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第1章 旧照惊心,执念启程 旧时光咖啡馆的暖黄灯光在顾承舟西装袖口镀了层薄金,他垂着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相册边缘,皮质封皮被磨得发亮。 玻璃窗外,陆家嘴的霓虹像泼洒的金粉,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沉郁——那是两年来寻而不得的疲惫,是每夜翻遍所有社交平台的红血丝,是听见"林娜"二字就绷紧的肩背。 "顾先生,要续杯吗?" 苏婉儿端着咖啡壶的手悬在半空,目光扫过他面前那杯冷透的美式。 这个总坐角落的男人来店三个月了,每次都点同样的苦咖啡,盯着一本旧相册发呆。 她注意到今天相册旁多了张照片,边角卷起,像是被反复翻看。 顾承舟这才惊觉自己又坐了三小时,抬头时嘴角扯出个淡笑:"谢谢,不用了。"他的指尖虚虚覆住那张照片,像怕碰碎什么。 照片里的村子他从未见过,青瓦屋檐翘得像飞鸟,炊烟缠着远山,云在半山腰浮着,倒真像被风托着。 背面的字迹却让他喉头发紧——"风停的地方",是娜娜的字,比五年前更瘦劲些,末尾那个"方"字收笔微顿,和她弹吉他时按弦的小动作一模一样。 "啪"的一声,咖啡勺掉进瓷杯的脆响惊得他睫毛轻颤。 苏婉儿慌忙去捡,瞥见照片时脱口道:"这不是云苗村吗? 我表姐去年去云南旅游拍过,说那地方像画里抠出来的!" 顾承舟的呼吸陡然一滞,手指死死扣住照片边缘。 苏婉儿被他突然绷紧的下颌线吓到,手忙脚乱解释:"我、我就看那山形像...您别在意啊!" 他却像是没听见,指腹重重蹭过照片里的屋檐。 记忆突然涌上来——五年前的顾家花园,盛夏的蝉鸣里,十七岁的林娜抱着吉他躺在草坪上,发梢沾着草屑。"等我们长大了,"她仰头望着流云,琴弦被指尖拨出细碎的响,"我要带你去一个真正有风的地方,风会停在我们脚边,停在吉他弦上,停在..." "停在你迷路的地方?"少年顾承舟侧过身戳她腰窝,看她笑着滚进草丛,梨涡在阳光下忽隐忽现,"上次去迪士尼你能在七个小矮人矿车里走丢,还说带我去远方?" "才不是走丢!"娜娜坐起来,吉他背带滑到臂弯,"我是...我是听见有人唱《风停的地方》,想看看是不是你写的!" "明明是你写的demo。"顾承舟伸手帮她理乱发,指腹擦过她泛红的耳尖,"你说等写完这首歌,就带我去那个有风的地方。" "那你得等我。"她突然安静下来,吉他弦在掌心压出淡红的痕,"等我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这首歌,再...再牵你的手去。" "叮——" 手机震动将顾承舟拽回现实。 他低头看着屏幕上"赵明远"的名字,喉结动了动。 这个在英国读书时就帮同学找过丢失的猫、后来开了侦探所的男人,是他最后的希望。 "赵哥。"他按下接听键,声音哑得像砂纸,"我需要你查一张照片里的位置。"他把照片对着摄像头,"还有,查最近两年所有从上海到云南云苗村的女性,重点查二十到二十五岁,会弹吉他,可能用艺名的。"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赵明远的声音带着常年熬夜的沙哑:"是林小姐?" 顾承舟的指节泛白。 两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在娜娜公寓楼下等了三个小时,直到保安递来她留的纸条:"别找我,我很好。"然后所有社交账号注销,手机停机,连她妈妈都只说"娜娜去旅行了"。 可他知道,网暴最凶的时候,她在微博超话被骂"走后门进音乐学院""靠金主发歌"的那些天,她躲在房间里哭,吉他弦被她掐断了三根。 "对。"他听见自己说,"她可能用了化名,在那边做咖啡师,或者教吉他。 赵哥,我只要她的定位,其他...我自己来。" 赵明远应了声"明白",挂电话前补了句:"顾少,你这两年为她推了顾氏的继承权,值得吗?" "值得。"顾承舟望着照片里飘着炊烟的屋檐,喉咙发哽,"她在电话里跟我说'风停的地方'时,我就该跟去的。" 那是三年前的平安夜,他在伦敦商学院的课堂上接到娜娜的电话。 背景音很吵,像在地铁里,她的声音带着鼻音:"承舟,我好像...找到那个有风的地方了。" "在哪?我买明天的机票——" "别!"她突然提高声音,又立刻压低,"我...我还没准备好。 等我把《风停的地方》写完,等我能站在阳光下唱给你听..." 电话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声,再接通时她只说"信号不好",然后匆匆挂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起来,顾承舟摸出西装内袋的方巾擦照片,却在玻璃上印出个模糊的掌印。 苏婉儿不知何时又凑过来,递了包纸巾:"顾先生,要伞吗? 我看您要去机场?"她指了指他脚边的行李箱——从上周开始,这箱子就总搁在他脚边,像随时会出发。 "谢谢。"他站起身,西装下摆扫过椅面,"可能用得上。" 出了咖啡馆,他没打伞,任雨水打湿额发。 电话亭的玻璃蒙着水汽,他掏出手机,手指在"林阿姨"的号码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下通话键。 "承舟?"林母的声音比两年前更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又在找娜娜?" "阿姨,她...过得好吗?"他喉结动了动,"我查过她的医保记录,去年在云南开了胃药。 她胃不好,吃辣的就疼,那边是不是..." "够了!"林母突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她走的时候说,不想再被任何人找到,不想再被那些...那些脏水泼到。 承舟,你是好孩子,可她现在...她现在连我视频都不接,只寄明信片..." 顾承舟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见过那些明信片,从大理、丽江到云苗村,每张都只有风景,没有字。 但有一张的邮戳边缘,用铅笔轻轻画了个梨涡——是娜娜的暗号,只有他懂。 "阿姨,"他轻声说,"我不是要逼她回来。 我只是...想站在她身后,替她挡挡风雨。 她以前总说,等《风停的地方》写完,要在有光的地方唱给我听。 现在,该我去给她打光了。"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久到顾承舟以为挂断了,才听见林母抽噎着说:"她...上个月寄了张照片,背景是个院子,写着'有风小院'。 承舟,如果你找到了...替我抱抱她,就说妈妈的花开了,和她小时候种的一样。" 三日后的浦东机场,顾承舟穿着白衬衫站在安检口,行李箱轮子碾过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那张云苗村的照片在锁屏上泛着柔光。 照片里的屋檐下,隐约能看见半把吉他的琴头,和娜娜那把樱桃木吉他的纹路一模一样。 "请乘客顾承舟到23号登机口登机。" 广播声响起时,他摸了摸内袋——里面装着娜娜十七岁时送他的吉他拨片,磨得发亮。 安检员核对证件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模糊的吉他声,像风穿过琴弦的轻响。 他驻足听了会儿,嘴角慢慢扬起。 那是《风停的地方》的副歌,他再熟悉不过的旋律。 云苗村的风,该起了。 第2章 风起云岭,线索初现 三日后的雨比那天更急。 顾承舟推开赵明远事务所的玻璃门时,后颈还沾着冷雨,却被屋内空调的热风激得打了个寒颤。 "顾先生。"穿深灰西装的男人从转椅上起身,推了推金丝眼镜,桌上牛皮纸袋的封条已经拆开,"比预计早了两天。" 顾承舟没接话,目光直接落在摊开的报告上。 照片里青瓦飞檐的建筑占了半页纸,檐角翘得像振翅的鸟,他喉结动了动——和林母说的"有风小院"照片里的屋檐弧度一模一样。 "滇南苗族传统建筑。"赵明远指尖敲了敲照片边缘,"结合你提供的背景音片段,我们截取了0.7秒的吉他泛音,和林小姐大学时期发布的原创单曲《风停的地方》频谱图重叠率92%。"他抽出另一张打印纸,是模糊的监控截图,穿米白围裙的姑娘低头擦着咖啡杯,马尾辫在颈后晃出个小弧度,"云苗村'山月咖啡馆'上周新招的咖啡师,身高165cm,左腕有颗淡褐色小痣——和林小姐三年前体检报告上的特征吻合。" 顾承舟的手指突然蜷紧,指节抵在桌沿泛白。 他盯着监控里那截露在围裙外的手腕,记忆突然被扯回三年前的雨夜。 那时娜娜缩在他公寓沙发上,手腕上敷着冰袋,是被私生饭拉扯时磕的,她却笑着说:"承舟你看,这颗痣像不像被雨打湿的咖啡豆?" "顾先生?"赵明远的声音拉回现实。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牛皮纸袋的边角被捏出褶皱。"需要多久能确认?"他的声音发紧。 "当面确认最快。"赵明远合上文件夹,"但云苗村交通不便,最近的机场在大理,下飞机还要坐三小时山路。"他停顿片刻,"另外,林小姐...似乎刻意避开了所有电子痕迹。" 顾承舟低头盯着照片里那抹米白,突然想起娜娜走前留在他琴箱里的便利贴,字迹被泪水晕开:"别找我,那些脏水会溅到你。"可现在,监控里的姑娘虽然背对着镜头,却让他想起去年冬天在巴黎看的日出——云层后面明明有光,偏要裹着雾。 "我今天飞大理。"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某种宣誓。 赵明远的钢笔尖在便签上顿住:"需要我安排当地向导吗?" "不用。"顾承舟摸出西装内袋的吉他拨片,磨得发亮的樱桃木在灯光下泛着暖光,"她留了路标。" 旧时光咖啡馆的门铃在顾承舟推门时叮铃作响。 苏婉儿正踮脚擦着展示柜顶的咖啡豆罐,听见动静回头,发梢还沾着打奶泡的奶沫:"顾先生! 今天要喝冰美式? 还是..."她突然顿住,"您是来问娜娜的?" 顾承舟的脚步在吧台前停住。 这是娜娜从前打工的地方,她总说咖啡机的嗡鸣像夏夜里的蝉,可现在那声音听起来格外空荡。"上次走得急。"他扯了扯领带,"她...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苏婉儿放下抹布,围裙口袋里的马克笔掉出来,滚到顾承舟脚边。 他弯腰去捡时,瞥见吧台下方的纸箱——最上面压着个牛皮纸包裹,收件人写着"顾承舟",是娜娜的字迹,连笔锋都和从前一样,"舟"字最后一钩挑得俏皮。 "哎呀这个!"苏婉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手忙脚乱地把纸箱拖出来,"娜娜走前塞给我的,说'如果有个穿西装、眼睛像星星的人来问,就交给他'。 我本来想寄的,可她说不能留地址..." 顾承舟接过包裹时,指尖在"顾承舟"三个字上轻轻蹭过。 封口的胶带没粘紧,他一扯就开,首先落出来的是枚银色吉他拨片,边缘有细小的划痕——那是他们高中时一起贴在琴箱上的,后来琴箱在搬家时丢了,他以为拨片也没了。 "还有这个。"苏婉儿从纸箱底抽出张折成小飞机的纸,"她走那天画的,说怕我弄丢,特意折成飞机。" 顾承舟展开纸,是张手绘地图。 线条歪歪扭扭,却标着"有风小院"的位置,旁边用荧光笔圈了个小房子,备注:"二楼第三扇窗,有我的吉他。"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不就是林母说的那张照片里的院子? "娜娜最近...有没有联系你?"他抬头问,声音发颤。 苏婉儿摇头,擦杯子的手突然顿住:"但上周三凌晨,我收到条短信,号码显示云南大理。"她翻出手机,"就一句'咖啡粉要换耶加雪菲',我猜是她。" 顾承舟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喉结动了动。 娜娜最讨厌耶加雪菲的酸,从前总说"像被青柠砸了舌头",可去年他在米兰出差时,她视频里突然说:"承舟你闻闻,我新磨的耶加雪菲,有柑橘香。"当时他没多想,现在才明白——那是她在说"我在有柑橘的地方"。 "谢谢。"他把拨片和地图小心收进西装内袋,"这个月的咖啡券,我多买十张。" 苏婉儿还在絮叨"顾先生你对娜娜真好"时,他已经出了门。 雨不知何时停了,梧桐叶上的水珠滴在肩头,他摸出手机拨通赵明远的号码:"订今晚大理的机票,头等舱最后一排靠窗。" "顾先生,我得提醒你——" "我知道。"他打断对方,望着天空中忽明忽暗的云,"她躲了两年,不是因为怕我,是怕我被牵连。 可她忘了,十四岁那年她替我挡了砸过来的篮球,二十岁那年她在我手术室外守了三天三夜,现在轮到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键盘敲击声:"21:45的航班,已确认。" 浦东机场的广播声混着行李箱滚轮的咔嗒,顾承舟站在安检口,贴身口袋里的合照被体温焐得发烫。 那是他们十七岁在琴房的合影,他搭着她的肩,她怀里抱着樱桃木吉他,背景墙上贴着《风停的地方》的曲谱。 "请乘客顾承舟到23号登机口登机。" 他拖着行李箱转身时,候机厅的背景音乐突然变了。 清澈的吉他扫弦混着女生的浅唱飘过来:"风停的地方/有光在生长/我数着云的形状/等一个人来...唱。" 是《风停的地方》。 顾承舟的脚步顿住,喉间像塞了团棉花。 他望着玻璃窗外渐暗的天色,突然笑了——娜娜总说这首歌是未完成的诗,现在他要带着诗的下半段,去云苗村找她。 飞机起飞时,他望着脚下渐远的灯火,摸了摸内袋里的拨片。 云层翻涌的间隙,他仿佛看见山雾里的飞檐,和檐下那把樱桃木吉他。 云苗村的黄昏,该落了。 第3章 入山寻人,初遇故影 云苗村的石板路被夕阳染成蜜色时,顾承舟背着帆布包踩上了村口的青石板。 他深吸一口气,稻谷的甜香裹着木柴炊烟钻进鼻腔,像根细针轻轻挑动着记忆——十六岁那年娜娜在琴房煮手冲咖啡,壶嘴飘出的热气里也有这样的烟火气。 手机屏幕在掌心亮起,地图上的红点离"有风小院"只剩三百米。 他喉结动了动,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背包侧袋的金属扣,那下面压着张起了毛边的合照。 两年前在米兰酒店,他攥着这张照片在落地窗前站了整夜,看着暴雨把玻璃划成模糊的水幕,像极了娜娜退学前最后一次视频时泛红的眼眶。 "叮——" 一声吉他扫弦突然撞进耳膜。 顾承舟脚步猛地顿住,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那是G大调的分解和弦,节奏比原版《风停的地方》慢了半拍,却带着股他再熟悉不过的尾音震颤——娜娜弹唱时总爱把小指轻轻搭在琴弦上,会多出丝若有若无的气音。 他猛地抬头,山雾漫过村口的老樟树,只看见道浅蓝身影拐过巷口,牛仔外套下摆被风掀起个小角,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针织衫。 那是娜娜最爱的颜色,去年情人节他托人从苏州捎来的香云纱,她在视频里举着料子笑:"承舟你看,像不像云苗村的晨雾?" "姑娘!"顾承舟脱口而出,背包带在肩头滑下都顾不上,朝着那抹蓝追了两步。 可等他跑到巷口,只有竹编的鸡笼歪在墙根,几只花母鸡扑棱着翅膀,把地上的碎玉米粒啄得噼啪响。 "找咖啡师?"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顾承舟转身,见个穿粗布衬衫的青年倚着院门框,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晒成蜜色的皮肤,腕间还沾着点木屑。 他手里拎着半袋刚摘的青辣椒,鼻尖沁着薄汗,笑起来时眼角有道浅淡的褶子,"我是谢之遥,有风小院的。" 顾承舟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望着对方身后朱红的院门,门楣上"有风小院"四个墨字被夕阳镀了层金边,像把钥匙"咔嗒"插进锁孔——这是娜娜去年寄给他的明信片背面,她说"等你找到这扇门,我就在门后煮手冲"。 "我...对。"他摸了摸后颈,西装裤膝盖处还沾着飞机上的褶皱,"苏婉儿说她在这当咖啡师。" 谢之遥把辣椒袋往臂弯里拢了拢,目光在他的皮质背包上扫过:"她今天休息,去后山采野菊了。"他歪头指了指东边的山梁,"说要晒菊干做新口味的拿铁,傍晚该回来了。" 顾承舟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盯着谢之遥身后院内的葡萄架,藤蔓上挂着串青得发亮的葡萄,和娜娜视频里举着的那串一模一样。 去年冬天她裹着厚围巾说:"院里的葡萄藤抽新芽了,等你来看。"当时他以为是玩笑,现在才明白,她早就在等。 "我...能等等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或者...我帮着收拾院子?" 谢之遥笑出了声,推门的动作带起阵穿堂风,吹得院角的风铃叮当响:"行啊,正好缺个搭葡萄架的帮手。"他弯腰从门后抽出把木尺,"先去偏房搬两根杉木,记得挑没虫眼的。" 顾承舟跟着走进院子时,裤脚扫过墙根的薄荷丛,清冽的香气窜进鼻腔。 他望着廊下挂着的竹编鸟笼,笼子里没鸟,倒塞着团浅粉色的毛线——那是娜娜的手艺,她总爱织些歪歪扭扭的小物件,说"手艺人的作品要有温度"。 "顾先生?" 谢之遥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拽出来。 顾承舟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偏房门口,手里抱着根杉木,木头的清香混着松脂味,像极了娜娜吉他箱里的味道。 他低头调整木柴位置,瞥见墙角堆着半袋咖啡粉,包装上"耶加雪菲"的字样刺得他眼睛发酸。 去年米兰的雨夜,娜娜举着咖啡杯凑到镜头前:"你闻闻,柑橘香对吧?"当时他正被集团并购案搅得焦头烂额,只漫不经心应了句"是挺酸"。 现在想来,她那时已经买好了去大理的车票,把所有线索藏在咖啡香里——"有柑橘的地方",云苗村的橘子林,他在侦探的调查报告里见过照片。 "发什么呆呢?"谢之遥拍了拍他肩膀,"搭架子要对齐榫眼,你这样斜了。" 顾承舟回神,发现自己把木梁搭歪了十度。 他耳尖发烫,低头重新调整,指腹触到木头上的刻痕——是道歪歪扭扭的月亮,和娜娜高中时在课桌里刻的一模一样。 暮色漫上葡萄架时,谢之遥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差不多了,我去灶房煮面,你坐廊下歇会儿?"他转身时裤袋里的手机亮了,顾承舟瞥见屏幕上的未读消息:"阿遥,野菊晒好了,我去村头买豆腐。" 发信人备注是"小娜"。 顾承舟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望着谢之遥走进灶房的背影,手指无意识抠着木架上的刻痕,直到指甲盖泛白。 两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他在米兰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邮箱里的新闻截图,"音乐学院高材生林某被曝插足教授婚姻"的标题刺得眼睛生疼。 他砸了电脑,订了最近的航班,却在落地浦东时接到娜娜室友的电话:"她退了宿舍,只留了把吉他拨片在你琴房。" 拨片现在就贴在他心口,贴着两年前的体温。 当时他找遍上海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咖啡馆、琴房、他们常去的滨江,最后在私家侦探的报告里看见张模糊的照片:穿牛仔外套的姑娘在大理的咖啡店里擦杯子,背后的招牌写着"有风小院"。 谢之遥端着面碗出来时,顾承舟正站在院门口。 暮色里的山梁像被泼了层橘红,他望着村口方向,喉结动了动:"我...去村头转转。" 老槐树下的石墩还带着白天的余温。 顾承舟坐下时,听见几个纳鞋底的妇人闲聊:"昨儿又来个城里姑娘,说要找会唱《风停的地方》的咖啡师。""可不,前儿还有个扛摄像机的,说要拍她弹琴。""小娜这丫头,哪是图这些的..."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拨片边缘在掌心压出红印。 那是娜娜的原创,两年前在琴房录demo时,她抱着吉他说:"等我火了,这就是我们的暗号。"后来她真的火了,却被恶意评论烧成了灰烬。 晚风掀起他的衬衫下摆,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顾承舟抬头,看见个穿月白针织衫的姑娘从巷口走来,手里提着个竹篮,篮里的豆腐裹着湿布,水珠顺着竹篾往下淌。 她发梢沾着几点菊瓣,在夕阳里像落了星子。 他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声响。 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想说"娜娜",却只发出声破碎的气音。 姑娘转过脸来。 是张陌生的圆脸,眼角有颗小痣。 顾承舟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姑娘已经拐进了旁边的院子。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20:17,距离谢之遥说的"傍晚回来"还有半小时。 客栈的木窗吱呀作响时,顾承舟正坐在窗边。 月光漫过窗棂,在他膝头投下片银白,像极了娜娜弹吉他时落在琴箱上的光。 他摸出那张合影,十七岁的姑娘抱着樱桃木吉他,梨涡陷得深得像口井,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还带着少年的薄茧。 "等我们长大了,我要带你去一个真正有风的地方。" 他听见自己十六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时他们在琴房躲雨,娜娜望着窗外的梧桐叶说:"风停的地方,是不是没有争吵,没有键盘声?"他指着琴谱上未填的词:"那我就写,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你。" 窗外的虫鸣突然静了静,有夜风吹进来,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咖啡香。 顾承舟把合影贴在胸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着远处传来的吉他弦响——是《风停的地方》的前奏,比白天那版更轻,像片羽毛落在心尖。 他望着窗外的山影,轻声说:"娜娜,我来了。" 后半夜的雨丝飘进窗时,顾承舟迷迷糊糊听见隔壁房间的动静。 有人压着嗓子哼歌,尾音带着点沙哑的甜:"风停的地方,有光在生长..."他猛地坐起,却只听见雨打青瓦的声音。 清晨五点,有风小院的厨房飘起第一缕炊烟。 林娜踮脚从梁上取下晒好的野菊,竹筛子碰着房梁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 她转身时,围裙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跳出条未读消息:"明早手冲耶加雪菲,记得用新磨的粉。" 她望着手机屏幕笑了笑,梨涡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磨豆机的嗡鸣响起时,院外传来石板路被踩响的声音,带着点陌生的、却让人心跳漏拍的节奏。 第4章 琴声如诉,重逢未央 有风小院的厨房飘着新磨的咖啡香时,林娜正踮脚调整滤杯的角度。 竹筛里的野菊被晨露浸得透亮,落在她发间的几缕碎发上,随着动作轻颤。 "娜娜。" 木门被推得吱呀一响,谢之遥端着刚蒸好的米糕走进来,袖口还沾着灶台上的柴灰。 林娜的手指顿在半空,咖啡勺"当啷"磕在瓷杯沿,深褐色的液体溅在围裙上,洇开个小圆点。 "昨晚有个外地人来找你。"谢之遥把米糕放在案几上,目光扫过她发颤的指尖,语气放得很轻,"没说名字,但那眼神——"他顿了顿,想起昨夜那个站在院门口的男人,月光落进他眼底时,像落进了口深不见底的井,"像认准了什么似的。" 林娜的后槽牙轻轻咬着下唇。 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在震,是今早磨豆时设的计时器,但此刻所有声音都像隔了层毛玻璃。 她想起三天前在村口遇见的老周头,说有个穿西装的男人在问"会弹吉他的姑娘";想起昨夜雨里若有若无的琴声,和记忆里某个少年在琴房哼的调儿重叠。 "可能...认错人了。"她低头擦着杯沿,指甲盖儿掐进掌心,"这村子里会弹吉他的不止我一个。" 谢之遥没接话。 他看见她耳尖泛起薄红,像那年冬天她蹲在院角给流浪猫捂爪子时的模样。 米糕的热气漫上来,模糊了两人的视线,他转身去掀蒸笼,竹盖掀起的瞬间,白雾里传来林娜极轻的一声叹息。 顾承舟是在晨雾未散时出的门。 客栈木床的吱呀声还在耳边,他把那张十七岁的合影塞进内袋,指尖触到照片背后自己用钢笔写的字:"风停的地方,等我"。 昨夜听见的吉他声在脑子里绕了半宿,他数着窗棂漏进的月光,终于在五点半时坐起身——那首《风停的地方》的尾音,和娜娜当年在琴房唱走调时的颤音,像极了。 溪边长满了野蔷薇,晨露顺着花瓣滚进草窠。 顾承舟踩着青石板往深处走,鞋跟碾过湿润的苔藓,远处传来的吉他声越来越清晰。 他的呼吸突然变重,喉结动了动,想起十六岁那年在琴房,娜娜抱着樱桃木吉他说"风停的地方没有争吵",他就着琴谱填了句"有个人在等你",结果被她笑跑调,追着要抢他的谱子。 "风停的地方,有光在生长..." 歌声混着溪水的叮咚漫过来。 顾承舟在拐弯处顿住脚,看见前面的柳树下,一个穿浅蓝布裙的姑娘背对着他坐着。 她的发尾用根蓝布带松松扎着,吉他搁在膝头,琴箱上落着片被风吹来的野菊。 是她。 他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声响。 两年前在上海的暴雨里,他举着伞在咖啡馆门口站了三个小时,玻璃橱窗里娜娜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只看见她摔了手机冲出去,发梢滴着水,像现在这样,发尾沾着潮湿的雾气。 顾承舟放轻脚步。 他想喊她的名字,又怕惊飞了这只在风里停了两年的鸟。 可就在离她三步远时,脚边的枯枝"咔"地断了。 吉他弦"嗡"地响了一声。 林娜猛地回头。 晨光穿透柳梢落在两人中间。 顾承舟看见她的眼睛,像那年琴房里被他撞翻的墨水瓶,漆黑的底色里泛着点水光。 她的手指还按在琴弦上,指甲盖儿泛着白,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娜娜。"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我找了你两年",从口袋里摸出枚吉他拨片。 檀木的拨片被他攥了一路,带着体温,边缘刻着的"风停"两个小字在晨露里发亮——那是十六岁生日时,他蹲在琴房地上,用刻刀一笔一划刻的。 林娜的视线落在拨片上。 记忆突然像被撕开的老照片。 两年前的暴雨天在眼前闪回:她缩在咖啡馆角落,手机屏幕上全是"插足者""小三"的辱骂,母亲的电话打进来时带着哭腔:"你爸在医院...他看到那些新闻了..."她抓着包往外跑,雨幕里顾承舟的车停在路口,但驾驶座上是个穿职业装的女人——后来才知道是他临时被喊去谈并购,让助理来接她,可那时她只看见副驾上的女式西装,和自己手机里"顾少新欢"的头条。 "那天..."顾承舟往前挪了半步,拨片递得更近些,"我在谈你爸的医疗项目并购,助理的西装是我让她借的,她..." "别说了。"林娜的声音轻得像片被风吹散的菊瓣。 她伸手接过拨片,指腹触到"风停"二字时,眼泪突然砸在檀木上。 两年里她在有风小院的夜晚弹了上百遍这首歌,每到"有个人在等你"那句就停,原来不是风停了,是等的人,终于来了。 有风小院的藤椅被午后的太阳晒得暖融融的。 林娜把拨片别在吉他弦上,侧头时梨涡陷进阳光里。 顾承舟望着她发间的野菊,突然想起昨夜在客栈翻出的旧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如果娜娜走了,我就沿着《风停的地方》的旋律找,她弹得越轻,我走得越慢。" "你怎么找到我的?"林娜问。 顾承舟笑了,指节蹭了蹭藤椅上的竹编纹路:"你说过要带我去风停的地方,现在轮到我来找你了。"他没说这两年找了多少家咖啡馆,没说在私家侦探的报告上画了多少个圈,没说每听到《风停的地方》的翻唱版就飞过去——他只说,"你弹吉他时,琴箱会漏风,像小时候在琴房,总把窗户开条缝。" 林娜的手顿在琴弦上。 她想起在琴房躲雨的下午,顾承舟总说她弹唱时风会从窗缝钻进来,把谱子吹得哗啦响。 原来他记得,原来他都记得。 院外的麦浪翻起金浪时,顾承舟的手机在裤袋里震了震。 他摸出来看了眼,又迅速按灭屏幕。 林娜瞥见锁屏壁纸是张老照片:两个十六岁的少年少女蹲在琴房地上,他举着刻了一半的拨片,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上海的事..."顾承舟把手机扣在藤桌上,"暂时放下了。" 林娜没问。 她望着他腕间那根褪色的蓝布带——和自己扎头发的那根,是当年在城隍庙买的一对。 风从院外的溪边走过来,带着野蔷薇的香,卷着吉他弦的余音,轻轻掀起两人交叠在藤椅上的影子。 傍晚收晒的野菊时,林娜看见顾承舟蹲在院角修她那台老咖啡机。 阳光落进他发间,把两年前的少年气又晒了出来。 她摸出手机给谢之遥发消息:"今晚手冲耶加雪菲,用新磨的粉。" 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顾承舟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锁屏下方有条未读短信:"顾总,车库里的车该做保养了,您下周回上海吗?" 风从山那边吹过来,把这条消息吹进了林娜的眼睛里。 她望着顾承舟弯腰调整咖啡机的背影,突然想起他说过,顾氏车库里有辆老吉普,是他十六岁时软磨硬泡求父亲买的,说以后要开着它带她去有风的地方。 山影渐沉时,顾承舟抬起头,正撞进她的视线里。 他笑了笑,举起扳手晃了晃:"修好了,明天给你煮第一杯。" 林娜也笑了。 她把野菊放进竹筛,看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能铺进山那边的云里,长到能连起上海那间落灰的车库,和云苗村这方有光的小院。 第5章 孤车赴滇,风声未歇 上海城郊的顾氏私人车库里,金属卷帘门在遥控器下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顾承舟的指尖沿着黑色SUV的引擎盖缓缓移动,车漆在顶灯折射下泛着冷光,像极了两年前林娜离开那天,他在机场落地窗前看到的阴云。 "少爷,车已经检查过三遍了,备胎、应急包、防滑链都备齐了。"司机老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顾承舟没回头,他知道老陈想说什么——集团下周要签东南亚新航线的合约,董事会的电话这三天已经打到他私人号码八次。 但此刻他的掌心正抵着副驾驶储物箱的锁扣,那里躺着半块未完成的檀木拨片,是十六岁那年他在琴房偷师雕刻的,刻到"风停"二字时被林娜撞破,她笑着说要等他刻完再一起弹《风停的地方》。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的瞬间,他的指节微微发紧。 匿名短信的提示音像根细针,扎破了车库里的静谧。"顾公子这次是去找那个毁了自己名声的女人? 当年她在咖啡馆哭嚎的视频我还存着,要帮您重温吗?"屏幕上"风声W"的ID刺得他瞳孔收缩——这是两年前网暴林娜的始作俑者,那些断章取义的"富家女插足教授婚姻"的谣言,就是从这个账号最先扩散的。 "老陈,你先回去。"顾承舟按下锁屏键,将手机塞进储物箱最深处,金属扣"咔嗒"一声,像把往事暂时锁进黑暗。 他转身时,老陈欲言又止的表情在后视镜里闪了闪,最终只说了句"路上小心",便拉上了车库门。 引擎轰鸣声撕开寂静的刹那,顾承舟的视线扫过墙角蒙灰的老吉普。 那是他十六岁软磨硬泡求父亲买的,当时信誓旦旦说要开着它带林娜去有风的地方。 可后来他忙着实习、考雅思、接手集团项目,连林娜在咖啡馆被围堵的电话都没接——手机里那条未读语音,他至今存在加密文件夹里,"承舟,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你能来接我吗?"女孩带着哭腔的尾音,在每个深夜都像根刺,扎得他胸口发疼。 "如果当时我去了呢?"他对着挡风玻璃轻声问,雨刮器开始摆动时,他已经上了沪昆高速。 夜色像团化不开的墨,雨雾漫过前灯,把路面染成模糊的灰。 车载电台突然切到民谣频道,吉他扫弦声混着电流杂音钻进来——是《风停的地方》。 林娜的声音在记忆里清晰起来,"你总说琴房的风会吹乱谱子,可你听,风停的时候,音符会落进人心里。" 导航提示音打断回忆:"前方三公里塌方,建议绕行G321乡道。"顾承舟看了眼油量,方向盘往右一打。 乡道的路灯隔得极远,车灯只能照亮前方五米的路,山壁在右侧投下巨大的阴影,像头蛰伏的兽。 他握方向盘的手沁出薄汗,却没减速——林娜失踪后的两年里,他飞了三十七座城市,跑了两百多家咖啡馆,每段旅程都比这更难。 凌晨两点,服务区的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橘色。 顾承舟把车停在最边上的车位,拧开保温杯喝了口冷掉的普洱。 手机屏幕亮起时,他差点没拿稳杯子——工作群里弹出截图,"风声W"的新帖:"顾氏准继承人弃公司于不顾,追妻追到云南深山,这是要上演霸道总裁爱上我?"评论区的"顾氏要完""恋爱脑"之类的字眼刺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他把手机倒扣在中控台上,闭着眼靠向座椅。 后视镜里映出他眼下的青黑,这张曾经总挂着笑的脸,现在连皱眉都带着股韧劲。"别让这些影响你。"他对着玻璃上的雨痕说,"你要找的是娜娜,不是过去的自己。" 再启程时,油箱指针已经指到红区。 导航提示最近的加油站在二十公里外,顾承舟踩下油门,引擎却突然发出异响。"咔啦"一声,像有什么金属零件在底盘炸开。 他赶紧打方向灯,把车滑到路边。 雨刷疯狂摆动也扫不清视线,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下车,引擎盖下冒出的白烟混着雨雾,在车灯前凝成灰白色的幕布。 "小伙子,车坏啦?"带着方言尾音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顾承舟转身,看见个穿藏蓝工装的老头,裤脚沾着机油,手里拎着工具箱。"老周修车"的补丁在雨里泛着旧旧的黄,"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算你运气好,我刚巡完线回来。" 老周打着手电筒绕车转了两圈,扳手敲了敲发动机:"正时链条松了,得拆下来调。"他抬头时,光束扫过顾承舟沾了雨水的衬衫,"大半夜一个人跑云南?" "找个人。"顾承舟蹲下去帮忙打光,光束里能看见老周粗糙的指节,"两年前走散了,现在得找回来。" "那你可得把车先带过去。"老周笑着把扳手递给他,"搭把手拆机油滤清器,这玩意儿卡太紧。" 顾承舟接过扳手的瞬间,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漫上来。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拆汽车零件,机油沾在指缝里,混着汗水在手臂上划出深一道浅一道的痕迹。 老周的烟味混着机油味钻进鼻腔,他突然想起林娜说过,云苗村的风里有野蔷薇和咖啡香,"等我找到她,"他低头拧紧最后一颗螺丝,"要带她闻闻上海的雨,还有...这机油味。" 引擎重新轰鸣时,老周拍了拍他的肩:"往云南走的山路可不好开,这链条我给你紧了,但跑长途还是得换。"他指了指仪表盘,"水温有点高,注意看表。" 顾承舟道了谢,重新坐进驾驶座。 雨不知何时停了,山雾在车灯前散成薄纱。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十七分,离云苗村还有三百公里。 仪表盘的水温表指针微微晃动,像在提醒什么。 他踩下油门,轮胎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在车灯里划出银线——前面的路还长,但至少,他离那个在有风小院等他的姑娘,又近了一点。 山风卷着晨雾扑进车窗时,顾承舟没注意到,引擎盖下传来的异响,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第6章 夜宿荒野,星光作伴 引擎的轰鸣在进山后第三小时彻底哑了。 顾承舟踩下油门的脚悬在半空,仪表盘的红色警报灯像只独眼,在黑暗里瞪得人发慌。 他连试三次点火键,只有"咔嗒咔嗒"的空响撞进耳膜。 雨早停了,山雾却更浓,车灯扫过前方弯道,只照见一团团棉絮似的白。 他推开车门,潮湿的凉气裹着松针香涌进来。 后颈的汗毛被山风掀起时,他忽然笑了——两年前在上海陆家嘴,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座驾在荒山野岭抛锚,更不会在凌晨五点,蹲在满是泥坑的路边,就着手机闪光灯检查底盘。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他摸出来,屏幕上的信号格只剩两格。 给4S店的救援电话拨到第三遍,终于听见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他把手机倒扣在引擎盖上,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渗进来。 风掠过耳际,他忽然想起林娜去年冬天发在社交平台的最后一条动态——"云苗村的夜,连风都带着松脂味"。 那时候他还在纽约谈并购案,以为她不过是去采风,直到三天后她的账号注销,经纪人说她退了公寓,连琴箱都没带走。 "叮"的轻响。 他摸向胸口,金属边缘硌着锁骨——是那枚吉他拨片。 记忆突然漫上来。 十二岁的林娜踮脚往他琴箱里塞东西,发梢扫过他手背:"这是我们的秘密标记,谁都不能偷走。"拨片是塑料的,边角磨得发亮,背面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着"舟&娜"。 他当时嫌丑,却在搬家时偷偷把琴箱塞进后备箱;后来去英国读研,拨片跟着他穿过英吉利海峡的雾;现在贴在胸口,像块烧红的炭。 山雾被夜风吹散些,他这才看清四周——左边是陡坡,右边是深谷,车灯照不到十米外。 后备箱传来"咔嗒"声,他拉开,里面躺着条磨旧的藏青毯子,是林娜大一寒假给他织的,说英国冬天冷。 他抖开毯子,在车旁的平地上搭了个简易帐篷。 草叶上的露水渗进裤脚,他却没察觉,只是仰头望着天。 星星多得吓人,像被谁打翻了碎钻罐。 虫鸣是细弱的线,在夜色里织成网。 他忽然想起上海的夜空,永远蒙着层灰,连月亮都像隔着毛玻璃。 林娜以前总说,在琴房练声时,她能听见黄浦江的汽笛,"可那声音太吵了,吵得我心里发慌"。 此刻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耳朵,他忽然懂了——这里的安静不是没有声音,是所有声音都温柔得像在哄人睡觉。 后半夜他蜷在毯子里,听见溪水叮咚,听见松鼠跳上树枝的轻响。 手机在凌晨五点自动关机前,他最后一次摸了摸拨片,对着星空轻声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了。" 天亮时他被鸟鸣叫醒。 露水把毯子边缘浸得透湿,他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又去按点火键——还是没反应。 最后一格电量时,他拍下车况照片发给老周,备注:"云苗村方向,离加油站还有多远?"发送键刚按下,屏幕就黑了。 山路上传来摩托车的轰鸣时,他正蹲在车旁研究发动机。 老周的藏蓝工装在晨雾里像团移动的墨,后架上绑着工具箱,车把上挂着个保温桶。"你小子够能折腾的。"老周把摩托车停稳,从保温桶里掏出个塑料袋,"热豆浆,阿丽客栈的,我顺道带的。" 顾承舟接过杯子,豆香混着热气扑在脸上。"阿丽客栈?" "前边二里地,山坳里红顶白墙那栋。"老周拧开引擎盖,扳手敲了敲正时链条,"这玩意儿彻底断了,得拖车。"他抬头时,晨光正落在顾承舟眼下的青黑上,"昨晚睡车上?" "搭了个帐篷。"顾承舟喝了口豆浆,烫得舌尖发疼,"星星特别亮。" 老周的扳手顿了顿。 他年轻时跑运输,常在这种前不着村的地方过夜,那时候总骂老天爷不长眼,直到有回在戈壁滩看见银河,才明白有些苦,是老天爷给的糖。 他没说话,只是把工具箱往地上一放:"先把车拖到阿丽那儿,她那儿有空地,我修着也方便。" 阿丽客栈的红顶在晨雾里露出来时,顾承舟闻到了烟火气。 竹篱笆上挂着串红辣椒,门口的老黄狗正趴在台阶上打哈欠。 老板娘阿丽系着蓝布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刚蒸好的馒头,热气在她脸旁散成白雾:"哟,老周今天带客了?" "修车的。"老周把拖车绳往地上一甩,"顾小子,这是阿丽,云苗村方圆十里最会蒸馒头的。" 阿丽上下打量顾承舟,他衬衫下摆沾着机油,发梢还滴着露水,倒真不像来旅游的。"城里人怎么往这种地方跑?"她把馒头放在石桌上,瓷盘碰出清脆的响,"我前儿还见个姑娘,背着吉他来问路,说是要去有风小院当咖啡师——" 顾承舟的手指突然收紧,豆浆杯在掌心压出红印。"姑娘?" "穿浅蓝牛仔裙,笑起来有梨涡。"阿丽掰了半块馒头喂狗,"怎么,你找的不会就是她?"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 风掀起他的衣角,贴着胸口的拨片硌得生疼。"是她。" 阿丽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像朵绽开的花。 她伸手把石桌上的馒头往他跟前推了推:"那你得先找到你自己。"她指了指他胸口,"光带着回忆跑,可追不上人。" 顾承舟愣住。 老周的扳手在发动机里发出"咔"的轻响,远处传来公鸡打鸣。 阿丽转身进厨房时,他听见她哼起小调,是《风停的地方》的调子——那是林娜的原创民谣,两年前在琴房,她抱着吉他唱给他听,说要把副歌写成"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光"。 石桌上的馒头还冒着热气,老周的工具在阳光下闪着光。 顾承舟摸出拨片,背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了,他却突然看清了——十二岁的林娜踮脚时,发绳上的蓝蝴蝶结扫过他手腕;二十岁的她在琴房唱《风停的地方》,琴箱里的拨片随着旋律轻颤;现在,他离那个"风停的地方",只差一顿早饭的距离。 厨房飘来粥香时,阿丽探出头:"馒头要凉了,吃完再看车!"顾承舟拿起半块馒头,咬下去时,甜丝丝的枣泥在舌尖化开。 老周蹲在车旁敲敲打打,黄狗趴在他脚边打呼噜,山风掀起竹帘,露出厨房后窗——那里晾着件浅蓝牛仔裙,在风里轻轻摇晃。 第7章 入山之前,心门初叩 阿丽端着青花瓷碗出来时,顾承舟正盯着石桌上半块没吃完的馒头发呆。 枣泥的甜香混着晨雾漫进鼻尖,他喉结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咬下去的那口几乎没怎么嚼。 "尝尝这个。"蓝布围裙擦过她沾着面粉的手,阿丽将米线推到他面前,红油浮着葱花,汤头咕嘟冒泡,"我今早现熬的筒骨汤,比馒头实在。" 顾承舟抬头,正撞进她带着探究的目光。 老板娘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忽然说:"你不像普通游客。" 他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普通游客该是什么样? 背着相机大呼小叫,或者举着手机拍云? 可他的行李箱里塞着娜娜大学时落在他那儿的围巾,车后座还堆着两本翻旧的《云南村落志》——那是他这两年翻遍图书馆找的,就为了推测她可能落脚的地方。 "我只是个来找人的普通人。"他扯出个苦笑,筷子尖轻轻搅动米线,红油在汤面荡开小漩涡,"找一个......走得太急的人。" 阿丽没接话,反而在他对面坐下。 竹椅发出吱呀轻响,老黄狗不知何时凑过来,下巴搁在她脚边。"有些人躲进了山里,"她望着院外缭绕的晨雾,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不是因为逃避,是因为终于能呼吸。" 顾承舟的筷子"当"地掉进碗里。 这句话撞得他心口发疼。 两年前娜娜出事那天,他在公司会议室听并购案汇报,手机静音了三小时。 等他冲进她租住的公寓,只看见茶几上半杯没喝完的蜂蜜柚子茶,电脑屏幕亮着,微博界面停在那条"音乐学院高材生插足教授婚姻"的热搜——配图是她和系主任在琴房的背影,角度刁钻得像特意偷拍的。 后来他查过,那条热搜买了六个小时的置顶,发帖账号注册三天,IP在境外。 可娜娜没等他查清楚,就像片被风卷走的叶子,连张告别纸条都没留。 "当世界太吵,我只想听见风的声音。" 熟悉的旋律突然在耳边响起。 顾承舟猛地抬头,发现阿丽正用筷子敲着碗沿打拍子,哼的正是《风停的地方》的副歌。 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摸向胸口,贴肉挂着的拨片还带着体温——那是娜娜大二时送他的,用她第一把吉他的断弦磨的,背面刻着"给顾小朋友,风停时见"。 记忆突然被拉回大学琴房。 那时阳光总爱从西窗斜照进来,娜娜抱着那把缺了块漆的红棉吉他,琴箱上沾着咖啡渍。"我写了首新歌,"她歪头笑,梨涡像两个小酒坑,"副歌想好了,'当世界太吵,我只想听见风的声音'——你说风会停在哪里?" 他当时正趴在她琴谱架上画涂鸦,闻言抬头,看见她发梢沾着琴箱里飘出的木屑,眼睛亮得像星星:"风停的地方? 大概是......"他故意拖长音,"有个人在等它的地方?" "笨蛋。"她笑着用琴谱拍他手背,可耳尖红得像要滴血,"是有个人在等光的地方。" 现在想来,那时的娜娜总把"光"挂在嘴边。 她说琴房的窗是光的形状,说他的白衬衫是光的颜色,说《风停的地方》要唱给所有在暗里找光的人听。 可当真正的黑暗劈头盖脸砸下来时,她却成了躲进黑暗里的那一个。 "发什么呆呢?"阿丽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她不知何时起身,正往竹篮里装馒头,"老周说你车修好了,再不吃可该凉了。" 顾承舟这才发现老周不知何时站在车旁,正用破布擦手。 发动机的轰鸣声已经停了,车头盖支着,金属在晨阳下泛着冷光。 他低头扒拉两口米线,汤头的鲜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暖得他眼眶发酸——原来娜娜这两年,就是在这样的烟火气里疗愈自己的吗? 结修车钱时,老周把油污的手往裤腿上蹭了蹭:"三百八,零头抹了,三百五。" 顾承舟应了,转身时故意把钱包掉在地上。 硬币滚了一地,他蹲下去捡,顺手将一枚带梅花印的老硬币塞进老周后兜。 那是他爷爷给的,说能保平安。 老周拍他肩膀时,他听见金属碰撞的轻响。"记住,"老周的嗓门震得他耳朵痒,"车可以坏,心不能。" 他郑重点头,抬头时正看见阿丽站在厨房门口,朝他举了举装馒头的竹篮:"拿几个路上吃!" 车子重新发动时,后视镜里的红顶客栈渐渐缩小成一点。 顾承舟把空调调成外循环,山风卷着松针香灌进来。 开了半小时,他在路边看见个背着帆布包的年轻人,举着"云苗村小学"的纸牌。 "师傅,能搭个顺风车吗?"年轻人跑过来,眼镜片上沾着雾气,"我是来实习的老师,小李。" 顾承舟按下副驾锁:"上来吧。" 小李坐定后,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云苗村的孩子爱爬树掏鸟窝,说村头王奶奶的腌菜比城里超市卖的都香,最后突然眼睛发亮:"对了,村里有个会唱歌的咖啡师! 大家都叫她'风姐',每天早上在有风小院弹吉他,那声音......"他比划着,"跟山涧里的泉水似的,清得人心都软了。" 顾承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 他盯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喉结动了动:"风姐?" "可不是!"小李掏出手机翻照片,"上个月她给孩子们上音乐课,教唱《虫儿飞》,我拍了视频——你看你看,穿浅蓝牛仔裙那个,笑起来有梨涡!" 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顾承舟差点踩错刹车。 照片里的姑娘抱着吉他坐在石凳上,阳光穿过她的发梢,梨涡在嘴角漾开,和记忆里那个在琴房哼歌的少女,重叠得严丝合缝。 "师傅你怎么了?"小李慌忙扶住晃动的手机,"脸这么红?" "没事,"他扯了扯领口,喉咙发紧,"晒的。" 小李没察觉异样,继续絮叨:"风姐可神了,上次村东头老张家儿子高考失利,她在院里唱了首自己写的歌,那孩子哭完就说要复读......" 顾承舟没再听进去。 他盯着挡风玻璃外渐浓的暮色,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 云苗村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下,立着块青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大字——"风停之地"。 他缓缓停下车,推开车门。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草木清香扑进鼻腔。 远处的小院飘起炊烟,像条淡灰色的绸子,在暮色里轻轻摇晃。 他摸出胸口的拨片,背面的字迹被体温焐得发烫,突然就想起娜娜说过的话:"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光。" 现在,他站在"风停之地"的石碑前,望着那片飘着炊烟的小院,喉咙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期待像春芽般在心底疯长,可又有几分忐忑——两年了,她还愿意回头看他吗? 还愿意相信,他就是那个等光的人吗? "师傅?"小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要进去了吗?" 顾承舟深吸一口气,把拨片重新塞进领口。 他转身时,暮色已经漫上山顶,盘山公路的弯道在车灯光里像条黑色的绸带,蜿蜒着消失在林子里。 他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的瞬间,车灯突然闪了闪——不是故障,更像某种预兆。 "走。"他踩下油门,望着前方被车灯切开的黑暗,嘴角慢慢扬起,"去有风的地方。" 第8章 夜修车灯,星火为证 盘山公路的弯道像条被揉皱的黑绸带,在暮色里拧出陡峭的弧度。 顾承舟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车灯在最险峻的那段山路上,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仪表盘的蓝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先踩下刹车,车身在碎石路上擦出刺耳的声响,直到后轮抵住山体凸起的岩石才停稳。 右手迅速去按灯光控制杆,来回拨动三次,前挡风玻璃外依旧是浓稠的黑,像有人突然拉上了幕布。 "操。"他低咒一声,额头抵着方向盘缓了两秒,喉结滚动着咽下焦躁。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时,他正摸出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照亮了仪表盘上的时间:19:47。 信号格只剩一格,老周的号码是他三天前在加油站要的,当时想着备个应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小顾?"老周的声音带着柴油机的轰鸣,显然还在修车铺。 "车灯全灭了。"顾承舟对着挡风玻璃哈气,雾气里映出自己发红的眼尾,"在云苗村往南三公里的盘山路,最陡那个弯。" 电话那头传来金属碰撞声,"你别动,我带灯和备用灯泡来。"老周的嗓门震得他耳膜发疼,"这破山路晚上没灯能摔进沟里,你把双闪打开,车尽量往山体靠。" 挂了电话,顾承舟照做。 红色双闪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像某种原始的信号。 他靠回座椅,望着车外越来越浓的夜色,后颈突然泛起凉意——两年前的雨幕突然漫进记忆。 那天也是这样的傍晚,娜娜站在旧时光咖啡馆门口,白裙子被雨水浸成半透明的淡蓝。 他举着伞追出来时,她正把最后一箱行李搬上出租车。"承舟,"她转身时发梢滴水,梨涡却没了,"我需要时间。" "我可以解释!"他的伞倾斜着罩住她,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 可她只是摇头,说公司为了捧他这个准继承人,买通营销号抹黑她抄袭原创歌曲的事,她受不了每天打开手机都是"靠男人上位"的评论。 出租车鸣笛的瞬间,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腕,指尖刚触到她冰凉的皮肤,车门已经关上。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模糊的弧线,他追着车跑了半条街,最后摔在积水里,伞骨断成几截扎进掌心——就像现在,他望着漆黑的前路,掌心又泛起当年的刺痛。 "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他对着后视镜扯出个笑,指腹蹭过领口的拨片,那是娜娜十九岁生日送他的,背面用马克笔写着"风停的地方"。 两年前他没追上,这次就算爬,也要爬到她面前。 山风突然灌进车窗,带着松针的苦香。 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两道白光刺破黑暗——老周到了。 五十来岁的修车工跨下摩托,皮围裙上沾着机油,左手提个大功率手电,右手拎着工具箱。"小年轻就是不会看路。"他把电筒往车头一照,光束里全是浮动的尘粒,"这灯座接口松了,跑山路颠的。" 顾承舟已经蹲在车头前,借着手电的光研究大灯罩。 老周递来十字螺丝刀时,他的指尖擦过金属边缘,一道血线立刻渗出来。"没事。"他把流血的手指塞进嘴里抿了抿,继续拧螺丝,"怎么拆?" 老周蹲下来,粗糙的手掌覆在他手背:"慢点,这灯罩卡榫脆。"工具碰撞声里,他突然问:"你大老远从上海跑来,到底找的是谁?" 螺丝"咔"地落地。 顾承舟抬头,手电光映得老周脸上的皱纹像道沟壑。 他想起小李说的"风姐",想起照片里那个抱着吉他笑的姑娘,喉间泛起甜意:"一个曾经为我唱歌的人。" "唱得好听吗?"老周把拆下的灯罩放在地上,递过备用灯泡。 "好听得..."顾承舟的拇指蹭过灯泡玻璃,"能把星星唱落下来。" 换好灯泡的瞬间,两道白光刺破黑暗。 顾承舟直起腰,后腰传来酸麻,这才发现左手还在渗血,血珠滴在泥地上,很快被晚风吹干。 老周拍了拍他肩膀:"好了,开慢些,前面有段路在修。" 摩托车的轰鸣消失在山坳里时,已经过了十点。 顾承舟没急着走,他靠在车门上仰头,漫天星子突然落进瞳孔——城市里看不见这样的夜空,没有霓虹灯的光污染,银河像撒了把碎钻,从山尖铺到天尽头。 有旋律从记忆里浮出来,是娜娜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尾音:"风停的地方,有个姑娘在等光。"那是她写的第一首原创,在琴房唱给他听时,阳光正穿过百叶窗,在她脸上割出金线。 后来网暴最凶的那天,她在电话里说:"承舟,我好像被关进了黑盒子,连光都照不进来。" 现在他懂了,她为什么要逃到云苗村。 这里的夜够静,星星够亮,连风都带着草木的呼吸,能慢慢把结痂的伤口焐软。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没有信号,可没关系。 明天天亮时,他就能站在有风小院门口,对她说:"娜娜,我带着光来了。" 后半夜的山风裹着寒意。 顾承舟关上车门,打开暖风,车载电台突然跳出杂音,接着飘出段熟悉的旋律。 他猛地坐直——是《风停的地方》,娜娜的声音混着电流声,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光..." 他跟着哼唱,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 晨光爬上山顶时,他终于发动车子。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拨片上,背面的字迹被照得透亮。 后视镜里,昨晚修车的空地渐渐模糊,只余满地星子的倒影,像撒了把希望的种子。 "下一站,有风小院。"他对着挡风玻璃哈气,用食指画了颗小太阳。 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弯道时,他瞥见路边立着块木牌,被露水浸得发亮——"前方三公里,云苗村·有风小院"。 山雾漫上来,把前路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顾承舟踩下油门,引擎声撞碎晨雾。 他知道,今天可能会有很多话要说,可能会手足无措,可能会红着眼眶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但没关系,慢慢来——毕竟,他等了两年,而她,值得所有的慢。 车载时钟跳到7:15时,他忽然想起老周走前说的话:"今晚要是赶不及,村头阿丽的客栈能落脚,她熬的鸡汤香得能把山雀骗下来。"他望着越来越近的村落,后视镜里的山路还在向后退去,像条蜿蜒的河。 今晚? 或许用不上了——但山雾里的小院已经露出飞檐,青瓦上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像在招手。 第9章 荒野夜宿,星空独白 山间空地被车灯划开一道银边时,顾承舟的指节还抵在方向盘上——变速箱卡壳的瞬间,他甚至没来得及踩稳刹车。 老周的扳手敲击声从车底传来时,他蹲在石子路上抽烟,火星子在风里忽明忽暗,像极了两年前娜娜最后一通电话里断断续续的抽噎。 "修好了。"老周从车底滚出来,油渍在他深蓝色工装裤上洇成地图,抹了把脸,倒把半张脸都糊成了炭色,"夜里山风凉,你这车再往前开二十里才有客栈。"他踢了踢脚边的工具箱,铁盒发出闷响,"要不凑合一宿? 我家狗棚都比这破车暖活。" 顾承舟摸出钱包要递钱,老周却把扳手往腰上一别,粗声粗气地摆手:"修车钱算我请的,去年我闺女被网暴那回,有个小子天天给她发鼓励短信——"他顿了顿,从裤兜掏出口香糖丢过去,"像你这种死脑筋,我看着亲切。" 夜风卷着松针的清香灌进领口时,顾承舟正把厚毯子铺在副驾驶座上。 老周的话还在耳边嗡嗡响,他突然想起娜娜失踪前最后一条朋友圈:"原来黑盒子里连回声都没有。"那时他在伦敦参加家族企业培训,对着屏幕打了二十通未接来电,最后只收到一条红色感叹号——她的微信头像,永远停在了两年前的樱花树下。 "小心野猫叫,别太紧张。"老周扛起工具箱往山下走,手电筒的光斑在灌木丛里一跳一跳,"它们就是嗓子痒,不是要吃你。" 顾承舟应了声,转身时撞上车门,金属磕出轻响。 他望着老周的影子融进夜色,忽然觉得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独自面对黑暗。 城市的夜总被霓虹填得满满当当,连失眠都有24小时便利店的暖光作伴,可此刻群山像巨兽般蹲在四周,虫鸣成了唯一的活物声。 他从后备箱摸出备用睡袋,抖开时带起一阵灰。 搭到一半又嫌闷,干脆把睡袋铺在空地的干草上。 草叶刺得后颈发痒,他躺下去,望着头顶的树冠——月亮被云遮了大半,漏下的光像碎银,恰好落在挡风玻璃上,映出他自己的影子:眼尾细纹比两年前深了,下巴冒了颗痘,是焦虑的老熟人。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帐篷布簌簌响。 顾承舟正要翻身,却听见一声清浅的吉他扫弦。 "风停的地方,有个姑娘在等光......" 他猛地坐起,睡袋滑到腰际。 山风穿堂似的掠过耳尖,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带着点跑调的青涩,像极了高中音乐节后台。 当时娜娜抱着把二手吉他,琴颈上缠着他送的蓝丝带,说"我紧张得手指都在抖",可一上台就挺直了背,舞台追光打在她发梢,把梨涡镀成了金。 "顾承舟你发什么呆!"那时的他站在幕布后,被搭档戳了戳肩膀,"该你送花了。"他手忙脚乱捧起百合,却在走到台前时被裙摆绊了一下——花束撒了满地,娜娜弯下腰帮他捡,发顶蹭过他手背,"笨蛋。"她咬着唇笑,眼睛亮得像星星,"但我喜欢。" 夜风灌进帐篷缝隙,把回忆撕成碎片。 顾承舟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得他眯眼——没有信号,只有相册里那张音乐节合照:他蹲在地上捡花,娜娜半跪着,两人的指尖在镜头前碰在一起,背景是没来得及收拾的彩带,像道歪歪扭扭的彩虹。 他躺回干草堆,盯着银河从山尖漫上来。 城市里的星星总被雾霾捂得发闷,可这儿的星子亮得扎眼,连猎户座的腰带都看得一清二楚。 虫鸣忽远忽近,他忽然想起娜娜在电话里说"黑盒子"时的呼吸声,那么轻,轻得像随时会碎成灰。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对着星空小声说,草叶戳着后颈,"这两年我满世界找你,以为找到就是答案,可你需要的......是不是根本不是我自以为是的救赎?"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他的手顿了顿,才摸出来。 屏幕上是条匿名短信,绿色气泡像团冷火:"你以为她还愿意见你吗?" 血往太阳穴涌,他想起两年前那些私信:"林娜的原创是抄的""顾少不会真被这种茶骗了吧"。 那时他在家族会议上拍桌子,让公关部删了两万条评论,却在深夜收到娜娜发来的割腕照片——照片里她的手腕缠着纱布,背景是医院走廊的白墙,配文只有两个字:"别找"。 此刻拇指悬在删除键上,他忽然笑了。"这次我不会让你影响我了。"他轻声说,指尖按下,绿色气泡消失的瞬间,像掐灭了根刺在肉里的针。 手机关机时的提示音很轻,他把它塞进睡袋最里层,转身时闻到干草的甜香,混着松针的苦。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顾承舟醒了。 他望着第一缕阳光爬上引擎盖,在金属表面熔成金箔。 露水打湿了睡袋边缘,他坐起来,膝盖压得干草沙沙响,忽然想起娜娜以前总说"晨露是星星的眼泪"。 "娜娜。"他对着渐亮的天色说,声音裹着晨雾的湿润,"我不是来救赎你的。 我只是......"他吸了吸鼻子,喉结动了动,"只是想坐在你旁边,看你等光。" 引擎轰鸣声惊飞了枝头的山雀。 顾承舟把睡袋塞回后备箱,关上车门时瞥见后视镜里的空地:干草被压出个浅坑,像朵开在晨雾里的花。 他转动钥匙,车载电台突然跳出杂音,接着飘出段熟悉的旋律——是《风停的地方》,娜娜的声音混着电流,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光......" 他跟着哼唱,手指无意识敲着方向盘。 车子拐过弯道时,路边立着块木牌,被露水浸得发亮——"前方三公里,云苗村·有风小院"。 山雾漫上来,把前路染成白茫茫的一片,可他看得见雾里的光,正从山尖漏下来,像撒了把细碎的希望。 副驾驶座上,老周塞的口香糖还在滚来滚去。 顾承舟弯腰去捡,余光瞥见路边停着辆红色皮卡,后斗堆着带泥的青菜,驾驶座上的大姐正探出头,冲他挥了挥手。 山雾里的喇叭声忽远忽近。 他踩下油门,引擎声撞碎晨雾,后视镜里的山路还在向后退去,像条蜿蜒的河,正载着他,驶向有光的地方。 第10章 顺风同行,少年心声 国道边的加油站飘着柴油与热豆浆混合的气味。 顾承舟把车停在加油机旁,刚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就听见后车窗被敲了两下。 他转头,看见张年轻的脸——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背着画筒,发梢还沾着晨露,指尖抵着玻璃的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哥,能搭个顺风车吗?"声音里带着点颤,像被风吹晃的芦苇。 顾承舟摇下车窗,山风裹着他身上的青草味涌进来。"去哪?" "大理。"男生立刻掏出手机,屏幕亮着12306的退票界面,"我是美院大二的,来云苗村写生,昨晚画到太晚错过末班车了。"他指了指脚边的帆布包,露出半截素描本,"我可以付油钱......" "不用。"顾承舟打断他,目光扫过男生泛红的耳尖——像极了娜娜大一参加校园歌手赛时,候场时耳朵红得能滴血的模样。 他拉开车门,"后座有矿泉水,自己拿。" 男生手忙脚乱把画筒塞进后备箱,上车时膝盖磕到车门,疼得倒抽冷气。 顾承舟余光瞥见他裤脚沾着泥,鞋跟磨得发亮,突然想起自己读硕士时,为了给娜娜买限量版吉他拨片,在伦敦唐人街餐馆端了三个月盘子,那时的牛仔裤也是这样泛着白。 "我叫李航,大家都叫我小李。"男生系安全带时手指发颤,安全带扣"咔嗒"响了三声才卡紧,"哥你是做什么的? 看车是新买的X5......" "暂时无业。"顾承舟发动车子,车载电台又跳出那首《风停的地方》。 他调小声量,后视镜里小李的眼睛正盯着中控台上的木质香薰——那是娜娜去年生日送他的,刻着"风停"两个小字。"来云南找个人。" "啊?"小李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喉结动了动,"那......那个人很重要吧?" 顾承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 两年前在家族会议上拍桌子时,他也是这样敲着红木桌面,震得茶盏里的龙井荡出涟漪。 那时父亲说"顾氏需要继承人",母亲说"你该有个稳定规划",可他满脑子都是娜娜发来的割腕照片,白墙白纱布,像团冻住的雪。 "重要到......"他望着窗外掠过的竹林,"重要到我愿意把'稳定'两个字,重新写一遍。" 小李没接话,低头翻素描本的动作顿了顿。 顾承舟瞥见画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是刚才加油站的加油机,还有他弯腰关后备箱的侧影。"画得不错。"他说。 "真的?"小李眼睛突然亮起来,像被点燃的煤油灯,"我导师说我太执着于细节,可我觉得......"他比划着,"比如你刚才关车门时,手指在门框上蹭了下,那道影子特别有故事感。" 顾承舟摸了摸被蹭到的指节——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是上个月在苏州老巷子修咖啡机时划的。 娜娜总说他"好好的少东家不当,偏要学这些匠人的活",可现在他倒觉得,能亲手修好娜娜总说"脾气大"的老咖啡机,比在董事会上签下十个亿的合同都痛快。 "你觉得什么是成功?"小李突然问,铅笔在素描本上戳出个小坑,"我爸说我毕了业得进设计院,可我就想画山画水......" 雨是这时落下来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顾承舟按下雨刷,雨刷器"唰"地扫开一片模糊。 他想起一年前的家族晚宴,水晶吊灯把父亲的脸割成碎片,"承舟,下季度你该进集团管项目了。"母亲往他碗里夹了块东坡肉,"你看小周,和你同岁,已经是分公司总经理了。" "如果我不想呢?"他当时放下筷子,瓷碗碰在骨瓷盘上,脆得像要裂开。 父亲的酒杯顿在半空,"你从小到大要什么没给过? 顾氏不是玩具。" "可我想要的,是能自己选择人生的权利。"他说这话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私家侦探发来的消息,"云南云苗村,有风小院,咖啡师林娜。" 雨越下越大,山路像被泼了层油。 顾承舟握紧方向盘,轮胎碾过积水时发出"嗤"的轻响。 车子突然打滑,往路边的排水沟偏去。 小李"啊"地一声抓住扶手,指节泛白。 顾承舟踩下离合,方向盘逆时针打了半圈。 车身晃了两晃,重新贴回路面。 他松了松被汗水浸透的掌心,"别怕,刚才有块碎石。" "你开车真稳。"小李的声音还在抖,"我爸说我毛手毛脚,果然......" "有些事,必须自己学会处理。"顾承舟望着雨幕里若隐若现的山影,"就像你坚持画风景,我坚持来找她——我们都得在摇晃里站稳。" 雨停时,他们到了大理岔路口。 小李收拾画筒时,从素描本里抽出张画纸,"送你的。"是昨晚星空下的车影,他的X5停在山路边,车顶落满星子,像撒了把碎钻。 "谢谢。"顾承舟把画小心夹在遮阳板后,"希望你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小李关上车门,冲他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街角的银杏树下。 顾承舟重新上路时,车载广播突然跳出路况提示:"注意,云苗村方向K178路段因暴雨塌方,暂时封闭......" 他捏着遮阳板后的画,指腹蹭过画中车顶的星子。 山雾又漫上来了,可这次他没开雾灯——他看得见雾里的光,正从山尖漏下来,混着泥土和松针的味道,像极了娜娜煮的手冲咖啡。 "娜娜。"他轻声说,把车速放慢,"这次换我,等你带我看光。" 前方路牌在雾中忽明忽暗:"云苗村·有风小院 剩余15公里"。 第11章 客栈一夜,烟火温度 车载广播的提示音像根细针扎进耳膜,顾承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蜷了蜷。 他把车停在塌方路段前的警示锥旁,雨刷器还在机械地摆动,刷开的水痕里能看见几个穿反光背心的工人正用铁锹清理碎石——按照这进度,今晚肯定走不了。 副驾上的导航仪还亮着,"云苗村·有风小院 剩余15公里"的字样被雨雾洇得模糊。 他摸出手机给小李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转身时瞥见后窗玻璃上挂着的水珠,像一串没串好的珍珠,正顺着玻璃往下滚。 "前面有间老客栈,开了十几年了。"穿工装裤的工人蹲在路边抽烟,见他下车问路,用烟头指了指山坳方向,"老板娘阿丽人实诚,你去说老周介绍的,她给你留热汤。" 顾承舟把后备箱里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往山坳里走了十分钟。 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转过一道竹篱笆,"阿丽客栈"的木招牌正从两棵老槐之间探出来,红漆有些剥落,倒衬得"客栈"两个字格外亲切。 推开门的瞬间,混着柴火气的暖意裹着他撞进来。 正擦桌子的老板娘抬头,围裙上沾着几点油星,眼角的笑纹像两弯月牙:"哟,客人?"她伸手把他肩上的雨珠拍掉,"先坐,我给你煮碗姜茶,这雨里走过来,骨头缝里该浸凉了。" 顾承舟这才注意到客栈不大,六张木桌擦得锃亮,墙上挂着几张褪色的风景照——有晨雾里的梯田,有开满格桑花的山径,还有张拍的是个扎蓝布头巾的姑娘抱着吉他笑。 角落的旧吉他靠在暖炉边,琴箱上的木纹被岁月磨得温润。 "塌方了?"阿丽端着姜茶过来时,灶上的铁锅正"咕嘟咕嘟"响,"我就说这雨下得邪乎,今早还和老张头打赌,说他晾的干菌子准得返潮。"她舀了勺汤尝咸淡,突然转头,"你是来找人的吧?" 瓷杯在木桌上发出轻响。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眼前闪过昨夜车载广播里的路况提示,闪过小李画的星子车影,最后定格在私家侦探发来的那张模糊照片——穿白围裙的姑娘低头冲咖啡,发梢沾着点奶泡。 他点头,指节无意识地摩挲杯壁:"嗯。" "我猜着了。"阿丽把炒好的青椒炒肉盛进蓝边碗,热气腾起来,模糊了她的眉眼,"上个月有个穿白裙子的姑娘也在这儿住过,坐门口弹了半宿吉他。 我问她咋不回家,她说城里的月光太亮,照得人心里发慌。"她把另一盘凉拌木耳推到他面前,"你们城里人总喜欢把事情复杂化,其实有时候,放下比坚持更难。" 厨房的抽油烟机突然"嗡"地响起来。 顾承舟的筷子停在半空,记忆像被谁按了快进键——两年前上海大剧院后台,娜娜的演出服还挂在衣架上,她背对着他站在化妆镜前,镜里的倒影睫毛沾着水光。 他递纸巾的手悬在半空,听见她带着鼻音的闷声:"他们说我靠潜规则拿奖,说我的歌是买的......"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我站出来说句话,就能把那些脏水挡回去。"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汤里的油花,"可她第二天就退了学,连琴箱都没带走。" 阿丽关了抽油烟机,厨房突然安静下来。 她转身时围裙带蹭过灶台,溅起几点油星:"我男人走那年,我抱着女儿在医院走廊哭了三天。 后来收拾他的工具箱,发现他藏在扳手底下的纸条——'阿丽,别替我守着这间破客栈,去你想去的大理'。"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又笑起来,"你看,有些伤不是贴块创可贴就能好的,得等风把结痂吹落。" 这晚顾承舟没睡踏实。 后半夜雨停了,他裹着带着阳光味的棉被坐在廊下,山风卷着松针香钻进衣领。 忽然,一声清亮的吉他音从厨房方向飘过来,像颗石子投进静水。 他光着脚走过去,看见阿丽坐在小板凳上,怀里抱着那把旧吉他。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斑白的鬓角镀了层银。 她唱的是首没听过的民谣,调子软软的,像山涧里的溪水:"山风吻过篱笆尖/老槐数着星子眠/你看那云追着山/可曾说过永远......" 顾承舟靠在门框上,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娜娜在琴房练歌的样子,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背上织网,她总爱把吉他往怀里拢一拢,说:"承舟你听,这根弦的声音像不像我们小时候在弄堂口喝的酸梅汤?"后来那把琴被他收在书房最里层的柜子里,琴箱上落了两年灰,直到私家侦探的消息发来那天,他才发现琴箱内侧用马克笔写着小小的"风停的地方"。 "好听吗?"阿丽停了琴,抬头看见他,"我男人教我的,他说这是我们的定情歌。"她拍了拍身边的木凳,"坐啊,年轻人,别总绷着肩膀。" 顾承舟坐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吉他的钢弦。 余音在空气里打了个转,他突然笑了:"我好像明白她为什么来了。" "明白就好。"阿丽把吉他往他怀里推了推,"有些路,得自己走进去才知道深浅。" 清晨的山雾裹着茶香漫进客栈。 顾承舟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阿丽往他手里塞了包油纸包的咖啡豆,纸包上还沾着点桂皮香:"我自己烘的,带给你要找的人。 愿她喝完还能笑。" 他捏着纸包,指腹蹭过油纸的褶皱,突然想起娜娜煮手冲时的模样——她总爱把咖啡粉堆成小山,说这样冲出来的味道像"被阳光晒过的风"。 "谢谢。"他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等我带她来,给您唱首《风停的地方》。" 阿丽站在门口挥手,晨雾里她的身影渐渐变成个模糊的白点。 顾承舟坐进车里,把咖啡豆放在副驾,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在挡风玻璃上洒下一片金斑。 导航仪重新亮起,"云苗村·有风小院 剩余15公里"的字样清晰得像是刻在心里。 他转动钥匙,引擎声轻得像声叹息。 车子缓缓驶离客栈时,他瞥见后视镜里的山坳口,"阿丽客栈"的木招牌在风里晃了晃,像在说再见。 而前方的山雾正慢慢散开,露出一角青瓦白墙的村落,檐角挂着的铜铃被风撞响,叮咚声裹着炊烟飘过来,像句藏了两年的问候。 第12章 云村夜雨,误认身影 车子驶入云苗村时,雨丝正顺着挡风玻璃蜿蜒成线。 顾承舟把车速降到最慢,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像铺开的深灰绸缎,远处几户人家的烟囱正吐着淡蓝炊烟,混着雨雾在屋檐下凝成细小的水珠。 导航提示“目的地还有2公里”的电子音刚落,他的指尖就无意识地蹭了蹭副驾上的油纸包——阿丽烘的咖啡豆还带着余温,隔着纸能摸到细碎的颗粒感,像娜娜从前往他掌心塞的桂花糖。 村口牌坊上“云苗村”三个字被雨水浸得更深,他踩下刹车,引擎声轻得像声叹息。 推开车门时,雨丝立刻沾湿了额角的碎发,他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没穿雨衣——娜娜最讨厌雨天裹成粽子,她说“雨丝落在脸上,像云在亲你”。 民宿登记处的木柜台泛着松木香,老板娘递来登记本时,他笔尖顿了顿。 “林娜”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两滚,终究没问出口——这两年他在二十七个城市的咖啡馆、琴行、民宿打听过,得到过三十七次“没听过”、十二次“像,但不是”,最后两次是“她上个月走了”。 现在他学精了,先铺垫:“我找个会弹吉他的咖啡师,上海来的,可能用艺名?” 老板娘正擦着铜茶盘的手突然顿住:“你说的莫不是住在有风小院的姑娘?总穿白裙子,笑起来有梨涡的那个?” 顾承舟的呼吸突然粗重了些,登记本上的铅笔痕被指尖压出褶皱:“能具体说说吗?” “具体?”老板娘把茶盘搁下,“她常在村头老槐树底下弹琴,前儿还帮王大娘家修了咖啡壶——对了,王大娘的杂货铺就在村东头,你去买把伞,她准知道。” 雨势渐大,顾承舟攥着刚买的竹骨油纸伞往村东头走。 王大娘的杂货铺飘着桂皮香,他刚跨进门槛,铜铃“叮”的一声,正低头理货的老太太猛地抬头:“买盐还是买醋?” “大娘,我找个会弹吉他的咖啡师,上海来的。”顾承舟把伞尖点在青石板上,水珠溅起又落下,“您说的那个总坐老槐树下的姑娘——” “哎哟!”王大娘拍着大腿直起腰,围裙上沾着半块芝麻糖,“可不就是那女娃!上个月帮我修咖啡机,说‘这泵压调太高,煮出来的咖啡苦得像我老家弄堂口的中药铺’,那口音,一听就是上海小囡!”她眯着眼睛回忆,“这会儿该在老槐树底下吧?雨不大时她总去,说雨丝落琴弦上,声音像撒了把碎银。” 顾承舟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舌尖。 两年前的冬夜,娜娜在琴房给他发消息:“承舟你听,雨打在琴箱上,像不像我们小时候在弄堂口躲雨,房檐滴水砸在铁皮桶上的声音?”他回“像”,却没说其实更像她每次唱错音时,耳尖泛红的轻笑声。 老槐树在村北头,离杂货铺不过五百米。 顾承舟走得急,伞沿的雨水顺着手臂流进袖口,他却浑然不觉。 远远望见树影下那抹白裙时,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是她,绝对是她。 白裙被雨丝浸得发沉,勾勒出纤细的腰肢;怀里的吉他是原木色的,琴头缠着蓝布带——和娜娜大学时那把“小蓝”一模一样。 “娜娜!”他脱口而出,伞“啪”地掉在地上。 白裙女孩惊得转身,发梢的水珠溅起来,露出张陌生的脸——眉毛细长,眼睛是杏核状的,没有娜娜的梨涡。 她怀里的吉他“咚”地磕在树干上,手指还勾着琴弦,余音颤得人心慌。 “你、你是谁?”女孩后退两步,后背抵着老槐树,“我不认识你!” 顾承舟的脚步顿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喉结滚动两下。 他听见自己发哑的声音:“对、对不起,我认错人了。”雨丝顺着鼻尖往下淌,他伸手抹了把脸,摸到满手的凉,“你……你这把吉他,和我朋友的很像。” “小月!”不远处传来妇人的喊叫声,几个拎着菜篮的村民围了过来,有人低声嘀咕:“外乡人这么莽撞?”“莫不是骗子?”小月攥着吉他背带的手指发白,眼尾泛着红,显然被吓到了。 “怎么回事?”一道带着笑的男声从人堆外传来。 顾承舟抬头,见一个穿深灰夹克的男人撑着黑伞挤进来,肩宽腿长,眼角有颗小痣,“我是谢之遥,村里管点杂事的。”他转头看向小月,语气软下来,“小月别怕,这大哥不是坏人。”又转向顾承舟,挑眉,“找错人了?” 顾承舟喉间发紧,点了点头。 谢之遥拍了拍他肩膀,力道不轻不重:“走,去茶摊喝杯热的,我帮你理理头绪。”他转头对村民笑:“都散了吧,人家是来找人的,不是闹事的。” 茶摊在村中心老井旁,泥炉上的陶壶“咕嘟”冒着热气。 谢之遥递来粗陶碗,茶水混着野菊花香:“找了很久?” 顾承舟捧着碗,热度透过掌心往心口钻:“两年。”他把油纸包推过去,“阿丽客栈的阿丽让我带给她的咖啡豆,她说‘愿她喝完还能笑’。” 谢之遥的手指在油纸包上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多了丝了然:“你找的人,确实在云苗村。”他抿了口茶,“但不在老槐树底下——她在有风小院煮咖啡,手冲的火候,能把咖啡豆的甜香全吊出来。” 顾承舟的手指猛地收紧,碗沿压出红印:“有风小院?” “明早去看看吧。”谢之遥站起身,伞尖挑起地上的竹伞递给他,“雨快停了,今晚好好睡。她啊……”他顿了顿,“等一个人,等了两年。” 回民宿的路上,雨真的停了。 顾承舟站在二楼窗前,望着远处山影在暮霭中若隐若现。 檐角的水珠还在滴落,“叮咚”“叮咚”,像谁在敲心门。 他摸出手机,翻到两年前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娜娜发的:“承舟,我去有风的地方了。”当时他以为是玩笑,现在才懂,风的方向,原来在云苗村。 床头的油纸包被他打开又合上,咖啡豆的香气混着雨雾漫进鼻腔。 窗外的山雾正慢慢散,露出一角青瓦白墙的院落,檐角挂着的铜铃被风撞响,叮咚声裹着炊烟飘过来,像句藏了两年的“我在”。 他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 隔壁房间传来电视的杂音,模糊不清,但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明天,该去有风小院了。 第13章 晨雾未散,小院初探 晨雾裹着山岚漫进窗缝时,顾承舟正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 他数到第七滴檐角坠落的水珠时,终于掀了被子坐起——床头电子钟的绿光照出五点四十,比他设的闹钟早了二十分钟。 推窗的瞬间,冷湿的雾气裹着青草香涌进来。 他撑着窗沿探身望去,整座云苗村像浸在牛奶里,青瓦白墙浮浮沉沉,远处的山尖只露半道轮廓,倒像是谁用淡墨在宣纸上晕开的。 "她在有风小院煮咖啡。"谢之遥的话在耳边滚过,顾承舟喉结动了动。 他摸向床头柜,油纸包还好好躺着,咖啡豆的香气被晨露浸得更浓了些。 两年前娜娜总说他煮的手冲"像兑了水的中药",后来她搬去音乐学院宿舍,他就蹲在楼下咖啡馆偷师——现在这包阿丽特意烘的耶加雪菲,该够她笑一笑了吧? 洗漱时镜子里的人眼尾泛着青,他用冷水拍了把脸,指腹擦过眉骨时顿住——那里有道极浅的疤,是高中替娜娜挡篮球砸的。 当时她举着冰袋红着眼圈说"顾承舟你真傻",现在...现在她还会记得吗? 出民宿门时,石板路还沾着夜露。 顾承舟攥紧油纸包,按照谢之遥昨晚画的路线走,鞋跟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比心跳还响。 转过第三个巷口,晨雾忽然散了些,他看见田埂上立着位戴草帽的大爷,正扶着歪斜的竹篱笆直喘气。 "小伙子,搭把手?"大爷抹了把额角的汗,竹篱笆的枝桠戳得他手背泛红,"这鬼雾太潮,桩子全松了。" 顾承舟没多想就蹲了下去。 竹刺扎进掌心的疼让他想起在英国读研时,为了给娜娜视频展示新学的木工,手指被电钻划开道口子——当时她在视频里急得要订机票飞伦敦,他却举着创可贴笑:"看,我给你做的小书架,能放三十本曲谱。" "你这手,不像干农活的。"大爷递过麻绳,见他绑篱笆时把结打得方方正正,挑眉笑了,"倒像...城里搞设计的?" "以前学过点手工。"顾承舟指尖绕着麻绳,竹篱笆在两人手下慢慢立直,"帮朋友做过东西。" "重情义的小子。"大爷拍了拍他肩膀,雾气里传来公鸡打鸣声,"往前再走半里,看见挂铜铃的青瓦院就是有风小院。" 谢过大爷继续走,路过间土坯房时,"吱呀"一声的磨豆机响撞进耳朵。 顾承舟脚步顿住——那是娜娜最爱的手摇磨豆机,木柄转动时会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和她哼歌的调子一个节奏。 他顺着窗缝往里看,穿淡蓝围裙的背影正低头筛豆,发尾在晨光里泛着栗色。"娜娜?"他脱口而出,指尖抵着窗纸就要敲,却见那人转过脸——是张陌生的圆脸,眼角有颗黑痣。 "你找谁呀?"姑娘端着筛子走过来,顾承舟后退半步,喉咙发紧:"没...认错人了。" "常有人来寻阿娜姐。"姑娘倒没多问,低头继续筛豆,"她煮的咖啡香得村头都闻得到,大家都记挂着呢。" 顾承舟攥紧油纸包往回走,心跳还没缓过来。 晨雾又浓了些,他吸了吸鼻子,空气里真的浮着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是坚果混着柑橘的甜——和娜娜手冲的埃塞俄比亚日晒豆一个味儿。 终于,青瓦院的檐角铜铃在雾里晃出半道影子。 顾承舟站在院门前,手搭在木门上却不敢推。 门环是青铜铸的云纹,被晨露浸得微凉,他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纹路,想起两年前最后一次见娜娜:她缩在沙发角落,手机屏幕亮着刺眼的评论,"音乐学院花瓶""靠关系出单曲"的字像针一样扎眼。 他想抱她,她却别过脸说:"承舟,我想去有风的地方。" "吱呀——"门内传来木椅挪动的轻响。 顾承舟猛地收回手,又慢慢抬起来。 门环叩在门上的声音比想象中轻,"咚、咚",像敲在自己肋骨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软底布鞋碾过青石板的"沙沙"声。 顾承舟屏住呼吸,喉结动了动——要喊"娜娜"吗? 还是先道歉? 两年前他该追去的,该在她收拾行李时拦住她的... 门开了。 穿墨绿毛衣的高个男生探出头,发梢还滴着水,手里攥着半块毛巾:"你是?" 顾承舟愣住——不是娜娜。 "找阿娜姐?"男生擦了擦手,露出右边虎牙,"她在厨房练琴呢。"他侧过身,晨雾裹着吉他声涌出来,清冽的和弦混着风穿过院落:"风停的地方/有个旧木窗/窗台上摆着/半凉的热咖啡..." 顾承舟的手指猛地收紧,油纸包在掌心压出褶皱。 那是娜娜写的歌,高中时她坐在琴房窗台,抱着吉他给他唱的,说等他们老了,要在风停的地方开家咖啡馆,他煮咖啡,她弹琴。 "先进来吧。"男生笑着往旁边让,晨雾里飘来更浓的咖啡香,"阿娜姐说今早要冲新到的耶加雪菲,你来得巧。" 顾承舟抬脚跨进门坎时,厨房门帘被风掀起一角。 他看见半片素色棉裙,和搭在琴箱上的、带着梨涡的手背——那双手,曾在他生日时给他编过手绳,在他发烧时摸过他额头,在两年前的雨夜,最后一次碰他指尖时,凉得像块冰。 门帘又落了下去。 但吉他声还在继续,混着咖啡机"噗"的泄压声,像句藏了两年的"我在"。 第14章 琴音未歇,故人归来 顾承舟跟着胡有鱼跨过门槛时,棉麻衬衫的后背已经沁出薄汗。 晨雾裹着吉他声漫进院落,他数着青石板的裂缝,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弦上——那首《风停的地方》的和弦,正从厨房方向淌过来,混着咖啡机泄压的轻响,像极了高二那年琴房里的午后。 "阿娜姐在厅里练琴呢,我刚才听错了。"胡有鱼甩了甩发梢的水,指了指西厢房半开的木门。 门内飘出的不仅是琴音,还有晒过阳光的棉布味道,顾承舟的喉结动了动,脚步顿在离门三步远的地方。 他看见她了。 林娜坐在藤编摇椅上,吉他搁在膝头。 阳光穿过竹帘在她脸上织出碎金,梨涡陷在笑纹里,和高中校庆舞台上一样——那时她抱着这把缺角的老吉他,唱的也是《风停的地方》,唱到"半凉的热咖啡"时,他偷偷往她保温杯里续了热水,被她回头瞪了一眼,可那一眼里的温度,比咖啡还烫。 琴弦突然断了个音。 顾承舟抬眼的瞬间,林娜也正抬头。 她的手指悬在二品弦上方,指甲盖泛着珍珠贝母的光泽——那是他去年托人从苏州捎的螺钿护甲,她走时没带走,此刻却戴在手上。 空气"嗡"地一声静了。 吉他搁在藤椅扶手上,发出闷闷的闷响。 林娜的指节抵着琴箱,指腹还留着按弦的红印。 顾承舟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眼从前总像浸着春溪,此刻却像结了层薄冰,倒映着他发僵的站姿,倒映着他攥得发皱的油纸包——里面是虹口糕团店的桂花糖藕,她从前总说甜得发腻,却每次都要他买。 "阿娜姐,这是..."胡有鱼挠了挠后脑勺,声音卡在喉咙里。 林娜站起身,棉裙扫过竹编地毯。 她的目光从顾承舟的眉峰滑到他攥紧的油纸包,又慢慢移开,像在看一块陌生的石头:"客人?" 顾承舟的喉咙突然发涩。 他想喊"娜娜",想解释这两年找她找得多苦,想说那天雨夜他不该站在楼道里看着她拖着行李箱离开——可所有话都堵在喉间,化成一句哑声的"好久不见",轻得像被风卷走的蒲公英。 林娜没接话。 她弯腰拾起吉他,琴箱上的裂纹还是三年前他骑车带她去琴房时摔的,当时他急得要赔新琴,她却笑着说"这道疤是我们的印记"。 此刻她的指尖抚过那道裂纹,抬头时笑意淡得像晨雾:"胡老师,我去厨房看看手冲壶。" "哎哎我帮你!"胡有鱼像抓住救命稻草,拽着顾承舟的胳膊往厨房带,"阿娜姐煮咖啡最讲究水温,你来得巧,能喝到她新到的耶加雪菲。" 厨房飘着柑橘调的果酸香。 顾承舟被按在木凳上,面前堆着洗好的苹果。 胡有鱼塞给他一把水果刀,自己则踮脚从竹篮里捡橙子:"阿娜姐说吃甜口配咖啡解腻,你刀工咋样?" 刀面贴着苹果皮,顾承舟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余光瞥见林娜的背影——她正踮脚够橱柜顶层的滤杯,素色棉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上的红绳脚链。 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她编的,说"红绳系住顾小少爷,免得你乱跑",后来她失踪那天,他翻遍她的房间,只在抽屉最底层找到半卷没编完的红绳。 "唰"的一声,苹果皮断了。 "手生了?"胡有鱼抬头,正撞见顾承舟盯着林娜的背影发呆,忽然笑出声,"我刚来那会儿也这样,阿娜姐煮咖啡的样子,像在调一首诗。"他压低声音,"不过她不爱提以前,你要是客人,聊点现在的事成吗?" 顾承舟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私家侦探的报告:林娜半年前到云苗村,在有风小院做咖啡师,每天早晨六点煮第一壶咖啡,教小孩唱民谣,从不接电话,朋友圈停在两年前那条"去有风的地方"。 "苹果切好了。"他把月牙形的苹果块码在白瓷盘里,指尖还沾着苹果汁的甜。 林娜端着咖啡壶转身时,他正好抬头。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递来的马克杯是天青釉的,杯壁还带着余温:"手冲,92度水温,三段注水。" 咖啡香裹着坚果甜涌进鼻腔。 顾承舟低头抿了一口,喉间泛起熟悉的酸感——和两年前他在琴房给她煮的那壶一模一样。 那天她趴在琴谱上哭,说网友骂她"靠顾家资源走后门",他急得煮错了粉水比,她却吸着鼻子说"苦得有层次"。 "还是这个味道。"他轻声说。 林娜正在擦滤杯的手顿了顿。 她垂眼盯着台面的水渍,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像春冰初融时裂开的细缝:"常煮,手法熟了。" 日头爬到屋檐角时,顾承舟该走了。 他站在院门口,晨雾已经散了,青瓦上的水珠滴进石缸,叮咚作响。 林娜站在葡萄架下,阳光穿过藤蔓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她的手指无意识绞着裙角——那是他熟悉的小动作,高中时她答不出问题就会这样。 "我..."他攥紧油纸包的手松开又攥紧,"这两年我找了你三百七十二天。" 林娜的睫毛颤了颤。 "不是要打扰你。"他往前半步,声音发哑,"我就是...想在你需要的时候,能递杯热咖啡,能帮你扶一下要倒的吉他架。"他指腹蹭过口袋里的红绳脚链,那是他从上海带来的,"你走那天,我应该追上去的。" 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 林娜望着他发红的眼尾,忽然想起那个雨夜——他站在楼道里,路灯从背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拖着箱子往下走时,听见他说"我等你",可她没敢回头。 "明天还来吗?"胡有鱼趴在门框上喊,手里晃着刚摘的野菊花。 顾承舟没说话,只是望着林娜。 她的眼底浮起一层水光,像要落雨的湖,却又迅速压了下去,只余下一句轻得像叹息的"随你"。 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吉他声。 