里却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不过是换个角度,俯瞰我大周的壮丽山河罢了。” 他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早已把沈枫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这姓沈的,心眼儿比针尖还小,手段比阎王还黑! “少废话,干活!”姬无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旋即压低身子,打了个手势。 数名龙影卫立时会意,身形一晃,便化作几道融于夜色的鬼影,悄无声息地朝着不远处的敌方据点摸去。 据点之内,灯火通明。 巡逻的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显然皆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 姬无病蜷缩在一块巨岩之后,心脏不听使唤地擂鼓狂跳,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遥遥望着那些守卫腰间悬挂的雪亮弯刀,又低头瞥了眼自己怀里揣着的几个黑不溜秋的“咸菜罐子”,心里一阵阵地发虚。 太傅啊太傅,你可千万别坑我! 这玩意儿要是哑了火,咱们今天就得集体在这崖顶蹦迪,还是由人家拿刀伴奏的那种!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照沈枫事前的交代,对着身后的龙影卫,比划了几个极其古怪、甚至有些猥琐的手势。 手势的大意是:你去茅房,你去厨房,还有你,去他们晾晒衣物的院子。 一名龙影卫看得满头雾水,忍不住凑近低声问道:“殿下,咱们的目标不是兵器库和那些……怪鸟吗?去茅房是何用意?莫非……要先给他们下点巴豆?” 姬无病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懂个屁!”他压低声音,模仿着沈枫那副高深莫测的腔调,“此乃‘声东击西,全面开花’之计!太傅有言,要炸,就不能只炸重点。要让敌营的每一个角落,都沐浴到来自皇家的……人文关怀!” “要让他们在拉屎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梦的时候,都能收到咱们奉上的惊喜!” “这,才叫专业!” 几名龙影卫听得面面相觑,虽仍是半懂不懂,但见自家殿下那副“我全懂,尔等凡夫”的自信神情,也只好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行动,开始。 姬无病亲率两名顶尖的龙影卫,如壁虎般紧贴着岩石的阴影,朝着据点中央那几架巨大的滑翔翼潜行而去。 他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煎熬。 远处守卫军靴踩碎石子的轻响,营帐内传来的模糊梦呓,甚至夜枭的一声啼叫,都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终于,他们摸到了那几架形如巨型蝙蝠的狰狞造物旁。 姬无病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震天雷”。 他凝视着那粗糙的陶罐和油腻的引信,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依着沈枫所授之法,将引信末端与另一根细若游丝的长线相连,随后将陶罐屏息静气地塞进了滑翔翼的骨架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领着人,如法炮制地摸到了旁边的营帐和堆放物资的库房。 当他们将最后一个“咸菜罐子”安放妥当,正欲撤离之时。 意外,陡生。 一名守卫似乎内急,正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径直朝着他们藏身的这片阴影走了过来! 姬无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身旁的龙影卫已无声地抽出匕首,眼中杀机毕现! 只要那守卫再踏前三步,他们便有把握在刹那间拧断他的脖子! 可一旦动手,血腥味必然会惊动其他人! 整个计划,将功亏一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喵呜——” 据点另一头的茅房方向,骤然传来一声猫叫,凄厉得仿佛死了爹娘。 紧接着,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器物翻倒之声。 那正准备解裤腰带的守卫动作一顿,立刻调转方向,骂骂咧咧地朝茅房那边走去。 “他娘的!哪来的野猫,大半夜叫春,吵死个人!” 姬无病惊出了一身冷汗,感激地朝茅房方向望了一眼,心知是负责那边的弟兄用口技模仿猫叫,替他们解了围。 他不敢再有片刻耽搁,立刻打出手势。 撤! 几道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沿原路返回。 当他们顺着那根麻绳,逐一“飞”下悬崖,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时,东方天际已泛起一抹鱼肚白。 姬无病一屁股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鬼门关里打了个来回。 他望向沈枫,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其中有敬佩,有后怕,更有一种……对未知力量的、难以言喻的敬畏。 沈枫却只是淡然一笑,递给他一个水囊。 “干得不错,殿下。” 他抬起头,望向那座在晨曦中愈显峥嵘的鹰愁崖,眼神渐渐转为冰冷。 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根由数十条纤细丝线汇聚而成的主引线。 “好了,诸位。”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都怔住了。 “捂住耳朵。” “接下来,本官给大家,放一场盛大的烟花。” 第六十八章 这条大鱼好像会飞 沈枫的声音,很淡。 淡得就好像,在说一件吃饭喝水的小事。 可这话一出口! 轰! 姬无病和那群龙影卫,脑子里仿佛炸开一个惊雷! 瞬间! 所有人齐刷刷地打了个哆嗦! 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放烟花? 放什么烟花?! 他们下意识地,猛地抬头。 死死地看向那座号称“神仙难渡”的鹰愁崖! 那他妈可是绝壁啊! 一瞬间! 所有人的大脑,都彻底宕机! 一片空白! 就凭怀里这几个黑乎乎的,跟咸菜罐子一样的东西? 能放出烟花? 还他妈是惊天动地的烟花? 扯什么犊子呢! “太……太傅!您……您没开玩笑吧?” 姬无病是真的怕了! 他连滚带爬地凑过来,声音抖得跟筛糠一样! “要不,咱们再等等?天亮了,看得清啊!” 他怕! 怕得要死! 万一! 万一这玩意儿是个哑炮呢?! 烟花没放成,反倒把山顶上那群畜生给惊醒了! 那乐子可就真的大了! 他们这点人! 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殿下,没时间了。” 沈枫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脸上,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自信! 他抓起那根主引线。 在手上,狠狠缠了两圈! 一股致命的张力,从细细的丝线上传来! 仿佛连接着地狱! 而他! 就是那个掌控地狱的……神! 下一秒! 沈枫深吸一口气,手臂肌肉猛地坟起! 向后! 狠狠一拽!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秒。 两秒。 三秒。 安静。 死一样的安静!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 鹰愁崖顶,还是一片死寂,连个鸟叫都没有。 姬无病的心,瞬间“咯噔”一下! 直接凉透了! 完了! 彻底完了! 他整个人,瞬间陷入了无边的绝望! 果然是哑炮! 沈枫这个天杀的! 这个究极坑货! 这次,真的要把所有人都给活活坑死在这里了! 然而! 他这个念头,还没在脑子里转完! “轰——!!!” 一声无比沉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巨响,毫无任何征兆地,在鹰愁崖顶,猛然炸开! 还没等他们从这声巨响中反应过来! “轰隆隆!轰隆隆隆——!!!” 紧接着! 就像有几万道天雷,在同一时间,被瞬间引爆! 一连串密集的、恐怖的、足以把人活活震死的爆炸声,汇成了一股无形声浪! 直接! 席卷了整个山谷! 大地! 在疯狂地发抖! 山石! 在疯狂地滚落! 姬无病和那群龙影卫,就像是狂风中的破麻袋! 直接被这股恐怖到极点的冲击波,给狠狠地掀飞了出去! 一个个被震得七荤八素! 脑子里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他们脸上,写满了惊骇!恐惧!还有不敢置信! 猛地! 他们抬起头! 然后。 他们就看到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绝对不可能忘掉的一幕! 只见那座刚才还坚不可摧的鹰愁崖! 此刻! 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火的海洋! 无边无际的火海! 几十个山包一样巨大的火球,夹杂着黑烟,疯狂地冲上云霄! 把刚刚才蒙蒙亮的天空,直接烧成了一片刺眼的血红色! 那些守卫森严的营帐? 垃圾一样! 直接被狂暴的气浪撕成了漫天碎片! 那些实力强悍的守卫? 更是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就在一瞬间! 被那恐怖的烈焰和冲击波,活活烧成了焦炭! 还有那几架外形无比狰狞的滑翔翼! 当场! 就被炸得四分五裂! 燃烧的残骸,就像一只只被烧断了翅膀的铁鸟,从百丈悬崖上,发出凄厉的悲鸣,狠狠地砸落下来! 整个鹰愁崖! 此刻! 就是一座正在疯狂喷发的活火山! 毁灭! 彻彻底底的毁灭! 不留一丝生机的毁灭! 姬无病张大了嘴,眼珠子瞪得溜圆,整个人都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片人间地狱。 手里的水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都没有任何感觉。 他终于懂了! 他终于明白沈枫为什么说,这玩意儿能让山神爷都给他磕头了! 这他妈哪里是烟花啊! 这分明是神仙在动手! 是天神的雷霆之怒! 是足以将世间万物,都直接抹平的…… 天罚! 原来! 这! 才是真正的“天罚”! 那群一向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龙影卫,此刻也全都吓尿了! 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 呆若木鸡! 他们看看那座在烈焰中哀嚎的山峰。 又转过头,看了看站在他们面前,那个身形单薄,神情却淡漠到可怕的年轻DI师。 一股寒意! 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刺骨的寒意! 瞬间! 从他们的脚底板,狠狠地!直冲天灵盖! 这一刻!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 自己苦练了半辈子的武功! 第六十九章 内鬼段位有点高啊 鹰愁崖下,死寂无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烧焦羽毛和烤肉混合的诡异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痒。 姬无病还保持着那个嘴巴张成“O”形的姿势,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傻愣愣地杵在原地。 他活了二十年,见过最壮观的场面,也就是父皇过大寿时,放了半个时辰的烟花。 可那玩意儿跟眼前这景象一比! 简直就是个屁! 连响声都算不上的闷屁! “太……太傅……”他艰难地扭过脖子,看向沈枫,声音里带着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咱们……咱们这是不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沈枫没理他,依旧举着那架单筒望远镜,冰冷的目光,像一台无情的扫描仪,一寸一寸地,扫过那片还在燃烧的废墟。 “跑了。”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什么跑了?”姬无病一愣。 “一条大鱼。”沈枫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一条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滑,还要大的鱼。” 就在这时,山谷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 火光下,一队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骑兵,如同一道黑色的潮水,汹涌而至!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如山,面容刚毅,不怒自威。 正是禁军大统领,陈啸! “保护DI师大人!” 陈啸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拔出腰间佩刀,大步流星地冲到沈枫面前,将他护在身后,一双虎目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D师大人受惊了!末将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他声如洪钟,脸上是忠心耿耿的焦急,和对贼人滔天的怒火。 那演技,那气场,完美得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 姬无病一看是自己人来了,顿时松了口气,刚想上前搭话。 沈枫却抢先一步,一把抓住了陈啸的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劫后余生般的感激。 “陈将军!你来得太及时了!本太傅刚才,险些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他指着那片火海,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伙贼人,穷凶极恶!竟在此地私设据点,还动用妖法,企图顽抗!若非将军天兵神降,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啸看着那如同炼狱般的鹰愁崖,脸上也露出了震惊之色。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对着沈枫一抱拳,义正辞严。 “D师大人放心!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末将这就带人上山清剿,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以正国法!” 他说着,便要带人冲上山去。 “将军且慢!” 沈枫却拉住了他。 就在这时,一名禁军斥候,连滚带爬地从山上跑了下来,脸上是见了鬼的惊恐。 “报……报告将军!山……山上……发现一具尸体!” 陈啸眉头一皱:“一具?” “是!只有一具!”斥候的声音都在发颤,“而且……死状……死状极其诡异!” 众人心中一凛,连忙跟着斥候上了山。 鹰愁崖顶,已是一片焦土。 那具尸体,就在一处被爆炸波及,但并未被完全烧毁的角落里。 正是沈枫在望远镜里看到的那道黑色的斗篷身影! 他趴在地上,背心处,插着一根乌黑的铁箭。 箭矢从后心穿入,前胸透出,一击毙命! 干净利落,不留任何活口。 陈啸上前检查了一下,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是‘破甲锥’!军中特制的重弩才能发射!一箭毙命,出手之人,是个顶尖的高手!” 他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眼中杀机毕现。 “看来,这伙贼人,是内讧了!或者说,是有人在……杀人灭口!”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逻辑清晰,脸上那副“为国担忧”的表情,更是感人肺腑。 沈枫看着他,心里却在冷笑。 演。 你接着演。 老子就在这儿看着,看你能演出个什么花来。 他不动声色,也凑了过去,装模作样地蹲下身,开始检查尸体。 “哎呀,死得真惨。”他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用手指,看似随意地,在那斗篷人的衣领、袖口摸索着。 他的动作很快,很隐蔽。 就在他即将起身的时候,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东西。 那东西,被死者死死地攥在手心里,若不是沈枫这种专业的“摸尸选手”,根本不可能发现。 沈枫心中一动,趁着陈啸和姬无病不注意,用一个极其巧妙的手法,将那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滑进了自己的袖中。 “唉,线索就这么断了。”他站起身,一脸的惋惜和无奈,“陈将军,看来,这事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啊。” 陈啸点了点头,脸色凝重:“D师大人说的是。此事,末将必会彻查到底,给陛下一个交代!” 回到D师府,已是清晨。 屏退了所有人,密室里,只剩下沈枫、姬紫月和姬无病三人。 沈枫从袖子里,拿出了那个从尸体上顺来的东西。 那是一块小小的,用上等和田玉雕琢而成的玉佩。 玉佩的成色极好,温润通透,显然是女子之物。 玉佩之上,用一种极其秀丽的簪花小楷,刻着一个字。 ——涟。 姬无病凑过来看了一眼,撇了撇嘴:“涟?什么玩意儿?难道这死鬼,是个痴情种子,临死前还惦记着他那个叫阿涟的老相好?” 沈枫没说话,只是将玉佩,递给了姬紫-月。 姬紫月接过玉佩,只看了一眼。 刹那间! 她那张总是清冷如霜的绝色容颜,血色尽褪! 她握着玉佩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是无尽的震惊与悲伤! “这是……这是皇姐的‘同心佩’!”