还是那首《风停的地方》,这次的和弦比早晨更轻,像羽毛扫过心尖:"风停的地方/有双旧皮鞋/鞋跟沾着/未干的咖啡渍..." 村口的老槐树在远处投下阴影。 顾承舟摸出手机,给司机发了条消息:"明天不用来接。"他望着青石板路延伸进山雾里,忽然想起侦探说云苗村的晨雾要到九点才散,而明天,他想赶在雾散前,再听一次那首歌。 第15章 误认身影,小院初探 雨丝裹着山雾漫进云苗村时,顾承舟的玛莎拉蒂正碾过青石板路。 他摇下车窗,潮湿的风卷着松木香灌进来,后视镜里"云苗村"的石牌坊被雨帘洇成淡墨色——这是私家侦探上周发给他的定位,说林娜的消费记录最后停在这里。 指节在方向盘上叩了两下,他把车停在村口老樟树下。 后颈的薄汗被风一吹,凉得他打了个寒颤,却压不住心跳擂鼓似的响。 手机屏幕亮起来,是助理发来的消息:"顾总,集团新财报已发到您邮箱。"他盯着"顾总"两个字看了三秒,拇指重重按灭屏幕——两年前娜娜拖着行李箱消失在雨里时,他正坐在顾氏顶楼会议室签并购案,这两个字,他现在听着扎耳朵。 民宿老板娘递钥匙时多瞄了他两眼,大概是看他穿着考究的浅灰风衣,皮鞋却沾了泥。"要找什么人?"她把钥匙串在指头上转,"我们村小,打听事去王大娘的杂货铺最准。" 雨势渐密。 顾承舟摸出伞往村口走,木牌上"云苗杂货"的红漆在雨里泛着暗芒。 推开门的瞬间,暖烘烘的红糖姜茶味涌出来,王大娘正踮脚够货架顶层的盐巴,花布围裙上沾着面粉:"小同志买啥?" "伞。"他把伞骨敲在柜台边,"再问个人——您这儿有会弹吉他的咖啡师吗?" 王大娘擦手的动作顿了顿,眯着眼睛想:"城里来的女娃? 个子不高,笑起来有梨涡? 总坐老槐树下弹《风停的地方》那首?" 顾承舟的喉结动了动。 那首歌是娜娜高中时写的,他陪她在琴房改了十七版和弦,最后一版的谱子现在还夹在他英国留学时的笔记本里。"是她!"他攥紧伞柄,指节发白,"她现在在哪儿?" "这会子该在老槐树下吧?"王大娘往门外努嘴,"她爱赶在雨停前练琴,说雨丝落琴弦上有回音。" 雨果然小了。 顾承舟道了谢就往外跑,伞骨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老槐树在村东头,枝桠张成把绿伞,远远望去,树影里坐着个穿白裙的姑娘,怀里抱着把原木色吉他——和娜娜那把他亲手挑的红棉吉他一个模样。 他的呼吸突然滞住。 两年前在琴房,娜娜抱着那把吉他给他唱demo,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发梢跳,说等巡演赚了钱,要给他买块百达翡丽。 后来网暴铺天盖地涌来,她删掉所有社交账号那天,他在她宿舍楼下站了整宿,只看见她把吉他盒塞进后备箱时,琴头的贝壳贴片闪了一下。 "娜娜!"他喊出声,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白裙姑娘惊得跳起来,吉他差点摔在地上。 她转身时,顾承舟的血瞬间冷到脚底——这不是他找了七百多天的人。 对方不过二十出头,眉眼清瘦,和娜娜梨涡甜软的模样半点不像。 "你、你是谁?"姑娘后退两步,后背抵在老槐树上,手指紧紧攥着吉他背带,"我不认识你!" 周围的动静引来了村民。 扛着锄头的老张头凑过来,叼着的旱烟在雨里明灭:"外乡人?"卖菜的阿婆把竹篮往地上一放,扯着嗓子喊:"小月别怕,咱们村没坏人!" 顾承舟的耳尖发烫。 他举起双手示意无害,伞骨尖戳在水洼里溅起水花:"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认错人也不能这么喊哪!"阿婆瞪他,"吓着咱村客人算谁的?" "好了好了。" 清亮的男声从人堆后传来。 顾承舟抬头,见个穿藏青夹克的男人撑着伞挤进来,眉峰微挑带着笑:"谢之遥,村东头有风小院的。"他拍了拍顾承舟肩膀,转向姑娘,"小月是吧? 我让阿秀婶煮碗姜茶给你暖暖,成不?" 小月攥着吉他的手松了松,点头时发梢滴着水:"谢大哥。" 人群渐渐散了。 谢之遥把伞往两人中间一斜,雨珠顺着伞骨滚成串:"找错人了?" 顾承舟喉间发苦,摸出兜里的红绳脚链——那是娜娜十八岁生日他编的,银铃铛在雨里闪着钝光。"两年前她从上海消失,我找了整整七百三十天。"他盯着脚链上的小月亮吊坠,"侦探说她在这儿当咖啡师,会弹吉他。" 谢之遥没接话,低头拨弄伞柄上的水珠。 远处传来竹板声,是卖糍粑的老周收摊了。"要找会煮咖啡的,村里确实有个。"他忽然笑了,"比刚才那姑娘会煮多了——手冲能调出七种果酸,冰博克拉花能拉个小太阳。" 顾承舟猛地抬头,雨水顺着额发滴进眼睛。"在哪?" "有风小院。"谢之遥指了指村中心方向,青瓦顶的屋檐在雨雾里若隐若现,"明早八点去,她准在院子里晒咖啡豆。"他拍了拍顾承舟肩膀,转身要走,又停住,"对了——她现在不叫林娜,叫阿娜。" 顾承舟攥紧脚链的手松开,银铃铛叮铃响了一声。 雨不知何时停了,山雾散了些,能看见远处有炊烟从青瓦缝里钻出来,混着若有若无的咖啡香。 他望着谢之遥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摸出手机给司机发消息:"明天不用来接。" 老槐树的叶子在风里抖了抖,落了滴雨在他手背上。 他低头看那滴雨,忽然想起娜娜以前总说,云苗村的雨是甜的。 第二天清晨五点,顾承舟就醒了。 他站在民宿二楼窗边,望着东边山尖泛起鱼肚白,把脚链仔仔细细塞进内袋。 七点半,他往保温桶里装了现磨的耶加雪菲——娜娜爱喝浅烘,他记着呢。 有风小院的竹篱笆门虚掩着。 他推开门时,晨雾正从院角的薄荷丛里往上飘,葡萄架下的木桌上摆着筛豆盘,晒得半干的咖啡豆泛着琥珀色。 "早。" 清润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顾承舟转身,晨光里站着个穿蓝布围裙的姑娘,发尾松松扎着,笑起来时左边脸颊有个小窝——和他高中课本里夹的那张偷拍照片,一模一样。 她手里的咖啡杯腾着热气,杯壁上凝着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围裙上洇出个浅褐色的圆。 "要...要试试手冲吗?"她的手指无意识绞着围裙带子,"我最近调了新的粉水比。" 顾承舟的喉咙发紧。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脚链,又看了看她腕间的褪色红绳——那是他高二时在城隍庙给她求的平安绳,说等她开演唱会那天,要换成卡地亚的。 "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落在咖啡豆上的晨雾,"我等了两年,不差这一杯。" 第16章 小院初见,咖啡香里藏旧梦 清晨的云苗村像被浸在茶盏里,青石板路上浮着层薄雾,沾得布鞋边都湿漉漉的。 顾承舟攥着空瓷杯站在村口茶摊前,看谢之遥往陶壶里续水时,指节无意识地叩了叩石桌——昨晚谢之遥说“明早八点去”,可他五点就醒了,在民宿转了三圈,天刚擦亮就摸出了门。 “要找有风小院?”谢之遥往他杯里添茶,茶汤漫过杯沿又回落,“去那儿的人,都是被香气引来的。”竹编茶壶嘴还滴着水,在他手背砸出个小水洼。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刚要再问,斜刺里传来竹筐磕碰声。 王大娘挎着半篮鸡蛋挤过来,蓝布围裙上沾着草屑:“小顾啊,你要是真想找那个会煮咖啡的姑娘,不如直接去闻味道。”她掰着手指头数,“今早我去后山摘菌子,路过村东头就闻着了,比上个月阿月煮的香十倍——” “王婶!”谢之遥笑着打断,把茶钱塞进她围裙口袋,“人家小顾是正经来喝茶的,您又要讲咖啡经了?”顾承舟却已经站了起来,茶盏里的水晃出半杯,顺着桌缝滴在青石板上。 他摸出张钞票压在茶碗下,转身时风掀起衣角,露出内袋里银脚链的一角——那是娜娜十六岁生日他偷摸在老银匠那儿打的,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 “谢哥,借个路。”他声音发紧。 谢之遥没拦,只冲他背影喊了句:“顺着风走!”顾承舟没回头,鼻尖已经捕捉到若有若无的香气——是烘焙过的咖啡豆,带着点柑橘的酸,混着晨露的凉,像极了娜娜大学宿舍里总飘着的味道。 他喉结滚动,脚步不自觉加快,青石板被踩得“嗒嗒”响,惊得竹篱笆后的母鸡扑棱棱飞起来。 转过第三道巷口,香气突然浓了。 顾承舟抬头,青瓦木门前挂着块褪色木牌,“有风小院”四个字被雨水浸得发暗。 他站在门口顿了顿,指节悬在竹编门环上又放下——两年前在上海,他也是这样站在娜娜公寓门口,敲门没人应,最后从门缝里塞进束蓝玫瑰。 后来侦探说娜娜最后出现的监控里,她手里攥着那支花,花瓣都揉碎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承舟猛地抬头,就看见吧台后一个侧影——松松扎起的发尾,低头调试咖啡机时后颈露出的细白皮肤,连肩线弧度都和记忆里重叠。 他心跳漏了一拍,喉间的“娜娜”几乎要冲出口,可那姑娘一抬头,他又像被人兜头泼了冷水。 是昨天在村口误认的姑娘,叫小月的。 她抱着咖啡杯皱眉,杯沿还沾着奶泡:“你又来了?”顾承舟后槽牙咬得发酸,手指蜷进掌心才没去摸内袋的脚链。 “对不住,”他扯出个笑,比哭还难看,“你侧影……像我一个故人。” 小月没接话,转身从吧台下抽出块抹布擦台面。 顾承舟这才注意到她围裙上的咖啡渍——和记忆里娜娜总系的蓝布围裙一模一样,连右边口袋磨起的毛边都像。 他喉咙发紧,鬼使神差地问:“能……能尝尝你煮的咖啡吗?” 小月抬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刚才打奶泡溅的水珠:“既然来了,尝尝吧。”玻璃壶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响着,蒸汽模糊了她的脸。 顾承舟盯着她手冲的动作——粉水比是1:15,水温92度,绕圈时手腕转了三圈半。 这些细节像根针,扎得他眼眶发酸——娜娜总说,手冲咖啡是“用温度讲故事”,她教他煮的时候,也是这样把他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说“绕圈要慢,像哄小朋友睡觉”。 第一滴咖啡落进杯里时,他就闻出来了。 柑橘香混着茉莉的甜,是耶加雪菲的浅烘,娜娜的大学毕业论文就是写这个产区的。 他端起杯子的手在抖,抿了一口,热咖啡烫得舌尖发麻,可那味道却像根线,“唰”地勾出两年前的画面——娜娜缩在他公寓飘窗上,抱着马克杯笑:“承舟,等我开演唱会那天,我要在舞台上煮手冲给观众喝。” “这咖啡……是你调的?”他声音发哑。 小月正往滤杯里倒第二遍水,闻言摇头:“是林娜留下的配方。”她指尖在吧台上敲了敲,“她走之前把笔记都留给我了,说‘要是有人能尝出这味道,就告诉他,风停的地方,我等他’。” 顾承舟的杯子“当”地磕在吧台上。 风停的地方——那是娜娜高中时写的原创民谣,两人总在放学路上哼。 他记得有次暴雨,他们躲在公交站屋檐下,娜娜抱着吉他轻声唱:“风停的地方/有个旧木框/框里装着/十六岁的月亮。”他当时笑着说:“等我老了,就把这歌词刻在咱们家门框上。” “叮——”滤杯里最后一滴咖啡落进杯底。 顾承舟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小月吓了一跳,刚要问,院落深处传来一阵吉他声。 旋律很轻,像羽毛扫过心尖,可顾承舟听得清清楚楚——那是《风停的地方》的前奏,是娜娜弹了千百遍的指法,连扫弦时拇指会轻轻蹭到二弦的习惯都没变。 他没和小月打招呼,甚至没顾上拿外套。 晨雾里,他顺着琴声往院子深处走,青石板被踩得“哒哒”响。 葡萄架下的薄荷丛被他碰得东倒西歪,筛豆盘里的咖啡豆撒了一地,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吉他声越来越清晰了。 顾承舟走到廊下时,看见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只搭在琴箱上的手——腕间系着根褪色红绳,绳结是他高二时在城隍庙求的平安结,说等娜娜开演唱会那天,要换成卡地亚的。 他停住脚步,喉结动了动。 晨雾里飘来新的咖啡香,比刚才更浓,带着点焦糖的甜。 那是娜娜最近在调的新配方,他在她退学前寄来的最后一封邮件里见过——“承舟,我在学做手冲时加桂花,等你找到我,煮给你喝。” 竹帘后,吉他声突然变了。 原本轻柔的前奏里,多了个走调的音,像被人惊到似的。 顾承舟望着那道竹帘,伸手摸了摸内袋里的银脚链,然后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竹帘。 “娜娜,”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像落在咖啡豆上的晨雾,“我来喝你煮的桂花手冲了。” 第17章 琴声未歇,角落里的她 顾承舟的指尖几乎要贴上竹帘时,琴音突然断了。 他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竹帘后只余琴弦震颤的嗡鸣。 晨雾被风卷着掠过廊柱,他这才发现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斜倚着把旧吉他,原木色琴身磨得发亮,琴头还粘着半枚褪了色的草莓贴纸——那是娜娜大二时硬要贴上去的,说“这样吉他就不会和别人的搞混”。 “顾先生?”小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了竹帘,露出藤椅旁空着的马克杯,杯底还凝着半圈浅褐色的咖啡渍,是桂花的甜香。 “林娜今早天没亮就出门了。”小月抱着一摞咖啡杯走过来,杯沿碰出细碎的响,“她常去村头老槐树底下教孩子们唱歌,说是...说那里有穿堂风,琴音传得远。”她低头把杯子放在藤椅边的木桌上,目光扫过顾承舟攥得发白的指节,又补了句,“不过她每天傍晚准回来煮咖啡,雷打不动的。” 雷打不动。 顾承舟在心里重复这四个字,喉间发涩。 三年前在上海,娜娜也总在傍晚煮手冲,说“阳光最软的时候,咖啡的甜感才出得来”。 那时他总赖在她租的小公寓里,看她系着印满咖啡豆的围裙,水流过滤杯的声音像雨声。 “您要等的话,不如在院里坐坐?”小月指了指廊下的竹凳,“我去把昨天收的咖啡豆晒一晒。”她转身时,顾承舟看见她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笔记纸,边角卷着,是娜娜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的,带着连笔的圆体字。 这一等就是整个下午。 顾承舟坐在葡萄架下,假装翻看小月递来的《咖啡手冲入门》,余光却跟着小月的影子转。 她擦木桌时,他瞥见桌角有道新刻的划痕,和娜娜去年生日时在他车后座划的那道一模一样;她整理挂耳咖啡包时,他数清了一共三种口味,其中桂花蜜香的那叠最厚——和他在她退学前最后一次视频里,她举着咖啡罐说“今年要把桂花味做到最浓”的样子重叠。 “顾先生对咖啡挺感兴趣?”小月蹲在晒豆盘前抬头,阳光穿过她的发梢,“我刚才看您翻书时,在‘水温控制’那页停了好久。” 顾承舟这才惊觉自己把书翻到了第37页——正是娜娜邮件里提过的“手冲黄金温度区间”。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脊,喉咙发紧:“以前...陪朋友学过。” “那正好!”小月突然站起来,围裙兜里的晒豆铲叮当作响,“厨房的磨豆机卡了半个月了,您要是懂行,帮我看看?”她不等他回答,拽着他往厨房走,“林娜总说‘磨豆机是咖啡的心脏’,可我捣鼓半天,豆子还是卡得咯吱响。” 厨房不大,却收拾得极干净。 顾承舟弯腰看磨豆机时,闻到操作台边缘残留的玫瑰露味——是娜娜爱用的护手霜。 他拧开磨豆机的外壳,指腹触到齿轮间卡住的半颗豆,喉结动了动:“齿轮间隙进了碎豆壳。”他从西装内袋摸出随身携带的迷你工具包(这是他追踪娜娜这两年养成的习惯,总想着说不定能修点什么),镊子尖刚碰到豆壳,身后传来小月的轻呼:“您连这种小工具都带着?” “以前...总帮人修东西。”他没抬头,专注地清理齿轮,“她...林娜提过这机器的问题吗?” “提过!”小月搬了个矮凳坐下,下巴搁在膝盖上看他操作,“上个月她煮手冲时还念叨‘要是有个会修机器的人在就好了’,结果今天您就来了,可真巧。” 巧吗? 顾承舟的动作顿了顿。 他追踪娜娜的这732天里,飞了27趟云南,在云苗村周边的民宿住了48晚,每回都选有风小院隔壁的客栈,只为能从二楼窗户望到院里的葡萄架。 直到三天前,他在村头小卖部听见两个阿婆聊天:“娜娜这孩子,今早又去老槐树底下教歌了。” “修好了。”他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按下开关,磨豆机发出熟悉的嗡鸣。 小月欢呼着跑去抓咖啡豆,顾承舟却盯着操作台上那只蓝白条纹的马克杯——杯壁内侧有圈淡淡的口红印,是娜娜常用的豆沙色。 傍晚五点,厨房飘起了煮南瓜粥的甜香。 顾承舟坐在廊下的竹凳上,望着院门口的青石板路。 他数到第17只路过的花蝴蝶时,远处传来脚步声,“嗒、嗒、嗒”,像极了娜娜穿帆布鞋走路的节奏——她总说“鞋底软,踩在青石板上像踩云”。 他几乎是弹起来的,西装下摆扫落了竹凳上的瓜子壳。 院门口的影子晃了晃,是个穿米白衬衫的姑娘,背着吉他包,发梢沾着槐花瓣。 顾承舟的心跳到了喉咙口,刚要喊“娜娜”,那影子却拐进了隔壁院子。 “不是她。”小月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两杯南瓜粥,“林娜今天穿的是淡蓝裙子,我早上看她晾在廊下的。” 顾承舟攥紧了裤袋里的银脚链——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在老城隍庙求的,刻着“风停”两个小字。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时勉强扯出个笑:“可能...我记错了。” 六点十分,太阳坠到山尖。 顾承舟蹲在葡萄架下捡被风刮落的咖啡豆,指尖碰到一片湿润的槐花瓣。 他抬头,看见院门口的青石板上有串水痕,像是刚被雨水打湿的——可天空明明晴着。 “顾先生?”小月从厨房探出头,“要不留下来吃饭?林娜要是回来,看见有客人,指不定...”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目光越过他看向院外。 顾承舟猛地回头。 巷口的夕阳里,有个淡蓝裙角闪过,像一片被风掀起的云。 他追出去时撞翻了晒豆盘,咖啡豆滚了一地,可等他跑到巷尾,只看见老槐树上挂着的铜铃铛在晃,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吉他声,是《风停的地方》的副歌:“风停的地方/有个旧木框/框里装着/未说出口的... “娜娜!”他喊出声,回音撞在青瓦白墙上。 一滴雨落在他肩头,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刚才还晴着的天,突然落起了太阳雨。 等他回到小院,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多了张纸条。 纸是娜娜常用的浅蓝信笺,边缘还留着被吉他压过的褶皱。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风停的地方,不一定适合停留。” 顾承舟把纸条贴在胸口,能感觉到心跳透过纸张震动。 他抬头看向院外的山,暮色里的云苗村像被撒了把星星,点点灯火亮起来。 “我帮您把客房收拾出来?”小月抱着薄被从屋里走出来,“今晚可能要下雨,您住下吧。” 他没说话,只是望着藤椅上的旧吉他。 琴弦还在微微震颤,像是有人刚刚弹过。 深夜,雨真的下了。 顾承舟躺在客房的木床上,听着雨滴打在青瓦上的声音。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院外传来轻轻的吉他声,还是《风停的地方》,但这次的旋律比白天更轻,像有人怕惊醒了什么。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透过窗户看见葡萄架下有个淡蓝的影子,抱着吉他,琴箱上的草莓贴纸在雨夜里发着微光。 “娜娜...”他轻声念,指尖碰到枕头下的纸条。 雨还在下,可他知道,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第18章 沉默对峙,咖啡杯底的秘密 晨雾还没散透,顾承舟的球鞋已经沾了两裤脚的露水。 他蹲在有风小院院墙外的竹丛里,后背抵着冰凉的青砖墙,手表指针刚跳过六点。 昨夜雨停后他几乎没合眼,枕头下那张浅蓝信笺被攥得发皱,"风停的地方,不一定适合停留"的字迹洇了水痕。 可后半夜那串若有若无的吉他声太清晰了——是《风停的地方》的尾奏,琴弦震颤的频率和娜娜当年在琴房练琴时一模一样,尾音总要轻轻打个旋儿,像她笑起来时梨涡里的小漩涡。 "咔嗒"。 竹丛里的麻雀扑棱着飞起来,顾承舟的呼吸瞬间凝在喉咙里。 院门上的铜锁被钥匙轻轻挑开,一道纤细身影挤了进来。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白T恤,牛仔裤裤脚卷到脚踝,露出一截匀称的小腿——和两年前在上海外滩分别时一样,她总说卷裤脚走路更自在。 顾承舟的指尖在裤袋里攥紧了银脚链。 那是他十八岁生日在老城隍庙求的,当时娜娜凑过来看,指尖戳着"风停"两个小字笑:"顾大少爷怎么迷信这个?"他红着脸说"求个平安",却在她转身时偷偷把"林娜平安"刻在了链子内侧。 此刻她正低头往厨房走,发梢沾着晨露,在晨光里泛着栗色的光泽。 顾承舟看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她瘦了,肩胛骨在白T恤下支棱出两个小尖,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鬼使神差地跟过去,贴在门框边。 玻璃罐碰撞的轻响传来。 娜娜踮脚从橱柜顶层拿咖啡豆,发绳松了一绺,垂在颈后晃。 顾承舟记得她从前最烦扎头发,说橡皮筋勒得头疼,可现在发尾却规规矩矩地束着——大概是怕落进咖啡里。 "咔"。 磨豆机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鞋跟磕在门槛上。 磨豆机停了。 厨房内静得能听见晨露从葡萄叶上滴落的声音。 顾承舟盯着自己发颤的指尖,想喊"娜娜",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背对着他,肩胛骨绷得更紧了,连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分明是察觉到了。 "要黑咖啡还是..."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尾音却突然断掉。 顾承舟喉结滚动:"焦糖玛奇朵。" 空气有刹那的凝滞。 他看见她攥着咖啡勺的手背青筋凸起,指节泛白,可再开口时声线平稳得像是背课文:"等五分钟。" 他坐在院中的老藤椅上,盯着石桌。 桌角有道新刮的木痕,应该是前两日谢之遥修篱笆时留下的。 风掀起桌布边角,露出底下几处浅蓝印记——是娜娜画的,从前在上海租的小公寓里,她总爱用马克笔在桌角画云,说这样抬头就能看见天空。 "啪"。 瓷杯落在石桌上的轻响让他猛地抬头。 焦糖玛奇朵的奶泡堆成小山,撒了层可可粉,正中央用焦糖拉了朵小花——和他十六岁生日那天,娜娜躲在厨房偷偷给他做的那杯一模一样。 当时她把奶泡打太满,端出来时洒了半杯,急得眼眶发红,他却舔着唇角的奶泡说:"这样更好,像云朵化在杯子里。" "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口味。"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抬手时才发现指尖在抖。 娜娜背对着他站在咖啡车旁,正用软布擦拭不锈钢奶缸。 她的动作太用力,布角在缸身刮出刺耳的声响:"常来的客人都喝这个。" 可顾承舟知道,她擦杯子的手法在说谎。 从前他们合租的小公寓里,她总说"杯壁要擦七下才不会留水渍",此刻她擦了九下,第八下时手腕明显顿了顿。 他低头抿了口咖啡。 温度刚好,是他习惯的62度——娜娜总说"这个温度最能尝出焦糖的甜,又不会烫到舌头"。 杯底碰到石桌时,他的指腹擦过杯壁内侧。 有道凸起的刻痕硌着皮肤,他借着垂眸的动作凑近看——杯底内侧刻着两个极小的字母,G和N,连笔刻的,像是用裁纸刀慢慢划出来的,边缘还带着毛茬。 "GN..."他呢喃出声,喉咙突然发紧。 那是他们小时候的秘密记号,G是顾,N是娜,初中时在文具店买的塑料尺上刻过,高中时在教室后窗的玻璃上画过,后来在上海租的小公寓里,他偷偷在冰箱贴纸上用红笔写过,被娜娜发现时她红着脸撕了,却在第二天往他的马克杯里塞了颗糖,糖纸上用铅笔描着"GN"。 再抬头时,院中的葡萄架下只剩那把空藤椅。 娜娜的白T恤角在院门口闪了闪,她抱着一摞干净的杯垫往晒衣绳走,发梢沾的晨露在风里碎成星子。 "她虽然不说,但她记得每一件事。" 顾承舟吓了一跳,转身看见谢之遥倚在院门口,手里捏着张新印的菜单,边角还带着油墨香。 这个云苗村的年轻村主任笑得温和,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晨雾:"今早我来收昨晚晒的菌子,看见她在厨房对着咖啡杯发呆,刻刀在手里转了三圈。" 他把菜单递过来,最上面一行用花体字写着"新品推荐:GN特调",底下配了行小字:"焦糖玛奇朵基底,加两泵香草糖浆,温度62度"。 顾承舟的指尖抚过"GN"两个字母,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葡萄叶在菜单上投下光斑,照得"GN"两个字母像是发着光。 "她从前最怕刻东西,说手不稳会留疤。"他哑着嗓子笑,想起娜娜高中时学刻橡皮章,结果在食指上划了道小口子,哭着扑进他怀里说"再也不刻了"。 谢之遥拍了拍他肩膀:"怕留疤的人,才会把重要的东西刻在最隐蔽的地方。" 院外传来卖花阿婆的吆喝声,带着云苗村特有的软哝:"新鲜的栀子花嘞——" 顾承舟望着院角那株老槐树,枝桠间挂着的铜铃铛被风撞响,叮咚声里,他听见厨房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 转头时正看见娜娜从厨房探出半张脸,耳尖红得像颗樱桃,见他望过来,又"砰"地缩回脑袋。 晨光照在石桌上的咖啡杯里,焦糖的甜香混着栀子花香漫开来。 顾承舟把银脚链从裤袋里掏出来,链子内侧"林娜平安"的刻痕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他将链子轻轻放进西装内袋,抬头时正看见谢之遥冲他挑眉:"午后的阳光最适合晒被子,你说呢?" 院外的麻雀又扑棱棱飞起来,掠过葡萄架时抖落一串晨露。 顾承舟望着厨房半开的门,看见门后有个淡蓝色的影子晃了晃,像是有人拿着吉他,正往琴弦上哈气——那是娜娜弹吉他前的习惯,她说这样弦音会更暖。 他低头抿了口已经微凉的咖啡,杯底的"GN"在舌尖泛起甜意。 远处山尖的晨雾彻底散了,露出青郁郁的轮廓,像谁用墨笔在天空底下画了道温柔的线。 午后的阳光,该是刚好能晒透吉他的木头味吧。 他想着,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石桌——那是他们小时候的暗号,两下轻,一下重,代表"我在等你"。 石桌下传来两下轻、一下重的回应。 顾承舟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低头,看见桌布下露出半截白T恤的衣角,和一截沾着晨露的脚踝——脚踝上,戴着条银脚链,内侧刻着"顾承舟平安"。 第19章 咖啡角落的窥探者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葡萄架,在青石板上织出斑驳的网。 有风小院里只零星坐着两三桌客人,蝉鸣声被风揉碎了散在空气里。 顾承舟站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亚麻衬衫的袖口。 今早谢之遥塞给他的米色便装还带着晒过太阳的暖香,他特意挑了件最普通的款式——从前在上海,他总爱穿剪裁利落的高定西装,可此刻他怕那笔挺的轮廓会惊着角落吧台后那个低头擦咖啡杯的身影。 林娜正俯身在吧台上擦拭虹吸壶的玻璃球,浅蓝牛仔裙的腰侧被阳光镀了层金边。 发梢垂落肩头时,他恍惚又看见高中琴房里的场景——那时她总爱把琴谱摊在钢琴上,马尾辫随着练声的节奏轻晃,发尾扫过他递来的热可可杯沿。 "顾先生?"服务员小桃端着空托盘经过,"要坐哪里?" 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靠近吧台的木桌,又迅速移开。"角落那桌吧。"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停在葡萄藤上的麻雀。 坐下时藤椅发出轻响,林娜的动作顿了顿。 他立刻低头翻书,书脊上的烫金大字被他按得发皱——那是本《咖啡品鉴手册》,他昨晚在民宿翻了半宿,把所有关于焦糖玛奇朵的章节都折了角。 指节抵着书页,他的视线却透过书脊缝隙黏在吧台。 林娜取了虹吸壶下的酒精灯,火焰舔着玻璃球时,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他记得她从前最怕火,大学时在琴房煮姜茶,被壶嘴的热气烫到指尖,哭着给他打电话说"以后再也不碰热饮"。 可此刻她握着酒精灯的手稳得像精密仪器,蓝白火焰在她瞳孔里跳成小太阳。 "先生要下单吗?"小桃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顾承舟的手在裤袋里攥紧了纸条,那是他在民宿反复写了三遍的字迹——"焦糖玛奇朵,不加奶泡"。 墨迹被手心的汗晕开一点,像朵淡蓝色的云。 他把纸条递过去时,瞥见小桃嘴角浮起点促狭的笑:"好嘞,这就给您送过去。" 吧台后,林娜接过小桃递来的点单纸。 白纸在她指尖轻颤,像片被风卷起的梧桐叶。 顾承舟看着她低头的动作,后颈那粒淡褐色的小痣从发间露出来——那是他十六岁时发现的,当时她趴在课桌上睡觉,他借橡皮时瞥见,开玩笑说"这是你专属的星星胎记"。 她突然抬头往角落望来,他慌忙把书举高,书页哗啦翻乱了几章。 透过书缝,他看见她耳尖慢慢漫上粉色,像被阳光晒化的草莓软糖。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冲过去,可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连句"娜娜"都唤不出口。 "娜娜,今天的光影绝了!" 院门口传来男声,顾承舟的书"啪"地合上。 摄影师阿杰扛着相机晃进来,藏青工装裤沾着草屑,显然刚在田埂拍完照片。 他熟稔地把相机往吧台上一放,探身去看林娜手里的点单纸:"焦糖玛奇朵? 你特调的? 上次我夸你拉花像云,你就记着了?" 林娜低头整理咖啡机的粉碗,声音轻得像飘在咖啡香里:"阿杰哥今天想拍哪里? 晒谷场的向日葵开了。" "先拍你。"阿杰笑着举起相机,镜头对准吧台内的姑娘,"你低头搅奶泡的样子,比向日葵好看。" 顾承舟的指节抵在木桌上,指腹蹭过桌沿的老疤——那是他今早帮谢之遥修藤椅时留下的。 此刻那道疤像着了火,从指尖烧到心口。 他望着阿杰搭在吧台沿的手,骨节分明的指节离林娜的手背不过两寸,突然重重叩了下桌面。 "咚。" 响声在安静的小院里格外清晰。 林娜的手一抖,奶泡壶"当"地磕在吧台上。 阿杰转头看过来,顾承舟垂眼翻书,书页在指尖发出脆响,像在说"与我无关"。 "那...我去晒谷场了。"阿杰挠了挠头,扛起相机往外走,经过顾承舟身边时瞥了眼他摊开的书,"《咖啡品鉴手册》? 您也是来学做咖啡的?" 顾承舟没抬头,拇指摩挲着书脊上凸起的烫金字:"随便翻翻。" 阿杰的脚步声渐远,小院重新安静下来。 顾承舟听见吧台后传来细碎的响动,是虹吸壶的玻璃球轻轻碰撞,是咖啡豆倒进磨豆机的沙沙声。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第三下时,一杯咖啡轻轻落在他面前。 焦糖的甜香裹着香草糖浆的暖,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柑橘调——那是林娜从前最爱的拼配豆。 他抬头时,正撞进她的眼睛。 那双眼还是记忆里的样子,眼尾微微上挑,像两弯浸在月光里的月牙。 可此刻月牙里蒙着层薄雾,见他望来,她慌忙别开脸,指尖无意识绞着围裙带:"这味道...你好像很熟。" 他的喉结动了动,喉咙里像塞着团浸了温水的棉花。 两年前在上海暴雨里,他举着伞在她公寓楼下站了整夜,她隔着窗户对他喊"别再来找我"时,声音也是这样发颤。 他望着她耳尖的红,望着她手腕上那串褪了色的手绳——那是他们高中时在城隍庙求的,他的那根早丢了,她却还戴着。 "是啊。"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很久以前就熟悉了。" 林娜猛地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顾承舟看见她眼底有星子在晃。 可那星子只闪了半秒,她就抓起空托盘转身,牛仔裙的下摆扫过他的手背,带起阵若有若无的柠檬草香——那是她从前用的洗发水味道。 "娜娜!"他脱口而出,声音比想象中轻,却像块石头投进静潭。 林娜的脚步顿住,背对着他的身影微微发抖。 顾承舟望着她后颈那粒小痣,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放学,他骑车带她回家,她趴在他背上哼歌,发梢扫过他后颈时,他也是这样,连心跳都不敢太用力。 "顾先生?"谢之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顾承舟差点碰翻咖啡杯。 村主任不知何时搬了把竹椅坐在对面,手里晃着串钥匙,阳光在铜钥匙上跳成金点:"这杯咖啡,比我上周喝的那杯甜。" 顾承舟低头抿了口咖啡,杯底的焦糖在舌尖化开,甜得他眼眶发涩:"小时候,她总说我喝不惯苦的。"那时他们挤在上海老房子的小厨房里,她举着咖啡勺追着要喂他喝黑咖啡,他躲来躲去,最后两人都笑倒在瓷砖地上,咖啡洒了半件白衬衫。 谢之遥望着吧台后正给客人续茶的林娜,嘴角勾着点笑:"我刚接手小院时,她蹲在葡萄架下哭。 说自己连拉花都会手抖,根本不配当咖啡师。"他掏出根烟又放下,"现在你看,她能同时做三杯手冲,还能记清每个常客的口味。" 顾承舟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两下轻,一下重。 那是他们小时候的暗号,在课桌上、在电影院最后一排、在暴雨里的屋檐下,敲出的都是同个节奏:"我在等你"。 吧台后传来极轻的回应,两下轻,一下重。 他猛地抬头,正看见林娜转身时垂落的发梢,和她藏在围裙里的手——食指上有道浅淡的疤,是高中刻橡皮章时留下的。 那时她哭着说"再也不刻了",可两年前他在她公寓楼下捡到的银脚链里侧,分明刻着"顾承舟平安"。 "有些人啊,"谢之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把重要的东西刻在最隐蔽的地方。"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怎样,今晚有客人订了酸笋鸡。" 顾承舟望着谢之遥走进厨房的背影,又望向吧台。 林娜正低头擦着咖啡机,阳光从她身侧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她脚边投下片暖黄的光斑。 他注意到她今天穿了双白色帆布鞋,脚踝上的银脚链随着动作轻晃,"顾承舟平安"的刻痕在光里若隐若现。 厨房方向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是谢之遥在和帮厨阿姨说话:"把那把老藤椅搬到厨房门口,晚上要晾菌子。" 林娜收拾完吧台,抱着摞干净的马克杯往厨房走。 经过顾承舟桌前时,她的脚步慢了慢,有本书从杯底滑落,"啪"地掉在他脚边。 顾承舟弯腰拾起,封皮上是《民谣吉他弹唱入门》,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歌谱——《风停的地方》,是她退学前写的原创单曲,曲谱边缘有他当年用红笔标的注:"副歌这里要轻些,像风吹过发梢"。 林娜的脸瞬间红到耳尖,伸手来抢:"我...我去厨房放杯子。" 他没松手,指腹轻轻抚过歌谱上自己的字迹:"晚上...能弹给我听吗?" 她的指尖在书脊上顿了顿,最终轻轻点了下头。 阳光透过葡萄叶落在她发间,他看见有碎金般的光落在她睫毛上,像当年琴房里,她唱完那首《风停的地方》时,窗台上落的那层雪。 厨房飘来酸笋的香气,混合着咖啡香漫进鼻腔。 顾承舟望着林娜抱着马克杯走进厨房的背影,听见她和谢之遥说话的声音:"阿姨说今晚要晾鸡枞菌,藤椅我搬过来了。" 他低头翻开《民谣吉他弹唱入门》,书页间飘出张照片——是高中校运会时,他和她在操场的合影。 他穿着蓝白校服,她扎着马尾,两人中间举着块"高二(3)班加油"的牌子,背景里的香樟树叶正落进她的衣领。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她的字迹:"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我。" 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葡萄架,抖落一串晨露。 顾承舟把照片小心夹回书里,望着厨房半开的门,看见门后有把木吉他靠在墙根,琴箱上沾着点木屑——那是他今早帮谢之遥修藤椅时留下的。 傍晚的风穿过葡萄架吹进来,带着点山尖的凉意。 他听见厨房传来切菜的声响,还有林娜轻声哼歌的调子,像片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今晚,该能听见《风停的地方》了吧。 他想着,指尖无意识敲了敲桌沿——两下轻,一下重。 桌下传来同样的节奏,轻得像心跳。 第20章 GN特调的秘密订单 傍晚的风裹着山尖的凉意钻进有风小院,林娜把最后一摞干净的马克杯放进碗橱时,袖口蹭到了墙根的吉他。 那把木吉他是今早顾承舟帮谢之遥修藤椅时留下的木屑,此刻正沾在琴箱上,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光。 "娜娜,订单夹该收了。"帮厨阿姨端着空菜篮从她身侧经过,围裙上还沾着鸡枞菌的碎末。 林娜应了声,转身去够吧台上的牛皮纸订单夹。 手指刚碰到夹脊,一张米白色便签"刷"地从缝隙里滑出来,轻飘飘落在台面上。 她蹲下身捡,看清便签内容的瞬间,指尖猛地一缩。 便签边缘压着道浅淡的折痕,字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斜斜的连笔,"GN特调"四个字尾端微微上挑,像极了高中时顾承舟替她抄乐理作业的笔锋。 "请为明天的第一位客人准备'GN特调',谢谢。" 林娜的指甲掐进掌心。 GN是她和顾承舟名字的首字母,那是他们高中时的秘密——他总说要开家咖啡店,藏着只有他们懂的特调,用两人名字缩写命名。 后来...后来她被网暴退学,他的消息就断了。 厨房的白炽灯在头顶晃了晃,她忽然想起今早整理《民谣吉他弹唱入门》时,书里掉出的那张合影。 照片背面写着"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我",是她的字迹,却不知何时被收进了那本书里。 "娜娜?"谢之遥探进头来,手里拎着串刚摘的野葡萄,"今晚要晾菌子,藤椅我放廊下了。"林娜慌忙把便签塞进围裙口袋,抬头时笑得有些僵:"知道了,我这就去搬竹匾。" 谢之遥没察觉她的异样,晃了晃葡萄:"要吃吗? 甜得很。"林娜摇头,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围裙口袋里的便签。 风从窗缝钻进来,掀起她脚边的银脚链,"顾承舟平安"的刻痕蹭过小腿,像句无声的咒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娜就蹲在吧台后捣鼓咖啡机。 竹编的保温桶里温着现磨的蓝山咖啡,玻璃罐里的桂花蜜是今早新熬的,连奶泡器都特意擦了三遍——那是顾承舟去年教她调拉花时送的。 "叮铃——" 院门的铜铃响得比往常早。 林娜手一抖,奶泡器"当"地磕在吧台上。 她抬头,晨光里站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领口微敞,袖口随意卷到小臂,正是顾承舟。 他手里抱着本《咖啡品鉴手册》,见她望过来,眼尾微微一弯:"早。" 林娜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昨晚在便签上反复确认的字迹,想起照片里他蓝白校服上落的香樟叶,想起退学前最后一次见面,他站在琴房外欲言又止的模样。 "要喝什么?"她低头装着找杯子,声音轻得像飘在空气里的咖啡香。 "听说这里有款特调。"顾承舟拉了张木椅坐下,指节抵着下巴看她,"第一位客人专属的。" 林娜的手顿在半空。 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便签,轻轻推过去:"是你留的?" "我猜老板不会介意多张订单。"顾承舟的目光落在便签上,喉结动了动,"毕竟...这是我们的约定。" 许红豆的声音从院外飘进来:"娜娜! 我带了鲜花饼——"她脚步顿住,看着吧台前的顾承舟笑出声,"哟,今天来得这么早? 是来找娜娜的吧? 你们看起来有点像认识。" 林娜手里的咖啡壶"咔"地磕在杯口,褐色的液体溅在吧台上。 她手忙脚乱拿纸巾擦,耳尖红得滴血:"红豆姐别乱说..." "只是喜欢这里的咖啡。"顾承舟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手背,"尤其是某位咖啡师的手艺。" 林娜的呼吸一滞。 她转身背对着他,把GN特调推过去时,杯底沾着片桂花——那是顾承舟高中时总说"特调里缺的最后一味"。 顾承舟端起杯子,浅酌一口。 桂花香混着咖啡的苦甜在舌尖漫开,他望着林娜耳后翘起的碎发,声音低得像叹息:"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林娜的手指扣住吧台边缘。 她想起十六岁的夏天,两人在弄堂口的老咖啡馆,用偷拿的炼乳和桂花蜜调咖啡,被老板追着跑三条街的样子。 那时顾承舟说:"等我有钱了,开家只卖GN特调的店,只给一个人喝。" "你...是谁?"她终于问出口,声音发颤。 顾承舟垂眸盯着杯底的桂花,笑意在眼底漫开:"一个老朋友。" 夜色漫进小院时,葡萄架上的灯串亮了。 林娜抱着吉他坐在角落的藤椅上,琴弦在指尖轻颤。 《风停的地方》的旋律像溪水淌过石板,她低低唱着:"风停的地方,有片未拆的信..." "风停的地方,是我归来的方向。" 男声从树后传来,林娜的手指猛地按断一根弦。 她抬头,顾承舟站在香樟树下,月光落进他的眼睛里,像当年琴房窗台上的雪。 "你...怎么会?"她站起身,吉他"咚"地砸在藤椅上。 顾承舟慢慢走近,停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因为这首歌,我在琴房外听了十七遍。"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第十七遍时,你唱错了副歌的调子,说'像风吹过发梢要轻些'。" 林娜的眼眶突然发酸。 她想起退学前的那个雪天,琴房的窗台上积着薄雪,她唱完最后一遍《风停的地方》,转身就看见窗玻璃上模糊的人影——原来不是错觉。 "顾承舟平安。"她脱口而出,低头看着脚边的银脚链。 顾承舟一怔,随即笑出声。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脚链上的刻痕:"去年在云南边境找你时,我在寺庙里求的。"他站起身,目光灼灼,"现在,我想求个更长的平安。" 夜风掀起葡萄叶,漏下的光斑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 林娜刚要说话,吧台方向传来"咔嗒"一声异响。 她转头望去,咖啡机的指示灯忽明忽暗,蒸汽阀漏出一缕细白的气。 "怎么了?"顾承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林娜咬了咬唇:"可能...该检修了。"她弯腰捡起吉他,却被顾承舟接过:"我帮你拿。"他看了眼咖啡机,又补了句,"明天我来修。" 林娜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早GN特调里的桂花。 夜风送来山尖的凉意,她摸了摸脚链上的刻痕,嘴角慢慢弯起。 院外的虫鸣渐起,咖啡机的指示灯还在忽闪。 明天...会是个新的开始吧。 第21章 修坏一台咖啡机的心事 次日午后,有风小院里飘着煮咖啡的香气,葡萄架下坐了三桌客人。 林娜系着淡蓝色围裙站在吧台后面,正把最后一勺奶泡淋在卡布奇诺上,蒸汽棒突然发出刺耳的“嗡——”声。 她手一抖,瓷杯边缘溅出了奶渍。 抬头一看,咖啡机顶部的蒸汽阀正往外喷着细细的白雾,金属外壳发出“咔嗒咔嗒”的异响。 “这咖啡机要炸了?”邻桌穿碎花裙的女孩缩了缩脖子。 林娜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汗珠,伸手去按电源键。 可指尖刚碰到按钮,蒸汽阀突然“噗”地喷出更猛的气,灼热的温度擦过她的手背。 她疼得缩手,指甲在吧台上刮出一道白痕。 “小姑娘,我们点的冰美式还没上呢。”戴草帽的大叔敲了敲桌子,“这机器是不是该换了?” “马上好,马上好。”林娜扯过抹布去捂蒸汽阀,可布料刚碰到金属就被烫得卷了边。 她望着不断冒气的机器,喉咙发紧——上周谢之遥说要找师傅检修,她想着“再撑两天”,结果今天就…… “娜娜!” 带着喘息的呼唤声从院门口传来。 顾承舟快步穿过葡萄架,深灰色衬衫的袖扣松着,显然是从二楼跑下来的。 他一把攥住她刚被蒸汽擦过的手,指腹轻轻碾过泛红的皮肤:“烫着了?” 林娜被他握得愣住了。 午后的阳光落进他的瞳孔里,像两颗融化的琥珀。 她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别乱动,我看看。” “没、没大事。”她声音发虚,耳尖慢慢红了。 顾承舟松开手时,指腹还在她手背上多停留了半秒。 他转身扯下搭在椅背上的浅棕色外套,三两下卷到肘部,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让我看看。” “你会修?”林娜下意识地问。 “以前在英国租房子,房东的咖啡机总坏。”他弯腰从吧台底下摸出工具箱——不知什么时候他早把这里的工具位置记熟了,“而且……”他抬头看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说好了今天来修的。” 蒸汽阀还在“嘶嘶”喷气。 顾承舟拿螺丝刀卸下顶部面板,金属零件在吧台上码成整齐的一排。 林娜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电路板间移动,想起昨晚他说“在琴房外听了十七遍”时的专注神情——原来他的认真,从来都藏在这些细枝末节里。 “这里的密封圈老化了。”他用镊子夹起一块黑色橡胶垫,“上次你清理机器时可能碰松了接口。” “我……”林娜喉咙发紧,“我该早点检查的。” “现在修就来得及。”他抬头冲她笑,阳光穿过他微卷的发梢,“你看,已经不喷气了。” 果然,蒸汽阀的白雾不知什么时候散了。 顾承舟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将面板扣回原位,按下电源键。 咖啡机发出熟悉的“滴”声,热水管开始规律地嗡鸣。 “好了。”他拍拍手,抬头时正撞进林娜的视线。 她眼睛亮得像沾了晨露的葡萄,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哥可以啊!”胡有鱼不知什么时候晃到吧台边,手里转着半块木雕,“我还以为你是来蹭咖啡的,敢情是带技术入股?” 林娜耳尖更红了,低头去擦刚才溅了奶渍的杯子。 顾承舟弯腰整理工具,声音里带着笑:“刚好路过。” “路过能刚好带工具箱?”胡有鱼挤眉弄眼,“谢之遥昨天还说要找县城的师傅,合着您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有鱼!”林娜攥着抹布轻拍他胳膊,却没用力。 顾承舟把工具箱放回原位,抬头时正看见她泛红的耳垂。 他从咖啡机里接了杯热拿铁,推到她手边:“别让手凉了。” 拿铁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林娜捧着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像触到他刚才握过的余温。 她低头抿了一口,甜苦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谢谢你。” “我愿意为你做更多。”他说得很认真,目光像穿过葡萄架的阳光,直直落进她心里。 夕阳把葡萄叶的影子拉得老长时,客人渐渐散了。 林娜蹲在吧台后整理咖啡豆,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顾承舟方才掉的螺丝? 她直起腰,却见咖啡机侧面贴着张淡蓝色便利贴。 “GN特调配方我已经记住了,下次想喝的话,可以不用等别人点了。” 字迹是她熟悉的,带着点英文字母的笔锋。 林娜手指轻轻抚过“GN”两个字母——那是顾承舟和林娜名字的首字母,是十七岁那年他趴在琴房窗外,用霜花在玻璃上画的缩写。 她把纸条折成小方块,小心塞进围裙口袋。 转身时,月光已经爬上了香樟树梢。 深夜的风带着山尖的凉意,吹得葡萄叶沙沙响。 林娜站在厨房门口,口袋里的纸条隔着布料贴着她的小腹,像一颗小小的、发烫的星子。 院外的石板路被月光浸得发白,她望着那条延伸向村口的路,忽然想起顾承舟今早说的“求个更长的平安”。 明天…… 她摸了摸脚链上的刻痕,嘴角慢慢弯起。 远处传来一声犬吠,惊飞了枝头上的夜鸟。 林娜转身回屋,没注意到二楼走廊的窗户半开着,有道身影在月光里站了很久,直到她的房门轻响闭合,才轻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另一张纸条塞进了口袋。 那张纸条上写着:“明天早上,我想陪你去村口的早市。” 第22章 晨光里的咖啡师背影 清晨的云苗村还浸在雾里,青石板路像被揉皱的蓝绸子,沾着星星点点的露珠。 顾承舟站在巷口老槐树下,望着二十米外的有风小院。 院门前那辆老旧自行车斜靠着竹篱笆,车筐里半袋咖啡豆被晨雾洇得颜色变深——是她的。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袋边缘,那里躺着昨晚写的纸条,上面写着“明天早上,我想陪你去村口的早市”,纸条边角被体温焐得卷了边。 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他望着院门吱呀推开的瞬间,呼吸陡然一滞。 林娜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色T恤,牛仔裤裤脚沾着点泥星子,发梢挂着晨露,被山风轻轻扬起。 她弯腰捡车筐里的咖啡豆,发绳松了,几缕碎发垂在耳侧——和十七岁那年在琴房门口等他时一模一样,连弯腰时后颈那粒小痣都没变。 顾承舟的喉结动了动,脚像生了根。 两年来他跟着私家侦探的定位追过七个村落,在监控里看过她推这辆自行车八百二十七次,此刻真正站在离她二十米的地方,反而不敢挪步。 他怕她认出他时眼里的惊慌,怕她像两年前拉黑他时那样说“别来找我”,更怕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娜娜”,会因他的冒失再次消失在晨雾里。 风掠过巷口,带起他的衣角。 顾承舟低头看表——六点十五分,是她每天进院的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把纸条往袋里按了按,转身走向村口早点摊。 半小时后再回来时,谢之遥正蹲在院门口修竹篱笆,麻绳在他手里绕出好看的结。 “顾先生早啊。”谢之遥直起腰,“您要的客房留着,二楼东头那间,推开窗能看见葡萄架。” 顾承舟接过房卡,指节发紧:“可能得住段时间。” “成啊。”谢之遥笑着拍他肩膀,目光扫过他身后,“您要真想体验慢生活,明儿我带您去茶田——” “不用。”顾承舟的视线不受控地飘向吧台。 林娜正踮脚摆马克杯,白色T恤被扯起一道细缝,露出后腰一点雪白的肌肤。 他喉结滚动,迅速收回目光,“我就……在院子里坐坐。” 谢之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嘴角勾了勾:“行,您随意。” 从那天起,顾承舟成了小院最规律的住客。 每天六点半准坐在葡萄架下最角落的藤椅上,面前摊着一本《云苗村风物志》——书页永远停在第二十三页,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五米外的吧台。 林娜磨豆的“沙沙”声,拉花时奶泡的“滋滋”声,冲咖啡时水流的“叮咚”声,像根细针,一下下扎进他的记忆。 他记得大二时她在琴房练声,喉结随高音轻颤;记得她第一次学冲咖啡,奶泡溅了他一身;记得她被网络暴力那晚,他在她公寓楼下站到天亮,只等来红色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提示音。 “顾先生,早。” 林娜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顾承舟猛地抬头,撞进她带梨涡的笑容里。 她端着一杯热美式,杯壁凝着水珠:“看您每天坐这儿,猜您爱喝美式。” “谢、谢谢。”他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她的指腹。 十年前在琴房里,她也是这样把热可可推给他,说“手凉的话,喝这个”。 掌心的温度窜到头顶,他差点脱口而出“我更爱GN特调”,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不能急。 林娜转身时,他瞥见她围裙口袋露出半张淡蓝色便利贴。 是昨晚那张吗? 他昨晚在二楼看了她很久,看她把纸条折成小方块收进袋里,看她摸着脚链上的刻痕笑,看她回屋时被门槛绊了一下,慌忙扶住门框。 “顾先生?” 谢之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摄影师阿杰扛着相机跨进院门,镜头沾着晨露:“之遥,今儿拍晨光,你家咖啡师得当回模特。” 林娜正低头擦意式手柄,闻言抬头:“阿杰哥又来搞创作?” “那必须的。”阿杰笑着挂好相机,“你在吧台冲咖啡的样子,比我拍过的所有晨景都好看。” 顾承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书页。 他见过阿杰的摄影展,墙上挂着林娜的侧脸、低头拉花的侧影、发梢沾着咖啡粉的模样——这些本应是他用眼睛、用记忆收藏的画面,此刻被另一个男人用镜头框住,像被当众翻了日记本。 “娜娜,站咖啡机旁边。”阿杰调着镜头,“头偏点,对,看奶泡缸。” 林娜依言站定,发梢在镜头前轻晃。 顾承舟望着她被阳光勾勒的轮廓,喉间泛起苦涩。 他想起两年前在上海,狗仔偷拍她在便利店买关东煮,配文“音乐学院高材生竟当街啃萝卜”,评论区瞬间涌满“没真本事”“退学是对的”的辱骂。 那天她在公寓哭了整夜,他在她公寓楼下守了整夜,只收到短信:“别来找我,我现在谁都不想见。” “咔嗒。”阿杰按下快门。 顾承舟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冲过去抢相机,想喊“她不喜欢被偷拍”,但他不能——现在他只是“顾先生”,刚住进来的普通客人。 他低头盯着书页,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只听见心跳如雷。 “阿杰哥,够了吧?”林娜笑着退后,“再拍下去,咖啡都要凉了。” “行,收工。”阿杰收起相机,“回头洗出来送你一张,挂吧台当装饰。” 顾承舟看着她低头整理咖啡豆,发顶的小卷毛随动作一跳一跳。 他摸出手机,翻到私家侦探发的照片——两个月前,阿杰在村口帮她修自行车的合影,两人都笑得灿烂。 他握紧手机,指节泛白。 下午三点,小院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顾承舟合上书页走到吧台:“麻烦来杯特调。” 林娜正在擦冰杯,闻言抬头:“特调是隐藏款,得看心情做。”她的笑容带着狡黠,像十七岁时在琴房偷吃他巧克力时那样。 “那我运气应该不错。”他望着她围裙上的咖啡渍,“毕竟我等这杯特调,等了两年。” 林娜的手顿了顿。 她转身打开冷藏柜,取出青柠、薄荷叶、云南小粒咖啡豆。 研磨、萃取、打奶泡,动作流畅得像刻在骨子里一样。 当她把杯子推过来时,杯壁凝着水珠,上面用巧克力酱画着小小的“GN”。 “这味道……你好像很熟悉。”她垂着眼,手指摩挲着杯沿,“像以前……有人总说要给我调杯专属咖啡。” 顾承舟的呼吸一滞。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想起十七岁冬天,他趴在琴房窗外用霜花画“GN”,她追出来要打他,却在雪地里摔进他怀里。 那时她的耳尖也是这样红,说:“顾承舟你再乱画,我就把你藏在琴凳里的情书全烧了。” “是很熟悉。”他轻声说,喉间发紧,“熟悉到……连配方都刻在骨子里了。” 林娜猛地抬头,目光撞进他的眼底。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她要认出他了——她瞳孔微缩,指尖掐进围裙,睫毛都在发抖。 但下一秒,她转身走向后堂,只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背影。 夜色漫进小院时,顾承舟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 晚风带着山尖的凉意,吹得香樟叶沙沙作响。 他摸出兜里的纸条,“明天早上,我想陪你去村口的早市”被揉得不成样子,却依然温热。 远处传来吉他声,是《风停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二岁夏天,弄堂老槐树下,他弹吉他她唱歌;十七岁冬天,在琴房外唱这首歌,她红着眼说“难听死了”;二十岁春天,她在微博发这首歌的小样,配文“风停的地方,有我最想守护的人”。 琴声突然断了。 顾承舟睁眼,看见林娜站在厨房门口,吉他抱在怀里,月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望着他,目光里有疑惑、怀念、一丝他不敢确认的期待。 “娜娜……”他轻声唤,喉咙发紧。 林娜却转身走了,脚步比平时快些。 门帘被风掀起又落下,遮住了她的背影。 顾承舟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把纸条展平,在背面添了一行字:“这次换我,等风停。” 深夜,顾承舟躺在客房的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 床头柜上放着他白天写的订单——给早市菜摊的,要两把青菜、一筐菌子,还有……半袋云南小粒咖啡豆。 字迹带着英文字母的笔锋,和记忆里在琴房窗上画“GN”时一模一样。 明天早上,他想把这张订单,轻轻放进她的自行车筐里。 第23章 纸条递进的GN特调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林娜蹲在自行车旁解车筐上的帆布罩时,一片浅黄的便签纸从筐底滑出来,轻飘飘落在她脚边。 她弯下腰,指腹刚触到纸张边缘,心跳就漏了一拍——那字迹太熟悉了。 倾斜的英文字母笔锋,i上的点画成小圆圈,和十二岁那年贴在她琴谱夹里的纸条如出一辙。 “请为第一位客人准备‘GN特调’。” 林娜捏着便签直起身,晨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落下来,在“GN”两个字母上投下细碎光斑。 她喉结动了动,指甲轻轻抠进掌心——这是她和顾承舟的秘密。 G是顾,N是娜,初中时他总爱用这两个字母在她课本上画小太阳,说等他们老了,就开家叫“GN”的咖啡馆,她调咖啡,他弹吉他。 “叮铃——” 门帘被风掀起又落下,惊得林娜手一抖,便签差点掉进旁边的竹篮里。 她慌忙把纸条塞进围裙口袋,转身时撞翻了装咖啡豆的木罐,深褐色的豆子滚了一地。 “娜娜姐早啊!”阿桂婶提着竹篮从院外进来,“今天的菌子特别鲜,我给你留了最嫩的牛肝菌——哎你这是?” “没事婶儿!”林娜蹲下身捡豆子,指尖碰到一颗还带着潮气的豆子,“我……今早手滑。”她抬头笑,梨涡却没像往常那样漾开,“您先把菌子放厨房,我收拾完就去看。” 阿桂婶应了声,拎着篮子往厨房走,脚步带起的风掀起林娜的围裙角。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连捡豆子都要费两遍力。 等把最后一颗豆子捡回木罐,她盯着操作台玻璃下压着的旧照片——那是去年冬天,她和小院里的孩子们在雪地里堆的雪人,歪歪扭扭的胡萝卜鼻子上,不知谁用树枝画了个“GN”。 “娜娜。”谢之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跑完晨山的喘息,“咖啡机我修好了,你试试——” “啊!”林娜被惊得撞在操作台上,后腰抵着木柜角,疼得皱起眉。 她慌忙去摸围裙口袋里的便签,却摸到一片潮湿——不知什么时候,手心的汗已经浸透了纸张。 谢之遥挑眉看她:“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他伸手要扶,被林娜侧身避开,“没……就是昨晚没睡好。”她低头调试咖啡机,金属手柄在手里转得飞快,“我试试新到的云南小粒,你要喝吗?” “不了。”谢之遥靠在门框上,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耳尖,“今早阿桂婶说看见你车筐里有纸条,谁给你写的?” 林娜的手指在磨豆机按钮上顿住。 机器“嗡”地一声启动,豆香混着木料的清苦味漫开,遮住了她的回答:“可能……客人留的。” 谢之遥没再追问,转身往院外走时又补了句:“第一位客人快到了,你准备的‘GN特调’,记得多放半勺糖。” 林娜的动作猛地僵住。 磨豆机的噪音里,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谢之遥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她这才颤抖着从围裙口袋里抽出便签——“GN”两个字母被汗水晕开,像极了十七岁那年,她在琴房里哭着撕掉的情书,墨痕也是这样模糊成一团。 她开始准备特调。 鲜牛奶在奶泡机里发出咕嘟声,焦糖酱在杯壁画出歪歪扭扭的“GN”,和昨晚顾承舟在咖啡杯上画的那个几乎重叠。 当她把最后一片薄荷叶放在奶泡上时,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不紧不慢,像踩在记忆里的青石板上。 顾承舟推开门的瞬间,林娜的手指在杯柄上掐出月牙印。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二十岁那年在琴房帮她搬钢琴时一模一样。 “早。”他站在离柜台两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杯子上,“是给我的?” 林娜没说话,把杯子推过去。 杯壁凝着水珠,顺着“GN”的轮廓往下淌,在木质台面上晕开小水痕。 顾承舟的指尖刚碰到杯柄,她就轻声问:“你是谁?为什么……会点这个?” 他低头吹了吹表面的奶泡,热气模糊了眼镜片。 再抬头时,眼尾的笑纹里还沾着晨雾:“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林娜的呼吸一滞。 记忆突然涌上来——十二岁的夏天,她蹲在弄堂里哭,因为被同学说“野丫头唱得难听”,顾承舟举着一杯偷拿他爸的速溶咖啡凑过来,奶精撒了一半:“我调的‘GN特调’,苦中带甜,就像你唱歌。” “你……”她伸手要碰他的手腕,又在最后一刻收回来,“你认识顾承舟?” 顾承舟低头喝了口咖啡,喉结滚动时,锁骨在衬衫领口若隐若现:“一个老朋友。”他放下杯子,杯底和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他让我告诉你,这次换他等风停。” 院门在他身后关上时,林娜才发现自己攥着围裙的手已经麻了。 柜台上的空杯还残留着焦糖香,杯壁的“GN”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 谢之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用抹布擦着柜台:“有些人来了,就不会再走了。” “你胡说什么。”林娜抓起杯子往洗碗池走,却在经过谢之遥身边时顿住,“他……经常来吗?” “从上个月开始,每天早上第一杯咖啡。”谢之遥把抹布搭在肩头,“我猜他是来找什么人的,比如……某个总在深夜弹《风停的地方》的姑娘。” 林娜的耳朵“嗡”地一声。 她猛地转身,却撞翻了旁边的糖罐,方糖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等她蹲下身捡糖时,瞥见操作台底下的咖啡机——平时稳当的指示灯正一闪一闪,像极了去年冬天故障前的预兆。 夜色漫进小院时,林娜抱着吉他坐在葡萄架下的老藤椅上。 月亮刚爬上香樟树梢,虫鸣混着远处溪水声,把夜色浸得湿漉漉的。 她拨了个前奏,《风停的地方》的旋律刚飘出来,就听见树后传来低低的和声:“风停的地方,是我归来的方向。” 琴弦“啪”地断了一根。 林娜猛地回头,看见顾承舟站在香樟树下,月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他手里捏着半片银杏叶,和十二岁那年她夹在琴谱里的那片,连缺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你……”她站起身,吉他差点摔在地上,“你怎么会唱?” 顾承舟往前走了两步,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他身上带着山风的凉意,混着淡淡的咖啡香:“因为这是我们的歌。”他伸手要碰她的脸,又在半空中停住,“可以吗?” 林娜没说话,只是盯着他腕间的手表——那是她十七岁送他的成年礼,表盘上的划痕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月光下,她看见他眼底的期待像涨潮的海,就要漫过所有克制。 “叮——” 院外传来收摊的吆喝声。 顾承舟的手垂了下去,目光扫过她身后的操作台:“明天……我陪你去早市买豆子?” 林娜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咔嗒”一声异响。 她转身望去,咖啡机的指示灯正疯狂闪烁,在夜色里红得刺眼。 第24章 咖啡机故障的温柔靠近 晨光漫过香樟树梢时,林娜蹲在操作台前盯着咖啡机。 昨夜那盏闪烁的红灯像根细针,扎得她整宿没睡踏实。 她伸手轻叩机壳,金属发出闷闷的响——和去年冬天故障前的征兆一模一样。 “娜娜姐!”阿桂婶掀开竹帘探进头,“今儿早市的瑰夏豆到了,谢之遥说让你挑两斤。” 林娜应了声,指尖却还搭在机壳上。 她想起上个月有客人点了冰博克拿铁,蒸汽管突然喷出水珠;上上周打奶泡时,压力表忽高忽低……原来这些细碎的异常,早就在给她敲警钟。 正午时分,日头正毒。 林娜擦了擦额角的汗,把最后一叠杯垫码齐。 咖啡机“嗡”地发出异响,她刚要转身,白色蒸汽“呲——”地从出汽口喷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怎么回事?”她踮脚去按电源键,可按键像卡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蒸汽越冒越猛,带着灼热的温度扑在她手背上,疼得她倒抽冷气。 咬着牙抄起螺丝刀拆机顶,金属外壳被蒸汽熏得发烫,烫得她指尖发颤。 “小心!” 顾承舟的声音混着风灌进厨房。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一把攥住她正往机壳里探的手,掌心的温度裹着她被烫红的手背:“烫成这样怎么还硬撑?” 林娜被他拽得踉跄,后脚跟磕在操作台沿上。 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像在检查烫伤面积,指腹的薄茧蹭得她心尖发痒:“我……我怕耽误下午的生意。” “先管你自己。”顾承舟松开手,转身扯下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甩在旁边,白衬衫袖口“唰”地卷到小臂。 林娜这才注意到他腕间的手表——表盘边缘那道月牙形划痕,和她十七岁时送他的成年礼分毫不差。 “退后。”他半蹲着凑近咖啡机,指尖在机壳接缝处一挑,金属面板“咔嗒”弹开。 林娜盯着他的侧脸,喉结随着动作滚动,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他拆零件的动作熟稔得惊人,镊子夹着电线调整角度时,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线路老化了。”他头也不回地说,“去年冬天换过的那根铜管?当时没固定牢,震松了。” 林娜愣住。 去年冬天她躲在厨房修机器时,院里只有谢之遥和胡有鱼帮忙递工具,这个总在清晨买咖啡的男人……怎么会知道? “修好了。”顾承舟合上机壳,抬头时额角沁着薄汗,“试试。” 林娜按下开关。 蒸汽管发出熟悉的轻鸣,压力表指针稳稳停在中间刻度。 她摸了摸机壳温度,又试了打奶泡——绵密的奶泡像朵云,浮在不锈钢缸里。 “哥可以啊!”胡有鱼不知什么时候倚在门框上笑,手里转着半块木雕,“我还以为你天天来买咖啡是为了看娜娜姐拉花,合着是来当维修工的?” 顾承舟站起身,抽过旁边的抹布擦手:“刚好路过。” “路过?”胡有鱼挑眉,“从村头到村尾,路过得绕三圈咖啡香?” 林娜的耳尖蹭地烧起来。 她低头收拾工具,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方才被顾承舟握过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像团小火苗,隔着皮肤往心里钻。 “要喝杯热拿铁吗?”顾承舟突然说。 他已经系上了她的淡蓝色围裙,袖口还卷着,“我调的。” 蒸汽管再次响起时,林娜看着他的背影。 他拉花时手腕轻转,奶泡在咖啡液里晕开,最终凝成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杯壁贴着他掌心的温度递过来时,他用指节碰了碰杯口:“吹凉了,不烫。” “谢谢。”林娜捧着杯子,热气模糊了睫毛。 “谢什么。”顾承舟望着她的眼睛,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他眼底,“我愿意为你做更多。” 暮色漫进小院时,林娜蹲在葡萄架下串风铃。 谢之遥端着饭碗经过,戳了戳她发红的耳尖:“下午那杯咖啡,比你拉的还甜。” “去你的。”她抄起个铜铃作势要砸,却在转身时瞥见厨房亮着灯——她明明记得走的时候关了所有电源。 推开门,咖啡机在暖黄的壁灯下泛着微光。 机身侧面贴着张便利贴,字迹是她熟悉的行楷:“GN特调配方我已经记住了,下次想喝的话,可以不用等别人点了。” GN是两人名字的首字母。 十二岁那年,她在琴谱里夹银杏叶时,他凑过来看,在页脚写了这两个字母;十七岁送手表时,他在表壳内侧刻了这两个字母;现在,这两个字母被写在便利贴上,像根线,轻轻串起了被岁月揉皱的旧时光。 林娜指尖发颤,把纸条折成小方块藏进围裙口袋。 夜风掀起厨房的布帘,她听见院外溪水潺潺,混着远处传来的吉他声——是《风停的地方》的前奏,弹得很慢,像在等谁应和。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转身看向窗外。 月亮刚爬上香樟树梢,把院中的青石板照得发亮。 明天午后的阳光,大概会像这样,漫过葡萄架,落进某个人的眼睛里。 第25章 角落里的沉默观察者 午后的阳光斜斜漫过葡萄架,在青石板上织出一片斑驳的金网。 有风小院里客人不多,咖啡机的嗡鸣混着远处溪水声,像段没睡醒的轻音乐。 顾承舟坐在角落那张藤编摇椅里,米色亚麻衬衫的袖口随意卷到小臂。 他望着吧台后忙碌的身影,喉结动了动——林娜低头冲泡咖啡时,发梢垂落肩头的弧度,和十二岁那年在他家阁楼练声时一模一样。 那时她总说琴谱纸太滑,他就偷偷把自己的书签夹在她琴谱里,是片压得薄如蝉翼的银杏叶。 “先生需要点单吗?”穿蓝布围裙的服务员端着空杯经过。 顾承舟的手指在裤缝蹭了蹭,从帆布包里摸出便签纸。 笔尖悬在纸面三秒,落下时力道极轻:“焦糖玛奇朵,不加奶泡。”字迹是刻意压着的工整,却还是泄了几分常年握钢笔的骨感。 纸条递出去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林娜接过纸条时,指腹先碰到了纸张边缘的折痕——是那种被反复捏过又展平的软。 她低头看字,睫毛突然颤了颤。 这行字的起笔弧度太熟悉,像极了...像极了某个总爱趴在她琴谱边画涂鸦的人,连“玛奇朵”的“朵”字最后一捺,都带着点俏皮的上挑。 吧台后的挂钟滴答走了半圈,她才抬眼往角落望。 却见穿米色衬衫的男人正低头翻书,深棕封面的《咖啡品鉴指南》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 风掀起书页,她瞥见内页夹着片泛黄的银杏叶,叶脉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得让人心慌。 “娜娜,今天的光影绝了!” 摄影师阿杰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他背着相机包,牛仔外套搭在肩头,古铜色的脸被太阳晒得发亮:“我拍了东墙那丛三角梅,你猜怎么着?花瓣上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说着自然地把胳膊搭在吧台上,离林娜泡咖啡的手不过十公分。 顾承舟的目光瞬间冷了。 他盯着那只搭在吧台上的手,指节无意识叩了叩桌面——是小时候和林娜玩弹珠时,输急了才会有的动作。 书脊在掌心压出红印,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半声闷哼,像被人攥住了心脏尖儿。 林娜的手指在咖啡机按键上顿了顿。 阿杰的胳膊带着户外的热气,可她突然想起半小时前,有双带着雪松香气的手替她擦过溅在吧台上的咖啡渍。 那双手的温度透过抹布传来,比阿杰的体温凉些,却烫得她手腕直跳。 “阿杰哥要的冰美式。”她端起杯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半步,“今天豆子是新到的耶加雪菲,酸感比上次轻。” 阿杰接过杯子时笑出白牙:“还是娜娜最懂我。”他的目光扫过吧台上那张点单纸条,“哎,这谁点的焦糖玛奇朵?不加奶泡可难拉花,你等下得——” “客人点的。”林娜打断他的话,指尖迅速收起纸条,“我去出单。” 玻璃托盘磕在木桌上的轻响,惊醒了角落的沉默。 顾承舟抬头时,正看见林娜端着马克杯站在面前。 阳光从她身侧漏过来,在杯壁镀了层金边,奶泡与焦糖交融的香气裹着她身上淡淡的柠檬草香,撞进他鼻腔。 “这味道...你好像很熟。”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尾音却带着颤。 顾承舟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她眼尾那颗浅淡的泪痣——和十七岁生日时一样,她躲在蛋糕蜡烛后许愿,他凑近时正好看见这颗痣,被烛光映得像粒红莓。 “是啊,”他的声音哑得厉害,眼眶突然泛酸,“很久以前就熟悉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娜像被烫到似的别开脸。 马克杯底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叮”。 她转身时围裙带子扫过他手背,是他今早贴在咖啡机上的便利贴同款布料,淡蓝色的,带着洗衣粉的清香。 “顾先生。” 谢之遥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顾承舟抬头,见他端着盖碗茶在对面坐下,竹椅被压得吱呀响:“我记得你说自己是来体验乡村生活的?觉得这小院如何?” 顾承舟望着林娜的背影——她正踮脚整理挂在葡萄架下的风铃,发顶翘起的小卷毛在阳光下一跳一跳。 他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清晨,他翻墙去林家找她,正撞见她在院子里挂风铃。 那时的风也是这样暖,她回头时发卷扫过他鼻尖,说:“小顾哥哥,你听,风有声音的。” “我小时候常在这样的早晨醒来。”他的拇指摩挲着杯沿,“院子里有棵老香樟,树底下摆着石桌石凳。她总说要把风装进瓶子里,后来...后来她就不见了。” 谢之遥吹开茶沫,热气模糊了他的笑:“我阿奶说,风往哪吹,云就往哪走。可云走得再远,落下雨来,终究要回到地上的。”他的目光扫过顾承舟膝头的书,瞥见夹着的银杏叶,“有些人啊,回来得晚些,但终究会回来。” 暮色漫进小院时,顾承舟在摇椅扶手上摸到个硬角。 他低头,见缝隙里卡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石凳上抱着把缺了弦的旧吉他,身后站着个穿背带裤的男孩,正踮脚替她理乱发。 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字迹:“风停的地方,有小顾哥哥和娜娜。” 他捏着照片起身时,听见院外传来吉他声。 是《风停的地方》的前奏,弹得很慢,像在等谁应和。 月光爬上香樟树梢时,他把照片小心收进钱包,那里还躺着张便利贴,折成了小方块。 明天该更早来的,他想。 晨光里的小院,或许能看清她眼尾那颗泪痣的颜色。 第26章 风吹过咖啡杯的温度 晨光刚爬上葡萄架的竹枝时,顾承舟已经蹲在吧台角落。 他捏着那张泛黄的合照,指腹反复摩挲照片边缘卷起的毛边——六岁的林娜穿着蕾丝白裙,歪头趴在钢琴键上,发梢沾着半片樱花瓣;他自己穿着背带裤,踮脚凑过去看琴谱,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顶。 相纸背面是他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的“小顾和娜娜”,二十年前的字迹早被岁月浸得发灰。 “咔嗒。” 吧台抽屉的滑动声惊得他指尖一颤。 顾承舟迅速直起身,将照片轻轻压在糖罐与奶泡器之间的空隙里。 陶瓷糖罐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照片左下角,这位置——他观察三天了,林娜每天早晨擦吧台时,会先把糖罐移到右边,再用湿抹布从左往右抹。 当她的手触到奶泡器时,照片就会从阴影里滑出来,像颗被露水打湿的记忆。 “顾先生起得真早。” 谢之遥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顾承舟转身,见对方拎着竹篮,篮里堆着刚摘的青柠和薄荷叶,草叶上的水珠顺着竹篾纹路往下淌。 他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钱包——那里还躺着昨晚在摇椅缝里找到的旧照,照片背面的字被他用透明胶仔细粘过,生怕再褪色。 “帮阿婆摘点香料。”谢之遥晃了晃竹篮,目光扫过吧台角落,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娜娜今早要做冰柠咖啡,你来得巧。”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谢之遥走进厨房的背影,听见里面传来瓷碗相碰的轻响,还有阿婆喊“之遥把盐罐递过来”的声音。 风裹着炊烟钻进院子,混着青柠的酸涩与柴火的焦香,像极了十二岁那年的春天——林娜第一次在他家后院烤红薯,烤焦的外皮沾着灰,他却吃得满嘴黑,她举着相机笑到打鸣,照片洗出来时,他的嘴角还挂着红薯渣。 “叮——” 金属调羹掉落的脆响划破晨雾。 顾承舟猛地转头,正看见林娜站在吧台前。 她穿着淡蓝围裙,发顶的小卷毛被晨风吹得翘起,指尖捏着那张照片,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咖啡杯在她另一只手里摇晃,褐色液体溅在围裙上,晕开小片深褐,像滴凝固的泪。 “娜娜?” 他下意识要上前,却在半步后顿住。 林娜的肩膀在抖,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她眼尾的泪痣——那粒红莓似的痣此刻泛着水光,像要融化在晨光里。 她突然松开捏照片的手,指尖在吧台上抹了把,照片被推回糖罐阴影下,动作快得像是碰到火炭。 “早。”她的声音哑得厉害,低头去擦咖啡渍时,发帘遮住了表情,“顾先生要喝手冲吗?” 顾承舟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喉咙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 他想说“那是我们六岁时在你家钢琴前拍的”,想说“你当时非说要穿妈妈的蕾丝裙,结果被琴凳绊了个跟头”,可话到嘴边,只余下一声极轻的“好”。 林娜转身时,围裙带子扫过他手背——和今早贴在咖啡机上的便利贴同款布料,带着阳光晒过的暖。 他望着她弯腰拿咖啡豆的背影,突然想起昨晚在摇椅缝里摸到旧照时的触感:相纸边缘的毛边扎着掌心,像极了她十七岁生日那晚,他凑过去看蛋糕蜡烛时,她发梢扫过他鼻尖的痒。 “你真的以为一张照片就能解开她的心结?” 谢之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承舟转头,见对方端着青瓷茶盏,茶烟袅袅中,他的眉目比平时更淡,“她不是不记得你,是不敢再相信。” “为什么?”顾承舟握紧拳头,指节抵着后腰的木桌沿,“我明明——” “两年前那些帖子。”谢之遥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她说你当时在英国,说顾氏集团需要你,说你不可能为了她放弃继承权。她删光所有联系方式时,手机屏碎了三条缝,我帮她修的时候,看到草稿箱里有二十七条未发送的消息。” 顾承舟的呼吸突然顿住。 他想起两年前接到私家侦探电话时的场景:暴雨砸在伦敦公寓的玻璃上,他握着手机,听对方说“林小姐最后出现在云南边境”,整个人像被浸在冰水里。 那时他刚通过集团继承人考核,父亲拍着他肩膀说“顾家终于有能扛事的”,可他连行李都没收拾,直接买了最近一班飞昆明的机票。 “她怕的不是回忆。”谢之遥的声音轻得像茶烟,“是怕你再一次,因为更重要的事,把她留在风里。” 午后的阳光漫过葡萄架时,小院里只剩蝉鸣。 顾承舟坐在院角的竹凳上,面前的茶盏早凉了,水面浮着两片沉底的茶叶,像两片被风卷落的银杏。 他听见吧台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抬头时,正撞进林娜泛红的眼睛里。 “你为什么要回来?”她的声音在抖,却咬得极重,“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这两年我经历的一切吗?” 顾承舟站起身。 他看见她手里攥着那张合照,照片边缘被指甲掐出褶皱;看见她眼尾的泪痣在阳光下泛着湿意,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像极了十七岁那年,他在酒吧替她挡下一杯酒,玻璃渣划破她手背时,她咬着唇说“不疼”的模样。 “我不是来求原谅的。”他伸出手,拇指轻轻拭过她眼角的水光,指尖触到她皮肤的温度,烫得他几乎要缩回手,“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两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林娜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望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望着他指节上未愈合的小伤口——那是今早他帮阿婆修篱笆时划的,当时她躲在厨房,透过玻璃窗看得一清二楚。 “顾承舟——” “你想赶我走,也得先让我把这首歌听完。”他退后一步,转身走向院外,声音被风揉碎,“今晚八点,琴房。” 林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风掀起她的围裙角,那张合照从她掌心滑落,飘到青石板上。 照片里的两个孩童正对着阳光笑,她蹲下身去捡,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是《风停的地方》的前奏,弹得很慢,像在等谁应和。 她的手指触到照片背面,那里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写的字,墨迹未干,是顾承舟的笔迹:“这次,我不会再让风把我们吹散。” 暮色漫进小院时,林娜站在琴房门口。 铁门上挂着把新锁,钥匙躺在门缝里,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她弯腰拾起钥匙,听见门内传来钢琴盖打开的轻响,还有一声极轻的叹息,像句未说出口的“我等你”。 第27章 琴声未歇人未归 暮色漫进小院时,林娜站在琴房铁门前。 钥匙在掌心攥得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她望着门缝里漏出的一线暖黄灯光,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顾承舟翻遍整条弄堂给她找走丢的口琴——那时他也是这样,把温热的金属物件塞进她手心,说“娜娜你看,它在等你呢”。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琴房不大,靠墙一架老钢琴蒙着米白绒布,窗台上摆着几盆薄荷,叶尖还凝着白天的露水。 林娜伸手抚过琴盖,指腹蹭到一层薄灰——这架琴她来云苗村三个月时就见过,谢之遥说原是村里老教师的,后来闲置了,她总说“等手不抖了再弹”,却始终没敢掀开这层布。 今夜不一样。 顾承舟留在照片背面的字还在发烫,“这次,我不会再让风把我们吹散”。 她扯下绒布,琴键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指尖触到C调的第一个音,像触到记忆里的夏末——那年他们蹲在弄堂口的老槐树下,她教他认简谱,蝉鸣把“哆来咪”泡得黏糊糊的。 《风停的地方》的旋律流淌出来时,林娜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不抖了。 琴音裹着薄荷香漫过窗棂,她看见十二岁的顾承舟举着冰镇绿豆汤跑过来,汗湿的校服贴在背上;看见十七岁的自己在酒吧后台,他举着冰袋替她按手背的玻璃渣,嘴里还念叨“娜娜你看,这伤口像不像我们画的星星”;看见两年前那个暴雨夜,她攥着手机缩在被窝里,屏幕上全是“音乐学院花瓶”“靠关系进团”的评论,而顾承舟的对话框停在三天前的“今晚家族聚餐,可能晚点找你”。 琴键突然卡住了。 林娜的手指停在G调上,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眼泪砸在琴键上,晕开一小片水痕,把“嗦”音染得湿漉漉的。 她这才惊觉自己早哭了,睫毛上的泪滴坠下来,砸得琴凳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门外的虫鸣忽然安静了。 顾承舟贴着门板站着,后背抵着粗糙的砖墙。 他能听见琴音里的哽咽,能听见她吸鼻子的轻响,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像那年在伦敦商学院的礼堂,他捧着刚拿到的硕士学位证书,手机突然弹出“林娜退学”的新闻推送,证书“啪”地摔在地上,玻璃相框裂成蛛网状。 琴声停了。他数到第三声虫鸣,抬手敲了敲门框。 “风停的地方,是你等我的地方……”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却每个字都咬得极清,“云停的方向,是我找你的方向。” 门内传来急促的抽噎声。 顾承舟贴着门缝望去,看见林娜的影子在琴凳上颤抖,像片被风卷着的银杏叶。 他想起今早修篱笆时,阿婆说“小顾啊,你这手细皮嫩肉的,别硬撑”,可他盯着篱笆上的木刺想——要是能替她挨那些骂,替她受那些白眼,他宁愿被扎得满手是血。 “你知道我当时多恨你吗?”门“砰”地被拉开,林娜站在光影里,睫毛上还挂着泪,“我被骂‘走后门’的时候,你在家族聚餐;我被迫退学的时候,你在签海外并购案;我蹲在出租屋吃泡面哭到缺氧的时候,你在伦敦听交响乐!”她抓起琴谱砸过去,纸页擦着他耳际飞进夜色,“我以为你会替我说话,哪怕一句‘她不是那样的’……可你连个电话都没有!” 顾承舟后退半步,被门槛绊得踉跄。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望着她颤抖的指尖,突然跪了下去。 青砖硌得膝盖生疼,可他觉得这样好——这样离她更近,能看清她泪痣上的水光,能让她听见他心跳里的每分后悔。 “我后悔了七百三十天,每分每秒都在骂自己是混蛋。”他仰头望着她,喉结动了动,“那天家族聚餐,我爸说要把东南亚市场交给我,我想着等谈成了就公开我们的关系,这样没人敢再骂你;签并购案那天,我在合同最后加了条‘赞助贫困生音乐奖学金’,名字是你的;在伦敦听交响乐时,我满脑子都是你在琴房练声的样子,指挥棒敲到第三拍,我冲出了礼堂。”他伸手碰她垂落的指尖,像碰一片随时会碎的雪,“我以为给你更好的未来才是爱,可我忘了……你要的从来只是我站在你身边。” 林娜的指尖在他掌心里颤抖。 她想起两天前在厨房,顾承舟替她修咖啡机,指甲缝里全是咖啡渣;想起昨天清晨,他蹲在院角给阿婆的月季搭架子,后背的衬衫被汗浸透,却偏要把遮阳帽扣在她头上;想起刚才琴谱砸过去时,他明明可以躲,却硬是站着让纸页擦过耳朵——像极了十七岁那年,酒吧里有人拿酒泼她,他扑过来替她挡,玻璃渣扎进后背,疼得直吸气,却说“娜娜你看,我替你扛住了”。 “小娜。”谢之遥的声音从院角传来。 林娜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抱着一摞薄被站在葡萄架下,月光透过叶子在他肩头洒了片碎银,“厨房煨了银耳羹,我去盛一碗?”他把纸巾盒轻轻放在门墩上,转身时拍了拍顾承舟的肩,“有些话,说一遍不够;有些事,做一辈子才行。” 顾承舟望着谢之遥的背影消失在葡萄架后,又抬头看林娜。 她正低头扯他的袖口,指尖绞着他衬衫的纹路,像小时候解不出数学题时的模样。 夜风掀起她的发梢,他闻见熟悉的薄荷香——是她常用的洗发水味道,这两年他在上海的商场里闻过无数次,每次都要站在柜台前发半天呆。 “那……”林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银耳羹要加桂花吗?” 顾承舟突然笑了。 他站起身,膝盖的痛感被喜悦冲得只剩一点麻,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加,加你去年说的,云苗村阿婆晒的那种,甜得刚好。” 月光漫过葡萄架时,小院里飘起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谢之遥蹲在厨房门口添柴火,望着窗子里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在擦琴键,一个在翻琴谱,偶尔有低低的笑声漏出来,撞得灶火都晃了晃。 他抬头望了望天,晚风里裹着点暖烘烘的气息,像要落一场温柔的雨。 明天该是个大晴天,他想,夕阳斜照进小院时,葡萄架下的石桌该擦一擦了——保不准有人要在那儿喝下午茶,说点只属于两个人的话。 第28章 风停的地方,你是答案 夕阳把葡萄架的影子拉得老长,在青石板上织出一片流动的金网。 林娜蹲在石桌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木桌边缘的一道浅痕——那是她上周擦桌子时,咖啡杯底磕出来的。 风掠过耳际,带来若有若无的口琴音,她忽然顿住,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个泛旧的金属小盒。 盒盖打开的瞬间,铜质口琴的光泽晃了她眼。 这是顾承舟十七岁那年送的生日礼物,当时他举着包装纸跑得气喘吁吁,说“跑遍三条街才找到你说过的蓝调口琴”。 后来她逃到云苗村,收拾行李时鬼使神差把这东西塞进了最里层的布包,仿佛藏着半颗没带走的心脏。 “要试试吗?” 顾承舟不知何时站到了葡萄架下。 他今天没穿那身总沾着咖啡渣的旧衬衫,换了件浅蓝的棉麻短袖,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当年被玻璃渣扎过的淡白疤痕。 林娜的喉结动了动,指尖在口琴孔上轻轻一压——音调清凌凌地跳出来,像小时候他们在弄堂里追着跑时,撞响的自行车铃铛。 “《风停的地方》。”顾承舟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发颤的轻。 他在她身边蹲下,石桌的阴影恰好罩住两人交叠的膝盖,“我在上海的公寓里,每天早上都会对着窗户吹两句。物业阿姨说我像只执着的布谷鸟。” 林娜没接话。 她把口琴凑到唇边,气流穿过铜片的瞬间,记忆突然翻涌——十七岁的夏天,她在酒吧后台被醉汉堵着骂“靠脸上位的野丫头”,顾承舟踹开半扇门冲进来,校服领口都扯歪了,却把她护在身后。 后来他们蹲在巷口的台阶上,他变魔术似的从书包里摸出口琴,吹的就是这支曲子,说“等你什么时候不想听脏话了,我就吹这个给你听”。 音符在风里打着旋儿,掠过院角的月季,绕过谢之遥新搭的竹篱笆,最后撞进顾承舟的眼睛里。 他伸手时,指节擦过她的手背,带着点克制的烫。 林娜松开口琴,看他低头调整气息,喉结随着旋律起伏。 阳光从他发间漏下来,在他鼻尖镀了层金,像极了那年她躲在教室后窗,看他给流浪猫喂牛奶时的模样。 “那年在英国,我租的公寓楼下有个老琴师。”顾承舟闭着眼吹,声音混在口琴里飘出来,“他说口琴这东西,吹的是气,藏的是魂。我就想啊,要是哪天能把我的魂,吹进你的琴里……” 林娜的眼泪砸在石桌上,惊得停在月季上的蝴蝶扑棱棱飞走了。 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胡茬扎得她指尖发痒,可那温度真实得烫人——不是梦里的幻影,不是商场香水味里的错觉,是带着云苗村阳光的、顾承舟的脸。 “你还记得我们约定的歌词吗?”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口琴的铜片磨过。 顾承舟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阳光的金粉。 他放下口琴,伸手把她的泪擦进自己掌心:“风停的地方,是我等你的方向。”他低低唱着,尾音轻得像片落在她发顶的花瓣,“风停的地方,有你最暖的模样。” 林娜的手指蜷进他掌心里,像小时候在暴雨里躲屋檐,她总爱这样攥着他的手。 那时他总笑她“手心里全是汗”,现在他却把那点湿意捂得更紧,仿佛要把这两年的空白都焐热。 “这一次,我不走了。”顾承舟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骨上的小痣——那是她十六岁时被吉他弦划伤的,他记得比自己生日还清楚,“你要赶我走,也得先让我把这首歌听完。” 风忽然停了。 葡萄叶不再沙沙响,院角阿婆的竹椅也不吱呀了,连谢之遥养的那只橘猫都蹲在台阶上,歪着脑袋看这两个人。 林娜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光,忽然想起昨天清晨他给月季搭架子时,也是这样的眼神——专注、温柔,像在搭建什么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要试试新磨的云腿月饼吗?”谢之遥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他端着青瓷盘站在廊下,盘里的月饼沾着点芝麻,在夕阳里泛着油光。 见两人抬头,他笑了笑,把盘子轻轻放在石桌上,又摸出块干净的布擦了擦旁边的石凳,“我去后院收点薄荷,晚上煮绿豆汤。” 他转身时,橘猫“喵”地一声跳上他的裤脚。 谢之遥弯腰把猫抱起来,抬头望了眼石桌旁的两人。 林娜正低头摆弄口琴,顾承舟凑过去教她按某个难吹的音孔,两人的肩膀碰在一起,像两株在风里靠紧的树。 “风终于停了。”谢之遥轻声说。 他抱着猫往后院走,薄荷的清香从篱笆那边飘过来,混着月饼的甜,漫进渐浓的暮色里。 月亮爬上天边时,顾承舟帮林娜把口琴收进铜盒。 他摸着盒底刻的“娜”字——那是他当年偷偷用刻刀凿的,歪歪扭扭像只小蜗牛。 林娜靠在他肩头,听他说“明天早上我去村头买新鲜牛奶,你不是总嫌院里的速溶咖啡不够香吗”,忽然就笑了。 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进窗户时,林娜迷迷糊糊听见院外有脚步声。 她披了件外套出去,见顾承舟蹲在石桌旁,正把猫粮撒进阿奶那只花斑猫的食盆里。 石桌上摆着刚煮好的咖啡,热气打着旋儿往上升,在晨光里画出模糊的、像口琴音符的形状。 “醒了?”顾承舟抬头,眼睛里还带着没散尽的睡意,“我煮了你最爱喝的手冲,云南小粒的,香吗?” 林娜没说话。 她走过去,把凉丝丝的手贴在他后颈。 顾承舟被激得缩了下脖子,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 咖啡的香气裹着猫粮的腥甜,在晨雾里慢慢散开,像句没说完的、却足够温暖的开场白。 第29章 比猫还黏人的住客 天刚蒙蒙亮,顾承舟就轻手轻脚推开了小院的竹门。 晨雾像层薄纱笼在青瓦上,他手里提着袋猫粮,袋口还沾着点露水——是今早特意绕去村头小卖部买的,老板说这是猫贩子推荐的“最对流浪猫胃口”的牌子。 “咪咪。”他蹲在院角阿奶常放猫窝的地方,压低声音唤了两声。 竹篱笆下最先探出只花斑脑袋,黄眼睛滴溜溜转;接着是只三花,尾巴尖儿翘成问号;连谢之遥养的橘猫都从廊下窜过来,在他脚边绕成毛线团。 “慢着慢着。”顾承舟笑着把猫粮撒进陶盆,指节被猫爪子蹭得发痒。 背后突然传来扫帚轻叩青石板的声响,他转头,见阿芳阿姨扛着竹扫帚站在葡萄架下,额前碎发沾着晨露,“小伙子起得比鸡还早啊?” “昨儿看阿奶的猫食盆见底了。”顾承舟接过她递来的扫帚,扫着猫窝边的枯叶,“我以前在英国养过只缅因猫,叫阿福,跟这些小祖宗似的,嘴刁得很。”他顿了顿,指尖蹭掉猫窝上的草屑,“它最爱喝娜娜泡的拿铁——那时候她总说我惯坏了猫,可每次煮咖啡都要多留半杯。” 阿芳眯眼笑,扫帚在地上划出沙沙的弧:“怪道你对我们娜娜的喜好门儿清。”她扫着扫着忽然停住,朝厨房努努嘴,“快看看你煮的咖啡,刚才我路过,香得连李叔的收音机都关了。” 顾承舟抬头,正撞进林娜的视线里。 她裹着件浅蓝外套站在廊下,发梢还沾着刚洗过的水珠,手里捏着他昨晚收口琴的铜盒。 石桌上那杯手冲正腾着热气,在晨光里洇出淡金色的雾,像根无形的线,把两人的目光缠在一块儿。 “醒了?”顾承舟起身,裤脚沾着猫毛,“云南小粒,你以前说比上海的豆子多股松木香。” 林娜没说话,却伸手碰了碰杯壁。 温度透过陶瓷沁进指尖,像他昨晚说“我不走了”时,掌心里的热度。 她低头,看见铜盒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娜”字——是十六岁那年,他趁她上厕所,用刻刀在琴盒底凿的,当时她追着要打,他跑过三条弄堂,最后在便利店买了盒草莓蛋糕才哄好。 日头升到头顶时,顾承舟在整理图书角。 谢之遥说最近总有住客抱怨书摆得乱,他便搬了个竹凳,把落灰的书一本本擦净。 指尖拂过《百年孤独》书脊时,忽然有什么硌了一下——是本硬壳相册,边角磨得起了毛,翻开第一页,竟滑出张照片。 照片里的林娜扎着高马尾,坐在琴房窗台,怀里抱着把缺了块漆的吉他。 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把发梢染成蜂蜜色,嘴角沾着点奶油——应该是他偷偷塞给她的蛋糕。 他喉结动了动,指腹轻轻抚平照片边缘的褶皱,那是当年她为躲他抢琴谱,不小心把相册摔在地上弄的。 “要帮忙吗?”林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承舟手一抖,照片差点掉地,却在最后一刻稳稳托住。 他转身,见她抱着杯冰美式,杯壁凝着水珠,“谢之遥说你在理书,我来搭把手。” “不用不用。”顾承舟把相册放回原处,又抽了本《民谣吉他入门》摆在最上层,封皮是她大学时总翻的那本,“你坐会儿,我快弄完了。”他顿了顿,低头理着书脊,“这本你以前总说,第三十七页的扫弦技巧写得最明白。” 林娜的指尖在杯壁上划出道水痕。 她想起大二那年,两人挤在琴房看这本教材,他的胳膊肘总往她这边挪,害她扫弦总跑调。 正出神,院外忽然传来“哐当”一声——是周文远的竹扁担磕在篱笆上。 “城里人倒会作秀。”周文远背着手站在院门口,灰布衫洗得发白,“修篱笆?砌花坛?过两天拍屁股走了,留个烂摊子谁收拾?” 顾承舟放下手里的《飞鸟集》,起身时竹凳发出轻响。 他走到篱笆边,弯腰捡起周文远刚才碰倒的锄头,擦净泥土递过去:“叔,我就是想在这儿多住些日子。”他指节抵着篱笆上松动的竹条,“这根快断了,夜里风大,怕刮着路过的阿婆。” 周文远盯着他的手看了会儿——指腹有层薄茧,是昨天搭月季架时磨的。 他哼了声,接过锄头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要真打算长待,明早跟我去后山挑粪。” “好。”顾承舟应得干脆。 他转身时,看见林娜正倚着图书角的木架笑,梨涡像沾了蜜,“看什么?” “看某人要当云苗村编外村民了。”林娜晃了晃手里的冰美式,杯底还剩半块没化的柠檬,“不过……”她眼尾微弯,“比两年前在我家小区扫落叶时,像那么回事了。” 夕阳斜斜爬上篱笆时,林娜抱着吉他坐在葡萄架下。 琴弦发出刺耳的走调声,她拧着眉调了十几次,音准还是忽高忽低。 正犯愁,身侧忽然投下片阴影——顾承舟不知什么时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手里捏着调音器。 “我来。”他的指尖拂过琴弦,动作轻得像在碰蝴蝶翅膀。 林娜看着他低头调弦的侧影,喉结随着动作上下滚动,忽然想起大学琴房里,他总说“我帮你校音”,却趁机把脸凑得极近,呼吸扫过她耳垂。 “好了。”顾承舟把吉他递回她怀里。 林娜拨了个和弦,音色清冽得像山涧水。 她抬头看他,目光撞进他眼底的光里,“你怎么……” “你练琴的样子,我看过太多次。”顾承舟说得轻,却像颗石子投进深潭,荡开层层涟漪。 他想起在英国的那两年,手机里存着三百多条她的练琴录音——有清晨六点的清唱,有深夜十二点的即兴弹唱,还有次她喝多了红酒,抱着吉他哼跑调的《小幸运》,他听着听着就红了眼。 月亮爬上屋檐角时,顾承舟坐在房间书桌前。 窗台上摆着林娜今早喝剩的咖啡杯,他摸出吉他,指尖轻轻拨响《风停的地方》的前奏。 琴声漫过窗棂,飘进小院的夜色里——那是两人小时候在弄堂里编的曲子,他弹吉他,她哼旋律,说等长大要在最安静的地方,把这首歌弹完。 忽然,窗外传来细响。 顾承舟停住拨弦,侧耳听——是竹篱笆被碰弯的轻响,像有人踮着脚跑远。 他起身推开窗,只看见满地月光,和随风晃动的竹影。 第二日清晨,顾承舟推开门,石台阶上躺着张手写乐谱。 纸边沾着点咖啡渍,背面用蓝笔写着行小字:“这是我想写的下一段旋律。”字迹是林娜的,尾笔勾得像只小蝴蝶。 他捏着乐谱往厨房走,远远就听见谢之遥喊:“顾兄弟,来搭把手?今儿早上阿芳阿姨熬绿豆汤,非说要教你煮——” 话音未落,厨房飘来股焦糊味。 林娜探出头,手里举着汤勺,耳尖泛红:“那个……火好像……” 顾承舟笑着走过去,晨光透过纱窗落在乐谱上,把新写的旋律照得发亮。 第30章 小院里的“多余先生” 晨光漫过竹篱笆时,顾承舟已经在厨房转了三圈。 阿芳阿姨掀开砂锅盖,热气裹着绿豆香扑出来:“小顾啊,把那把木勺递我。”他应了声,转身时却被灶台上的铜锅绊了下——那是林娜今早用来煮南瓜汤的,此刻锅底正泛着焦黑的糊斑。 “哎哎哎!”胡有鱼叼着油条晃进来,凑到锅边吸了吸鼻子,“这味儿比我上次烤焦的姜饼还冲!顾大少,您这是帮厨还是放火?”他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油条甩得油星子乱飞。 顾承舟蹲下身,用木铲轻轻刮着锅底。 其实他昨晚查了三个菜谱,特意记了“小火慢熬”四个字,可刚才看林娜端着咖啡杯在廊下站了会儿,分神搅汤的手就慢了。 “确实该重修烹饪课。”他直起腰,指尖沾了点焦糊的南瓜泥,放在舌尖抿了抿,苦笑着摇头。 林娜端着新煮的咖啡从外头进来,发梢还沾着晨露。 她瞥见焦锅,耳尖立刻红到了发根:“那个...我早上说要帮阿芳阿姨的,结果被乐谱绊住了...”声音越说越小,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不怪娜娜。”顾承舟抢在她前头开口,把焦锅端去水池,“是我主动要接手的。”他拧开水龙头,温水冲过焦黑的锅底,“等下我去镇上买新南瓜,重新熬一锅。” 阿芳阿姨拍了拍他的背:“小顾这孩子实诚,就是厨房活计得慢慢学。”她转身从橱柜里摸出罐蜂蜜,“糊汤倒了怪可惜,加两勺蜜能去苦味儿,当糖水喝成不?” 胡有鱼立刻搬了把椅子坐下,举着碗喊:“我要三大勺!”林娜被他逗得笑出声,端咖啡的手稳了些,杯沿的热气里,她悄悄看了眼顾承舟——他正踮脚够吊柜里的清洁布,白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挣出来一截,倒真像个手忙脚乱的大男孩。 上午的阳光爬上葡萄架时,顾承舟蹲在吧台角落。 他盯着那排放咖啡豆的木架,指尖轻轻推了推最下层的横板——果然晃了晃。 这木架是林娜亲手做的,用的是她从后山砍的老松木,可最近总见她扶着木架皱眉,他昨儿半夜起来喝水,还听见她嘀咕“再晃要摔豆子了”。 工具箱是他从上海带的,此刻摊在脚边。 他取出卷尺量了量松动的榫头,又摸出砂纸仔细打磨。 木屑簌簌落在他牛仔裤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低头用刻刀在木架角落慢慢雕着。 字母“LN”在松木纹里若隐若现,他想起小时候林娜总把名字写在他课本上,用的就是这种带小弯钩的字体。 “顾承舟?” 他猛地抬头,林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怀里抱着一摞刚烤好的咖啡饼。 她的目光落在木架角落,瞳孔微微缩了缩,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两个字母,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东西。 “木架松了。”顾承舟喉结动了动,把刻刀塞进工具箱,“我...顺手修了。” 林娜没说话,弯腰从木架上拿了罐耶加雪菲,手指却在“LN”上多停留了两秒。 咖啡香混着松木味漫开来,她转身时发梢扫过他手背,像片轻轻落下的羽毛。 晚餐时雨云开始聚了。 胡有鱼把最后一块红烧肉扒拉进碗里,突然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我说顾大少,你最近比我养的橘猫还黏人——早上在厨房晃,中午在吧台晃,下午还蹲在葡萄架下修木架。”他挤眉弄眼地看林娜,“该不会是...” “猫至少还有猫粮吃。”顾承舟端起茶盏,茶水映着他微弯的眼尾,“我只能靠某人泡的咖啡活着。” 满桌人哄笑起来。 谢之遥碰了碰林娜的胳膊,压低声音:“你要真嫌他烦,早把他赶到村头老王家借宿了。”林娜低头搅着碗里的汤,瓷勺碰着碗沿叮当作响。 她瞥见顾承舟搁在桌下的手,指节因为常年弹吉他有些微茧,此刻正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和小时候在弄堂里等她下课的动作一模一样。 傍晚雨说下就下了。 林娜裹着格子围裙往屋檐下跑,竹筐里的咖啡豆被雨淋得湿漉漉的。 她踮脚去收晾在绳子上的滤布,忽然头顶一暗——顾承舟举着蓝布伞站在她身后,伞面倾斜着,把她整个人罩在干燥的圆里。 雨珠顺着伞骨往下淌,在两人脚边溅起小水花。 林娜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混着雨丝的凉意,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和大学琴房里他总喷的那瓶一样。 “谢谢。”她收完最后一块滤布,转身时鼻尖几乎擦过他下巴。 “不用谢。”顾承舟盯着她发间沾的雨珠,喉咙发紧,“我...刚好也在。” 雨越下越大,屋檐水连成了线。 顾承舟跟着她往厨房走,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滴答”一声。 他抬头,看见阁楼的瓦缝里漏下一滴水,正落在墙角的旧木盆里。 木盆已经积了半盆水,随着雨势变大,滴水声越来越密。 林娜也听见了,抬头皱眉:“这屋子年久失修,前天下雨也漏了。”她转身去拿扫帚,“等下我找谢之遥——” “我来修。”顾承舟把伞收起来,雨水顺着伞面流进院里的青石板缝,“我带了梯子,还有防水胶。”他摸出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今晚暴雨,得赶在雨势最大前补好。” 林娜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 她看着他踩着梯子爬上屋顶,雨丝打湿了他的衬衫,却没见他退后半步。 风卷着雨珠扑来,她忽然想起两年前那个暴雨夜——她缩在出租屋厕所里,听着手机里铺天盖地的辱骂声,而千里之外的顾承舟,大概也在这样的雨里,一遍一遍地打她关机的电话。 木盆里的滴水声突然变急了。 林娜低头,看见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是阁楼的漏雨处又多了一个。 她抬头望向屋顶,顾承舟的身影在雨幕里模糊成一个轮廓,却比记忆里任何时候都清晰。 第31章 风的方向,是你说的 雨势在傍晚七点突然变本加厉。 林娜刚把最后一筐湿滤布抱进厨房,就听见阁楼方向传来“啪嗒”一声闷响。 她抬头,看见一滴浑浊的雨水正砸在靠墙的老木柜上,木柜顶摆着她的旧音响——那是她逃离上海时唯一带走的家当,此刻正沾着水痕。 “糟了!”她把滤布往灶台上一扔,踩着木梯就往上爬。 阁楼堆着她的乐谱箱,牛皮纸封皮被雨水洇出深黄的印记,最上面那本《风停的地方》手稿边缘已经卷起。 她刚要伸手去扶,又一滴雨砸在琴谱上,晕开一团墨渍。 “娜娜!”顾承舟的声音混着雨声炸响。 他不知何时已经爬上屋顶,雨幕里只看得见他被雨水浸透的白衬衫贴在后背,手里举着块油毡布。 “你先把东西挪到中间!漏点在西南角,我马上封死!” 林娜的手指在琴谱上顿住。 两年前那个暴雨夜,她缩在出租屋厕所里,听着手机里“小三”“抄袭”的骂声铺天盖地,而顾承舟的未接来电从凌晨两点排到五点十七分。 那时她想,他大概还在上海的梧桐树下转圈,像小时候她躲在弄堂门后时那样,急得踢飞石子。 可现在这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正踩着摇摇晃晃的竹梯,在暴雨里给她的乐谱挡雨。 “接着!”顾承舟抛下来一卷防水胶,精准落在她脚边。 林娜弯腰去捡,发梢的雨水滴在胶卷上,她忽然想起他大学时修琴房窗户的样子——那时她总笑他“大少爷学什么木工”,他却举着锤子说“要给娜娜的琴遮风”。 阁楼的漏雨点随着顾承舟的动作逐渐变少。 林娜抱着乐谱箱退到墙角,看着他在屋顶来回移动,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滴在青瓦上溅起水花。 她数着他的动作:掀瓦、涂胶、盖油毡、压石块,每一步都像在雕刻什么珍贵的东西。 “修好了!”顾承舟扶着屋檐翻身下来时,梯子“吱呀”一声响。 林娜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触到他湿透的衣袖,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 他低头看她,睫毛上挂着雨珠,笑的时候眼角有细纹:“没淋到你的宝贝吧?” “没。”林娜的喉咙发紧。 她怀里的乐谱箱还带着雨水的潮气,可最上面那页《风停的地方》,墨迹分明比刚才清晰了些——是他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雨水。 晚饭时小院的气氛有些微妙。 周文远端着饭碗坐在门槛上,筷子尖敲着碗沿:“这雨十年没这么大过,咱村老屋都是按老法子盖的,哪能说修就修?外来人就是爱折腾。” 谢之遥给顾承舟递了碗姜茶,没接话。 林娜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周文远前几天还夸顾承舟帮李叔修收音机“手巧”,今天却像换了个人。 “周老师。”顾承舟把姜茶推给林娜,自己端起凉了的白粥。 他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我来云苗村四十二天,帮老王家修了三次漏雨的后墙,给村小补了二十张课桌,昨天还跟阿婆学了编竹篓。”他垂眼搅着粥,“我不是来破坏什么的,我只是想守护一个地方,一个她愿意停留的地方。” 林娜的碗沿磕在桌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望着顾承舟发梢滴在粥里的水痕,突然想起他大学论文答辩那天——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说“商业的本质是守护”,教授们都笑他天真。 可此刻他坐在泥土地里的木桌前,头发滴着水,说的话比当年更真。 夜里十点,林娜抱着一摞干毛巾推开顾承舟的房门。 他正坐在藤椅上擦头发,衬衫搭在椅背上,露出紧实的肩背——和两年前在琴房帮她搬钢琴时一样,只是多了道浅浅的疤。 “周老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林娜把毛巾递过去,手指碰到他掌心的薄茧,“他就是...太护着村子。” 顾承舟接过毛巾,却没有擦。 他望着她发间翘起的碎发,那是被雨水打湿后没梳顺的:“你担心我?” 林娜的耳尖发烫。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轻轻拉住手腕。 他的手还带着擦头发后的潮湿,温度却烫得惊人:“娜娜,我在上海时每天看云苗村的天气预报。今天暴雨黄色预警,我凌晨四点就起来检查梯子和防水胶。”他拇指摩挲她腕骨上的小痣——那是她十六岁时被琴键硌的,“我不是突然心血来潮,我是...等了两年,才等到能为你撑伞的机会。” 林娜的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她想抽回手,却发现他的指尖正轻轻勾着她的指节,像小时候在弄堂里躲雨时那样——那时他说“娜娜别怕,我给你挡雨”,她却因为怕被同学看见和“小少爷”走一起,挣开了他的手。 第二天午后,两人蹲在屋檐下整理被雨水打湿的乐谱。 林娜的指尖沾着浆糊,顾承舟举着镊子夹起半张泡软的谱纸。 风卷着槐花香吹过来,他的手背擦过她的手背——这次她没躲。 “这首副歌,我改了几个音符。”林娜盯着谱纸上的铅笔印,声音轻得像风,“原来的高音太亮,现在...像云苗村的云。” 顾承舟放下镊子,指尖覆上她的手背。 浆糊沾在两人指腹上,把他们的手黏在一起:“很好听,就像风吹过的方向。” 李叔端着茶碗从他们身后经过,茶碗里的水荡起涟漪。 他望着两个低头凑在一起的身影,喉咙动了动——三十年前,他也在这屋檐下,看过顾承舟的爷爷给林娜的奶奶贴窗花。 那时的雨也是这么软,风也是这么轻。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 林娜的发梢扫过顾承舟的手背,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和小时候她总别在马尾辫上的茉莉花,一个味道。 深夜,林娜被雨声惊醒。 她摸黑去关窗户,却看见厨房的灯亮着。 透过玻璃窗,顾承舟正踮脚够橱柜顶层的砂锅,白T恤下摆沾着几点面粉。 他转身时看见她,手忙脚乱要藏什么,却被她眼尖地瞅见——砂锅里飘着米香,还有她最爱的桂圆。 “我...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转晴。”顾承舟耳尖发红,“想...想煮点热粥。” 林娜望着他藏在身后的咖啡粉,突然笑了。 雨丝打在窗台上,她听见自己说:“我帮你磨豆子。”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走了半句没说完的话。 可他们都知道,有些话,天亮了再说也不迟。 第32章 比咖啡还提神的你 天还没亮透,顾承舟就轻手轻脚推开了厨房的门。 老式挂钟在墙角滴答作响,指针刚过五点半,窗外的山影还裹在青灰色的雾气里。 他摸黑打开燃气灶,蓝色火焰“噌”地窜起来,砂锅里的水立刻发出细碎的咕嘟声——昨晚提前泡好的小米和红枣正躺在锅底,像一颗颗被温柔裹住的星星。 “小顾啊,你这是比鸡起得还早。”阿芳提着竹篮推门进来时,正撞见他踮脚往橱柜顶层够玻璃罐,白T恤下摆沾着几点面粉,“昨儿看你煮夜宵,今儿又来?” 顾承舟手一抖,玻璃罐差点没接住。 他回头时耳尖泛红,却笑得温和:“阿姨早。娜娜胃寒,早上喝热粥舒服。”他指了指灶台上的咖啡壶,“咖啡粉我少放了两勺,她总说上海的太苦。” 阿芳往竹篮里装着刚摘的青菜,眼角的皱纹跟着笑纹一起堆起来:“你倒比我们这些本地人还上心。”她瞥见木桌上摆着的玻璃杯,牛奶正冒着淡淡的热气,杯沿还压了张便签纸,字迹工整得像是刻上去的——“温到三十七度,和体温一样”。 顾承舟把砂锅盖轻轻盖上,用抹布仔细擦了擦灶台边缘:“我在上海时,每天看云苗村的天气预报。”他低头调整咖啡壶的位置,声音轻得像飘在粥香里的雾气,“下暴雨那天,我四点就起来检查梯子;转晴的日子,就想给她煮点热乎的。” 阿芳的手顿了顿。 竹篮里的青菜叶上还挂着露珠,她望着这个总把衬衫袖口卷到手肘的年轻人,突然想起前天下雨时,他蹲在院门口帮张奶奶修漏雨的瓦檐,裤脚沾了泥也不在意。 “行吧。”她拎起竹篮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等会粥好了,我帮你端到她常坐的石桌那儿。” 顾承舟连声道谢,转身时却看见厨房窗户上蒙着层薄雾。 他用指尖抹开一块,正好看见林娜的窗。 浅蓝的窗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垂着的吉他背带——那是把旧木吉他,琴头贴着朵褪色的茉莉花贴纸,和她小时候总别在马尾辫上的一模一样。 晨光漫过屋檐时,云苗村的祠堂里已经坐了小半屋子人。 谢之遥推了推顾承舟的胳膊,压低声音:“周老师非说要外来住客代表发言,我就把你报上去了。”他指了指前排那个穿靛蓝对襟衫的老头,“那是周文远,村里的老学究,总觉得我们搞旅游是丢了老祖宗的东西。” 顾承舟低头理了理衬衫领口,掌心捏着那本磨旧的笔记本。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不是紧张,是某种期待——就像小时候在弄堂里等林娜弹完琴,隔着围墙闻见她带出来的茉莉花香时,那种又甜又轻的期待。 “下面请外来住客代表顾先生发言。”主持人的声音响起。 顾承舟站起来时,前排的周文远突然冷笑一声:“外来住客?怕不是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少爷吧?”祠堂里的嗡嗡声瞬间静了半拍,几个妇女交头接耳,张奶奶的孙子小壮偷偷吐了吐舌头。 谢之遥的手已经按在椅背上,却被顾承舟轻轻按住。 他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是用蓝笔写的“云苗村人物志”,字迹密密麻麻:“周老师说得对,我确实是上海来的。”他的声音很稳,像山涧里流过的溪水,“但我在村里住了二十七天,每天跟一位老人学一样东西。” 他翻过一页,纸页间飘出片干枯的映山红:“第一天,跟王阿婆学编竹篓,她教我‘竹篾要顺着纹路走,就像日子要顺着心走’;第三天,跟李爷爷学做米糕,他说‘糖要慢慢化,甜才能渗到米里’;第七天……” 周文远的眉头渐渐松开了。 张奶奶扶着老花镜凑过来,看见笔记本里夹着的银饰拓片、染布纹样,还有用铅笔描的灶王爷画像。 当顾承舟翻到第三十七页时,祠堂里安静得能听见房梁上燕子扑棱翅膀的声音——那页贴着半张泛黄的老照片,是周文远年轻时在村小学教孩子们念诗的样子。 “我不是来评判的。”顾承舟合上笔记本,目光扫过台下,“我是来记住的。这些故事,这些手艺,这些说出来像山歌一样的话,不该只留在老人的嘴里。” 周文远咳了两声,伸手抹了把眼角:“小顾啊,中午来我家吃饭。我那罐二十年的杨梅酒,该开了。” 散会时,祠堂外的槐树上正落着晨光。 顾承舟抱着笔记本往外走,一抬头就看见林娜靠在门框上,怀里抱着那把旧吉他。 她穿了件月白色的棉布裙,发梢沾着点晨露,在风里轻轻晃。 “今天的小米粥,合口味吗?”他走过去,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林娜低头笑,梨涡在腮边若隐若现:“比咖啡还提神。”她把吉他往怀里拢了拢,弦钮上系着的红绳晃了晃,“刚才在外面听你说话……”她顿了顿,“你记的那些,和我写歌时记的心情,有点像。” 顾承舟觉得喉咙发紧。 他想伸手碰一碰她垂在身侧的指尖,又怕惊走了什么。 风从祠堂的雕花窗棂里钻进来,卷着槐花香,卷着她发间的茉莉香,卷着他藏在笔记本里的、所有关于她的心事。 深夜,有风小院的图书角飘着淡淡的墨香。 顾承舟踮脚整理顶层的书,一本《民谣吉他入门》突然从架上滑下来。 他弯腰去捡,一张泛黄的谱纸从书里掉出来——是林娜的字迹,音符像跳跃的溪流,副歌部分写着“风停的地方,有你藏起的光”。 月光透过窗纱洒在谱纸上,他轻轻摸了摸那行字。 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吉他弦被手指拨了一下,又轻又脆,像颗落在心尖上的星子。 他把谱纸小心地夹回书里,转身时看见窗外的山影。 明天该是个大晴天,他想,云苗村的黄昏,琴房的木窗应该会被晒得暖暖的。 第33章 比吉他更动听的晚安 午后的雨来得急去得快,云苗村的青石板还泛着水光,琴房的木窗被晒得暖烘烘的。 林娜把吉他往腿上一放,指尖刚触到琴弦,就愣了——清亮的音色像山涧流泉,比往日多了几分通透。 她低头拨了又拨,第一弦到第六弦依次试过,连琴枕的角度都仔细看了,眉尖却越拧越紧:“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准?” “你习惯C调还是D调?” 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顾承舟抱着一叠旧书走进来,发梢还沾着点没擦净的雨珠。 他穿了件浅灰色的棉麻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被晒成健康的麦色——这是他来云村半个月的成果。 林娜盯着他指节上的薄茧,那是修篱笆时被木刺扎的,突然想起今早他蹲在院角搭葡萄架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我每次练琴前都要重新校音?”她脱口而出,指尖无意识蹭过第一弦。 这是她从小的习惯,总觉得前一天的音准会在夜里溜走,得亲手确认过才安心。 顾承舟把书放在琴凳旁,动作轻得像怕惊着什么。 “你调琴时拇指会蹭第一弦,像在跟它说早安。”他说这话时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上周三你煮咖啡时烫了手,校音时手抖了三次;上周五下雨,弦受潮变松,你调完后又摸了摸琴箱——”他忽然顿住,喉结动了动,“我都记着。” 林娜的耳尖慢慢红了。 琴房里飘着松木香,混合着窗外新晒的棉被味。 她低头看那根被自己蹭了无数次的弦,突然发现弦钮上的红绳打了个新结——是她小时候最爱的平安结,母亲教她编的,后来在上海弄丢了。 “刚才路过工具房,顺手调了调。”顾承舟退后半步,靠在窗台上。 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你弹琴时,我总怕弦不准,委屈了你的嗓子。” 林娜的指尖落在琴弦上,轻轻拨出个单音。 这次她没急着校音,而是抬头看他:“顾承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这么啰嗦?”他笑,露出虎牙,“两年前在上海,我站在你宿舍楼下等了三天,你连窗都没开。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能在你身边,说一辈子废话也成。” 风卷着茉莉香从窗外钻进来,林娜的吉他突然发出一声轻颤,像是替她应了。 入夜后,有风小院的灯一盏盏熄了。 顾承舟拎着猫食盆往院角走,阿黄和三花从葡萄架下窜出来,尾巴翘成小扫帚。 他蹲下身倒猫粮,听着小猫们吧唧嘴的声音,突然想起林娜总说“猫吃饭比人认真”。 等喂完猫,他又去篱笆边检查新扎的竹条——今早被牛撞歪了一段,他用麻绳重新加固过,现在摸上去稳稳的。 图书角的台灯还亮着。 顾承舟整理书架时,一本边角发卷的《云南民歌集》“啪”地掉下来。 他弯腰去捡,一张泛黄的谱纸从书里滑出——是林娜的字迹,音符歪歪扭扭像跳格子的孩子,副歌部分写着“风停的地方,有你藏起的光”,后面跟着一串未完成的小节线。 他坐在木椅上,借着台灯看那谱子。 纸页边缘有咖啡渍,是林娜常喝的深烘;某处被橡皮擦过,能看出原本写的是“我藏起的光”,后来改成了“你藏起的光”。 顾承舟摸出钢笔,在空白处添了句新词:“风停的地方,是你转身的方向。”写完又觉得不够,想了想,在旁边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猫——像极了总趴在林娜脚边的三花。 他把谱纸轻轻夹回书里,一抬头,窗外的月亮正爬过屋檐。 次日清晨,村口老茶馆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 周文远端着茶碗抿了一口,喉咙里发出“啧”的一声:“城里来的少爷,能吃几天苦?等新鲜劲过了,还不是拍屁股走人?”他说话时翘着二郎腿,茶碗在桌沿磕出轻响。 “人家每天六点起床煮粥,米都要挑三遍;上回我家屋顶漏水,他扛着梯子爬上去修了整半天,手都磨破了。”李叔蹲在门槛边卷旱烟,火折子“刺啦”一声亮起来,“您老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几个围坐的村民悄悄点头。 王婶剥着毛豆插话:“昨儿我看见小顾在河边帮阿芳婶洗被单,那手搓得比我们村后生还利索。”“可不是?”卖豆腐的老张接口,“我家小孙子摔了,还是他背去卫生所的,跑得比我家狗还快。” 周文远的茶碗“咚”地搁在桌上,脸涨得通红:“我、我这是怕他……”“怕啥?”李叔把旱烟锅往鞋底一磕,“怕人家真心实意待咱们村?” 顾承舟挑着两桶井水从茶馆前过,听见里面的动静,脚步顿了顿。 他抬头看了眼屋檐下的铜铃,风一吹,叮铃铃响得清脆。 深夜的阁楼有些凉。 顾承舟抱来林娜落在琴房的薄毯搭在腿上,怀里的吉他是她常用的那把。 他轻轻拨了个前奏,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琴弦上洒了层银粉。 弹到副歌时,他放轻了力度,像是怕惊醒什么——那是林娜谱子里未完成的部分,他用这两年在世界各地听到的民谣调式,试着补全了。 窗外忽然有响动。 顾承舟抬头,正看见林娜站在月光里。 她穿了件淡蓝色的睡裙,发梢还带着刚洗过的湿润,怀里抱着张乐谱。 两人隔着半开的窗对视,她没说话,只是举起乐谱晃了晃,然后踮脚把纸条塞进窗缝。 顾承舟伸手接住时,指尖碰到她的。她的手很凉,像刚碰过井水。 纸条上是他刚才弹的旋律,用铅笔描得工工整整。 副歌位置多了行字:“你弹的是我想唱却没敢开口的副歌。”末尾画了朵小花,花瓣歪歪扭扭的,像极了他昨晚画的猫。 清晨的厨房飘着小米粥的香气。 林娜推开门,一眼就看见桌上的蓝边瓷杯——里面盛着温牛奶,杯沿贴着张便签:“胃寒要暖着喝。”字迹是顾承舟的,带点英文字母的笔锋,“小时候你总说热可可太甜,现在改牛奶了?” 她端起杯子,牛奶的温度刚好熨帖着掌心。 抬头时,顾承舟正背对着她扫院子,竹扫帚在青石板上划出沙沙的响。 阳光落在他后颈,那里有个淡粉色的小疤——是小时候替她挡秋千时留下的。 “顾承舟!”她喊了一声。 他转身,额角沾着点草屑:“怎么了?” 林娜抿了口牛奶,甜味在舌尖漫开:“明天早餐……我想煮酒酿圆子。” 顾承舟的眼睛亮了:“我去买糯米。” “要圆子小一点的。”她补充,“像小时候你偷塞给我的那颗。” 他愣了愣,突然笑出声。 竹扫帚“啪”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阳光落进他的眼睛里,亮得像星子。 院角的三花“喵”了一声,撞翻了装糖霜的罐子。 白色的糖末洒在青石板上,像落了层薄雪——这是明天早餐的伏笔,只是此刻,谁都没注意到。 第34章 比糖霜更细腻的关心 清晨的风裹着小米粥的甜香钻进有风小院的竹帘时,林娜正握着银勺搅动碗里的酒酿圆子。 圆子浮在琥珀色的醪糟汤里,像浸了蜜的珍珠,和记忆里那个蹲在弄堂口、把偷藏的圆子塞给她的少年手里的那颗,一般大小。 “娜娜,吐司要凉了。”阿芳阿姨端着新蒸的南瓜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点面粉,“承舟那孩子天没亮就去村口张婶家买糖霜了,说是你昨天说想吃甜口的。” 林娜这才注意到餐边柜上那个蓝白条纹的糖霜罐——原本应该装满雪一样细白的糖末,此刻却空得见底。 昨晚三花撞翻罐子的动静突然在耳边响起,她指尖顿了顿,刚要起身去厨房找备用的,就见顾承舟提着个油纸包从院外进来。 他额角挂着薄汗,藏青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那道淡粉色的疤。 “可算买到了。”他把油纸包放在她面前,动作轻得像是怕惊飞什么,“张婶说这是新磨的甘蔗霜,比超市的细。” 糖霜簌簌落进吐司的纹路里时,林娜忽然想起小时候顾承舟总爱往她的桂花糕里偷偷撒糖,被她瞪了就挠头笑:“娜娜笑起来像裹了糖霜的梨涡,多甜啊。”此刻他俯身在她身侧调整糖罐角度,发梢扫过她耳尖,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 “护腕松了。”他突然说。 林娜这才察觉左手腕的淡蓝色护腕滑到了手背——那是她弹吉他时用来固定手腕的,昨晚整理乐谱时可能蹭松了。 顾承舟的指腹擦过她腕骨,带着修理木架时磨出的薄茧,温温热热的。 他捏着护腕的搭扣轻轻往上推,动作像在调试她那把老吉他的弦钮:“上次看你弹《风停的地方》,这里总往下滑。” 她的指尖瞬间烫得厉害,像被刚煮好的圆子烫到。 抬头时正撞进他的眼睛里,晨光从他背后的葡萄架漏下来,在他瞳孔里碎成金斑。 “谢了。”她声音轻得像飘在汤里的圆子。 顾承舟直起身子,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就被谢之遥的声音打断:“承舟,来搭把手!” 穿格子衬衫的民宿老板正站在院角的老槐树下,手里举着块写满字的白板:“昨天住客说想有个能弹琴唱歌的地方,我琢磨着把东厢房改改——你不是学设计的吗?给支个招?” 林娜舀圆子的动作顿了顿。 顾承舟的英国商学院硕士学位她是知道的,可他什么时候学过空间设计? “行啊。”顾承舟应得爽快,随手扯过张餐巾纸擦了擦手,“我先量量尺寸。”他转身时冲林娜笑了笑,眼尾微微上挑,像小时候偷穿她的发带被抓包时的模样,“你觉得放把老榆木的琴架怎么样?能搁吉他也能摆乐谱。” 胡有鱼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晃着手机凑过来:“我看行!昨天还有住客说想听原创民谣呢——娜娜,你到时候弹两首?”他挤眉弄眼地撞了撞顾承舟的肩膀,“某些人肯定举双手赞成。” 院子里响起零星的笑声。 林娜低头搅着汤,耳尖热得能煎蛋。 顾承舟倒是没恼,蹲在地上用卷尺量墙角时还回了句:“胡老师要是想表演脱口秀,我给你留个麦克风位。” 接下来的三天,小院里总晃着顾承舟的身影。 他白天拿着图纸和谢之遥商量墙面刷什么颜色,晚上窝在廊下给朋友发消息,手机屏幕常亮着“二手音响设备”的对话框。 林娜半夜去琴房拿乐谱,见他还在电脑前画设计图,台灯在他鼻梁投下细碎的影子,键盘敲得轻,像怕吵到谁。 “音质不能太差。”他调试刚寄到的音响时说,手指在调音台上翻飞,“不然会毁掉好作品。”那台黑色的音响摆在老榆木琴架旁,和他从上海带来的吉他箱摆在一起,倒像是原本就该在这儿的。 胡有鱼抱着杯茶蹲在旁边,突然笑出声:“你这人怎么比三花还黏人?昨天修藤椅,前天通下水道,今天又搞音响——合着这小院是你家开的?” “黏人不好吗?”顾承舟头也不回,指尖在均衡器上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我妈说,喜欢的东西就得用心黏着。” 林娜正往琴架上摆新到的谱夹,闻言手一抖。 谱夹“啪”地掉在琴架上,惊得三花“喵”了一声窜上葡萄架。 她弯腰去捡,余光里顾承舟的动作顿了顿,却没过来帮忙——他总这样,像春天的雨,落得细密却不压枝。 音乐角开业那天,小院飘着栀子花的香气。 谢之遥在门口挂了块手写木牌“有风琴房”,林娜站在琴架前调试吉他,弦音清越得像山涧的水。 “娜娜姐第一个表演!”住客里有个扎马尾的姑娘喊,“我们都想听《风停的地方》!” 林娜的手指在琴弦上顿了顿。 那是她退学前写的歌,副歌部分一直空着,直到那天在阁楼窗外,看见顾承舟抱着她的吉他,月光落在他补全的旋律上。 她深吸口气,指尖拨响第一弦。 “风穿过弄堂的老墙/吹乱你发梢的糖霜……” 前奏刚起,麦克风突然“滋——”地响了一声,接着彻底没了声音。 林娜的声音卡在半空,住客们面面相觑,胡有鱼已经掏出手机要联系维修师傅。 “别急。”顾承舟的声音从后台传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猫进了音响控制室,此刻正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个万用表,“接头氧化了。”他从工具包里翻出砂纸,快速打磨了几下,再插回接口时,音箱里传来清晰的电流声,“试试?” 林娜重新开口,这次麦克风忠实地传递着她的声音,连尾音的颤音都带着温度。 唱到副歌时,她突然听见另一把吉他的声音——温暖,沉稳,像深秋晒过太阳的棉被。 她偏头望去,看见顾承舟缩在音响控制台旁的阴影里,抱着她的旧吉他,目光像根线,牢牢系在她身上。 “原来我们这儿还有个隐藏的吉他手!”谢之遥的掌声最先响起来,住客们跟着欢呼,三花从窗台上跳下来,绕着顾承舟的脚打转。 林娜的眼眶有点热,手指按在琴弦上的力度却更稳了——她知道,这个藏在阴影里的伴奏者,比任何追光灯都明亮。 深夜的琴房飘着茉莉花香。 林娜推开门,就见琴架上躺着份手写乐谱,封皮是她最爱的浅蓝,标题用钢笔写着《比糖霜更细腻的关心》。 她翻开第一页,呼吸突然一滞——那是她这两天在草稿本上随便涂的几句词,“晨雾漫过青石板/有人替我把糖霜添”,此刻被谱成了流畅的旋律,每个音符都像顾承舟调整护腕时的温度。 她抱起吉他,指尖轻轻拨弦。 琴声裹着夜风飘出窗户,落在廊下的顾承舟脚边。 他靠在廊柱上,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糖霜吐司,嘴角扬得像月牙。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裤袋里露出一角的运动手表——那是他今早偷偷定的五点闹钟,为了明天要带林娜去跑的那条,能看见晨雾里梯田的小路。 “叮铃——” 屋檐下的铜铃突然响了。 顾承舟抬头,看见林娜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像只振翅的蝶。 他把手表往手腕上按了按,听见心跳声混着琴音,在寂静的夜里,敲出比糖霜更细腻的,未来的形状。 第35章 比风更懂你的存在 晨雾还没散透,顾承舟沿着田埂跑过第三块梯田时,胶靴边缘已经沾了半圈露珠。 他手腕上的运动手表震了震,五点十七分——比昨天快了三分钟,足够在带娜娜来的时候,刚好赶上晨雾漫过田埂的时刻。 "顾先生。" 冷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承舟放慢脚步转身,就见周文远抱着一摞泛黄的县志,青布衫袖口沾着草屑,正站在田埂岔口盯着他。 老学者的眼镜片泛着冷光,像块结了霜的玻璃。 "周老师早。"顾承舟弯腰扯下裤脚的苍耳,语气自然得像是遇见晨练的邻居,"您这是去村史馆?" "我是来提醒你。"周文远没接话,枯瘦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运动手表,"云苗村的水土养不住金贵种子。 你待得够久了,是时候走了吧?" 晨风吹得稻叶沙沙响。 顾承舟想起昨夜在琴房窗下,林娜的琴声裹着茉莉香飘下来时,他摸出手表调闹钟的手——那是他在英国商学院学财务分析时都没过的认真劲。 此刻他把手表往腕间按了按,笑意在眼底漫开:"如果我能留下来种一年地,您是否愿意听听我的想法?" "种一年?"周文远像是听见什么笑话,镜片后的眼角皱成核桃纹,"先试试别被虫咬死吧。"他甩了甩怀里的县志,转身往村史馆走,青布衫下摆扫过田埂上的野菊,惊起两只蓝蜻蜓。 顾承舟望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表带。 昨天帮谢之遥修篱笆时,娜娜递来的冰饮还留着指节的温度——她说"小心刺"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他低头看了眼泥点斑驳的胶靴,忽然加快脚步往村部跑——今天村里有插秧体验活动,他得赶在报名截止前签个名字。 "顾少,您这是要体验生活?"胡有鱼举着手机凑过来,镜头对准顾承舟套在胶靴外的塑料鞋套,"需要我直播吗? 标题我都想好了,《上海总裁的插秧初体验》。" "你要敢拍,我就把你昨天煮焦的咖啡倒你相机里。"谢之遥抱着竹篓经过,竹篓里的秧苗还滴着水,"顾兄弟是来帮忙的,不是来作秀的。"他冲顾承舟挤挤眼,"跟我来,教你怎么分秧。" 水田里的泥凉丝丝的,漫过脚踝时顾承舟下意识缩了下脚。 谢之遥弯腰抓起一把秧苗,指节在泥里划出白印:"分秧要稳,根须不能散。"他抬头见顾承舟学得认真,又笑,"你这架势,倒像在商学院学报表分析。" "那不一样。"顾承舟捏着秧苗的手有点抖,泥点子溅上裤腿,"报表错了能改,秧苗插歪了,秋天收不到稻子。"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 几个村妇见他笨拙的模样,用苗语喊着什么,接着是细碎的翻译:"城里娃手嫩,怕是撑不过晌午。"顾承舟的后背沁出薄汗,却把腰弯得更低——他记得娜娜说过,云苗村的稻子抽穗时,风里都是甜的。 他想让她站在田埂上,看见他亲手种的那片。 日头爬到头顶时,顾承舟直起腰,后腰像被抽了根筋似的酸。 他望着田里歪歪扭扭却整整齐齐的绿苗,泥水里的倒影咧着嘴,连鼻尖的泥点都在笑。 谢之遥拍他肩膀:"不错,比我第一年插得强。"胡有鱼举着冰镇酸角汁跑过来:"顾总,您这形象要是传回上海,顾氏集团股价得跌三个点。" "跌就跌。"顾承舟接过酸角汁,喉结滚动着灌下大半杯,"反正我现在是云苗村的编外农民。" 有风小院的廊下,林娜正擦着吉他弦。 听见脚步声抬头时,手里的软布"啪"地掉在地上——顾承舟站在台阶下,胶靴上的泥块往下掉,衬衫领口全是汗渍,连睫毛上都沾着泥星子。 "你..."她憋着笑,弯腰捡起软布,"现在像个真正的农民了。" 顾承舟把胶靴脱在院外,赤着脚踩上青石板。 他接过林娜递来的毛巾,擦脸时故意把泥往毛巾上抹:"只要你不嫌我脏就好。" 林娜望着他发梢滴下的泥水,忽然想起今早琴架上的乐谱——那几句她随手写在草稿本角落的词,被谱成了绕着晨雾的旋律。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的泥点,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晚上村里有民谣音乐会,你...要来吗?" "我本来就是来听你唱歌的。"顾承舟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不过可能得先去洗个澡。" 竹制舞台搭在村口老槐树下,灯笼在风里晃出暖黄的光。 林娜站在后台,手心里全是汗。 她试着清了清嗓子,可喉咙像卡了团棉花——下午帮阿婆晒茶叶时着了凉,现在连低音都发不出来。 "娜娜?"顾承舟的声音从幕布外传来,"该你上场了。" 林娜攥紧吉他背带,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望着幕布缝隙外晃动的人影,正想开口说"我唱不了",却见顾承舟掀开幕布走进来。 他换了件浅蓝衬衫,手里抱着她的旧吉他,琴箱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泥点。 "我来弹。"他把吉他往她怀里塞,手指快速拨了个和弦,"你唱,我给你垫音。" "可我..." "你昨天教三花认吉他弦时,声音比现在亮。"顾承舟弯腰帮她调整麦克风,发顶的碎发扫过她手背,"我在英国听街头艺人唱歌,有人咳嗽着唱完《加州旅馆》,观众鼓掌鼓到手疼。"他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你看,连咳嗽都能成为故事。" 林娜望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那是她今早帮他缝的,因为他说"旧衬衫穿着舒服"。 她忽然想起童年在弄堂里,他蹲在墙根帮她修坏掉的口琴,也是这样的眼神。 她深吸口气,指尖按在琴弦上:"那...你别跑调。" 舞台灯光亮起时,林娜的声音裹着晨雾般的清透飘出来:"风穿过弄堂的老墙/吹乱你发梢的糖霜..."顾承舟的吉他声像条温柔的河,托着她的嗓音往星空里淌。 唱到副歌时,他忽然低低接了一句:"风停的地方/是我从未离开的等待。" 台下突然静了。 周文远抱着县志的手松了松,书页在风里翻得哗啦响;谢之遥举着相机的手停在半空,镜头里全是两人交叠的影子;胡有鱼张着嘴,手机直播界面的弹幕刷成一片"卧槽"。 掌声炸响时,林娜的眼角有点热。 她望着顾承舟微垂的眼睫,想起琴房里那份手写乐谱——每个音符都像他调整护腕时的温度,每道笔锋都刻着"我在"。 归途的田埂上,萤火虫在稻叶间飞。 林娜踩着顾承舟的影子走,忽然停下脚步。 晚风掀起她的发梢,露出耳后淡淡的红:"你真的可以一直这样吗?" 顾承舟站定,转身时衣角扫过她的吉他背带。 他望着她梨涡里的星光,想起两年来翻遍的监控录像、贴满线索的白板、还有在侦探社收到的最后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她蹲在有风小院的台阶上,逗弄一只花斑猫,身后是漫山遍野的绿。 "我不是来打扰你生活的。"他伸手,指尖悬在她发顶半寸的地方,又轻轻落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我只是想成为你生活中的一部分。" 林娜望着他腕间的运动手表——那是今早他说要带她看晨雾梯田时,她瞥见的。 此刻手表屏幕亮着,显示着明天五点的闹钟。 她低头踢飞脚边的小石子,石子"咚"地掉进田埂旁的水渠:"也许...你可以试着走得更近一点。" 风掠过稻田,把这句话卷进夜的褶皱里。 顾承舟望着她耳尖的红,忽然觉得连呼吸都轻了——他等了两年的风,终于吹开了最后一道心门。 "承舟! 娜娜!"谢之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举着个藤编篮子跑近,"明晚在屋顶开咖啡夜话会,阿婆新烤的核桃饼,你们可得来!"他冲林娜挤挤眼,"记得带吉他。" 林娜低头拨了拨吉他弦,泛音清越地响起来。 顾承舟望着她笑出的梨涡,忽然觉得明天的五点闹钟,好像来得太慢了。 第36章 比星星更亮的你 晚风吹得屋檐下的铜铃叮当响时,顾承舟正蹲在有风小院的柴火灶前。 保温壶在灶台上滋滋冒着热气,他低头调整手冲壶的角度,水流呈螺旋状落在咖啡粉上,深褐色的液体缓缓坠入壶中。 “承舟哥,阿婆烤的核桃饼要凉了!”胡有鱼探着脑袋从厨房门里钻出来,手机举得老高,直播镜头扫过顾承舟攥着肉桂粉罐的手,“哎你这是——” “嘘。”顾承舟食指抵在唇上,将最后一小撮肉桂粉撒进壶里。 肉桂的甜香混着咖啡的苦醇在空气里散开,他望着壶身凝结的水珠,想起今早林娜蹲在院角咖啡摊前的模样。 那时她正往客人的杯子里撒肉桂粉,发梢沾着晨露,嘴里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被他撞破时耳尖瞬间红得像颗樱桃。 “娜娜最近总说,肉桂能让咖啡喝起来像晒过太阳。”顾承舟将保温壶小心裹进蓝布套,抬眼正撞见谢之遥抱着藤编篮子站在院门口。 对方挑眉笑:“看来某人昨晚田埂上的话没白说。” 屋顶露台的灯串已经点亮,像一串被揉碎的星子。 林娜抱着吉他上来时,正看见顾承舟弯腰整理坐垫,谢之遥举着长柄勺搅着铜壶里的热红酒,阿芳阿姨端着核桃饼穿梭在竹椅间,胡有鱼的直播手机架在老树根雕上,镜头正对着露台角落的天文望远镜。 “娜娜!”阿芳眼尖,立刻捧来一碟核桃饼,“趁热吃,阿婆特意多放了芝麻。”林娜接过时指尖触到瓷盘的温度,抬眼正与顾承舟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手里拎着保温壶,蓝布套上还沾着灶灰,却笑得像个偷藏了糖的孩子:“要试试特调吗?” 咖啡的香气在杯口氤氲。 林娜捧住杯子的手顿了顿——肉桂的甜香混着日晒豆的醇厚,和记忆里某个飘着雨的下午重叠。 那时她在上海琴房练声,顾承舟抱着保温壶闯进来,壶里装的正是加了肉桂的手冲咖啡:“听说练声喝这个润喉。” “你怎么知道……我最近爱加这个?”她抿了一口,喉间的暖意漫到眼眶。 “你喜欢的东西,我一直记得。”顾承舟在她身旁坐下,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的吉他。 屋顶的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眼尾淡淡的笑纹,“十二岁那年你说肉桂像阳光的味道,十七岁在琴房说手冲咖啡要加两克肉桂,去年冬天阿芳阿姨说你总往咖啡里撒这个……” 林娜低头盯着杯底的涟漪。 星子落在咖啡表面,像撒了把碎钻。 她忽然想起田埂上他说“想成为你生活中的一部分”,此刻这杯咖啡里的肉桂粉,分明是他已经悄悄融入的证明。 “小时候你说要带我去北极看极光。”她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顾承舟的呼吸顿了顿。 露台的灯串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他望着远处山影轮廓,像是在翻找记忆里的老照片:“我画了张地图,用蜡笔涂了片蓝色,上面写‘娜娜的第一百颗星星’。” 林娜笑出梨涡:“后来我才知道,那只是你哄我的玩笑。” “不是玩笑,是计划。”顾承舟转头看她,目光比头顶的星子更亮,“攒够机票钱就带你去,学拍极光的相机参数,查好最佳观测时间……后来你不见了,我把那张地图夹在护照里,每次飞出去谈生意都带着。” 露台的风忽然静了。 胡有鱼举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直播弹幕刷得飞快;谢之遥搅热红酒的勺子停在壶里,望着这对并肩的背影轻轻叹气;阿芳阿姨端着空碟转身下楼,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碎了这层温柔的薄雾。 “林小姐?” 一道带着歉意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林娜转头,看见个背着相机包的男人站在楼梯口,胸前挂着的工作牌上印着《乡村文艺》杂志社的标志。 “我是阿杰,刚才在楼下听到您的演唱。”阿杰礼貌地欠身,“我们杂志想做个乡村音乐专题,您这样有故事的创作者……”他顿了顿,“很适合做封面人物。” 林娜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吉他背带。“我……” “她已经不再属于那个世界了。”顾承舟的声音不大,却像块沉在水底的石头,稳稳压住了空气里的波动。 他站起身,挡在林娜和阿杰中间,目光落在对方胸前的工作牌上,“她现在在这里很好。” 阿杰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了眼林娜微抿的嘴角,又望了眼顾承舟绷紧的肩线,忽然笑了:“是我唐突了。”他从相机包掏出张名片放在石桌上,“如果林小姐改变主意,随时可以联系我。”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后,露台重新被虫鸣填满。 林娜盯着石桌上的名片,指尖轻轻抚过“琴房详谈”四个字。 顾承舟重新坐下时,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香混着烟火气,像道无形的屏障将她圈在安全的世界里。 “要考虑吗?”他问得很轻。 林娜摇头,又点头:“其实……我退学前写的歌,还没发表过。”她望着远处山坳里忽明忽暗的灯火,“只是怕……” “怕什么?” “怕回去就再也走不回来。”她转头看他,眼里有星子在晃,“怕又被那些评论淹没,怕……” “不会了。”顾承舟伸手,拇指轻轻抹掉她眼角的湿意,“这次我在。” 头顶的夜空突然亮起一道银线。 流星拖着长尾划过山尖,像谁打翻了装星星的罐子。 林娜下意识抓住顾承舟的手腕,两人同时闭上眼。 “许了什么愿?”顾承舟睁眼时,看见她睫毛上还沾着星光。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林娜低头笑,手指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 “我倒是可以说。”顾承舟望着她梨涡里的光,声音轻得像句咒语,“我希望你能幸福。” 林娜的呼吸顿住。 她望着他腕间的运动手表——那是今早他说要带她看晨雾梯田时,她瞥见的。 此刻手表屏幕暗着,却像藏着团小火,烘得她掌心发烫。 “我也希望你过得好。”她轻声说。 露台的灯串在风里摇晃,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青瓦上。 胡有鱼的直播镜头扫过这幕时,弹幕瞬间被“啊啊啊”和“在一起”刷满;谢之遥端着两杯热红酒走过来,看见这场景又悄悄退了回去;阿芳阿姨在楼下数着核桃饼的碟子,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住。 活动散场时已近午夜。 林娜抱着吉他走在前面,脚步有些虚浮——她下午帮阿婆晒了半院子的花椒,腰到现在还酸。 顾承舟跟在后面,看着她晃悠的身影,忽然伸手脱下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 “有点凉。”他说。 林娜没拒绝。 外套带着他体温的重量压在肩上,她鬼使神差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两人的影子在田埂上叠成一团,跟着萤火虫往有风小院挪。 稻浪在身侧沙沙响,头顶的星子落进水渠,碎成满河的光。 “明天早上五点。”顾承舟突然说。 “嗯?” “晨雾梯田。”他指了指腕间的手表,“闹钟没关。” 林娜低头笑。 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耳后淡淡的红。 她望着前方小院透出的暖光,忽然想起石桌上那张被风吹得打旋的名片。 月光下,“琴房详谈”四个字格外清晰,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正等着春天来发芽。 第37章 比照片更真实的我们 林娜是被手机提示音惊醒的。 晨光刚爬上窗棂,她蜷在琴房的藤椅里,昨晚整理曲谱时歪着脖子睡着了。 手机屏幕亮着,阿杰的对话框跳出来,附带九张照片。 第一张是她仰着头看流星,睫毛上沾着星子的碎光,顾承舟的外套松松垮垮搭在她肩上,两人交叠的影子被灯串拉得很长,像两棵根系缠绕的树。 “这张,像极了一个真正艺术家该有的模样。”阿杰的消息悬在对话框底部。 林娜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颤抖。 照片里的自己眼睛亮得惊人,那是她离开上海后再没见过的光。 她想起三年前站在学校礼堂舞台上,聚光灯打下来时,弹幕在直播屏上滚成一片——“跑调了吧?”“音乐学院肄业也敢开唱?”“靠脸吃饭的花瓶”……那些字像滚烫的针,扎得她耳膜生疼。 门被推开时,她慌忙把手机倒扣在琴谱上。 顾承舟提着保温桶进来,晨雾还沾在他发梢:“阿芳阿姨煮了红豆粥,说你昨天晒花椒腰酸,加了枸杞。”他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耳尖,又落在她攥得发白的指节上,“怎么了?” 林娜张了张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阿杰的照片预览从屏幕底部弹出来。 顾承舟的脚步顿住,目光在那张交叠的影子上停了两秒,喉结动了动。 “是阿杰。”她声音发紧,“他拍的昨晚……” “我知道。”顾承舟把保温桶放在琴凳上,坐下来时带起一阵松木香,“我昨晚在露台看到他举着相机。”他从外套内袋掏出个牛皮纸袋,封皮磨得起了毛边,“这是我这两年收集的。” 林娜拆开纸袋,里面是一沓打印好的歌单,每首歌旁边都贴着便签:“2021年11月15日,网易云评论区有人说副歌不够连贯”“2022年3月8日,你在微博发的清唱片段,鼓点是手敲课桌的声音”……最底下是张泛黄的谱纸,上面用蓝黑钢笔写着《风停的地方》副歌部分,音符间画满修改的箭头。 “你退学前录的小样,我听了三百七十二遍。”顾承舟拿起她的吉他,指尖扫过琴弦,“这里——”他弹出一段旋律,正是她当初写到一半卡住的地方,“你总说副歌要像风停在山坳里,可我觉得,应该再加把木吉他的尾音,像……像有人在你耳边轻轻应和。” 吉他声裹着红豆粥的甜香漫开来。 林娜望着他腕间的运动手表,那道被晒成浅色的表带痕迹,是他在云苗村待了半个月的印记。 三年前他在英国商学院读研,她被网暴时,他连夜飞回来蹲在她宿舍楼下,举着喇叭喊“林娜你唱的《风停的地方》,我能听到云在笑”——那时候他的手腕还戴着卡地亚蓝气球,现在却沾着晒谷场的草屑。 “我不是要阻止你。”顾承舟放下吉他,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薄茧,“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就算回到舞台,你也不用一个人。” 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阿杰提着相机包站在门口,黑色冲锋衣沾着晨露:“林老师,我带了正式合同。”他扫了眼顾承舟,又笑,“大理、丽江、昆明,三场巡演,舞台设计你说了算。” 林娜捏着合同的手在抖。 巡演两个字像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顾承舟突然开口:“我能当她的经纪人吗?” 阿杰愣住:“顾先生不是顾氏集团的——” “现在是林娜的经纪人。”顾承舟把她冰凉的手裹进掌心,“她的琴谱要过我手,舞台灯位我要确认,每首歌的返场曲由她定。”他望着林娜发怔的眼睛,声音放软,“我只是想离你近点,帮你挡点风。” 林娜忽然想起昨晚流星划过的瞬间,他说“这次我在”时,呼吸扫过她耳垂的温度。 她低头看合同最后一页,甲方签名栏空着,像片等待播种的田。 “我……试试。”她轻声说。 拍摄日的阳光特别亮。 顾承舟穿着阿杰准备的白衬衫,站在林娜身侧。 导演举着喇叭喊“看镜头”,林娜却盯着他喉结上的小痣——那是他小时候爬树摔的,当时她用碘伏给他消毒,他疼得直咧嘴,说“娜娜你轻点,我以后给你当一辈子保镖”。 “预备——开始!” 吉他弦响的刹那,顾承舟轻声唱起来:“风停的地方/有个穿白裙的姑娘/她的歌里落满星光/落满我没说出口的向往……” 林娜的手指顿住。 这是她退学前写了一半的副歌,他竟偷偷补全了词。 镜头里,她望着他眼睛笑,梨涡里盛着比阳光更亮的东西。 导演突然喊停,跑过来举着监视器:“绝了!这股子自然劲儿,比摆拍的高级一百倍!” 阿杰凑过来看,屏幕里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棵并肩的树。 他挠挠头:“顾先生这嗓子,不去当歌手可惜了。” “我啊?”顾承舟帮林娜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只给一个人唱。” 照片发布前,林娜抱着一摞样片敲开阿杰的房间。 “删掉所有单人照。”她把样片摊在桌上,指尖停在那张并肩看流星的照片上,“只留同框的。” 阿杰挑眉:“林老师这是……” “我不想再一个人站在舞台中央了。”林娜把照片收进相框,“以前总觉得舞台是战场,现在才明白,有人并肩,光才不会刺眼。” 当晚,琴房的墙上多了排新照片:有她靠在顾承舟肩上看星星,有两人蹲在晒谷场修咖啡机,有他举着她的吉他谱歪头思考——最中间那张,是拍摄时他唱歌的侧影,她望着他的眼睛,笑出了梨涡。 顾承舟推门进来时,她正踮脚贴最后一张。 他从后面环住她腰,下巴抵在她发顶:“怎么突然想起贴照片?” “记录点什么。”林娜转身,手指勾住他小拇指,“记录……我们比照片更真实的样子。” 晨光漫进厨房时,林娜正用木勺搅着现磨的蓝山咖啡。 蒸汽在玻璃上凝成小水珠,模糊了窗外的竹影。 她刚把咖啡倒进马克杯,放在顾承舟常坐的位置,手机突然在围裙兜里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瞥见来电显示——是上海的号码。 第38章 比合约更重要的决定 厨房瓷砖上的晨光正漫过咖啡杯沿时,林娜的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得发烫。 蒸汽在玻璃窗上洇出一片白雾,她望着屏幕上跳动的"上海来电",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马克杯把手——那是顾承舟上周在村头陶艺坊捏的,杯身歪歪扭扭刻着"娜娜的专属"。 三年前被网暴时,她也是这样握着手机,听着各种污言秽语从号码归属地显示"上海"的来电里涌出来,最后摔了手机冲进雨里。 "叮"的一声,温牛奶的瓷杯被轻轻放在她手边。 顾承舟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指节还沾着点燕麦碎——他今早煮了她最爱的牛奶燕麦粥。"接吧。"他的声音像山涧流过青石板的水,"我在。" 林娜抬头,看见他喉结上那颗淡褐色的小痣。 小时候他爬树摘槐花给她,摔下来蹭破的,她举着碘伏棉签追着他跑,他边躲边喊"我以后给你当保镖"。 现在这颗痣就在她眼前,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滚动。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林小姐,我是《声籁》杂志社的陈编辑。"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热情,"您退学前创作的《未完成的风》专辑,我们打算做复刻版,版权方特别希望您能参与制作......" 林娜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年前她被人造谣"抄袭",那张专辑的预售链接被全网下架,她在宿舍哭到脱水时,也是这个陈编辑,在采访里说"看来天才也会江郎才尽"。 "林小姐?" "我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余光瞥见顾承舟正弯腰调整咖啡机的研磨度,背影像堵结实的墙。 他突然转头,冲她比了个"慢慢来"的口型。 "陈编辑,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攥紧围裙带子,"三天后给您答复。" 挂断电话时,牛奶杯已经凉了。 顾承舟把重新热好的牛奶推到她面前,指尖在杯壁上抹掉一滴冷凝水:"要去昆明面谈吗? 我开车送你。" 林娜盯着他腕间那串她编的五彩绳——用云苗村染布坊的剩线搓的,他说比定制手表珍贵。"你不是要去帮谢大哥修民宿的木楼梯?" "谢之遥说他找阿杰搭把手就行。"顾承舟把她的手包递过去,"他还说,要是你需要,他可以把民宿的商务车借给我们。" 昆明的咖啡厅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布上割出金条。 林娜坐在靠窗位置,面前摊着三页合同。 制作人王先生推了推金丝眼镜:"复刻版我们打算加三首新歌,林小姐要是愿意......" "但这三条附加条款。"顾承舟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敲在瓷盘上的银匙般清冽,"第一条要求词曲版权五五分成,第二条限制您两年内不得发布独立作品,第三条......"他指尖点在"配合十场线下宣传"那行字上,"娜娜现在住在云苗村,来回飞十次,时间成本谁承担?" 林娜抬头看他。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衬衫,领口解开两颗,还是云村裁缝铺做的粗布。 可此刻他坐在真皮沙发里,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像当年在商学院辩论时那样锐利——那时他为了帮她查抄袭案的曲谱来源,熬了三个通宵整理出二十页对比分析。 "顾先生是?"王先生的笑容有些僵。 "我是她的......"顾承舟转头看向林娜,眼尾微微上挑,"家属。" 林娜的耳尖发烫。 她看见王先生的喉结动了动,把原本要说的"只是个玩票的"咽了回去。 "这样吧。"顾承舟抽出钢笔,在"词曲版权"那栏画了个圈,"改成七三,娜娜七成。 线下宣传地点改在云苗村,我们提供场地。 其他条款......"他推回合同,"可以再谈。" 从咖啡厅出来时,林娜的手心里全是汗。 顾承舟把车停在路边,从后座摸出个牛皮纸袋:"刚才路过鲜花市场,买了束蓝楹花。" 蓝紫色的花簇从纸袋里探出来,像把小伞。 林娜把脸埋进去闻了闻,鼻尖沾了片花瓣:"你刚才......" "我查过《未完成的风》的原版数据。"顾承舟发动车子,"三年前预售三天就破了五万张,要不是那场谣言,现在早该是白金唱片。 他们想复刻,是看准了你的潜力。"他侧头看她,"但我更看重的是,你愿不愿意。" 签约仪式定在周五晚上。 林娜坐在酒店飘窗上,手机里翻着云村的照片。 有顾承舟蹲在晒谷场修咖啡机,额发沾着木屑,抬头对她笑;有两人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搭葡萄架,他踩着梯子递竹条,她站在下面扶着,影子叠成一片;还有昨晚他窝在藤椅里帮她改新歌歌词,钢笔尖在纸页上沙沙响,说"这句'风停的地方'改成'风来的地方'好不好?" 床头柜上的合同在台灯下泛着冷光。 她摸出随身带的吉他拨片——是顾承舟用她退学时留在宿舍的琴箱木片削的,背面刻着"娜娜的光"。 凌晨两点,林娜在签到页写下:"我需要更多时间思考。" 顾承舟推门进来时,她正把合同收进文件袋。 他手里端着杯蜂蜜水,水蒸气模糊了眼镜片:"没睡?" "嗯。"林娜把文件袋递给他,"你看看。" 他低头扫了眼,抬头时眼睛亮晶晶的:"这很好。" "你不失望?"她绞着被角,"毕竟......" "娜娜。"他坐在她身边,把蜂蜜水塞进她手里,"我追你来云村,不是为了看你重新站在闪光灯下。"他指腹摩挲她手背上的小伤疤——那是她以前练琴太狠,琴弦勒的,"我是来陪你看星星,修篱笆,煮咖啡。"他轻轻吻她额头,"你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回到云村那天,山雾还没散。 谢之遥在院门口迎他们,手里端着碗饵丝:"谈得怎么样?" 林娜把文件袋晃了晃:"暂时不签了。" 胡有鱼从屋檐下探出头,手里举着相机:"我就说! 昨天阿芳阿姨还念叨,说这两天厨房少了娜娜煮的手冲咖啡,连晒的梅干都没以前甜。" 傍晚,音乐角的老吉他被擦得锃亮。 林娜坐在竹椅上,指尖拨响琴弦:"这首歌叫《比合约更重要的决定》——" "风来的地方/有个穿蓝裙的姑娘/她的笑里落满烟火/落满我藏了十年的温热......" 顾承舟抱着把尤克里里坐在她旁边,和声轻得像掠过竹梢的风。 谢之遥靠在院墙上,手里的茶盏冒着凉气:"这才是真正的你啊,娜娜。" 雨后的傍晚,两人坐在屋檐下。 青石板上的水洼映着晚霞,像撒了把碎金。 林娜突然伸手勾住顾承舟的小拇指:"你知道吗? 以前我总觉得梦想必须很耀眼。" "但现在你知道了。"他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传过来,"真正的幸福,是在平凡里发光。" 夜渐深时,林娜的手机在窗台上震了震。 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瞥见推送提示:"爆! 神秘歌手现身昆明,疑似林娜复出?" 顾承舟帮她把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拉:"睡吧。" 她嗯了一声,把手机倒扣在窗台上。 窗外的竹影在月光下摇晃,像谁在轻轻拨弄琴弦。 第39章 比热搜更灼人的真相 天还未亮透,林娜是被手机震动从浅眠里拽醒的。 竹席的凉意贴着后腰,她摸索着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目的白光让她眯起眼。 热搜榜首的黑字像根烧红的针,直接扎进视网膜——"云村女神回归倒计时"。 配图第一张是她昨晚在琴房与顾承舟合奏的侧拍,两人的影子在暖黄灯光下交叠,她垂眸拨弦的模样被拍得极清,连睫毛在眼下投的小阴影都清晰可见;第二张是她独自坐在院门口看星空的侧影,发梢沾着夜露,领口微敞露出锁骨,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何时被人拍了这样的照片。 "嗡——"手机又震了下,是陆婷的消息:"娜娜,这组图我们买了独家,明天头条留给你。"后面跟着个玫瑰表情,在凌晨四点的屏幕上红得刺眼。 林娜的手指开始发抖。 两年前被网曝时也是这样,先是一张模糊的偷拍,然后是断章取义的报道,再是铺天盖地的辱骂。 她猛地坐起来,枕头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指尖几乎要戳穿屏幕地拨通阿杰的电话——那个总说"想记录云村真实生活"的签约摄影师,那个说要给她做"治愈系音乐人"专题的阿杰。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机械女声在耳边响起时,林娜的后颈沁出冷汗。 她想起昨天阿杰扛着相机在琴房转了三圈,说"想捕捉点自然的氛围";想起前天他说要拍她"和顾先生的音乐互动",当时她只当是记录日常。 原来从那时起,镜头就不是对准云村的烟火,而是瞄准了她这只被网曝吓退的惊弓之鸟。 "娜娜?" 门被轻轻推开时,林娜正抓着手机站在床边,晨光从窗纸缝隙漏进来,照得她脸色发白。 顾承舟刚晨跑回来,运动外套搭在肩上,额角还挂着汗珠,见她这副模样,脚步顿了顿,"怎么起这么早?"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将手机怼到他面前,屏幕上的热搜刺得两人眼睛生疼。"你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对不对?"她声音发颤,尾音带着哭腔,"你是不是也想让我回去? 回那个满是闪光灯和骂声的地方?" 顾承舟愣住。 他接过手机的手还带着晨跑后的温度,指腹触到她冰凉的手背时,她猛地缩回手。"我没有。"他声音发紧,喉结动了动,"昨天阿杰说想拍我们合奏的素材,说是给小院做宣传......我真不知道他会......" "够了!"林娜打断他,转身往门外跑。 风掀起她的睡裙下摆,露出小腿上淡淡的旧疤——那是去年她帮谢之遥搬咖啡豆时摔的,当时顾承舟蹲在地上给她涂药,说"以后重活我来"。 可现在这些温柔都成了刺,扎得她喘不过气。 她跑到院门口的老槐树下,扶着树干弯腰喘气,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把晨露都砸散了。 顾承舟追出来时,只看见她颤抖的背影。 他想伸手碰她,又怕惊着她,手悬在半空半天,轻声说:"我去查清楚。" 林娜没应声。 她听见他跑回屋拿车钥匙的声音,听见车门"砰"地关上,听见引擎声渐远,这才慢慢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 风裹着稻花香吹过来,可她只闻见两年前的腥气——那时她在宿舍阳台哭,楼下有人举着手机拍,评论里说"装什么可怜"。 顾承舟查到照片源头时,雨已经下起来了。 昆明的街道被雨水洗得发亮,他把车停在杂志社楼下,雨刷器"刷拉刷拉"响着,手机屏幕上是技术部发来的IP地址——阿杰的工作账号,凌晨三点上传的照片。 他扯下湿透的运动外套甩在后座,推开车门冲进雨里,雨水顺着发梢流进领口,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阿杰的车刚从地下车库开出来,就被他拦在出口。 顾承舟拍着前挡风玻璃,雨水顺着他的眼镜往下淌,镜片后的眼睛像淬了冰。 阿杰摇下车窗,刚要发火,看清来人后脸色变了:"顾先生? 您怎么......" "删帖。"顾承舟扯开车门坐进去,浑身滴水的模样像从水里捞出来的,"现在,立刻,删了所有关于林娜的帖子。" 阿杰往后缩了缩:"我......我只是按主编要求做选题,她说现在大众就吃这种'隐退女神复出'的梗......" "你知道她之前经历过什么吗?"顾承舟突然掐住他的后颈,指节因为用力泛白,"网暴、辱骂、被公司雪藏,她差点在宿舍楼顶跳下去。 你拍这些照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镜头会变成刀子?" 阿杰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发虚:"我以为......她现在过得开心,应该......" "没有应该。"顾承舟松开手,从西装内袋摸出张名片拍在他腿上,"这是我律师的电话,你要是再敢让她掉一滴眼泪——"他指节敲了敲车窗上的雨痕,"我能让你在这个行业连张工作证都拿不到。" 等顾承舟回到云村时,雨已经停了。 小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飘来阿芳阿姨煮早饭的香味。 他换了身干衣服,推开琴房木门时,听见低低的抽噎声。 林娜蜷在藤椅上,怀里抱着那把老吉他,脸上还挂着泪痕,见他进来,别过脸去:"你又来做什么?" "我来道歉。"顾承舟走过去,蹲在她脚边。 他的头发还滴着水,落在青石板上"滴答"作响,"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太天真,以为阿杰和他们不一样。"他伸手碰她的手背,她要躲,他却攥得更紧,"但这次我在,真的在。" 林娜终于抬头看他。 他的眼睛里全是她,像两潭被雨水洗过的深泉,里面翻涌着她熟悉的温度——是小时候她被同学欺负时,他红着眼眶把对方按在墙上的狠劲;是她退学时,他连夜飞回国在宿舍楼下等了三天三夜的执着;是这两年来他追着她的足迹跑遍半个中国的坚持。 "为什么你总替我做决定?"她哽咽着问,"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要......" "我问过。"顾承舟打断她,额头轻轻抵着她的,"两年前你失踪那天,我在你床头留了张纸条,写着'等你想说话的时候,我就在'。 现在我还是这句话——"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抹去她的泪,"你想唱歌,我给你搬琴;你想躲起来,我给你砌堵墙;你想......"他喉结动了动,"你想和我过一辈子,我现在就去买戒指。" 林娜突然笑了,带着哭腔的笑。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颈窝:"笨蛋,我只是......只是怕你会失望。" "失望?"顾承舟轻声笑,把她抱得更紧,"你在小院煮咖啡时的样子,比站在舞台中央更让我心动。 你给阿婆唱《摇篮曲》时的样子,比拿奖杯时更让我骄傲。"他吻了吻她的发顶,"娜娜,你不需要活成任何人的期待,包括我的。" 次日清晨,谢之遥端着碗豆浆走进院子,见林娜正坐在石凳上写歌。 阳光穿过竹帘落在她发梢,她笔下的纸页被风吹得翻卷,露出"不再逃"三个大字。 "要办个音乐会吗?"谢之遥把豆浆放在她手边,"就咱们小院的人,你唱,我们听。" 林娜抬头,看见顾承舟正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从镇上买的鲜花。 他冲她笑,眼睛弯成她熟悉的月牙。 "好。"她低头在纸上写下最后一句歌词,"就叫《不再逃》。" 当她站在小院中央,抱着吉他唱出"风来了我不逃/雨来了我不躲/因为有个人/站成了我的屋檐"时,顾承舟站在人群最前面。 他的目光追着她,像追着一颗终于肯落进人间的星子。 风穿过稻田,吹散了热搜的余温,也吹开了琴房半掩的窗。 一本旧日记本从琴箱底滑出来,扉页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是林娜十四岁时写的:"如果有一天我走不动了,要把秘密埋在琴箱里,等顾承舟来挖。" 第40章 风停时的裂痕 清晨的琴房飘着松木香,林娜抱着吉他坐在藤编椅上,晨光透过竹帘在琴箱上投下细碎光斑。 她低头调试琴弦,指尖刚触到二弦,门轴突然发出轻响。 "这首歌太棒了。"阿杰举着相机侧身挤进来,镜头上的金属环在阳光下闪了闪,"让我拍一段吧? 就当给小院留个纪念。" 林娜的手指顿在琴弦上,指甲盖压出一道浅白。 她抬头时梨涡没了,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阿杰,我昨天说过不想上热搜。" "这哪算曝光?"阿杰笑着凑近两步,相机镜头微微倾斜,精准捕捉到她垂落的发梢,"你看,我连脸都没对准——"他忽然调整角度,琴箱上"林娜"两个褪色的烫金字赫然入镜,"就当记录云村音乐人日常,总行吧?" 窗外传来运动鞋踩过青石板的轻响。 顾承舟晨跑归来,汗湿的运动发带松松系在腕间,正准备推门喊娜娜吃早饭,却见阿杰的相机镜头闪了闪红光。 他脚步顿在门槛外,手背的青筋随着捏紧的毛巾慢慢凸起。 林娜的指尖在琴弦上绞出乱音,她把吉他往怀里拢了拢:"真的不用......" "咔。"快门声比她的拒绝更快。 阿杰低头查看相机屏幕,嘴角勾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你看,多有氛围感。"他转身要走,经过顾承舟身边时顿了顿,像是刚发现他似的笑:"顾哥晨跑回来啦?" 顾承舟盯着他胸前的相机,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话。 他看着阿杰的背影消失在院角,这才推门进去。 林娜正低头拨弄琴弦,琴箱盖敞开着,那本旧日记本半露在外——十四岁的字迹在风里晃了晃,又被她匆匆合上。 "早饭在厨房温着。"顾承舟走过去,伸手替她把散在眼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林娜仰头冲他笑,梨涡浅得像片月牙:"等我把副歌部分顺完就去。" 他应了声,转身时瞥见她琴箱上那道被镜头扫过的烫金名字,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回屋换衣服时,手机在床头柜震动个不停。 顾承舟擦着头发拿起来,微信提示跳出九十几条消息,最上面是发小的语音:"我去! 你家娜娜上热搜了?" 他点开链接,屏幕里跳出阿杰拍的视频——镜头从青瓦屋檐摇下,停在抱吉他的女孩侧脸,背景音是《风停的地方》的清唱:"风停的地方/有个未拆的糖......"配文是:"云村女神,终于归来?"评论区已经炸了:"这不是当年退圈的林娜吗?" "她琴箱上的名字是本人吧?" "复出预告?" 顾承舟的手指在屏幕上捏出汗,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翻到阿杰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就是这条视频,定位精确到"云苗村有风小院"。 晚饭时,竹桌上摆着谢之遥刚摘的青瓜炒蛋,林娜夹了一筷子放到他碗里:"尝尝,阿婆说这是今年头茬。" 顾承舟盯着碗里的青瓜,绿得刺眼。 他想起两年前娜娜退学时,热搜词条是"林娜被曝抄袭";想起她失踪那天,床头留着半盒拆开的水果糖,包装纸上沾着泪痕。 他喉咙发紧,夹起青瓜咬了一口,却尝不出味道。 "你今天怎么不太说话?"林娜放下筷子,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 "没事。"他垂眼扒饭,声音闷在碗里。 深夜的院子飘着夜来香,顾承舟仰头望着满天星斗,喉结动了动又动。 身后传来棉布裙摩擦的窸窣声,林娜的发香混着露水气息漫过来:"还没睡?" 他转身时月亮刚好从云里钻出来,照见她眼底的担忧。 那些憋了一天的话突然涌上来:"你是不是......想回去?" "回去?哪里?"林娜愣住,指尖无意识揪住裙角。 "上海。"顾承舟喉结滚动,"阿杰说你会考虑复出。" 月光突然冷了。 林娜后退半步,后背抵上老槐树干:"你怎么会信他的话?"她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散的琴弦,"我跟你说过我不想再......" "可视频是你允许他拍的!"顾承舟打断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看见她眼里的光"啪"地灭了,像被人掐了灯芯。 林娜望着他,睫毛上挂着水光:"所以在你心里,我和那些追着热搜跑的人......"她没说完,转身往屋里走,脚步比来时重了许多。 顾承舟想追,却被自己的影子绊住脚。 他摸出手机,屏幕还亮着阿杰的朋友圈,评论区最新一条是:"期待天后回归!"他盯着"回归"两个字,突然想起琴房里那本旧日记本——"等顾承舟来挖"的字迹,此刻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 与此同时,镇上网咖的空调嗡鸣着,阿杰把相机卡插进电脑,指尖快速敲击键盘。 二十张照片连成序列:林娜低头写歌时微抿的唇,顾承舟替她别发梢时弯起的眼,琴箱上"林娜"两个烫金大字。 他点击发送,收件人备注是"陆主编"。 "叮"的一声,陆婷在杂志社办公室点开邮件。 她推了推金丝眼镜,盯着照片里的女孩,嘴角慢慢翘起来。 电话那头阿杰的声音有些犹豫:"她真的能接受吗?" "你只管拍。"陆婷转动着钢笔,金属笔帽在台灯下折射出冷光,"故事怎么讲,是我们编辑的事。" 次日清晨的雨来得突然。 林娜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摸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得她眯起眼——热搜第一是"林娜回归乐坛倒计时",配图是她琴箱上的名字特写。 评论区有人扒出她退学前的原创单曲,有人猜测"当年抄袭是误会",还有人在小院定位下留言:"蹲女神现身!" 手机在掌心震动得发麻,她突然想起两年前被网暴时,也是这样的震动,从早到晚,直到她拔掉手机卡,逃到云村。 雨丝顺着窗缝钻进来,打湿了她的手背。 林娜翻出背包,把琴箱里的日记本塞进夹层,在床头柜留了张纸条:"对不起,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她推开门时,雨已经下大了。 青石板被冲得发亮,像铺了层流动的玻璃。 她踩着水洼往前跑,头发很快贴在脸上,却没注意到二楼窗户后,顾承舟抓着那张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雨幕里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他冲下楼时只看见一辆陌生的越野车拐过村口的老槐树,车后扬起的水花里,飘着半片被雨打落的夜来香。 (下章预告:顾承舟冒雨追出村口,却只寻到娜娜遗落的琴拨。 雨夜里一通陌生来电响起,电话那头是陆婷的声音:"想找到她? 来趟杂志社。") 第41章 暴雨追光者 顾承舟的车在山路上打滑时,雨刷器正以最高速切割着浓得化不开的雨幕。 他左手死死攥着那枚从泥坑里捡来的琴拨——檀木边缘还沾着娜娜惯用的玫瑰色甲油,右手方向盘上的指节泛着青白。 手机屏幕在颠簸中亮起,陆婷的号码像道刺目的光,他直接按下接听键。 "顾先生,要见林小姐吗?"陆婷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来昆明,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他喉结滚动,突然想起娜娜日记本里夹着的旧照片——上海外滩的星夜咖啡馆,她十七岁生日那天,他把第一把吉他塞进她怀里时,玻璃上正凝着这样的雨珠。 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 他猛打方向盘拐上高速,车载时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副驾驶座位上摊着娜娜留下的纸条,"对不起"三个字被雨水洇成模糊的团,像朵开败的茉莉。 昆明城的霓虹在雨雾里晕成一片,顾承舟把车停在"蓝屿咖啡"斜对面的巷口时,后颈的汗已经浸透了衬衫领。 他望着玻璃门内那个低头修图的身影——阿杰的相机包就搁在脚边,银色的金属扣在暖黄灯光下闪着冷光。 雨势渐小的时候,阿杰终于收拾东西出门。 顾承舟在他转身的瞬间从阴影里闪出来,一只手按在对方肩头,另一只手抵着墙,将人困在潮湿的砖缝间。 咖啡香混着雨水的腥气钻进鼻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谁让你拍的?" 阿杰的瞳孔缩了缩,喉结动了动:"顾先生,我只是..." "陆婷。"顾承舟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指尖微微发抖——他在娜娜的旧手机里见过这个备注,两年前网暴最凶时,正是这家杂志社发了头条《音乐学院高材生抄袭实锤》。 阿杰的脸色霎时白了。 他盯着顾承舟攥着琴拨的手,那枚檀木片上的玫瑰色甲油在路灯下泛着温柔的光,最终泄了气似的垂下眼:"她给了我云苗村的拍摄许可,说只是记录乡村生活..." "记录?"顾承舟冷笑,指腹蹭过琴拨上的划痕——那是娜娜大二时为他庆生,切蛋糕时不小心划的,"你拍她写歌时抿唇的样子,拍我替她别发梢的动作,是想写'过气抄袭者靠旧情炒作复出'?" 阿杰的肩膀猛地一颤。 他张了张嘴,最终别开脸:"我只是执行任务..." "任务?"顾承舟松开手后退半步,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锁骨上,凉得刺骨。 他摸出手机翻到相册,里面是娜娜两年前蜷缩在出租屋角落的照片——那时她刚退学前夜,屏幕上全是"滚出乐坛"的评论,"你知不知道,她就是被这种'任务'逼到删掉所有社交账号,逃到云村?" 阿杰没说话。 巷口的路灯突然闪了闪,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顾承舟望着他,突然想起云苗村晒谷场上,阿杰举着相机说"想记录最真实的生活"时,眼里也有这样的光。 回到车上时,顾承舟的衬衫已经全湿了。 他扯松领带,拨通助理的电话:"查陆婷的杂志社,股东结构、最近半年的资金流向,还有她手里有没有林娜的黑料。"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清晰的弧,他望着后视镜里自己发红的眼,"再联系李律师,准备侵犯隐私权的起诉状,要快。" 电话那头应下的瞬间,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云苗村的固定电话,谢之遥的声音带着睡意:"顾哥,娜娜的手机一直在震,我帮她关了,可私信...她现在在琴房,抱着吉他发抖,像两年前刚来那会儿。" 顾承舟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踩下油门,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 车载广播里突然响起娜娜的原创单曲《风停的地方》,是网友翻出来的旧音源,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透,带着点未褪去的青涩:"风停的地方/有个少年在等我/他说要替我挡住所有雨..." 琴房的门虚掩着。 顾承舟推开门时,看见娜娜缩在墙角,吉他横在膝头,琴弦上沾着晶亮的泪。 她的手机倒扣在地上,屏幕还在疯狂闪烁,像极了两年前那个被网暴的夜晚——那时他在国外参加商业竞赛,等他飞回上海,只看见空无一人的出租屋,和窗台上枯萎的蓝玫瑰。 "娜娜。"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 指尖刚要碰到她发顶,又顿住了,"我在。" 她猛地抬头。 眼尾的泪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着光,像两颗碎钻。 顾承舟喉结滚动,伸手接过她怀里的吉他,指尖轻轻拨响琴弦——是他们小时候一起写的旋律,跑调的部分被他后来偷偷改得流畅了些,"那年你在琴房哭着说写不出副歌,我蹲在钢琴底下给你哼的,还记得吗?" 