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不可能……这不可能!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皇姐?”姬无病也愣住了,“哪个皇姐?” “长公主,姬清涟!”姬紫月抬起头,眼中已是泪光闪烁,“这是当年,皇姐远嫁北疆和亲前,母后亲手所赐!天下间,独此一枚!” “我大周的长公主,姬清涟?”沈枫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来了! 那个为了平息边境战火,被迫嫁给北疆一个半百老可汗的,大周最美丽的明珠! 一个彻头彻尾的,政治的牺牲品! “这块玉佩,从不离身。皇姐曾说,见佩如见人。”姬紫月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它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 “皇姐她……出事了!” “或者说,”沈枫接过她的话,声音冰冷得可怕,“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个巨大阴谋的一部分!” “这不可能!”姬紫月激动地反驳,“皇姐她心系大周,她绝不会……” “公主殿下,你先别激动。”沈枫打断了她,“我问你,这块玉佩,除了你和皇后娘娘,还有谁,能一眼认出?” 姬紫-月愣住了。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刚毅英武的脸。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还有……一个人。” 她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陈啸。” “当年,在皇姐远嫁之前,他们曾是……青梅竹马。” “轰!” 姬无病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一道惊雷狠狠劈中! 陈啸! 长公主! 青梅竹马! 因爱生恨! 一个狗血淋头,却又合情合理到可怕的推论,在他心中疯狂成型! “我靠!”他失声惊呼,“难道说,陈啸他……” “没错。”沈枫的眼神,深邃得如同万丈深渊。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他。” “一个因爱人之死而心怀怨恨,手握重兵,深得皇帝信任的禁军大统领。” “他,就是‘日月山河会’,在军方,埋得最深,也最致命的一颗……” “……毒牙!” 第七十章 皇后娘娘,您这快递送错人了吧? 御书房。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皇帝姬旻坐在龙椅上,面沉似水,那双总是深邃如海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在他的面前,摆着那块小小的,刻着“涟”字的玉佩。 “你说,陈啸是内鬼?”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陛下,臣只是在陈述一个可能性。”沈枫躬身而立,不卑不亢,“动机,他有;能力,他也有。如今,人证物证,都指向了他。” “荒唐!”姬旻猛地一拍龙案,龙袍下的怒火,终于爆发,“陈啸自朕登基之初,便跟随朕左右,忠心耿耿,屡立战功!朕视他为左膀右臂,你如今却凭一块来历不明的玉佩,就想治他的罪?” “你这是在动摇朕的军心!” 一旁的姬无病,吓得脖子一缩。 完了,玩脱了。 父皇这是要保陈啸啊! 姬紫月也紧张地攥紧了衣袖,手心里全是冷汗。 沈枫却依旧平静。 “陛下,臣不敢。”他抬起头,直视着龙椅上那个愤怒的帝王,“但臣想问陛下,若陈啸当真是忠臣,那这块长公主的贴身玉佩,为何会出现在一个乱臣贼子的手中?” “若他不是内鬼,那又是谁,能在他这位禁军大统领的眼皮子底下,调动军中特制的‘破甲锥’,去杀人灭口?”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姬旻的心里。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 这说不通。 处处都透着诡异。 “那你想如何?”姬旻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带着一丝疲惫。 “很简单。”沈枫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设个局,试探他。” 他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当听到沈枫要让姬无-病去“酒后失言”时,姬旻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三儿子,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让他去演戏? 他别把戏台子给拆了就不错了。 “父皇!您别这么看我啊!”姬无病不乐意了,他拍着胸脯,一脸的自信,“您放心!演戏,儿臣是专业的!不就是喝醉了吹牛逼吗?我保证演得连我自己都信!” 最终,姬旻还是同意了。 他看着沈枫,眼神复杂。 “朕,就信你最后一次。”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若陈啸当真是那条毒蛇,朕,亲手斩下他的头!” 当天晚上,一场由三皇子姬无病做东的“庆功宴”,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醉仙居”里,隆重上演。 赴宴的,都是京中的王孙公子,纨绔子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姬无-病已经喝得满脸通红,舌头都大了,他搂着一个公侯家的世子,开始了他的表演。 “嗝……跟……跟你们说个秘密!”他打着酒嗝,声音大得半条街都能听见,“我太傅……他那个‘千里传音’,牛逼不?告诉你们!那玩意儿,有……有致命缺陷!” “什么缺陷?”所有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它……它怕冷!”姬无病神秘兮兮地说道,“一到冬天,就……就失灵!