娜娜的嘴唇颤抖着。 她望着他眼下的青黑,望着他发梢还在往下滴的雨水,突然扑进他怀里。 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烫得他心口发疼:"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顾承舟环住她的背,下巴抵着她发顶,"我找了你两年,在云村蹲了三个月,连你煮咖啡时喜欢加三颗方糖都记得。"他摸出那枚琴拨,轻轻别在她耳后,"娜娜,这次换我替你挡雨,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 琴房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吉他的琴箱上。 那里有一行新刻的小字,被她用透明胶小心贴着——"等顾承舟来写副歌"。 第42章 不再逃的我们 琴房的窗棂漏进半片阳光,在娜娜的歌词本上投下斑驳的金斑。 她垂着的睫毛还沾着泪渍,却突然抽回被顾承舟握着的手,指尖轻轻抚过吉他上那行被透明胶贴着的小字。 "我写了首新歌。"她的声音还有些发哑,却比昨夜清亮许多。 琴箱里翻出的皮质本子摊开在两人中间,墨迹未干的纸页泛着淡淡的柠檬香——是她从前总用的那支香草味钢笔。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她写歌词时微微发颤的手腕,看见她在"逆风飞行"那行字上反复描了三遍,像是要把所有的犹豫都刻进笔锋里。 直到最后一个句号落下,她才轻轻推过本子,发顶的琴拨随着动作晃了晃:"这是为你写的。" 钢笔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 第一句"曾经我躲在风里不敢呼吸"让他的指节骤然收紧,再往下看"是你教会我逆风飞行"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两年前在巴黎酒店的监控里,他看见她拖着行李箱消失在雨幕里;三个月前在云村的咖啡摊,他装作路人买她煮的手冲,看她往杯子里加三颗方糖时微微翘起的小指——原来所有的等待,都在这一刻有了回音。 "娜娜。"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搁在本子上的手背,"你写副歌的时候...是不是又躲在琴房哭了?" 她忽然笑了,梨涡在泪痕里若隐若现:"这次没哭。"手指勾住他的小指晃了晃,"写'风停的地方有个永远在等我的人'时,我想起你昨天帮我修咖啡机的样子。 你蹲在地上拧螺丝,头发翘得像被风吹乱的狗尾巴草。" 窗外传来木门吱呀的响声。 谢之遥探进半张脸,手里拎着串还在滴水的蓝玫瑰——是今早他去村口花田摘的:"顾哥,胡有鱼把音响搬来了。 娜娜要是想唱新歌,小院葡萄架下支个舞台正好。" 胡有鱼跟着挤进来,怀里抱着个老式调音台,额角还沾着木屑:"我在老木匠那儿顺了块红布,裹在音响上肯定有氛围! 对了娜娜,你上次说想要萤火虫灯串,我让阿奶家的小孩去捉了,等天黑就能挂——" "停。"娜娜笑着抬手打断,"不用那么麻烦。"她望向顾承舟,眼尾的泪已经干了,却比任何时候都亮,"我只想唱给一个人听。" 顾承舟感觉喉间发紧。 他想起昨夜在琴房,她缩成一团时身上还带着咖啡渍的味道;想起今早他煮错了三颗方糖的量,她皱着鼻子却还是喝光了整杯;想起此刻她眼里的光,像极了十二岁那年在上海弄堂的屋顶,她举着口琴说"我要写首比风还自由的歌"时的模样。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 娜娜调试音响时,手机突然在石桌上炸响。 顾承舟眼尖地瞥见屏幕上"陆婷"两个字,刚要提醒她,就见她的手指猛地顿在调音键上。 "顾哥,你看这个。"胡有鱼举着手机凑过来,屏幕里是某娱乐头条:"云村神秘咖啡师被扒疑似整容! 对比照曝光引热议"。 模糊的照片里,少女时期的娜娜和现在的她被拼在一起,修图痕迹重得像层毛玻璃。 顾承舟的瞳孔骤缩。 他记得这个陆婷——两年前娜娜被网暴时,正是她的杂志社为博流量最先刊登了不实报道。 他掏出手机的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惊讶,指尖在通讯录里精准划过几十个名字,停在"公关部陈总监"上:"调技术部的人,三小时内还原照片原图。 另外,准备好我和娜娜的童年合照,要带时间戳的。" "不用。"娜娜突然按住他的手背。 她的指尖凉得惊人,却握得很稳,"我自己来。" 顾承舟看着她点开微博,看着她发了条只有九张照片的动态。 第一张是十二岁的娜娜,扎着歪马尾举着口琴;第二张是十五岁在琴房,琴谱上歪歪扭扭写着"给舟舟的歌";最后一张是今早他偷拍的,她蹲在咖啡摊前逗三花,发梢沾着点方糖碎屑——每张照片右下角都带着清晰的拍摄时间。 "这是我的成长轨迹。"她的配文只有短短一句,"不需要任何滤镜。" 评论区瞬间被"青梅竹马太好哭了""每一张都能看出是同一个人"刷屏时,顾承舟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掌心还带着调试音响时的热度,在他手心里一下一下跳着,像面小鼓。 音乐会是在傍晚开的。 胡有鱼不知从哪儿弄来串暖黄的星星灯,绕在葡萄架上像条发光的河;谢之遥搬来所有能坐的木椅,整整齐齐码成半圆——除了正中间那把,特意留着给顾承舟。 娜娜抱着吉他站在葡萄架下。 风掀起她的白裙角,露出小腿上淡粉色的疤——那是十岁那年为他挡自行车留下的。 顾承舟突然想起她歌里的词:"你身上的疤是我的勋章",原来从那时候起,他们就在彼此的生命里刻下了印记。 "这首歌叫《不再逃》。"她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稳,"写给那个找了我两年的人。" 琴弦轻颤的瞬间,顾承舟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唱"曾经我躲在风里不敢呼吸"时,他看见她望向自己的眼睛里有星子在晃;唱"是你教会我逆风飞行"时,他想起昨夜在琴房,她扑进他怀里时说的"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唱到副歌"风停的地方有个永远在等我的人"时,他终于明白,不是他跨越千里来拯救她,而是她用这两年的时光,把自己活成了能与他并肩的光。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晚风里。 娜娜抱着吉他走下临时搭的木台,在顾承舟面前站定。 她的发梢沾着星星灯的光,梨涡里盛着比月光还软的笑:"谢谢你一直没放弃我。" 顾承舟站起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耳后的琴拨。 他想起小时候她总说"琴拨是音乐的钥匙",此刻突然觉得,这把钥匙早就打开了他的心门。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我也不会再让你逃了。" 夜色漫过稻田时,两人沿着田埂往回走。 娜娜忽然停住脚步,仰头看他:"你还记得小时候你说的梦想吗?" "带你去看世界。"顾承舟脱口而出。 那是十四岁的夏天,他们挤在弄堂的旧沙发上看《国家地理》,他指着极光的照片说要带她去。 她笑了,发顶蹭过他下巴:"那现在呢?" 月光落在她仰起的脸上。 顾承舟望着她眼里的自己,忽然觉得所谓"看世界",从来都不是目的地,而是身边人的温度。 他握紧她的手,掌心贴着掌心的热度透过血管漫到心脏:"现在,我想和你看同一个方向。" 风从稻田那边吹过来,带着新抽的稻穗的清香。 琴房的窗户还亮着灯,有个黑影在窗外一闪而过——像是谁举着手机,镜头正对着桌上摊开的歌词本。 第43章 沉默的守护者 黄昏的琴房罩着一层蜜色光晕,窗棂在钢琴上投下斜斜的格子,像被揉碎的金箔。 林娜坐在琴凳上,指尖在黑白键上流淌出清冽的旋律,副歌部分的歌词从她微张的唇间溢出:"当风停在发梢/我数着心跳/不再逃,不再逃......" 她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梨涡随着尾音轻轻陷进脸颊——这是她最松弛的时刻,连发丝都沾着琴键的温度。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她才缓缓睁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琴边的蓝玫瑰干花,那是顾承舟前几日从村口花摊买来的,说像她当年在上海琴房窗台上养的那盆。 窗外的芭蕉叶突然沙沙作响。 林娜侧头望去,只看见一片晃动的绿影,便没放在心上。 她没注意到,离窗台两步远的竹篱笆后,阿杰正半蹲着,手机屏幕的冷光在他镜片上晃了晃。 他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镜头精准地捕捉到她低头时垂落的碎发,和眼尾那抹因专注而泛起的淡红。 "咔。"快门声被风卷走,阿杰迅速把手机塞进裤袋,转身时撞得竹枝噼啪响。 等他猫着腰绕过院角,琴房里的人还在翻乐谱,指尖停在"不再逃"三个字上,唇角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承舟是在睡前刷到那条视频的。 他窝在有风小院二楼客房的藤椅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得他眼底发沉。 视频封面是林娜侧坐琴前的剪影,标题刺得人眼疼:"消失两年的创作才女涅槃重生? 云苗村琴房流出的画面太戳心"。 他的拇指悬在屏幕上停顿两秒,还是点了进去。 熟悉的旋律涌出来,林娜的声音比两年前更清透,带着山风的湿润。 评论区像被捅了马蜂窝,"这是要复出了?" "当年的网暴太冤了" "她现在比以前瘦了,不过气质更好"......最后一条热评让他喉结滚动:"顾氏那位不会还在找她吧? 要是知道心上人要回娱乐圈,怕是要急疯"。 手机在掌心发烫。 顾承舟想起两年前那个暴雨夜,林娜的微博评论区被脏话淹没,他蹲在她公寓楼下等了整夜,最后只等到她经纪人发来的消息:"娜娜退房了,只留了把吉他"。 他捏紧手机,指节泛白,最终默默按灭屏幕,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他攥成拳的手背青筋凸起。 次日早餐桌飘着稀粥的甜香。 顾承舟夹起一筷子腌萝卜的动作比平时慢半拍,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 林娜舀粥的手顿住,抬眼时正撞进他垂落的眼睫——他在看她,却又像透过她看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你是不是又看到什么了?"她放下勺子,声音轻得像飘在粥上的热气。 顾承舟的筷子悬在半空,萝卜丁颤了颤,"吃吧。"他把菜夹进她碗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穿瓷碗。 林娜望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腌菜——这是她从前最爱的,他总说"娜娜吃菜像小松鼠囤松果"。 可现在,他夹菜的手在抖。 谢之遥咬着油条的动作慢下来,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两圈。 胡有鱼端着豆浆过来时,他轻轻碰了碰对方手肘,后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把到嘴边的"今天咖啡特价"咽了回去。 饭桌上的响动突然少了,只有风穿过葡萄架的沙沙声,和林娜碗里腌菜被压碎的轻响。 下午阿杰背着相机回小院时,衬衫后背浸着汗。 他敲开陆婷暂住的偏房,把平板递过去:"您要的素材,琴房那段最清楚。" 陆婷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住,放大林娜垂眸的画面:"这个角度好,梨涡若隐若现。"她抬眼时镜片反着光,"继续拍,要那种'破碎感里透着坚韧'的。 下周杂志封面就用这个叙事。" 阿杰的喉结动了动:"她......知道我们在拍吗?" "知道又怎样?"陆婷合上平板,"当年她退圈是因为网暴,现在大众最想看的就是'受害者逆袭'。 你只管拍,故事怎么讲,是我们的事。"她扫了眼阿杰欲言又止的表情,嗤笑一声,"你不会真以为她想当一辈子咖啡师吧? 有流量才有资源,她要谢之遥的小院养她一辈子?" 阿杰没说话,低头收拾平板时,镜头盖"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看见自己在地面水洼里的倒影——镜片后的眼神发虚,像片被风吹皱的湖。 深夜的有风小院静得能听见露水滴落的声音。 顾承舟靠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上,仰头望着满天星斗。 两年前他在私家侦探的照片里第一次看见林娜,她蹲在小院葡萄架下剥豌豆,头发用根草绳随便扎着,笑起来时梨涡比现在浅——那时的她,连笑都要小心。 现在她会在咖啡吧里和胡有鱼比拉花,会跟着谢之遥去赶街,会在琴房里哼自己写的歌。 可刚才刷到的视频里,网友说"她眼里有光了",他却想起她昨晚练歌时突然停住,小声说"要是被认出来,小院该吵了"。 "如果她真的想回去......"他对着风呢喃,拳头抵在树干上,树皮蹭得掌心生疼,"我是不是该放手?" 远处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厨房方向。 顾承舟侧耳听了听,是咖啡机的嗡鸣——大概是娜娜习惯早起做咖啡,提前去准备了。 他望着厨房窗子里透出的暖光,喉结动了动,抬脚往那边走。 晨雾不知何时漫了过来,像团没揉开的棉花,裹着若有若无的咖啡香,飘向渐亮的天际。 第44章 偷来的光 晨雾未散时,林娜已经踩着胶底布鞋出了院门。 云苗村的早市还没支起棚子,她沿着石板路往镇东头走,竹篮里装着给咖啡馆带的山核桃。 这家"云雀咖啡"是她来村后常光顾的豆子供应商,老板老周总说她挑豆的手比筛子还准。 玻璃门上的铃铛叮铃作响时,她正低头解围巾。 抬眼就看见阿杰坐在靠窗的角落,对面是个穿深灰西装的陌生男人。 阿杰的相机包就搁在脚边,镜头盖没拧紧,露出半截银色金属。 "娜娜,来得正好。"阿杰先开了口,指节敲了敲桌面,"这位是声浪音乐的陈经理,想跟你聊聊。" 林娜的脚步顿在门口。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声浪音乐是上海那家专做独立音乐人推广的公司,两年前她退学前,他们的经纪人还往她邮箱发过三次合作邀约。 陈经理站起来,西装裤缝挺得能裁纸:"林小姐,我们关注你很久了。 《风停的地方》在独立音乐榜挂了三个月,现在还有乐迷在超话里刷'想听娜娜再唱'。"他从公文包抽出份合同,封皮印着烫金logo,"这次我们想请你代言新出的民谣吉他,线上线下双渠道推广,报酬是......" "不用了。"林娜攥紧竹篮提手,指甲掐进掌心,"我现在在有风小院做咖啡师,没打算......" "你该听听条件。"阿杰突然插话,指尖轻点合同第三页,"他们愿意把首唱会放在云苗村,场地费全免。"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有些灼人,"你上次说想给村里孩子开音乐教室,这笔代言费够买二十把新吉他。" 竹篮里的山核桃滚出来两颗,骨碌碌停在阿杰脚边。 林娜盯着那两颗深褐的坚果,想起昨晚在琴房教小满弹《小星星》时,那孩子的手指被钢弦勒出红印——她翻遍整个小院,只找到三把能调音的旧吉他。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弯腰捡起山核桃,指甲缝里沾了咖啡渣的苦香,"陈经理,我下午给您答复。" 转身时,门铃铛又响了。 穿堂风卷着晨雾灌进来,她听见阿杰压低声音:"她现在最吃软刀子,您按我说的......" 后半句被门帘挡住了。 林娜加快脚步往回走,竹篮里的山核桃撞得哐当响。 路过村口老槐树下的邮筒时,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是顾承舟凌晨三点发的消息:"今早给你煮了酒酿圆子,温在厨房砂锅里。" 有风小院的葡萄架上还凝着露珠。 林娜把豆子搬进咖啡吧,玻璃罐碰撞的轻响里,她听见自己心跳还是快得离谱。 琴房的门虚掩着,她鬼使神差走进去,吉他靠在墙角,琴箱上落着层薄灰——上次弹它还是顾承舟刚来的那天,他坐在窗台上,跟着她哼副歌,眼睛亮得像星子。 指尖触到琴弦的刹那,记忆突然涌上来。 "林娜卖惨!" "音乐学院的高材生连首原创都拿不出?" "那首《风停的地方》肯定是买的!" 那些评论像潮水漫过耳膜,她猛地缩回手,琴弦嗡鸣着划破寂静。 琴箱里滑出张旧报纸,是两年前的娱乐版,头版标题刺得眼睛疼:"神秘女生退圈疑云:是抗压能力差,还是另有隐情?" "娜娜?"胡有鱼的脑袋从门缝探进来,"谢哥说你今早买了山核桃,要做核桃拿铁吗?" 林娜手忙脚乱把报纸塞回琴箱,喉咙发紧:"嗯......等会就做。" 胡有鱼没察觉异样,晃着手机跑了:"顾哥刚才去谢哥屋里了,说有事要问他!" 顾承舟确实在谢之遥屋里。 谢之遥正给苗圃的月季打药,手套上沾着泥:"阿杰今早跟人在云雀咖啡见面,我路过瞅了眼,对方拿的是声浪音乐的文件夹。"他扯下手套,"你也知道,陆婷那组最近老拍娜娜,我怕......" "知道了。"顾承舟打断他,指节抵着太阳穴。 昨晚他刷到陆婷新更的短视频,配文是"消失两年的歌者,眼里重新有了光",评论区已经有人扒出"云苗村咖啡师"的定位。 他转身往外走,路过葡萄架时碰落一串露珠,滴在脚背上,凉得人心慌。 午夜的小院只剩琴房亮着灯。 林娜蜷在藤椅里,抱着吉他发呆。 窗台上的台灯罩是谢之遥手工做的,粗麻布料印着山茶花,暖黄的光漏出来,在地上投出模糊的影子。 门被推开时,她吓了一跳。 顾承舟站在门口,衬衫领口没系,露出锁骨处浅浅的红痕——是刚才翻墙进院时被蔷薇枝划的。 "你是不是打算复出?"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像块压了水的布。 林娜愣住:"你怎么会这么想?" "阿杰跟声浪的人见面,陆婷的视频底下全是'等娜娜回来'。"顾承舟往前走两步,影子罩住她,"你今天也去见他们了,对不对?" "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你忘了当年那些人怎么骂你的? 说你靠关系进音乐学院,说你原创是抄袭,现在他们换张脸就来,你就信他们是真心的?" 林娜站起来,吉他"咚"地砸在地上。 她的眼睛红了:"我没有信! 我只是......只是想给村里孩子买吉他!" 顾承舟的呼吸顿住。 他看见她眼尾泛红,梨涡却紧抿着,像朵被揉皱的花。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放软声音,伸手想碰她的肩,"你要吉他,我让人从上海运二十把来,你要音乐教室,我出钱翻修村东头的老仓库......" "我不要你可怜我!"林娜偏开脸,眼泪砸在地板上,"我不是当年那个躲在你身后的小女孩了!" 顾承舟的手悬在半空,慢慢蜷成拳。 窗外起风了,葡萄叶沙沙响,像极了两年前暴雨夜,他在娜娜家楼下站了整宿,听着她房间里传来的抽噎声。 "我没有可怜你。"他的声音哑了,"我只是害怕。 害怕你再被那些人伤一次,害怕你......" "害怕我不需要你了?"林娜抓起桌上的报纸摔过去,"你以为我想当缩在小院里的胆小鬼? 你以为我不想站在舞台上?" 报纸哗啦散在地上,头版的"退圈疑云"刺得两人眼睛生疼。 顾承舟弯腰捡起报纸,指腹蹭过"林娜"两个字。 他想起第一次在侦探照片里看见她,她蹲在葡萄架下剥豌豆,阳光透过叶子洒在她背上,像给她披了层薄纱——那时他就发誓,要把她弄丢的光,一点点找回来。 "我去睡偏房。"他把报纸抚平,轻轻放在桌上,"明天......我去镇上处理点事。" 门合上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林娜心里。 她蹲下去捡吉他,琴弦刮过手背,疼得她倒抽冷气。 琴箱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条,是十二岁那年写的:"等我长大,要在有葡萄架的地方,给娜娜开演唱会。" 墨迹有些晕了,是当年被眼泪泡的。 第二天天刚亮,顾承舟就站在镇口的柏油路上。 他穿着深灰风衣,身边站着穿西装的助理。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阿杰的白色轿车拐过弯,看见他时猛地刹车,轮胎在地上擦出焦痕。 "顾先生?"阿杰推开车门,额角冒出汗,"您这是......" "查过了。"顾承舟把平板递过去,屏幕上是阿杰近三个月的银行流水,"陆婷的杂志社打给你三笔钱,声浪音乐上周刚给你转了项目费。"他指节敲了敲副驾驶的相机包,"里面的存储卡,我让人复制了。" 阿杰的脸白了:"我......我没恶意,只是觉得娜娜该......" "该被消费?"顾承舟打断他,语气冷得像晨雾,"她当年被网暴时,你在哪? 她在琴房偷偷哭时,你在哪? 现在倒成了她的知音?" 他后退两步,给助理使了个眼色。 助理上前拿走相机包,动作利落地取出存储卡:"顾总说,不追究你过去的行为。 但从今天起,你再出现在她十米范围内......" "我明白。"阿杰喉结动了动,弯腰捡起地上的镜头盖,"其实......陆婷已经联系了几家营销号,准备下周......" "准备什么?"顾承舟的瞳孔缩了缩。 阿杰没说话,钻进车里踩下油门。 扬起的尘土里,顾承舟看见他手机屏幕亮着,微信对话框停在"#消失歌者林娜近况# 预热帖已发"。 有风小院的琴房里,林娜正给吉他换弦。 新弦泛着冷光,她调着音,突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她抬头,只看见斑驳的墙皮——像每次她以为顾承舟会来,却只等来风穿过葡萄架的沙沙声。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陆婷新更的短视频。 画面里的她正在咖啡吧拉花,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照得她发梢发亮。 配文是:"有些光,从来不会真正熄灭。" 评论区已经在刷屏:"这是林娜!" "当年的网暴是不是有隐情?" "求娜娜复出!" 林娜的手指按在退出键上,迟迟没点下去。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卷起地上的报纸,"退圈疑云"四个大字被吹得贴在琴房玻璃上,像道醒目的伤疤。 第45章 逆风飞行的人 阿杰把车开上盘山公路时,手机在杯架上疯狂震动。 陆婷的语音弹出来,带着刺啦电流声:"视频发了吗? 营销号半小时后联动,热搜位我买好了。"他摸出相机包里的备用手机,相册最末那条47秒的视频还在。 画面里林娜坐在有风小院葡萄架下,抱着吉他低头拨弦,《风停的地方》的旋律像溪水漫出来,她唱到"风停的地方,有个没说出口的谎"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子。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天顾承舟敲着相机包说"再出现在她十米内"时的眼神。 可陆婷的消息又跳进来:"你上个月那笔项目费,是声浪音乐看在我面子上打的。"他想起银行短信里那串数字——够给母亲交三个月的ICU费用了。 手指在发送键上顿了两秒,最终按下。 有风小院的咖啡吧里,林娜正给谢之遥新采的野菊换水。 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得发烫,她以为又是顾承舟发来的早安消息,掏出来却被屏幕刺得眯起眼。 微信对话框里,初中同学小芸的消息像炸弹:"娜娜你上热搜了!"她点进链接,"消失歌者林娜近况"的话题排在第七,最上面的视频正是阿杰拍的。 葡萄架下的光影被剪成碎片,她的声音被放大成背景音,配文是"云村女神,终于归来?"。 评论区滚得比她当年退学时还快:"这不是被包养退圈的那个吗?" "当年的爆料说她抢学姐男朋友,是真的吗?" "复出炒作罢了" "求原曲!" 她的指尖从屏幕上缩回来,像被烫到。 手机又震,是微博私信99+的提示音。 她点开第一条,是陌生ID:"装什么纯? 当年睡导演的床照我还有。"第二条:"蹭顾氏少总热度呢?"第三条:"退圈两年突然露脸,缺钱了?" 咖啡杯"当啷"掉在地上,碎瓷片割破她的脚背,可她感觉不到疼。 耳边嗡嗡响着两年前的谩骂声——"小三" "卖唱的" "滚出娱乐圈",混着键盘敲击声,像无数根针往耳朵里扎。 她踉跄着冲进琴房,抱着那把陪了她十年的吉他蹲在墙角。 吉他弦硌着肋骨,可她抱得更紧了,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钉在现实里。 窗外开始落雨,雨点打在青瓦上,像极了当年粉丝砸向她的矿泉水瓶。 她摸到兜里的手机还在震,终于尖叫着把它摔在地上。 屏幕裂成蛛网,可私信提示音还在从破碎的扬声器里漏出来。 "娜娜?"谢之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顾承舟说阿杰那小子搞事情,你......" 她抓起吉他就往门外跑,雨丝劈头盖脸砸下来,她却觉得比琴房里的窒息好受些。 路过走廊时,她看见顾承舟昨天给她织的围巾还挂在木架上,毛线团滚在地上,像团没织完的温暖。 可她不敢停,怕一停下就会被回忆淹死。 她跑到村外的稻田边时,雨已经下得密了。 远处的山影模糊成墨团,脚下的泥土黏住鞋跟。 她躲在老槐树下,把吉他护在怀里,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冷得她直发抖。 可更冷的是胸口——原来两年过去,那些刀子还插在心里,稍微碰一碰就鲜血淋漓。 顾承舟是在晨跑时发现不对的。 他推开林娜房间的门,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的《民谣创作笔记》摊开在写了一半的谱子那页。 窗台上的蓝胖子马克杯还温着,是他今早特意给她煮的桂圆红枣茶。 他摸了摸杯壁,温度已经凉透——她至少走了半小时。 "看见娜娜了吗?"他抓着谢之遥的胳膊问,声音发紧。 谢之遥指了指院门口的泥脚印:"刚才往稻田方向跑了,抱着吉他。"顾承舟转身就冲出去,连伞都没拿。 雨幕里他跑得太快,风衣下摆被风卷起来,露出里面湿透的白衬衫。 他在老槐树下找到她时,她像片被雨打落的叶子,缩在树干和吉他之间。 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淌,可他顾不上擦,蹲下来用身体替她挡雨:"娜娜?" 她抬起头,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眼睛红得像被揉碎的晚霞:"他们又要骂我......说我......" "我在。"他伸手想去擦她脸上的水,又怕吓到她似的停在半空,"你不说出来,我永远也不会懂。" 她突然扑进他怀里,吉他硌得他肋骨生疼,可他反而抱得更紧了:"我只是......怕再被伤害。" 她的声音闷在他湿冷的衬衫上,带着哭腔,"怕你知道那些谣言后......也不要我了。" "傻不傻?"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她鼻尖,"我找了你两年,从上海到云南,翻遍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 那些谣言要是能吓退我,我早该在你退学时就放弃了。" 她仰起脸看他,睫毛上挂着水珠,像沾了晨露的蝴蝶:"可我也想变得勇敢一点。" "那我们一起努力。"他从兜里摸出条干毛巾,仔细替她擦头发,"你往前跑,我就在后面跟着。 要是跑不动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背,"我背你。" 她终于笑了,眼角的泪混着雨水滑落,却比雨过天晴的阳光还亮。 次日清晨,有风小院的琴房里飘着茉莉花香。 林娜坐在藤椅上,笔尖在谱纸上沙沙移动。 顾承舟端着热牛奶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她在写副歌:"曾经我躲在风里不敢呼吸,是你教会我逆风飞行。" 她把歌词本递给他,耳尖泛红:"这是为你写的,叫《不再逃》。" 他翻到第一页,看见她用铅笔写的备注:"送给顾承舟——那个追着风来的人。" 窗外的风掀起纸页,露出半张旧照片的边角——是两个小孩蹲在弄堂里,男孩举着风车,女孩笑得露出梨涡,背面写着"1998年春 风停的地方"。 夜色降临时,谢之遥在火炉边翻旧物箱找火钳,忽然碰倒个铁盒。 褪色的蓝布裹着的东西掉出来,是把缺了颗钻的发卡,和半封没写完的信,字迹青涩:"承舟哥哥,等我学会弹《风停的地方》,就把秘密唱给你听......" 第46章 口琴声里的风停时 夜色漫进有风小院时,木柴在炉子里噼啪作响,将客厅染成暖橘色。 顾承舟守在沙发边,看着蜷在毯子里的林娜。 她睡熟的样子像只卸了刺的小兽,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和十二岁那年在弄堂里打盹的模样,分毫不差。 胡有鱼临走前拍他肩膀的力道还留在肩头:"有些话不说出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此刻他望着墙角那只蒙尘的铁皮箱,箱盖上的红漆早褪成淡粉,锁扣生着细密的锈。 这箱子跟着他从上海搬来云南,他总说"搬家时顺手捎的",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里面装着的是他和娜娜之间,被时光揉皱的那半段故事。 他轻手轻脚抱起箱子,金属与地板摩擦的声响惊得他顿住呼吸。 林娜翻了个身,毯子滑到腰际,他赶紧上前替她掖好,指尖触到她手腕时,那道因当年连夜逃亡磨出的薄茧还在——他找她的这两年,每夜都攥着她落在琴房的发带入睡,发带上的茧痕,他比自己掌心的纹路还熟。 重新坐回火炉边时,锁扣"咔嗒"一声弹开。 最先跃入眼帘的是张合照:两个孩子蹲在弄堂青石板上,男孩举着彩色风车,女孩仰起脸笑,梨涡里盛着1998年的春风。 照片背面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迹:"风停的地方,娜娜和舟舟。" 箱子最底层躺着支口琴,铜制的琴身蒙着层薄锈,却擦得很干净——他每隔三天就会用软布擦拭。 旁边那本蓝皮歌词本封面上,"送给舟舟"五个字是娜娜十四岁生日时写的,墨迹被岁月浸得发晕,像团化不开的雾。 他的拇指抚过口琴的音孔,当年在琴房挑这东西的场景突然涌上来。 十四岁的娜娜踮着脚够货架顶层,发梢扫过他鼻尖:"这口琴声音像风,你带着它,以后我想你的时候,风里就有我的歌。"他当时笑着应下,却在三个月后,看着她被网暴的词条铺满热搜,连学校琴房的门都不敢出。 晨雾漫进窗户时,林娜是被琴声唤醒的。 那旋律像根细针,轻轻挑开记忆的茧。 她赤着脚踩在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踝爬上来,却不及心口的震颤——是《风停的地方》的副歌,口琴特有的清润音色里,混着点跑调的生涩,像极了当年那个总把"哆"吹成"来"的顾承舟。 她扶着门框望去,晨光里的顾承舟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眼尾还沾着没褪尽的青黑。 他手里的口琴泛着旧铜的光,指腹的茧在琴身划出浅痕——那是他在英国留学时修咖啡机磨出来的,她在他朋友圈见过照片,当时盯着那双手看了整整一夜。 "原来你一直记得。"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顾承舟的吹奏声顿住,抬头时眼底漫开笑:"怎么会忘?"他拍拍身边的沙发,口琴在掌心转了个圈,"当年在琴房挑它的时候,你说要我带着一辈子。" 林娜走过去坐下,指尖刚碰到口琴就触电似的缩回。 琴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锈迹里嵌着道细痕——是她十四岁那年摔碎的,他蹲在地上捡碎片时,被锋利的铜片划破了手指。 "那你当年......为什么不解释?"她的声音发颤,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记忆里那个躲在琴房哭到失声的自己。 顾承舟没说话,翻开那本蓝皮歌词本。 泛黄的纸页间飘出张旧信纸,墨迹晕成深褐:"王老师,林娜没抄袭,她的谱子是我看着写的......"后面的字被水打湿过,模糊成团。 "我写了二十封,寄给班主任、系主任、校领导。"他的指节抵着眉心,"可他们说富家子弟护短,说我买通乐评人。 你退学前夜,我在琴房等了整夜,想告诉你'我信你',可你连门都没开。" 林娜的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片浅蓝的花。 她想起那天推开门时,走廊尽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她攥着退学申请,耳边全是"闺蜜都实锤了"的议论——张晓雯转发的那条"林娜抄袭石锤"的动态,配图是她落在琴房的半页谱纸。 手机在此时震动。 她手忙脚乱去拿,屏幕上的ID刺得眼睛发疼:"娜娜,对不起。"张晓雯的头像还是她们一起换的,配文里附着段录音:"当时我看见谱纸在琴房,以为是你抄的......其实是我落在那里的练习曲。" 录音里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根细针,扎破了她心里那层结了两年的痂。 她想起在琴房撞见张晓雯时,对方眼神躲闪的模样;想起自己颤抖着点开那条转发量十万的动态时,耳边嗡鸣着"最信任的人也背叛我";想起她连夜买了去云南的车票,在火车上删掉所有联系方式,连顾承舟的微信都没留。 "娜娜。"顾承舟握住她发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渗进来,"我知道你怕,可你看......"他抽走她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他的对话框,最上面那条停在两年前:"娜娜,我在琴房等你,带了热可可,凉了我就再去买。" 月光漫过窗棂时,两人还坐在火炉边。 林娜的头靠在他肩上,听他讲这两年找她的细节:在大理的咖啡馆问遍所有叫"小娜"的咖啡师,在丽江的民宿翻遍旅客登记本,最后是谢之遥的朋友圈照片——她穿着蓝布围裙在院子里煮咖啡,发梢沾着晨露,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三天,买了最早一班去云苗村的车票。 "谢谢你没放弃我。"她的声音闷在他颈窝里,带着鼻音。 "现在轮到你相信我了。"顾承舟低头吻她发顶,火炉的光映得他眼尾泛红,"以后再遇到风雨,我们一起挡。" 晨雾漫进厨房时,咖啡机发出轻响。 林娜揉着眼睛推开门,就见顾承舟踮着脚够橱柜顶层的马克杯,白衬衫下摆从睡裤里滑出来,露出截腰。 听见动静他回头,手里的杯子"当啷"掉在台面上——是她去年在村头集市买的,杯身印着歪歪扭扭的"风"字。 "醒了?"他手忙脚乱去接咖啡,褐色的液体溅在指尖,"我记得你说过,清晨的咖啡要加......" "半块方糖,温牛奶。"林娜笑着走过去,替他擦掉指腹的咖啡渍,"这次换我煮,你去拿烤面包。" 窗外的风掀起纱帘,送来稻花的香。 顾承舟望着她转身的背影,突然想起箱子里那半封没写完的信——"娜娜,等我学会弹《风停的地方》,就把秘密唱给你听......"现在他知道了,有些秘密,根本不用唱。 第47章 咖啡豆里藏情书 天刚亮透,厨房的玻璃上还凝着层薄雾。 林娜系着蓝布围裙站在咖啡机前,指尖捏着颗浅褐色的咖啡豆,在晨光里反复摩挲。 新一批到货的云南小粒咖啡香得清冽,她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娜娜。” 顾承舟的声音像片落在咖啡杯沿的羽毛。 林娜转身时,他正从背后抽出个牛皮纸豆袋,袋口用麻绳系着,正面手写的“N + G”三个字母被他刻意描得粗重,墨迹还带着点没干透的晕染。 “昨晚磨的。”他喉结动了动,指腹蹭过豆袋边缘,“你说过手冲豆要现磨才香,我试了七次,最后加了点肉桂粉。” 咖啡香混着淡淡的肉桂味钻进鼻腔。 林娜的手指悬在豆袋上,突然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是昨晚修咖啡机时磨的。 记忆突然翻涌:十二岁那年,两人躲在琴房偷喝速溶咖啡,她嫌苦,他就翻遍书包找出半块桂皮掰碎了撒进去,结果被老师抓包时,两人嘴馋的证据全沾在校服口袋里。 “顾承舟。”她抬头看他,晨光从他发间漏下来,把眼尾的红血丝照得一清二楚,“你昨晚没睡?” “怕豆子磨粗了。”他笑,耳尖慢慢泛红,“音乐节的第一桌特调,我想叫‘回忆’。” 咖啡机在这时“叮”地响了声。 林娜转身接咖啡,手腕却被轻轻拉住。 顾承舟的拇指抵着她腕骨,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尝尝?” 浅褐色的液体注入马克杯,肉桂的辛香裹着咖啡的苦甜在空气里漫开。 林娜抿了口,喉间的暖意在舌尖炸开——和十二岁那年的味道分毫不差。 “好喝。”她低头看杯底浮着的细碎肉桂,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怎么记得。” “我记着你所有的‘喜欢’。”顾承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豆袋边缘,“你说过清晨咖啡要半块方糖,温牛奶;说过手冲要顺时针搅七圈;说过……”他突然顿住,耳尖红得要滴血,“说过肉桂是苦日子里的甜。” 厨房的挂钟敲了八下。 顾承舟看了眼时间,从椅背上扯下外套:“我去后山采野花,谢之遥说音乐节的桌子要摆花。”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指了指台面上的豆袋,“剩下的豆子你收着,不够我再磨。” 后山的小路沾着晨露。 顾承舟踩着松针往上走,裤脚很快沾了片湿。 正弯腰摘野菊时,身后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小伙子,采花呢?” 李奶奶拎着竹篮站在树影里,银白的头发用蓝布巾包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朵绽开的菊。 顾承舟直起腰,手里的野花晃了晃:“奶奶,我们要办音乐节,想给桌子添点颜色。” “音乐节好啊。”李奶奶往他怀里塞了把野蔷薇,又从篮底摸出本边角发毛的旧日历,“我年轻时在县文工团跳民族舞,这是当年抄的节奏谱,搭舞台用得上。”她翻开日历,泛黄的纸页间掉出片干花,“那时候我们排练,打拍子的节奏和现在的音乐可不一样。” 顾承舟接过日历,指尖触到纸页上用铅笔写的“咚次哒次”,突然想起娜娜总说他打拍子像敲木鱼。 他从口袋里摸出枚银杏叶书签——是昨天在村口捡的,用透明胶仔细粘过,“奶奶,这给您,夹在日历里。” 李奶奶眯眼瞧那枚书签,忽然笑出了声:“这丫头,去年在我家院儿里捡银杏,说要夹在歌词本里当宝贝。”她拍了拍顾承舟的手背,“小伙子,心细。” 日头爬到头顶时,顾承舟抱着花束回到小院。 还没进门,就听见院角传来几句压低的议论:“听说那上海来的阔少,要借音乐节把村子变成商业区?”另一个声音嗤笑:“可不,前儿见他和谢之遥在村委会待了半天,指不定签了什么合同。” 林娜端着的咖啡杯“啪”地磕在石桌上。 她转身时撞翻了竹篓,咖啡豆哗啦啦撒了一地。 顾承舟刚跨进门槛,就见她红着眼眶冲过来,指尖几乎要戳到他胸口:“你是不是想借音乐节赚钱?我不会让你毁掉这里!” 他的花束“咚”地掉在地上。 野蔷薇的刺勾住他的袖口,在布料上划了道细痕。 顾承舟盯着她颤抖的睫毛,突然想起两年前琴房里那张被撕碎的谱纸——那时她也是这样,眼睛里像烧着团火,却又藏着害怕被扑灭的慌。 “娜娜。”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展开时能看见边缘被反复摩挲的毛边,“这是我和谢之遥签的协议。”他指着最后一行字,声音放得极轻,“所有收入归村集体,我只出场地和物资。” 林娜的手指触到那张纸。 墨迹还带着打印机的温热,甲方栏里“顾承舟”三个大字写得规规矩矩,乙方是“云苗村村民委员会”,最下面盖着鲜红的公章。 她突然想起今早顾承舟磨豆时,袖口沾着的不是咖啡渣,是印泥。 “我只是想陪你。”他伸手碰了碰她发梢,“你看,我不是那个只会说‘我保护你’的小男孩了。” 林娜的眼泪砸在协议上,晕开个浅蓝的印子。 她突然扑进他怀里,指甲掐进他后背的布料:“对不起……我还是会害怕。” “不怕。”顾承舟的下巴抵着她发顶,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我用行动告诉你,好不好?” 暮色漫进小院时,李奶奶的节奏谱摊在石桌上。 顾承舟蹲在地上捡咖啡豆,林娜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旁边,指尖捏着枚沾了灰的豆子:“下午的事……” “我早该给你看的。”他把捡好的豆子倒进竹篓,“谢之遥说村民们总怕外来人占便宜,我想着等协议签了再告诉你,省得你跟着操心。”他抬头笑,“结果还是让你听见风言风语了。” 林娜没说话,伸手替他擦掉鼻尖的灰。 晚风掀起石桌上的节奏谱,纸页哗啦啦翻到某一页,上面用红笔圈着“开场鼓点:咚——次——哒——次”。 深夜的露台飘着桂花香。 林娜抱着吉他坐在藤椅上,琴弦在月光下泛着银白。 顾承舟站在廊下,看着她垂落的发梢被风掀起,手指轻轻拨响第一弦——是《风停的地方》。 “那年在琴房,我弹错了三个音。”她的声音混着吉他的轻响,“你说‘娜娜弹的都对’,结果被老师罚扫了一周琴房。” 顾承舟没说话,只是站在阴影里听。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他脚边。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风里时,他走过去,指尖碰了碰她吉他的琴箱:“明天,我们一起排练吧。” 林娜抬头看他,梨涡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好。” 露台下的老槐树沙沙作响。 顾承舟弯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目光扫过后院那片空地——明天要开始搭舞台了,他得让工人把音响摆得离她近些,再在她常坐的藤椅旁铺层软垫子。 夜风吹来,带着点湿润的青草香。 林娜抱着吉他站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了,你磨的咖啡豆……” “留了半袋。”顾承舟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等明天舞台搭好了,我们用它煮第一杯咖啡。” 露台上的灯突然闪了闪。 林娜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觉得,有些风停的地方,原来早就长出了花。 第48章 舞台下的心跳节拍 清晨的云苗村裹着层薄雾,稻田边的空地却早热闹起来。 顾承舟蹲在木板堆旁,指尖量着木板长度,裤脚沾着木屑,后颈被晒出薄汗。 胡有鱼扛着两根竹梁走过来,竹梁在肩头压出红印:“顾少,这根梁搭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顾承舟用铅笔在木板上画了道线,“等会把音响架支在梁下,角度得朝舞台中央偏十五度——娜娜弹琴时,声音能更清楚传出去。”他抬头时,额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倒比从前西装革履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得嘞!”胡有鱼应了声,竹梁刚放下,就听见田埂传来脚步声。 林娜提着蓝布裹的保温桶,袖口沾着点咖啡渍,发梢用根木簪随意挽起。 她走近时,薄荷香混着姜茶的甜暖飘过来:“先歇会儿,喝口姜茶。” 顾承舟接过瓷杯的手顿了顿——杯壁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他仰头喝了口,姜的辛辣在喉间散开,却比从前任何时候的咖啡都熨帖:“甜了。” “知道你不爱苦的。”林娜把另一杯递给胡有鱼,目光扫过顾承舟沾着木屑的手背,“昨天搬木板蹭的?” 胡有鱼喝得咕嘟响,抹了把嘴:“顾少今早五点就来了,说要赶在日头毒之前把框架搭好。我来的时候啊,他正蹲地上拧螺丝,那架势跟在伦敦商学院做报表似的。” 林娜没说话,从兜里摸出包创可贴,蹲下来替顾承舟贴手背。 他的掌心有新磨的茧,硌得她指尖发痒:“谢之遥说你从前连扫帚都拿不稳。” “那是从前。”顾承舟低头看她发顶,晨光透过她耳后的碎发,在他手背投下暖融融的影子,“这两年在咖啡馆当学徒,修咖啡机时被蒸汽烫过,搭木架时被钉子扎过……”他轻轻蜷起手指,怕碰疼她,“但最疼的,是知道你一个人在这儿扛着。” 林娜的手指顿了顿。 远处传来谢之遥的吆喝:“顾承舟!你俩躲这儿谈恋爱呢?中午去我家吃饭,李奶奶炖了鸡汤!” 顾承舟应了声,起身时顺手把林娜拉起来。 她的手被他攥得温温热热,像揣着块晒过太阳的玉。 午饭时,谢之遥把鸡汤盛进海碗,筷子敲了敲顾承舟的碗沿:“我第一次见你,是你开着玛莎拉蒂冲进村口,车轱辘压坏半垄白菜。现在倒好,能搭舞台能修机器——你这两年,到底怎么过来的?” “找侦探查线索时,学会了看监控、蹲守、跟人套话。”顾承舟舀了勺汤,“后来发现娜娜在云苗村,怕冒然出现吓着她,就在大理开了家咖啡馆,离这儿七十公里。每天凌晨四点起床煮咖啡,白天学修机器,晚上看村民的采茶视频——”他转头看向林娜,她正用勺子搅着汤,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就为了有天站在你面前时,能说‘我能陪你过这样的日子’。” 林娜的勺子“当”地碰在碗沿。 她低头喝汤,却尝不出味道,只觉得眼眶发烫。 下午排练时,变故来得突然。 林娜抱着吉他站上舞台,却发现原本设在中央的麦克风被挪到了后台角落,音响线绕成乱麻,伴奏声细得像蚊鸣。 她皱眉喊谢之遥:“这是谁调的?” 谢之遥抹了把脸,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周文远的人说,舞台要给村里的歌舞团腾位置,主唱放后台不挡镜头。”他挠了挠头,“我跟他们争了,可人家说这是合同里写的……” 林娜的手指轻轻抚过吉他弦。 后台角落的光线很暗,她能看见观众席上几个老人正搬着小马扎等开场。 风掀起她的衣角,突然想起小时候在琴房,顾承舟替她挡住同学的嘲笑:“娜娜弹的都对。” 她抬头看向观众席,忽然笑了:“那我就不站在台上唱。” 顾承舟正在调试灯光,闻言猛地抬头。 就见林娜抱着吉他走下舞台,穿过观众席的小马扎,在王婶的竹编筐旁站定。 她拨响第一弦,清冽的声音混着风:“云是山的信,风是光的鞋……” 观众席安静下来。 李奶奶放下手里的葵扇,张叔的旱烟忘了点,连周文远派来的工作人员都放下了相机。 林娜像片云,在人群里慢慢飘着,吉他声掠过老槐树的枝桠,掠过晒谷场的玉米堆,最后落进顾承舟的眼睛里。 他突然明白她要什么。 顾承舟冲向灯光控制台,手指快速拨动旋钮——追光灯随着她的脚步移动,暖黄的光晕像片会流动的云。 当她唱到“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时,他按下最后一个开关,舞台四周的串灯“刷”地亮起来,像撒了把星星在夜色里。 林娜转过脸。 顾承舟站在灯光控制区,汗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却笑得像个孩子。 她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两人在琴房偷弹《风停的地方》,被老师抓包时,他挡在她身前说:“是我逼娜娜弹的。” 此刻的目光,和那时一模一样。 夜晚的舞台还沾着白天的热度。 林娜坐在舞台边缘,双腿晃着,吉他搁在腿上。 顾承舟挨着她坐下,手臂轻轻碰着她的手臂:“刚才那首,是新写的?” “嗯。”林娜低头拨了个和弦,“以前总觉得,风停的地方是个藏起来的角落。现在才知道……”她侧过脸,月光把他的轮廓照得很软,“风停的地方,是有人愿意陪你站在风里。” 顾承舟的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吉他背带,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知道吗?这两年我每天都在想,如果你当初没走,现在会是什么样。可能在上海开演唱会,可能在琴房教学生……”他顿了顿,“但我更庆幸,你走了。不然我永远不会知道,原来我能学会搭舞台,能学会煮姜茶,能学会——”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学会怎么不让你再害怕。” 林娜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 远处传来老槐树的沙沙声,像是谁在轻轻应和。 “明天早上……”顾承舟抽了张纸巾替她擦泪,“集市有新摘的茉莉,我听说你从前爱用茉莉花煮茶。要不要一起去?” 林娜吸了吸鼻子,梨涡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好。” 露水开始落了。 顾承舟把外套披在她肩上,目光扫过舞台边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云苗村秋夜音乐会”,是他和胡有鱼一起刷的漆。 风掀起他的衣角,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蓄势待发的亮。 明天,会是个好天。 第49章 风起那天你说爱我 晨雾还未散尽时,顾承舟已经站在有风小院的院门口。 他手里提着竹编菜篮,另一只手攥着个布包——里面是昨晚特意去镇上买的粗棉绳,想着娜娜要是喜欢茉莉,用这绳子系成花串挂在咖啡吧台上,比塑料绳好看。 林娜从门里出来时,发梢还沾着洗发露的清香。 她穿了件浅蓝布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细白的手腕:“等很久了?” “刚到。”顾承舟说谎。 他凌晨四点就醒了,盯着天花板把集市的路线在脑子里走了三遍,生怕记错了卖茉莉的阿婆位置。 此刻见她眼里还带着点刚睡醒的软,喉结动了动,把菜篮往她手里塞,“你提轻的,我拿布包。” 集市离云苗村不过两里地,石板路被露水浸得发亮。 顾承舟走在里侧,替她挡着道边的野蔷薇。 路过卖早点的摊子时,他突然停步:“吃碗豆花?加红糖还是蜂蜜?” 林娜看着他眼里的期待,想起十六岁那年在上海,他总在琴房外的便利店给她买热豆浆。 那时候他说“豆浆配谱子最香”,现在换成了“豆花配晨雾最甜”。 她弯起眼睛:“红糖。” 顾承舟立刻转身跟摊主说:“要两碗,都加红糖。”等端过来时,又掏出纸巾把碗边擦了三遍,才推到她面前。 两人捧着豆花蹲在摊子边吃时,赵伯扛着竹篓从巷口转出来。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脚卷到小腿,看见他们眼睛立刻亮了:“小顾,娜娜!” “赵伯早。”林娜慌忙站起来,嘴角还沾着点豆花。 赵伯把竹篓往地上一放,露出里面圆滚滚的南瓜:“自家种的,甜得很。你们最近忙音乐咖啡节,肯定顾不上买菜,拿几个回去炖粥。”他伸手要往顾承舟怀里塞,却被林娜接了过去:“我来我来,赵伯您种南瓜不容易。” “这有啥不容易的?”赵伯摆摆手,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你们俩干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他拍了拍顾承舟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娜娜是咱们村的宝贝,你得好好疼着。” 顾承舟腰板立刻挺得笔直,像学生时代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我会的。” 林娜抱着南瓜的手紧了紧。 南瓜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带着点潮湿的青草气。 她垂眼望着自己被南瓜映得发亮的手背,听见顾承舟问赵伯:“阿婆的茉莉摊子还在老位置吗?” “在呢在呢,村头第三棵老槐树下。”赵伯笑着挥挥手,“你们逛吧,我去卖鸡蛋了。” 等赵伯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林娜才小声说:“赵伯……他以前最烦年轻人折腾,说‘种地才是正经事’。” “那是没遇见值得折腾的事。”顾承舟接过她怀里的南瓜,竹篓边缘蹭过他的手背,“就像我以前觉得继承公司最要紧,现在才知道——”他侧头看她,晨雾里的睫毛上凝着水珠,“现在才知道,守着你折腾,才是正经事。” 林娜的耳尖瞬间红了。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布鞋上沾了点豆花渍,像朵小小的云。 集市的茉莉果然在老槐树下。 阿婆的竹筐里堆着雪白的花骨朵,香气裹着露水往人鼻子里钻。 顾承舟挑了把最饱满的,用粗棉绳编成两串:“一串挂你咖啡吧台,一串……”他把另一串轻轻别在她耳后,“挂这里。” 林娜摸着耳后的茉莉,指尖碰到他的指节。 他的手因为昨晚搭舞台磨出了薄茧,蹭得她发痒。 回小院时已是上午十点。 顾承舟把南瓜放进厨房,转身去了客厅——桌上摊着他这两天整理的音乐咖啡节流程表,每一页边角都贴着薄荷绿的便签纸。 林娜端着两杯茉莉花茶进来时,正看见他低头写字。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发顶镀了层金边。 她凑过去,瞥见最上面一页的便签:“今天也要勇敢追梦,我在你身边。” “在看什么?”顾承舟察觉她的视线,抬头时耳尖泛红,“那个……怕你紧张,随便写的。” “不是随便写的。”林娜指尖抚过便签上的字迹,是他惯用的行楷,每个字都方方正正,“你以前给我递的小抄,也是这样的字。” 顾承舟想起高中月考时,他把公式写在橡皮上推给她,被老师没收后还嘴硬说是“助人为乐”。 此刻喉头发紧,伸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娜娜,我想让你知道……” “我知道。”林娜靠在他肩上,茉莉花的香气混着他衬衫上的洗衣粉味,“你看,我现在不怕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爬上窗台时,谢之遥来敲客厅门:“音响测试时间到了,胡有鱼在晒谷场等着呢。” 晒谷场的舞台已经搭好,原木色的架子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林娜调试麦克风时,指尖都在发颤——这是她退学前第一次正式用麦克风唱歌,还是在这么多熟悉的人面前。 “叮——” 电流杂音突然炸响。林娜手一抖,麦克风“啪”地摔在舞台上。 “怎么回事?”胡有鱼从音响后面探出头,“刚才还好好的。” 顾承舟弯腰捡起麦克风,试着拧了拧接口:“没反应。”他蹲下来检查线路,指腹蹭到一段焦黑的电线,“线路短路了。” 林娜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舞台下逐渐聚集的村民,喉咙发紧:“要不……换备用设备?” “备用设备是有线麦,你弹吉他不方便。”顾承舟已经掏出随身携带的工具包——这是他来云苗村后养成的习惯,里面永远装着螺丝刀和电工胶布,“我修。” “可现在都下午四点了……” “来得及。”顾承舟抬头对她笑,额前的碎发被风掀起,“你忘了?我在英国读硕士时,为了给你修那台老钢琴,在地下室啃了半个月电路书。” 林娜想起大二那年,她的旧钢琴琴键卡住,顾承舟硬着头皮拆了又装,最后琴没修好,倒把自己的手划得全是伤。 此刻望着他蹲在地上专注剥电线的背影,喉咙突然发甜。 胡有鱼找来了新电线,顾承舟接过去时说:“你先去帮谢之遥搬椅子,这里我来。” “行,有问题喊我。”胡有鱼拍拍他肩膀,转身跑向院子。 暮色漫上来时,林娜蹲在他旁边,递过一杯温水:“歇会儿吧,明天再修。” “不行。”顾承舟擦了擦汗,电线在他指缝间缠绕出细密的纹路,“你明天要彩排,必须今天弄好。” 林娜看着他沾着机油的手背,突然伸手握住:“舟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承舟的动作顿了顿。 他望着她眼底的忐忑,想起两年前她失踪那天,他在她公寓楼下站了整夜,望着她紧闭的窗户,连她最爱的茉莉都谢了一地。 此刻把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因为我怕。怕你再觉得,风停的地方只有你一个人。” 林娜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这次不是委屈,是烫得人心颤的暖。 他们修到凌晨一点。 顾承舟最后拧紧螺丝时,轻轻吹了声口哨:“试试?” 林娜接过麦克风,对着它喊了声:“喂——” 清亮的声音在夜空里荡开,惊得老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她望着顾承舟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修得比新的还好。” “那是。”顾承舟揉了揉她的发顶,“毕竟要给我家主唱用。”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时,林娜在咖啡吧台上发现一杯温热的咖啡。 杯底压着张字条,是顾承舟的字迹:“今天,你是全场最亮的星。” 她端着咖啡走到晒谷场,看见顾承舟正踮脚调试最后一组音响。 他穿着昨晚的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却笑得像个孩子:“醒了?” “嗯。”林娜走过去,把咖啡递给他,“你喝。” “我不渴。”顾承舟推回来,“你昨天哭了那么久,得补补。” 林娜没接,而是把咖啡放在音响上。 她望着他眼里的期待,突然说:“顾承舟。” “嗯?” “我爱你。” 风从稻田那边吹来,掀起她耳后的茉莉,也掀起他额前的碎发。 顾承舟愣了片刻,猛地把她抱进怀里。 他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颤,像当年琴房里那台老钢琴的低音键,厚重又滚烫。 “我等这句话,等了十年。”他哑着嗓子说。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两株在风里靠紧的树。 “明天彩排,我要弹新写的曲子。”林娜贴着他的胸口,轻声说,“你说,加段吉他solo好不好?” 顾承舟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好,我给你打拍子。” 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里摇晃,漏下细碎的光。 厨房飘来南瓜粥的甜香,混着咖啡吧台上茉莉的香,在空气里酿出蜜一样的味道。 林娜不知道的是,顾承舟昨晚修完音响后,又偷偷去了趟村口。 他在老槐树下的阿婆那里,预定了一大捧茉莉——要在明天彩排时,编成更大的花串,挂在舞台的两边。 晨雾会散,风会停,但有些东西,已经在云苗村的土壤里,扎下了根。 第50章 舞台边的咖啡情话 清晨的阳光在稻叶上滚成金珠,露天舞台的木架被晒得暖烘烘的。 林娜踮脚调试麦克风时,后颈沾了片草屑,随着她仰头的动作晃呀晃。 "咳。" 背后传来清嗓声,她转身就见顾承舟提着个蓝白瓷壶,壶嘴正飘着细白的热气。 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锁骨下一点皮肤,像是被晨光吻过的贝壳。"尝尝?"他晃了晃瓷壶,"现磨的耶加雪菲,加了你最爱的玫瑰糖浆。" 林娜接过他递来的马克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往上蹿。 杯底用马克笔歪歪扭扭画了朵小花——和十年前她课本上画的那朵一模一样。"怎么..."她指尖蹭过杯沿,声音突然发涩。 两年前她逃离上海时,连最爱的玫瑰糖浆都没带走,可他竟还记得。 顾承舟没说话,只是望着她抿第一口时微翘的唇角。 她舌尖先碰到咖啡的苦,接着玫瑰香就漫开了,像小时候他翻遍三条街给她买的玫瑰糖。"甜吗?"他问,目光追着她梨涡的弧度。 林娜点头,喉间突然哽住。 这两年她藏在云苗村,以为被世界遗忘,可原来有人把她的喜好刻进了骨缝里。 日头爬到头顶时,晒谷场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周文远背着手走过来,身后跟着三个抱臂的村民。 他盯着舞台边刚挂好的"云村音乐咖啡节"海报,眉头皱成核桃:"顾先生,林小姐,你们真打算把村子变成商业秀场?" 林娜放下咖啡杯,杯底在木桌上轻叩一声。 她记得周文远——总在村口老槐树下修竹编的老头,上次她帮他捡散落的竹条,他还塞给她一把野山枣。 此刻他眼角的皱纹绷得紧紧的,像被揉皱的旧报纸。 "周伯。"她转身从咖啡车取出一杯新煮的特调,杯壁凝着水珠,"尝尝这个。"咖啡表面浮着层奶泡,用可可粉画了朵云,"这是用您家后山的野玫瑰做的糖浆。" 周文远没接,枯树皮似的手背青筋凸起:"我就问,这节办起来,是不是要拉外面的人来拍照、打广告?" "是要让人来听风的声音。"林娜把杯子往他手边推了推,"您看这舞台,木料是村里老房子拆的旧梁;海报上的云,是阿婆们说的'雨前云'。"她声音轻,却像山涧水,慢慢漫过石头的棱角,"我退学那年,在琴房哭了三天。 是您家竹编的声音——咔嗒,咔嗒,比钢琴声还安心。" 周文远的手顿了顿。 他盯着咖啡杯里的云,忽然想起上个月在有风小院,这姑娘蹲在他竹筐边,跟着他编竹席时哼的调子。"就...就一杯?"他嘀咕着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 奶泡沾在胡子上,像落了层薄雪。 顾承舟站在旁边没说话,手指悄悄勾住林娜的尾指。 她的手有点凉,却软得像刚晒过的棉被。 傍晚的风裹着稻花香涌进晒谷场时,谢之遥捏着手机快步跑来,眉心皱成川字:"娜娜,顾哥,赞助商陈总来消息了。"他把手机屏幕转向两人,上面是条语音转文字:"建议舞台两侧加LED广告屏,村口立十米高的广告牌,费用我们全包。" 林娜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今早周文远喝特调时,眼底那丝松动的光。"不行。"她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我们不是来卖广告的。" "我问过谢大哥。"顾承舟把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云苗村要的是让更多人看见它本来的样子。"他转向谢之遥,"陈总那边我来谈,就说我们要的是'云村故事',不是商业模板。" 谢之遥松了口气,拍了拍顾承舟肩膀:"我就知道你们分得清轻重。"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笑,"对了,阿婆们听说要办节,把压箱底的蓝染布都翻出来了,说要给舞台挂彩。" 林娜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她拽着顾承舟往咖啡车跑,翻出半打素描本:"我们重新设计海报! 用手绘的,画阿公的牛、阿婆的菜畦、周伯的竹编..."她笔尖在纸上飞,"再印些小贴纸,让来的人把想对云村说的话贴在老槐树上。" 顾承舟凑过去看,她发梢扫过他鼻尖,带着茉莉香。"好。"他拿过另一支笔,在她画的咖啡杯旁添了朵玫瑰,"再做些咖啡香包,用村里的干花,游客带走的是云苗村的味道。" 次日清晨,晒谷场像突然开了朵彩色的花。 林娜和顾承舟抱着一摞手绘海报站在村口,海报上的云是阿婆们描述的"棉花云""鱼鳞云",咖啡杯里飘着竹编纹样的热气。 "阿婆,帮我们看看这张画的是您家的南瓜吗?"林娜举着张画了老南瓜和咖啡杯的海报,阿婆眯眼笑:"像! 比我家那南瓜还圆乎!" "小哥,能帮我们搬下竹筐吗?"顾承舟冲扛着竹筐路过的青年笑,"舞台边要摆这些装咖啡豆,您编的筐子最结实。" 周文远蹲在老槐树下修竹编,眼角余光却总往舞台那边飘。 穿蓝布衫的阿婆举着剪纸凑过去:"周伯,这蝴蝶剪得好不好? 给舞台挂两串?"他没说话,却伸手接过剪纸,指尖轻轻抚过蝴蝶的触须。 当第一缕夕阳把舞台染成蜜色时,周文远踱到正在挂蓝染布的两人身边。 他手里攥着串竹编的小咖啡杯,每个杯身都刻着细密的纹路:"这些...能挂在舞台边吗?" 林娜接过竹编串,阳光透过竹纹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当然。 这是云苗村的声音。" 周文远搓了搓手,喉结动了动:"我...下午去了后山。"他望着远处的稻田,"采了些野玫瑰,给你们熬糖浆。" 顾承舟笑着拍他肩膀:"周伯,明早我煮咖啡,您来当第一个试喝的?" 夜晚的舞台裹着层月光,林娜坐在舞台边的木墩上,指尖摩挲着马克杯底的"N&G"——那是顾承舟用刻刀慢慢雕的,歪歪扭扭像两个手拉手的小人。 "在想什么?"顾承舟的影子罩下来,带着股淡淡的咖啡香。 他在她身边坐下,手臂自然环住她的肩。 "在想..."林娜把头靠在他肩上,"如果两年前没逃,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会。"他低头吻她发顶,"会更早听见你说'我爱你'。" 风从稻田那边吹来,卷着舞台边的蓝染布哗哗响。 林娜望着他调试灯光的侧影,忽然想起谢之遥说仓库里还堆着老戏台拆下来的木匾。 也许明天...她刚要开口,顾承舟已经转身:"明天早上,我们去仓库看看? 听说有块老木匾,刻着'风来'两个字。" 月光落进他眼睛里,像落进了一潭温泉。 林娜笑着点头,把没说完的话咽回肚子——反正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说。 第51章 麦架下的秘密计划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仓库的木窗,在积灰的梁上拉出金线。 顾承舟伸手掸了掸门框上的蛛网,回头对林娜笑:"小心脚下,地板有点松。" 林娜攥着他的衣角跨进门槛,霉味混着木料的清苦涌进鼻腔。 她踮脚张望,目光掠过堆成小山的旧农具、褪色的蓝染布,最后停在墙角那堆歪歪扭扭的麦架上——竹篾编的支架落满谷壳,几截断裂的木板横七竖八躺在旁边。 "承舟你看!"她松开他的手,小跑过去蹲下,指尖拂过麦架的纹路,"这些要是刷上白漆,再缠点干花...做舞台背景墙肯定好看。"梨涡随着话音漾开,眼尾因为兴奋微微上挑。 顾承舟弯腰捡起块旧木板,指腹蹭掉上面的泥:"木纤维没糟,能承重。"他转身从工具袋里摸出卷尺,"你画设计图,我拆结构。"金属卷尺"唰"地弹开,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银线。 林娜从帆布包掏出速写本,铅笔尖在纸上游走:"左边留空挂周伯编的咖啡杯串,右边..."她忽然抬头,正撞进他专注的目光——他拆麦架的动作极轻,竹篾断裂的脆响里,能听见他低低的计数声:"一,二,三..." "发什么呆?"顾承舟抬头,见她盯着自己,喉结动了动,耳尖慢慢泛红,"我手脏,别过来。" "才不。"林娜笑着把速写本抵到他面前,铅笔在"背景墙"三个字下画了道波浪线,"要加道木栅栏,像小时候你爬我家院子摘枇杷那道。" 他的动作顿了顿。 竹篾从指缝滑落,在地上发出轻响。"那时候你拿弹弓打我。"他弯腰捡起竹篾,声音闷着,"说我踩坏了你种的太阳花。" "现在太阳花还在云苗村开呢。"林娜翻开速写本新页,画了朵圆滚滚的花,"等舞台搭好,我要摘一把插在咖啡杯里。" 仓库外传来脚步声。 胡有鱼扛着台老投影仪挤进来,额角挂着汗:"我在杂物间翻到这玩意儿!"他把投影仪往木桌上一放,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前两年拍的云村四季,春采茶、夏割稻、秋晒椒、冬烤火...能投在你们背景墙上不?" 林娜凑过去,指尖划过投影仪斑驳的外壳:"《风停的地方》的副歌部分,正好配秋晒椒的画面。"她转头看顾承舟,眼睛亮得像沾了星子,"我们可以做个...叫什么来着? 沉浸式?" "影像诗。"顾承舟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你弹琴,画面跟着旋律走。" 于是整个下午,仓库里的木桌成了临时工作台。 顾承舟架起笔记本电脑,逐帧剪辑胡有鱼的影像;林娜抱着吉他坐他旁边,唱一句就暂停,在本子上记:"这里要加快0.5秒""这段配口琴前奏"。 夕阳西沉时,她的指尖磨出薄茧,他的后颈被空调吹得发凉,屏幕里却已经有了段让两人眼睛发亮的样片——晨雾里采茶的阿婆,画面淡得像水墨画,恰好配上她清浅的吟唱:"风停的地方,有茶烟在飘..." "明早测试设备。"顾承舟合上电脑,揉了揉发酸的肩,"你先去吃饭,我把素材备份。" "我等你。"林娜趴在桌上,下巴抵着胳膊看他,"就像大二那年在琴房,你帮我修坏了的声卡,我坐旁边啃面包等。" 他的手在键盘上顿住。 那年的琴房很小,暖黄的灯照得她发梢泛着金。 她啃面包时掉了渣在琴谱上,他捡起来,她红着脸说"我帮你擦",结果把谱子蹭得更脏。 "吃饭去。"他关掉电脑,伸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再饿下去,你该啃我的设计图了。" 第二天测试来得比预想更早。 晨光刚爬上屋檐,顾承舟就搬着投影仪进了舞台区。 林娜调试音响时手都在抖——这是她离开上海后第一次正式演出,连调弦的动作都比平时慢半拍。 "叮——" 投影画面突然闪了闪,变成一片雪花。 林娜的指尖在琴弦上划出杂音,抬头时额头已经冒了细汗:"怎么回事?" 顾承舟蹲在投影仪后面,顺着电线往回摸。"线路没问题..."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伸手碰了碰稳压器的散热口,"电压不稳。"他抬头看向林娜,目光像块温玉,"谢之遥家有备用稳压器,我去拿。" "我和你一起——" "你调音响。"他打断她,把外套搭在她肩上,"胡有鱼说杂音是音响接口松了,你试试重新插。" 等他抱着稳压器跑回来时,额角的汗已经浸透了发梢。 林娜正踮脚调整投影仪角度,马尾辫在风里晃:"承舟! 你看这个角度——" "别动。"他快走两步扶住她的腰,把稳压器接上电源。 电流声突然消失的瞬间,屏幕里跳出了云苗村的春天:漫山的野樱开得正好,阿婆们的蓝布衫在花海里浮动。 胡有鱼拍着他肩膀笑:"顾少爷可以啊,这技术比我当年捣鼓摄像机还溜。" 顾承舟擦了擦手,目光却只落在林娜身上——她站在投影光里,发梢沾着碎金,正对着屏幕笑。"我只是..."他喉结动了动,"想让她安心。" 林娜转身时刚好听见这句话。 风掀起她的裙摆,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的腰。 他的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混着淡淡的咖啡香。"谢谢你。"她把脸贴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 他的手覆上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指尖的薄茧。"我学了两年。"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从你消失那天开始。" 夜色渐深时,两人并肩站在仓库门口。 舞台那边的灯还亮着,把夜染成暖橘色。 林娜望着远处忙碌的村民,忽然轻声问:"你以后...还会陪我做这些事吗?" "不止这些。"顾承舟低头,鼻尖碰了碰她的发旋,"我想陪你,过每一个有风的日子。" 风从稻田那边吹来,卷着舞台的灯影扑在他们脸上。 仓库里传来木板落地的轻响——是胡有鱼在整理剩下的麦架。 林娜侧耳听了听,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听,阿婆们好像在广场搬桌椅了..." 顾承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月光下,几个穿蓝布衫的身影正往广场抬长条凳,有人举着竹编的灯笼晃了晃,暖黄的光在夜色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他说,把她往怀里拢了拢。 林娜笑了,梨涡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她望着广场方向,听见阿婆们的碎语飘过来:"明早要把那筐新摘的野菊摆舞台边""小顾煮的咖啡,得给孩子们留几杯"。 风裹着远处的蛙鸣吹过来,带着点湿润的青草香。 林娜忽然想起,谢之遥说过广场的老槐树上挂了串铜铃——等明天清晨风来,应该会叮铃叮铃地响吧。 第52章 风起之前的心跳倒计时 清晨的云苗村像被揉碎的蜜罐,晨露在稻叶上滚成银珠,炊烟从青瓦顶的烟囱里钻出来,绕着老槐树打了个旋儿。 顾承舟蹲在广场边调试音响线,余光瞥见林娜站在舞台侧后方,手里攥着块蓝布,正盯着搬桌椅的村民发怔。 "当——" 赵伯的铜锣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背挺得像根青竹,铜锣挂在老槐树上,震得铜铃都跟着晃:"老少爷们儿都听好喽! 今儿个是咱村头一遭音乐咖啡节,大到舞台架子,小到茶碗摆法,都给我细着点儿!" 李奶奶颤巍巍端着竹篮从祠堂拐出来,篮里堆着织了半冬的草编坐垫,枣红色毛线在晨光里发亮:"小顾! 小娜! 来搭把手!"她冲林娜招招手,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昨儿夜里我跟王婶儿说,咱小娜这手冲咖啡,比城里咖啡馆的香多了——" "奶奶!"林娜小跑着过去接竹篮,指尖碰到草垫上还带着体温的毛线结,忽然就红了眼眶。 几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从她脚边窜过,沾着泥的布鞋踩在青石板上,举着野花喊:"娜娜姐姐看! 这是给你舞台编的花环!" 顾承舟放下扳手站起身。 他看着林娜蹲下来,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发梢沾着小丫头硬塞的野菊,忽然想起两年前在上海的暴雨夜——那时她缩在公寓楼梯间,手机屏幕亮着刺眼的恶评,他敲了半小时门她才开,门后是满地撕碎的曲谱。 "承舟?"林娜抬头,梨涡里还挂着没擦干的水光,"李奶奶说要把坐垫摆到前排,我..." "我来。"顾承舟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竹篮,指尖轻轻蹭过她手背。 他能感觉到她在发抖,不是害怕,是那种被捧在手心里的颤,"你去看看咖啡机,胡有鱼说新磨的豆子在灶房。" 林娜咬着嘴唇点头,转身时撞翻了竹篮。 草垫"哗啦"落了一地,李奶奶弯着腰捡,却被顾承舟抢先半拍:"我来我来,奶奶您歇着。"他蹲在地上,听见李奶奶小声说:"这丫头刚来那会儿,见着人就躲,现在啊...到底是有了人气儿。" 人气儿。 顾承舟把草垫码回篮里,望着林娜跑向灶房的背影。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棉麻裙,是他在村头裁缝铺订的,裙角沾着晨露,像沾着云苗村的温度。 他摸出裤兜里的手机,打开剪辑软件——凌晨三点他就爬起来,把这两天拍的素材剪成了三分十七秒的视频:阿公修舞台时的笑脸,阿婆往咖啡壶里加桂花的手,孩子们举着咖啡杯说"甜"的虎牙。 "娜娜。"他在后台找到她时,她正踮脚调整咖啡机的蒸汽管,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发间织了张金网。 顾承舟把手机递过去,屏幕里自动播放起剪好的视频,"等你上台前播这个。 他们不是来看表演的,是来看你的。" 林娜的指尖碰到手机壳时抖了下。 视频里,李奶奶举着坐垫笑:"小娜冲的咖啡,暖到骨头缝里。"赵伯敲着铜锣喊:"咱村的娃,就得活成太阳。"孩子们举着野花喊:"娜娜姐姐是星星!"她忽然扑进他怀里,咖啡香混着青草味裹住他,"承舟...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被人需要了。" "你需要被需要吗?"顾承舟低头吻她发顶,"你只需要被爱。" "叮铃——" 老槐树上的铜铃突然炸响。 周文远站在后台门口,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林娜,你确定要这么做?"他声音发紧,"要是咖啡不够,舞台塌了,村民们的期待..." "会变成失望。"林娜退后半步,却握住顾承舟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传过来,像团烧不尽的火,"但他们给过我失望的权利。"她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周哥,你知道昨天李奶奶为什么给我送坐垫吗? 因为我冲咖啡时多给她加了块方糖。 你看,爱从来不是完美的交换,是我给你一块糖,你回我一个坐垫。" 周文远捏着纸的手指泛白。 顾承舟认出那是天气预报,暴雨蓝色预警——但他昨晚查过,云苗村的雨季要到下月初。 周文远沉默了会儿,突然把纸团塞进裤兜:"我去检查舞台承重。"他转身时撞翻了三脚架,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是怕你再受伤。"顾承舟替周文远解释,拇指摩挲着林娜指节的薄茧,"就像我当年在上海,把你公寓的监控录像看了七十遍,就为找到你消失的线索。" 林娜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攥得更紧。 开幕式的阳光比预报的更亮。 赵伯站在舞台中央,铜锣挂在他身侧,震得铜铃叮咚响:"今儿个要谢两个人!"他指向顾承舟和林娜,"小顾带着咱修舞台、磨豆子,小娜用琴声给咱村添了魂儿——" "好!"台下爆发出掌声。 阿婆们举着坐垫喊"小娜",孩子们举着野花喊"顾哥哥",李奶奶抹着眼泪把草垫拍得啪啪响。 林娜站在侧幕条后,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人声。 她低头看手机,顾承舟剪的视频正在后台播放,屏幕里的村民们笑着、闹着,像团烧得正旺的篝火。 "该你了。"顾承舟推了推她。 林娜走上舞台时,阳光正漫过她的肩。 她望着台下,顾承舟站在第一排,衬衫第二颗纽扣没系,风掀起衣角,露出他当年为她学吉他时磨出的茧。 他冲她笑,嘴型是"别怕"。 "我...我想唱首自己写的歌。"林娜接过胡有鱼递来的吉他,琴弦在指尖颤出个尾音,"这首歌叫《风停的地方》,是...是我和一个人小时候的暗号。" 台下有人喊:"唱!我们听!" 风从稻田那边吹来,掀起她的裙角。 林娜闭上眼睛,吉他声像溪水漫过鹅卵石:"风追着云跑过山岗,我追着光跌进你的手掌..."她唱到副歌时,顾承舟突然发现自己眼眶发涩——两年前在上海,他翻遍所有音乐平台找她的原创单曲,只找到半首没完成的demo,现在终于听见了完整版,"风停的地方,是你心的方向,我数着心跳,等你说别来无恙。" 掌声像潮水般涌来。 顾承舟抹了把脸,发现手背上全是湿的。 林娜在台上笑,梨涡里盛着光,他突然想起她消失那天留的纸条:"承舟,我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太阳。"可现在她站在这儿,本身就是太阳。 夜凉时,村民们陆陆续续散了。 顾承舟蹲在舞台边收电线,林娜抱着吉他坐在他旁边,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余温。 老槐树的铜铃在风里轻响,远处传来李奶奶的吆喝:"小顾! 带小娜来吃酒酿圆子!" "明天..."林娜突然说,"我们回上海吧?" 顾承舟手一抖,电线缠成了团。 "我想回学校琴房看看。"她望着月亮,声音轻得像风,"当年退学前,我把没写完的谱子藏在钢琴底下。" 顾承舟抬头。 月光落在她发间,像极了两年前那个暴雨夜,她开公寓门时,门框漏进来的那缕光。 他突然笑了,把电线理成整齐的卷:"好。 明天就回。" 老槐树的铜铃又响了。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琴音,像谁在很远的地方,轻轻拨了下琴弦。 第53章 旧琴房里的真相回声 清晨的上海飘着细若游丝的雾,当顾承舟把车停在音乐学院老校区门口时,林娜正盯着门楣上“上海音乐学院”几个鎏金大字发呆。 她指尖抵着车窗,玻璃上立刻洇出个月牙形的雾气,就像小时候他们躲在琴房偷吃桂花糕时,哈在窗上的白气。 “手凉。”顾承舟抽走她抵着玻璃的手,揣进自己大衣口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羊绒手套渗进来,林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衣角,指节都泛白了。 琴房在三楼最东头,楼梯转角的绿萝还是老样子,叶片油亮得能照见人影。 林娜站在门前,金属门把手上凝着晨露,她刚要碰,顾承舟已经先一步用袖口擦干净,“小心冻着。” “咔嗒”一声,门开了。 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在地板上织出金与暗的格子。 那架黑色三角钢琴还立在老位置,琴盖半开着,琴键上蒙着层薄灰——显然校方这些年没再用过这间琴房。 林娜的鞋跟在木地板上敲出轻响,像敲在记忆的鼓面。 她走到钢琴前,指尖悬在琴键上方,又收回来蹭了蹭鼻尖,“我当年总把谱子夹在琴盖和琴身的缝隙里,怕被打扫的阿姨收走。” 顾承舟从包里掏出软毛刷,轻轻扫去琴键上的灰:“你走后我来过三次,第一次门被锁了,第二次管理员说琴房要翻修,第三次……”他顿了顿,“第三次我带了工具箱,把锁撬了。” 林娜转头看他,晨光里他眼尾的细纹清晰可见。 两年前那个总爱把校服拉链拉到下巴的毛头小子,现在连撬锁都撬得这么云淡风轻。 “找到了。”顾承舟蹲下身,从钢琴底部抽出个泛黄的活页本。 封皮上“林娜原创”四个字是他用马克笔写的,当年她嫌丑,现在倒成了最珍贵的标记。 林娜接过本子,翻到最后一页,未完成的谱子停在副歌部分,音符像被风吹散的星子。 “那天你留纸条说‘怕给不了我想要的太阳’,”顾承舟站在她身侧,影子和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可你知道吗?你走后我在琴房坐了整夜,月光照在琴键上,我突然明白——我想要的从来不是太阳,是能和你一起等天亮的人。” 林娜的睫毛颤了颤,活页本上的音符开始模糊。 她吸了吸鼻子,把本子按在胸口:“中午……去见陈老师吧。” 咖啡厅在学校后门的巷子里,木质招牌“半糖”还是十年前的模样。 陈瑾秋坐在靠窗的位置,黑裙外搭着件墨绿羊毛衫,发梢沾着雾水,像片被雨打湿的叶子。 她看见林娜时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娜娜……” “陈老师。”林娜声音发颤,脚步却稳。 顾承舟拉开她身后的椅子,等她坐定才在另一侧坐下。 “你带她来做什么?”陈瑾秋重新坐下,手指绞着桌布边缘,“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该让您听听完整版。”顾承舟打开公文包,先取出个硬壳笔记本,封皮上“致上海音乐学院的公开信”几个字力透纸背,“这是我大二写的,原本要联合二十七个同学联名递到教务处。”他又按下录音笔,电流声后是年轻的男声:“林娜的原创小样我听过,她不可能抄袭。那些说她靠关系进决赛的人,根本没看过她在琴房练到凌晨三点的样子。” 陈瑾秋的手突然抖起来,咖啡杯撞在碟沿发出脆响。 录音里的声音她太熟悉——那是顾承舟大二在院庆晚会上发言的声线,清冽里带着少年人的棱角。 “后来呢?”她声音发涩。 “后来有人把我爸和院长的合影P成‘顾氏集团赞助费清单’,”顾承舟合上笔记本,“我妈打电话说,再闹下去顾氏会撤掉对音乐学院的所有资助。”他笑了笑,“您当时劝娜娜退学的那天,我在教务处门口站了三个小时,想冲进去说‘我不退,我替她扛’,可推开门看见她红着眼眶说‘老师我退’……” 他喉结动了动,转头看向林娜:“我怕我冲进去,会把事情闹得更糟。” “所以你偷偷录了采访原音,”林娜摸出活页本里夹着的半张纸条,“这是你当年塞在我琴谱里的,‘等风头过了,我给你看证据’。” 陈瑾秋突然捂住嘴,指缝间溢出细碎的呜咽。 她伸手碰了碰林娜的手背,像碰一片易碎的雪:“我错了。我总觉得你们这些富家孩子经得起风浪,却忘了……”她深吸一口气,“忘了你只是个会在琴房哭着改谱子的姑娘。” 林娜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针织衫袖口传过去:“您当年说‘音乐容不得沙子’,我记了整整两年。现在我想告诉您——音乐容得下误解,容得下等待,容得下……”她看向顾承舟,“容得下愿意一起找真相的人。” 傍晚的雨比清晨密了些,玻璃上的水痕把路灯拉成模糊的金线。 张晓雯推开门时,发梢滴着水,怀里的白玫瑰被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 她看见林娜的瞬间顿住,指尖掐进塑料袋,“娜娜……” 林娜站起来,椅子轻响。 顾承舟不动声色地往她身侧挪了挪,却在触到她紧绷的后背时,悄悄用小指勾住她的指节。 “我整理了当年所有转发记录,”张晓雯把花放在桌上,水珠顺着花瓣滚进玻璃转盘,“从第一条‘林娜抄袭实锤’到最后一条‘顾少力挺小情人’,一共三百二十二条。”她掏出手机,屏幕亮着编辑好的微博草稿,“我准备发澄清帖,把每条转发都标注来源,再附上学长当年的公开信……” “为什么?”林娜问。 张晓雯抬头,眼尾还带着未褪的青黑,“我去年实习时被网暴过。”她扯了扯领口,锁骨处有道淡粉色的疤,“有人说我靠潜规则拿项目,我躲在出租屋三天没吃饭,后来才知道是竞品公司买的水军。”她吸了吸鼻子,“那三天我总想起你,想起你当时该有多疼。” 林娜伸手接过白玫瑰,花瓣上的雨珠落进她掌心,凉丝丝的。 “谢谢。”她轻声说。 “应该是我谢你,”张晓雯抹了把脸,“谢你没在我敲门时把我赶出去。”她拿起手机,“我现在就发,你……你要看看吗?” 林娜摇头,却把玫瑰递到顾承舟面前:“帮我拿着。”她掏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把《风停的地方》的完整版上传到当年那个被网暴到注销的账号。 上传完成时,系统提示“您有1327条未读私信”,她却只是点了发布键,“让该听见的人听见吧。” 夜幕降临时,琴房的窗户映出满天星斗。 顾承舟坐在钢琴前,手指落在琴键上,《风停的地方》的旋律像溪水漫过鹅卵石。 林娜靠在他肩头,跟着哼唱,声音轻得像落在琴弦上的月光:“风停的地方,是你心的方向……” “当年在云苗村,你唱到这句时,我突然明白,”顾承舟停下演奏,转头吻了吻她发顶,“原来我找了你两年的‘风停的地方’,从来都不是某个坐标,是你在的地方。” 林娜抬头,他眼底的星光比窗外更亮。 远处传来老弄堂的吆喝声,是卖糖粥的阿婆,声音带着股甜津津的颤音。 她忽然笑了:“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总偷溜去弄堂口买糖粥,你非说糖粥里的桂花是天上的星星落下来的。” 顾承舟的手指在琴键上敲出个跳跃的音:“那明天,我们去弄堂口找找?” 夜风掀起百叶窗,有细碎的桂香飘进来——不知是谁家的桂树,开得正好。 第54章 弄堂里的风未停歇 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进弄堂,把斑驳的砖墙染成蜜色。 顾承舟的手掌裹着林娜的,指腹轻轻蹭过她腕骨处那道极浅的疤——那是两年前她逃离上海时,在楼梯间被人群推搡留下的。 他握得更紧些,像握着片生怕被风卷走的叶子。 "到了。"林娜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青石板上的晨露。 褪色的红门半掩着,门楣上的铜环结着蛛网,却还能看出当年被擦得锃亮的模样。 她仰头望着门檐下那道裂痕,那是十二岁那年,他举着竹篙帮她够屋檐下的槐花时,不小心戳出来的:"这是我第一次弹《风停的地方》给你听的地方。" 顾承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记忆突然被拉得透明——那天他蹲在琴凳旁,看她蜷着腿坐在椅子上,手指在电子琴键上跳得像只雀儿。 她总说他的手掌太大,按下去会压坏琴键,可他还是偷偷在她弹到副歌时,用小拇指碰了下中央C。 "那时候你还不让我碰琴键,说我会把音调搞乱。"他笑着,指腹在她手背画圈,"后来我偷偷学钢琴,就是想证明给你看,我也能弹出你写的旋律。" 林娜侧头看他,眼尾的泪痣在晨光里忽闪。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蓝布包裹的本子,边角磨得起了毛边,打开时飘出股旧纸和薄荷糖混合的味道——那是她中学时总揣在兜里的润喉糖。 "这是当时我写给你的生日曲。"她翻到第三页,泛黄的纸页上用铅笔写着《给阿舟的十八岁》,谱子边缘画着歪歪扭扭的小帆船,"后来......我没敢送出去。" 顾承舟的喉结动了动。 那年他十八岁生日,在陆家嘴酒店办了场盛大的派对,可他等了整晚,都没等到那个说要给他"特别礼物"的人。 后来他听说,林娜的原创曲被曝抄袭,她在学校琴房被人泼了墨水,而他正跟着父亲在巴黎谈并购案,手机调了静音。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那天你怎么没来?"他接过乐谱,指尖抚过她当年写错又涂改的音符,"后来我去琴房找你,只看见地上摊着半本被撕烂的谱子......" 林娜的睫毛颤了颤。 弄堂里飘来卖豆浆的吆喝声,混着隔壁阿婆浇花的水声。 她望着青石板缝里冒头的野草,忽然想起那天她抱着被撕烂的谱子蹲在琴房角落,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全是顾承舟的未接来电——可她不敢接,她怕他说"原来你真的抄袭了",怕他看她的眼神像那些同学一样带着审视。 "娜娜?"顾承舟轻轻碰了碰她手背。 她抬头,撞进他深褐色的眼睛里。 那里面没有疑问,只有温温的疼惜。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等......等我准备好。" 顾承舟立刻点头,把乐谱小心收进自己外套内袋:"好,我等。" 两人继续往弄堂深处走。 转过弯时,老式挂钟"当"地敲了八下,声音撞在白墙上,惊起几只麻雀。 林娜的脚步忽然顿住,目光钉在斜对面的唱片店玻璃橱窗上——那台老式收音机正播着新闻,女主持的声音像根细针:"两年前引发全网热议的'林娜抄袭案',近日因关键人证现身再引关注......" "啪"的一声。 林娜的手指蜷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当年在学校走廊被人围住时那样,一下下撞得耳膜发疼。 后颈沁出冷汗,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娜娜,看我。"顾承舟的手臂立刻圈住她后腰,把她往自己怀里带,直到她只能看见他的白衬衫纽扣,"你听,阿婆在喊卖糖粥了。"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安抚的颤音。 林娜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真有个竹制的糖粥摊,阿婆正掀开木盖,蒸腾的热气里飘出桂花香。 她吸了吸鼻子,那熟悉的甜香像根绳子,慢慢把她从混沌里拽出来。 "我......我没事。"她贴着他胸口,能听见他心跳得比自己还快,"只是突然......" "我知道。"顾承舟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掌心顺着她脊椎轻轻拍,"那些声音都是过去的,现在只有我在。" 午后的茶摊支在弄堂口的老槐树下。 林娜捧着青瓷碗喝赤豆汤,看顾承舟帮阿婆修漏了的煤炉。 他挽着袖子,额角沾了点煤灰,抬头时冲她笑,露出虎牙——和十二岁那年帮她修坏掉的电子琴时,一模一样。 "阿舟。"她突然开口。 顾承舟直起腰,煤铲"当啷"掉在地上。 他蹲下来,膝盖抵着她的膝盖:"怎么了?" 林娜伸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沾着煤灰的掌心里。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学钢琴时磨出来的:"谢谢你带我回来。"她声音发颤,可眼睛亮得像星子,"我知道你不是当年那个冷漠的富二代,你是......一直都在的人。" 顾承舟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两年前在云苗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着旧蓝布衫在院子里煮咖啡,抬头时眼神像只受了惊的鹿。 而现在,她的手指正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像小时候他们偷溜出家门时那样。 "我一直都在。"他反手将她的手包进掌心,用拇指蹭掉她手背上的煤灰,"以后也在。" 夜幕降临时,他们爬上了红门后的老屋顶。 瓦片被晒了一天,还留着阳光的温度。 顾承舟靠着烟囱坐下,哼起《风停的地方》的旋律,声音轻得像穿过瓦当的风。 林娜靠在他肩头,跟着哼起副歌:"风停的地方,是你心的方向......" "我想重新唱歌了。"她突然说,"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是......想唱给想听的人听。" 顾承舟低头,看见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水光。 他伸手把她耳后的碎发别到耳后:"我建了个录音棚,就在云苗村的小院里。"他笑了,"等你准备好,我们一起录。" 晚风掀起她的衣角,带起帆布包的拉链。 有个黑色的小物件从包里滑出来,在月光下闪了闪——是支老式录音笔。 林娜慌忙去捡,却被顾承舟按住手背。 他望着她慌乱的眼睛,轻轻摇头:"不用急着给我看。"他说,"你愿意的时候,我再听。" 林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录音笔重新塞回包里。 她靠回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压在心底两年的声音,或许明天就可以说了。 屋顶下的弄堂渐渐安静,只有谁家的桂树,还在往风里撒着细碎的香。 第55章 录音笔里的青春证言 夜已深,云苗村的月光透过宾馆的纱窗,在地板上筛出一片细碎的银。 林娜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时,顾承舟已经歪在床头睡着了——他睡前总爱翻几页建筑图册,此刻那本《乡村民居改造案例》正摊在胸口,钢笔从指缝滑下来,在书页上洇出个淡蓝的墨点。 她放轻呼吸,把帆布包搁在床头柜上。 整理行李时,搭在椅背上的顾承舟外套滑下来,露出下面半开的黑色电脑包。 拉链没拉严,一支黑色录音笔正从缝隙里探出头,和她白天滑落的那支旧款长得像极了。 林娜的手指悬在半空顿了顿。 白天在屋顶,他说"你愿意的时候,我再听"的语气还在耳边,可此刻这支录音笔安静地躺在顾承舟的私人物品里,分明带着不属于她的温度。 她鬼使神差地捏起那支笔。 金属外壳还有余温,像是刚被人握过不久。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电流杂音过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炸响在耳畔—— "我是林娜的母亲。 我希望媒体能还我女儿一个清白。 那些说她抄袭的报道都是假的,我这里有她从小到大的作曲本,从小学三年级的《萤火虫》到高中获奖的《夏末》,每首曲子的创作时间都有老师批注......" 林娜的指尖猛地一颤,录音笔"啪"地掉在地毯上。 她慌忙蹲下捡,却撞得膝盖生疼。 记忆潮水般涌来:两年前那个暴雨夜,她缩在出租屋厕所里,手机屏幕被"抄袭惯犯""音乐界毒瘤"的标题刺得眼睛生疼。 母亲冲进房间时伞都没收,水珠顺着雨衣滴在地板上,像一串急促的叹息:"娜娜,听妈一句劝,先退学避避风头......"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参加毕业音乐会?"母亲当时的声音还带着颤,"等舆论平息了,妈找关系让你去国外深造......" 可此刻录音里的声音,和记忆里那个劝她"别硬碰硬"的母亲判若两人。 林娜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录音还在继续:"我找了律师,已经整理好近百页证据。 我女儿是被人恶意剪辑了练歌房的录音,那些所谓的'未发表曲目',其实是她给学弟学妹们的示范......" "啪嗒"一声,有温热的液体砸在录音笔上。 林娜这才惊觉自己哭了。 她手忙脚乱去按暂停键,可手指抖得厉害,连按了三次才成功。 "娜娜?" 身后传来顾承舟沙哑的嗓音。 她猛地回头,看见他正揉着眼睛坐起来,床头灯在他发间投下暖黄的光晕。 他的衬衫纽扣松了两颗,露出锁骨处淡青的血管,却仍记得先把她掉在地上的录音笔捡起来,用指腹抹去上面的泪痕。 "这支不是你的。"他把录音笔轻轻放在她掌心,"是......阿姨托我保存的。" 林娜望着他,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顾承舟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指腹还带着刚睡醒的温度:"两年前我找到你时,阿姨已经在上海找了三个月律师。 她托私家侦探联系上我,说这些证据和录音......"他顿了顿,"她说怕直接给你,反而让你想起那些糟心事。" "所以你一直没告诉我?"林娜的声音发颤。 顾承舟低头,拇指摩挲着她手背上的小痣——那是她小时候被热水烫的,他记得比自己掌纹还清楚:"你刚到云苗村时,连咖啡杯都握不稳。 有次我看见你对着手机里的新闻发抖,指甲把掌心掐出月牙印......"他抬起眼,眼底泛着水光,"我想等你先把自己哄好了,再把这些......"他指了指录音笔,"再把这些爱你的证据,慢慢说给你听。" 窗外的桂树被风掀动,落了几片碎瓣在窗台上。 林娜忽然想起,顾承舟刚到云苗村那会儿,总在她煮咖啡时站得远远的,生怕她察觉;她失眠的夜里,总有杯热牛奶准时出现在院门口的石凳上,杯底压着张画着小猫的便签——原来不是阿婆送的,是他。 "阿舟。"她轻声唤他。 顾承舟立刻应了,声音里带着点无措的讨好:"我在。" 林娜举起录音笔,上面还留着她的泪痕:"能帮我拨个电话吗?" 凌晨五点的天光刚爬上窗棂,顾承舟就被手机震动惊醒。 他迷迷糊糊摸过手机,却见林娜正蜷在靠窗的椅子上,膝盖上搁着手机,睫毛上还挂着泪,可嘴角却翘着——那是他小时候带她偷喝可乐被发现时,她藏不住开心的模样。 "妈,我在云苗村挺好的。"她对着手机笑,"有个......有个特别会修煤炉的人在照顾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顾承舟却能听见林母的哽咽:"娜娜,妈妈对不起你。 当年那些记者堵在学校门口,我怕他们拍到你崩溃的样子,怕影响你以后找工作......"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急切的辩解,"可我真的没有放弃你! 我每天都在联系律师,托人买你最爱吃的蝴蝶酥让人捎到云苗村,你收到的那箱枇杷......" "是你寄的?"林娜猛地坐直,"我还以为是......"她转头看向顾承舟,眼睛亮得像星子,"我还以为是村民送的。" "是顾小子教我怎么寄的。"林母的声音里带了点笑,"他说云苗村的快递要写清楚'红门老院旁第三棵银杏树下',不然会被阿公阿婆当自家包裹收走。" 林娜的眼泪又掉下来,却笑得更甜了:"妈,这个周末你能来云苗村吗? 我想......"她吸了吸鼻子,"我想让你尝尝谢之遥家的鲜花饼,还有顾承舟煮的赤豆汤。" 顾承舟悄悄退到阳台。 晨雾漫过青瓦屋顶,远处传来阿公赶牛的吆喝声。 他摸出烟盒又放下——林娜最讨厌烟味。 转身时,正看见她举着手机冲他比划"三"的手势:妈妈、她、他,三个人的午饭。 "顾承舟。"林娜挂了电话,赤着脚踩过凉丝丝的地板,扑进他怀里。 她的发顶还带着枕头上的香,声音闷在他胸口,"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扛。" "从来都不是。"他低头吻她的发顶,"以后也不会是。" 晨光漫过窗沿,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暖融融的影子。 林娜忽然想起什么,仰起脸:"你说的那个录音棚......" "明天就能完工。"顾承舟捏了捏她的耳垂,"我让人在试音室装了隔音棉,墙裙用了你最爱的浅木色。"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袋,"还有这个——" 是封泛黄的信,信封上"娜娜亲启"四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林娜拆开,里面是林母的字迹:"我女儿的歌声像春天的溪水,妈妈怎么会不想听?" 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撞落几片桂花瓣。 林娜把信贴在胸口,抬头对他笑:"明天,能陪我去试音室吗? 我想......"她的声音轻得像风,"我想唱首新歌给你们听。" 顾承舟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云苗村的晨雾都变成了甜的。 他应了声"好",手却悄悄摸向口袋——那里还装着张音乐会门票,日期是三个月后,场馆在上海,标题是"林娜原创作品音乐会"。 有些惊喜,总要留到试音室的第一声琴弦响时,再轻轻说。 第56章 钢琴上的新旋律 顾承舟推开通往试音室的玻璃门时,林娜的手指在门框上轻轻顿了顿。 琴房里浮动着新木料的清苦气息,那架黑色三角钢琴正对着窗户,晨光照在琴盖上,像铺了层融化的蜜。 她望着琴键上自己发颤的倒影,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在上海琴房,老师用竹尺敲她手背:"林娜,弹错音时别缩手,要像踩碎玻璃那样果断。" "冷吗?"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刻意放轻的小心。 他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她肩上,布料还留着他体温的余温,"隔音棉昨天刚装完,可能有点凉。" 林娜没说话,一步步挪到钢琴前。 琴键是凉的,她指尖刚碰上去就缩回,像被烫了似的。"我害怕......"她低头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节泛着青白,"害怕按下第一个音就走调,害怕弹到一半突然忘谱,害怕......"她喉结动了动,"害怕自己真的再也唱不好了。" 顾承舟绕到她身侧,掌心覆住她发颤的手背。 他的手很大,虎口处有前几天修木架时蹭的薄茧,蹭得她手腕发痒。"你十四岁在比赛上弹《月光》第三乐章,错了三个音。"他弯下腰,鼻尖几乎要碰到她耳尖,"但我记得你当时说,'错音也是音乐的一部分,就像月亮上的阴影'。" 林娜猛地抬头看他。他眼里有细碎的光,像云苗村清晨的露水。 "而且......"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个皮质活页本,封皮边缘磨得发毛,"你这两年在日记本上写的诗,我都抄下来了。"他翻开本子,纸页间飘出片干枯的野菊——是去年秋天她在村后山坡采的,"那天看你蹲在院儿里写'风穿过篱笆时,带走了半块云',我就想,这么好的句子,该配段能让人掉眼泪的旋律。" 林娜的指尖轻轻抚过纸页。 字迹是顾承舟的,比她记忆中更工整,每个字都带着笔锋,像在认真描摹什么珍贵的东西。 她翻到最后一页,看见自己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如果风停了,我要唱首给春天的歌。"那是她来云苗村第三个月,蹲在谢之遥家桃树下写的,当时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看见。 "娜娜。"顾承舟把椅子往她身边挪了挪,"你不需要现在就完美。 我们可以先弹一个音,再弹两个音,然后......"他用指节轻轻碰了碰中央C键,"从这里开始,好不好?" 林娜深吸一口气。 她的指尖再次落在琴键上,这次没再缩回。 第一个音飘出来时,像片雪花落进温泉,带着点生涩的温柔。 顾承舟没说话,只是用指腹一下下轻拍她的手背,像小时候她学琴焦躁时,他趴在琴房窗台敲玻璃的节奏。 弹到第二段时,林娜的声音突然卡住。 琴键在她手下发出走调的嗡鸣,她猛地缩回手,指甲在琴盖上刮出道白痕。"他们会记得的......"她的呼吸急促起来,"那些人说我走后门进音乐学院,说我的歌是买的,说......" "娜娜。"顾承舟把她转过来,让她面对自己。 他的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泪,力道轻得像在碰片蝴蝶翅膀,"你知道我这两年为什么总往云苗村寄枇杷吗?"不等她回答,他继续说:"因为你十七岁生日,我们在苏州河划船,你说枇杷的甜是'偷偷藏起来的甜',像藏在心里的秘密。"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那些谣言是风,会停的。 但你写的诗,你弹的琴,你唱的歌——"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些是刻在心里的,比风久。" 林娜突然笑了。 她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却伸手勾住他脖子,把脸埋在他肩窝。"顾承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情话了?" "跟谢阿奶学的。"他闷笑,"上次她说'好的感情像晒梅干,要慢慢晾,急不得',我觉得有道理。" 重新坐回琴前时,林娜的背挺得很直。 这次她没再犹豫,琴键在手下流成河。 顾承舟从文件夹里抽出张谱纸,跟着她的节奏在上面标音符——他的乐理是跟她学的,现在写的八分音符歪歪扭扭,却比任何乐谱都珍贵。 三天后,有风小院的院坝里支起了临时舞台。 谢之遥搬来从县城租的音响,胡有鱼用野花编了个头环给林娜,阿奶们把煮好的甜米酒装在玻璃罐里,排了整整两排。 "紧张吗?"顾承舟帮她理了理裙摆。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棉裙,是他上周在镇上布庄挑的,说像云苗村的晨雾。 林娜摇摇头,却把他的手指绞得更紧:"但我想唱了。" 第一缕琴声飘起来时,院坝里的蝉突然静了。 林娜的声音裹着琴音飞出去,比记忆中更清透,像山涧里的水冲开了经年的石子。"风停之后,我看见自己/站在春天的缺口里/手里捧着/被岁月吻过的/十七岁的自己......" 顾承舟站在台下第一排。 他看见谢阿奶用袖口擦眼睛,看见胡有鱼举着手机的手在抖,看见林母站在院门口,手里的鲜花饼忘了吃。 而林娜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把这些年藏在云里的星光,都揉进了歌声里。 唱到副歌时,林娜的眼泪落下来。 但她的嘴角翘着,像小时候拿到钢琴比赛奖状那天,躲在巷子里偷吃冰淇淋的样子。 "我想重新回到音乐圈。"演出结束后,林娜坐在院坝的老槐树下,手里还攥着那朵野花头环,"这一次,我要自己站在舞台上,唱自己写的歌。" 顾承舟在她身边坐下,把她的手包进自己掌心里。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带来远处稻田的清香。"上个月我去上海,见了以前的音乐制作人。"他从裤袋里摸出张烫金请柬,"他说想给你办专场,场地定在东方艺术中心,时间......"他故意顿了顿,"定在你生日那天。" 林娜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她抢过请柬,手指在"林娜原创作品音乐会"几个字上反复摩挲。"你......" "上次在试音室,你弹到'风停之后,我要长出新的翅膀'时,"顾承舟用指节敲了敲她额头,"我就知道,该把这张票拿出来了。" 月光漫过院坝的青石板时,他们收拾着散落的歌谱。 林娜突然指着角落的老木桌笑:"那不是我那台旧咖啡机吗?" "谢之遥说你总念叨它煮的咖啡有烟火气。"顾承舟把最后一叠谱纸放进文件夹,"我让阿公帮忙搬过来了,明天早上......"他忽然住了嘴,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林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晨雾正从山坳里漫上来,院角的咖啡机在雾气里投下模糊的影子,金属表面泛着淡金色的光。 "明天早上怎么了?"她歪头问。 顾承舟笑而不答,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 晨光爬上屋檐时,有风小院的厨房里飘起咖啡香。 林娜揉着眼睛推开厨房门,就看见顾承舟正蹲在旧咖啡机前,手里举着把螺丝刀,额角沾了点机油。 "你在干吗?"她打着哈欠走过去。 "修点小毛病。"他抬头冲她笑,阳光穿过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明天......不,等下你就知道了。" 咖啡机突然"噗"地喷出股热气,混着焦香的咖啡味漫开来。 林娜望着他蹲在晨光里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秘密,或许比歌声更甜。 第57章 咖啡香里的旧信封 晨光漫进有风小院厨房时,林娜正踮脚擦拭那台旧咖啡机的铜质把手。 金属表面还带着昨夜的凉意,她指尖刚碰到刻着云纹的边缘,抽屉"咔嗒"一声卡住了——这老毛病她在上海时修过三次,每次都要拿竹片轻轻撬。 "又闹脾气了?"她笑着嘀咕,从围裙口袋摸出竹片,顺着缝隙一挑。 木抽屉"吱呀"滑开的瞬间,一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从最深处掉出来,边缘沾着咖啡渍,封口处的胶水早没了粘性。 林娜蹲下身,手指悬在信封上方停了三秒。 两年前逃离上海时,她把所有与过去相关的东西都锁进了阁楼木箱,这信封怎么会出现在云苗村? 拆开的动作很慢,像在拆一枚会疼的茧。 信纸展开的刹那,她的呼吸顿住了——是她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要戳破纸背,"我不配再站在台上"几个字洇着水痕,在晨光里泛着冷意。 那是网曝最凶的那个月,她躲在出租屋三天没开灯,手机里塞满"滚出乐坛""假唱婊"的私信,连导师的语音都带着犹豫:"娜娜,要不...先休息?"她攥着钢笔在信纸上写了又撕,最后这封没寄出去的辞职信,竟跟着咖啡机漂洋过海到了云南。 "娜娜?" 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端着刚煮好的咖啡,青瓷杯沿还凝着水珠,却在看见她泛红的眼尾时顿住,杯子轻轻搁在台面上,"怎么了?" 林娜的手指无意识绞着信纸边角,"是...两年前的辞职信草稿。"她喉咙发紧,那些被压在记忆最深处的情绪突然涌上来,"那时候我觉得,全世界都在说我该消失。" 顾承舟在她身边蹲下,指腹轻轻抹过信纸上的皱痕。 他记得那个暴雨夜,他敲了二十次她的门,最后从门缝里塞进热粥,听见里面传来撕纸的声音。"当时你说要去云南,我追去机场,你只留了张字条——'别找我'。"他的拇指抚过她发颤的手背,"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放弃。" 林娜抬头看他,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眉骨上,把眼底的温柔镀成了金。 他折好信纸,放进自己随身的帆布背包,拉上拉链时说:"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谢之遥新修的露天书屋。"顾承舟牵起她的手,指腹还留着修咖啡机时沾的机油味,"他说要在书屋放些村民的故事,我昨天和他商量...想给你留个位置。" 林娜的脚步顿在院门口。 她望着远处山坡上那排原木色书架,风掀起垂着的蓝布帘,露出里面整齐码着的旧笔记本。"我不想..."她咬了咬唇,"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受害女孩'。" 顾承舟转身,双手扶住她的肩。 他的掌心很热,透过薄衬衫熨着她的锁骨:"你不是受害者。 是你自己买了去云南的车票,是你自己在有风小院重新弹起吉他,是你自己在昨晚的演出里说'我要站回舞台'。"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耳后那颗小痣,"救你的人,从来都是你自己。" 林娜望着他眼底的坚定,忽然想起昨天演出时,他站在后台角落,目光像张网,把她所有的不安都兜住。 她深吸一口气,风里飘来隔壁阿婆晒的野菊花香。"好。"她轻声说,"我去看看。" 露天书屋里,顾承舟从书架顶层抽出一本墨绿色笔记本,封皮上用金线绣着"云苗村的光"。 他翻到空白页,把钢笔递给林娜:"写你现在最想说的话。" 笔尖触到纸的瞬间,林娜想起昨夜在院坝唱歌时,许红豆举着手机录视频,谢晓春抱着吉他给她打节奏,胡有鱼举着灯牌晃:"娜娜姐超——级——棒!"她想起今早顾承舟蹲在咖啡机前修零件,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小时候在弄堂里,他帮她修摔坏的口琴。 "我曾以为我的声音不重要。"她写,"它被骂过,被质疑过,被按在泥里踩过。 但现在我知道,它值得被听见——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是因为它本来就该在风里飞。" 合上笔记本时,顾承舟正倚着书架看她,嘴角挂着那抹她熟悉的笑。"谢谢你一直相信我。"她说。 "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就像《风停的地方》里唱的,'云散了会重聚,花谢了会再开'。" 傍晚的山坡上,两人并肩坐在草垛上。 夕阳把云层染成蜜色,远处的稻田翻着金浪,像撒了把碎星星。 林娜靠在顾承舟肩上,闻着他衬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轻声说:"我想写首新歌,叫《回来》。" "写什么?" "写风怎么把我吹走,又怎么把我吹回来。"她仰头看他,梨涡里盛着晚霞,"写有人在终点等我,说'欢迎回家'。" 顾承舟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等你写好了,我给你当第一个听众。" 山风掀起她的衣角,吹得草垛上的蒲公英簌簌飞。 林娜望着远处被染成橘色的山尖,忽然想起顾承舟今早修咖啡机时说的"等下你就知道了"。 她戳了戳他的腰:"早上你到底要干嘛?" "本来想修好咖啡机,给你煮杯加了桂花蜜的咖啡。"他笑着从背包里摸出个小铁盒,"但现在...或许可以留到明天?" "明天?" "明天..."他望着山脚下渐次亮起的灯火,"我们该回上海了。"他顿了顿,"东方艺术中心的场地,制作人说要提前半个月调试音响。" 林娜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请柬上烫金的字,想起顾承舟说"定在你生日那天"。 风掠过她的耳际,带来若有若无的吉他声——是谢晓春在院坝练琴。 "那...录音棚呢?"她问,"你上次说在大理找了间能看见苍山的?" 顾承舟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明天出发前,我带你去看。" 夕阳彻底沉进山后时,两人推着电动车往回走。 林娜望着他背包里露出一角的信纸,忽然觉得那不是过去的伤口,而是一颗被小心收着的种子——终有一天,会在风里长出花来。 山脚下的有风小院亮起了暖黄的灯,胡有鱼举着锅铲在院坝喊:"开饭啦! 今晚有酸腌菜炒肉!"林娜应了一声,转头对顾承舟说:"明天...先去看录音棚好不好?" 他笑着点头,眼底的星光比夜色里的更亮:"听你的。" 第58章 录音棚里的第一句歌词 大理的天总是蓝得透亮,像被水洗过的玻璃。 林娜站在"声屿"录音棚门口,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牛仔外套的衣角,玻璃门映出她泛白的指节。 门楣上挂着的铜铃被风撞响,清清脆脆的,倒把她吓了一跳。 "紧张?"顾承舟的手掌覆上来,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她手背。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针织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当年为她学吉他时磨出的薄茧。 林娜咽了咽口水,望着门内那排闪着红点的控制台,喉结动了动:"上一次进录音棚...是大二校歌赛。"她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蒲公英,"那时候我以为...音乐是全世界最容易的事。" 顾承舟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往自己掌心里拢了拢。 他记得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她缩在公寓飘窗上,手机屏幕亮着,满屏的"跑调怪物""靠关系进的音乐学院"像淬了毒的针。 他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娜娜,今天没有观众,没有评分表。 你看——"他指了指玻璃门右下角贴的手写便签,"老板说这是'试音专用日',连调音师都请假去拍婚纱照了。" 林娜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便签上歪歪扭扭写着"今日无打扰",旁边画了只戴耳机的兔子。 她忽然想起今早推电动车回小院时,顾承舟的背包里露出半角信纸——原来不是什么旧物,是他提前和录音棚老板沟通的备忘录。 "进去吧?"他用拇指摩挲她手腕内侧的小痣,那是她小时候爬树摔的,"你不是说,想把'回来'写成歌吗?" 门被推开时,木漆的清香味裹着空调风涌出来。 制作人老周从控制台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鲜花饼:"顾先生说你爱喝玫瑰普洱,我让徒弟去买了。"他指了指桌上的保温杯,"设备都调好了,先试试副歌?" 林娜接过简谱,纸张边缘被翻得毛糙,是顾承舟亲手抄的——她认得他那手带点连笔的小楷,每个音符旁还标了她惯用的换气记号。 麦克风握在手里,金属网罩有点凉,像小时候琴房那台老麦克。 戴上耳机的瞬间,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叮"的一声,伴奏从耳麦里淌出来,是她最熟悉的吉他前奏,连扫弦的力度都像极了顾承舟昨晚在小院里练的那版。 "风停之后 云该往哪走......"她开口时声音发颤,尾音甚至带了点破音。 老周在控制台比了个"OK"的手势,屏幕上的音波图歪歪扭扭,像被风吹乱的炊烟。 第二遍,她试着把气沉到丹田。"雨落过的 褶皱里藏着秋......"这次稳了些,但总像隔着层毛玻璃,少了点魂。 第三遍副歌唱到"而我终于 找到了来时的路"时,林娜突然扯下耳机。 麦克风"咚"地磕在支架上,在空荡的录音室里激起一声闷响。 "是不是特别差?"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白色运动鞋的鞋边沾了点泥,是今早帮谢晓春搬花架时蹭的,"我明明在小院唱给阿奶们听时......" "娜娜。"顾承舟绕过控制台,蹲在她脚边。 他仰着头,眼睛里映着录音灯的红光,"你记不记得四年级暑假?" 林娜一怔。 那年她被钢琴老师骂"乐感像块木头",躲在弄堂口的老槐树下哭。 顾承舟翻墙过来,兜里揣着偷拿的橘子汽水,还有支掉了漆的口琴。 "你说'我唱跑调了,老师要赶我出合唱团'。"顾承舟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我当时怎么说的?" "你说......"林娜喉咙发紧,"你说'跑调怕什么? 我给你伴奏,跑成二重唱'。" "对。"他笑了,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湿意,"那时候你唱《虫儿飞》,把'天上的星星流泪'唱成'天上的猩猩流泪',我举着口琴笑到打嗝。 可我现在回想,那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 老周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控制台的红灯还亮着,却只剩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林娜望着顾承舟鬓角翘起的碎发——和小时候在琴房抢谱子时被她扯乱的那缕,一模一样。 她重新戴上耳机。 这次没等伴奏响起,她闭着眼,指尖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 记忆像被风吹开的相册:十二岁在琴房,他偷偷把她的谱子画成小熊;十七岁在弄堂口,他举着录音笔录她清唱,说要做"娜娜专属唱片";二十岁暴雨夜,他抱着发抖的她,在她耳边哼《风停的地方》的旋律...... "风停之后 我终于抬起头......" 这次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先是细细的,却带着穿石的劲。 副歌拔高时,她想起云苗村的夜,坐在院坝的石凳上,顾承舟给她调琴,谢晓春举着电筒当追光灯,阿桂婶端来刚煮的甜米酒。 那些被网暴碾碎的自信,原来早就在这些烟火气里,悄悄长出了新的根。 "而你站在 风来的方向 说 欢迎回家......" 控制台前,老周的手指在调音台上顿住。 他抬头看顾承舟,这个向来沉稳的男人此刻眼眶泛红,喉结动了动,像是在跟着哼,又像是怕打扰了这缕声音。 最后一个尾音消散时,林娜摘下耳机。 录音室的顶灯亮起来,她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 顾承舟递来纸巾,指尖还在抖:"比小时候的'猩猩流泪',进步了不止一星半点。" 老周敲了敲控制台:"要听听看吗?" 音响里传来她的声音,带着点青涩,却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被,暖烘烘的。 林娜忽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原来...我还能唱成这样。" "本来就能。"顾承舟替她擦掉泪,"你只是需要...一个不怕你跑调的听众。" 走出录音棚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娜攥着顾承舟的手,指缝间漏进的光暖融融的。 转角处有个卖鲜花饼的摊子,香气裹着风扑过来,像极了云苗村阿奶们的厨房。 "明天..."顾承舟突然停住脚步,望着远处被染成橘色的山尖,"想去看日出吗?" 林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山顶的轮廓在暮色里模糊成剪影,却有一缕极淡的金光,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蜜罐。 "好。"她踮脚吻了吻他的脸颊,"但说好了,你不许像上次在小院看星星那样,裹着毯子先睡着。" 顾承舟笑着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这次我调十个闹钟。" 晚风掀起两人的衣角,远处传来卖花担子的吆喝声。 林娜望着山顶那缕若有若无的金光,忽然觉得,有些期待,比音乐更让人心跳。 第59章 风起之前,我在等你 天还没完全亮透时,顾承舟的手机在枕头边炸响。 他摸索着按掉第十个闹钟,转头看向身侧——林娜蜷在民宿的被子里,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发梢还沾着昨晚洗头后的潮气。 他轻手轻脚套上厚外套,把保温杯里的姜茶又捂了捂。 临出门前鬼使神差摸了摸内袋,银戒在掌心硌出个浅印子,那是上周背着林娜去县城银匠铺打的,戒圈内侧刻着极小的“风停”二字——她那首新歌的名字。 后山的石阶还凝着露水,林娜的运动鞋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响。 顾承舟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替她照着手机电筒:“慢点儿,我昨晚探过路了,第三级台阶缺了块石头。” “知道啦周扒皮。”林娜吸了吸鼻子,手却自觉勾住他的胳膊肘。 山风卷着松针香灌进领口,她缩了缩脖子,“你说谢晓春要是知道我们凌晨四点爬后山,会不会说我们比她还能折腾?” “她今早要帮阿桂婶送豆腐,这会儿估计还在灶台边打哈欠呢。”顾承舟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自己外套下的衬衫早被冷汗浸得发潮——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把要讲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八遍,此刻倒只剩心跳声在耳边擂鼓。 观景台的栏杆结着薄霜,林娜踮脚擦了块地方,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成雾:“这是我第一次看这里的日出。” “第一次?”顾承舟把保温杯塞到她手里,自己靠在她身侧,“去年冬天你在小院烤火时,谢之遥说后山日出是云苗村的‘早茶配’,你还说‘等春天来了再去’。” 林娜捧着杯子的手顿了顿。 山脚下的村庄还沉在蓝灰色的雾气里,天边却已泛起鱼肚白,像谁把揉碎的蛋清泼在了幕布上。 她望着云海翻涌的方向,忽然开口:“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 “为了我放弃那么多。”她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上海的项目,顾氏的年会,还有你爸妈总念叨的‘该接担子了’。” 顾承舟转身把她圈在栏杆和自己之间。 晨雾漫过他的肩,沾湿了他眼尾的细纹——这是她失踪那两年落下的,当时他在监控室熬了整月,眼底的红血丝怎么都褪不去。 “我没有放弃什么。”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头,“两年前私家侦探说你可能在云南,我收拾行李时我爸问我‘值得吗’,我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你摔了琴盒坐在弄堂哭,我翻遍三条街给你买草莓蛋糕。” 林娜的睫毛颤了颤。 “那时候我就知道,为你跑再远的路,都不算绕。”他的拇指摩挲她后颈的碎发,“在上海时我总觉得人生是赛道,要争股权、争项目、争谁先把公司做到上市。可在有风小院的第一晚,我看你蹲在院子里给流浪猫喂鱼干,月光照在你发梢上……” 他喉结动了动:“我突然明白,幸福不是赢来的,是守着一个人,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 云海突然翻涌得更急了。 林娜望着他眼里的光,那束光曾在录音棚里追着她的歌声跑,在她煮咖啡手忙脚乱时替她擦围裙上的奶泡,在她半夜被噩梦惊醒时轻轻哼那首《风停的地方》。 可那些被网暴碾碎的自信,那些“你不配站在舞台中央”的弹幕,那些躲在出租屋吃泡面的日子——它们像根细刺,总在她以为愈合时突然扎进来。 “可我不是那个完美的林娜了。”她攥紧他的袖口,声音哽咽,“我会手抖,会唱错词,会因为一句差评躲在厕所哭……” “我喜欢的从来就不是完美的你。”顾承舟捧起她的脸,指腹沾了她眼角的泪,“是十三岁在琴房摔了谱子还梗着脖子说‘再来一遍’的你,是为流浪猫偷阿婆鱼干被追着骂的你,是在录音棚唱完副歌自己先哭成小花猫的你。” 他吻掉她脸上的泪,带着山风的凉和姜茶的暖:“真实的你,比任何完美都珍贵。” 天际线突然炸开一抹金红。 林娜望着那轮跃出云海的朝阳,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胀开——像是被压了太久的弹簧,终于能痛痛快快弹起来。 顾承舟的手探进内袋时,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银戒套上无名指的瞬间,晨光照得戒圈发亮。 “这不是求婚。”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是承诺——我不会离开你,不会因为你手抖就嫌你麻烦,不会因为你唱错词就捂住你的嘴,不会让你再一个人躲在黑暗里。” 林娜扑进他怀里,眼泪把他的外套前襟洇出块深色的印子。 她听见自己带着鼻音的闷声:“谢谢你一直都在。” “该说谢谢的是我。”顾承舟抱着她转了个圈,山风掀起两人的衣角,“是你让我知道,追光不是向着太阳跑,是和爱的人一起,站在光里。” 日出渐高时,两人沿着石阶往回走。 林娜的手指勾着他的,银戒撞出轻响:“我想在这里建间音乐咖啡馆。”她仰头看他,梨涡在晨光里若隐若现,“有大落地窗,能看见山尖的云;有旧钢琴,墙上挂我们的歌谱;还有……” “还有你煮咖啡时我给你打下手,你弹吉他时我给你翻谱子,你写歌卡壳时我给你买鲜花饼。”顾承舟接过话头,“等你写完下一首歌,我们就一起动手——先去砍后山的竹子做吧台,再找阿叔打套木头桌椅。” 林娜笑出了声,发梢沾着的松针被风卷走。 经过村东头老戏台时,她忽然顿住脚步。 戏台后墙爬满了野蔷薇,藤蔓间露出半扇褪色的木窗。 顾承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她盯着窗台上一个落灰的铁盒,盒盖上的红漆还能认出“上海牌”三个字。 “那是……” “以前村小学的琴房。”顾承舟摸了摸她的头,“谢之遥说去年翻修戏台时清出来的,里面可能还有旧谱子。” 林娜伸手碰了碰铁盒边缘,指尖沾了层薄灰。 她抬头时,顾承舟正望着她笑,晨光里的银戒闪了闪,像藏着什么没说完的故事。 “走啦,阿桂婶说今早要给我们煮酒酿圆子。”顾承舟拽了拽她的手。 林娜最后看了眼那扇旧窗,跟着他往村里走。 风从山后吹过来,带着新翻的泥土香和远处炊烟的暖,把铁盒上的灰吹得轻轻打旋——里面静静躺着张泛黄的琴谱,谱头用蓝墨水写着“林娜 十岁生日作”,旁边歪歪扭扭画着只举着话筒的小猩猩。 第60章 咖啡杯底的银戒回声 午后的阳光穿过有风小院的竹帘,在木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娜蹲在老戏台翻修时清出来的那只铁盒前,盒盖“吱呀”一声被掀开,陈年老木头的气息混着旧纸页的味道扑面而来——正是早上她和顾承舟路过时瞥见的那只“上海牌”铁盒。 “阿遥说里面有旧谱子。”她念叨着,指尖拂过一叠泛黄的琴谱,最上面那张右下角歪歪扭扭画着只举着话筒的小猩猩,“是我十岁生日写的……” 纸页窸窣翻动间,一枚裹着锈迹的银戒“当啷”掉在她脚边。 林娜的呼吸顿住,蹲下身捡起它,指腹轻轻蹭去戒圈上的灰——内侧刻着的“舟”字虽然模糊,却像一根细针,“叮”地扎进记忆里。 那是十二岁的夏天,她和顾承舟蹲在弄堂口的老槐树下。 他举着从文具店偷摸出来的刻刀,在两枚银戒上歪歪扭扭刻字:“娜娜的舟”“舟的娜娜”。 当时他说:“等我们走散了,谁先找到对方,就戴上这个。”后来她被网暴时,这枚戒指还在枕头底下,可她逃去云苗村那天,却怎么也找不到它了。 “原来在这儿。”林娜的指尖微微发颤,银戒贴着掌心的温度,像块烧红的炭。 她望着窗外摇晃的竹影,喉间泛起酸涩——上一次戴它时,他们还是能在弄堂里追着蝴蝶跑的小孩;现在她连伸手的勇气都没了,怕戴上这枚承诺,又要面对失去的疼。 她把戒指轻轻放在钢琴上,琴谱压着它,像是怕它飞走。 夜色漫进小院时,林娜坐在琴前,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键。 《风停的地方》的旋律从指缝淌出来,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琴键上,也落在那枚银戒上。 她唱到副歌时,手肘不小心碰了碰琴沿,银戒“骨碌”滚出窗台,“扑通”掉进屋后的小溪里。 “啊!”林娜猛地站起来,琴凳“哐当”撞在墙上。 她光着脚冲出门,溪水漫过脚踝的凉意让她打了个激灵。 月光下,溪水潺潺流过鹅卵石,哪里还有银戒的影子? 她蹲在岸边,眼泪啪嗒啪嗒掉进水里。 “我还没准备好……”她对着水面呢喃,“我怕戴上它,又要经历一次你找我找得那么苦的日子。” “准备好什么?” 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娜慌忙抹了把脸,回头见他手里拿着手电筒,脚上套着阿桂婶借的雨靴,裤脚挽到膝盖,露出的小腿在夜色里泛着青白。 “戒指……掉水里了。”她吸了吸鼻子,“不用找了,反正……” “反正什么?”顾承舟打断她,蹲下来把电筒递给她,“照着这儿。”话音未落,他已经踏进水里,溪水漫过雨靴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冷吗?”林娜攥着电筒的手发紧,光束跟着他的动作摇晃。 “不冷。”顾承舟弯腰摸向一块鹅卵石,“你小时候掉进过苏州河,我跳下去捞你,那水比这凉多了。”他的手指突然顿住,“这儿有块圆石头——不是。”又往旁边探了探,“这水草底下……” 林娜看着他的背影,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水面上。 他的手指被石块划破了,在水里泛着淡淡的红,可他像没知觉似的,继续往更深处走。 “找到了!”顾承舟直起腰,掌心摊开,那枚银戒正躺在他手心里,锈迹被溪水冲掉了些,“舟”字终于清晰起来。 他爬上岸,蹲在林娜面前,把戒指轻轻放进她手里,“你看,它还在。” 林娜的眼泪又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我怕……” “怕什么?”顾承舟替她擦掉眼泪,“怕我再走丢?怕我嫌你麻烦?我早上说过的,不会的。”他握住她的手,“这次换我说了算——你愿意再戴一次吗?” 林娜没说话,只是把戒指套上无名指。 这次,没有晨光照着它,可它贴着皮肤的温度,比任何光都暖。 次日清晨,林娜像往常一样走进有风小院的厨房。 顾承舟正背对着她搅咖啡,白瓷杯里浮着层奶泡,像片小云朵。 “早啊。”她凑过去,咖啡香混着他身上的皂角味,“今天喝什么?” “特调。”顾承舟把杯子推给她,“尝尝看。” 林娜拿起勺子搅拌,金属勺碰到杯底时发出轻响。 她低头一看,心跳漏了半拍——那枚银戒正静静躺在咖啡里,戒圈上还沾着点奶泡,像缀了颗小珍珠。 “顾承舟!”她抬头看他,眼睛里全是水雾,“你什么时候放的?” “今早煮咖啡时。”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我想了想,戒指该待在咖啡杯底吗?不,该待在你手上。”他替她擦了擦眼角,“这次我说了算,你跑不掉了。” “谁说要跑?”林娜吸了吸鼻子,把戒指重新戴上,“我啊……” “咳——”谢之遥端着装满鲜花饼的托盘路过,“两位,我妈说这月的份子钱预算该涨了?” 苏婉儿跟着从门外探进头,手里拎着串红绸子:“我咖啡馆后院的月季开了,借你们办仪式啊?” 林娜低头看着指间的银戒,轻声道:“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回来。” “就像你说的,风停之后,我们还能重新开始。”顾承舟把她拥进怀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咖啡香混着院外的花香,在空气里打着旋儿。 有风小院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院角堆着的几截毛竹——那是顾承舟昨天从后山砍来的,说是要给音乐咖啡馆做吧台。 林娜望着那些竹子,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等你写完下一首歌,我们就一起动手。” 或许明天,他们就能开始量吧台的尺寸了。 第61章 咖啡香里的诺言 晨光透过竹帘斜斜切进有风小院的厨房,在青石板地上铺了层金纱。 林娜坐在吧台前,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被她反复摩挲,戒圈贴着皮肤的温度烫得人发慌。 "又在纠结?"顾承舟的声音从咖啡机后传来,蒸汽喷头"滋——"地响了声,奶泡在瓷杯里堆成绵软的云。 他端着杯子走过来时,袖口沾了点咖啡渍,是刚才擦机器时没注意到的。 林娜手指顿住,戒指在指根转了半圈。"戴无名指是不是太快了?"她低头盯着那枚刻着"舟"字的银戒,喉间发紧,"小时候我们勾着小拇指说要当彼此的伴,那时候戒指戴在小指上......" 顾承舟把咖啡推到她手边。 杯壁还带着余温,在她手背上烙出个圆印。"你看这杯咖啡。"他屈指敲了敲杯沿,"我今早特意调了比例,牛奶多放了两泵——因为你上次说喝黑咖胃会不舒服。"他蹲下来与她平视,眼尾的细纹在晨光里温柔地翘着,"戒指戴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握住她摩挲戒指的手,"它现在在你手上,而我在你身边。" 林娜的睫毛颤了颤,低头抿了口咖啡。 甜与苦在舌尖化开,像极了此刻的心绪——明明是期待的甜,偏要裹着层不确定的涩。 她盯着杯底渐渐沉下的奶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你说喝完咖啡要跟我说件事?" 顾承舟直起腰,指节抵着下巴作思考状:"本来想等你喝完再讲......"他忽然笑了,从裤袋里摸出张折成小船的便签纸,"今早去村口买油条,看到老槐树下的告示栏贴了新通知。"他展开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本周六云苗村怀旧市集","摊主说老槐树是村里的记年钟,要收集二十年前的老物件展览。"他指尖划过便签边缘,"我突然想起,我们小时候在老槐树下躲雨......" 林娜的瞳孔微微收缩。 记忆像被风吹开的相册——十岁那年的暴雨,两人挤在老槐树下,她抱着湿透的吉他,他把校服脱下来罩在她头上。 树根处的泥地上,他们用树枝刻了"舟""娜"两个字,后来雨水冲掉了,却在树干上留了道浅痕。 "去看看?"顾承舟伸出手,掌心向上,"就当......去会会二十年前的我们。" 有风小院的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晨露打湿的青石板路泛着微光。 林娜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掌心,最终搭了上去。 两人走过开满月季的篱笆时,她闻到他外套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晨露的青草味,像极了当年那片被雨水泡透的老槐树。 老槐树比记忆中更粗壮了,树皮皴裂处爬满青苔。 顾承舟踮脚摸向树干中段,指尖在某块凸起的树皮上停住:"看,还在。" 林娜凑近。 被岁月磨得模糊的刻痕里,"舟"字的竖钩和"娜"字的女字旁勉强能辨认,像两个歪头凑在一起的小人。 她伸手抚过那道痕,树皮的粗糙蹭得指尖发痒,却痒进了心里最软的地方。 "你当时说要写首歌。"顾承舟靠在树干上,目光落在她发顶,"说等我们老了,坐在槐树下听这首歌,就能想起今天。" 林娜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摸出随身带的吉他,琴弦在晨风中轻颤。 当年那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的声音从记忆里浮出来——"舟舟,我唱你听啊,风停的地方,有小槐树在长......" 清浅的旋律从指尖流泻,比二十年前多了丝沙哑,却更像杯陈了多年的酒。 顾承舟跟着哼起副歌,两人的声音在槐树上空缠成线。 唱到"风停之后,我们还在老地方"时,林娜的手突然顿住——有温热的掌心覆上她手背。 "这次换我跟着你走。"顾承舟的拇指蹭过她指节,"你弹前奏,我唱副歌;你想停,我们就坐槐树下数蚂蚁;你想走......"他握紧她的手,"我就背你。" 林娜仰头看他。 晨光穿过槐树新抽的嫩叶,在他眉骨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忽然发现,这个从前总爱把可乐罐踢得哐哐响的男孩,现在连说话都带着轻哄的温柔。 "好。"她轻声说,主动勾住他的小拇指,"拉钩。" 两人回到小院时,竹椅上多了个裹着蓝布衫的身影。 谢之遥母亲正把晒干的茉莉花往竹筛里拾,见他们进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可算回来了,我在这儿等半小时,闻着你们的琴声才没犯困。" 林娜这才注意到她脚边的红漆铁盒,盒盖没关严,露出半张泛黄的信纸。"阿姨?"她松开顾承舟的手,想去搬竹凳,却被老人按住肩膀,"坐这儿,我就说两句话。" 谢母打开铁盒,取出封用红绳捆着的信。 信纸边缘卷着毛边,墨迹却还清晰:"这是我家老头子当兵时写给我的,说等复员了就回来娶我。"她又摸出枚铜制的平安扣,"这是他走前塞我手里的,说见物如见人。"她把平安扣放在林娜摊开的掌心,"后来他真回来了,可这平安扣我戴了三十年——不是怕丢,是得记着,有些人说要回来,就真的会回来。" 林娜的手指蜷起,平安扣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管。 她看向顾承舟,他正弯腰替谢母理着竹筛里的茉莉花,晨光照得他耳尖发红。 "我老头子走的那年,攥着这封信说,最遗憾的是没和我多走几里路。"谢母合上铁盒,拍了拍林娜手背,"年轻人啊,别等走不动了才后悔没牵紧手。" 午后的日头有些晃眼。 林娜拽着顾承舟往村口走,布鞋踩过晒谷场的稻草,发出细碎的声响。"带你去见老李。"她指了指前头支着蓝布篷的修鞋摊,"我离开上海前穿的那双球鞋,鞋跟开胶了,他说能修。" 老李正眯着眼穿针,见他们过来,用鞋钉敲了敲工具箱:"小娜啊,这双鞋你放我这儿快两年了。"他从架子底下摸出双白色球鞋,鞋帮泛着黄,鞋尖有块擦痕——是她在上海被围堵时,跑过人行道磕的。 "那时候总想着,修好了也没机会穿。"林娜接过鞋,指尖抚过鞋舌内侧的记号笔印,那是她离开前偷偷写的"云苗村见"。 老李接过鞋,用砂纸打磨开胶的鞋跟:"我修了四十年鞋,最明白个理儿。"他推了推老花镜,"鞋破了能补,人走散了能找,最怕的是......"他抬头笑,"怕你自己先认了输,把鞋扔了。" 林娜的鼻尖突然发酸。 顾承舟不动声色地往她身侧挪了挪,肩膀轻轻碰了碰她。 老李的锥子"咔"地扎进鞋底,"你看这线,走得歪歪扭扭才结实。 人这一辈子啊,谁还不摔几跤? 关键是......"他把修好的鞋递过来,"你愿不愿意站起来,接着走。" "愿意。"林娜吸了吸鼻子,把鞋塞进顾承舟怀里,"帮我拿着。"她转身握住老李的手,"谢谢。" 老李被她突然的动作弄得有些慌,咳嗽两声:"快走吧快走吧,日头大,别晒坏了。" 两人往回走时,林娜的手指悄悄钻进顾承舟指缝。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像团烧得正旺的火,把她心里那层薄冰融得干干净净。 夕阳把村口的小山坡染成蜜色时,两人并肩坐在草坡上。 林娜望着山脚下渐次亮起的灯火,把银戒重新套上无名指。 这次她没犹豫,戒指贴着皮肤的温度,和身边人的体温叠在一起,烫得人心安。 "谢谢你没放弃我。"她轻声说。 顾承舟低头吻了吻她发顶,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不是我没放弃,是你一直在等我。"他指向山坳里飘起的炊烟,"你看,谢阿婆在煮酸腌菜,胡有鱼又在练那首跑调的《小幸运》......"他握住她的手举起来,银戒在夕阳下闪着光,"云苗村的风这么暖,我们的故事,才刚开始。" 风忽然大了些,卷着山脚下的花香扑过来。 林娜吸了吸鼻子,闻到一缕清甜的、像小铃铛一样的香气——那是后山风铃草田开了。 第62章 风铃草下的情话 云苗村的晚风裹着炊烟往山坳里钻时,苏婉儿抱着相机从院门口探进头来。 她扎着的羊角辫上沾了两星草屑,见林娜和顾承舟并肩往回走,眼睛立刻亮起来:"小娜! 承舟哥! 后山的风铃草开成海了,陪我去拍两张照片好不好?" 林娜刚要应,苏婉儿已蹦到跟前,指尖还沾着咖啡渍——定是刚关了咖啡馆就跑过来。 她晃了晃相机背带:"我跟你们说,这花最金贵,风一吹花瓣就像小铃铛似的,"她压低声音,"上次我蹲在花田里听,真像有人在耳边说话呢。" 顾承舟扫了眼林娜发间被风吹乱的碎发,笑着应下:"好,听苏老板安排。" 后山的小路被晨露浸得松软,林娜走在中间,左边是蹦跳着介绍花田的苏婉儿,右边是特意放慢脚步的顾承舟。 等转过最后一道山梁,大片淡紫色的花浪突然涌进视野——风铃草沿着坡势铺展,每一片花瓣都像被揉碎的星光,风过时波浪起伏,真有细碎的"铃铃"声从花茎间漫出来。 苏婉儿举着相机跑远:"小娜站那边!承舟哥帮她理理头发!" 林娜被推到花田中央,裙角沾了几点草汁。 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花瓣,那清甜味就裹着记忆涌上来——十二岁那年在上海弄堂,她躲在顾承舟自行车后座唱《风停的地方》,风掀起他校服领口,露出里面挂着的银戒绳,和她此刻无名指上的戒指一模一样。 "好像有人在唱歌。"她喃喃道,花瓣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掌心,凉丝丝的。 顾承舟弯腰摘下一朵风铃草,花瓣上还凝着未散的水汽。 他替她别在耳后时,指腹擦过她发烫的耳垂:"那你唱给我听好不好?" 林娜的手指绞着裙边。 两年前在上海音乐学院的录音棚,她刚录完原创单曲的副歌,手机突然炸响——"插足教授婚姻""靠潜规则上位"的通稿像潮水般涌进来。 后来她缩在卫生间里听网友骂她"破锣嗓子",再没敢开口唱过完整的歌。 "我现在唱不好。"她低头整理裙摆,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顾承舟没接话,转身从背包里摸出个黑色小盒子。 金属外壳磨得发亮,打开时"咔嗒"一声——是支老款录音笔。 他按了下开关,里面传出模糊的童声:"娜娜唱得比小鸟还好听!" 林娜猛地抬头。 那是他们十岁时,她蹲在顾家养的鹦鹉笼前唱歌,他举着爸爸送的玩具录音笔录的。 "不是现在,"他把录音笔塞进她手心,温度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是以后你想唱的时候,我就在这儿。"他指腹摩挲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从前弹吉他磨的,"等你愿意唱了,不管多晚,我都带着它来听。" 苏婉儿的相机快门突然"咔嚓"一响:"哎呀你们俩站着不动我怎么拍!"她举着相机跑近,屏幕里林娜耳后的风铃草正轻轻摇晃,顾承舟的手还停在她发侧,"这张肯定能上我们村摄影展!" 话音未落,山那边传来闷雷。 顾承舟抬头看天——铅灰色的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过来,刚才还清亮的日头早没了影。 "要下暴雨了。"他拽着林娜往坡下跑,苏婉儿抱着相机紧跟在后。 可没跑出两步,豆大的雨点已砸下来,砸在花茎上"噼啪"作响。 等跑到山坳里那处废弃木棚时,三人浑身都湿透了。 苏婉儿抹了把脸上的水:"我手机没信号! 你们呢?"她翻出相机里的照片给林娜看,"幸好刚才拍了两张,不然白跑一趟——" "婉儿,你先回吧。"林娜扯了扯她沾着雨水的衣袖,"我记得你家晒的梅干菜还没收。" 苏婉儿愣了愣,突然一拍脑门:"对! 我妈今早还念叨怕下雨——"她把相机塞给顾承舟,"这相机防水,你们帮我收着!"话音未落就冲进雨幕,粉色外套很快消失在雨帘里。 木棚漏雨,顾承舟扯下自己的外套裹住林娜。 她缩在角落,发梢滴下的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冻得直发抖。 他挨着她坐下,把两人的外套下摆系在一起挡雨,又搓热手覆在她手背上:"冷不冷?" 林娜摇头,却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外面雷声炸得木棚顶的碎瓦直颤,她听见他胸腔里传来熟悉的调子——是他们小时候在弄堂里唱的《小星星》,跑调得厉害,却比任何时候都好听。 "我小时候总嫌你唱得跑调。"她轻声说,呼吸喷在他锁骨上,"现在觉得......比钢琴声还好听。" 顾承舟的手顿了顿,搂她的力道又紧了些:"那我唱一辈子跑调的歌给你听。"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 林娜醒来时,发现自己枕在顾承舟肩上。 他的衬衫前襟全被她的泪水浸透了,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的旧磁带:"你知道我这两年怎么过的吗?" 她没说话,手指悄悄勾住他小指。 "第一年我找遍全国的音乐酒吧,第二年托了十个私家侦探。"他低头吻她发顶,"有次在成都的地下通道,看见个穿白裙子的姑娘在弹吉他,我追了三条街,结果人家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名字都不叫林娜。" 林娜的眼泪又掉下来,滴在他手背的伤疤上——那是去年冬天在云南边境找她时,翻山路摔的。 "我不是来找你的,"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泪,"我是来找那个会笑、会唱歌、会偷偷在我包里塞桂花糖的娜娜。" 林娜终于扑进他怀里。 两年前她蜷缩在出租屋的角落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能听见他说"我来找的是原来的你"。 回到有风小院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后山。 林娜在院门口停下脚步,石板缝里的青苔被雨水泡得发亮。"你会一直待在云苗村吗?"她问,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露水。 顾承舟没说话,拉着她的手走到院角那棵老槐树下。 树洞里塞着个铁盒,是他三天前悄悄埋下的——里面有上海顾氏集团的授权书,有英国商学院的硕士证书,还有张便签:"顾承舟的后半生,由林娜女士全权安排。" "我会待在你在的地方。"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不管是在上海的高楼里,还是云苗村的花田里,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在。" 晚风掀起她耳后的风铃草,那朵花不知何时落了瓣,却仍香得醉人。 楼上突然传来"咔嗒"一声。 林娜抬头,看见阁楼的窗户被风掀开条缝,有张泛黄的纸页飘出来,在月光下打了个旋儿,又落回窗台上——像是旧乐谱的一角。 顾承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明天我帮你整理阁楼吧? 上次谢阿婆说里面堆了好些旧物。" 林娜望着那扇半开的窗户,忽然想起搬来小院时,房东说阁楼锁了三年。 此刻月光漏进去,照见里面摞着个褪色的纸箱,箱盖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却能辨出"林娜·上海"几个字。 第63章 月光下的第二封信 晨光爬上老槐树梢时,林娜蹲在阁楼木梯上,指尖刚触到那个褪色纸箱的封盖,就被顾承舟从后面托住了腰。"小心木板松了。"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后,带着刚用过的檀木香皂味——是她上周在村头杂货铺买的,他说像小时候她书包里总飘着的桂花香。 纸箱上的"林娜·上海"几个字被潮气晕开,像团浅灰色的云。 林娜喉头发紧,这是她离开上海那天塞进搬家车后尾箱的东西,当时想着等安定了再慢慢整理,结果在出租屋墙角搁了三个月,后来逃到云苗村时,房东说有个自称"老邻居"的人托人捎来这箱旧物,她却一直没敢打开。 "要我帮忙吗?"顾承舟的手还虚虚扶在她腰侧,见她盯着箱盖发呆,便屈指叩了叩积灰的边缘,"谢阿婆说这箱子在阁楼锁了三年,应该是防潮的。" 林娜摇头,指尖沿着箱缝慢慢掀开。 霉味混着旧纸的气息涌出来,最上面是个蓝布包,她认得那是小学时外婆用旧被面缝的书包。 再往下翻,是一沓乐理笔记,纸页边缘卷着,夹着干枯的栀子花——是初中教室窗台上那盆,她总爱摘两朵夹在书里。 直到那本硬壳日记本出现。 封皮是淡粉色的,边角磨得发白,第一页右下角歪歪扭扭写着"林娜 九岁"。 她的手指突然抖起来,这是她小学三年级用攒了半年的零用钱买的,后来转学那天塞进书包夹层,以为早丢了。 顾承舟蹲下来,胳膊自然地环住她后背,像小时候她解不出数学题时,他趴在课桌边替她撑着胳膊的姿势。"慢慢翻。"他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纸页上的字迹。 第一页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今天顾承舟帮我捡回被男生抢走的口琴,我要给他留半块桂花糖。"第二页夹着半块糖纸,泛着旧旧的金;第三页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一个扎羊角辫,一个穿背带裤,头顶写着"永远的好朋友"。 翻到最后一页时,林娜的呼吸突然顿住。 最后一条愿望清单用红笔画了颗五角星,字迹比前面的更用力,压得纸页微微凹陷:"长大后,我要和顾承舟一起去看星星。" "原来你那时候..."顾承舟的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尾音发颤,"我总以为是我单方面记着这些。" 林娜的眼眶热起来,指尖抚过"顾承舟"三个字,墨迹已经有些淡了,却比任何刻在心里的印记都清晰。 她想起九岁那年的夏夜,两人蹲在弄堂口的水泥地上数星星,她指着猎户座说"要是能和你一起去看真正的星星就好了",他当时啃着冰棒含糊应着"好啊",原来她竟真的写进了愿望清单。 "还有这个。"顾承舟突然伸手,从日记本夹层里抽出张泛黄的信纸。 纸页边缘毛糙,像是被反复折过又展开,角落有块淡淡的蓝墨水渍——是他初中时用的英雄牌钢笔。 林娜的手在发抖,信纸展开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署名栏"顾承舟"三个字力透纸背,是他初三时刚练出的笔锋。 "娜娜: 我知道你喜欢音乐,上周路过琴行,看见一架白色钢琴在发光。 老板说要两万八,我数了数存钱罐,只有三千七。 你总说想考上海音乐学院,我查了资料,学钢琴对考声乐系有帮助。 虽然现在我还买不起,但我一定会努力做到。 下个月你就要转学到北京了,这封信本来想当面给你,可昨天在操场遇见你,我又说不出口。 等我攒够钱,等你考上大学,我们就一起去看星星好不好? 顾承舟 初三五月廿三" 林娜的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团模糊的蓝。 她想起转学那天,顾承舟在火车站追着绿皮火车跑,她趴在车窗上看他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扑棱棱的蝴蝶。 后来她给他写过三封信,都石沉大海,原来他也有一封未送出的信,在时光里沉默了十年。 "你对我太好了。"她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我配不上..." "嘘。"顾承舟把她的手从脸上拿开,拇指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你不需要配谁。"他的眼睛在阁楼的微光里发亮,像小时候她发烧时,他举着台灯凑到她床头的样子,"我喜欢的就是这个会哭会笑、会弹吉他也会闹脾气的林娜。" 林娜扑进他怀里,闻到熟悉的檀木香混着旧纸的味道,像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的梅雨季。 那时她躲在他家阁楼哭,因为被同学嘲笑"穷得连口琴都买不起",他翻出所有压岁钱塞给她,说"这是我借你的,等我赚钱了不用还"。 月光漫过院墙时,两人坐在台阶上。 顾承舟握着她的手,把那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那时候我还画了张地图。"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标了好多地方,黄山的光明顶、青海的茶卡盐湖,还有云苗村——我前两年查攻略时发现这里光污染少,星星特别亮。" 林娜抬头,星空像撒了把碎钻。 最亮的那颗正悬在老槐树梢,和十年前弄堂口的星星一样,眨着温柔的眼。"你看。"顾承舟顺着她的目光指去,"是不是像极了我们的愿望?" "这次换我说等你。"林娜轻声说,把脸埋进他肩窝。 十年前是他说"等我",后来是他找了她两年;现在她想站在他身边,看他实现每一个未完成的承诺。 顾承舟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好,等我。"他的声音裹着晚风,混着院角夜来香的甜,"等我把钢琴运来,等我们看完所有标在地图上的星星。" 夜更深了,林娜在他怀里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听见他低低的自语:"明天该去镇上问问物流,钢琴走山路要多久..."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时,林娜是被咖啡机的嗡鸣声唤醒的。 她揉着眼睛下楼,看见顾承舟正踮脚调整滤杯,晨光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 昨天的信和日记本摊在吧台上,最上面压着块桂花糖,糖纸在风里轻轻掀动,像在说:"这一次,我们哪儿都不去。" 第64章 咖啡渣里的星星梦 清晨的阳光穿过纱帘,在咖啡机金属外壳上淌成一片暖金。 林娜揉着眼睛下楼时,听见滤杯与手柄碰撞的轻响,抬眼便看见顾承舟踮着脚调整萃取参数,发梢被晨光照得泛着栗色,像沾了层融化的蜂蜜。 "醒了?"他侧头,指腹在磨豆机按钮上虚按两下,"要喝手冲还是拿铁? 昨晚看你翻到《风味咖啡学》那页,说云南小粒的柑橘调配焦糖甜最适合配桂花糖。" 林娜没答话,目光落在吧台上。 摊开的日记本还停在夹银杏叶的那页,最上面压着块桂花糖,糖纸边沿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像只欲飞的蝶。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读信时的声音,混着夜来香的甜,说要把钢琴运到云苗村,要带她看遍地图上的星星。 "先帮我洗下滤网?"顾承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正把用完的滤杯递过来,"这台老机器总卡粉,昨晚调试时好像有金属屑混进去了。" 林娜接过滤杯,指尖刚碰到滤网边缘便顿住——细碎的银光卡在咖啡渣里,像被揉碎的星子。 她屏住呼吸,用镊子小心夹出,金属表面还沾着浅褐色的咖啡渍,但那道刻痕太熟悉了——十年前顾承舟用铅笔刀在旧钥匙圈上刻的"娜"字,当时他说等攒够钱就换真戒指,结果钥匙圈在她逃跑时崩了口。 "是...钥匙圈的碎片?"顾承舟不知何时绕到她身侧,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尖,"去年整理阁楼,我发现你走时落的半块钥匙圈,本来想熔了重做戒指。"他伸手碰了碰她掌心的碎片,指腹擦过她手腕的薄茧,"前天下山修咖啡机,金属头撞在石头上,可能是那时候崩的。" 林娜望着掌心里的碎银,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他把皱巴巴的压岁钱塞给她买口琴,说"这是我借你的";想起转学那天,他追着绿皮火车跑,白衬衫鼓得像蝴蝶;想起昨夜他读信时,阁楼的微光里眼睛亮得像台灯。 那些被网暴时以为会压垮她的回忆,此刻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像掌心里这粒星屑。 她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个棕色小玻璃瓶,把碎片轻轻放进去,又翻出贴纸笔在瓶身写"星星的碎屑"。 顾承舟凑过来看,发梢扫过她手背:"贴标签的习惯倒是没变,高中时你课本上全是这种小纸条。" "那时候总怕忘记。"林娜把瓶子塞进围裙口袋,指尖隔着布料摸到玻璃的凉,"现在...想记住的,不用记也不会忘。" 院角的老槐树上传来麻雀扑棱声。 林娜走到吉他架前,抱下那把缺了块漆的红棉吉他。 琴弦轻颤的瞬间,她想起昨夜在台阶上看的星空,想起顾承舟说"我们的愿望像星星"。 手指在品丝上慢慢游走,一段旋律从舌尖淌出来:"碎成星屑的旧时光/落进咖啡杯底摇晃/我数着裂纹生长/却看见希望在发亮..." 顾承舟没说话,搬了张木凳坐在吧台边。 他望着她垂落的发梢,望着她梨涡随着歌词时隐时现,望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和十二岁梅雨季躲在阁楼哭时一样,和二十岁在琴房弹原创单曲时一样,和这两年他翻遍监控照片时想象的每一个瞬间都一样。 "这首歌,能送我吗?"当最后一个尾音消散在穿堂风里时,他轻声问。 林娜的手指顿在琴弦上,抬头看见他眼底的认真。 晨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他的轮廓镀成暖金色,像小时候举着台灯凑到她床头的模样。 她忽然笑了,梨涡陷得更深:"你本来就是第一个听众。"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 林娜刚把吉他放回琴架,就听见院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响。 她扒着窗户往外看,只见方才还晴着的天突然压下乌沉沉的云,豆大的雨点正砸在晒谷场上——那里还摊着今早刚翻晒的咖啡豆。 "豆子!"她抓起门后的竹匾就往外冲,顾承舟在身后喊"穿雨鞋"的声音被雨声淹没。 湿滑的青石板路裹着雨水,她跑两步就踉跄一下,却仍死死护着围裙口袋里的玻璃瓶。 "娜娜!" 顾承舟追上她时,她正半跪在泥水里,竹匾倒扣在身侧,被雨水泡胀的咖啡豆顺着地势往下滚。 他蹲下来,看见她膝盖上的泥渍渗着血丝,而她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围裙口袋,指节发白。 "我没事。"林娜想站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 他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她膝盖上的泥,动作轻得像在擦拭易碎的瓷器:"你比这些都重要。"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帕子上,晕开一团深灰,"咖啡豆湿了可以重晒,你要是摔疼了..."他喉结动了动,没说完的话被雨声吞掉。 林娜望着他发间沾的草屑,忽然伸手替他拿掉。 指尖触到他耳尖时,发现那里烫得惊人:"我护着的不是豆子。"她掏出小玻璃瓶,雨水在玻璃上滑成细流,"是这个。" 顾承舟接过瓶子,隔着雨水看见"星星的碎屑"几个字。 他忽然笑了,笑出的热气在雨幕里凝成白雾:"原来我在你心里,早就成星星了。" 雨一直下到傍晚。 林娜换了身干衣服坐在吧台前,看顾承舟在厨房捣鼓。 他系着她的碎花围裙,袖口卷到小臂,正往拉花缸里倒温好的牛奶。 当那杯拿铁被推到她面前时,她愣了——奶泡表面撒着细碎的糖粉,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着微光,像把星星揉碎了撒进去。 "这是'星屑日记'的味道。"顾承舟在她对面坐下,指节抵着下巴看她,"焦糖糖浆是你喜欢的甜,柠檬皮屑是云南小粒的酸,就像...破碎里藏着的希望。" 林娜抿了一口,焦糖的甜在舌尖化开,紧接着是柠檬的清酸,最后是咖啡本身的醇厚。 像极了这十年——被网暴时的酸,逃亡时的苦,重逢时的甜,此刻都融成了嘴里那抹回甘。 "其实我一直怕..."她望着杯里的星光,声音轻得像飘在雨雾里,"怕自己不够好,怕你会失望。" 顾承舟伸手覆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钢笔的薄茧,此刻却暖得像团火:"你从来都不是完美无瑕的宝石。"他用拇指摩挲她手腕的薄茧——那是弹吉他磨出来的,"你会在琴房练到手指流血,会因为咖啡粉磨粗了摔滤杯,会在看星星时突然掉眼泪。"他倾身靠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但你是唯一会让我在绿皮火车后追三站地的林娜,是唯一会在梅雨季阁楼里教我唱《风停的地方》的林娜,是我的星星。" 雨不知何时停了。 屋檐下的积水映着星空,老槐树梢的那颗星还在眨眼睛,和十年前弄堂口的星星一样温柔。 林娜靠在他肩上,听着他心跳的节奏,忽然想起上午没整理的琴房——那把被她收在角落的旧吉他,琴箱里还塞着没拆封的琴弦。 "明天..."她轻声说,"我想去整理下琴房。" 顾承舟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好,我帮你搬琴架。" 夜风裹着咖啡香漫进来,吹得吧台上的日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那里有他新画的地图,云苗村的位置旁多了行小字:"和娜娜的星星计划,从今天开始。" 第65章 琴键上的锈迹 晨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琴房时,林娜正踮脚够着顶层木架。 她的指尖刚碰到那团蒙尘的布角,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要我帮忙吗?"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红糖馒头——是今早阿奶硬塞给他的,说修东西费力气。 林娜回头,看见他发顶翘着撮呆毛,围裙带子歪在身侧,忽然就笑了。 那笑像春溪破冰,连眼角的细纹都跟着软下来:"不用,我自己来。" 她重新抬手,布角下的轮廓逐渐清晰。 檀木琴身的弧度抵着掌心时,灰尘簌簌落进她腕间的薄茧里——那是常年按吉他弦磨出来的,和十年前在上海琴房时一模一样。 "是它。"她轻声说,布帘被风掀起一角,漏进的光正好落在琴头褪色的标签上。"当年在襄阳路二手市场,我攒了三个月咖啡钱买的。" 顾承舟凑过来,指腹轻轻擦过琴身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时候你总说,这把琴的木纹像流进眼睛里的月光。" 林娜的手指悬在琴弦上方,犹豫了三秒才按下。 金属与空气摩擦出刺耳的杂音,像极了那年暴雨夜她摔门离开时,琴箱砸在楼梯上的闷响。 "走吧。"她突然松手,琴身撞回木架发出闷响,"它早该进仓库了。" 手腕被轻轻扣住。 顾承舟的掌心还带着馒头的余温,却比她的手稳得多:"等等。"他弯腰从墙角拖出个深棕色工具包,拉链拉开时叮铃哐啷响,"它只是需要修理。" "承舟......"林娜喉头发紧,指甲无意识抠进掌心,"琴弦都锈成这样了,琴箱也变形......" "就像你一样?"顾承舟抬头看她,工具包里的螺丝刀在他眼底闪着细碎的光,"可我知道,你还是能唱歌。" 他说这句话时,窗外的老槐树正有片叶子落下来,恰好贴在林娜手背。 她望着他搭在琴身上的手——那双手曾在梅雨季的阁楼里替她调过琴弦,在绿皮火车上替她捂过冻僵的指尖,此刻正捏着把细齿钢刷,轻轻刷去琴弦上的锈斑。 "第一天,换弦。"顾承舟把旧弦一圈圈绕在指节上,"你记得吗? 那年你在琴房练《风居住的街道》,弦崩了扎破手指,我骑车去五角场买弦,回来时车胎都瘪了。" 林娜没说话,却转身从吧台拿来小铁盒。 打开时,二十根银色琴弦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上次去县城,看到有卖这种进口钢弦......" "就知道你藏着宝贝。"顾承舟笑出酒窝,接过琴弦时指腹擦过她指尖,"第二天,打磨琴身。"他举起砂纸,"你总嫌这道划痕丑,其实我觉得像......" "像我们在弄堂里踩的水洼。"林娜突然接口。 十年前的雨幕在眼前闪回——十二岁的顾承舟背着她趟过积水,她的新鞋浸了水,他的白衬衫沾了泥,两人蹲在屋檐下看水洼里的碎云,琴盒就搁在脚边,被溅起的水花划出这道痕。 顾承舟的手顿了顿,砂纸在琴身上的动作更轻了:"第三天,调琴颈。"他掏出扳手时,琴箱里突然掉出个东西——是团裹着塑料纸的糖,"喔,这是......" "是我走那天塞的。"林娜弯腰捡起,糖纸已经泛黄,"怕路上饿。" 顾承舟的喉结动了动,把糖小心收进口袋。 扳手转动的声音里,他忽然说:"娜娜,你知道我这两年为什么总学修东西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是哪天找到你......"他的声音低下去,扳手停在琴颈最弯的地方,"要是你像这把琴一样,被生活磨得走了形,我至少能......" "能修好我。"林娜替他说完。 第四天清晨,琴房的窗台上落了只蓝背雀。 顾承舟把最后一根弦拧紧,指尖在琴弦上拨出个清亮的音。 林娜正给咖啡壶加热水,听见那声"叮",手一抖,热水溅在台面上。 "来试试。"他把吉他递过去,琴身被擦得发亮,木纹里真的浮着月光。 林娜接过琴时,琴箱夹层突然硌到她手腕。 她翻开暗扣,一张泛黄的便签飘出来——是她最熟悉的字迹,笔画里还带着少年时的莽撞:"等你回来,我陪你一起唱。"署名"舟",后面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这是......" "你退学前夜,我翻进琴房放的。"顾承舟靠在门框上,晨光给他镀了层金边,"后来听你室友说,你那天抱着琴箱跑了,我就猜......" 林娜的手指按上第一品,琴弦在指腹下轻轻震颤。 她清了清嗓子,音调还有些发颤:"风停的地方......" 顾承舟立刻接上:"是弄堂口的老槐。" "蝉鸣绕着枝桠......" "你坐在我自行车后座。" 旋律渐起时,蓝背雀扑棱棱飞走了。 琴音裹着咖啡香漫出窗外,惊得院角的阿奶直擦眼睛:"这曲子,比电视里唱的还好听。" 林娜唱到副歌时,顾承舟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他望着她梨涡里的光,望着她随着节奏轻晃的脚尖,望着琴弦在她指缝间跳跃的样子——和十年前那个在阁楼里教他唱民谣的女孩,重叠得严丝合缝。 "原来你也记得。"林娜唱完最后一句,把便签贴在心口。 "我没忘记,你也没。"顾承舟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现在,想不想去个地方?" "哪里?" "村东头的风铃草田。"他牵起她的手,琴盒里的琴弦还在微微颤动,"阿遥说,这两天花开得正好。 风一吹......"他顿了顿,拇指摩挲她手背,"会有声音。" 林娜望着他眼里的期待,忽然想起昨夜日记本上的"星星计划"。 她把吉他小心放进琴箱,又摸出颗没拆封的水果糖,塞进他口袋:"走。" 两人推开门时,有风从院外的田埂吹进来。 那风里裹着青草香、咖啡香,还有若有若无的,风铃草即将绽放的甜。 第66章 风铃草的回响 林娜的手刚触到风铃草田的篱笆,风就裹着清甜的草香扑了满脸。 顾承舟走在她身侧,指节与她交叠得严严实实,掌心的温度透过晒得微烫的皮肤渗进来——像小时候他拽着她跳过弄堂里的积水坑,也是这样,把她的手整个儿护在掌心里。 "娜娜!" 苏婉儿的声音从田埂那头飘过来。 穿蓝布围裙的姑娘提着竹篮小跑,发梢沾着几点晨露,"刚在后山见这片开得旺,给你们摘了些。"竹篮掀开,浅紫色的花簇立刻漫出,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在晨光里像撒了把碎钻。 林娜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花茎,一片压在最底下的硬纸片硌了她一下。 抽出时,卡片上的笑脸歪歪扭扭,配着行手写歌词:"风停了,我还在。"墨迹有点晕,像是被露水浸过,却依然能辨出是顾承舟的字迹——他高中时为她写情书,总爱在末尾画这种缺了一只眼睛的笑脸。 "昨天趁你煮咖啡时放的。"顾承舟捏了捏她发颤的指尖,喉结动了动,"阿遥说这花田早晨有雾,怕卡片被打湿,特意用塑封膜裹了三层。" 林娜抬头看他。 他耳尖泛着薄红,却笑得坦坦荡荡,像十年前在她琴房窗台上放星星灯的少年。 她把卡片贴在胸口,风铃草的香气突然变得很浓,浓得她鼻尖发酸。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苏婉儿退得极快,竹篮提手在腕上晃出小圈,"对了,阿遥说今晚要烤全羊,你们记得赶回去——"话音尾音被风卷走,人已经拐过田埂,只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林娜从帆布包里摸出那支银色录音笔。 这是她来云苗村后买的,总爱录些风声、虫鸣,还有自己弹吉他的片段。 此刻她按下开关,对着随风起伏的花田轻声哼唱:"风停的地方/是弄堂口的老槐/蝉鸣绕着枝桠/你坐在我自行车后座......" 风穿过草叶的沙沙声混进麦克风,她的声音裹着晨露的湿润:"谢谢你没放弃我。"尾音轻得像片花瓣,刚落进录音笔的卡槽,后颈就覆上一片温热。 顾承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呼吸扫过她耳郭:"我怎么会放弃。"他的指尖悬在停止键上方,喉结擦过她发顶,"从你抱着琴箱跑出去那天起,我就每天在地图上画圈,直到圈住云苗村。" 林娜转头看他。 他眼尾泛红,却笑得像个孩子,连眼角那颗小痣都在发亮。 她突然握住他按停止键的手,把录音笔塞进他掌心:"录完它。" 风掀起两人的衣角。 顾承舟低头看她,看她被风吹乱的发,看她梨涡里的光,看她眼里盛着的、十年前就该盛下的星光。 他按下停止键时,录音笔里传来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带着颤音的尾调:"我在。" 后来他们沿着花田小径往深处走。 林娜数着风里的花香,顾承舟数着她发间的碎钻(其实是沾的草籽)。 等意识到手机没信号时,夕阳已经把花田染成蜜糖色,远处的山尖只剩一线金红。 "可能绕到后山了。"顾承舟翻出背包里的薄荷糖,剥了一颗塞进她嘴里,"上个月阿遥带游客来,也在这片迷过路。"他说得轻松,却悄悄把外套脱下来裹住她肩膀——山风已经起了,吹得风铃草簌簌响,像有人在敲一串紫色的小铃铛。 林娜攥紧他的袖口。 黑暗漫得很快,刚才还清晰的田埂现在只剩模糊的影子。 她听见自己心跳得厉害,像小时候被同学堵在琴房外骂"抄袭婊"时那样——但这次,有温热的掌心覆在她后背,有低沉的哼鸣在耳边荡开:"小月亮,快睡觉,星星给你盖被角......" 是他们小时候,顾承舟总在她做噩梦时哼的摇篮曲。 他的声音哑哑的,带着点跑调,却比任何时候都安心。 林娜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蹭着他颈窝嘟囔:"你要是走丢了......我就......就再唱一遍《风停的地方》......" "不会走丢。"顾承舟收紧手臂,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扫过锁骨,能闻到她发间残留的咖啡香,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风声——原来十年前在琴房放便签时,他就该知道的,原来从弄堂口的老槐树下起,他就该知道的。 晨光漫进眼皮时,林娜是被风铃草的香气唤醒的。 她发现自己枕在顾承舟胸口,他的手臂像道暖烘烘的墙,圈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喉结随着呼吸上下滚动,胡茬扎得她鼻尖发痒,而他外套下摆沾着草屑,袖口还沾着她昨晚蹭的泪痕。 "醒了?"顾承舟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手臂却更紧了紧,"我怕你冷,把外套垫在地上了。" 林娜抬头看他。 他眼底有淡淡青黑,却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 她突然低头,在他唇角轻啄了一下。 很轻,像片落在琴弦上的花瓣,却让顾承舟整个人僵住,连睫毛都在颤。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她轻声说,手指绞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那是她昨晚怕走散,偷偷系的小死结。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低头吻她额头:"这一吻,值得等十年。" 归程时,林娜把那段录音设为手机铃声。 风铃草的沙沙声混着两人的哼唱,每次响起都像有片带着花香的风扑进耳朵。 顾承舟走在她身后,看她踮脚把几支花插进小院的陶罐,看她转身时发梢扫过鼻尖,看她眼里的光比云苗村的晨露还亮。 他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你知道吗? 不管风往哪吹,我都只会朝着你的方向走。" 林娜转身,环住他腰。 她的梨涡里盛着笑,盛着泪,盛着十年前就该说出口的话:"那我们就一起走下去吧。" 风掀起院角的风铃,叮咚声裹着花香漫向村口。 晨雾里,隐约传来汽车碾过碎石路的声响,像颗被风吹远的星子,落进未醒的黎明。 第67章 上海来的风 晨雾像未拧干的棉絮,在云苗村的青石板路上浮着。 林娜正踮脚调整院门口的竹编招牌,忽觉身侧的风被截断——顾承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脊背绷得笔直,目光凝向村口碎石路。 "怎么了?"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晨雾里缓缓驶出一辆黑色轿车,车标在雾中泛着暗金。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掌心沁出薄汗:"我妈来了。" 林娜的手指无意识揪住围裙带。 上回通电话时顾承舟提过母亲想来看看云苗村,她原以为至少还要半月,没想到会是今天。 轿车停稳,驾驶座下来个穿藏青中山装的老人,绕到后座拉开车门。 顾母下车时,晨雾恰好散了些。 她着月白香云纱旗袍,盘发间别着枚翡翠簪子,举手投足像从旧上海画里走出来的,连鞋跟叩在碎石上的声响都带着清贵的韵脚。 "舟舟。"她朝顾承舟张开双臂,又在触到他肩膀时顿住,指尖轻轻抚过他眼下的青黑,"瘦了。" 顾承舟的耳尖立刻红了,像回到十六岁被母亲抓包熬夜打游戏的模样:"妈,这是娜娜。"他侧过身,掌心虚虚护在林娜后腰,"娜娜,我妈。" 林娜慌忙把沾着咖啡渍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正要弯腰,顾母已先一步握住她手腕:"别拘着,叫阿姨就行。"她的手温温的,指腹有常年弹钢琴磨出的薄茧,"这就是你说的有风小院?" "是。"顾承舟喉间发紧。 他早猜到母亲会来,却没料到她会选个他刚和娜娜确认心意的清晨。 昨夜两人在院角躺了半宿,他外套还沾着草屑,此刻被母亲的目光扫过,后颈泛起热意。 顾母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院角的老槐树下,两人昨夜垫的外套还搭在石凳上,旁边歪着个装风铃草的陶罐。 她眼尾微弯,像看透了什么,却只说:"带阿姨看看你住的地方。" 接下来三日,顾母像片浸润在茶里的茉莉,安静地漫进小院的日常。 她会在清晨帮阿奶择菜,看林娜手冲咖啡时,指尖跟着滤杯的旋转轻轻打拍子;午后搬个竹椅坐在葡萄架下,看林娜教小朋友用咖啡豆拼贴画,发间的翡翠簪子随着笑声轻颤。 "王叔,你说这姑娘..."某日午后,顾母望着林娜蹲在院门口哄迷路的小狗,轻声问站在身后的管家。 王叔垂眼擦拭茶盏,他跟了顾家三十年,连顾承舟周岁抓周时的哭声都记得:"少爷这两年,笑纹比过去十年都深。" 顾母的茶盏顿在半空。 她想起两个月前视频时,儿子窝在民宿的破沙发里,眼下乌青像被墨浸过;想起昨日清晨推窗,看见他蹲在院角给林娜系松了的鞋带,仰头时嘴角的笑,和六岁时得到第一辆自行车的模样重叠。 晚餐时,竹桌上摆着菌子汤和腊肉炒青豆。 顾母夹了一筷子林娜腌的酸萝卜,入口是脆生生的酸甜:"娜娜,阿姨有个问题想和你商量。" 林娜的汤勺碰在碗沿,发出细碎的响。 顾承舟立刻握住她搁在桌下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棉麻袖口传过来。 "舟舟是顾氏独子。"顾母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丝绸,"我知道他现在喜欢这里,但上海有他的责任。"她望着林娜发顶翘起的小卷毛,"你愿意和他一起回去吗?" 林娜的指尖在顾承舟掌心跳了跳。 两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手机屏幕被私信轰炸到发烫,琴房外的议论像针,扎得她每走一步都疼。 她低头看汤里浮动的菌子,轻声道:"我怕...回去会变成以前那个躲在被子里发抖的人。" 顾承舟的拇指在她手背上画圈。 他想起昨夜林娜蜷在他怀里,说"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人"时的颤抖,想起她教小朋友唱歌时眼里的光,突然开口:"妈,我的责任不是只有顾氏。" 顾母抬眼。 儿子的眼神像小时候闯了祸却不肯认错的模样,带着股认准了就撞南墙的执拗。 她放下汤碗,轻轻叹气:"我不是要你们现在做决定。"她伸手碰了碰林娜手背,"只是想让你知道,上海的顾宅,永远给你留着间向阳的屋子。" 当晚月上柳梢时,林娜坐在院角的老槐树下弹吉他。 琴弦擦过指尖,《风停的地方》的旋律漫进夜色。 顾母端着茶盏走到廊下,月光漏过葡萄叶,在她旗袍上织出碎银似的光。 "那年我在琴房写这首歌,"林娜的声音混着吉他的震颤,"写一个女孩被风推着跑,跑累了就蹲在墙角哭。 后来她发现,风里有个人一直跟着她,替她挡着最猛的那股。"她抬头看向顾承舟,梨涡里盛着月光,"现在风停了,她终于敢回头牵他的手。" 顾母的茶盏里荡起涟漪。 她想起顾承舟两岁时发高热,攥着她的手喊"娜娜姐姐";想起他大学毕业那晚,醉醺醺地说"我要去云南找她";想起今早整理他行李时,箱底压着张泛黄的便签——是林娜退学前在琴房留的,写着"等风停了,我就回来"。 "弹得真好。"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林娜肩膀,"比我当年在上海音乐厅听的协奏曲都好。"林娜的手指顿在琴弦上,顾母又说:"舟舟小时候总说,你笑起来像他外婆种的风铃草。 现在看来,他没说错。" 次日清晨,顾母的轿车再次碾过碎石路。 林娜在车边接过她递来的檀木匣,打开是封贴着蓝蝶邮票的信。 顾承舟帮王叔搬行李回来时,正看见她站在晨雾里,睫毛上挂着泪,信纸上的墨迹被阳光照得发亮。 "她说欢迎我去上海。"林娜转身扑进他怀里,声音闷在他衬衫里,"她说...我让你重新学会了笑。" 顾承舟低头吻她发顶。 晨雾散得差不多了,院角的风铃草在风里摇晃,每片花瓣都沾着晨光。 他望着母亲的车消失在村口,忽然想起昨夜信纸上的最后一句——"你们的风,该由你们自己定方向"。 风掀起林娜的发梢,吹得信纸上的字迹轻轻颤动。 阳光漫过青石板路,在信角投下一片暖融融的光,像谁悄悄在他们的未来里,撒了把会发芽的种子。 第68章 风铃草下的约定 晨光漫过青石板缝时,林娜已经在木桌前坐了小半个时辰。 顾母留下的信摊开在她掌心,蓝蝶邮票被阳光晒得有些暖,像只随时要振翅的蝶。 她睫毛上还挂着昨夜未干的泪,却把信纸翻得极轻,仿佛怕碰碎了上面的墨迹——那是顾母手写的,说上海顾宅的向阳屋窗台上,已经摆好了她最爱的白瓷咖啡杯。 "醒得早?" 木门吱呀一声,顾承舟端着青瓷杯进来,杯口腾起的热气在他指尖绕成白雾。 牛奶的甜香混着槐花香漫过来,他把杯子推到她手边:"温的,你胃不好。" 林娜抬头,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昨夜他定是又守了半宿。 她指尖抚过信末那句"你们的风,该由你们自己定方向",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晨露:"阿姨...她是不是怕我觉得有压力?" 顾承舟在她对面坐下,手腕轻轻碰了碰她手背。