必须得用一种……产自北疆的‘暖玉晶’,才能……才能修复!” 这番“醉话”,在第二天,便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而禁军大统领陈啸,也在这一天,接到了皇帝的密令。 命他亲自押送一批重要军需,前往北疆。 并“顺路”,寻找一种名为“暖玉晶”的奇石。 陈啸领命之时,神色如常,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 在他出发的前一夜。 D师府,书房。 沈枫正坐在桌案后,悠闲地喝着茶。 在他的桌案下,墙角边,甚至天花板的横梁上,都缠绕着一圈圈不起眼的,细细的铜线。 所有的铜线,最终都汇集到了他手边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的铁盒子上。 那铁盒子,连接着一个巨大的磁石。 这是他最新的玩具——“电磁感应警报系统2.0增强版”。 任何带有金属的物体,只要进入这个由磁场构成的无形大网,都会引起磁通量的变化,触发警报。 简单说,就是个人形金属探测器。 子时,三更。 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书房的屋顶上。 他身法极高,落地无声,手中握着一柄吹毛断发的短刃,刃口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淬毒光芒。 他的目标,明确得可怕。 ——沈枫! 他像一只捕食的猎鹰,从屋顶的缝隙中,猛地窜下,手中的毒刃,化作一道索命的寒光,直取沈枫的咽喉! 快! 准! 狠! 然而! 就在他进入书房的那一刹那! 沈枫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猛地,按下了桌案上的一个按钮! “嗡——!”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力,瞬间爆发! 那名刺客只感觉自己手中的短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抓住,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紧接着! 他身上所有携带的金属物件——袖箭、飞镖、甚至连腰带上的铁扣,都像是疯了一样,不受控制地,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乒乒乓乓!” 他整个人,直接被一股巨力,狠狠地吸附在了墙角! 墙角,早已被沈枫撒上了一层厚厚的铁粉。 此刻,他就像是一只被粘在苍蝇纸上的苍蝇,手脚被铁粉和强大的磁力死死吸住,动弹不得! “欢迎光临。” 沈枫放下茶杯,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本店服务,还满意吗?” 那刺客看着沈枫,眼中是无尽的惊骇与恐惧。 他知道,自己栽了。 栽得彻彻底底! 他不再挣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下一秒,他猛地一咬牙! 沈枫脸色一变,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黑血,从那刺客的嘴角,流了出来。 他藏在牙齿里的毒囊,被咬碎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盯着沈枫。 沈枫叹了口气,上前搜他的身。 他从刺客的怀里,搜出了一封用火漆封好的密信。 他撕开信封。 信上,只有一行字。 一行让沈枫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的字! 那上面的内容,不是关于陈啸。 也不是关于太子。 而是—— “皇后娘娘有令,清除障碍,计划继续。” 第七十一章 皇后娘娘,您这香水味儿不对啊! 密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张薄薄的信纸,此刻却重若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姬无病凑过来,伸长了脖子,看清了信上的那行字。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整个人,仿佛被一道九天神雷,从天灵盖直接劈到了脚后跟! “皇……皇后娘娘?” 他结结巴巴,声音抖得像是被一百个壮汉轮流蹂躏过,每个字都带着哭腔。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太傅,你……你这玩意儿是不是假的?是他们栽赃陷害!对!一定是栽赃陷害!” 他像是疯了一样,语无伦次地咆哮着。 这比告诉他父皇其实是个女人,还要让他难以接受! 皇后娘娘! 那个平日里温婉贤淑,吃斋念佛,看见一只蚂蚁都要绕路走,每次见了他都会慈爱地摸着他的头,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的……母后! 她……她是幕后黑手? 是那个杀人不眨眼,企图颠覆大周的“日月山河会”的总瓢把子? 开什么国际玩笑! 姬紫月的反应,比他还要不堪。 她那张总是清冷如霜的绝色容颜,此刻已经找不到一丝血色,苍白得像一张宣纸。 她娇躯剧颤,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若不是沈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恐怕已经瘫软在地。 “母后……” 她失神地喃喃自语,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凤眸,此刻被无尽的震惊与迷茫所吞噬。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崩塌! “冷静。” 沈枫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钢针,刺破了这近凝固的绝望氛围。 他扶着姬紫月坐下,眼神里,没有震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猎人发现终极猎物时的,冰冷与兴奋!