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咖啡杯的温度,稳稳托住她微颤的手指:"我妈说,她年轻时也为了爱情躲在琴房哭。"他指腹摩挲她腕间褪色的银镯子,那是两人十岁时用攒的零用钱买的,"她说现在才懂,当年最该做的不是递手帕,是站在姑娘身边替她擦眼泪。" 木桌下,林娜的脚尖悄悄勾住他的鞋尖。 这是他们从小的暗号,像小时候在琴房躲雨时,她总用鞋尖轻碰他的球鞋。 信纸上的字迹被她看了十七遍,此刻突然模糊成一片,她吸了吸鼻子:"我昨天数了,信里一共写了八次'你'。"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今早帮王叔搬行李时,母亲往他口袋里塞了颗水果糖——和他七岁时发烧,母亲哄他吃药用的是同一种橘子味。"她说你值得我守护。"他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指腹蹭过她梨涡,"我也是这么想的。" 厨房的煤炉开始"咕嘟"冒泡时,林娜正把煮好的小米粥往瓷碗里盛。 陶勺碰到碗沿的脆响里,她听见院外两棵老银杏下传来碎碎的说话声。 "听说那姑娘是从上海来的?"是张婶的声音,带着点好奇的压低,"我家小慧说她在咖啡馆弹琴,比电视里的歌星还好听。" "唉,前儿我在村口见她蹲在溪边洗围裙。"李伯的烟杆敲了敲石凳,"那手细得跟葱根似的,哪像咱们村做惯活的。"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些,"我听老周头说,她是被人...被人骂得狠了才跑出来的?" 陶碗"当啷"一声磕在桌沿。 林娜的指尖瞬间冰凉,小米粥溅在手腕上的热度都像隔了层雾。 她望着碗里摇晃的粥花,耳边嗡嗡响着两年前的那些话——"靠男人上位""音乐学院的耻辱",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耳膜。 "娜娜。" 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发颤的手背。 顾承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另一只手稳稳托住碗底,将瓷碗轻轻放回桌面。 他的体温透过粗布围裙渗进来,带着点刚劈完柴的草木香:"别怕。" 他把她转过来,抵着她额头轻声说:"现在不是你一个人了。"林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他的衣角,指节发白。 他的心跳声透过衬衫传来,一下一下,比她急促的呼吸慢半拍。 "我...我不是怕他们说。"林娜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我是怕..."怕自己又变成那个躲在琴房角落,连琴谱都握不住的胆小鬼。 顾承舟的手顺着她脊背缓缓摩挲,像小时候她练声唱破音时,他拍她后背的动作。"你看,"他指了指窗外,老槐树下那丛风铃草正抖着紫色花瓣,"你现在会煮小米粥,会修咖啡机,会教小慧弹《小星星》。"他低头吻她发顶,"你比两年前的自己,勇敢多了。" 林娜吸了吸鼻子,忽然踮脚咬了下他下巴。 顾承舟吃痛挑眉,倒被她这突然的小动作逗笑了。 她望着他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那些藏在记忆里的刺,好像没那么扎人了。 正午的阳光把葡萄架的影子拉得老长时,顾承舟的手机在堂屋响了起来。 "喂,妈。"他接起电话,声音放得很轻,"嗯,我在。" 林娜正擦着桌子,听见"董事会"三个字时,手顿了顿。 她望着顾承舟背对着她的侧影——他衬衫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侧淡粉色的疤,那是三年前为了追她跳上公交时摔的。 "好,我知道了。"顾承舟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等会儿我回拨给您。" 他挂断电话,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两人掌心都有些汗,他却握得更紧:"妈说董事会想让我回去处理点事。"他拇指摩挲她腕间的银镯,"她让我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上海?" 林娜的手指在他掌心里蜷了蜷。 她想起顾宅那间向阳屋,想起两年前自己逃得狼狈时,连件换洗衣物都没带。"我...我不想去。"她抬头看他,眼尾还带着刚才的红,"至少现在还不行。" 顾承舟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有力而平稳,像小时候他们在琴房合弹《风停的地方》时,他打拍子的节奏。"我和妈说,我们有时间,慢慢来。"他低头吻她眉心,"你准备好的那天,我背你上飞机。" 林娜突然笑了。 她踮脚环住他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顾承舟,你怎么比我妈还会哄人?" "那是跟我妈学的。"他捏了捏她腰,"她说追姑娘要像煮小米粥,得慢火细熬。" 傍晚的风裹着稻花香钻进院子时,林娜从木箱底翻出个蓝布包。 顾承舟凑过去看,见里面是几片彩色玻璃——有湖蓝的,有蜜黄的,还有块透明的碎成月牙形。 "这是我在村口捡的。"林娜把玻璃片摊在石桌上,又摸出卷铜线,"那天路过老周头家,见他摔碎了个花瓶,我就把好看的碎片捡回来了。"她抬头看他,梨涡里盛着晚霞,"小时候你说,风停的地方就是家。 那我就做个风铃,把这个地方变成我们的家。" 顾承舟搬了条矮凳坐在她旁边。 他看着她把铜线绕成小圈,串起玻璃片,动作像弹吉他时按和弦那样专注。 有片蓝玻璃边缘太尖,她指尖被划了道血珠,他刚要开口,她却已经把手指含进嘴里,冲他笑:"不疼。" "娜娜。"他轻声说,"你知道吗? 我在上海时,每天都去我们小时候的琴房。" 林娜的手顿了顿。 铜线在她指尖发出细响,像极了当年他们合弹时走调的琴弦。 "琴房墙上还留着我们刻的字。"他指腹碰了碰她手背上的血珠,"你刻的'风停',我刻的'归来'。" 林娜抬头,看见他眼里有星光在晃。 她把最后一片玻璃串进铜线,系上中国结:"等这个风铃响的时候,就是风停了,我们该回家了。" 当风铃挂在屋檐下时,晚风正好吹过。 玻璃片相撞的声音清清脆脆,像谁在弹首没词的歌谣。 林娜仰着头看风铃摇晃,顾承舟站在她身侧,望着她被霞光染成金红色的发梢,忽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大概就是此刻这样——有风声,有她的笑,有未来在风里叮当作响。 夜凉透时,两人躺在屋顶的竹席上。 星星像撒在蓝绸子上的碎银,林娜数到第二十三颗时,轻声说:"我知道阿姨希望你回去。" 顾承舟转头,看见她眼睛里也有星星在闪:"你怕我离开?" "嗯。"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我怕我还没准备好,你就被上海的风刮走了。" 他吻了吻她额头,声音低得像落在竹叶上的露:"你不会失去我。"他指了指屋檐下的风铃,"你看,它在响的时候,我就在。 它不响的时候,我也在。"他揽紧她,"我会陪你在这里,直到你也准备好,一起回上海。" 林娜的眼泪砸在他锁骨上,烫得他心尖发颤。 她却笑出了声:"顾承舟,你说话怎么跟风铃似的,叮叮当当的,全是甜的。" 他低头吻掉她的泪,刚要说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两人抬头,只见东边的天空不知何时堆起了乌云,像团被揉皱的灰布,正缓缓往云苗村压过来。 林娜坐起身,望着那片乌云轻声说:"要变天了?" 顾承舟把竹席往她身上拢了拢:"变天怕什么?"他指了指屋檐下的风铃,"有它在,风再大,我们也听得见彼此的声音。" 乌云越压越低,连星星都被遮去了大半。 林娜靠在他怀里,听着风铃在风里叮咚作响,忽然觉得,不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只要身边是这个人,她就有了从头再来的勇气。 第69章 雨后的彩虹 午后三点,云苗村的天像被谁倒扣了口黑锅。 林娜正弯腰擦拭最后一张咖啡桌,玻璃台面倒映出窗外骤暗的天色,檐角铜铃突然炸响——是谢之遥的电话。 "娜娜! 上游水库泄洪,水位涨得比预计快,村主任说可能要临时疏散!"谢之遥的声音混着风声,"你那边赶紧检查门窗,特别是厨房的燃气阀门,我让阿桂婶通知住客了,但你咖啡馆里存的食材......" 林娜的手指在桌角轻轻一叩,擦桌布往臂弯一搭:"我这就去厨房。 谢哥你先去村头路口,疏散要过独木桥的那几家,我这儿能应付。"她挂了电话,帆布鞋在木地板上敲出急鼓点,经过吧台时顺手抄起墙角的防水布,发梢被穿堂风掀起,梨涡却没散——像当年在琴房遇到停电,她也是这样,先给吓哭的小顾承舟擦眼泪,再踮脚去够保险丝盒。 厨房的窗没关严,风卷着雨星子扑进来,打湿了堆在窗台的干菌子。 林娜踮脚扣上窗闩,听见"咔嗒"一声脆响,忽然想起顾承舟今早帮她修窗时说的话:"这老木头该换了,等雨停我去后山砍根青冈木,给你做副新窗框。"她低头检查燃气阀门,指尖拂过金属旋钮上他留下的木屑,嘴角又往上翘了些。 等她抱着最后一箱咖啡豆跑回前厅,暴雨已经砸下来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幕墙上,敲得人耳膜发颤。 林娜把箱子塞进吧台底下的防潮柜,一抬头就看见顾承舟顶着湿哒哒的外套冲进来,发梢滴着水,手里还攥着把断了骨的伞。 "我送完村西头的张奶奶,顺道过来看看——"他话没说完就被林娜拽到门口,"你赶紧去帮谢哥! 村东头老周家的孙子还在镇上补课,他老伴儿腿脚不利索,我刚听阿桂婶说水已经漫到晒谷场了!" 顾承舟的手悬在她淋湿的肩前,终究没落下:"那你......" "我守着咖啡馆。"林娜指了指吧台里的应急灯,又晃了晃手机,"王叔在门口守着,有情况我立刻给你发消息。"她推他出门,雨幕里看见王叔撑着黑伞站在台阶下,背挺得像根老松,看见顾承舟出来,微微颔首——从上海跟来的老管家,总把"少爷"的事看得比天重,此刻却自觉成了咖啡馆的门神。 顾承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往村东头跑。 他没注意到林娜在门后攥紧了围裙角,指节泛白——三年前在上海,她也是这样站在公寓楼下,看顾承舟冲进暴雨里追那个往她微博泼脏水的"路人",最后只等来他被推搡着摔进泥坑的照片。 但这次不一样,她低头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保是两人今早挂的风铃,"叮"的一声,是顾承舟发来的消息:"等我回来给你煮姜茶。" 雨越下越凶,低洼处的积水漫过了脚踝。 林娜正往高处搬烤箱,手机突然炸响,是谢之遥的语音,带着喘:"村东头王阿婆! 她不肯走,说屋里有老头子的药......水已经漫到门槛了!" 林娜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抓起墙角的长竹竿和麻绳,冲进雨里。 路过王叔身边时,老人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把伞往她头顶斜了斜:"我守着门,您放心。" 等她跑到王阿婆家院门口,顾承舟和谢之遥正踹门。 红漆木门纹丝不动,门内传来咳嗽声。"反锁了!"谢之遥抹了把脸上的水,"后窗在二楼,得找梯子——" "我去!"林娜把竹竿往顾承舟手里一塞,"你扶梯子,我爬窗!" 顾承舟的瞳孔骤缩:"娜娜!雨大,梯子滑......" "我学过爬树。"林娜扯了扯湿衣服,梨涡在雨里若隐若现,"小时候在琴房顶楼摘槐花,你给我扶的梯子,忘了?" 顾承舟的手死死攥住梯子脚,指节发白。 林娜踩着梯子往上爬,雨打在脸上像小石子,她却看得清二楼窗沿的青苔——王阿婆的窗户没关严,透出昏黄的光。 她把竹竿捅进窗缝,用力一撬,玻璃"咔"地裂开道缝,然后翻身钻了进去。 屋里比外面还冷。 王阿婆缩在床角,怀里抱着个铁盒,白头发贴在脸上:"我不走......这是建国的降压药,还有他的老怀表......" "阿婆,我帮您收。"林娜跪在积水里,把铁盒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去掰门闩。 门闩锈住了,她指甲崩了,手背蹭在门框上,血珠混着雨水往下淌。 终于"咔嗒"一声,门开了,顾承舟冲进来,把王阿婆打横抱起。 "姑娘......"王阿婆颤巍巍摸她的脸,"我孙女儿跟你一般大,在城里上班......" "那我就是您孙女儿。"林娜吸了吸鼻子,把铁盒塞进她怀里,"咱们回家,回村部的避雨棚,那儿有姜茶,还有谢哥煮的红糖鸡蛋。" 等把王阿婆安置好,雨已经停了。 云苗村的天像被洗过的蓝布,东边山尖挂着道彩虹,从青冈树梢一直铺到晒谷场。 村民们不知什么时候聚过来,张婶塞给林娜块热毛巾,李叔举着手机拍彩虹,连平时最沉默的老木匠都笑着说:"娜娜这闺女,比我家那小子有担当!" 顾承舟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手背上的擦伤,喉结动了动。 林娜却先笑了:"你说的姜茶呢?" "在这儿。"顾承舟举起手里的保温杯,又提高声音,"还有话要跟大伙儿说——"他牵起她的手,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她不只是我女朋友,是云苗村的咖啡师,是王阿婆的孙女儿,是......"他顿了顿,望着远处的彩虹,"是风停的地方,最亮的光。" 人群里响起掌声,混着孩子们的笑声。 王叔不知什么时候挤到前面,递来包着纱布的创可贴:"少爷,该回家了,阁楼的瓦被雨冲松了,漏了半盆水。" 林娜擦了擦脸上的水,突然想起阁楼里那口老木箱——搬来有风小院时房东说过,是前房客留下的,她一直没顾上整理。 此刻彩虹照在院墙上,把"有风小院"的木牌映得发亮,她冲顾承舟眨眨眼:"走,回家整理阁楼去。" 顾承舟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 风穿过屋檐下的风铃,玻璃片相撞的声音清清脆脆,像谁在唱首没词的歌谣——这次,歌里有彩虹的味道。 第70章 一封未寄出的信 阁楼的木梯踩上去吱呀作响。 林娜仰起脸,看见梁上悬着的蛛网被雨水泡得发软,正一滴一滴往下坠着水珠。 顾承舟走在前面,伸手替她拨开垂落的电线:"当心碰头,这老房子的梁比城里矮半寸。" 霉味混着松木香涌进鼻腔。 林娜踮脚够到那口老木箱时,指尖先触到一层薄灰。 她抽出手帕擦了擦箱盖铜锁,锁孔里竟掉出粒干花——是蓝紫色的鼠尾草,和她两年前落在咖啡馆窗台的那束,颜色分毫不差。 "怎么?"顾承舟注意到她指尖微颤,伸手要帮她搬箱子,却被她轻轻推开。 "我来。"林娜蹲下来,膝盖抵着潮湿的地板。 铜锁"咔嗒"弹开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窗外麻雀的叽喳。 箱底压着件褪色的针织衫,是她离开上海前落在顾宅衣帽间的;再往下翻,是本旧相册,封皮上沾着咖啡渍——那是大二那年她在琴房煮手冲,不小心泼在刚洗好的照片上。 直到摸到个硬邦邦的牛皮纸信封。 "这是..."她指尖停在信封封口的火漆印上。 那枚印着小帆船的火漆,是顾承舟十七岁生日时她亲手刻的,说要"载着我们的秘密漂到永远"。 信封边角已经发脆,凑近了能闻见淡淡墨香,字迹从背面透出来,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连笔小楷:"顾承舟亲启"。 顾承舟正弯腰整理箱角滑出的旧书,听见纸张窸窣声抬头时,正看见林娜捏着信封的手在抖。 她睫毛剧烈地颤,像被风吹乱的蝶,喉结动了动,却只说出句:"我去...倒杯水。" 可她没往楼下走,反而退到阁楼最里面的窗台下。 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斜斜切进来,在信纸上投下斑驳的光。 她背对着顾承舟,指甲掐进信封边缘,终于撕开了那道封存两年的褶皱。 "承舟,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你一面。" 字迹在眼前模糊。 林娜吸了吸鼻子,手指抚过第二行:"今天下午刷到热搜时,我在琴房的琴凳上坐了整三个钟头。 他们说我靠导师上位,说原创单曲是买的,说...说你家资助了音乐学院所以没人敢替我说话。" 信纸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那年暴雨夜他们躲在顾宅阁楼听的黑胶唱片。"我打了你二十三个电话,都转到了语音信箱。 后来陈秘书回消息说,你在伦敦谈并购案,手机卡留在了家里。"她喉咙发紧,"我知道那个项目对你多重要,是你说要证明自己不只是'顾氏独子'的第一仗。" 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掀起信纸边角。 林娜看见自己写的:"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也不想让你因为我放弃梦想。 所以我买了去昆明的车票,房东说云苗村有片会唱歌的山谷,或许...或许等风把这些脏东西都吹走了,我还能带着干净的自己回来见你。" 最后一行字洇了块浅蓝的痕迹,是当时落的泪:"如果这封信你永远收不到,那也很好——至少你眼里的我,永远是在琴房给你弹《风停的地方》的林娜,不是现在这个被唾沫星子淹死的胆小鬼。" "娜娜?"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娜手忙脚乱要把信塞回信封,却被他轻轻按住手腕。 他的掌心还带着刚才搬箱子时的温度,"怎么手这么凉?" "没...就是阁楼风大。"她别过脸,把信往身后藏。 顾承舟却注意到她睫毛上挂着的水光,喉结动了动,没再追问,只是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先收拾到这儿吧,我去厨房煮姜茶。"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木梯口,林娜才瘫坐在窗台上。 信被她揉成皱巴巴的一团,又慢慢展平。 她望着信纸上的泪痕,突然想起今早王阿婆说的话:"姑娘,藏着的心事就像受潮的棉絮,越捂越沉。" 可她不敢。 不敢让他知道,在最绝望的时刻,她连"救救我"都没说出口;不敢让他看见,信末那句"等风把脏东西吹走"的背后,是在火车上哭湿的半盒纸巾,是在云苗村第一个月躲在被子里发抖的每个深夜。 她攥着信冲进楼下自己的房间,拉开抽屉时,去年顾承舟送的八音盒"叮"地响了一声——那是她生日时,他亲手改装的,按下按钮就会放《风停的地方》。 林娜把信塞进抽屉最深处,压在八音盒底下,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通红,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傍晚的风裹着炊烟钻进窗户。 王叔端着药碗经过走廊时,瞥见林娜房间的抽屉没关好,半张泛黄的信纸露在外面。 他脚步顿了顿,弯腰捡起信,老花镜滑到鼻尖。 "少爷这两年..."他望着信纸上的字,喉结动了动。 顾承舟刚到云苗村那半年,总在凌晨三点对着手机里的旧照片发呆;给娜娜送咖啡时,会不自觉放两粒她最爱的桂花糖,明明她现在喝美式;修咖啡机时,工具盒里还装着她两年前落在顾宅的发绳。 王叔把信揣进怀里,转身往顾承舟的房间走。 木拖鞋踩在青石板上"踢踏"响,像在替谁着急:"总得让那孩子知道,他的姑娘,也在拼命替他着想。" 顾承舟正在院里给薄荷浇水。 听见敲门声抬头时,看见王叔背着手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信封。"少爷,刚才在娜娜姑娘房里拾到的。"他把信递过去,"您...该看看。" 信纸在指尖发烫。 顾承舟读到"打了二十三个电话"时,手机突然震动——是伦敦的陈秘书发来的消息:"顾总,当年并购案签约那天,您把手机落在酒店了,我们找了三小时才找到。" 他眼前浮现出两年前的自己:穿着西装在宴会厅里举杯,以为拿下项目就能成为娜娜的骄傲;却不知道同一时刻,他的姑娘正拖着行李箱站在火车站,睫毛上挂着和今天一样的泪。 "娜娜!"顾承舟推开院门时,林娜正蹲在院角给绣球花浇水。 听见声音抬头,正看见他红着眼眶朝自己跑来,手里攥着那封被揉皱的信。 "原来你..."他站定在她面前,喉结动了动,把信轻轻放在她掌心,"原来你当时那么害怕,那么孤单,却还在替我着想。" 林娜的眼泪"刷"地落下来。 她想解释,想说"我怕耽误你",想说"我后悔了",却被他一把搂进怀里。 他的心跳声震得她耳朵发痒,像那年夏天他们在三亚海边,他举着吉他说"要给你写首最温柔的歌"时的模样。 "傻姑娘。"顾承舟的下巴蹭着她发顶,"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项目再成功,都是空的?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每分每秒都在想,如果你当时打给我,我就算从签约仪式上跑出去,也会立刻飞到你身边?" 风停了。 院角的风铃静悄悄的,却有什么东西在两人心里叮铃作响。 林娜哭着捶他后背:"那你现在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怪你什么?"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怪你太爱我?"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 林娜低头看信,发现不知何时,顾承舟在信末空白处添了行字:"现在的我们,不会再错过了。" 深夜的雨来得悄无声息。 林娜蜷在顾承舟怀里,听着窗外滴答的雨声。 床头小灯亮着,那封被重新展平的信静静躺在床头柜上,信纸上的泪痕在灯光下泛着暖黄的光。 "睡吧。"顾承舟吻了吻她发顶,"明天早上,我陪你去晒信。" 林娜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信纸上的泪痕被雨水打湿了一角。 她迷迷糊糊想,等天亮了,或许该把信拿出去晒晒——就像晒一晒那些藏在心里,终于能见光的秘密。 第71章 风铃草的约定 雨后的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窗棂时,林娜的睫毛先颤了颤。 她是被泥土的腥甜唤醒的——昨夜暴雨冲开了云苗村的泥土,混着院角绣球花被打落的残瓣,那股湿润的芬芳正从窗缝里钻进来。 枕畔顾承舟的呼吸声均匀,带着点浅眠的轻鼾,温热的手掌还搭在她腰上,像道无形的锁链,把她圈在温暖里。 林娜侧过脸,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那封信被顾承舟用镇纸压着,昨晚被雨水打湿的边角已经泛皱,墨迹在水痕里洇开,像朵开败的蓝花。 她伸手摸了摸,纸张还有些潮,指尖却烫得慌——就像两年前她蹲在火车站候车室写这封信时,眼眶里烧着的那团火。 "醒了?"顾承舟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哑,手臂微微收紧,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林娜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反手勾住他的背。"嗯。"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晨雾里,"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顾承舟没说话,只是撑起半边身子,用指节替她理了理乱发。 晨光里他的眼尾还带着睡意的红,却专注得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林娜喉头发紧,从床头柜抽回信,展开时指腹蹭过自己当年写的字:"打了二十三个电话都没人接,承舟,我可能要先走了..." "当年网暴刚开始的时候,"她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动的风铃草,"我在学校琴房练声,突然有同学举着手机冲进来,说我的原创单曲是抄袭。"她盯着信纸上自己写的"怕耽误你"三个字,"他们翻出我高中时在音乐论坛发的demo,说我盗用了别人的旋律。 其实那是我们一起写的啊,你在三亚海边弹吉他,我填的词..." 顾承舟的拇指轻轻摩挲她后颈,那里有块淡粉色的小疤——是高中时她为他挡篮球砸的。"我知道。"他低低道,"后来我让人查过,是竞争对手买的水军,想打击你刚起步的音乐事业。" 林娜猛地抬头,睫毛上凝着泪:"你早就知道?" "我拿到证据的时候,你已经失踪三个月了。"顾承舟的喉结滚动,"那三个月我像疯了一样找你,去你常去的琴房,去我们一起喂过流浪猫的巷口...后来在你租的公寓里,我找到了这封信的草稿。"他指腹抚过信末被自己添的"现在的我们,不会再错过了","娜娜,你总说怕拖累我,但你知道吗? 那天签约仪式上,我满脑子都是你说过的'等你拿下项目,我们就去云苗村看风铃草'。" 林娜的眼泪啪嗒砸在信纸上,晕开"拖累"两个字。"我当时在火车站,攥着手机从下午等到凌晨,"她抽噎着,"每打一个电话都在想,要是你接了,我肯定会哭着求你别挂。 可你一直不接..." "傻姑娘。"顾承舟吻去她脸上的泪,"那天我把手机落在酒店了。 陈秘书说我在宴会厅里举杯的时候,手机在房间床头柜上震了二十三次——每一次震动,都是你在向我求救。"他把信轻轻按在胸口,"从那天起我就明白,项目、公司、别人眼里的成功,都不如你重要。" 院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顾先生,夫人的电话。"是王叔的声音,带着常年管家的沉稳,"她说上海那边有急事,希望您今天回电。" 林娜的身子瞬间绷紧。 顾承舟注意到她指尖在信纸上蜷成小团,便握住她的手吻了吻,提高声音:"知道了王叔,我换好衣服就来。" 等脚步声渐远,林娜别过脸去:"你妈妈...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我妈昨天见你煮酒酿圆子时,偷偷跟我说'这姑娘手真巧,比你小时候煮的糊粥强多了'。"顾承舟捏了捏她的鼻尖,"她催我回去是真的,但更想让我带着女朋友一起回去——上次视频她还问我,什么时候带娜娜回家吃大闸蟹。" 林娜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可你是顾氏的准继承人...我连大学都没读完,现在只是个咖啡师..." "我爸说,集团缺的不是继承人,是能让我笑得像现在这样的人。"顾承舟捧起她的脸,"娜娜,我们不是在做选择题。 回上海可以,留在云苗村也可以——只要我们一起。" 林娜望着他眼里的笃定,忽然笑了。 梨涡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像朵初开的风铃草。"那...等会陪我去村口的风铃草田吗?"她轻声问,"我想看看,我们小时候说'要在风铃草开花时结婚'的地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顾承舟的呼吸顿了顿。 他翻身下床,从西装内袋摸出个丝绒小盒——那是他昨天趁林娜煮咖啡时,跑了二十里山路去镇上银匠铺打的。 戒指内侧刻着"风停的地方",是两人童年暗号的缩写。 风铃草田在村东头,经过昨夜暴雨,蓝紫色的花海里还沾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林娜蹲下去摸了摸花茎,抬头时发现顾承舟单膝跪在花田里,裤脚沾了泥,却笑得像个少年:"我不是要结婚,只是想让你知道——"他晃了晃手里的戒指,"从七岁你替我挡了那记篮球开始,从十七岁你在琴房唱我写的第一首歌开始,从二十七岁我在有风小院推开院门看见你时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松开你的手。" 林娜的眼泪滴在风铃草上,溅起细小的水珠。 她伸出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圈住她的指节,带着顾承舟掌心的温度。"我们一起走,不管去哪儿。"她吸了吸鼻子,"但先说好,回上海的话,我要在顾氏大厦顶楼开间音乐教室,教小朋友弹吉他。" "好。"顾承舟站起来,把她圈进怀里,"或者我们在云苗村开间咖啡馆,你煮咖啡我拉花,客人来的时候你弹《风停的地方》,我给你打鼓点。" 风从山那边吹过来,风铃草田翻起紫色的波浪。 两人的影子叠在花海里,像两株并肩生长的花,根须在泥土里缠得紧紧的。 直到夕阳把山尖染成橘红色,他们才手牵手往小院走。 路过厨房时,林娜突然想起什么,加快脚步:"糟了,明天早上有风小院要开业,我得检查下咖啡机——"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小院石桌上摆着杯刚煮好的手冲,杯底压着张纸条:"娜娜老师,明天咖啡机要是坏了,顾同学申请当你的专属修理工。"字迹歪歪扭扭,是谢之遥家小侄女的涂鸦。 林娜转头看向顾承舟,他正摸着后颈笑:"我...今早看你睡得香,就帮你把咖啡豆磨好了。"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藏在身后的工具包——里面扳手、螺丝刀整整齐齐码着,还沾着点咖啡粉的香气。 第72章 咖啡与回忆的味道 晨光透过竹帘斜斜切进有风小院时,林娜的手指正抵在咖啡机操作面板上,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咔嗒——" 第三次按下启动键,机器依旧发出沉闷的嗡鸣,蒸汽阀泄出几缕细弱的白雾便彻底哑火。 她蹲下身掀开检修盖,螺丝刀在金属零件间游走的手突然顿住——压力阀接口处凝着层暗褐色的咖啡垢,像块顽固的补丁粘在关键位置。 "娜娜姐!"院门口传来阿遥小侄女的喊声,"有客人排到晒谷场了,说要赶早班大巴去县城!" 林娜猛地直起腰,后颈蹭到机器散热口,烫得她轻嘶一声。 她扯过围裙擦了擦手,转身时看见院外竹篱笆下已经站了七八个人,晨雾里能看见他们呵出的白气,有个穿冲锋衣的男人正低头看表,手指在手机屏上戳得飞快。 "对不住各位!"她小跑着过去,发梢沾着刚才检修时蹭的咖啡粉,"机器有点小问题,我马上修好,给大家打八折——" "八折有什么用?"穿冲锋衣的男人抬头,眉间拧成结,"我们是要赶七点半的车,等你修好再喝,黄花菜都凉了。"他身后戴鸭舌帽的姑娘拽了拽他袖子:"算了吧,可能真的是意外......" "意外?"男人提高音量,"开店不准备备用机? 这云苗村的旅游服务就这水平?" 林娜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顾承舟蹲在工具包前擦扳手的模样,想起他说"明天咖啡机要是坏了,顾同学申请当专属修理工"时眼里的光。 可此刻她望着人群里那抹熟悉的藏青外套——顾承舟正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端着刚熬好的小米粥,显然被这突发状况惊住了。 "少爷。" 低低的唤声从身侧传来。 林娜转头,看见王叔不知何时站在葡萄架下,手里捏着块干净的蓝布,正轻轻擦拭着什么。 老人目光扫过她发间的咖啡粉,又落在罢工的机器上:"您以前在英国读硕士时,为了给小姐修那台老掉牙的意式机,熬夜查了三个月的维修手册。" 顾承舟端着的瓷碗晃了晃,小米粥溅在青石板上,晕开浅黄的痕迹。 他大步走过来,把粥碗搁在吧台上,低头时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娜娜,我来试试。" 林娜张了张嘴,想说"你昨晚跑了二十里山路,该多睡会儿",却见他已经半蹲在机器前,从裤袋里摸出刚才她没注意到的迷你螺丝刀套装——正是昨夜工具包里那套,金属柄上还沾着极淡的咖啡粉香。 "压力阀堵了。"顾承舟的声音带着点压抑的雀跃,像十七岁那年在琴房修她跑调的吉他时那样,"去年在伦敦,我帮同学修过同款商用机,记得拆解步骤。"他抬头看她,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你递我那把细口钳,在工具包最里层。" 林娜转身去拿工具包,指尖触到帆布包带时突然顿住。 工具包的隔层里整整齐齐放着包咖啡豆,是她上周提过想试的云南小粒,包装纸边缘还写着歪歪扭扭的备注:"娜娜说酸感要像三月的青梅"——是顾承舟的字迹,比他签商业合同的笔迹软了十个度。 "你记得......"她喉头发紧,把工具递过去时,手指轻轻擦过他手背。 顾承舟的动作顿了顿,细口钳准确夹住堵塞的压力阀:"怎么不记得?"他的声音混着机器零件的轻响,"大学时我们在校园里开咖啡车,你调风味,我修机器。 有次蒸汽管爆了,你急得要哭,我蹲在路边修了三小时,最后给你煮了杯加双份奶泡的卡布奇诺,拉花是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林娜的眼泪突然涌出来。 她想起那个春寒料峭的傍晚,顾承舟蹲在路边,西装裤膝盖沾着沥青,却举着修好的机器冲她笑:"娜娜老师,您的移动咖啡馆重新开业。"而她躲在他身后,用热可可捂着手,看他给路过的同学递咖啡,发梢被风掀起又落下。 "修好了!"顾承舟直起腰,额角沁着薄汗,手里举着焕然一新的压力阀,"试试?" 林娜按下启动键。 熟悉的蒸汽轰鸣声中,深褐色的浓缩咖啡顺着分流嘴缓缓淌进杯,在奶泡上拉出清晰的树叶纹理。 她抬头时,看见刚才抱怨的男人正扒着院门往里瞧,手机摄像头对着他们。 "这就好了?"穿冲锋衣的男人挤进来,端起刚做好的美式喝了一口,眉头却皱得更紧,"不对啊,这味道比刚才试喝的淡。" "先生,刚才那杯是我用手冲壶应急做的,和意式浓缩的萃取逻辑不同。"林娜抽了张纸巾,在吧台上画出水流轨迹,"您看,意式咖啡是高压短时间萃取,手冲是常压长时间,同样的豆子,呈现的风味层次会有差异。"她转身从豆仓里舀出一把豆子,"这是云南保山的日晒豆,有明显的莓果甜感;您刚才喝的手冲用的是同一批豆,但研磨度更粗,萃取时间更长,所以甜感更突出。" 她说话时,顾承舟悄悄退到她身后,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和翻飞的手势。 这是他熟悉的娜娜——在琴房教新生识谱时,在咖啡馆和客人聊豆子时,在暴雨夜给他唱原创民谣时,她的眼睛里总像点着团小火,烧得人心里发烫。 "那......那我再尝尝这杯意式?"男人的语气软了下来。 林娜重新做了一杯,递过去时在杯沿贴了片薄荷叶:"加片薄荷试试? 日晒豆的莓果酸感和薄荷的清凉会中和,像不像夏天的风?" 男人喝了一口,眼睛突然亮起来:"真的! 有点像我小时候在老家院里吃野莓,风一吹,叶子沙沙响......"他摸出手机要扫码,"刚才是我太急了,这杯算我的,再给我打包两杯,送我爸妈。" 顾承舟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又望向吧台里正低头擦杯子的林娜。 晨光透过她的发梢,在她梨涡里洒下金粉。 他鬼使神差地从豆仓里抓了把豆子,倒进磨豆机:"娜娜老师,能教我调杯新特调吗?" "新特调?"林娜抬头,看见他耳尖泛红,"你想叫什么名字?" "《风停之前》。"顾承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像我们七岁那年在海边,风停的前一刻,你唱的那首没写完的民谣。" 林娜的手顿在牛奶缸上。 她想起那个蝉鸣震耳的午后,两人蜷在礁石后躲太阳,她抱着把破木吉他,哼着不成调的旋律:"风停之前,要记住你的脸......"顾承舟往她嘴里塞了颗橘子糖,说等风停了,要把这旋律写成完整的歌。 "用茉莉糖浆做底,加云南小粒浓缩,再打层绵密的奶泡。"顾承舟已经开始称豆,"奶泡上撒点茉莉干花,像不像那年海边的浪花?" 林娜没说话,只是笑着递过糖浆瓶。 当特调端出来时,茉莉香混着咖啡的苦甜在空气里散开,像根柔软的线,轻轻串起十七岁的琴房、二十七岁的有风小院,和七岁那年被风掀起的裙角。 "像回家。"顾承舟喝了一口,闭着眼笑,"是有你在的家。" 夜色漫进小院时,两人并肩坐在吧台前,各自端着半杯《风停之前》。 林娜的指尖摩挲着杯壁上的茉莉花瓣,突然说:"今天早上我特别怕......怕客人失望,怕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被网暴就逃开的胆小鬼。" "你不是。"顾承舟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杯壁传过来,"你今天站在吧台后面说话的样子,像株长在悬崖边的树——风越大,根扎得越紧。"他低头吻了吻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我以前总觉得商业谈判里的输赢最重要,现在才懂......"他的声音低下去,"懂你煮的每一杯咖啡,弹的每一首民谣,比十个顾氏集团都珍贵。" 林娜靠在他肩上,望着窗外漫天星子。 这时她的手机在吧台下震了震,屏幕亮起时映出一行未读提示:"您有一封来自上海的新邮件。"她伸手要拿,顾承舟却按住她的手:"明天再看,好不好?" "好。"林娜笑着关掉屏幕,把手机扣在吧台上。 风从山那边吹过来,带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混着咖啡的余温,漫进两人交叠的影子里。 第73章 风停之后的光 晨光漫进有风小院时,林娜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了三秒。 昨夜扣在吧台上的手机亮着,邮件提示像颗小太阳,在锁屏界面一跳一跳。 她裹着顾承舟落在椅背上的针织衫,发梢还沾着晨起的露气,却觉得后颈发凉——上海独立音乐节的邀请函,标题是烫金的「致林娜女士:风会记住你的名字」。 鼠标点击的瞬间,网页加载的嗡鸣在她耳中放大成惊雷。 两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微博评论区的污言秽语像潮水,她蜷缩在出租屋卫生间,手机被砸在瓷砖上裂成蛛网;导师说「你现在不适合继续学业」时,琴房的钢琴键还沾着她未干的泪痕;顾承舟在暴雨里敲了整夜门,她隔着猫眼看见他西装浸透,却始终不敢开门。 「在看什么?」 温热的咖啡杯贴上她手背。 顾承舟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晨跑后的运动衫还带着青草香,发梢滴下的汗珠落进她后颈,惊得她指尖一颤。 「音乐节......邀请我去上海演出。」她把手机转向他,屏幕上的「确认出席」按钮红得刺眼,「他们要我唱《风停的地方》。」 顾承舟的拇指轻轻抚过她发间翘起的碎发。 他记得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从前在琴房练歌到深夜,总爱用发尾蹭琴谱角。 「在犹豫什么?」他蹲下来与她平视,晨光穿过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是怕那些人?还是怕......自己唱不好?」 林娜咬着下唇摇头,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我怕回去以后,那些流言会重新把我淹没。」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极了两年前在微博评论区逐条删除恶意时,键盘敲击的轻响,「他们会说我蹭热度,说我当年逃得狼狈,现在又想回来博关注......」 「那我就站在你旁边。」顾承舟握住她冰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看,这里跳得多快?是在说『林娜值得被听见』。」他低头吻她指尖,「这次不一样了,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你一起。」 窗外传来竹帘被风掀起的轻响。 林娜望着他眼底的坚定,突然想起昨夜他调的那杯《风停之前》——茉莉香裹着咖啡的苦甜,像极了此刻在她心里漫开的暖意。 她伸手碰了碰他耳尖,那里还留着晨跑时的薄红:「要是......你妈妈不喜欢我怎么办?」 「我妈?」顾承舟突然笑出声,掏出手机划开通讯录,「我现在就打给她。」 电话接通的瞬间,顾承舟的背挺得笔直。 林娜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是顾母最爱的汝窑茶盏。 「小舟?」顾母的声音比记忆中温和许多,「这么早打电话,是要汇报你在云南当农夫的成果?」 「妈,娜娜可能要回上海参加音乐节。」顾承舟瞥了眼林娜,她正咬着吸管喝他煮的咖啡,发顶翘起的呆毛随着吞咽上下晃动,「我是说......她要以原创歌手的身份演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林娜的呼吸几乎停滞,连咖啡的甜都变得发苦。 「如果她愿意来,我很欢迎。」顾母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像是凑近了话筒,「我想亲自见见那些曾质疑她的人。」她顿了顿,林娜仿佛能看见她端着茶盏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让他们看看,我的儿媳有多优秀。」 「儿媳」两个字撞进耳膜时,林娜的咖啡杯「当啷」掉在木桌上。 顾承舟眼疾手快接住,抬头时见她耳尖红得要滴血,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对着电话笑出声:「妈,您这是要提前认亲?」 「我儿子的眼光,我信。」顾母的声音里带着笑,「替我告诉娜娜,演出那天我会坐在第一排。要是有人敢捣乱......」她的尾音轻了些,「我让顾氏法务部的人搬着合同去旁听。」 挂了电话,林娜还盯着手机屏幕发怔。 顾承舟把凉掉的咖啡重新加热,递到她手边时轻声说:「我妈年轻时也被人说过『唱歌的女人登不得台面』,后来她在家族宴会上唱了首《茉莉花》,把那些说风凉话的长辈震得连筷子都掉了。」他用指节蹭她鼻尖,「所以她懂你,懂被误解的滋味,更懂被听见的分量。」 林娜突然握住他手腕。 他的手表还沾着晨跑时的汗,金属表扣硌得她手心发疼。 「我......我想试试。」她仰头看他,梨涡里盛着晨光,「就算只有你和阿姨在台下,我也想把那首《风停的地方》唱完——十七岁没写完的,二十七岁要补回来。」 演出当天的上海下着微雨。 林娜站在后台,能听见舞台下此起彼伏的喧哗。 顾承舟帮她别好麦克风,手指在她后颈停留了三秒:「紧张吗?」 「嗯。」她攥着吉他背带,指节发白,「但比想象中好。」 「因为有我在?」 「因为......」她望着他西装领口的茉莉胸针——是昨夜他亲手别上去的,「因为我终于明白,逃开不是终点,回来才是。」 聚光灯亮起的瞬间,林娜的呼吸突然稳了。 台下第一排,顾母穿着月白旗袍,正朝她微微点头;谢之遥举着手机,镜头里映出胡有鱼举着「娜娜姐最棒」的灯牌;王叔站在侧幕,手里还攥着她落在有风小院的针织衫。 而顾承舟,他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目光像团火,烧得她心里暖烘烘的。 她拨响第一声和弦。 「风停的地方,有未拆的信笺/十七岁的蝉鸣,藏在琴弦里面......」 歌声漫开时,雨停了。 阳光穿透舞台的追光灯,在她发梢洒下金粉。 林娜望着台下,突然看见几个举着「抱歉」灯牌的身影——是当年在评论区攻击过她的网友,此刻正红着眼眶跟着哼唱。 「原来......他们也在等我回来。」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等我告诉他们,被误解的人,也可以活得很勇敢。」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时,掌声像潮水般涌来。 林娜抱着吉他站在原地,直到顾承舟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中央。 他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指尖还带着舞台灯的余温:「谢谢你,让我见证了你的重生。」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一只耳朵。 林娜望着他眼底的星光,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的海边——风停的前一刻,他往她嘴里塞橘子糖,说等风停了要把旋律写成歌。 此刻风真的停了,可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风停了,但我们还在前行。」顾承舟握住她的手,举向观众,「以后无论风多大,我们都要一起,往光的方向走。」 散场时已近黄昏。 顾母捧着一束茉莉走过来,花束里夹着张纸条:「给我的儿媳:你比我想象中更耀眼。」林娜红着眼眶接过,转身时看见顾承舟正和谢之遥说着什么,手指不时指向窗外——山的方向。 「怎么了?」她凑过去。 「山风变了。」顾承舟望着远处黛色的山峦,眉心微蹙,「刚才谢之遥说,最近天干物燥,护林员提醒要注意防火......」 他的话被晚风吹散。 林娜望着天边渐浓的暮色,突然听见山的那端传来若有若无的噼啪声——像极了那年琴房里,她砸碎的手机屏幕裂开时,细小的脆响。 第74章 火线归途 暮色刚漫过云苗村的青瓦顶,第一声铜锣就炸响在村头老槐树下。 "后山起火了!"王婶的喊声响得破了音,惊得晾衣绳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顾承舟正帮林娜收拾舞台上的吉他,指尖刚触到琴箱,那声"起火"就像根钢针扎进耳膜。 他猛地转头,看见谢之遥从村委会冲出来,额角青筋直跳,手里攥着大喇叭:"各家各户带好老人小孩,往村东头开阔地撤! 别带贵重东西!" 林娜的手在琴弦上抖了一下。 她望着窗外被火光染成橙红的山尖,突然想起下午给小白猫喂鱼干时,那团雪团子追着蝴蝶往山坳里跑的模样。"小白..."她轻声呢喃,话音未落就被顾承舟抓住手腕。 "跟我去疏散点。"顾承舟的掌心烫得惊人,目光扫过她发白的指尖,"猫要是没回来,等火灭了再找——" "不行。"林娜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执拗,"它才来小院三个月,怕黑。"她抽回手,往后台跑的脚步带起一阵风,发梢扫过顾承舟的下巴,"我去去就回!" 顾承舟追到小院时,堂屋的煤油灯还亮着。 木桌上压着张便签,字迹被急骤的笔触扯得歪歪扭扭:"我去找小白猫,很快回来。"他攥着纸条的指节泛白,后颈的汗毛被山风掀起——那风里裹着焦糊味,像极了两年前他在琴房找到娜娜时,碎屏手机里还在播放的那些恶评,带着灼烧般的恶意。 "少爷。"王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管家不知何时换了件粗布短打,手里提着两个浸过水的毛巾,另一只手扛着小型灭火器,"后山我熟,走小路能绕到鹰嘴崖。" 顾承舟把毛巾往脸上一蒙,能闻到淡淡的皂角香——是娜娜常用的胰子味。 他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火光,喉咙发紧:"小时候她被几个男孩堵在巷子里,我也是这么冲进去的。"他转身时,衣角扫过廊下那盆娜娜养的茉莉,"这次再让她出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浓烟在山道上织成灰黑色的网,每吸一口气都像吞了把烧红的铁砂。 顾承舟的衬衫后背早被汗水浸透,又被热浪烤得硬邦邦的。 他和王叔逆着疏散的人群跑,每跑十步就喊一声"娜娜",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直到—— "风停的地方,有未拆的信笺..." 若有若无的哼唱裹在烟里钻进来。 顾承舟猛地刹住脚,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那是《风停的地方》的副歌,娜娜总在害怕时哼的调调。 他循着声音扑过去,在断崖边的巨石后看见缩成一团的身影:浅蓝连衣裙沾着黑灰,发梢滴着汗,怀里的白猫正用小舌头舔她沾灰的手背。 "你怎么这么傻!"顾承舟的声音带着破音,他扯下毛巾包住林娜的脸,手指触到她冰凉的耳垂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山火顺着风往这边窜,你知不知道——" "我以为..."林娜仰起脸,睫毛上挂着泪珠,在火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我以为又要像两年前那样,一个人躲在黑屋子里,听那些骂声..."她吸了吸鼻子,怀里的猫"喵"地叫了一声,"小白在哭,我不能留它..." 顾承舟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娜娜养的仓鼠跑丢了,她蹲在巷口哭了整宿,最后是他翻遍半个弄堂把那团小毛球找回来。 此刻他蹲下身,把林娜连人带猫一起抄进怀里:"现在不是两年前了。"他的声音闷在她颈窝,"我在,王叔在,我们带你回家。" 火势逼近的噼啪声里,王叔突然低喝:"那边!"顾承舟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灌木丛后蜷着个佝偻的身影——是常来小院卖草药的李伯。 老人脸上全是灰,手里还攥着半根没熄灭的烟杆:"我...我蹲在石头后面抽烟,火星子溅到干草上..." "现在说这个没用。"顾承舟把林娜背到背上,白猫"唰"地钻进她怀里,"王叔,你护着李伯。 跟紧我,走采药人那条野径。" 野径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两侧的灌木被火烧得噼啪作响。 顾承舟能感觉到林娜的心跳撞着他后背,一下,两下,像小时候两人躲在阁楼数星星时的节奏。 有火星子落在他后颈,他咬着牙往前挪,直到听见山脚下传来熟悉的喊喝:"这里有人!" 周涛带着消防队员冲上来时,顾承舟的膝盖已经软得快站不住。 他却把林娜抱得更紧些,直到她被转移到担架上,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血——刚才攀岩石时划的。 "顾先生?"护士要给他包扎,被他轻轻推开。 他踉跄着走到林娜身边,看着她被烟呛得发红的眼尾,突然笑了:"小时候你说,等我们老了,要在小院里晒着太阳唱《风停的地方》。"他蹲下来,握住她的手,"现在我改主意了——" "我要现在就听。"林娜轻声说。 她的手指擦过他脸上的灰,在晨光里扬起一个梨涡,"顾承舟,我爱你。" 顾承舟的呼吸顿住了。 他想起七岁那年的海边,风停的瞬间,他往她嘴里塞橘子糖,说等长大要给她写首全世界最甜的歌。 此刻晨曦漫过山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我也爱你,从七岁那年就开始了。" 山火后的焦土在晨光里泛着青灰。 谢之遥蹲在小院门口,看着消防队员往冒烟的房梁上浇水。 胡有鱼抱着一床湿被子跑过来:"谢哥,娜娜姐的吉他在里屋!" "先别急。"谢之遥拍了拍他肩膀,目光扫过院角那丛被烧得只剩半截的茉莉。 晨雾里,他好像看见顾承舟背着林娜往这边走,两人的笑声混着炊烟,慢慢飘向还未完全熄灭的后山。 第75章 灰烬余温 晨光撕开云层时,顾承舟正攥着林娜的手腕。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焦土味往鼻腔里钻,村卫生所临时支起的帆布棚下,医生的听诊器刚从她后背移开。 "吸入的烟尘不算多,但得观察两天。"医生摘下口罩,指节叩了叩桌上的体温计,"这位先生的手需要缝两针。" 林娜立刻抬头,抓住顾承舟还在渗血的掌心。 他后颈被火星燎出的红痕从领口蔓延出来,像条扭曲的红蚯蚓——可他刚才还蹲在她面前,用沾着灰的拇指抹掉她睫毛上的黑渣,说"我没事"。 "先处理娜娜。"顾承舟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指腹蹭过她被烟熏红的眼尾,"她咳得厉害。" 医生无奈地摇头,重新拿起棉签。 林娜盯着他指尖的碘伏棉,突然轻声问:"小白猫..." "阿强在看。"顾承舟早料到她会问,"刚才我让他把猫窝搬到晒谷场的老槐树下了,现在正喂羊奶。"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橘子糖,剥了纸塞进她嘴里,"甜吗?" 林娜含着糖笑了,梨涡在沾灰的脸上格外明显。 这是他们七岁时在海边养成的习惯——那年台风天,他翻遍便利店买了最后三颗橘子糖,塞给躲在礁石后发抖的她。 "顾先生。"护士举着缝针的托盘过来,"该您了。" 顾承舟刚要起身,林娜突然攥紧他衣角。 他低头,看见她睫毛颤得厉害:"我陪你。" 缝针时他没吭声,只在针尖刺进皮肤的瞬间,用拇指轻轻蹭她手背。 林娜盯着他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昨夜山火里,他背着她在野径上挪步的模样——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像小时候他们在阁楼玩"过独木桥"游戏,他总把她护在身侧,说"我当桥桩"。 "好了。"护士剪断线头,"三天换次药,别沾水。" 顾承舟活动了下手指,转身就把林娜的外套裹紧:"回小院看看?" 有风小院的木门半挂在门框上,焦黑的木屑散了一地。 谢之遥正踩着断梁搬瓦砾,看见他们进来,额头的汗珠子甩在烧焦的砖头上:"厨房那面墙保住了!"他指了指角落,"娜娜的吉他在灶台上,胡有鱼用湿被子裹着抱出来的。" 林娜的脚步顿在门口。 那把原木色的吉他斜靠在缺了半面的橱柜上,琴头被烧出个焦洞,最细的那根琴弦断成两截,垂在琴箱边晃荡。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琴身的焦痕——那是她退学后在琴行打零工攒钱买的,琴箱里还塞着当年和顾承舟在阁楼写的曲谱。 "我修。"顾承舟蹲在她身侧,指腹抹掉琴颈上的黑灰,"英国读研时选修过乐器修复课,老师夸我手稳。"他抬头看她,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泉,"等修好,我们再弹《风停的地方》。" 林娜的喉咙突然发紧。 两年前她逃离上海时,只带走了这把吉他。 那时她以为,往后的日子就像琴箱里没写完的谱子,永远缺着半段。 可现在顾承舟的影子投在焦黑的琴面上,把那些裂痕都填满了。 "我去挑块云杉。"顾承舟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后山有户人家存着老木料,谢之遥说能匀块边角料。"他走到门口又回头,"你等我。" 林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断墙后,忽然发现自己攥着吉他背带的手不抖了。 风从烧塌的屋顶吹进来,带着点青草的腥气——是被山火翻起的新土味。 她摸出兜里的橘子糖纸,突然想起昨夜顾承舟说的"现在我改主意了",原来不是要改什么约定,是要亲自站到她的未来里。 傍晚时顾承舟扛着木板回来,衬衫后背全被汗浸透了。 他蹲在院子里刨木屑,谢之遥拎着桶水过来:"顾少这手活,比我们村老木匠还利索。" "他本来就会。"林娜端着刚煮好的咖啡走过去。 火灾时她藏在地窖的咖啡豆没被烧着,铜壶里的香气混着松木香,在焦黑的院子里飘得很远。 顾承舟抬头接杯子,鼻尖沾着木屑,倒像个真正的手艺人。 "娜娜姐你看!"胡有鱼从院外跑进来,怀里的小白猫正舔他手背,"阿强说它没受伤,就是饿瘦了!" 林娜刚要抱猫,小白猫突然"喵"地一声,从胡有鱼怀里窜出去,直往顾承舟脚边钻。 它绕着他的木工凳转了两圈,蜷在刨花堆里眯起眼——像极了昨夜在火场里,往林娜怀里钻的模样。 "它认人。"顾承舟笑着用没受伤的手摸猫背,"昨晚背你的时候,它在你怀里扒拉我后背,指甲都勾住我衬衫了。" 林娜的脸突然发烫。 她想起昨夜野径上,顾承舟的后背滚烫,小白猫的爪子一下下敲着她掌心,而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说"现在不是两年前了"。 那时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带着伤口活着,可现在顾承舟像把温柔的凿子,正一点点把那些结痂的裂痕撬开,塞进阳光。 夜里林娜又惊醒了。 火势舔舐灌木的噼啪声还在耳边炸响,她猛地坐起来,冷汗浸透了睡衣。 月光从临时搭的油毡布顶漏下来,照见顾承舟蜷在竹椅上,背挺得笔直——他根本没睡。 "要喝水吗?"他立刻起身,把保温杯递到她手边,"我温了蜂蜜水。" 林娜捧着杯子,水汽模糊了视线:"我梦见火又烧起来了。"她声音发颤,"我想跑,可脚像陷在泥里,后来...后来我看见七岁的自己,蹲在阁楼角落哭,旁边堆着好多好多骂我的评论截图。" 顾承舟在她身边坐下,掌心贴上她后颈:"两年前你消失那天,我在你学校后巷找了整夜。"他的声音很低,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便利店监控拍到你背着吉他上了去云南的大巴,我追出去时,只捡到你掉的琴拨片——就是你现在挂在钥匙扣上的那个。" 林娜摸出钥匙扣,月光下,贝壳做的琴拨片泛着珍珠白。 那是他们十三岁在海边捡的,她总说"等我出专辑,就用这个弹第一首歌"。 "后来我学了侦探课程,考了野外生存证。"顾承舟握住她的手,"我告诉自己,就算你躲到撒哈拉沙漠,我也要找到你——因为七岁岁的顾承舟说过,要给你写全世界最甜的歌,可我连曲谱都没写完,你就不见了。" 林娜的眼泪砸在琴拨片上。 原来她以为自己在黑暗里走了两年,可顾承舟早就举着灯,在她身后走了更久的路。 "现在我想通了。"顾承舟用拇指抹掉她的泪,"最甜的歌不是写出来的,是和你一起过的每个早晨,煮咖啡的香气,修吉他的木屑,小白猫在脚边打盹——"他低头吻她额头,"是现在,和未来的每个现在。" 林娜扑进他怀里,闻见他身上的松木味和淡淡的药香。 窗外的夜风吹进来,带着点潮湿的青草气——是山火后第一场细雨要来了。 清晨雨丝飘落时,顾承舟终于把吉他修好了。 他坐在廊下调试琴弦,林娜靠在他肩头,看雨珠顺着新换的云杉琴头滚落。 "来首《风停的地方》?"她拿过吉他,指尖轻拨琴弦。 顾承舟跟着哼唱,声音混着雨声:"风停的地方/有个少年在等/等他的姑娘/带着橘子糖来敲门..." 雨越下越大,谢之遥举着伞跑过来:"县里的车到村口了!"他抹了把脸上的雨,"说是来调查山火原因的。" 林娜的手指顿在琴弦上。 顾承舟握住她的手,在雨声里轻声说:"不管查什么,我都在。" 她望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突然笑了。 风停的地方,原来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角落——是有他在的地方,是他们一起站着的地方,是往后无数个可以并肩看雨的地方。 第76章 余火未熄 当雨丝在青石板上洇出细密的水痕时,顾承舟和林娜跟着谢之遥往村口走去。 林娜的手指还紧紧攥着那枚贝壳琴拨片,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凉得她微微发抖。 顾承舟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挪了挪,伞面便多遮住了她半片肩头。 村口的水泥路上停着两辆蓝白相间的调查车,几个穿制服的人正蹲在路边翻看本子,李伯缩着脖子站在旁边,灰布衫被雨水打湿了半边,像一片蔫了的老菜叶。 几个挑着竹筐路过的村民停住了脚步,王婶把竹筐往地上一墩,说道:“说吧,到底是不是他那破烟头引的火?” 李伯的喉结动了动,嘴唇张了又合,最后只挤出一句:“对不住。” “对不住顶个屁用!”王婶的声音拔高了,“我家后山那片茶树烧了小半,明年春茶的钱找谁要?” 人群里响起了零星的附和声。 林娜的指甲掐进了掌心——两年前网络暴力最凶的时候,她在宿舍听到的也是这样的喧哗,像无数根细针往耳朵里扎。 她下意识地往顾承舟身后缩了缩,却被他轻轻攥住了手腕,掌心的温度顺着血管往上蔓延。 “婶子。”顾承舟往前迈了一步,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压舱石沉入了嘈杂之中,“调查组还没说完呢。” 穿制服的年轻人直起了腰:“初步判定是李伯上山采药时,没完全熄灭的烟蒂被山风卷进了枯草堆。”他翻着记录册,“但李伯第一时间喊了人,救火时还被烧了手背——”他指了指李伯缠着纱布的右手,“不算故意。” 王婶的嘴还张着,却没再出声。 李伯突然蹲了下去,苍老的脊背抖得像被风吹的稻穗:“我就想着……就想着捡点药材换钱给我家小孙女买奶粉,谁知道……”他的声音闷在裤腿上,“我这把老骨头,死了倒干净。” 顾承舟蹲了下来,把没拆封的烟盒递了过去。 李伯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爷爷以前也爱蹲在弄堂口抽烟。”顾承舟抽出一根烟点上,塞进李伯的指缝,“他说人这一辈子,谁还没踩过几个坑?踩了就爬起来,别跪着。” 李伯吸了口烟,呛得直咳嗽,倒把哭腔咳散了:“可我差点害了你们的小院……” “小院烧了能重建。”顾承舟拍了拍他的后背,“人心要是散了,才真难补。”他站了起来,望向围过来的村民,“要不咱晚上开个会?商量商量往后怎么防山火,总比在这儿堵着强。” 谢之遥立刻接话:“我家院里有长条凳,顾哥说得对,有事摊开说。” 王婶搓了搓手,弯腰捡起竹筐:“那……我回家煮锅热粥,开完会大家垫垫肚子。” 人群慢慢散了。 李伯捏着烟蒂站在原地,烟头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有了点活气。 林娜跟着顾承舟往有风小院走时,鞋尖踢到了一块焦黑的木片。 那是她常坐的藤椅,现在只剩半片碳化的扶手。 她蹲了下去,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很脆,像碰碎了的旧记忆。 “娜娜?”顾承舟的影子罩了下来。 她没说话,往废墟深处走去。 晾衣绳还耷拉着,挂着半块烧剩的桌布,底下是她的木箱。 箱盖被烧穿了一个洞,露出里面的曲谱本——封皮焦了,纸页却还剩半沓,最上面那页写着《风停的地方》的副歌,“等他的姑娘”几个字被熏得发黄。 “怎么了?”顾承舟察觉到她的停顿。 林娜的指尖抚过那行字,突然想起失踪前最后一天:她在琴房改谱子,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顾承舟趴在窗台上冲她笑,说要给她的歌写一个更甜的尾声。 后来她收到匿名私信,说那首demo是抄袭,评论区瞬间涌来上千条“滚出乐坛”。 她逃得太急,连琴谱都没带。 “只是……”她喉咙发紧,“有点害怕。” “怕什么?”顾承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焦黑的废墟,突然明白过来,“怕这种……说没就没的感觉?” 林娜点了点头。 风掠过废墟,卷起一片没烧尽的纸页,打着旋儿飘了起来。 顾承舟伸手接住,是她去年写的即兴小段,音符歪歪扭扭:“云苗村的云/软得像娜娜的笑……” “你看。”他把纸页折成小飞机,轻轻抛向空中,“烧了的是本子,烧不掉的是这里。”他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点了点她的,“还有这里。” 林娜突然扑进他的怀里。 他身上的松木味混着雨水的清冽,像一道不会熄灭的暖炉。 “以后不管多大的风,”他低头吻她的发顶,“我都替你挡着。” 下午的阳光穿透云层时,顾承舟扛着卷尺往村后空地走去。 谢之遥带着几个年轻人跟在后面,扛着木板和灭火器。 林娜抱了一摞旧桌布,准备当避难所的窗帘。 “就这儿吧。”顾承舟用脚量了量地,“离村子近,又在山坳背面,就算真着了火,也能撑到救援。”他转身对谢之遥笑了笑,“你上次说要搞乡村应急队,正好用上。” “顾哥这是要把上海那套企业管理搬过来?”谢之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行!明儿就组织年轻人学消防。” 林娜蹲在地上铺防潮垫,听见他们的对话,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她把木椅摆成半圆,又在墙角放了一个铁皮柜,里面塞满了压缩饼干和矿泉水。 最上面摆着一本硬皮留言簿,封皮上用彩笔写着“共同的港湾”。 她翻开第一页,笔尖顿了顿,写道:“风会停,但我们永远在。” 天擦黑时,避难所的木门挂好了。 李伯拎着半筐山核桃来帮忙,手背上的纱布在夕阳下泛着淡粉:“我孙女说要给本子画朵花,明儿让她送来。” “好啊。”林娜接过山核桃,“正好当应急零食。” 篝火在有风小院的空地上烧起来时,王婶的热粥正咕嘟咕嘟冒着香气。 顾承舟往火里添了一根松枝,噼啪作响的火星子窜上了夜空。 林娜缩在他怀里,听张叔讲年轻时守山的故事:“那时候哪有什么灭火器,全靠用树枝扑,手都磨出泡……” “现在不一样了。”谢之遥举着碗粥站了起来,“有顾哥的避难所,有应急队,往后咱们就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挤了挤眼,“谁也不许掉链子。” 人群里响起了笑声。 林娜仰头看顾承舟,他的脸被火光照得暖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你真的愿意留下来吗?”她轻声问道,“不只是为了我?” 顾承舟低头吻她的额头:“我在上海时,总觉得要赚很多钱,住很大的房子才算成功。”他指尖摩挲着她的耳后,“可现在我知道了,真正的成功是——”他望向围坐的村民,望向远处的山影,“是能守住在意的人,能让这片山更稳当点。” 林娜往他怀里又蹭了蹭。 风从山那边吹了过来,带着湿润的土腥气。 顾承舟突然抬头:“要变天了?” 谢之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说后半夜有暴雨。”他挠了挠头,“得把避难所的窗户再检查检查。” 林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村后那抹暗影——新建的避难所像一颗小夜灯,在暮色里发着暖光。 她突然想起上午折的纸飞机,不知道它飘到哪儿去了,或许正停在某棵松枝上,等着看明天的太阳。 (远处山尖的云层正在聚集,像一块越压越低的铅板。) 第77章 风起之前 后半夜的山风裹着潮湿的闷气撞进云苗村时,谢之遥的手机在裤兜里炸响。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刚接通就听见气象站老陈的大嗓门:"小谢! 红色暴雨预警提前到凌晨两点,你们山谷地带赶紧做准备,泥石流风险等级升到最高级!" "知道了陈叔!"谢之遥把手机往脖子上一夹,转身就冲正在加固排水沟的村民们喊,"周涛! 带三组人把村头的泄洪渠再挖宽半尺! 王婶! 把晒谷场的麻袋全搬到仓库,等下要装沙土堵门!" 顾承舟正蹲在村口查看排水口,听见动静抬头,额前碎发被风掀得乱飞。 他昨天跟着护林员绕山走了三圈,此刻从帆布包里摸出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个风险点的地形:"之遥,我带几个年轻人去后山排查。 上次山火后那片坡地土质松,暴雨一冲容易滑坡。" "行!"谢之遥拍了拍他肩膀,"你带强子和阿杰,我让王叔跟着记点东西——"他冲站在墙根的灰衣老人扬下巴,"王伯,您跟着顾少,有什么需要记的尽管说。" 王叔微微颔首,袖中钢笔已经别在掌心。 他跟了顾承舟十年,知道这小子表面温和,做起事来比谁都狠——上次为了找林娜,在雨里蹲了三天三夜守监控,现在不过是把那股子韧劲儿用在护村上。 后山的夜比村里暗得多。 顾承舟打着手电筒,光束扫过被山火灼焦的树干,焦黑的树皮上还留着救火时砍出的痕迹。 强子举着铁铲走在前面,突然"咦"了一声:"顾哥你看,这土怎么在往下滑?" 光束下移,顾承舟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本紧实的黄泥地正顺着坡度缓缓蠕动,几株小松苗的根须已经裸露在外。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指缝里渗出混着碎石的泥浆:"是山体滑坡前兆。" "那咋办?"阿杰的声音发颤,"我家就在坡下......" "先别慌。"顾承舟扯下背包里的警戒带,"强子,把这圈起来。 阿杰,你现在跑回村,让周涛队长带应急队来疏散坡下住户。"他翻开笔记本快速记录,"王叔,麻烦把这条风险点标红,备注'需加固挡土坝'。" 王叔的钢笔尖在纸上唰唰划过,余光瞥见顾承舟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孩子在英国读商学院时,给教授汇报项目都没这么紧绷过。 可当阿杰跑远后,顾承舟反而松了松领口,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强子,你去坡顶看看有没有积水点,咱们把水引开能缓一缓。" 等强子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顾承舟摸出手机给谢之遥拨过去:"之遥,后山北坡有滑坡迹象,已经让阿杰通知疏散了。 另外需要调两台抽水机过来,把积水排掉。" "得嘞!"谢之遥的背景音里全是嘈杂的人声,"我这就让人去镇里借,你那边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顾承舟抬头看天。 原本聚在山尖的铅云已经压到头顶,像块浸了水的棉被,沉甸甸要砸下来。 他正想再检查一遍警戒带,裤兜突然震动——是林娜发来的消息:【药箱整理好了,还有两箱绷带在仓库,我去搬。】 他刚打下"别乱跑等我回去",豆大的雨点已经砸在手机屏上。 "顾哥! 下雨了!"强子从坡顶跑下来,头发瞬间贴在额头上,"雨势太急,排水沟根本来不及排!" 顾承舟抬头时,雨幕已经连成一片。 他望着被雨水冲得浑浊的山涧,突然想起林娜今早蹲在避难所门口写留言簿的样子——她笔尖悬在"风会停"那行字上,发梢扫过纸面,像片轻轻落下的羽毛。 "走!"他把笔记本塞进王叔怀里,"先回村!" 可等他们蹚着齐膝深的水跑回村口,远远就看见许红豆站在院门口跺脚。 她怀里抱着半箱药品,雨水顺着雨衣帽檐往下淌:"顾少! 娜娜去仓库搬绷带,到现在没回来!" 顾承舟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记得仓库在村后半山腰,平时走十分钟的路,现在暴雨冲垮了石板桥,只能绕小路。"她脚程慢,可能......" "我刚打电话问过,她半小时前说快到了。"许红豆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刚才去仓库找,门开着,绷带散了一地!" 顾承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扯下被雨水浸透的外套甩在地上,转身就往村后跑。 王叔想拦,被他甩开:"王伯,你帮之遥盯着疏散!" 山路比他想象的更难走。 雨水混着泥沙在脚边奔涌,每一步都像踩在滑溜溜的鱼背上。 顾承舟抓着路边的野藤往上爬,指甲缝里渗出血丝也没察觉。 他扯开嗓子喊:"娜娜! 林娜!" 回应他的只有雨声和山石滚落的轰鸣。 转过最后一道弯时,他看见那间废弃的守山小屋。 木门半开着,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是林娜的手机,正搁在窗台上充电。 "娜娜?"他踹开地上的绷带箱,终于在墙角看见缩成一团的身影。 林娜的白裙子沾满泥点,右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正顺着裤管往下淌血。 她抬头时,雨水顺着睫毛滴进眼睛,却还在笑:"我...我想把绷带都搬回去,结果踩滑了......" 顾承舟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蹲下来,动作轻得像在碰一片雪花:"疼吗?" "不疼。"林娜吸了吸鼻子,"就是...有点害怕。" "不怕。"顾承舟脱下衬衫裹住她的腿,雨水顺着他精壮的脊背往下流,"我背你回去。" "你后背有伤......" "那是三年前打球摔的。"顾承舟把她打横抱起来,"早好了。" 山路在暴雨中变成了泥潭。 顾承舟的鞋跟几次陷进泥里,又被他咬着牙拔出来。 林娜趴在他肩上,能清晰听见他剧烈的心跳,一下,两下,像敲在她心尖上的鼓点。 "顾承舟?"她轻声喊。 "嗯?" "你上次背我,还是小学六年级。"林娜的手指勾住他后颈的湿发,"我摔断了腿,你背我去诊所,一路都在说'娜娜最勇敢'。" 顾承舟的脚步顿了顿。 那年夏天的蝉鸣突然涌进耳朵——十二岁的他背着哭鼻子的小姑娘,汗水浸透了校服,却还在变着法儿讲笑话:"医生说你这腿要养三个月,正好不用上体育课,多划算!" "现在也很勇敢。"他闷声说,"你看,都没哭。" 林娜笑了,眼泪却混着雨水砸在他锁骨上:"因为你在。" 等他们跌跌撞撞冲进有风小院时,谢之遥举着伞冲过来:"可算回来了! 周涛说北坡的滑坡被咱们提前拦住了,就塌了点边儿!" 顾承舟把林娜放在客房的床上,转身就要去拿医药箱,却被她扯住手腕。 林娜的手指还在发抖,却固执地不肯松开:"别走。" "我去拿冰袋。"顾承舟蹲下来,用指腹抹掉她脸上的泥,"就两分钟。" 冰袋敷上脚踝的瞬间,林娜倒抽一口冷气。 顾承舟的动作更轻了,像在调试一台精密的仪器:"还疼吗?" "不疼。"林娜望着他发梢滴在床单上的水痕,"刚才在小屋里,我以为...以为又要像三年前那样,一个人躲在黑地方。" 顾承舟的手顿住了。 三年前她被网暴时,他在英国参加毕业答辩,等他飞回上海,只看见她空了的公寓,和茶几上半杯没喝完的热可可。 "不会了。"他握住她的手,"以后不管在哪儿,我都在。" 窗外的雨势渐弱。 林娜透过被雨水打湿的窗纸往外看,看见谢之遥和周涛正踩着泥往避难所搬沙袋,王婶在给应急队煮姜茶,王叔举着笔记本站在屋檐下,还在记录什么。 "风又要来了。"她轻声说。 "那就等它过去。"顾承舟把毯子往她肩上拉了拉,"上回山火烧了半个林子,现在不也冒出新芽了?" 林娜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山尖的乌云还没散,但东边的天空已经透出一点鱼肚白。 她突然想起上午折的纸飞机,或许正卡在某棵被山火烤焦的树杈上,沾了雨水的翅膀沉甸甸的,却还固执地朝着太阳的方向。 "对了。"顾承舟从裤兜里摸出个东西,"刚才在小屋捡到的。" 是那支她写留言簿的彩笔,笔帽上还沾着泥。 林娜接过来,在床头的便签纸上画了朵歪歪扭扭的山茶花:"等雨停了,咱们去看看山火后的废墟吧。"她望着窗外泛白的天色,"说不定...能画出新的蓝图。" 第78章 风起之前·续章 雨停后的第三天,顾承舟踩着满地湿润的焦土往山火废墟走。 他靴底碾过半片烧得只剩纹路的竹篾,那是从前院编竹篓的老阿公留下的,现在混在灰扑扑的断枝里,像道未愈的伤疤。 "承舟哥!"谢之遥扛着卷图纸从后面追上来,蓝布工装裤沾着泥点,"娜娜说在老槐树下等咱们——你看,她把折叠桌都搬来了。" 顾承舟抬头,果然看见林娜正弯腰调整桌角,浅蓝布裙下摆扫过焦黑的地面。 她发梢别着朵刚摘的野菊,是昨夜他在屋后山坡采的,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柔黄。 等他走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咖啡香混着雨后青草味——这是她每天煮完手冲咖啡后,围裙上总沾着的味道。 "来。"林娜拍拍身边的小马扎,把摊开的图纸往他跟前推了推。 烧焦的老槐树干横在脚边,新抽的绿芽却从裂口里钻出来,嫩得像要滴出水。 图纸上用彩笔标着几个圆圈:"咖啡角放在老井旁边,阳光能晒到磨豆机;音乐台用那截没烧完的青石板,晚上可以架投影仪放民谣纪录片......" "我昨天和阿强叔聊了。"谢之遥蹲下来,手指点着图纸右上角,"他说后山的竹材够打二十张桌椅,榫卯结构,保留原来的竹节纹路。"他抬头看顾承舟,"你说的那个'乡村美学',大概就是让老物件和新用场碰出火花?" 顾承舟的指腹轻轻抚过图纸上用红笔圈出的"手作工坊",那里原本是堆柴火的杂屋。 三天前暴雨夜林娜说"画出新蓝图"时,他熬了半宿查资料,把云苗村近十年的游客数据、传统手工艺存续情况全列了表——不是为了说服谁,是想让自己先弄明白,这片被山火烧过的土地,到底需要怎样的"活法"。 "你们听。"林娜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 风裹着若有若无的旋律飘过来,是她总挂在嘴边的口琴曲,从前是在上海弄堂里,现在混着泥土和草木灰的气息。 顾承舟转头,看见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蹲在焦土堆里,用竹片敲着烧剩的陶片,发出叮叮咚咚的响。 "她们在学阿婆教的'土陶乐'。"林娜眼睛亮起来,"上次我教她们唱《风停的地方》,阿婆说这调子和她小时候哄娃的摇篮曲像。"她拿起彩笔,在音乐台旁边画了朵小花,"如果在这里摆几排陶土、竹笛,让游客跟着阿婆学打节奏......" "这是要把小院变成游乐场?" 冷不丁的男声惊得小姑娘们一哄而散。 顾承舟抬头,看见穿深灰衬衫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废墟边缘,手里捏着个皮质笔记本,帽檐压得低低的,阴影里是抿成直线的嘴唇。 "陆局长。"谢之遥立刻站起来,"您怎么来了?" "县文化局接到村民反映,说有人要在传统村落里搞大改造。"陆志远往前走两步,靴底碾碎一块烧黑的瓦当,"我来看看。"他俯身抓起图纸,指尖重重敲在"手作工坊"的位置,"云苗村有八处明清古建筑,十七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你们倒好,要在核心保护区里搭音乐台、摆投影仪?" 林娜的手指下意识攥紧裙角。 顾承舟注意到她后颈的汗毛轻轻竖起来——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像只炸毛的小猫,偏要把脊背挺得笔直。 "陆局长,我们不是要'搞大改造'。"顾承舟站起来,脊背比对方还直,"山火毁了半片林子,去年冬天又走了三个会编竹灯的阿公。 您看"——他指向不远处正在捡烧剩竹篾的王婶,"阿婶现在编的竹篮,卖十块钱都没人要,可如果能在篮子上刻首民谣歌词,挂在咖啡馆当装饰......" "文化不是商品。"陆志远把图纸摔在桌上,纸角扫过林娜刚画的山茶花,"评审团下周三来,我建议你们先把这堆花哨的东西收起来。"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对了,林小姐——"他目光扫过她别着野菊的发梢,"上海音乐学院肄业生,在村口咖啡馆弹吉他,这故事要是写进报道里......" "够了。"顾承舟挡在林娜面前,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他能感觉到身后林娜的呼吸,一下一下撞在他后背上,轻得像蝴蝶翅膀。 陆志远看了他两秒,冷笑一声:"年轻人总以为热情能当饭吃。"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惊起几只在焦土上觅食的麻雀。 林娜突然蹲下,把散落在地的图纸一张张捡起来。 顾承舟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彩笔从指缝里滑落,在一张图纸背面蹭出道蓝色痕迹——和三年前她留给他的告别信上,墨迹晕开的样子一模一样。 "娜娜。"他蹲下来,用拇指抹掉她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灰,"他说的那些......" "我没事。"林娜把图纸叠得方方正正,"就是想起阿婆说的,她小时候村头有个戏楼,后来拆了建粮仓,现在连地基都找不着了。"她把图纸塞进谢之遥怀里,"之遥,你帮我收着。"转身往小院走,裙角扫过焦土,像片不肯低头的云。 评审团来的那天,天空飘着细若游丝的雨。 顾承舟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李教授——省非遗保护中心的专家,正皱着眉翻他们的改造方案。 王婶站在人群里,手里攥着个新编的竹篮,篮底垫着的蓝布是林娜送的,上面绣着《风停的地方》的简谱。 "不符合古村落保护条例。"李教授合上文件夹,"特别是音乐台和手作工坊的规划,存在过度商业化风险。" 人群里响起细碎的议论。 周涛梗着脖子要说话,被王婶拉住袖子:"涛子,咱不能断了阿婆们的活路......" 顾承舟的手掌在裤兜里攥成拳。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急,像敲在空心的树干上。 余光瞥见林娜站在院门口,怀里抱着那把旧吉他,琴箱上的划痕是三年前在上海弄堂里,被喝醉的路人撞的。 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没有泪,却像蒙了层雾。 "等一下!" 所有人都转头。 林娜抱着吉他走到老槐树下,雨水顺着发梢滴在琴箱上。 她指尖拨了个和弦,清冽的声音撞碎雨雾:"我想唱首歌,关于云苗村的歌。" 顾承舟突然明白她要做什么。 三天前深夜,他在小院看见她的窗灯一直亮着,推开门时,她正对着琴谱掉眼泪,看见他就笑:"我写了首新歌,叫《有风的方向》。" 此刻她的声音混着雨声飘起来,比在咖啡馆里更清亮:"风会记得山的形状/火会烧出芽的方向/老井边的咖啡香/是阿婆的竹篮在唱......" 李教授的手指无意识敲着大腿。 王婶的竹篮滑落在地,她用袖口抹着脸,嘴里念叨着"像,真像"——那是她阿娘哄她睡觉时哼的调子。 顾承舟看见陆志远站在人群最后,帽檐滴着水,却没像上次那样转身离开。 "第二段。"林娜的目光扫过顾承舟,"有人带着图纸来/有人捧着旧歌来/不是要改变山的模样/是要让风/吹得更久些......"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雨里时,李教授摘下眼镜,用手帕擦着眼角:"我小时候,外婆就是这么哄我睡觉的。"他转向顾承舟,"把改造方案拿给我看看。" 当李教授在试点同意书上签字时,雨停了。 谢之遥举着伞冲出去喊施工队,许红豆蹲在地上帮王婶捡竹篮,阿强带着几个年轻人已经开始量老井的尺寸。 顾承舟低头,看见林娜正用彩笔在同意书边缘画山茶花,花瓣上还沾着雨水。 "从今天起,我们不只是住在这里的人。"他轻声说,看着周涛扛着测量仪往废墟走,王婶追着要给他披雨衣,"而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林娜的笔尖顿住,抬头时梨涡里盛着光:"那...明天开工日,我要给施工队煮手冲咖啡。" 顾承舟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好。"他望向村口,看见两辆挂着"云苗村重建工程"的卡车正缓缓开进来,车斗里堆着崭新鲜绿的竹材,在雨后的阳光下泛着暖光。 第79章 风吹过你 晨光刚爬上老槐树梢,云苗村的青石板路上就响起了卡车碾过的声响。 顾承舟站在有风小院门口,看赵工戴着安全帽从驾驶座跳下来,后车厢里堆着的脚手架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今天是开工日。 "小顾总。"赵工拍了拍裤腿的灰,把卷尺往肩上一搭,"先看主屋那面东墙。"他踩着碎砖往里走,胶鞋碾过一片残破的瓦当,"这墙根基松了,得拆了重砌。" 正蹲在老井边擦铜壶的林娜猛地直起腰,铜壶"当啷"磕在井沿上。 她发梢还沾着晨露,围裙口袋里插着半支铅笔,那是昨晚给施工队列咖啡单时落下的:"赵工,那面墙不能拆!" 顾承舟看见她指尖攥着围裙角,指节泛白。 那面墙他再熟悉不过——上个月他来送图纸时,娜娜正踮脚在墙根摆咖啡杯,说"三年前刚搬来那天,我在这儿支起第一台手冲壶,水开时蒸汽糊了眼镜,差点把壶砸了"。 "咋不能拆?"赵工把卷尺甩在墙根,红色刻度线在青灰砖上格外刺眼,"这墙缝里都长野藤了,下雨一泡准塌。" 林娜快步走过去,指尖轻轻抚过墙面。 砖缝里嵌着半枚褪色的贴纸,是她刚来时贴的"今日特调",边角已经卷翘:"这面墙对我...对小院很重要。"她声音发颤,"我第一次煮咖啡时,壶嘴溅的水在这儿留了个印子,阿婆还说像朵云。" 顾承舟上前半步,挡住她与赵工之间的卷尺。 他记得那天——娜娜举着被烫红的手指冲他笑,说"原来手冲咖啡要离壶口三寸",阳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一片菱形光斑。"赵工,"他弯腰摸了摸墙基,"能不能保留墙面纹理?"他指着右上角,"窗框是老榆木的,榫卯结构还结实,拆的时候小心点,留半面墙做装饰墙?" 赵工眯眼打量那面墙,卷尺在手里转了两圈:"行。"他用粉笔在墙上画了道斜线,"按你说的,拆下半截,上半截连窗框整体平移三十公分。" 林娜的梨涡终于从紧抿的嘴角漾开,她低头用铅笔在围裙上记着什么,顾承舟瞥见"保留老墙计划"几个字,字迹被晨露晕开了一点。 日头爬到头顶时,顾承舟已经脱了衬衫,只穿件白背心蹲在废墟里。 他戴着手套,把拆下来的青砖码成整齐的垛子,每块砖都先用毛刷扫去浮灰——那是娜娜说过"摸起来像阿婆纳的鞋底"的青砖。 "顾总,歇会儿吧。"帮工的阿强递来水壶,"您这哪像来监工的,倒像来当小工的。" 顾承舟接过水壶灌了一口,喉结滚动时汗水顺着锁骨滑进背心:"这些砖得留着铺新院子的甬道。"他指着角落半块焦黑的木块,"看见那截木头没?"阿强凑近,木块上还缠着几根锈迹斑斑的金属丝,"这是娜娜去年在旧仓库找到的老吉他弦,她总说'烧过的琴弦声音更沉'。"他小心把木块放进随身带的木盒,"等吧台做好,挂在显眼的位置。" 林娜端着铜托盘从厨房出来时,正看见这一幕。 托盘里的玻璃杯盛着冰美式,杯壁凝着水珠。 她站在树影里,看顾承舟蹲在瓦砾堆里,汗水顺着下颌滴在砖上,把尘土洇成深褐色的小圆点。 风掀起他背心的下摆,露出腰侧一道浅浅的疤——那是三年前在上海,为帮她抢回被撞飞的吉他,摔在路沿石上划的。 "给。"她把杯子递过去,指尖碰到他发烫的手背。 顾承舟抬头,额前的碎发沾着汗,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 "你总是记得这些小事。"她轻声说,喉咙发紧。 三年前她躲在云苗村的第一个雨夜,在日记本上写"没人会记得我煮咖啡时溅在墙上的水痕",可眼前这个男人不仅记得,还蹲在太阳底下,把每一块砖都擦得能照见人影。 顾承舟接过杯子,冰美式的凉意透过玻璃渗进掌心。 他望着她发间别着的山茶花——那是今早他在村口摘的,"因为这些小事,是你。"他说,声音被蝉鸣浸得湿漉漉的。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 "轰隆——" 林娜正举着手机录施工队搬运横梁的画面,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闷响。 转头的瞬间,漫天灰尘劈头盖脸砸下来,她本能地护住手机,却被一只手臂猛地拽进怀里。 顾承舟的白背心瞬间沾了灰,他背对着坍塌的老墙,手臂像铁箍似的圈住她的腰。 碎砖擦着他的后颈落进泥里,有块拇指大的瓦片划破了他的小臂,血珠顺着肌理渗出来。 "娜娜!"赵工的声音带着颤音,他冲过来时安全帽都歪了,"没事吧?" 林娜从顾承舟怀里抬头,眼前的世界蒙着层灰。 她摸到自己脸上全是土,手机还攥在手里,镜头盖裂了道缝——但琴盒好好躺在五米外的石桌上,刚才她特意把琴放那儿的。 "我没事。"她声音发哑,手指抓住顾承舟的手腕,能摸到他剧烈的心跳,"琴...琴没坏。" 顾承舟低头看她,瞳孔里还映着刚才的混乱。 他抬手抹她脸上的灰,指尖在她眼下停住——那里沾着块泥,像颗深褐色的泪。"赵工,"他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暂停所有作业,把监理叫过来重新测结构。" 赵工抹了把脸上的汗,点头时后颈的红印子格外明显:"是我大意了,这老墙看着结实,里头虫蛀得厉害。"他蹲下来翻瓦砾,"小顾总,我让人把能用的砖挑出来——" "不用。"顾承舟弯腰捡起半块青瓦,瓦面上还留着坍塌时的裂纹,"这些瓦片正好派新用场。" 暮色漫过老槐树时,小院入口处多了面矮墙。 顾承舟蹲在地上,把捡来的碎瓦拼成不规则的图案——有缺角的黛瓦,有带烧痕的红砖,还有半块刻着"1973"的老砖。 林娜蹲在他旁边,手里攥着把刻刀。 砖粉落在她围裙上,像撒了把星星:"刻什么好?"她望着顾承舟,他额角的伤已经贴了创可贴,"那天在雨里唱的歌,最后一句?" 顾承舟笑了,眼睛里浮起清晨老井里的光:"风停之处,是你等我的方向。" 刻刀落下时,晚风掀起她的发梢。 赵工叼着烟蹲在对面看,突然用鞋底蹭了蹭地:"小顾总,这墙比新砌的有味道。" 王婶拎着竹篮路过,探头看了眼:"哎哟,这不是我家老房拆下来的瓦吗?"她摸了摸刻着字的砖,"我阿娘说,老物件有魂儿,这么一拼,魂儿就聚齐了。" 谢之遥扛着铁锹从外头进来,裤腿沾着泥:"你们俩,"他用铁锹尖点了点那面墙,"真把塌墙的晦气,熬成故事了。" 夜灯亮起时,整个小院都浸在暖黄里。 林娜站在新吧台后,手冲壶的水流在滤纸上划出均匀的圆圈,咖啡香混着雨后的青草味,漫过刚刷好的白墙。 顾承舟坐在角落的藤椅里,调试着新装的音响。 他按下播放键,林娜的声音从音箱里淌出来:"风会记得山的形状/火会烧出芽的方向......" "好听吗?"林娜把咖啡放在他面前,杯底压着张便签,是她刚写的"今日特调:风停处"。 顾承舟抬头,灯光在她梨涡里打了个转。 他伸手把她拉进藤椅,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她发间的山茶花蹭着他下巴,带着股淡淡的香:"比在雨里唱的,更暖。"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王叔提着保温桶进来:"夫人让我送的绿豆汤,说小顾总晒得脱层皮。"他把桶放在吧台上,目光扫过那面回忆墙,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就走了。 林娜端起绿豆汤喝了口,甜津津的:"明天...谢大哥说要挂剪彩的红绸。"她把额头抵在他肩窝,"你说,会有很多人来吗?" 顾承舟摸着她后颈的碎发,想起今天下午在村口看见的——阿婆们搬着竹凳往小院走,孩子们举着野花追跑,陆志远站在路口,手里提着盒包装精致的蛋糕。"会的。"他说,"很多很多人,来听我们的故事。" 夜更深了些,音响里的歌循环到副歌。 林娜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他的手背,像在弹吉他的节奏。 顾承舟望着吧台上那截烧焦的琴弦,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就像他们的过去,有裂痕,有焦痕,却终于在风里,找到了停驻的地方。 第80章 风的方向 晨光漫过云苗村的青瓦时,顾承舟正蹲在小院门廊下,替林娜理平月白色棉麻裙的褶皱。 布料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指腹擦过她脚踝处一道淡粉色的疤——那是两年前暴雨夜她翻墙逃出家时磕的,他摸过无数次,连形状都刻进了骨缝里。 "心跳得好快。"林娜攥着他肩膀的手微微发颤,发间那朵山茶花被风掀得歪了,"我昨晚数羊数到后半夜,数着数着就想起...想起在上海音乐厅第一次演出,台下坐满西装革履的人,可我那时候一点都不慌。" 顾承舟抬头,看见她梨涡里凝着层薄汗。 他抽了张纸巾轻轻按在她鼻尖,指节蹭过她发烫的耳垂:"那时候你唱的是《月光奏鸣曲》,现在要唱的是《风停的地方》。"他把山茶花重新别正,"听众也不一样了——阿婆们会跟着打拍子,小毛头会揪着你裙摆要糖,陆局长虽然板着脸,但我看见他今早特意换了件蓝布衫,扣子扣到最上面。" 院外突然传来敲锣声,是谢之遥带着几个后生在搭舞台。 顾承舟扶林娜起身时,瞥见她藏在裙摆里的手正攥着个丝绒小盒子,边角被捏得发皱。 他没戳破,只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该上场了,我的大主唱。" 广场上的人潮比顾承舟预想的更密。 阿婆们搬来的竹凳挤成一片,王婶把自家腌的酸角糖分发给围过来的孩子,赵工叼着烟站在最前头,施工帽反扣在脑后——这是他"最高规格"的正装。 许红豆穿着靛蓝扎染裙,端着茶盘穿梭在嘉宾中间,见顾承舟望过来,冲他眨了眨眼,指了指台下第三排——陆志远正坐在那里,腰板挺得笔直,面前摆着个印着"县文化局"的帆布包。 "各位父老乡亲,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谢之遥拍了拍话筒,扩音器里响起"嗡"的一声,"今天咱们云苗村有两件大喜事——一是'有风小院'正式对外迎客,二是咱们村第一个'传统民居活化项目'通过省级评审!" 掌声像潮水般涌来。 顾承舟看见林娜站在后台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勾着裙摆,喉结动了动——那是她上台前清嗓的习惯。 他刚要挪步,李教授已经被谢之遥请上了台。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重新修缮的院墙:"我看过全国三十七个传统村落改造案例,有的拆了老墙盖玻璃房,有的把灶台改成了展柜。 但这里——"他指了指院墙上那面用老砖拼成的回忆墙,"他们把塌墙的砖捡起来,把旧瓦当画纸,把村民的故事刻进每道砖缝里。 这不是改造,是让老房子重新'活'过来。" 顾承舟听见台下传来抽鼻子的声音。 王婶用袖口抹着眼角,赵工把烟按在鞋底,火星子溅到他裤腿上都没察觉。 他转头看林娜,她正望着那面墙,睫毛上挂着水光——墙缝里嵌着半块褪色的蓝布,是她初到云苗村时缝在背包上的;还有截焦黑的琴弦,是那年她在暴雨里烧曲谱时被他抢下来的。 "这不是一个人的梦想。"顾承舟接过谢之遥递来的话筒,掌心还留着谢之遥用力拍他肩膀的温度,"是娜娜在咖啡香里守着老灶台,是谢大哥带着村民搬砖时蹭了满脸灰,是赵工骂骂咧咧却把老梁木擦得锃亮,是每一个愿意留下、愿意改变的人,把遗憾熬成了故事。"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陆志远身上。 老局长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攥着帆布包带,指节发白。 就在谢之遥举起剪刀要剪红绸时,陆志远突然站了起来。 他的蓝布衫洗得发白,每粒扣子都规规矩矩扣着:"我还是要提个反对意见。"广场上的蝉鸣突然消失了,"这个院子是好看,是有故事,但它会变成模板。 往后别的村子都学着拆老墙、刻砖画,那咱们云苗村的'老',还算不算数?" 林娜的手指在身侧蜷成了拳。 顾承舟能看见她锁骨处的脉搏跳得飞快,像当年在上海街头被记者围堵时那样。 他没说话,只是转身朝她伸出手。 "娜娜,"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唱那首我们在雨里写的。" 吉他声响起时,陆志远下意识挺直了背。 林娜抱着那把缺了块漆的老吉他,站在舞台中央,阳光穿过她的发梢,在琴弦上跳着金点子:"风会记得山的形状/火会烧出芽的方向/老墙不说话/却把故事/都刻进砖缝里藏......" 顾承舟看见陆志远的眼眶慢慢红了。 他想起昨天在村头遇见老局长,对方蹲在废弃的土地庙前,用枯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砖纹:"我阿爹修这庙时,每块砖都要敲三下,听声音对不对。 现在的年轻人,哪还愿意听砖的声音?" "老物件的魂儿,不在墙上,在人心。"林娜的声音突然清亮起来,"我们刻下的不是砖,是阿婆们说的'当年',是孩子们没见过的'从前'。"她扫过最后一个和弦,目光直直撞进陆志远眼里,"您听,这墙在说话呢。" 陆志远抬手抹了把脸。 他走上舞台时,布鞋沾了草叶,却走得很慢很慢。 他朝林娜鞠了个躬,又朝顾承舟鞠了个躬:"是我老脑筋了。 这墙...比我阿爹修的庙,更有魂儿。" 掌声比刚才更响了。 谢之遥举着剪刀的手都在抖,许红豆端着的茶盘里,茶水晃出来打湿了裙角。 顾承舟正要去拉林娜,却见她从裙摆里摸出个丝绒盒子。 银戒指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内侧刻着的"风停之地"被磨得发亮——那是他用刻刀雕了三个通宵的,中途把手划了道口子,血渗进刻痕里,倒成了最独特的纹路。 "这是我在废品站淘的老银镯改的。"林娜把戒指举得高高的,声音盖过了掌声,"他说老物件有魂儿,我觉得,爱人的手更有魂儿。"她转向顾承舟,耳尖红得要滴血,"顾承舟,我要把后半生的故事,都刻在你手心里。" 顾承舟的喉结动了动。 他接过戒指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弹吉他磨出来的,也是在云苗村端了三年咖啡磨出来的。 他替她戴上戒指,戒指圈口刚刚好,像他们纠缠了二十年的光阴。 "去有风的方向。"他吻了吻她的指尖,声音哑得厉害,"但风停的时候,我们要一起站在原地。" 阳光正浓时,谢之遥终于剪断了红绸。 彩纸纷飞里,阿婆们举着酸角糖涌上来,小毛头拽着林娜的裙摆喊"姐姐再唱一首",赵工拍着顾承舟的背,烟味混着酒气:"小顾总,明儿我带俩徒弟来,把院角那棵老梅树修修,开春能多开两枝。" 陆志远站在人群外,正把帆布包里的蛋糕往许红豆手里塞:"我老伴儿烤的,说要给年轻人添喜。"他看见顾承舟望过来,冲他招了招手,指了指院墙上的砖:"下午我带几个老匠人来,教你们认认这些砖的年份。" 林娜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发间的山茶花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发梢沾着彩纸。 她抬头找顾承舟,正撞进他的视线里。 他穿过人群走向她,风掀起她的裙角,掀起院墙上的砖纹,也掀起了藏在岁月里的、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顾先生,"她踮脚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的故事,才刚开始呢。" 远处传来三轮车的轰鸣,是王叔从村口驶过来,后车厢堆着顾母寄来的贺礼——红绸、蜜枣,还有一大捆上海带来的玫瑰。 顾承舟望着越来越近的三轮车,突然想起今早看的天气预报:"未来三天,云苗村有微风,晴转多云。" 真好,他想,风刚好够把故事吹得更远,又不会把此刻的温暖,吹散。 第81章 风起之时·未竟的远方 彩纸还飘在半空时,谢之遥已经被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围住了。 许红豆扯了扯被茶水打湿的裙角,转身喊阿强把民宿区的竹帘卷起来,几个戴遮阳帽的游客跟着她往院后走,小毛头追在后面拽她的衣角:"红豆姐姐,我能去看新铺的青石板吗?" 林娜站在吧台后,玻璃滤杯里的咖啡液正一滴一滴落进白瓷杯,深褐色的液体在杯底洇开,像朵慢慢绽放的花。 她盯着那朵"花",直到顾承舟的影子罩过来——他身上还沾着刚才阿婆们塞的酸角糖纸,一片浅黄的糖纸粘在袖口,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晃了晃。 "第一杯手冲,"她把杯子推过去,指尖擦过他手背,"给顾先生。" 顾承舟没接杯子,反而撑着吧台俯身看她。 她耳尖还留着刚才戴戒指时的红,发梢的彩纸被风掀起来,又轻轻落回肩头。"娜娜,"他说,"你刚才问我什么?" 林娜的手指在吧台上无意识地敲了敲,那是弹吉他时练出的节奏。"你真的不打算回上海了?"她垂眼盯着咖啡杯里的涟漪,"顾氏集团那么大,你......" "我来云苗村不是为了度假,是为了扎根。"顾承舟截断她的话,伸手把她发间最后一片彩纸拈下来。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落在心尖上的石子,"两年前在废品站找到那只老银镯时,我就想好了。 要把刻着'风停之地'的戒指戴到你手上,要在你待的地方,建一个能装下我们后半生的院子。" 咖啡的香气漫上来,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林娜抬头看他,阳光穿过玻璃窗斜照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也是这样看着她,说"娜娜别怕,我陪你"——那时她第一次在学校舞台上忘词,躲在后台哭,他翻遍整个教学楼找到她,校服口袋里还装着从食堂顺来的桂花糕。 "叮铃——" 院门口的铜铃被风撞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谢之遥扒开人群挤进来,衬衫领口的纽扣崩了一颗,额角沾着汗:"顾哥,电视台要拍段采访,说你是'城市精英扎根乡村'的典型——"他话说到一半,看见吧台上的咖啡杯,眼睛亮了,"正好,我帮你拿着,你去说两句?" 顾承舟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 他转头看林娜,她正低头擦着磨豆机,发顶的弧度像朵安静的云。"不了,"他对谢之遥笑,"让他们拍你和红豆吧,这院子的故事,该由主人家讲。" 谢之遥挠了挠头,被记者又拽走了。 林娜抬头时,顾承舟正把咖啡杯举到唇边,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动了动:"有点苦。" "加了云苗村的蜂蜜。"她从吧台底下摸出个玻璃罐,舀了一勺递过去,"甜的在后头。"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青石板上。 直到许红豆喊"娜娜,民宿区需要杯拿铁",林娜才挎上围裙往外走,走两步又回头:"晚上给你煮酒酿圆子,上海带的玫瑰蜜。" 顾承舟应了一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游人群里。 他低头收拾吧台,在角落摸到个丝绒盒子——早上戴戒指时她掉的,打开来,内侧的"风停之地"在暮色里泛着温柔的光。 他把盒子收进口袋,转身往自己房间走,经过走廊时,王叔正站在窗下,影子被路灯切得方方正正。 "先生。"王叔摸出手机,屏幕亮着邮件界面,"顾董上午发来的。" 顾承舟接过手机。 邮件标题是"关于继承人履职情况的内部意见",正文里列着几条:"连续六个月未参与集团会议""云南项目与主业协同性存疑""部分董事对继任能力提出质询"。 最后是父亲的备注:"并购案下周三上会,需要你亲自谈。" 他的拇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指甲盖泛着青白。 两年前他不顾反对停掉接手计划时,父亲只说了句"你总要长大"。 现在这些字像根细针,扎得太阳穴发涨。 他抬头看王叔,老管家正望着院角的老梅树,斑白的鬓角被风吹得乱了几缕:"夫人说,玫瑰蜜要放在阴凉处。" "知道了。"顾承舟把手机还回去,"别告诉娜娜。" 王叔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先生,当年老夫人住院时,您在病房守了七天七夜。 有些责任,躲不过的。" 这句话像块石头沉进心里。 顾承舟望着王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摸出兜里的丝绒盒子,戒指内侧的血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那是他刻坏第三把刻刀时划的,当时他想,疼点好,疼着就不会忘,要找到娜娜,要给她安稳。 第二天清晨,林娜在院门口发现块新立的木板。 深褐色的木板刷了清漆,上面用粉笔写着"有风小院·听见你的声音",底下挂着一叠便签纸和彩色马克笔。 顾承舟正踩着梯子往墙上钉挂钩,晨光里他额角渗着汗,看见她过来,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锤子:"陆主任留的便条你看了?" 林娜摸出裤兜里的便条。 便签纸边缘有些毛糙,字迹是苍劲的行楷:"若成商业工具,收回经营权。"她昨晚替谢之遥收东西时在桌上看到的,当时心口突然发紧——像极了三年前网暴最凶时,学校论坛里那些"滚出娱乐圈"的评论。 "他不是敌人。"顾承舟从梯子上跳下来,伸手替她把便条折好,"他怕我们把老房子当噱头,怕云苗村的魂被冲走。"他指了指新立的木板,"这面墙是给所有来的人说真话的,游客、村民、手艺人......让陆主任看看,我们要的不是流量,是人气。" 上午十点,第一个留言的是卖鲜花饼的阿菊婶。 她捏着便签纸,指甲缝里还沾着芝麻,写了半天才递过来:"小院的桂花香比我家灶房的还亲。"接着是昨天拽林娜裙摆的小毛头,用蜡笔歪歪扭扭画了朵太阳,旁边写"姐姐唱的歌像棉花糖"。 中午时分,顾承舟接了个电话,挂了后眼睛发亮:"县非遗中心的张老师说,有位做建水紫陶的周师傅今天路过云苗村,愿意来小院教捏陶。" 林娜正在擦桌子,闻言抬头。 阳光穿过竹帘照在她脸上,梨涡若隐若现:"我去煮酸角汁,给周师傅解渴。" 周师傅来的时候,背了个褪色的蓝布包,手上沾着陶土。 他在意见墙前站了很久,然后摸出张旧报纸,用铅笔在背面写:"这里让我想起小时候,邻居家的院坝里总飘着煮茶的香。"写完把纸贴上去,转头对顾承舟笑:"小伙子,这墙比我窑里的陶还热乎。" 陆志远是在傍晚来的。 他背着手站在意见墙前,老花镜滑到鼻尖,逐张看那些便签。 阿菊婶的字,小毛头的画,周师傅的旧报纸......他摸出兜里的便条,又看了看墙上的"听见你的声音",突然转头对顾承舟说:"明儿我带几个老砖匠来,教你们认认院墙上的砖。" 林娜正在给周师傅打包鲜花饼,闻言抬头。 顾承舟冲她眨了眨眼,阳光里他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片要飞的云。 深夜的云苗村很静,只有虫鸣和屋檐下的风铃偶尔响两声。 林娜抱着吉他坐在台阶上,琴弦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 她拨了个和弦,《风停的地方》的旋律漫出来:"风穿过山岗,停在有你的地方......" 顾承舟靠在门框上,看她的发梢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他想起邮件里的"并购案",想起父亲鬓角的白发,想起下午陆志远说"老砖匠明儿来"时,林娜眼睛里的光。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吉他的琴箱贴着他的大腿,还带着她的体温。 "我爸让我回上海一趟。"他说。 琴弦"铮"的一声。 林娜的手指停在五弦上,月光里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像只受了惊的鹿。"多久?"她问,声音轻得像片叶子。 "最多两周。"他握住她的手,她掌心的薄茧蹭着他的虎口,"并购案谈完就回来。 等我......" "我们一起写下一首歌。"林娜接他的话,声音突然稳了。 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有星子在闪,"就写风停的地方,有等归人的光。" 夜风掀起她的裙角,掀起意见墙上的便签纸,掀起顾承舟口袋里的丝绒盒子。 远处传来老梅树的枝桠轻响,像谁在说:别怕,风只是去取了趟暖,很快就会回来。 林娜把吉他往他怀里推了推:"弹一段?" 顾承舟接过吉他,指尖触到她刚才按过的弦,还留着余温。 他调了调弦,弹了个简单的前奏。 月光落进院子里,落进他们交握的手上,落进所有未说完的未来里。 "风停的时候,"他轻声唱,"我们要一起站在原地,等风带着春天回来。" 第82章 风过留痕·未熄的火种 晨雾还未散尽,顾承舟就被林娜轻轻拽起了手。 他昨晚在她枕边放了杯温蜂蜜水,此刻杯底还凝着层浅淡的水渍。 "去看看吧。"她声音哑着,指腹蹭过他手背,像片被露水打湿的草叶。 烧焦的木门半挂在门框上,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 顾承舟先跨进去,转身时袖口蹭到焦黑的墙皮,簌簌落了他满肩灰。 林娜站在门槛外,指尖悬在那架只剩半片琴身的吉他残骸上,没敢碰。 琴头的贝壳贴片烧得蜷曲,却还固执地反射着晨光——那是三年前他在城隍庙给她挑的,说要配她新写的《风停的地方》。 "它陪我在出租屋啃冷馒头,在排练厅哭到弦都崩断。"她忽然笑了,梨涡在烟熏的脸上显得格外清亮,"后来我逃到这儿,它又陪我在有风小院给客人弹《小幸运》。" 顾承舟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掌心贴着她指节上的薄茧。 他想起昨夜在上海发来的邮件,并购案的条款里"投资回报率"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疼,但此刻指尖触到的温度,比任何财务报表都真实。"我们重新做把吉他。"他说,"用后山的老杉木,你挑纹路,我来打磨。" 林娜抬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雾珠:"那小院呢?" "一起建。"他指腹摩挲她腕骨,"建个能听见风说话的地方。"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谢之遥喊人的声音。 顾承舟转身时,看见谢之遥正扒着半塌的篱笆朝里望,牛仔外套上沾着草屑,显然是从地里直接赶过来的。 "承舟,娜娜!"谢之遥跳过断砖,裤脚扫起几星灰烬,"我把阿公、周婶他们都叫来了,就在废墟东边的老槐树下。"他压低声音,瞥了眼跟在身后的陆志远——县文化局的陆股长正背着手,布鞋尖碾着地上的焦土,老花镜在鼻梁上晃。 顾承舟突然明白谢之遥为什么选在清晨召集会议。 晨光里,陆志远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而阿菊婶攥着的手帕还带着蒸包子的热气,小毛头的裤腿沾着泥,周师傅的竹烟杆还在冒烟。 "我提议,这次重建由顾承舟来牵头。"谢之遥拍了拍顾承舟肩膀,"他不是来投资的,是来和我们一起生活的。" 陆志远的烟杆"咚"地敲在石桌上:"生活? 他上海的西装革履还没穿够?" 阿菊婶急得直搓手:"陆股长,承舟这孩子上个月还帮我修了灶台......" "修灶台和修老房子能一样?"陆志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根细针,"这墙是光绪年间的青砖,梁是五十年前的老松木。 要是拆了重砌,云苗村最后一片活历史就没了。" 顾承舟突然想起昨夜林娜弹吉他时,月光落进她眼睛里的样子。 他弯腰从石缝里捡起块烧裂的青砖,指腹抚过砖上模糊的刻痕——是"永"字,应该是当年砌墙的工匠刻的。"陆股长,"他直起身,"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学过修老房子。 这砖要泡水阴干,梁要拿桐油补裂,这些我都记得。" 陆志远的烟杆顿在半空。 谢之遥偷偷冲顾承舟竖拇指,阿菊婶的手帕终于松开了。 变故发生在晌午。 赵工带着施工队来拆残垣时,陆志远突然从老槐树上跳下来——他什么时候爬上去的? 顾承舟都没注意。 "停!"陆志远的吼声震得瓦砾簌簌落,"这面墙能修,不能拆!" 赵工把安全帽往地上一摔:"陆股长,这墙都裂到根了,不拆明天就塌!"他脖颈上的青筋跳得像条蚯蚓,"我干了三十年施工队,还能害你?" "你懂什么是文化?"陆志远抄起根断木,"今天谁敢动这墙,先过我这关!" 顾承舟想往前挤,却被林娜拽住了衣角。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屋抱了吉他,琴盒上还沾着没擦净的焦灰。 她往石墩上一坐,指尖轻轻拨了个和弦。 《风停的地方》的旋律漫出来,比往日多了几分沙哑。"风穿过山岗,停在有你的地方......"她的声音混着灰烬的味道,像杯加了陈皮的苦茶,"老墙记得阿婆纳的鞋底,梁木记得小毛头爬树的疤。 它们不是石头木头,是活着的。" 赵工的安全帽慢慢滑到地上。 陆志远的断木"当啷"掉在砖堆里,他蹲下来,用袖口擦了擦老墙上的灰。 施工队的小伙子们围过来,有个戴鸭舌帽的甚至抹了抹眼睛。 "或许......"陆志远清了清嗓子,"我们可以一起想想,怎么让老墙和新梁说上话。" 林娜冲顾承舟笑,梨涡里盛着半上午的阳光。 他突然想起邮件里父亲的留言:"董事会催了三次,下周三必须回。"可此刻他看着她发梢沾的灰,看着赵工拍着陆志远肩膀说"走,我带你看我新得的老砖样",突然觉得那些报表上的数字,轻得像片被风吹走的灰烬。 下午李教授来的时候,林娜正蹲在废墟里翻找。 她捡起半张烧剩的歌谱,上面"灰烬里的光"几个字还清晰。 顾承舟给李教授泡了云苗村的烤茶,青瓷杯底沉着片金黄的菊花。 "我给您弹首新写的。"林娜抱着吉他坐过来,琴弦擦过她腕间的银镯子,叮铃一声。 "灰烬里有光在生长,像春芽顶开冻硬的土......"她的声音越来越亮,像穿过云层的太阳,"我们弯下腰,不是为了哭,是为了把种子种进焦土。" 李教授的茶凉了都没察觉。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再戴上时镜片上蒙着层雾气:"这哪是首歌,这是云苗村的魂。"他掏出手机翻通讯录,"我给评审会王主任打个电话,他们正好在讨论传统村落保护案例......" 夜色漫进来时,顾承舟在废墟旁生了堆篝火。 林娜翻出个铁盒,里面是以前的照片:有风小院的春天,她抱着吉他站在老梅树下;冬天,他裹着她织的围巾在屋檐下煮咖啡。 有张照片边角烧了,却刚好露出两人在雪地里的脚印,像串没写完的诗。 "要是他们还是不同意......"林娜把照片贴在胸口。 "那就再唱首歌。"顾承舟往火里添了根松枝,火星子噼啪炸响,"再不行,就把所有想保护的、想重建的,都写成歌。" 远处传来发电机的轰鸣,第一缕灯光从小院东墙的破洞里漏出来,照亮林娜睫毛上的光。 她突然坐直:"你听!" 顾承舟侧耳。 除了发电机声,还有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是赵工带着施工队在修老墙。 陆志远的嗓门混在里面:"轻点儿! 那砖是光绪十年的!" 林娜笑出了声,把照片塞进他手心:"明天我们去后山挑杉木吧,给新吉他选块最透亮的。" 顾承舟摸着照片上两人模糊的笑脸,想起父亲今早发来的消息:"并购案延期,你安心。"风从山岗上吹过来,带着松针的香气,卷走了篝火的烟,也卷走了他心里最后那点犹豫。 灯光渐次亮起时,林娜靠在他肩上打了个哈欠。 顾承舟捡起块没烧完的歌谱,背面是他昨晚潦草记下的重建计划。 火光里,他突然看清最后那句备注:"所有设计,以娜娜的琴声为尺。" 院外传来夜鸟的啼鸣,像谁轻轻推开了一扇门。 顾承舟把外套往她身上拢了拢,看着灯光里浮动的尘埃,忽然想起明天要做的事:去老砖匠家学认砖,陪娜娜挑杉木,给李教授整理歌谱...... 而最紧要的,是等她睡醒后,把兜里那个丝绒盒子,放进她常放歌谱的铁盒里。 月光爬上东墙时,顾承舟听见林娜在睡梦中哼起那首新歌。 灰烬里的光,正顺着她的旋律,往每个被火烧过的角落生长。 第83章 风中有你·提案之夜 村委会办公室的灯泡在头顶晃出暖黄光晕,顾承舟揉了揉发酸的后颈,钢笔尖在提案纸上洇开个墨点。 他抬头时,谢之遥正抱着一摞资料从里间出来,制服袖口沾着墙灰——这是下午去老祠堂量尺寸时蹭的。 "第三部分运营模式得再细化。"谢之遥把资料往桌上一摊,竹篾椅在他屁股下吱呀作响,"上次赵工说老砖窑烧砖周期要三个月,咱们得把资金周转节点标清楚。" 顾承舟低头翻着自己写满批注的本子,笔尖在"非遗工坊"几个字上顿了顿:"但文化融合部分不能薄。"他抽出张便签纸,上面是今早和阿奶学编竹篓时记的口诀,"阿婆说现在年轻人连'竹编要过三蒸三晒'都忘了,咱们得把这些细节写进体验课程里。" 里屋突然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林娜抱着台旧录音机转出来,发梢还沾着下午晒的干花香气:"刚整理完王婶的采访。"她按下播放键,录音机里响起带着乡音的女声,"俺孙女儿暑假回来,说在小院喝到的米凉虾,和俺年轻时给她爹煮的一个味儿。" 顾承舟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 他抬头看林娜,她正垂着眼整理录音带,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就像去年冬天在有风小院,她蹲在火塘边给村民们烤糍粑时的模样。 "他们说这里让他们找回了小时候的味道。"林娜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被月光洗过的溪石,"这些话比数据有用。" 谢之遥把茶杯往桌上一磕,茶水溅湿了提案边角:"这我同意。"他抽过林娜手里的录音带,"明早把这段剪进提案汇报里。" 窗外传来梆子声,是巡夜的老周头。 顾承舟看了眼表,凌晨两点十七分。 他起身去给暖水瓶续水,经过林娜身边时,瞥见她膝头摊着的笔记本,扉页上用铅笔写着"云苗村声音备忘录",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怕用力过猛会戳破纸。 "志远叔还在村部吗?"他突然开口。 谢之遥抬头:"你要找他?" "嗯。"顾承舟从西装内袋摸出个牛皮纸筒,"他昨天在废墟骂施工队时,我听见他说'光绪十年的砖比水泥金贵'。"他转动纸筒,展开里面的图纸,"传统工艺复原区的设计图,每块砖的位置都标了年代,老匠人指导施工的流程也写清楚了。" 林娜凑过来看图纸,发顶蹭到他下巴:"你什么时候画的?" "昨晚你睡着后。"顾承舟的耳尖微微发烫,"听见你在梦里哼新歌,突然想起你说过,老物件要有温度才算活。" 谢之遥拍了拍他肩膀:"我陪你去。" 村部值班室的灯还亮着。 陆志远正蜷在藤椅上打盹,脚边的搪瓷缸里泡着浓茶,水面浮着片没捞净的茶叶。 顾承舟敲了敲半开的门,他惊得直起腰,茶渍在蓝布衫上洇出个深褐色的圆。 "小顾啊。"陆志远搓了搓脸,声音还带着困意,"这么晚......" "来讨杯茶喝。"顾承舟把图纸摊在他面前的方桌上,"知道您担心啥。"他指着图纸右下角的批注,"每道工序都请了县里的老匠人监工,砖缝用的是糯米灰浆,和光绪年间一个配方。" 陆志远的手指缓缓抚过图纸上的砖纹,眉峰渐渐舒展:"我就怕现在年轻人图快,把老祖宗的手艺都砸了。"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没擦净的睡意,"这图纸......能给我留份吗?" 顾承舟笑着点头,把备份图纸推过去:"您帮着挑挑毛病,明天改。" 回办公室的路上,谢之遥踢飞块小石子:"你这招管用。"他瞥了眼顾承舟,"以前在上海谈并购案也这么磨?" "那能一样?"顾承舟望着远处有风小院透出来的灯光,"娜娜说过,云苗村的魂在每块砖缝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丝绒盒子,"得让她看见,我把她的话都记在这儿。" 晨光爬上窗棂时,李教授的电话炸响在办公室。 顾承舟接起电话,听着听着,后背慢慢绷直:"提前到明天? 还有三位保守派评委?" 谢之遥凑过来,从他紧绷的下颌线就知道没好事:"怎么说?" "评审会提前。"顾承舟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李教授说,有几个评委觉得咱们提案太理想化,担心运营不下去。" 林娜放下手里的录音带,指尖还沾着胶水的黏性:"需要改吗?" "简化内容,突出实用性。"谢之遥抓了抓头发,"把文化融合部分缩到两页,重点讲盈利模式。" 顾承舟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不行。"他翻开桌上的提案,指腹压在"文化认同"四个字上,"我们要的不只是批准,是让他们知道,这些老房子、老手艺,值得被好好对待。" 林娜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他低头看她,她眼睛里没有焦虑,只有清凌凌的坚定:"我去弹《灰烬里的光》。"她轻声说,"用民谣讲云苗村的故事,他们会懂的。" 评审会现场的木椅有些硌屁股。 顾承舟坐在第二排,看着林娜抱着吉他走上台。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棉麻衬衫,是阿婆用靛蓝染的,衣角还留着染缸的香气。 "这首歌叫《灰烬里的光》。"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却像山涧的泉,能渗进每道石缝,"去年冬天,我在有风小院的废墟里捡到半块砖,上面刻着'福'字......" 吉他弦轻轻颤动,像是春风推开了老木门。 顾承舟看见第一排的老评委摘下了老花镜,李教授的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当林娜唱到"阿婆的米凉虾甜过月光,阿公的竹编筐盛着星光"时,他听见后排传来抽鼻子的声音。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时,李教授率先鼓起掌。 掌声像滚过田埂的春潮,从第一排涌向最后一排。 那个总板着脸的老评委抹了把眼角,低声说:"这样的声音,值得被听见。" 回小院的路上,晚风裹着稻花香。 林娜靠在顾承舟肩上,发梢扫过他喉结:"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他握紧她的手,掌心还留着她弹吉他时磨出的薄茧:"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已经赢了。" 月光漫过尚未完工的屋檐,风掀起半旧的窗帘,露出里面新刷的青灰墙面——那是今早他和谢之遥跟着老砖匠学了半天才抹匀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父亲发来的消息:"并购案已妥善处理,你妈让我问,什么时候带娜娜回家喝糖水。" 顾承舟低头看怀里的人,她正望着天上的月亮笑,梨涡里盛着满满的星光。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丝绒盒子,突然觉得,有些事或许不用等明天。 院角的老梅树沙沙作响,像是在替他说那句藏了十年的话。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第一缕晨光正从山尖漫过来,把小院的青瓦染成了暖金色。 第84章 风再起时·光的方向 晨光漫过云苗村的山尖时,顾承舟正蹲在院角给新栽的茉莉浇水。 林娜煮的桂花酒酿在灶上咕嘟冒泡,甜香裹着晨雾钻进他鼻腔——这是她昨晚说要庆祝的“土味仪式”。 “叩叩叩。” 院门环响得比往日清脆。 顾承舟直起腰,看见王叔陪着个穿藏青中山装的老人跨进来,李教授手里的牛皮纸袋被晨露洇出浅痕。 “顾先生,林小姐。”李教授推了推眼镜,眼角还带着评审会那晚的湿润,“项目全票通过了。” 牛皮纸袋摊开的瞬间,顾承舟听见林娜吸了吸鼻子。 她的手指搭在文件边缘,指节微微发颤,像当年在琴房第一次弹完原创曲时那样。 他侧头看她,梨涡没在泛红的眼眶里,倒比月光下更鲜活。 “我就说你们能行。”李教授把钢笔递给顾承舟签字,“昨天散会时老周还念叨,说这曲子该刻在村志里。”他的目光扫过院角未完工的木架,“对了,赵工今早来问过三次进度,我在村口遇见他,那脾气急得差点把石板路踩出坑。” 林娜突然笑出声,指尖蹭过文件上的红章:“像不像小时候你替我抢回被撕坏的乐谱?” 顾承舟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在弄堂里追着熊孩子跑了三条街,衬衫被墙灰蹭得发白,却把皱巴巴的谱纸护在胸口。 此刻他握住她的手按在文件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纸背传来:“这次不用抢,我们自己建。”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赵工的号码。 顾承舟接起来,那边的大嗓门直接炸响:“顾少!我带了二十个壮小伙在村口,你说什么时候——” “现在。”顾承舟打断他,望着林娜发亮的眼睛,“现在就开工。” 云苗村的日头落得晚。 当最后一缕霞光漫过工地脚手架时,顾承舟抹了把汗,看见赵工蹲在新砌的影壁前,用卷尺反复丈量砖缝。 老人的蓝布工装浸着汗碱,帽檐下的皱纹却松了些:“你小子,前儿个还蹲在砖堆里学砌墙,今天倒能看出灰浆比例不对了。” 顾承舟把安全帽往地上一扣,在他身边坐下:“赵叔,我初中跟我爸去苏州看园林,他指着漏窗说‘好的建筑会呼吸’。”他望着不远处正给工人送酸角汁的林娜,她的蓝布围裙被风掀起一角,“我现在懂了,能让人想留下的地方,得先有让人想留下的人。” 赵工没接话,指节敲了敲影壁上的云纹浮雕——那是他今早带着徒弟刻的。 过了半晌,老人哼了声:“明儿最后一根主梁进场,要是再出岔子……” “不会出岔子。”顾承舟站起来拍灰,“我信您。” 意外还是来了。 第七日清晨,当吊车将主梁吊到屋檐下时,负责测量的小工突然喊停。 赵工冲过去时,额角的青筋跳得比打桩机还快——主梁比预留的榫眼宽了半寸,勉强安装会压裂柱础,返工至少耽误三天。 “拆!拉回木料场重开料!”赵工抄起安全帽砸在脚手架上,震得架上的瓦当簌簌往下掉。 “等等。” 林娜从人群里挤进来。 她手里攥着块被磨得发亮的竹片,是顾承舟前晚替她削的刻刀。 “赵叔,”她仰着头看那根主梁,晨光透过她的发梢,在梁身上投下细碎的金斑,“能不能……在梁身两侧刻上云纹?从东头到西头,每道纹路收窄半分。”她指尖划过梁木的年轮,“这样既盖住误差,又能让阳光照进来时,影子像流动的云。” 赵工的吼声卡在喉咙里。 他盯着林娜发顶翘起的碎发——那是她昨晚熬夜画设计图时压的,又看看梁木上天然的木结,突然蹲下来用手掌蹭了蹭地面。 “小顾,”他闷声说,“去把我的刻刀拿来。” 剪彩仪式定在秋分。 顾承舟站在新漆的院门前,看林娜从里屋出来。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改良旗袍,领口绣着极小的云纹,正是那日主梁上的纹路。 左手无名指上,银戒闪着温润的光——是他在旧物市场淘的老银匠手作,内侧刻着《风停的地方》前四句简谱。 “好看吗?”她转了个圈,裙裾扫过青石板,“阿婆说这是‘新嫁娘’的颜色。” 顾承舟喉头发紧。 他想起三天前在梁木下给她戴戒指时,风掀起她的刘海,露出耳后淡粉的薄茧——那是弹吉他磨的。 “好看。”他握住她的手举起来,银戒在秋阳下划出细亮的弧,“但更好看的是,你终于愿意让我站在你身边。” 剪刀落下的瞬间,掌声像炸开的稻花。 谢之遥举着酒碗挤到最前面,碗里的包谷酒晃出酒花:“敬顾少和娜娜!敬云苗村的风!”胡有鱼举着相机冲过来,镜头里林娜的梨涡比身后的格桑花还艳,顾承舟的目光却像钉在她身上,连老梅树的影子落下来都不愿移开。 仪式散场时已近黄昏。 两人沿着田埂往回走,林娜的鞋跟沾了点泥,顾承舟半蹲着要替她擦,却被她笑着拽起来。 “你还记得第一次来云苗村吗?”她的声音轻得像掠过稻穗的风,“那天下着雨,我蹲在村口哭,你举着伞站在雨里,说‘我来接我的光’。” 顾承舟停住脚步。 远处的山尖正漫起橘色的霞,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 他摸了摸她无名指上的银戒,又摸了摸自己同样位置——那里也有枚款式相同的银戒,内侧刻着《灰烬里的光》的尾音。 “那时我追着你的光跑,”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现在我想和你一起,做照进别人生命里的光。” 晚风掀起林娜的旗袍下摆,露出里面衬着的月白里子。 那是她今早偷偷缝上去的,用阿婆给的靛蓝布,绣着极小的“舟”和“娜”字,藏在最隐蔽的位置。 深夜,有风小院的灯还亮着。 顾承舟坐在台阶上整理今天的照片,林娜蜷在他身边打哈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戒。 镜头里有张王叔拍的——晨光里的台阶上,李教授递文件,她和顾承舟的手叠在红章上,影子交缠成模糊的一团。 “明天该去阿婆的米凉虾摊了。”林娜的声音带着困意,“她说要教我做加桂花蜜的。” 顾承舟应了声,却没动。 他望着院角那根刻满云纹的主梁,月光正顺着纹路流淌,像极了林娜弹吉他时,琴弦上跳动的光。 后半夜起了风。 林娜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顾承舟替她掖了掖被角,听见院外的老梅树沙沙作响——那是云苗村的风,正捎来某个清晨的消息。 第85章 风未止·戒指的温度 林娜是被米凉虾的甜香唤醒的。 晨光从木窗棂漏进来,在床沿织出一片碎金。 她习惯性往身侧摸了摸,被窝里只剩自己的余温。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自从来云苗村后,顾承舟几乎没在她醒前离开过。 "我出去一趟,早餐在锅里。" 纸条压在搪瓷缸下,字迹是顾承舟特有的连笔,末尾那个"锅"字还洇了点墨,像是急着出门时蹭到的。 林娜捏着纸条坐起来,晨雾漫过窗棂,远处的山尖裹着白纱,像她刚到云苗村那天。 她套上棉麻外套走到灶房,竹蒸笼还冒着热气,掀开盖子是雪团似的米凉虾,撒着金黄的桂花蜜。 顾承舟总说要学阿婆的手艺,原来偷偷练了。 可他这么早能去哪儿? 风卷着晨露扑进来,林娜打了个寒颤。 手指无意识抚过无名指——银戒还在,内侧刻着的音符硌得有点痒。 但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两年前那个暴雨夜,也是这样空着半边床,再睁眼时手机里全是铺天盖地的辱骂,而顾承舟的消息停在"等我"。 院外传来脚步声。 林娜快步走出去,却只看见王叔抱着个牛皮纸袋往偏房去,青布衫下摆沾着泥星子。 "顾少呢?"她喊住管家。 王叔转头时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少爷天没亮就去村外公路了,说要接个重要电话。"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发间沾的棉絮上,"许姑娘在晒谷场喊您喝早茶,要不......" 林娜没听完就往村外走。 晨雾未散,田埂上的露珠打湿了布鞋,她却走得急,裤脚很快洇出深青的水痕。 转过山坳时,远远看见顾承舟站在公路边,黑色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机贴在耳边。 "关于戒指的事......我想正式介绍她。" 他的声音混着风飘过来,林娜脚步顿住。 电话那头的沉默像块石头,压得顾承舟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晨雾里若隐若现的云苗村,想起昨夜林娜蜷在他怀里打哈欠,发顶还沾着他衬衫的线头;想起她缝在旗袍里的"舟"字,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契约都烫人。 "你真打算一辈子留在那里?"父亲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上海老洋房里特有的冷硬。 顾承舟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盒——那是母亲托王叔带来的,翡翠戒圈内侧刻着顾氏家训。 他望着远处田埂上蹦跳的麻雀,突然笑了:"爸,您当年为了追我妈,在音乐学院门口等了三个月雨。"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重了些。 "她值得我停下脚步。"顾承舟对着晨雾里的村庄说,"就像当年您说,妈值得您放弃华尔街的offer。" 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手机屏亮起电量不足的提示。 他挂断电话时,看见林娜站在田埂尽头,晨雾里只看得见她月白的衣角,像朵被风吹散的云。 "娜娜?"他快步走过去,"怎么不多睡会儿?" 林娜垂眼盯着他口袋里露出一角的牛皮纸袋,上面印着顾氏集团的烫金logo。"阿婆说今天教我做米凉虾。"她踮脚替他理了理衣领,指尖触到他颈间的温度,"我先回去了。" 顾承舟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雾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傍晚回小院,看见梳妆台上静静躺着的银戒,他才猛地顿住。 木窗半开着,风掀起桌布的一角,戒指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顾承舟捏起戒指,内侧的刻痕还带着她皮肤的温度。 他转身要找林娜,却在吧台看见她的侧影——她正低头写信,吉他靠在脚边,《风停的地方》的曲谱散了半桌。 "要喝蜂蜜柚子茶吗?"林娜抬头时梨涡浅浅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新调的。" 顾承舟没接茶杯,而是蹲下来与她平视:"你听见了?" 她的手指绞着信笺边缘:"听见你和王叔说'上海那边的压力'。"信纸窸窣作响,"承舟,我不需要谁来批准我们的关系。" 他想解释父亲的电话,解释母亲托人送来的戒指是祝福不是压力,可林娜已经把信塞进《风停的地方》的歌词本:"去洗澡吧,你身上有公路的尘土味。" 深夜,林娜蜷在被子里装睡。 她听见顾承舟翻歌词本的声音,听见他低低的叹息,然后是床沿陷下去的动静。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左手,银戒贴着指根慢慢推上去,温度从皮肤渗进骨头里。 "傻姑娘。"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垂,"我妈说,这翡翠戒圈是要给未来儿媳的。"手指抚过她耳后的薄茧,"她还说,能让顾家养了二十八年的混世魔王定下心的姑娘,一定是顶好的。" 林娜装不下去了,转身扑进他怀里。 他的心跳声震得她鼻尖发酸:"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有人昨晚偷偷摘了戒指。"他捏了捏她的无名指,"我得让她知道,有些东西戴上了,就再也摘不下来。" 清晨的风裹着桂花香钻进窗棂。 顾承舟牵着林娜的手站在晒谷场,银戒和翡翠戒圈碰出细碎的响。 他指腹摩挲着她戒指内侧的刻痕:"我不需要谁来批准我的选择。" 林娜望着他眼底的晨光,突然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 远处阿婆的米凉虾摊飘来甜香,谢之遥扛着竹匾从田埂过来,看见两人站在晨雾里,影子叠成小小的一团。 "要下雨了。"林娜望着天边聚起的阴云,突然说。 顾承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山尖的雾正被风撕开一道缝。 他想起昨夜在歌词本里看见的信,最后一句是:"如果有天要回上海,记得带上我那把旧吉他——《风停的地方》,该弹给更多人听了。" "下吧。"他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雨落的时候,正好唱那首老歌。" 远处传来胡有鱼的吆喝:"顾少! 娜娜! 阿婆说米凉虾要煮糊了——" 林娜笑着拽他往灶房跑,银戒在晨风中闪着光。 谁都没注意到,谢之遥扛着的竹匾里,躺着张被晨露打湿的旧歌单,最上面那首,写着《灰烬里的光》。 第86章 风再临·旧梦未央 暴雨来得比林娜预料的还快。 晒谷场边的老槐树刚抖落两片黄叶,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顾承舟拽着她往灶房跑时,胡有鱼举着油布从廊下冲出来,三个人挤在屋檐下笑成一团,发梢滴下的水在青石板上溅起小水花。 “阿婆说米凉虾早收进陶瓮了!”胡有鱼抹了把脸上的雨,竹笠往下淌着水线,“倒是阁楼的窗没关,娜娜姐你快去看看,去年晒的干辣椒还挂在梁上呢。” 林娜应了一声,转身往二楼跑。 木楼梯被雨水浸得发滑,她扶着栏杆往上走,潮湿的木板缝里飘出旧书和松脂混合的气味——这是有风小院阁楼特有的味道,像被时光腌渍过的琥珀。 阁楼的窗户敞着,雨丝斜斜扫进来,打湿了墙角的藤编箱。 林娜踮脚去关窗,转身时却被箱底凸起的木块硌了一下。 她蹲下来,指尖拂过箱盖上的霉斑,突然想起这是去年谢之遥清理老房时翻出来的,说是原房主留下的旧物,她当时随手收在这里,后来便忘了。 箱扣生了锈,她用指甲抠了两下,“咔嗒”一声开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张褪色的CD,封面上手写的“未完成的声音”被水渍晕开,像团化不开的雾。 林娜的手指突然抖了一下,CD滑落时带起底下的东西——一叠演出票根,半本写满简谱的笔记本,还有张泛黄的校牌,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高马尾,梨涡比现在深些。 “娜娜,林娜……”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被按了慢放键的旧磁带。 那年在上海音乐学院的琴房,她抱着吉他录小样到凌晨,导师摸着下巴说“你这声音像沾了露水的银铃”;在后台候场时,助理举着提词板提醒“注意第二段转音”;还有那个暴雨夜,手机屏幕被私信轰炸到发烫,“抄袭”、“走后门”、“顾氏千金”的字眼刺得眼睛生疼…… “啪嗒。” CD掉在地板上,惊得她猛地回神。 林娜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塞回箱子,扣上箱扣时指甲都泛了白。 她抱着箱子往床底推,却在最后一刻顿住,又把CD抽出来,塞进抽屉最深处,锁扣“咔”的一声,像把什么东西永远封在了里面。 “娜娜?” 楼下传来顾承舟的声音。 林娜慌忙抹了把脸,转身时撞得桌角生疼。 推开门,正看见他端着马克杯站在楼梯口,白瓷杯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胡有鱼说你上阁楼了,我煮了热可可。” 他把杯子推到她手边,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尾,却什么都没问。 林娜捧着杯子,温度从掌心漫上来,甜腻的可可香裹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像团软乎乎的云。 她低头啜了一口,突然想起小时候在顾宅的冬天,他总偷拿厨房的巧克力块,在她琴房的壁炉上融成热饮,说“娜娜的嗓子要甜着护”。 “下午谢之遥去村委会,说有你的快递。”顾承舟倚着门框,指尖轻轻敲了敲她攥得发皱的衣角,“他说雨停了就送上来。” 林娜没接话。 她望着窗外翻涌的雨幕,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抽屉里的CD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隔着两层木板烙得她心慌。 雨停时已是傍晚。 谢之遥卷着裤脚上来,裤管还沾着泥点,手里捏着个印着“上海文化局”字样的信封。 “他们说联系你手机没人接,就寄到村委会了。”他把信封递过来,竹笠上的水还在滴,“说是‘独立音乐人扶持计划’,想请你去公开唱《风停的地方》。” 林娜的手指刚碰到信封,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她望着封皮上熟悉的标志,喉头发紧——那是她退学那年,曾拼了命想挤进去的音乐扶持项目。 “娜娜。”顾承舟在她身后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你看。”他指着信封右下角的备注,“联系人是李教授,你本科时的声乐导师。他在附言里写‘当年那把被按掉的琴键,该重新响起来了’。” 林娜的眼泪突然掉下来。 她想起毕业汇报演出那天,李教授在后台攥着她的谱子说“这是这届最有灵气的创作”,可半小时后,匿名投稿的“抄袭对比图”就贴满了学校论坛。 她望着顾承舟眼底的光,想起昨夜他给她戴戒指时说的话——“有些东西戴上了,就再也摘不下来”。 深夜,雨又下起来。 林娜抱着那把旧吉他走到屋檐下。 琴弦上还留着上午整理时擦的木蜡油,泛着温润的光。 她指尖轻轻拨了一下,“叮”的一声,像颗雨珠落进深潭。 “云停在山尖/风绕着屋檐/有个小女孩/坐在老槐边……” 她的声音比记忆中轻了些,却更清透,像被雨水洗过的月光。 雨水顺着瓦当滴在琴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却掩不住旋律里的温暖——那是她和顾承舟小时候的秘密,是他蹲在槐树下给她编草环时哼的调,是她在琴房写了二十版才定下来的副歌。 顾承舟站在门廊里,呼吸都放轻了。 他望着她被雨丝打湿的发梢,望着她随着旋律轻晃的脚尖,望着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给她镀上一层银边。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雨声里,他才轻轻鼓掌。 “这是我听过最美的声音。”他走过去,用外套罩住她的头顶,“比当年在琴房偷录的小样还好听。” 林娜仰起脸,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角。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说的梦想吗?”她吸了吸鼻子,“我说要唱到世界尽头。” “记得。”他替她擦掉脸上的水,“我说我要当你的听众,坐在第一排给你鼓掌。” “那现在呢?” “现在……”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要当你的听众,你的后盾,你的……”他顿了顿,“你的顾承舟。” 林娜笑了,梨涡里盛着月光。 她把吉他往他怀里一塞,“那明天陪我去邮局,我要给李教授回信。” 顾承舟应了,转身时瞥见她床头的抽屉。 月光透过窗棂,在锁孔上投下一道细窄的光,像把钥匙正在慢慢转动。 后半夜,雨终于停了。 林娜蜷在他怀里睡着,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雨珠。 顾承舟轻轻抽出被她压在身下的手,摸出枕头下的手机。 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老宅的琴房已经收拾好了,随时等你们回来。”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把消息框里的“好”字删了又打,最后发了句:“再等等,她的歌,要先在云苗村唱够了。” 床头的抽屉里,那张《未完成的声音》CD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封面上的字迹不知何时变得清晰——“致娜娜,你的声音,从来都不该被淹没。” 而在小院外的邮筒旁,谢之遥摸着被雨水打湿的歌单《灰烬里的光》,掏出手机给李教授发了条消息:“她要回来了。” 第87章 风不止·远方的召唤 清晨的风裹着咖啡香钻进有风小院,林娜正低头擦着磨豆机,金属机身倒映出她微抿的唇。 谢之遥的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沾着晨露的帆布鞋在青石板上蹭了两下:“娜娜,有北京寄来的挂号信。” 她指尖一颤,磨豆机“当啷”磕在木桌上。 抬头时正撞见谢之遥递过来的牛皮信封,边角压着枚朱红邮戳,“北京国际民谣音乐节组委会”几个烫金小字在晨光里泛着暖光。 “李教授昨天给我发消息,说你原创的《灰烬里的光》上了他们的年度推荐歌单。”谢之遥摸着后颈笑,指节还沾着早上给菜地施肥的泥,“这邀请函是他亲自写的推荐函带过去的。” 林娜的手指在信封封口处停了三秒。 去年冬天在小院后山坡,她裹着顾承舟的大衣录下那首歌,雪落进麦克风孔的杂音都成了天然混响。 她以为那不过是场自我疗愈的清唱,却没想过会飘到两千里外的北京。 顾承舟端着刚煮好的滇红从厨房出来,目光扫过她攥得发白的指节,没说话,只是把茶盏轻轻放在她手边。 陶瓷与木桌相碰的轻响里,他伸手接过那封邀请函,转身时袖口带起一阵风,将桌上的咖啡渣吹成细碎的星子。 整个上午,那封信都静静躺在堂屋的老榆木书桌上。 林娜擦了三遍茶海,给院角的三角梅浇了两次水,甚至蹲在廊下陪阿奶剥了半篮豌豆,目光却总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抹金色。 直到暮色漫进窗棂,她才借着收书的由头,将信封揣进围裙口袋。 深夜,顾承舟的呼吸声在枕边渐稳。 林娜摸黑掀开蚊帐,月光正好漫过书桌,把信封上的烫金字照得发亮。 她蜷在藤编摇椅里撕开封口,邀请函内页飘出张照片——是去年秋天她在小院弹唱时,谢之遥偷拍的侧影。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你的声音,该被更多人听见。——李砚” 李教授的字迹还是那样苍劲,像他当年在音乐学院琴房敲着她的谱架说“重写”时的力度。 林娜的指尖抚过照片里自己微扬的下巴,记忆突然被扯回三年前的上海。 聚光灯打在脸上时,她刚唱完第二句副歌,弹幕突然被“走后门的关系户”“假唱”刷满,手机在后台震个不停,是母亲发来的截图:“林娜滚出乐坛”的话题挂在热搜第一。 摇椅吱呀轻晃,把回忆晃成碎片。 她低头看向邀请函最后一页,演出时间定在三个月后,场地是国家大剧院东侧的露天舞台。 “民谣不该困在琴房里。”她想起昨晚顾承舟给她修吉他弦时说的话,当时他的睫毛在台灯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你写的‘风会把故事吹到有光的地方’,不该只吹到云苗村。” 藤椅扶手上的木刺扎了她一下。 林娜吸了吸鼻子,转身看向床上熟睡的人。 顾承舟侧卧着,一只手搭在她常枕的位置,指尖还保持着睡前给她顺头发的弧度。 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指节,他便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手臂自然圈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她颈窝。 “承舟。”她轻声唤,声音像片落在水面的花瓣。 顾承舟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时还有些怔忪,却立刻收紧了手臂:“做噩梦了?” “如果我去北京……”林娜的指甲掐进掌心,“你会不会觉得我离开了这里?” 窗外的竹影在他脸上晃了晃。 顾承舟撑起上半身,借着月光看清她泛红的眼尾。 他伸手把她散在胸前的头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湿润的眼角:“云苗村又不是笼子。”他的声音哑哑的,带着刚醒的鼻音,“你总说风要往有光的地方吹,可风停的时候,总得有个地方让它落脚。” “我害怕。”林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害怕站在台上的时候,那些声音又回来。” 顾承舟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像在吻一片会化的雪:“我查过了,音乐节的直播会开纯净模式,评论要审核才能显示。”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时是他连夜整理的文档,“这是近三个月关于你的网络舆情报告,负面评论占比从去年的67%降到了9%,大部分是……”他喉结动了动,“是云苗村的游客拍的你弹唱视频带起来的,说‘这才是民谣该有的样子’。” 林娜的眼泪砸在他锁骨上,晕开一片湿痕。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肩窝:“那你陪我试试?先在小院做场直播,看看……看看大家现在怎么说。” 顾承舟应了,伸手替她擦掉眼泪时,指腹沾了点湿润,他凑到唇边舔了舔,皱着眉笑:“比咖啡还苦。” 第二日晌午,谢之遥搬来小院那台老电视当背景板,胡有鱼举着自拍杆调试角度,阿奶把压箱底的蓝布桌旗铺在吉他架上。 林娜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吉他弦在阳光下泛着银白的光。 顾承舟蹲在她脚边,替她把麦克风夹在衣领上,手指故意蹭了蹭她的锁骨:“紧张吗?” “比第一次在琴房弹给你听还紧张。”林娜的膝盖微微发抖,低头时看见他放在自己膝头的手,指节交叠着,像道稳固的堤坝。 直播按钮按下的瞬间,屏幕上的数字开始跳动。 1,10,50,100……当数字跳到832时,第一条评论弹了出来:“是有风小院的咖啡师姐姐!” 林娜的手指悬在琴弦上方,突然笑了。 她抬头看向顾承舟,他正站在镜头外,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眼角的泪痣跟着翘起来。 “今天想唱首自己写的歌,叫《灰烬里的光》。”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是……是关于重新开始的故事。” 第一声和弦拨响时,评论区突然被刷满。 “声音像山涧泉水!” “之前在抖音刷到过姐姐弹唱,循环了二十遍!” “李教授昨天在直播间说这是今年最有温度的民谣,原来是姐姐写的!” 林娜的目光扫过屏幕,手指渐渐稳了。 副歌响起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槐树叶的沙沙声:“灰烬里藏着未灭的光/风会把它带到有你的地方/不必害怕黑夜太长/你看/星星正在学我们发光……” 评论区的“好听”“哭了”“等你北京见”像潮水般涌来。 有条评论被顶到最上面:“三年前在上海听过你唱歌,当时没敢说话。现在想告诉你——你唱得很好,我们一直都在。” 林娜的视线模糊了。 她低头看向吉他上的琴弦,发现顾承舟不知何时蹲到了镜头边缘,正悄悄用拇指给她比心。 直播结束时,在线人数停在了3786。 林娜关了手机,抬头看见院墙上的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谢之遥拍了拍她肩膀:“刚才李教授打电话来,说音乐节那边把你的位置从‘特别嘉宾’提到了‘压轴’。” 顾承舟蹲下来帮她收吉他,琴箱扣上时“咔嗒”一声:“如果想去,我明天就订去北京的车票。如果不想……”他抬头冲她笑,“我们就把云苗村的星空唱成舞台。” 林娜弯腰吻了吻他的鼻尖:“我想去。但你要答应我,不管我走到多远,每个月至少陪我回一次小院。” “成交。”顾承舟的指腹蹭过她梨涡的位置,“对了,刚才直播时,有个ID叫‘顾氏集团小顾’的账号打赏了九十九朵玫瑰。” 林娜噗嗤笑出声,伸手去捶他:“你什么时候注册的小号!” 笑声撞碎了暮色。 风穿过小院的竹篱笆,卷着咖啡香和槐花香往山那边去了。 邮筒旁的绿铁皮在夕阳下泛着暖光,里面躺着封刚到的信——是音乐节主办方寄来的演出合同,信封右下角印着烫金的“期待与光同行”。 后半夜,林娜蜷在顾承舟怀里翻评论截图。 他的手指顺着她发顶摩挲,突然轻声说:“明天陪你去邮局寄合同吧。” “好。”林娜应着,目光落在最后一条评论上:“姐姐,北京的春天有很多花,我们在台下等你。”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顾承舟,他凑过来看,鼻尖几乎碰在一起:“你看,他们说‘我们’。” 顾承舟笑了,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所以啊,我的娜娜,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月光漫过窗棂,落在床头的邀请函上。 风掀起一页纸,露出背面用铅笔写的小字——是林娜凌晨三点偷偷添的:“云苗村的风,会跟着我去北京吗?” 而在小院外的邮筒里,那封演出合同正安静躺着。 邮差老周明天清晨会来取件,他不知道,这封信里不仅装着一份邀约,更装着两颗终于敢往更远地方飞的心。 夜渐深,林娜的呼吸重新均匀起来。 顾承舟轻手轻脚摸出手机,给母亲发消息:“妈,娜娜要去北京唱歌了。” 屏幕亮起又熄灭,最后一条消息是:“我们可能下个月回家,带您听她的新歌。” 窗外,启明星正慢慢爬上东山。 第88章 风未央·心跳的节奏 云苗村的天刚泛起鱼肚白,有风小院的竹篱笆外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昨儿那直播我看了,娜娜姑娘唱《风停的地方》时,我家小孙女儿抱着我胳膊直掉眼泪。"王婶拎着竹篮往院门口凑,篮里的青菜还沾着晨露,"可这名声大了......"她欲言又止,目光扫过院内吧台前的身影。 "怕啥?"老周骑着二八杠自行车碾过石子路,后架上的邮包晃了晃,"我送过多少大城市来的信,没见哪个能像娜娜这样把云苗村唱进人心里。"他支好车,冲院内喊了声,"顾先生,昨儿那合同我给您放邮筒最上层了!" 林娜正低头翻手机,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那是顾承舟用她退学前最后一场演出的琴弦熔了打的,戒圈内侧刻着"风停处"三个字。 屏幕上的评论还在不断刷新,有说"终于等到姐姐复出"的,有问"云苗村的咖啡是不是也这么甜"的,最上面一条是"北京场抢票链接什么时候发",刺得她眼皮一跳。 "牛奶温过了。"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瓷杯底轻碰木桌的脆响让她惊了下。 他不知何时换了件浅蓝衬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腕间还沾着点木屑——许是早起帮谢之遥修篱笆时蹭的。 林娜捧住杯子,掌心的温度顺着血管往上爬:"昨晚......是不是太冲动了?"她盯着桌面倒映出的自己,眼尾还留着熬夜的淡青,"明明说好要在这儿守着小院,守着......" "守着咖啡香和槐花香?"顾承舟拉过她对面的木凳坐下,指节轻轻叩了叩她手机,"可你手机屏保还是在琴房拍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谱架上,你说那是'音乐该有的样子'。"他从帆布包里抽出张泛黄的素描纸,展开时带起一阵铅笔屑,"这是我爸公司赞助的独立音乐人巡演路线,从云苗村出发,经大理、成都、西安......最后到北京。" 林娜凑近看,地图边缘画着歪歪扭扭的小音符,每个途经城市旁都标了备注:"大理有老周的表侄女开民宿,能给你留后院练歌""成都livehouse老板是我发小,设备随你挑"最末北京那栏,用红笔圈了个五角星,写着"顾氏集团顶楼有露天剧场,你说过想看城市夜景里的舞台"。 "我想......"顾承舟喉结动了动,伸手把她散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你可以一边唱歌,一边回来。 就像......就像风。" "承舟......" "娜娜!"谢之遥的声音从院外撞进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县文旅局来消息了! 他们想把咱们小院当'有风音乐节'主场地,说你昨晚直播数据破了他们三个月的KPI。"他把纸袋往桌上一摊,里面掉出份策划案,"但有个条件——你得当主唱,还要接受媒体专访。" 林娜的手指猛地收紧,杯壁在掌心压出红印。 她想起两年前被网暴时,镜头里那些举着手机的人,想起评论区像潮水般涌来的"卖惨""蹭热度"。 喉间突然发紧,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专访可以分阶段做。"顾承舟把策划案推到自己跟前,指尖划过"媒体矩阵"那页,"先拍5分钟的vlog,拍你磨咖啡、教小朋友弹吉他、和阿奶们学扎染。"他抬头看向林娜,眼底是她熟悉的、当年在琴房陪她练声时的专注,"等你觉得舒服了,再做深度采访。" 谢之遥挠了挠头:"我就说顾哥靠谱! 那我先去和文旅局谈细节......"他抓起纸袋要走,又回头冲林娜笑,"你放心,我让阿桂婶儿煮了桂花酒酿圆子,等下给你端过来。" 木栅门"吱呀"一声合上后,小院突然静得能听见竹影扫过青石板的声音。 林娜望着策划案上"主唱"两个字,喉咙发涩:"我怕......" "怕什么?"顾承舟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揉着她虎口——那是她弹吉他磨出的茧,"怕镜头? 怕观众? 还是怕......"他顿了顿,"怕自己其实没准备好?" 林娜别过脸去,可他的体温顺着相扣的手指钻进来,烫得她眼眶发酸。 "今晚我们办个'小院夜谈'吧。"顾承舟突然说,"请阿公阿婆们来坐坐,讲讲他们的故事。 你抱着吉他,想弹就弹,不想弹就听。"他的拇指蹭过她梨涡的位置,"就当......预热。" 暮色漫过竹篱笆时,小院里的长条木凳已围了半圈人。 阿桂婶儿端来蒸南瓜,李叔提了壶自酿的青梅酒,银匠张师傅甚至把他那套打银器的家伙什都搬来了——个小铜炉,几把雕刀,还有块磨得发亮的牛皮垫子。 "我先说个老故事。"张师傅往铜炉里添了块炭,火星子"噼啪"炸开,"我十二岁跟着师父学打银,有回手滑把个银镯砸变形了,师父抄起戒尺要打。"他从裤兜摸出个银锁片,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是我师娘拦住的,她说'小娃娃的手,要用来敲出响儿,不是挨打的'。"他抬头看向林娜,"后来我给师娘打了对银簪子,刻的是并蒂莲。" 林娜的手指轻轻搭在吉他弦上,不知何时已跟着老人的话音拨出了旋律。 那调子像山涧水,清清凉凉的,又带着点岁月的暖。 "我也说个!"隔壁村的王阿奶举着个蓝布包,"我孙女儿去年考上大学,走前非让我给她绣个香包。"她抖开蓝布,里面躺着个绣着蝴蝶的小袋子,"我眼睛花了,针脚歪歪扭扭的。 可我孙女儿说'阿奶的香包最香,因为线里缠着云苗村的风'。" 吉他声渐渐响了起来。 林娜望着围坐的村民,望着张师傅手里发亮的银锁片,望着王阿奶布满皱纹的手,忽然想起昨晚直播时,那个说"北京的春天有很多花"的评论。 原来声音真的能留下温度——就像张师傅的银器,王阿奶的香包,就像她唱过的每一首歌。 "原来......"她的声音轻得像片云,"原来我不是在唱自己,是在唱所有被风记住的故事。" 顾承舟坐在她右侧,能清楚看见她眼尾的泪光在月光下闪。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她便往他身边靠了靠,吉他声里多了丝稳稳的甜。 夜渐深时,村民们陆陆续续散了。 林娜抱着吉他坐在石阶上,望着院角那株老槐树的影子,轻声说:"我想去北京。" 顾承舟在她身边坐下,山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点湿润的青草香。"我知道。"他说,"你昨晚在合同背面写'云苗村的风会跟着我去北京吗',我看到了。" 林娜猛地转头看他,耳尖发烫:"你......" "所以啊。"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的心跳声,够不够当风的方向标?" 林娜笑了,梨涡里盛着月光:"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等你准备好。"他说,"但明天......" "明天怎么?" "明天早上六点。"顾承舟指了指院角那口老木箱——那是谢之遥专门给住客放行李用的,此刻箱盖半开,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包袱,"我妈昨晚发消息说,北京的春天风大,让我给你带件驼色羊绒大衣。" 林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月光正好落在木箱边缘,照出包袱上歪歪扭扭的针脚——是王阿奶白天硬塞给她的,说"出远门要带点云苗村的线"。 山风又起,吹得院角的铜铃叮咚作响。 林娜靠在顾承舟肩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害怕的远方,此刻都变得柔软起来。 后半夜,顾承舟轻手轻脚爬起来,往行李箱里塞东西。 他把林娜的吉他拨片收进铁盒,把她常喝的玫瑰枸杞茶装进行李箱夹层,最后摸出个小本子——里面夹着两人从小到大的合照,从幼儿园时手拉手的模糊照片,到去年他在云苗村找到她时,她蹲在院角逗猫的抓拍。 他正翻着,床头的手机亮了——是谢之遥发来的消息:"明早六点,我让老周的车送你们去车站。" 顾承舟抬头看向床上。 林娜蜷成个小团,被子滑到腰际,露出那枚银戒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他轻手轻脚给她盖好被子,转身时瞥见窗台上的咖啡杯——里面还剩半杯,是他凌晨三点起来煮的,怕她早上喝凉的胃不舒服。 窗外,启明星已爬上东山。 行李箱安静立在墙角,拉链扣上的小铃铛随着风轻轻摇晃,像是在应和着什么。 第89章 风起时·北京第一步 晨光未醒时,林娜是被窗缝里钻进来的山风唤醒的。 她蜷在被子里眨了眨眼,床头的电子钟正跳到5:58,浅青色的天光漫过窗棂,在墙上投下老槐树的影子。 手指刚碰到凉丝丝的窗帘布,她就顿住了——院门口有个蹲坐着的身影。 浅蓝色的旧行李箱歪在青石板上,箱面贴着枚褪色的星星贴纸,边角卷翘着,像朵开败的小太阳。 那是小学三年级暑假,她和顾承舟蹲在弄堂里用彩纸剪的,他非说要贴在最显眼的位置,说这样就算箱子走散了,也能“靠星星认回家”。 此刻顾承舟正俯着身,脊背绷成一道温柔的弧线。 他左手扶着她的吉他包,右手往行李箱夹层里塞东西——是那罐玫瑰枸杞茶,她昨晚顺口提了句“北京干燥,得带着”,他便记在了心上。 “醒了?”他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抬头时额发垂下来,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我把你那副降噪耳机塞在吉他包最里层了,火车上睡不踏实的话……” “会用。”林娜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 她看见他膝盖上沾了点草屑,应该是刚才蹲在院角搬老木箱时蹭的——王阿奶塞的蓝布包袱此刻正端端正正地躺在他脚边,针脚歪歪扭扭的,倒比商场里买的行李牌更让人安心。 顾承舟站起身,行李箱轮子在石板上滚出轻响。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去洗漱吧,老周的车五分钟后到。” 林娜转身时,瞥见他手腕上的手表——那是她去年在云苗村夜市给他挑的,表盘印着小苍兰,此刻指针正稳稳指向六点。 火车站台飘着薄雾,铁轨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林娜的鞋尖刚碰到黄线,忽然像被钉住了似的。 “承舟。”她声音发颤,手指抠着围巾穗子,“如果……如果他们又翻出那些照片,那些……” “那些说你‘靠潜规则出单曲’的谣言?”顾承舟放下两个行李箱,转身用体温裹住她。 他的手掌覆在她后颈,温度透过毛衣领渗进来,“那些说你‘退学时怀孕’的胡话?” 林娜猛地抬头,眼眶发烫。 他却笑了,指腹轻轻蹭过她眼下的泪痣:“娜娜,你记不记得在有风小院唱《风停的地方》那天?谢之遥搬了二十把椅子都不够坐,王阿奶举着手电筒给你打光,说‘我孙女的歌声比月亮还亮’。” 晨雾里传来火车鸣笛的长音。 “你那天说,”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歌声可以留下温暖。”他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尖,“那我们就把云苗村的温暖,把王阿奶的牵挂,把老槐树的影子,都带到北京去。” 林娜攥住他衣角的手慢慢松开。 她望着铁轨尽头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想起昨晚他整理合照本时的侧影——从幼儿园手拉手的模糊照片,到去年他在院角抓拍她逗猫的瞬间,每一张都用塑封袋装得好好的。 “滴——” 候车厅广播响起“G312次列车开始检票”的提示。 顾承舟弯腰提起两个行李箱,浅蓝色旧箱子上的星星贴纸闪了闪,像颗落进人间的星子。 北京西站的风比云苗村硬得多。 林娜刚跟着顾承舟走出站口,就被此起彼伏的快门声砸得踉跄。 “林小姐!当年退圈是不是因为被公司雪藏?” “顾少!顾氏集团是不是为您追人停了三个项目?” “听说您要在北京复出,是为了回应当年的谣言吗?” 闪光灯像连成串的雷,劈得她眼前发黑。 有记者的话筒几乎戳到她鼻尖,她下意识往后缩,却撞进顾承舟结实的胸膛。 他手臂圈住她的肩,将她整个人护在身侧,另一只手攥紧行李箱拉杆,大步往地下通道走。 “别怕。”他的声音混着人群的嘈杂,却清晰得像颗定心丸,“我手机定位开着,谢之遥让助理在B2停车场等。” 可记者越围越多,有人甚至挤到他们前面挡住路。 林娜的吉他包磕在护栏上,“咚”的一声闷响,疼得她倒抽冷气。 顾承舟猛地停步,转身时眼里腾起团火——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冷硬,像上海外滩深夜的礁石,“再碰她的琴,我让律师函跟着你们上晚间新闻。” 人群霎时静了半秒。 顾承舟趁机拉着她钻进一条小巷,青石板路坑洼不平,墙根的苔痕沾了她裤脚。 身后记者的喊叫声渐渐远了,只余风声穿过电线,发出“呜呜”的哨音。 “到了。”顾承舟忽然停步。 林娜顺着他的目光抬头,褪色的木招牌在风里晃着,“声林录音棚”五个字掉了层漆,玻璃上歪歪扭扭贴着张A4纸:“招试音歌手,待遇从优”。 他转头看她,眼尾还带着刚才急跑的红晕:“要不要试试?就当……给北京的第一站,添点云苗村的声音?” 录音棚里飘着咖啡香。 穿格子衬衫的女录音师抬头,推了推圆框眼镜:“试音?行啊,设备都开着。”她指了指角落的木椅,“吉他放那边,麦克风高度我调过了。” 林娜攥着吉他背带的手沁出薄汗。 顾承舟在隔音玻璃外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她深吸口气,坐进转椅里。 琴弦轻颤的瞬间,记忆涌了上来——云苗村的夏夜,老槐树下的篝火,顾承舟坐在她斜前方,目光比月光还烫。 她指尖一顿,琴音走了调。 “别慌。”玻璃外的顾承舟敲了敲窗户,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就当只有我在听。” 林娜笑了,梨涡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她低头拨弦,清越的旋律流淌出来:“风停的地方/有个旧木箱/装着童年的糖/和未说出口的谎……” 这一次,琴音稳得像山涧的泉水。 她唱到“后来风又起/吹走了忧伤/原来最暖的光/一直在我身旁”时,瞥见玻璃外的顾承舟红了眼眶。 “停!”录音师突然推门进来,手里举着录音笔,“姑娘,这歌我能录成宣传短片吗?不露脸,就拍手指拨弦的特写,配上你这嗓子——”她顿了顿,“保证比那些花里胡哨的网红歌有温度。” 林娜愣住了。 她望着录音师眼里的光亮,想起云苗村王阿奶举着的手电筒,想起顾承舟整理合照时的专注。 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她哑着嗓子问:“真的……不用露脸?” “当然。”录音师把吉他谱往她手里一塞,“现在谁还只看脸听歌?我这儿前几天还来了个沙哑嗓大叔,唱《送别》把听众感动得一塌糊涂——”她突然压低声音,“再说了,你这嗓子,藏着可就亏了。” 顾承舟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胳膊肘搭在她肩上:“我家娜娜的嗓子,是云苗村的风灌出来的,得让更多人听见。” 林娜低头看吉他,琴箱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浅痕——应该是刚才在火车站被挤的。 可她摸着那道痕,忽然笑出了声。 夜幕降临时,两人坐在录音棚外的铁长椅上。 北京的霓虹灯在头顶流转,像撒了把碎星星。 林娜靠在顾承舟肩上,闻着他外套上残留的吉他木漆味,轻声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海边吗?” “怎么不记得?”他指尖蹭了蹭她的手背,“你蹲在礁石缝里捡小贝壳,说‘海的声音是自由的节奏’,结果浪打过来,你鞋都跑丢了一只。” 林娜笑出了声,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里。 路灯在他的瞳孔里投下暖黄的光斑,像极了云苗村老槐树下的月光。 “现在啊,”她握住他的手,指腹蹭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在有风小院搭木架时磨的,“我也想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 风从巷口吹过来,卷着远处的车声人声,却在他们身侧软了下来。 录音棚的窗户透出暖光,能看见录音师在里面来回走动,嘴里念叨着“明天得找块蓝布当背景”“吉他的特写要拍弦的震动”。 顾承舟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你看,我们的节奏,才刚起个头。” 林娜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忽然想起顾承舟后半夜整理行李时的侧影。 他把她的吉他拨片收进铁盒时,动作轻得像在捧颗星星。 而现在,这颗星星,就要开始发光了。 第90章 风回转·镜头下的她 晨光透过录音棚的老式百叶窗,在林娜的白衬衫上割出一道道金漆。 她抱着那把琴箱带浅痕的木吉他,坐在临窗的藤编椅里,琴身被她掌心的温度焐得发暖。 “娜娜老师,咱们先拍手部特写。”导演举着场记板,声音放得很轻,“您就自然拨弦,像平时在小院里那样。” 林娜的手指刚搭上琴弦,指节突然微微发颤。 琴颈的木纹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她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和三年前站在学校礼堂舞台中央时一模一样,那时台下三百双眼睛盯着她,后来那些目光又变成屏幕里的利刃,割碎她所有的勇气。 “卡——”导演的声音让她猛地抬头,“手别绷这么紧,您看这弦都压变形了。”他蹲下来调整机位,余光瞥见镜头外的顾承舟,突然笑,“顾先生,要不您帮着找找状态?” 顾承舟原本靠在录音棚的吸音棉墙上,闻言直起身子。 他的影子漫过地面,落在林娜脚边,像一道温柔的围墙。 他没说话,只是清了清嗓子,轻轻哼出一串旋律——是《风停的地方》,他们童年时在弄堂里唱了千百遍的调子,那时林娜总说,这旋律是风钻进耳朵里打的转。 林娜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着窗台上那盆顾承舟昨天新换的绿萝,叶片上还沾着晨露,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他也是这样哼着这支歌,蹲在礁石缝里帮她捡被浪卷走的小贝壳。 海浪声、吉他声、童年的笑声在记忆里重叠,她的手指慢慢松开来,指甲盖轻轻划过琴弦,“叮”的一声,像一颗星子落进深潭。 “好!保持这个状态!”导演竖起大拇指,镜头缓缓推进。 林娜看着自己的手在画面里变成一片模糊的剪影,只有指尖与琴弦相触的瞬间清晰如刻——那道在火车站被挤出来的浅痕,此刻正泛着暖木色的光。 拍完特写已是正午。 林娜抱着吉他坐在化妆镜前,顾承舟给她递来温好的蜂蜜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这时导演探进头:“娜娜老师,咱们补个采访?就问两三个简单问题。” 采访区设在录音棚另一侧,背景是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像云苗村的天空。 林娜坐下时,顾承舟悄悄在她椅垫下塞了个软靠枕——那是他前晚熬夜用她旧毛衣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带着太阳晒过的味道。 “为什么选择留在乡村生活?”导演举着话筒,语气像拉家常。 林娜望着蓝布后的窗户,有片梧桐叶正飘过去,像只黄色的蝴蝶。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攥着新出的原创单曲demo,在顾承舟家楼下转了三圈不敢敲门,最后是他趴在阳台喊:“小风筝,线在我这儿呢。”后来她真的像风筝一样飞远了,飞到聚光灯下,直到线断的那天。 “小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像一只风筝。”她的声音轻得像穿过窗缝的风,“飞得太远就会断线。但后来我发现,有人一直牵着那根线。”她侧过脸,正好撞进顾承舟的目光里。 他站在镜头边缘,喉结动了动,眼眶微微发红。 “是他让我知道,”林娜的梨涡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即使断了线,也能安全落地。” 短片上线是在三天后。 顾承舟蹲在有风小院的葡萄架下,举着手机给林娜看播放量——半小时破十万,弹幕像潮水漫过屏幕。 “声音太干净了,像山涧流水。” “这吉他弹得比那些网红强一百倍!” “上海音乐学院肄业?不会是炒作复出吧?” 最后一条评论像根细针,扎得林娜的指尖发疼。 她捏着手机的手垂下来,目光落在院角那丛开得正好的野菊上——那是她刚搬来云苗村时,顾承舟帮她种的。 “娜娜。”顾承舟在她身边蹲下,拇指轻轻蹭掉她眼角没来得及掉的泪,“你看这个。”他划开私信界面,屏幕亮光照着他眼底的温柔,“有个姑娘说,她听着你的歌,今天第一次敢走出家门。” 林娜凑过去。 私信里的字歪歪扭扭,带着泪痕的痕迹:“姐姐的声音像我奶奶摇的蒲扇,我坐在小区楼下听了二十遍,现在能闻见桂花香了。” 她的喉咙突然发紧。 顾承舟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着她的指腹——那是在小院搭木架时磨出来的,每道茧里都藏着云苗村的星光。 “我们办个盲听音乐会吧。”他突然说,“观众戴眼罩,只听声音。” 林娜抬头看他。 他的眼睛里有团火,和三年前在上海暴雨里找到她时一样亮——那时她缩在便利店角落,他浑身湿透,却把外套严严实实裹在她肩上。 “好。”她轻轻点头,“就现在。” 音乐会当天,剧场坐得满满当当。 林娜站在后台,透过幕布缝隙望着台下——几百个戴眼罩的身影,像一片安静的海。 顾承舟帮她整理话筒线,手指在她后颈轻轻按了按:“我在第三排最左边,穿你织的灰毛衣。” 聚光灯亮起时,林娜的心跳反而稳了。 她抱起吉他,琴弦在指尖流出熟悉的旋律。 这一次,她不再看镜头,不再想评论,只看见七岁的自己蹲在礁石缝里,听见顾承舟哼着《风停的地方》朝她跑来;看见云苗村的老槐树下落满月光,他帮她修咖啡机时专注的侧脸;看见刚才后台,他把那封私信折成纸飞机,轻轻放在她吉他盒里。 “原来,我还是可以被听见的。”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掌声像春雷般炸响。 林娜望着台下晃动的眼罩,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害怕,是终于被接住的安心。 散场时已是深夜。 两人沿着江边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根纠缠的芦苇。 林娜吸了吸鼻子,仰头问:“你说,我能撑住吗?” 顾承舟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漫上来:“你已经撑住了。”他望着江对岸的灯火,嘴角扬起,“接下来,是我们一起走向更大的舞台。” 风从江面吹过来,带着湿润的桂花香。 林娜忽然想起谢之遥下午发的消息——有风小院的桂树开了,王阿奶酿了新一批桂花酿,等他们回去尝。 她悄悄勾住顾承舟的小拇指:“要不……过两天回云村?” 他低头看她,眼里的星光比江面上的灯火还亮:“好,我们回家。” 第91章 风未止·有风音乐节 云苗村的晨雾还没散透,林娜就踩着青石板往村东头走。 竹篾编的手提袋里装着昨晚连夜写的音乐节策划稿,边角被她翻得有些卷,像朵欲开未开的花苞。 谢之遥正蹲在有风小院门口修竹篱笆,竹片划破的指腹沾着淡红血珠。 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林娜,立刻把沾着竹屑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娜娜?早饭还没吃吧?阿奶熬了南瓜粥——” “之遥哥,我想和你商量音乐节的事。”林娜把策划稿抽出来,发尾沾着的晨露在风里晃,“上次音乐会后我想了很多,光有歌声不够,得让年轻人听见更‘有根’的声音。”她翻开稿纸,指尖停在“村民故事集”那页,“银匠张爷爷打银器时锤子敲砧的声音,陶匠李婶拉坯时转盘的嗡鸣,这些声音里藏着他们的一辈子。我想让他们上台讲故事,我来配乐。” 谢之遥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他抢过稿子快速翻页,竹篱笆上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飞起来。 “好!”他一拍大腿,震得膝盖上的竹片哗啦落地,“上次许红豆说现在年轻人总觉得传统老套,可他们没听过这些故事——张爷爷十六岁跟着师傅走茶马古道,李婶的陶窑烧了七次才成第一件合格品,这些比短视频里的段子带劲多了!”他抓起林娜的手晃了晃,指腹的血珠蹭在她手背,“这才是真正的‘有风’,风里得有泥土气、有人气!” 林娜被他晃得笑出声,抽回手从布袋里摸出创可贴:“先把伤口贴上。”看谢之遥乖乖伸出手,她又补了句,“我昨天去张爷爷家试过了,他嘴上说‘老骨头讲什么故事’,可摸银壶时眼睛亮得像星子。” 接下来的三天,云苗村的青石板路被林娜的帆布鞋磨出了热乎气。 她背着吉他串门,在银匠铺的葡萄架下听张爷爷讲“茶马道上银鞍配”,在陶窑边蹲守李婶拉坯,指尖跟着转盘节奏轻叩膝盖记旋律;顾承舟则扛着相机跟在她身后,镜头里的林娜时而仰头看银匠锤下飞溅的火星,时而蹲在陶土堆旁帮李婶捡掉落的泥片,发梢沾着银粉或陶土,倒比化了妆还好看。 “娜娜姐,这个要录进视频吗?”顾承舟举着相机对准张爷爷布满老茧的手,银锤落下时“叮”的一声,余音在小院里荡开。 林娜拨了下吉他弦,琴声刚好接上那声脆响。 “要的。”她望着银匠铺外摇晃的竹帘,阳光透过帘隙在她脸上割出细金的线,“得让看视频的人听见,这些声音不是老古董,是活的。” 她站在银匠家的小院里录视频那天,顾承舟举着手机当支架。 初秋的风掀起她的裙摆,吹得葡萄叶沙沙响。 林娜低头拨了个前奏,抬眼时刚好看见张爷爷搬着小马扎坐在院门口,背挺得笔直像年轻时走茶马道的模样。 “大家好,我是林娜。”她声音轻得像片云,可镜头外的顾承舟知道,这声音里藏着较劲的钢,“今天想带你们听听‘时间的声音’。”她转向正在打银的张爷爷,吉他弦随着锤子落点轻颤,“爷爷说,每道银纹都是马帮走过的路,每声锤响都是雪山脚下的风。” 视频最后,张爷爷突然凑到镜头前。 他没牙的嘴笑得豁开,指节敲了敲刚打好的银镯:“女娃子说这叫‘话题’,我也凑个热闹——想听老银匠讲故事的,来云苗村,我请你喝烤茶。” 顾承舟录完立刻把视频发了出去。 他看着林娜在评论区翻找,直到看到条“爷爷的眼睛里有光”的留言,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音乐节定在秋分这天。 清晨起来,顾承舟推开窗,见谢之遥正踩着梯子往榕树上挂灯串。 他拎着两笼包子跑过去:“之遥哥,天气预报说今天没雨啊?” “那能信?”谢之遥把灯串绕上枝桠,“我阿奶说,看云脚低成这样,保不准午后变天。”他跳下梯子,伸手接住飘到面前的雨丝,“得嘞,说变就变。” 林娜在后台整理琴谱时,第一滴雨砸在遮阳棚上。 她望着越积越厚的乌云,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谱子边缘。 顾承舟撑着伞跑进来,肩头湿了大片:“舞台搬到大榕树下,村民已经在搬椅子了。”他伸手抹掉她发梢的雨珠,“担心设备?我和胡有鱼用防水布裹了三层,吉他在我怀里揣着呢。” “可是观众……”林娜望着被雨幕模糊的村口,声音发颤。 顾承舟托起她的脸,拇指蹭过她眼下的泪痣。 “你看。”他转身指向榕树方向。 雨雾里,村民们举着伞、披着塑料布往榕树底下涌。 王阿奶拎着竹篮,里面装着刚蒸的桂花糕;李婶抱着自家烧的陶壶,壶嘴飘着热气;张爷爷戴着斗笠,手里还提着那把打银的小锤。 “他们不是来看天气的。”顾承舟把吉他塞进她怀里,自己抓起把大伞站到她身侧,“他们是来听你唱歌的。” 林娜踩上临时搭的木台时,雨下得正急。 榕树的枝叶在头顶织成绿伞,雨水顺着叶尖成串滴落,在她脚边溅起小水花。 她扫了眼台下——几百把伞像彩色蘑菇,伞下是一张张仰起的脸,张爷爷的斗笠歪了也没扶,王阿奶的老花镜蒙着水雾,却还在笑。 她拨响第一声和弦。 雨丝裹着琴声漫开。 林娜唱到“每道银纹都是岁月的信”时,张爷爷举起小锤轻敲银镯,“叮”的一声和着琴音;唱到“陶土里藏着烧了七次的月光”时,李婶用陶壶倒茶,水声叮咚应和。 雨越下越大,可台下没有一个人动。 有人把伞往旁边挪,有人脱下外套罩在旁边小孩头上,伞与伞渐渐挨紧,在雨中围成个温暖的半圆。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雨突然停了。 阳光穿透云层,在榕树的枝叶间洒下金斑。 掌声像被点燃的爆竹,从最前排炸到最后排。 谢之遥举着相机冲上台,镜头上还沾着雨珠:“我拍到了!雨水打在琴弦上的样子,张爷爷抹眼泪的样子,全拍到了!”他吸了吸鼻子,“这才是最有风的地方,风里全是人气儿!” 夜凉时,林娜坐在有风小院的台阶上。 头顶的星子被雨水洗得透亮,像撒了把碎银在天上。 顾承舟挨着她坐下,把热乎的桂花酿往她手里塞。 “你知道吗?”林娜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像叹气,“以前我总觉得‘风停的地方’是个躲起来的角落。可今天……”她望着院门口那棵桂树,雨珠还在往地上掉,“今天我才明白,风停不是结束,是这些声音、这些人,托着风再往前飞。” 顾承舟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他的手掌覆在她手背,能摸到她脉搏跳得又轻又快。 “那我们就一起,给风搭更长的翅膀。”他说。 这时,林娜放在台阶上的手机突然亮了。 屏幕光在夜色里闪了闪,照亮几条未读消息—— “视频上热搜了!” “云苗村的声音破防了” “求张爷爷银镯链接!” 林娜刚要拿手机,顾承舟按住她的手。 “明天再看。”他望着她眼里跳动的星光,轻声说,“今晚,只属于我们。” 第92章 风未歇·雨后的回声 晨雾还没散透,林娜就被窗外的鸟雀闹醒了。 她推开门时,台阶上的水洼里还浮着昨夜的桂花瓣,谢之遥正蹲在院门口的石磨旁,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娜娜!”谢之遥抬头,镜片上还沾着露水,“你看这个!”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手机举得老高,“昨晚我拍的视频被村里小孩传到短视频平台了,现在热搜第一!” 林娜的指尖刚碰到手机边缘,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她望着屏幕上跳动的“暴雨中的歌声,你听到了吗?”几个大字,喉结动了动。 去年被网暴时,她也是这样——随便划拉两下手机,就能看见成百上千根带刺的评论扎进眼睛里。 “先别急。”顾承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虚虚护在她后腰,“喝口温水。”他递来的玻璃杯还带着掌心的温度,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我让阿桂婶煮了红糖姜茶,等会儿端过来。” 林娜深吸一口气,接过手机。 视频里的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裙,头发被雨水粘成几缕,却在榕树底下笑得像株沾了雨的野菊。 镜头扫过张爷爷颤抖的银镯,李婶陶壶倒茶时腾起的热气,还有孩子们举着伞踮脚的模样。 评论区像开了闸的河—— “原来乡村的雨不是吵,是会唱歌的!” “求小姐姐完整歌单!” “有人扒到她是上海音乐学院的?之前退学前发过单曲?” 最后一条评论像根细针,扎得林娜指尖发颤。 手机“啪”地掉在青石板上,顾承舟弯腰捡起时,看到她耳尖已经泛白。 “我去给你拿热可可。”他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檐角的麻雀,转身时故意用肩膀撞了撞谢之遥,“你先去厨房看看姜茶好了没?” 谢之遥立刻会意,挠着头跑远了。 林娜望着顾承舟的背影,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台风天,她躲在楼梯间哭,也是他这样,先支开所有同学,再变魔术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杯热可可——那时候他说,“眼泪要留给值得的事,喝甜的才有力气。” “小心烫。”顾承舟把马克杯塞进她手里,杯身印着“有风小院限定”的字样,是她上个月亲手画的。 热可可的甜香裹着奶泡,在两人之间漫开,“你看,现在的评论和以前不一样。”他指着手机,“他们在说张爷爷的银镯,说李婶的陶壶,说雨里的伞。他们在看你看见的世界。” 林娜捧着杯子,鼻尖渐渐发酸。 她忽然想起昨晚雨后,王阿奶硬塞给她的煮玉米,张爷爷追着要送她银镯当“演出费”,李婶说要把陶壶送给她煮热饮——原来那些人从来不是看客,他们早就在用自己的方式,把她往光里推。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困,林娜靠在廊下的摇椅上打盹,手机突然在藤编筐里震动起来。 屏幕上的名字让她猛地坐直——周姐,她退学前的经纪人。 “娜娜!”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激动的破音,“我就说你该回来的!