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他将那封信,和那块“涟”字玉佩,并排放在桌上。 “你们看,这是一盘多么精彩的棋。” 他的手指,在两件证物之间,轻轻敲击着。 “皇后这一步,堪称绝杀,一石三鸟,毒辣至极!” 姬无病红着眼睛,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在这儿下棋!” “殿下,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沈枫瞥了他一眼,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第一,她派人刺杀我,是为‘灭口’。我死了,所有关于‘日月山河会’的线索,就都断了。” “第二,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动手,是在为陈啸‘洗脱嫌疑’。你想想,陈啸前脚刚走,我后脚就遇刺,所有人都会认为,凶手另有其人,从而将陈啸彻底摘出去。他这颗埋在军方的最强棋子,就安全了。” “第三,也是最毒的一点,她在‘嫁祸’!” 沈枫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我死了,谁的嫌疑最大?太子!还有你,二皇子!一个是储君,一个是新贵,都有除掉我的动机!到时候,不管陛下怀疑谁,你们兄弟之间,都将彻底反目,不死不休!” “届时,她再以国之母的身份,出来收拾残局,拨乱反正。这大周的天下,就成了她囊中之物!” 嘶——! 姬无病和姬紫月,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顺着沈枫的思路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好恶毒的心计! 好缜密的布局! 这已经不是阴谋,这是阳谋!一个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逼着你往里跳的,无解的阳谋!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姬无-病彻底没了主意,他现在看谁都像内鬼,“我们……我们赶紧去告诉父皇!让他把那个毒妇给抓起来!” “然后呢?”沈枫反问。 “然后……然后砍了她的脑袋!” “用什么理由?”沈枫拿起那封信,“就凭这封连个署名都没有的信?还是凭一块不知真假的玉佩?” “你觉得,陛下是会相信这些所谓的‘证据’,还是会相信那个与他同床共枕了几十年,为他生儿育女的结发妻子?” 沈枫的话,像一盆冰水,将姬无-病浇了个透心凉。 他颓然地坐倒在地,脸上是无尽的挫败。 是啊。 父皇……会信吗? 这对于一个帝王,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而言,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这等于是在告诉他,你这辈子,都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里!你的爱人,你的枕边人,无时无刻,不想着要你的命! 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所以,我们不能去。”沈枫一锤定音,“我们必须找到,让她无法辩驳,让陛下不得不信的……铁证!” 他的目光,落在了姬紫月的身上。 “公主殿下,接下来,要辛苦你了。” 姬紫月抬起头,眼中虽然还带着悲伤,却已经重新凝聚起了坚毅。 “你说,我做。” “我要你,以探望母后的名义,去一趟坤宁宫。”沈枫的声音,压得极低,“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就像平时一样。” “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用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耳朵,去观察,去闻,去听。” “去找出一丝,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他特别叮嘱道:“尤其是……香料的味道。” 坤宁宫。 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所居住的宫殿,此刻却显得异常的清冷。 没有富丽堂皇的装饰,没有成群结队的宫女。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的味道。 皇后娘娘信佛,这是整个皇宫都知道的事。 姬紫月走进大殿时,皇后正跪在佛堂的蒲团上,闭目诵经,神态安详,宝相庄严。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宫装,未施粉黛,却依旧风韵不减,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恬淡。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心怀慈悲,不问世事的国之母。 “紫月来了。” 皇后睁开眼,看到姬紫-月,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她站起身,亲切地拉住姬紫月的手,将她引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瞧你这孩子,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最近为了疫区的事,太过操劳了?” 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她的眼神,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姬紫月强忍着内心的翻江倒海,挤出一个笑容:“让母后挂心了。儿臣只是……有些乏了。” 她一边应付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用鼻子,轻轻地,吸着气。 是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