现在全网都在找你,我可以帮你谈最好的资源,找最专业的公关团队,保证把当年的事翻篇——” “周姐。”林娜打断她,“当年我被骂‘走后门进音乐学院’的时候,您说‘黑红也是红’;我被曝‘抄袭原创’的时候,您说‘清者自清,热度更重要’。”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青石板上的小锤,“现在您说要翻篇,是因为我现在的热度,够资格当‘正面案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顾承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指尖轻轻叩了叩她的手背。 林娜突然笑了,“谢谢周姐的好意,不过我现在——”她望着院外山坡上开得正艳的野蔷薇,“我现在有更想做的事。” 挂断电话时,顾承舟正往她手里塞切片的脆桃。 “在想什么?”他咬了口桃子,汁水顺着下巴滴在衬衫上,倒像回到了从前那个爱逗她笑的少年。 “他们总觉得我需要被‘包装’。”林娜用指腹抹掉他下巴的桃汁,“可昨晚的雨里,张爷爷的银镯会唱歌,李婶的陶壶会唱歌,连小孩的伞碰在一起都在唱歌。这些声音,比任何包装都珍贵。” 顾承舟眼睛亮了亮,从裤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那是他这两年追着她跑遍半个中国时用的,每页都记着她的喜好和行踪。 “我有个主意。”他翻到最新一页,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简笔画,“我们搞个‘声音盲盒’,网友寄来生活里的录音,你给它们谱曲。这样——”他用铅笔点了点画里的小喇叭,“他们不是在听你,是在听自己的故事。” 林娜盯着那页纸,忽然扑过去抱住他。 顾承舟被撞得后退两步,却稳稳托住她的腰,下巴抵着她发顶轻声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首场直播定在三天后。 林娜坐在榕树底下的老藤椅上,面前摆着顾承舟新修的木架,上面挂着网友寄来的录音设备——有公交卡“滴”的一声,有菜市场的吆喝,还有个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妈妈我会自己系鞋带”。 她拨响吉他的瞬间,弹幕像炸了锅。 当她为一段地铁报站声配上旋律时,满屏都是“原来早八的苦也能这么好听”“这是我每天坐的2号线!”的留言。 林娜望着手机屏幕,忽然想起顾承舟今早说的话:“你不是在回应他们,是在教他们怎么听。” 夜凉时,两人又坐在台阶上。 山风裹着竹浪声吹过来,顾承舟的手指在她手背上画着圈,像小时候教她认五线谱那样。 “我以前总怕被人听见。”林娜望着院门口的桂树,月光把树影投在她脸上,“怕他们听见后,又要评头论足。可现在——”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网友新寄来的录音,“我发现,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决定谁来听,听什么。” 顾承舟把她的手揣进自己衣兜里,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渗进来:“那我们就一起,把这些声音编成网。”他望着远处山坳里渐次亮起的灯火,“等网编得够大够密,风就能带着它们,吹到更远的地方。” 林娜靠在他肩上笑了,发梢扫过他锁骨。 山风忽然大了些,把桂树的清香卷过来,混着竹浪声,像首没写完的歌。 顾承舟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轻声说:“下周云苗村文化广场有露天舞台,我让人把音响调好了……” 林娜抬头看他,眼睛里有星星在跳。 她知道,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93章 风又起·城市里的光 后台暖黄的筒灯在化妆镜上投下斑驳光晕,林娜的指尖深深掐进歌词本边缘,纸页被攥出褶皱。 她盯着镜中自己泛白的指节,喉结动了动——这是她离开上海后第一次站上真正的舞台,独立音乐人交流会的邀请函躺在化妆台上,烫金的“林小南”三个字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喝口水。”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雪松气息。 他弯腰把温水瓶推到她手边,指节擦过她手背时,能摸到细密的薄汗。 “记得你第一次在小院弹琴吗?”他半蹲下来与她平视,睫毛在眼下投出温柔的影子,“那天你也是这样攥着琴弦,弦都快被你绷断了。” 林娜的目光慢慢从镜中移到他脸上。 记忆突然涌上来:有风小院的老藤椅上,她抱着那把缺了块漆的吉他,手指僵硬得按不住和弦,顾承舟蹲在她脚边,用指节轻轻叩她手背:“放松,这里要像摸小猫的耳朵。” “叮——” 隔壁化妆间的电视突然响了。 “两年前引发全网热议的‘校园剽窃门’主角林某,近日被曝现身云南乡村……”女主持人甜美的声线像根细针,扎进林娜的耳膜。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歌词本“啪”地掉在地上,纸页散了一地。 顾承舟立刻扶住她摇晃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隔壁虚掩的门,电视屏幕的蓝光在门缝里明灭,恰好映出“林娜”两个字。 “娜娜。”他低唤一声,拇指轻轻摩挲她后颈的碎发,“闭上眼睛。”见她没动,他便用指腹轻轻按在她眼皮上,“听我数,吸气——一,二,三;呼气——一,二,三。” 林娜的呼吸渐渐平稳。 她闻到他外套上淡淡的皂角香,那是云苗村晒了一整天的阳光味道。 “他们……”她声音发颤,“他们还在说。” “他们说的是两年前的林娜。”顾承舟捧住她的脸,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湿意,“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会给公交报站写旋律,会把小朋友系鞋带的声音编成歌的林小南。”他指腹蹭过她梨涡的位置,“是我认识的,最会给世界写情书的娜娜。” 后台传来主持人的催促:“林老师,还有三分钟开场。” 林娜弯腰捡起歌词本,指尖不再发抖。 她把散页一张张理齐,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走吧。” 聚光灯亮起的瞬间,林娜看见台下攒动的人头。 观众席的嘈杂声像海浪般涌来,她攥紧吉他背带,指节泛白——直到她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藏青色身影。 顾承舟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嘴角扬起的弧度,和小院台阶上哄她喝中药时一模一样。 第一句歌词刚出口,麦克风突然“滋——”地响了一声,彻底没了声。 观众席传来零星的议论,主持人拿着备用话筒匆匆跑上台:“实在抱歉,设备出了点问题,我们稍作调整——” “等等。” 顾承舟的声音从观众席传来。 他踩着台阶走上舞台,从外套里摸出个巴掌大的蓝牙音箱,冲调音师比了个“播放”的手势。 音箱里立刻传出沙沙的电流声,混着若有若无的吉他前奏。 “不如来个清唱吧?”他转身看向林娜,眼里的光比头顶的聚光灯还亮,“你上次在小院对着月亮唱《风停的地方》,连桂树叶子都跟着打拍子。” 林娜望着他,突然笑了。 她把吉他背带搭在肩上,指尖轻轻拨了个和弦。 没有扩音的琴声像片羽毛,轻轻落在观众席上。 “风停的地方/有个小窗/窗台上晾着/没写完的诗行……” 她的声音飘起来,像山风穿过竹浪,像云苗村的晨雾漫过青石板。 原本交头接耳的观众渐渐安静,有人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暖黄的光点在台下连成一片,像撒了把星星。 “你说要等/春天来的时候/把故事种在/老榕树的根旁……” 副歌响起时,第一排穿格子衫的男生跟着哼了起来,接着是戴贝雷帽的姑娘,然后是整片观众席。 此起彼伏的声音裹着她的声线,像条温暖的河。 林娜望着台下晃动的光斑,突然想起顾承舟说过的话:“我们要把声音编成网,让风吹得更远。” 原来这张网,早就织好了。 最后一个尾音消散时,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林娜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中央,看着顾承舟在台下用力鼓掌,手掌都拍红了。 主持人举着话筒凑过来:“林老师,刚才的清唱太有感染力了,能说说感想吗?” 她接过话筒,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顾承舟脸上:“我以前总觉得,声音需要被放大才能被听见。”她顿了顿,指腹轻轻蹭过吉他的琴箱,“但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共鸣——”她笑了,梨涡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从来都不需要设备。” 散场时已过十点。 城市的霓虹在两人身上投下流动的光斑,林娜提着演出服的裙摆,走在顾承舟身侧。 路过便利店时,玻璃橱窗映出他们交叠的影子,她忽然停住脚步。 “谢谢你。”她仰头看他,发梢被夜风吹得轻轻扬起,“刚才我差点……” “差点逃走?”顾承舟替她说完,伸手把她往自己身边拢了拢,避开身后呼啸而过的出租车,“但你没有。”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你看,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勇敢。” 林娜把脸埋进他肩窝,闻着那缕熟悉的皂角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摸出来看了眼——是个陌生的上海号码,未接来电显示“1”。 “要回吗?”顾承舟问。 她盯着屏幕上的数字,手指在通话键上悬了片刻,又收了回来。 夜风掀起她的发尾,她望着远处陆家嘴的摩天大楼,轻声说:“明天吧。” 顾承舟没再追问,只是牵起她的手,往酒店方向走。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首没写完的诗,正等着春天来续写。 第94章 风归处·心之所向 晨光透过竹帘在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影,林娜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拇指在回拨键上轻轻摩挲。 昨夜演出时观众的闪光灯还在她眼前晃,顾承舟说“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勇敢”的声音像颗小太阳,在她心口暖烘烘地烧着。 “要我陪你?”顾承舟端着刚煮好的手冲咖啡走进来,杯沿飘着焦糖香。 他没像往常那样逗她,只是把杯子推到她手边,指节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林娜深吸一口气,咖啡的苦甜混着窗外的桂花香涌进鼻腔。 她点了点头,顾承舟便拉过木凳坐在她对面,膝盖轻轻碰着她的,像座稳稳的靠山。 手机接通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屏幕亮起的刹那,母亲的脸填满了画面——眼角的细纹比记忆中更深,发梢沾着几根白,正慌乱地抹着眼角。 “娜娜?娜娜!”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你瘦了。” “妈。”林娜喉咙发紧,手指攥住桌布,“我...我在云苗村,过得很好。” 镜头突然晃了晃,父亲的脸挤进来。 他向来板正的西装皱了一角,喉结动了动:“小娜,爸昨天看新闻了,你在台上唱歌的样子...和小时候在客厅唱《虫儿飞》那会儿,一模一样。” 林娜鼻尖发酸。 记忆里父亲总说“学声乐没前途”,却在她第一次登台时偷偷买了束百合,藏在西装内袋里,直到花瓣都蔫了才红着脸塞给她。 “我不是在逃避。”她突然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稳,“这里的风会说话,云会写诗,我...我在找到自己的方向。” 母亲终于没忍住,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手机壳上:“傻丫头,你走那天我翻遍了你的琴谱本,夹着张纸条,写着‘去有风的地方’。我和你爸就想啊,只要你过得好,在哪儿都行。” 父亲别过脸,咳嗽了两声,再转回来时眼睛红得厉害:“你妈这两年学了做咖啡,说万一哪天你想开咖啡馆...咳,手艺不精,到时候别嫌难喝。” 林娜的眼泪滴在咖啡杯沿,荡开一圈涟漪。 顾承舟悄悄覆住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 她望着屏幕里两张满是牵挂的脸,突然笑出了声:“等秋天桂花开了,你们来云苗村吧。我煮咖啡,顾承舟烤桂花糕。” “好,好。”母亲拼命点头,父亲在旁边直抹眼睛,“我们买最早的机票。” 挂断电话时,林娜的手机屏上还沾着泪痕。 顾承舟抽了张纸巾替她擦脸,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尾:“刚才你说‘我们’的时候,我心跳漏了一拍。” 林娜戳了戳他胸口:“谁让你偷听。”可嘴角的梨涡却怎么也压不住。 院外传来谢之遥喊“顾哥”的声音,顾承舟应了一声,转头对她眨眨眼:“该准备下午的访谈了。” 云苗村的阳光穿过老榕树的枝桠,在竹篱笆上投下碎金。 林娜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色连衣裙——是顾承舟翻遍她行李箱,说“这裙子在阳光下会发光”的那条——坐在院中的老木桌前。 桌角摆着她的吉他,琴箱上还留着昨夜演出时蹭的薄粉。 “观众朋友们好,这里是《归心》直播间。今天我们很荣幸邀请到音乐人林娜,和我们聊聊‘逃离与回归’的故事。”主持人的声音从手机支架里传出来,林娜望着镜头,突然想起昨夜顾承舟帮她调试设备时说的话:“别怕,你只是在和很多很多朋友聊天。” “林老师,我们注意到您消失在公众视野两年,现在选择重新出现,是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吗?” 林娜的手指轻轻抚过吉他弦,叮咚一声,像风穿过风铃。 “以前我觉得,沉默是保护自己的壳。”她抬头,目光掠过镜头,落在院门口的顾承舟身上——他正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她的演出用发夹,“但后来我明白,沉默不是保护,是另一种束缚。当我能坦然说出‘我很好’‘我需要被听见’时,才真正找到了自己。” 弹幕瞬间被“哭了”“娜娜勇敢”刷满。 “有网友质疑,您这次露面是炒作。”主持人的声音放轻了些,“您怎么回应?” 林娜的背挺得更直了。 她想起昨夜在便利店橱窗里,两人交叠的影子;想起演出时台下连成一片的闪光灯;想起母亲说“只要你过得好”时颤抖的尾音。 “如果‘炒作’能让更多人知道,被误解时不必自我封闭;被伤害时,不必用沉默惩罚自己——”她看向镜头外的顾承舟,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那我愿意被‘炒’这一次。至少这一次,我是为自己说话。” 直播间的弹幕突然静止了一瞬,接着炸开更汹涌的“娜娜我懂”“你值得被听见”。 访谈结束时,谢之遥抱着一摞信从院外跑进来:“刚才快递小哥送来的,说是全国各地寄给你的。”他翻出最上面那封,信封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这封是云南红河州的,贴了邮票还写了‘加急’。” 林娜拆开信,信纸边角卷着毛边,字迹带着青涩的力道: “娜娜姐姐,我是初二(3)班的小棠。我被同学说‘丑八怪’‘声音像鸭子’,躲在厕所哭了三个月。昨晚我偷偷用奶奶的手机看直播,你唱‘风会接住每一片坠落的云’时,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也能等风来。” “姐姐,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写信。如果可以,能给我唱首《风停的地方》吗?我想把它设成起床铃。” 林娜的手指攥着信纸,指节发白。 她抬头看向顾承舟,他的眼眶也红了。 谢之遥挠了挠头:“我去给你们切点西瓜。”转身时轻轻带上门,竹帘晃动,漏进几缕晚风。 “原来我们真的能成为别人的风。”林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两人心上。 她把信小心夹进日记本,那页纸是她刚写的:“今天,我听见了很多心跳的声音。” 夜渐深时,两人爬上屋顶。 云苗村的星星比城市里亮得多,一颗两颗,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林娜靠在顾承舟肩上,他的外套裹着她,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我想写首新歌,叫《归途》。”她望着银河说,“写逃离时的迷茫,写找到自己的踏实,写...写有人在终点等你。” 顾承舟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那我来写副歌。我想写‘风会记住每一步脚印,云会收藏每一声叹息,而我会等在,你回头的,第一缕晨曦里’。” 风轻轻吹过,带着远处稻田的清香。 林娜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丫头,爸爸在研究怎么烤桂花糕,说要和顾承舟比手艺。” 她笑着把手机递给顾承舟,他的拇指在屏幕上顿了顿,回了句:“叔叔,我留着烤箱最上层,专门给您。” 屋顶的风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琴音,像是谁在试弹新写的旋律。 林娜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轻声说:“明天...该去琴房了。” 顾承舟把她裹得更紧些:“明天,我们一起。” 东边的山尖泛起鱼肚白,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把第一缕晨光泼在云苗村的瓦当上。 林娜的日记本摊在脚边,那封画着向日葵的信从页缝里探出头,被晨风掀起一角,仿佛在说:“看,春天要来了。” 第95章 风未尽·归途的副歌 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稻花与露水的甜香漫进云苗村。 林娜蜷在小院藤椅里,日记本摊在膝头,钢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足有半分钟——昨夜那封画着向日葵的信还夹在扉页,小棠的字迹在晨雾里泛着暖黄。 "逃向远方......"她轻声念出第一句,钢笔尖终于落下,"只为躲开回响。"墨迹在纸页上洇开个小团,像滴未落的泪。 指腹蹭过纸背的凸起,是昨夜在屋顶时顾承舟用铅笔写的副歌草稿,"风会记住每一步脚印"的字迹还带着体温。 "手凉了?" 热可可的甜香先漫过来。 顾承舟蹲在藤椅旁,青瓷杯沿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掩不住眼底的关切。 他今早特意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去年为她修咖啡机时蹭的淡褐色木渍——那是她最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顾承舟。 林娜这才发现指尖早已冻得发红,握着钢笔的指节泛青。 她接过杯子,掌心立刻被暖意浸透:"你怎么起这么早?" "听见钢笔尖戳纸的声音了。"顾承舟笑着起身,搬了把竹凳坐在她对面。 晨光穿过院角的枇杷树,在他肩头投下细碎光斑,"昨晚你说想让这首歌不只是关于你......我猜你今天会写得很用力。" 林娜低头抿了口热可可,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口。 她翻到新一页,钢笔在"逃离"二字旁画了个圈:"第一段写逃,第二段该写......" "挣扎。"顾承舟接得极快,像是等了整夜的答案,"你总说那三年像被按在深水里,想说的话都沉在喉咙里。"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搁在膝头的手背,"第二段可以写'你问我为何沉默? 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怕被听见'。" 钢笔"咔嗒"掉在日记本上。 林娜猛地抬头,视线撞进他眼底的温柔。 那是只有她见过的、最真实的顾承舟——不是上海顾氏集团的准继承人,不是为她追了两千里的偏执者,只是当年蹲在弄堂口,给被嘲笑跑调的她递橘子糖的小少年。 "你怎么......" "你在直播时唱《风停的地方》,手指会不自觉抠吉他背带。"顾承舟拾起钢笔,在"怕被听见"下画了道着重线,"你在厨房煮咖啡,听到电视里的争吵声会突然关火。 你看小棠的信时,睫毛抖得像要下雨......"他的声音轻得像晨雾,"这些,我都记着呢。" 林娜的喉结动了动。 她抓起钢笔,在"怕被听见"后补了半句:"可我听见,有个声音在说——" "别怕。"顾承舟替她写完,指尖虚点在纸页上,"副歌我改了句词:'但如今我愿为你发声,哪怕风雨再狂。 '" 日记本上的墨迹突然模糊。 林娜慌忙低头,却见顾承舟的指腹正轻轻抹去她落在校样上的泪。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钢笔留下的薄茧,蹭过她脸颊时带着粗粝的暖:"娜娜,你不是一个人在说。" "我知道。"林娜吸了吸鼻子,抓起笔在"发声"二字旁画了朵小花——就像小棠信上的向日葵,"所以我们去录音吧。" 县里的录音室藏在老街巷深处,门楣上"声动"二字的红漆掉了大半。 推开门,霉味混着旧磁带的焦香扑面而来,调音台上蒙着层薄灰,最边上的电容麦线还打着死结。 "设备是老了点。"顾承舟弯腰调试声卡,抬头时额头沾了道灰,"但老板说这台是九七年的德国货,当年录过不少民歌。" 林娜拨了拨吉他弦,音色闷得像敲在棉絮上。 她试唱两句,耳机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声,人声和吉他轨像两条拧不到一起的麻绳,总在副歌部分错开半拍。 "再来一次。"她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在琴弦上绷得发白。 第三次试录失败时,吉他弦"啪"地崩断。 林娜攥着断弦的手垂在身侧,断端扎进掌心的疼,远不及心里那股钝钝的失落:"是不是......我还没准备好?" 顾承舟摘下耳机,伸手替她理了理被耳机压乱的碎发。 他的指尖扫过她后颈,那里还留着刚才调试设备时蹭的灰:"你在屋顶唱demo时,溪水声、蝉鸣声、阿婆喊孙子吃饭的声音,都跟着你的调子走。"他忽然笑了,眼睛亮得像云苗村的星子,"娜娜,我们为什么要困在这水泥盒子里?" "你是说......" "去村口老槐树下。"顾承舟拽着她往门外走,风掀起他的蓝布衫下摆,"用风吹树叶当鼓点,用溪水淌过石头当贝斯,用阿公敲谷桶的声音当节奏——你当年在弄堂里唱给我听时,不就是这样的吗?" 老槐树的影子刚爬上青石板时,顾承舟已经架好了便携录音设备。 他蹲在树根旁调试麦克风,裤脚沾了泥点,抬头冲林娜笑:"来,站在光斑里。"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穿过槐树的枝桠,在林娜肩头铺了片金。 她抱着吉他站在树影里,能听见身后溪水流过鹅卵石的轻响,左边菜地里阿婆摘菜时哼的调子,右边晒谷场上阿公敲谷桶"咚咚"的节奏——这些声音像双温柔的手,托着她的歌声往云里送。 "我曾逃向远方,只为躲开回响......" 吉他弦擦过指尖的触感,比在录音室里清晰十倍。 林娜望着远处起伏的青山,突然想起小棠信里的话:"或许我也能等风来。"她的声音渐渐扬起,像只终于挣开笼子的鸟:"你问我为何沉默? 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怕被听见......" "但如今我愿为你发声,哪怕风雨再狂!" 晒谷场的阿公停下了敲谷桶,菜地里的阿婆直起了腰,路过的孩童攥着糖人站定。 山风卷着歌声掠过稻田,惊起几尾白鹭,扑棱棱飞向更蓝的天。 "咔。"顾承舟按下停止键时,手都在抖。 他转向林娜,眼眶泛红:"娜娜,你刚才......" "我听见了。"林娜望着山谷里回荡的余音,梨涡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风在帮我唱。" 夜幕降临时,屋顶的蓝牙音箱里传出上午录的demo。 溪水声、敲谷声、阿婆的哼调像条透明的河,托着林娜的歌声流淌。 谢之遥举着半块玉米饼冲上来,头发被风刮得乱糟糟:"我在厨房就听见了! 这哪是歌啊,这是......这是咱云苗村的心跳声!" 林娜靠在顾承舟肩头,望着银河轻声说:"我以前总以为归途是回到某个地方......" "现在呢?"顾承舟低头吻了吻她发顶。 "现在知道了。"林娜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归途是找回这里的声音。" 谢之遥突然捅了捅顾承舟,指向山下:"看,阿婆带着小棠来了!" 山路上,打着手电筒的人影越来越近。 林娜慌忙去够放在脚边的日记本——那里夹着小棠的信,画着向日葵的信角被夜风吹得轻轻翻卷,像在说:"看,春天要来了。" 顾承舟揉了揉她发顶:"明早五点,我带你去溪边再录段流水声。" 林娜望着东边渐亮的天色,琴房的窗户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颗待启的星。 她摸出钢笔在日记本上添了句:"原来最动人的伴奏,从来不是设备里的完美音轨,是风,是云,是每一个愿意停下来听的人。" 山风掀起她的发梢,带着未散的歌声,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第96章 风声未歇·山谷里的回音 晨雾未散时,顾承舟的闹钟在五点整准时震动。 他轻手轻脚翻下床,瞥见枕边林娜蜷成一团的睡影——发尾还沾着昨晚录音时的草屑,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手机屏幕的冷光里,他盯着自己给手表设的倒计时:自找到她那日算起,第732天。 "娜娜。"他蹲在床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 林娜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他背着装满设备的帆布包,头发被晨风吹得翘起一撮,忽然笑出声:"你昨晚说五点,我以为是哄我。" "骗你我就是小狗。"顾承舟把保温杯塞进她手里,杯壁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红糖姜茶,阿婆特意煮的。" 两人踩着青石板往村外走时,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溪水的凉意漫过脚踝。 古树下那台便携式录音设备已经架好,顾承舟调试麦克风时,林娜摸出吉他拨片——是他去年在上海老弄堂淘的,刻着歪歪扭扭的"NA"。 "副歌部分再试一遍?"他把耳机递给她,"昨天晒谷场的混响特别好,今天补录能更有层次。" 林娜拨了个前奏,哼到"但如今我愿为你发声"时,山风突然卷来一串清亮的调子。 那声音像山涧里的鹅卵石,带着不加修饰的脆响,竟和他们昨夜录的demo副歌严丝合缝。 "是...阿菊婆?"林娜的手指悬在琴弦上,望着雾气里晃动的竹篓——蓝布头巾、绑着红绳的柴刀,正是常来小院送山核桃的阿菊婆。 阿菊婆显然没发现树下的两人,举着柴刀往竹篓里添枯枝,嘴里还在哼:"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怕被听见......"尾音被风揉碎,却比任何修音软件都动人。 顾承舟悄悄按下录音键,转头看林娜。 她眼睛亮得像被晨露洗过的星子,梨涡在雾里忽隐忽现:"原来...原来我们的歌,已经长在别人的喉咙里了。" "不止是歌。"顾承舟把手机相册翻到昨晚拍的视频——晒谷场阿公用谷桶打拍子的节奏,菜地里阿婆拔萝卜时哼的尾音,都被他截成了片段,"你看,这些声音本来就在云苗村的空气里飘着,是你的旋律给它们安了家。" 林娜突然站起身,朝着阿菊婆喊:"阿婆!" 老人吓了一跳,柴刀"当啷"掉在地上:"哎哟是娜娜姑娘! 我...我今早听着风里有曲子,就跟着哼了两句,没吵着你们吧?" "怎么会?"林娜跑过去捡起柴刀,"阿婆,下午能来小院吗? 我想请您和我一起唱副歌。" 阿菊婆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我这破嗓子...能行吗?" "您刚才唱的,比我在录音室录的都好。"林娜认真道,"还有阿公敲谷桶的声音,小棠吹的柳笛,要是都放进歌里,这歌就成了云苗村的信,寄给山外的人看。" 顾承舟在旁边帮腔:"我们做个'声音地图',东边溪水早上有鱼跳,西边晒谷场晌午有蝉鸣,把这些都记下来当伴奏。"他掏出随身带的笔记本,第一页已经画满标注:"七点半晒谷场、十点茶田、下午三点老槐树下...娜娜说要让每个村民都能在歌里听见自己的声音。" 阿菊婆的眼睛慢慢亮起来:"那我把我家那只花母鸡下蛋的叫声也录进去? 它叫起来可响了!" "当然要录!"林娜笑着应下,转身时撞进顾承舟怀里。 他的衬衫还带着洗衣粉的清香,混着晨雾里的青草味,"你看,音乐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她仰头,鼻尖几乎碰到他下巴,"不是关在盒子里的,是能拉手的。" 上午的录音进行得格外顺利。 阿公举着谷桶当打击乐,小棠把柳笛吹得跑调却欢快,连路过的外村货郎都放下扁担,用方言跟着哼了两句。 顾承舟举着麦克风满场跑,汗湿的衬衫贴在背上,发梢滴着汗珠子,倒比在上海西装革履时更鲜活。 变故出现在午后。 林娜把采集的音频导入电脑时,耳机里突然爆出刺啦声——潮湿的晨雾渗进了设备接口,三段阿菊婆的清唱、小棠的柳笛,全成了刺耳的杂音。 "怎么会这样..."林娜攥着鼠标的手在抖,"那是阿婆第一次唱歌的声音...再也录不到了。" 顾承舟凑过去看电脑,眉峰微微皱起。 他翻出背包最里层的铁盒,掏出台漆皮剥落的磁带机:"我爷爷以前跑船用的,模拟录音抗干扰强。"他按下播放键,沙哑的电流声里,竟传出二十年前顾爷爷在甲板上唱的《茉莉花》,"那时候没有修音,可我奶奶说,这杂音里藏着海风的咸味儿。" 林娜接过磁带机,指尖抚过冰凉的金属外壳:"这样...音质会很粗糙吧?" "但真实。"顾承舟从她发间拈下根草屑,"你昨天在日记本上写,最动人的伴奏是愿意停下来听的人。 设备再完美,能录下阿婆唱到'愿为你发声'时红了的眼眶吗?" 林娜突然笑了,把磁带机塞进他手里:"那再去老槐树下录一次。 这次...你举麦克风,我来唱。" 下午的阳光穿过槐树叶子,在地上洒下碎金。 阿菊婆握着林娜的手,小棠蹲在两人脚边吹柳笛,顾承舟举着磁带机后退两步,看见林娜的影子和阿菊婆的影子叠在一起——一个年轻的、曾经躲在壳里的姑娘,一个裹着蓝布头巾的老人,她们的声音像两条溪流,在磁带机的"咔嚓"声里汇进同一片海。 "你问我为何沉默?"林娜的声音比上午更轻,却带着石子落进深潭的分量。 "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怕被听见......"阿菊婆的声音跟着扬起,带着岁月磨出来的温柔。 "但如今我愿为你发声,哪怕风雨再狂!"小棠的柳笛突然拔高,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顾承舟望着她们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两年前在上海暴雨里翻遍监控的自己——那时候他以为找到娜娜就能填满生命里的洞,此刻才明白,是娜娜教会他,有些裂缝,要放进风、放进云、放进所有人的声音,才会变成光的通道。 夜幕降临时,屋顶的蓝牙音箱里传出磁带机录的版本。 电流杂音像层薄纱,却裹不住阿菊婆的颤音、小棠的跑调柳笛,还有林娜在副歌结尾时轻轻的抽噎。 "这才是音乐该有的样子。"谢之遥抱着个西瓜从楼梯口上来,刀还沾着瓜汁,"县里下个月办'云村音乐节',我刚才在厨房听着听着,突然就想起这个事儿了。" 林娜的手在膝盖上绞成一团。 她望着音箱里跳动的声波,想起三年前在上海被网暴时,评论区那些"跑调""卖惨"的字眼;想起躲在云苗村的第一年,她把吉他弦全拆了藏在床底。 此刻谢之遥的话像颗小石子,投进她心里那汪静了太久的湖。 "娜娜?"顾承舟碰了碰她手背。 她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光——和两年前在机场追着她的航班跑时一样亮,和昨晚在屋顶说"归途是找回这里的声音"时一样暖。 "我...我得想想。"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吉他拨片上的"NA","但...我好像没那么怕了。" 谢之遥把切好的西瓜塞进两人手里,转身时撞翻了音箱线。 音乐戛然而止的瞬间,山风裹着不知谁的口哨声撞上来,那调子,竟和她们今天录的副歌有几分像。 次日午后,林娜在咖啡吧台擦着马克杯。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来,在她脚边铺了块金毯子。 吧台上摊着本翻开的日记本,最新一页写着:"原来被听见,比被记住更重要。" 她望着门外摇晃的酒旗,忽然听见谢之遥在院外喊:"娜娜! 音乐节的报名表我拿回来了——" 林娜的手顿了顿,马克杯在台面上磕出轻响。 她低头看了眼日记本里夹着的小棠的信,画着向日葵的信角被风掀起,像在说:"看,春天真的来了。" 第97章 风起之前·沉默的准备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顺着玻璃窗淌进有风小院的咖啡吧台。 林娜的指节抵着报名表边缘,指甲盖在"原创民谣"四个字上压出月牙形的白印。 表格纸页在她反复翻折下卷了边,像朵蔫了的纸花。 "手要把表格揉碎了。"顾承舟的声音从吧台那头飘来,带着点温温的笑意。 他端着马克杯的手悬在半空,杯壁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指尖——那是她最爱的燕麦热奶,奶泡上还歪歪扭扭画了朵云。 林娜猛地收回手,指腹蹭过表格时带翻了半页,钢笔尖在"参赛者姓名"栏戳出个小窟窿。"我...我在看报名须知。"她低头盯着奶泡上的云,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年龄限制是到三十五岁,我...刚好卡在边上。" 顾承舟把杯子推到她手边,陶瓷与木台面相碰的轻响惊得她肩头一缩。 他没说话,只是弯腰从吧台底下抽出个藤编筐——里面堆着她这三天揉皱的报名表,足有七八张。 "娜娜。"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停在窗台上的蓝尾雀,"你在怕什么?" 奶杯的温度透过掌心渗进来,林娜望着杯底浮起的奶沫,突然想起两年前上海暴雨天里的热搜词条。"跑调的音乐系废物""蹭热度的卖惨精"这些字眼曾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每一条神经。 那时她躲在出租屋的卫生间,把手机砸进马桶时,屏幕最后亮着的画面是评论区里那句"这种人也配当歌手?" "我怕..."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怕再次被看见。"尾音轻得像被风揉碎的蒲公英,"被看见之后,那些声音又会涌过来,说我根本不会写歌,说我只是...只是个逃兵。" 顾承舟伸手覆住她交叠的手。 他的掌心有常年修咖啡机留下的薄茧,摩挲着她指节时带着种踏实的温度。"你知道我上周去县文化馆做什么吗?"他拇指轻轻抚过她手背上的小伤疤——那是三年前给流浪猫喂牛奶时被抓的,"我翻了他们近十年的音乐节报名表。" 林娜抬眼,看见他眼底浮着层温和的光。"所有参赛者里,"他从外套口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是张手写的统计单,"有百分之七十三的人在报名表上写过'这是我第一次参赛',有四分之一的人年龄超过三十,还有..."他指尖点过最后一行,"有三个姑娘,和你一样,在'参赛原因'栏写了'想被听见'。" 吧台外传来竹帘晃动的声响。 谢之遥拎着个竹篮晃进来,篮里的小番茄红得发亮:"阿奶让我送点新摘的果子——哟,这是在研究报名表呢?"他把竹篮搁在吧台上,番茄骨碌碌滚到林娜手边,"我昨天去县里问了,今年评委里有个民谣圈的老前辈,听说特别爱听有故事的歌。" 林娜的手指无意识捏住颗番茄,汁水在指缝间漫开,酸甜的香气裹着咖啡香涌进鼻腔。 她望着谢之遥耳后沾的草屑——他今早去地里帮阿叔修篱笆了,这是最鲜活的证明。"我...我想写首不一样的歌。"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响了些,"不是为了反驳谁,是...是想说说我看见的云苗村。" 顾承舟没接话,只是从帆布包里取出本蓝皮日记本。 封皮边缘磨得起了毛,内页夹着干枯的野菊花——那是她初到云苗村时写的,记录着第一次在村口听见阿菊婆唱山歌,第一次教小棠吹柳笛,第一次在有风小院的屋顶看星星。 "你看。"他翻到某一页,字迹还带着刚到村里时的颤抖,"你写'风里有一千种声音,每一种都值得被轻轻接住'。"他抬头时,目光像穿过了两年的光阴,"你最初的声音,从来没变过。" 林娜的手指抚过日记本上的字迹,眼泪突然涌出来。 她慌忙去擦,却把眼泪蹭在了纸页上,晕开团浅蓝的水痕。 谢之遥识趣地拎起竹篮,临出门时碰了碰顾承舟的肩:"我去厨房煮点糖水,你们慢慢聊。" 午后的光阴在咖啡香里流淌。 林娜摊开新的报名表,钢笔尖悬在"参赛曲目"栏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她打开手机里的录音,播放着这些天和阿菊婆、小棠一起录的歌——电流杂音里,阿菊婆的颤音像山涧的泉,小棠跑调的柳笛像掠过草尖的风,还有她自己在副歌结尾时没忍住的抽噎,真实得像块带着棱角的玉。 "《归途》。"她突然写下这两个字,"就叫《归途》。" 但第二段歌词总卡在喉咙里。 她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手机备忘录里躺着七八个版本,没一个满意。 顾承舟坐在对面擦着她的旧吉他,琴弦在他指下发出清亮的响:"你上次说,想写风经过的地方?" 林娜望着吧台上堆成小山的咖啡渣,突然想起早上清理滤杯时,随手把灵感记在包糖的纸巾上。 她翻找着散落的纸片,在最底下抽出张皱巴巴的纸巾,上面是她潦草的字迹:"不是所有人都该被听见,但值得被听见的,不该沉默。"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咔嗒"一声。 她抓起钢笔,在歌词本上飞快写着:"若你问我为何歌唱? 不是为了回应过去,而是为了拥抱未来。 风会记住每一片被揉皱的云,就像土地会记住每一粒种子的重量。" 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沙沙的响,顾承舟的吉他声轻轻跟了上来。 他没弹完整的和弦,只是用拇指拨着低音弦,像在给她的词句打拍子。 林娜抬头时,看见他眼底的笑——那是两年前在机场追着她的航班跑时的笑,是昨晚在屋顶说"归途是找回这里的声音"时的笑。 "这样行吗?"她把歌词本推过去。 顾承舟低头看着,指节在"土地会记住每一粒种子的重量"这句下画了道线:"你看,这就是你在日记本里写的'接住'。" 夕阳把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时,谢之遥端着糖水回来,碗里浮着两颗剥好的荔枝:"我阿奶说,写歌费脑子,得补补。"他扫了眼林娜面前的歌词本,咧嘴笑了,"这词儿有劲儿,像咱云苗村的山风。" 深夜的村口飘着青草香。 顾承舟举着手机电筒,光打在林娜脚边,照亮她练习走位的影子。 谢之遥不知从哪儿摸出盏竹编手提灯,灯芯在风里晃着暖黄的光:"我阿公以前赶夜路就用这个,照着路,也照着心。" 林娜攥着吉他背带,指尖还留着按和弦的酸麻。"如果没人喜欢怎么办?"她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脊线,声音里带着点没底气的颤。 顾承舟把电筒光调得更亮些,照亮她发梢沾的草屑:"那我们就再写一首,直到你喜欢为止。"谢之遥把提灯挂在旁边的老槐树上,灯光漫开来,在三人脚边织出片暖融融的小天地:"退一万步说,就算台下只有我和承舟,我们也能给你把巴掌拍红了。" 山风裹着夜露吹过来,林娜突然笑了。 她拨响吉他第一弦,清越的音调撞碎在夜色里。 顾承舟和着旋律轻轻哼,谢之遥用口哨吹着副歌——跑调得和小棠有得一拼,却让林娜想起白天阿菊婆说的话:"最真的声音,不怕跑调。"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风里时,村口的老钟敲响了十下。 谢之遥打了个哈欠,提起竹灯:"我先回去了,明早还得去广场挂彩旗呢。"他晃了晃灯,光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对了,阿叔家的小孙子说要给音乐节做纸风车,说是要挂满广场的树。" 林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头看向顾承舟。 他正弯腰帮她收拾吉他,发梢沾着草籽,在月光下闪着碎银似的光。"明天..."她摸出报名表,在"参赛者姓名"栏写下"林娜"两个字,墨迹在夜风里慢慢晕开,"明天我去把表交了。" 顾承舟直起身子,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远处传来隐约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搬桌椅,有人在挂绳子——云村广场的角落里,已经有星星点点的光在亮起,像提前降临的星子。 "会好的。"他说,声音轻得像句誓言。 夜风掠过田野,带来若有若无的响动——那是有人在广场的老槐树上系彩旗,是孩子们在比试谁的纸风车转得更快,是阿菊婆在给小棠讲音乐节的老故事。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首还没谱曲的歌谣,在夜色里轻轻流淌,等待着某个清晨,被阳光镀上金边。 第98章 风已至·云村音乐节的序曲 当晨光漫过云苗村的山脊时,顾承舟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 他正弯腰搬着音响主机,汗湿的T恤贴在后背上,这时听到谢之遥在广场另一头喊道:“承舟!李叔家的梯子借来了,先把彩旗挂到老槐顶!” 林娜抱着吉他盒从竹棚下探出头,发梢还沾着晨露:“我帮你扶梯子。”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棉麻裙,裙角被风掀起又落下,像片轻轻摇晃的云。 广场上早已闹翻了天。 阿菊婆搬着竹凳坐在老槐树下剥毛豆,面前堆着的红绸子被风卷得飘起来;小棠举着浆糊桶追着胡有鱼跑,说要给他脑门贴“音乐节吉祥物”的纸条;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石墩旁,正往纸风车上贴金粉,其中扎蓝头绳的小丫头突然抬起头,脆生生地喊道:“唱歌姐姐!” 林娜脚步停住了。 那是昨天在村口遇见的阿叔家小孙女,当时她蹲在田埂上捡野菊花,林娜教她唱了半句《虫儿飞》。 此刻小丫头跑过来,手里攥着个歪歪扭扭的纸风车,金粉蹭了满手:“姐姐明天要唱歌吗?我和毛毛、朵朵要坐第一排,给你鼓掌鼓到手心红!” 另外两个孩子也跟着围了上来,毛毛举着缺了只角的纸风车:“我阿公说,姐姐的声音比山泉水还清亮!”朵朵把风车塞进林娜手里:“这个送给你,风一吹就转,像不像星星在跳舞?” 林娜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风车的纸页。 金粉簌簌落在她手背上,像落了层细碎的阳光。 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上海弄堂里教顾承舟唱《风停的地方》,他五音不全却跟着瞎吼,最后把她逗得直抹眼泪。 那时的风也是这样,裹着栀子花的香,吹得晾衣绳上的白衬衫晃啊晃。 “谢谢朵朵。”她把风车别在吉他盒的搭扣上,“明天姐姐唱完歌,你们要帮我数风车转了多少圈,好不好?” “好——!”三个孩子蹦跳着跑开了,小丫头的蓝头绳在晨风中一翘一翘的。 顾承舟抱着梯子走过来,梯子上还挂着两串没系稳的彩旗,被风掀得哗啦啦响:“看来我们娜娜老师,已经是云村小明星了。” 林娜抬头看着他。 他额角挂着汗,发梢被梯子蹭得翘起来,像只炸毛的猫。 她伸手帮他理了理头发,指腹触到他后颈的薄汗,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早上我和谢之遥说,想在开场加段‘村民声音合集’。”她从裤袋里摸出个录音笔晃了晃,“刚才阿菊婆剥毛豆时哼的调子,小棠追人时喊的‘胡有鱼你站住’,还有李婶剁饺子馅的声音——这些比任何前奏都珍贵。” 顾承舟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想起两年前在上海,林娜为原创单曲找灵感,蹲在弄堂口录了三天:卖早点的阿婆吆喝“粢饭糕热乎嘞”,修自行车的师傅敲铃铛,放学的孩子们追着泡泡跑。 后来那首《弄堂里的夏天》火了,可她却说:“最动人的音乐,从来不在录音棚里。” “我联系了上海的调音师朋友。”他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刚收到的消息,“他连夜寄了套便携调音台,下午能到。”他低头帮林娜调整吉他盒的背带,声音轻得像片落在琴弦上的叶子,“这样你的声音,能更清楚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林娜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消失的那两年里,每个失眠的夜晚都在想:如果当时没删掉顾承舟的消息,如果没在舆论最凶的时候关掉手机,是不是就不用在云苗村的星空下,独自弹断三根吉他弦? “承舟。”她喊他的名字,声音带着点颤。 “嗯?”他抬头,晨光正好落在他眼底,像撒了把碎钻。 “没什么。”她笑了,把吉他盒往怀里拢了拢,“去挂彩旗吧,再晚小棠该把浆糊抹到谢之遥脸上了。” 上午十点,广场的临时舞台搭好了。 竹板铺的台面被擦得发亮,谢之遥踩着梯子挂最后一串红灯笼,底下几个小伙子扶着梯子喊道:“往右!再往右半寸!”林娜举着录音笔满场跑,追着阿菊婆录她教小丫头唱的苗家童谣,又蹲在石磨旁录李婶剁馅的“咚咚”声。 顾承舟守着刚送到的调音台,正和调音师视频调试,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设备箱上。 变故发生在下午三点。 “滋——” 主音响突然发出刺啦的电流声,顾承舟的手在调音台上猛地一顿。 他按下测试键,音响里只传出沙哑的嗡鸣。 谢之遥从舞台另一侧跑过来,额头上的汗把头发黏成一绺一绺的:“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的!” “线路烧了。”顾承舟掀开音响后盖,焦糊味混着热浪涌出来,“可能是刚才搬的时候碰松了接口,加上日头太毒,线路老化......”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抬头时看见林娜站在舞台边,手里的录音笔垂着,脸色白得像刚下的雪。 “要是今天没法演出......”她的指尖抠着吉他盒的搭扣,指节泛白,“我准备了三个月的歌......” “别急。”顾承舟两步跨到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发抖,像片被风吹得打旋的叶子,“我们还有备用方案。” 谢之遥突然拍了下脑门:“村部有套旧广播系统!去年开大会用的,虽然音质差点,但凑合用应该行!”他扯着嗓子喊道:“二牛!去村部把广播设备搬过来!阿强!找两根粗点的电线!” 二十分钟后,旧广播系统架在了舞台侧边。 黑色的大喇叭蒙着层灰,电线像条歪歪扭扭的蛇爬过舞台。 顾承舟调试时,喇叭里传出刺啦的杂音,小棠捂着耳朵喊道:“这比我跑调还难听!” 林娜望着那堆设备,喉咙发紧。 她想起昨晚在村口,顾承舟说“我们再写一首”,谢之遥说“拍红巴掌”。 可现在,她连自己的声音都传不出去。 “娜娜。”顾承舟突然握住她的肩膀。 他的掌心很热,透过棉麻裙熨着她的皮肤,“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在弄堂里唱歌?没有音响,没有话筒,就坐在石墩上,风把声音吹过三排房子,隔壁阿婆端着饭碗站在门口听。” 林娜一怔。 十二岁的夏天突然涌进脑海:她坐在石墩上弹吉他,顾承舟蹲在旁边帮她扶着谱子,风掀起谱纸,他手忙脚乱去抓,结果把谱子折出了道印子。 弄堂里的阿婆们端着饭盆围过来,李阿姨说“这丫头嗓子真亮”,张叔叔说“比电视里的歌星强”。 “云苗村的山坳像个天然扩音器。”顾承舟指向远处的山谷,“你站在舞台上,风会帮你把声音送出去。我们不需要喇叭,不需要调音台——”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我们要最真的声音,像阿菊婆说的,‘不怕跑调’。” 林娜望着他。 他的衬衫被汗浸透,贴着后背勾勒出肩线,发梢还沾着调试设备时蹭的灰。 可他的眼睛里有团火,烧得她心里的冰碴子“咔啦”一声裂开。 “好。”她摸出吉他背带,“就唱原生态的。” 谢之遥一拍手:“我去喊人围半圆!山坳的弧度刚好能共振,当年阿公唱苗歌就是这么传出去的!”他跑着喊人,声音撞在山壁上,激起一串回响。 村民们很快围了过来。 阿菊婆搬着竹凳坐在最前面,小棠挤在她旁边,怀里还抱着那桶浆糊;胡有鱼举着相机找角度,李婶端来刚煮的酸角汁,孩子们举着纸风车在人堆里钻来钻去。 顾承舟站在舞台侧边,朝林娜比了个“OK”的手势。 夕阳把山坳染成橘红色时,林娜走上舞台。 竹板台面被晒了一整天,带着太阳的温度,透过鞋底暖着她的脚。 她把吉他背带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纸风车在盒上轻轻转动。 台下突然安静下来。 阿菊婆的毛豆不剥了,小棠的浆糊桶放下了,胡有鱼的相机镜头垂下来。 风裹着麦香吹过,掀起她的裙角,也掀起台下一片期待的目光。 她抬起头,看见顾承舟站在人堆最后。 他没说话,只是朝她弯了弯眼睛。 那是十二岁那年,她在弄堂里唱跑调时,他也是这样弯着眼睛,说“再唱一遍,我帮你打拍子”。 林娜吸了口气。 她的手指抚过琴弦,第一个音飘出来时,风突然静了。 那声音像山涧的泉水,顺着山坳的弧度淌下去,撞在对面的岩壁上,又轻轻弹回来。 阿菊婆眯起眼笑了,小棠的手在腿上打着拍子,李婶的酸角汁杯沿凝着水珠,随着旋律轻轻摇晃。 顾承舟望着她。 她的梨涡在夕阳里若隐若现,发梢沾着金粉似的光,和十二岁那年在弄堂里唱歌的小姑娘重叠在一起。 那时他想,要是能永远听她唱歌就好了;现在他知道,他不仅要听,还要站在她身边,替她挡住所有风雨。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山坳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小丫头举着纸风车蹦起来:“姐姐的声音飞到山那边去了!”阿菊婆抹了抹眼角:“比当年阿公唱的苗歌还甜。”谢之遥拍着顾承舟的肩笑:“瞧见没?最真的声音,能绕着山坳跑三圈。” 夜幕降临时,广场的灯一盏盏亮起来。 林娜坐在后台的竹凳上,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 谢之遥在调试灯笼的串灯,胡有鱼举着相机拍个不停,孩子们举着纸风车追着小棠跑,顾承舟站在角落,正帮阿菊婆把毛豆装进竹篮。 “姐姐。”小丫头蹭过来,手里攥着颗水果糖,“这是我藏了三天的,给你吃,唱歌会更甜。” 林娜接过糖,剥开放进嘴里。 清甜的橘子味在舌尖散开,像云苗村的风,带着阳光和麦香。 她望着顾承舟的方向,他恰好抬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嘴角扬得老高,像个吃到糖的孩子。 后台的灯突然亮了。 暖黄的光漫过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摸出麦克风,手指轻轻碰了碰顶端的金属网。 远处传来谢之遥的喊声:“准备——五分钟后开场!” 山风掠过广场,吹得灯笼轻轻摇晃。 纸风车在她吉他盒上转啊转,把灯光切成细碎的金片。 林娜望着台下熟悉的面孔,突然想起早上录的那段声音:阿菊婆的童谣,小棠的喊叫,李婶的剁馅声。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首没谱曲的歌谣,此刻正随着风,轻轻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握紧麦克风,心跳声盖过了台下的喧闹。 下一秒,舞台的聚光灯“刷”地亮起。 第99章 风起时·云村音乐节的开 聚光灯亮起的瞬间,林娜的鞋尖在舞台木台阶上顿了顿。 山风裹着夜来香的甜意掠过发梢,她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影,突然想起今早顾承舟蹲在后台给她系吉他背带的模样。 他指尖沾着木蜡油的淡香,系完后还故意扯了扯带子:“这样跑调了我能第一时间冲上来捂你耳朵。”此刻那根深棕牛皮背带正贴着她后腰,像道无形的安全带。 “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云苗村最会唱歌的姑娘——林娜!”主持人的声音混着台下的欢呼撞进耳朵,林娜握麦克风的手心沁出薄汗。 她抬头时,目光精准撞上舞台左侧那个穿浅灰衬衫的身影。 顾承舟站在最前排的竹椅旁,胳膊肘撑在椅背,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椅面,见她望过来,立刻弯起眼睛,用口型说:“我在。” 山坳里的蝉鸣突然变得很轻。 林娜摸了摸吉他弦,金属丝的凉意顺着指尖爬进心脏。 “这首歌,叫《归途》。”她的声音比想象中轻,像一片被风托着的羽毛,“写给……所有走了很远路,终于找到家的人。” 第一句歌词飘出来时,她的尾音在“人”字上微微发颤。 台下忽然静得能听见灯笼穗子扫过竹架的沙沙声,林娜的指甲掐进吉他拨片,余光却瞥见顾承舟的手。 他站在离舞台三步远的地方,左手虚虚拢成圆,拇指抵着食指——那是他们小时候玩“木头人”游戏的暗号,“别怕,我数到三你就赢”。 记忆突然涌上来。 去年冬天在有风小院的晒台,她裹着毯子缩在藤椅里,对着手机录音软件哭到说不出话。 顾承舟抱着笔记本电脑蹲在她脚边,屏幕上是被改了十七版的歌词:“娜娜你听,‘归途’不是终点,是风停时能摸得到的温度。”他把热可可塞进她手里,杯壁的温度透过毛线手套渗进来,“我们再试一次,就当是给十二岁的林娜唱首歌。” 此刻吉他弦在指下震颤,林娜的声音慢慢稳了。 月光漫过舞台边缘的野菊,她看见阿菊婆扶着竹杖坐直了身子,小棠把纸风车按在膝盖上认真听,李婶的酸角汁杯搁在脚边,杯底压着张皱巴巴的歌词纸——那是今早她帮李婶剥毛豆时,老人硬要抄的“怕记不住调”。 副歌来得比预想中快。 “我曾以为风会吹散所有脚印……”林娜的声音裹着山雾般的温柔,突然“滋——”的一声刺耳鸣响,麦克风哑了。 全场寂静。 林娜的手指僵在吉他弦上。 有那么一瞬,她听见十二岁那年的雨声。 学校礼堂的聚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台下此起彼伏的嘘声混着“走音怪”“靠关系上台”的骂声,像无数根细针往耳朵里扎。 她攥着演出服的蕾丝边,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直到顾承舟从观众席冲上来,把自己的降噪耳机扣在她头上——那是他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二手货,耳罩上还沾着前主人的草莓味发胶。 “娜娜?”谢之遥的声音从后台传来。 林娜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冲上了舞台,正蹲在音响旁边捣鼓线接头。 他额角沾着汗,抬头时眼里全是着急:“线路接触不良,给我两分钟!” 两分钟。 足够让记忆里的嘘声再次淹没她。 林娜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喉咙发紧。 她想起上周顾承舟翻出的旧报纸,头版标题刺得人眼睛疼:“上海音乐学院高材生林某疑靠富商男友上位,原创歌曲被曝抄袭”。 那天她躲在咖啡屋的储物间哭,顾承舟蹲在门外,隔着门板轻轻弹吉他:“你看,这里有个破音——但破音也能变成歌的一部分,就像伤疤也能发光。” “但我愿为你发声。” 清冽的吉他声突然撞进耳膜。 林娜猛地抬头,看见顾承舟抱着她的那把旧木吉他站在舞台侧边。 他指尖在琴弦上跳跃,眼尾还沾着方才帮阿菊婆装毛豆时蹭的草屑,声音带着点跑调的沙哑:“穿越山岗,穿越星群,你听——” 谢之遥突然笑了。 他直起身子,也跟着哼起来:“风在说,你从未独行。” 台下不知谁先跟着唱了一句。 阿菊婆的嗓音带着苗歌的婉转,小棠的童声清亮得像山泉,李婶的调子带着点跑调的憨实:“但我愿为你发声,穿越山岗,穿越星群——” 林娜的眼泪“啪”地砸在吉他面板上。 她放下哑掉的麦克风,张开嘴,清唱的声音混着山风漫开:“你听,风在说,你从未独行。” 这一刻,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顾承舟的吉他声重叠,听见谢之遥的和声裹着山间的雾,听见全村人的声音像条河,托着她的歌声往山那边淌。 十二岁的小姑娘站在记忆里的雨里,终于伸手接住了二十岁的自己递来的伞。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山坳里的掌声像炸开的春雷。 林娜望着台下晃动的手电筒光,忽然想起今早录的那些声音——阿菊婆的童谣是“嗡”的低音,小棠的喊叫是“叮”的高音,李婶的剁馅声是“笃”的节奏。 此刻它们全在掌声里融成一片,成了她这首歌最鲜活的伴奏。 “你做到了。”顾承舟走上台时,吉他背带还歪在肩头。 他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指腹沾着吉他弦的金属凉意,“十二岁的林娜,二十岁的林娜,都超——级——棒。” 谢之遥从后台摸出瓶冰镇酸角汁,塞进她手里:“刚才我看手机,有游客把清唱那段录了发抖音,现在点赞都破万了。”他挤了挤眼睛,“下回音乐节,得给你留C位。” 山风掀起舞台的红布幕,林娜望着远处被灯光照亮的云苗村。 青瓦屋顶飘着炊烟的余韵,晒谷场的竹匾里还堆着没收完的玉米,阿公的牛铃在山路上叮当作响。 她突然明白,所谓归途,从来不是回到某个地方,而是终于敢站在光里,把自己唱给世界听。 人群渐渐散去时,顾承舟蹲在舞台边收吉他。 林娜抱着酸角汁站在他身后,看他指尖抚过弦柱,忽然说:“刚才你弹错了一个音。” “嗯?”顾承舟抬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星子。 “但那个破音,”林娜弯起嘴角,梨涡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刚好是我最喜欢的部分。” 山坳里的灯笼还亮着。 有人在远处喊“吃夜宵咯”,烤豆腐的香气混着歌声飘过来。 顾承舟把吉他放进琴盒,转身时衣角带起一阵风,吹得林娜的发梢轻轻扬起。 她望着他伸手整理琴盒搭扣的侧影,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比舞台上的聚光灯更烫的,是此刻落在肩头的目光。 后台的竹凳上,不知谁落下个纸风车。 夜风拂过,它转啊转,把月光切成细碎的银片,落进两人交叠的影子里。 第100章 风未止·掌声之后的沉默 山坳里的灯笼一盏盏熄灭时,林娜抱着酸角汁瓶,悄悄溜出了还在热闹的夜宵摊子。 有风小院角落的竹凳被夜露浸得发凉,她蜷着腿坐下,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眼尾还未干透的泪痕发亮。 谢之遥说的那条抖音她没看,却鬼使神差点开了县文化馆的公众号——最新推送的标题刺得她瞳孔微缩:《云苗夜歌:被网暴击垮的上海女孩,在山野里唱回了自己》。 “网暴”两个字像根细针,顺着视网膜扎进太阳穴。 她盯着配图里自己清唱时的侧影,发梢被山风吹得翘起,梨涡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评论区第一条是:“原来她就是当年那个被骂到退圈的小歌手?怪不得歌里全是委屈。” 委屈? 林娜喉咙发紧。 她想起写《风停的地方》时,蹲在出租屋的飘窗上,看楼下梧桐叶被秋雨打落,不是委屈,是疼——像有人用指甲盖掐着心脏,一下一下数着心跳的疼。 可刚才在台上,当谢之遥的和声裹着雾漫过来,当阿公的牛铃混进合唱,那疼突然软了,成了春茶里泡开的茉莉,是香的。 “所以他们到底在为哪部分鼓掌?”她对着手机轻声问,夜风卷走尾音,只余下蝉鸣在耳后嗡嗡。 “在想什么?” 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烤过红薯的暖。 林娜手忙脚乱要关手机,他却先一步在她身边蹲下,胳膊肘自然地搭在竹凳沿,刚好挡住她慌乱的动作。 “手机屏都快被你盯裂了。”他的拇指轻轻碰了碰她攥着手机的指节,“是刚才那条抖音?还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手机上的公众号页面,“这个?” 林娜喉结动了动,突然把手机倒扣在膝盖上。 “他们说我歌里全是委屈。”她望着院角那株老桂树,斑驳的树皮在月光下像幅褪色的画,“可我今天明明唱的是——” “是风在说你从未独行。”顾承舟接得极快,声音像浸了蜜的棉线,轻轻绕住她的尾音,“是十二岁的你接住二十岁的你,是云苗村的每声虫鸣都来给你伴奏。”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指腹擦过她耳垂时,摸到一片薄汗,“娜娜,你觉得今天的掌声,是为‘被网暴的林娜’,还是为‘唱《风停的地方》的林娜’?” 林娜沉默了。 远处传来李婶喊孙子回家的尾调,拖得老长,像根被拉长的橡皮筋。 她想起演出时阿菊婆攥着她的手,布满皱纹的脸笑成朵菊花:“女娃,你唱得比我小时候听的山调还亲。”想起小棠举着荧光棒蹦跳,发辫上的蝴蝶结歪到耳边:“娜娜姐,我长大也要像你一样!” “可能……都有?”她声音发涩,“可我怕。”她低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白,“怕他们记住的只有那个躲在阴影里的我,怕下一次再站上台,他们等着看的还是伤疤。” 顾承舟没说话,伸手把她从竹凳上拉起来。 她踉跄着站稳时,他已经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带着体温的布料裹住她发凉的后颈。 “走。”他说,“带你去看点别的。” 他们先去了晒谷场。 李婶的竹匾还摊着半晒的玉米,月光给金黄的颗粒镀了层银边。 “小顾,娜娜!”李婶举着竹耙子从草垛后探出头,“来搭把手?这玉米得翻两遍才甜。” 林娜接过竹耙时,掌心被竹刺硌得发疼。 顾承舟站在她旁边,耙子划得歪歪扭扭,倒把玉米拨得像朵花。 “你这哪是翻晒,是给玉米画花纹呢。”李婶笑着拍他手背,转头对林娜道,“女娃,你上回教我的《月光谣》,我家小孙子会唱了!刚才还追着鸡棚唱,把芦花鸡都唱愣了。” 玉米在耙子下沙沙作响,林娜忽然闻见阳光的味道——不是暴晒的焦,是晒透了的暖,混着李婶身上的皂角香。 接着他们晃到溪边。 顾承舟蹲在石头上,伸手去够被水冲远的鹅卵石:“娜娜,你看这块,像不像小棠的圆脸蛋?”林娜弯下腰,指尖刚碰到水面,冰凉的溪水就溅上来,湿了她的鞋尖。 她尖叫着缩回手,却见顾承舟举着块青灰色石头,上面有道白色纹路,真的像极了小棠笑起来时的酒窝。 “送给你。”他把石头塞进她手心,“当新歌的灵感石。” 最后他们被一群孩子围住了。 小棠举着根狗尾巴草跑过来:“娜娜姐,再唱首歌嘛!”其他孩子跟着起哄,拽着她的衣角往晒谷场跑。 顾承舟从兜里摸出把口琴,依着记忆吹起《小星星》的调子。 林娜被推上晒谷场的石墩,看着孩子们仰起的小脸,忽然就唱了起来——不是《风停的地方》,是李婶教她的《打谷歌》,是阿公哼的《赶牛调》,是小棠跑调的《月光谣》。 “太阳落坡坡背坡,阿妹打谷歌连歌——” 她的声音混着顾承舟走调的口琴,混着孩子们跑调的跟唱,混着溪水的叮咚和玉米的沙沙,在夜色里漫开。 这一次,她没想起十二岁的雨,没想起键盘上的利刃,只看见小棠跳得太高摔在草垛上,顾承舟手忙脚乱去扶,李婶举着竹耙子笑出眼泪。 “原来幸福也可以成为歌词。” 回到小院时,林娜的外套口袋里装着李婶塞的烤红薯,手心还攥着那块“小棠石”。 她翻出压在枕头下的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犹豫了三秒,终于落下:“风吹过麦田的时候,我学会了笑。” 顾承舟靠在窗边,抱着她的吉他轻轻拨弦。 他没刻意跟调,只是随着她的词句信手弹着,像山风掠过琴弦。 月光漫过桌角,在纸页上淌成河,把“学会了笑”四个字泡得软软的。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林娜抬头看他,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亮得像颗星。 顾承舟放下吉他,在她身边坐下。 他的指腹擦过她笔记本上的字迹,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晨露:“未来的每一首歌,我都会在。” 夜更深了。 林娜合起笔记本时,瞥见窗台上多了个牛皮信封。 浅黄的纸页边缘卷着,露出半截淡蓝的信笺,字迹陌生,却工整得像刻上去的。 她伸手要碰,顾承舟的手机突然在床头震动——是谢之遥的消息:“明早县文化馆的人要来,说是想谈合作。” 林娜的指尖悬在信封上方,终究没碰。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昨晚的掌声更响,更稳。 (窗台上的信封在晨雾里泛着微光,邮戳显示来自上海。) 第101章 风再起·来自远方的邀请 晨雾还未散尽,竹篱笆上的露珠顺着叶片滚进泥里,沾湿了谢之遥的胶鞋尖。 他攥着个印着省文化厅红章的信封,指节因为握得太久泛出青白——这是今早县文化馆王主任亲自骑摩托车送来的,说昨晚连夜从省城加急转递,“说是全国青年原创音乐节组委会的邀请,点名要云苗村的创作者”。 “娜娜,承舟。”谢之遥敲了敲有风小院的木窗,玻璃上蒙着层水汽,映出他紧抿的嘴角。 林娜正蹲在廊下给薄荷浇水,听见声音抬头时,腕间银镯碰在陶壶上,叮的一声。 她看见谢之遥手里的信封,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和昨晚窗台上那封上海来的信不同,这封的封皮硬挺,红章在晨雾里像团小火焰。 “省文化厅的。”谢之遥跨过门槛,把信封放在石桌上,“全国青年原创音乐节,要在上海主会场设云苗村分会场,他们听说你在这儿唱的那些民谣,想请你去主会场压轴。” “上海?”林娜的指尖刚触到信封边缘,就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来。 陶壶里的水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个浅灰色的圆。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暴雨里的热搜,想起退学前评论区里“走后门的关系户”“假民谣真炒作”的骂声,想起自己躲在出租屋里,把原创demo的音频文件拖进回收站时,键盘上凝结的冷汗。 顾承舟正在给院角的三角梅搭新竹架,听见“上海”二字,动作顿了顿。 他摘下手套,指腹蹭掉掌心的木屑,走到石桌旁时,正好看见林娜喉结动了动,轻声问:“什么时候?” “下个月中旬。”谢之遥翻开信封,抽出两页烫金邀请函,“主会场有直播,分会场同步连线。王主任说,这是你音乐被看见的好机会——上次小棠他们在晒谷场唱你写的《赶牛调》,视频传到网上,都上了本地文旅的热门。” 林娜的睫毛颤了颤,低头盯着邀请函上的字。 “全国青年原创音乐节”几个字在晨光里闪着碎金,下面是组委会的备注:“特别邀请用乡音传递温度的创作者,让城市听见田野的心跳。”她想起昨晚在晒谷场,小棠摔进草垛时,李婶举着竹耙子笑出眼泪;想起顾承舟吹走调口琴时,眼角的细纹像被风吹皱的溪面;想起自己写在笔记本上的那句“风吹过麦田的时候,我学会了笑”。 “可我……”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我怕站在镜头前,又会听见那些话。” “你怕的不是镜头。”顾承舟突然开口。 他在她身边蹲下,掌心覆住她冰凉的手背,“你怕的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平静,会被重新撕开。” 林娜抬头看他。 他的眼睛里没有催促,只有倒映着她的影子——像去年冬天,她躲在柴火房里哭,他举着煤油灯站在门口,火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却说“我陪你等雪停”;像上个月她修不好咖啡机,他蹲在地上拆零件,鼻尖沾着咖啡渣,抬头时笑得像个孩子。 谢之遥把邀请函推近些:“娜娜,你写的歌里有云苗村的溪水声,有阿公抽旱烟的咳嗽声,有小棠跑调的《月光谣》。这些声音不该只在晒谷场的夜色里散掉。上次许红豆说,她客人里有个北京来的编辑,听了你弹《风停的地方》,当场掉了眼泪——她问我,这样的歌为什么不能出现在更大的舞台上?” 林娜的手指慢慢抚过邀请函的烫金纹路。 “更大的舞台”这几个字,曾经是她在上海音乐学院琴房里,对着镜子练习发声时,反复在心里念的梦。 那时她总把《风停的地方》弹得很急,像要追上什么;现在她弹得很慢,像在等什么。 “承舟,你呢?”她突然转向他,“你希望我去吗?” 顾承舟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弹吉他磨出来的,他比谁都清楚。 “去年你失踪后,我在上海找了你三个月。”他说,“每天路过你常去的琴房,看见玻璃上贴着‘招新’的纸,风吹得哗哗响。那时候我想,要是能找到你,不管你是想继续弹琴,还是想在云苗村种一辈子玉米,我都陪着。”他顿了顿,“现在也一样。你去,我就背吉他给你伴奏;你不去,我就陪你在小院里烤红薯。” 林娜的眼眶热了。 她想起昨晚顾承舟靠在窗边弹她的吉他,月光漫过纸页时,他说“未来的每一首歌,我都会在”。 那时她以为“未来”是云苗村的晨雾和晚星,现在才明白,“未来”也可以是更远处的风,只要风里有他的温度。 石桌上的座机突然响了。 谢之遥接起来,说了两句就笑:“王主任,我们正看着邀请函呢……好,下午我带娜娜去县里签确认函。”他放下电话,冲林娜挤挤眼,“王主任说,要是你答应,他们立刻给你申请宣传经费,把云苗村的民谣故事做成纪录片。” 林娜望着院外的青山。 山尖的雾正在散开,露出几缕金边。 她想起昨晚写在笔记本上的“学会了笑”,想起小棠举着狗尾巴草喊“娜娜姐再唱一首”,想起顾承舟吹口琴时跑调的样子——那些让她笑的人,此刻都在她身边。 “我去。”她抓起桌上的钢笔,在邀请函的回执栏写下名字。 墨迹未干,她又添了一句:“希望我的歌,能给更多人力量。” 顾承舟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指腹沾了点墨水,倒像颗新点的泪痣。 “要准备什么?我现在就列清单。”他说,“吉他要带那把旧的还是新的?你上次说弦不准,我今早刚调过。对了,要不要带小棠他们的录音?上次在晒谷场唱的《打谷歌》,我录了段,你弹的时候当和声……” 谢之遥笑着起身:“我去厨房煮酒酿圆子,庆祝我们娜娜要上大舞台了!”他拎着空信封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昨晚窗台上那封上海来的信,我帮你收在茶几下了——寄件人是‘林氏琴行’,可能是你以前老师?” 林娜的手顿了顿。 “林氏琴行”四个字像颗小石子,沉进她心里的湖。 但她很快笑了,把回执装进信封,递给谢之遥:“先忙眼前的事吧。” 夜晚的风裹着麦香爬上屋顶。 林娜抱着吉他,琴弦在月光下泛着银白。 她轻轻拨了个音,顾承舟立刻跟上,用口琴吹起熟悉的前奏——是她新写的歌,副歌部分她填了句:“这次风往哪吹,我就往哪追。” 谢之遥靠在瓦罐旁,咬着根狗尾巴草。 远处传来阿公赶牛回圈的吆喝,混着小棠追着萤火虫跑的笑声,飘进夜风里。 顾承舟望着林娜被月光镀亮的侧脸,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下午收拾行李时,在她箱子最底层发现的那个U盘——里面存着她退学前未发布的demo,文件名是“未完成的风”。 他终究没问,只是把U盘小心放进夹层,和她的口琴、笔记本、小棠送的“灵感石”放在一起。 山风掀起林娜的发梢,露出耳后那颗泪痣。 顾承舟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暴雨夜,他蹲在琴房外的屋檐下,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是她在弹《风停的地方》,那时她的琴音里全是慌张,像只撞在玻璃上的鸟。 现在她的琴音里有了风的温度,不急不缓,像要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 “这首歌,就叫《风往哪追》吧。”林娜拨完最后一个音,转头对他笑。 顾承舟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山脚下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了把星星在人间。 他想说“我永远是你的风”,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承诺,要等更重要的时刻再说。 屋顶的瓦檐下,挂着谢之遥新换的风铃。 风过时,清脆的响声里,混着顾承舟几乎听不见的低语:“上海的信,或许该提前看看了。” 第102章 风起前夜·小院里的私语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轻轻覆在云苗村的瓦顶上。 林娜抱着褪了色的歌词本坐在厨房窗边,竹编的椅面还留着白天晒过太阳的余温,可她指尖却凉得发颤。 窗台上的薄荷被夜风吹得轻晃,叶尖凝着的露珠落下来,在她手背砸出个小水痕——和手机屏保上那个穿背带裤的小女孩鼻尖的雨珠,形状竟有几分像。 "牛奶温过了,喝两口暖着。" 顾承舟的声音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惊得她肩头一跳。 转身时歌词本"啪"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她也去够,指尖在半空中碰了碰,像两只受了惊的蝴蝶。 "我...我睡不着。"她蹲下身,发顶的碎发扫过他手背,"总想着下个月的音乐节。 要是上台时忘词了怎么办? 要是观众觉得我唱得还不如两年前怎么办?" 顾承舟把歌词本轻轻放在她膝头。 封皮边缘的毛边被他用透明胶粘过,是他上周趁她煮咖啡时偷偷做的——他记得她总说这本子跟着她从上海到云苗村,角角卷卷都是故事。 "知道我第一次在小院听到你唱歌吗?"他在她身边蹲下,望着窗外萤火虫忽明忽暗的光,"那天谢之遥在院门口修篱笆,你抱着吉他坐在石磨上,唱的是《小背篓》。" 林娜的睫毛颤了颤。那首歌是阿奶教她的,阿奶走后她再没唱过。 "你声音轻得像片云,可我站在院外听着,突然就想起十二岁那年。"他伸手碰了碰她耳后的泪痣,"暴雨天你躲在琴房练琴,琴键声都是抖的,我蹲在屋檐下数雨点,数到第三十七滴时,你突然不弹了,隔着玻璃喊我'承舟哥,借把伞'。" "那时候我琴弹得乱七八糟。"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指甲,甲缘还沾着上午磨咖啡留下的褐色粉。 "可现在不一样了。"顾承舟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她冰凉的指节往上爬,"那天小棠追着萤火虫跑过晒谷场,你抱着吉他给她伴唱,声音里有太阳晒过的干草香。 谢之遥后来跟我说,他听见阿公在牛棚里抹眼泪——那是他老伴走后,阿公第一次笑出了声。" 厨房的老式挂钟"滴答"走了半圈。 林娜突然抽回手,去摸放在灶台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冷白的光刺得她眯起眼——是条未读短信,发件人显示"未知号码"。 【林小姐,我们注意到您近期在云苗村的音乐活动。 若愿意接受采访还原当年"网曝事件"真相,本报愿支付高额稿酬。】 手机"哐当"砸在瓷砖上,像块坠进井里的石头。 林娜的指甲掐进掌心,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顾承舟弯腰捡起手机时,看见她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像只炸毛的小猫。 "删了。"她的声音发紧,"立刻删了。" "好。"他点进短信箱,长按那条信息,确认删除的提示音"叮"地响过,他把手机倒扣在她手心里,"娜娜,你记不记得去年冬天,你教小棠唱《雪落》?" 她抬头看他,眼尾还带着刚才被强光刺出的水光。 "小棠问'为什么雪落了又化',你说'因为雪完成了它的使命,要去滋养春天'。"他用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湿意,"你写的歌,弹的琴,现在就在滋养别人的春天。 那些想翻旧账的人...他们要的是雪地里的烂泥,可你已经是春天了。" 窗外传来夜鸟扑棱翅膀的声音。 林娜突然起身,从木柜顶层摸出个铁盒——是谢之遥今早说的那封上海来信,"林氏琴行"的邮戳还沾着点墨渍。 "是陈老师寄的。"她撕开封口,信纸窸窣作响,"他说琴行要办三十周年纪念演出,想让我回去弹首《风停的地方》。" 顾承舟没说话,只是把牛奶推到她手边。 信纸上的字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毛边,像陈老师从前在琴房里给她改谱时,笔尖蹭过五线谱的痕迹。 "他说...当年那些恶意评论,大部分是买的水军。"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原来不是我唱得不好,是有人不想让我唱。" 顾承舟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在她箱子底发现的U盘,里面存着的demo里,有段未完成的旋律总在同一个小节卡住——现在他终于知道,那不是弹错了,是有人拿石头砸了琴房的窗。 "要回吗?"他问得很慢。 林娜把信纸折成小方块,轻轻放进铁盒。"不去。"她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但我要写封信告诉他,我现在在云苗村,写了首新歌叫《风往哪追》。" 晨光漫过屋檐时,谢之遥端着铜锅走进厨房,酒酿圆子的甜香裹着雾气扑出来。 林娜正对着手机打字,顾承舟靠在门框上,看她指尖在屏幕上跳踢踏舞。 【从前我总在解释,为什么风停了。 现在我想唱,风往哪追。 这是我的新歌《归途》,也是我的答案。】 她点击发送,又附上一段音频。 谢之遥凑过来看,屏幕上的评论像涨潮的海水: "娜娜姐的声音是春天本身!" "等音乐节现场!" "过去的你已经很好了,现在的你更耀眼。" "林氏琴行?我去年在他们家买过琴,格局小了吧~" 林娜看着最后一条评论,突然笑出了声。 顾承舟从她身后伸手,把凉掉的牛奶端去热,手腕擦过她发梢时,闻到淡淡的薄荷香——是窗台上那盆薄荷的味道,清清凉凉的,带着点倔强的甜。 傍晚的风裹着麦香爬上屋顶。 谢之遥搬来竹编的矮桌,上面摆着阿婆送的野莓果酱,顾承舟调了杯柠檬蜂蜜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林娜抱着吉他坐下时,琴弦在夕阳下泛着金红的光。 "新写了段副歌。"她拨了个前奏,声音比清晨更稳,"我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来,我只是为了歌唱。" 顾承舟跟着哼起和声,他的嗓音带着点哑,像晒过太阳的粗布。 谢之遥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林娜的梨涡时隐时现,发梢沾着夕阳的碎金。 风掀起她的衣角,吹得桌上的信纸哗哗响——是她刚写完给陈老师的信,最后一句写着:"风停的地方,长出了新的春天。" 远处传来小棠的叫声:"娜娜姐! 顾哥哥! 谢叔叔! 阿公说明天带我们去后山摘菌子!" 林娜转头笑,耳后的泪痣在暮色里闪了闪。 顾承舟望着她被风吹起的发,突然想起今早她发朋友圈时,屏幕上跳出条新提示——是那个陌生号码,被他设置成了黑名单。 屋顶的风铃突然叮咚作响。 顾承舟抬头,看见月亮正从山尖冒出来,像颗刚剥了壳的桂圆。 林娜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划,尾音拖得很长,像条温柔的河,漫过云苗村的每一片瓦,每一株草,每一声虫鸣。 明天早上,该去把屋顶的旧风铃换了。 他望着月光下林娜的侧影,突然有了主意——要找阿婆编个新的,用她最爱的蓝布,串上小棠捡的贝壳,还有...还有他藏在枕头底下,准备了三个月的银戒。 夜风掀起桌上的信纸,最后那句"新的春天"被吹得翻起来,又轻轻落下。 林娜的吉他声还在继续,顾承舟跟着和,谢之遥的手机还在录。 山脚下的灯火次第亮起时,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是林娜的指尖,暖的,带着点薄茧,像春天里刚抽芽的枝。 第103章 风中旋律·琴弦上的光 晨光爬上云苗村的青瓦时,林娜抱着吉他坐在屋顶的竹椅上。 木棉枝桠在她身侧投下斑驳光影,琴弦被阳光晒得微温,她指尖轻轻一勾,清亮的音符便跳上了晨风。 顾承舟蜷在矮桌旁,手里翻着她的歌词本。 纸页边缘被茶渍洇出浅黄的晕,字迹时浓时淡,像她这些年的心情——直到最近几页,墨色突然变得饱满,连"归途"两个字都多描了一道边。 他翻到某一页,见铅笔字写着"如果声音能穿越时间……",尾音拖成一道模糊的线,像没说完的话。 "这是你想说的话吗?"他抬头时,晨光正落在她发间,把碎发染成蜜糖色。 林娜的手指顿在三弦上,梨涡在嘴角轻轻陷下去:"嗯。"她低头拨了个连贯的扫弦,"去年冬天在咖啡馆,有个阿姨听我弹《风停的地方》,说像极了她女儿大学时在阳台唱的歌。 我突然想,或许声音真的能串起很多人、很多时候。"她又拨了段新副歌,"所以想让《归途》完整,不只是我的故事。" 顾承舟把歌词本轻轻扣在桌上,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风掀起她浅蓝色的袖口,露出腕间那串他去年在大理古街买的银铃铛——她失踪后,他找了三个月才在二手市场的旧摊位上寻到,当时摊主说"前主人留了半年,突然说要去很远的地方"。 "娜娜姐! 顾哥哥!"谢之遥的声音从梯子口冒上来,他单手拎着个帆布包,另一只手举着瓶冰镇酸角汁,"后山老榕树底下的回音绝了,我刚试了试手机录音,连鸟叫都带着混响。"他晃了晃帆布包,"走啊? 下午去录段清唱,比在屋顶效果好十倍。" 林娜的手指在琴弦上绞了绞:"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谢之遥把酸角汁塞进她手里,"我阿公说那棵树有上百年,树根底下是空的,天然扩音器。"他转身冲顾承舟挤眼睛,"再说了,你俩不是要给陈老师寄demo吗? 好场地能让歌多活三分。" 林娜低头抿了口酸角汁,凉丝丝的甜漫过舌尖。 她望着顾承舟,他正替她把吉他背带理平顺,指节擦过她后颈时带着点温度:"想去就去。"他声音低低的,"你不是说,想让声音穿得远些?" 她攥紧吉他背带,点头时耳坠轻晃:"那...走吧。" 老榕树在云苗村后山的缓坡上,树冠像把巨大的绿伞,树底下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 谢之遥放下帆布包,掏出支银色录音笔:"我借的镇文化站的设备,说是专业级。"他调试着按钮,突然皱起眉——屏幕黑了。 "怎么回事?"林娜凑过去,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 谢之遥按了按电源键,又拔下耳机线重插:"可能电池松了?"他把录音笔倒过来拍了拍,没反应。 林娜退后半步,吉他背带勒得肩膀发疼。 她望着树缝里漏下的光斑,突然想起去年在咖啡馆,她刚调好新豆子的研磨度,咖啡机突然罢工,客人们在门外排起长队。 那时她蹲在吧台后面,听着此起彼伏的催促声,手指把围裙绞出了褶。 "别急。"顾承舟的声音像块暖玉,落在她发顶。 他蹲下来接过录音笔,指腹沿着外壳缝隙摸索,"这种老设备电池仓容易松。"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摸出个小铁盒,里面装着改锥和微型扳手——那是他上次帮阿婆修漏雨的瓦顶时带的工具,后来就再没离过身。 林娜看着他低头拆设备,喉结随着动作上下滚动。 他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浅麦色的皮肤,腕间还沾着今早帮小棠搭鸟窝时蹭的木屑。 当"咔嗒"一声,录音笔屏幕亮起淡蓝色的光时,她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的电子琴键盘卡住,也是他蹲在琴凳前,用铅笔尖挑出卡住的塑料片。 "好了。"顾承舟把录音笔递给她,掌心还带着设备的余温,"试试?" 林娜接过时,指腹擦过他虎口的薄茧——那是前几天帮谢之遥搬新到的竹编家具磨出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老榕树的气息混着松针香涌进鼻腔。 她坐在青石板上,吉他搁在腿上,琴弦轻颤着,像在等一个心跳的节拍。 "开始了啊。"谢之遥举着手机站在树后,"我也录一份,双保险。" 林娜闭上眼。 风穿过树冠,在她耳边簌簌作响,像有人轻轻翻着旧相册。 她拨响前奏,声音随着风散进树影里:"山雾漫过篱笆墙,蝉鸣落进瓦罐汤......" 顾承舟倚着树干,目光落在她微扬的下巴上。 她的声音比在屋顶时更清透,尾音被老榕树的空洞托着,像片羽毛慢慢飘向云端。 当唱到"风停的地方,是我出发的方向"时,湖面突然掠过一道白影——是只白鹭,翅膀带起的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 白鹭的鸣啼混着琴音撞进录音笔,林娜的睫毛颤了颤,声音里多出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清亮。 顾承舟悄悄摸出手机,镜头对准她被阳光镀亮的侧影。 他看见她的梨涡随着旋律轻颤,看见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像在弹一段藏了十年的心事。 录完最后一个尾音时,林娜睁开眼,眼底泛着水光。 谢之遥举着手机冲过来:"绝了! 刚才那声鸟叫简直是老天爷给的和声!"他把手机屏幕转向她,"你听,这里——" 顾承舟没凑过去,他望着林娜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今早她翻评论时的笑。 那时她把手机递给他看:"你看,有人说我的歌像春天的第一杯茶。"他当时摸着她发梢的薄荷香想,原来被阳光晒透的人,连声音里都带着糖。 傍晚回小院时,小棠举着刚摘的野莓跑过来:"娜娜姐你闻! 甜的!"林娜蹲下来给她擦沾着草汁的手,顾承舟落在后面,看着两人的影子叠在青石板上,像幅会动的画。 月亮爬上东墙时,顾承舟坐在廊下的藤椅里。 他对着手机剪音频,把白鹭的鸣啼调得更清晰些,把林娜换气时轻轻的叹息声保留下来。 他想起她在老榕树下说"想让声音穿得远些",于是在结尾加了段风声——那是他用手机录的,从老榕树到湖面的风。 "叮"的一声,他把音频发给林娜,附了条消息:"这是属于你的时刻。" 林娜正靠在床头翻歌词本,手机屏幕亮起时,她的呼吸突然顿住。 她点开音频,熟悉的旋律裹着风涌出来,当白鹭的鸣叫响起时,她的眼泪"啪"地砸在纸页上——那页纸,正写着"如果声音能穿越时间"。 "哭什么呀?"谢之遥端着碗酒酿圆子推门进来,"这段录音我发给陈老师了,他刚才回消息说'有当年在音乐学院的味道'。"他把碗放在她膝头,"你呀,早该让更多人听见。" 林娜吸了吸鼻子,指尖摩挲着手机壳上的小贝壳——那是顾承舟上周和小棠去湖边捡的,说要串成风铃。 她抬头时,看见顾承舟站在廊下,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望着她的窗户,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像在说:"无论结果如何,你已赢了。" 夜风吹起窗纱,林娜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闷雷声。 她探出头,看见东边的天空浮着大片乌云,像块浸了墨的棉絮,正慢悠悠往云苗村飘过来。 顾承舟也抬头了。 他望着逐渐变沉的天色,摸了摸口袋里那个丝绒小盒——里面的银戒在月光下泛着暖光。 他转身回屋时,听见院外的竹林被风刮得沙沙响,像在说:"要变天了。" 第104章 雨夜灯塔·心跳的频率 乌云比傍晚时压得更低了,林娜正在切着明天做松饼要用的蓝莓,这时她听到窗外传来第一声炸雷。 刀背“当”的一声磕在竹砧板上,她的手指微微颤抖——那雷声太像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微博评论区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也是如此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娜娜姐!”胡有鱼的大嗓门在院门口炸响,他穿着球鞋踩着水洼冲进来,溅起一串泥点,“赶紧关窗!我刚路过配电房,变压器被风刮得直晃,电闸可能要跳闸!”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发梢滴着水落在褪色的牛仔外套上,“谢之遥带着小棠去老张家收晒谷了,我来喊人帮忙!” 林娜把装蓝莓的碗推到水槽里,沾着果汁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转身时,她瞥见顾承舟从廊下快步走来,白色衬衫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手里已经攥着检修工具箱——他总是这样,永远比她先一步想到需要什么。 “我去配电房看看。”顾承舟走到她面前时,风卷着雨丝扑了进来,他抬手帮她理了理被吹乱的碎发,指腹扫过她耳后时带着薄茧的温度,“露台上的音响还没收,你去收,我弄完电闸就来帮你。” 林娜点点头,转身朝露台跑去。 雨已经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沫打湿了她的裤脚。 音响是谢之遥托人从县城捎来的,娜娜上个月用它录了三版小样,此刻罩着的塑料布被风刮得猎猎作响。 她踮起脚去拉绑绳,指尖刚碰到绳结,身后突然伸来一双大手,稳稳地按住了晃动的支架。 “我来。”顾承舟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雨水的凉意,“你扶着下边,别被支架砸到。”他弯腰时,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她的后颈,像一颗滚烫的小珍珠。 两人合力把音响搬回屋内时,林娜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那是他昨天帮老周头修木栅栏时沾上的,混合着雨水的青草味,比任何香水都让她安心。 “咔嗒”一声,客厅的灯灭了。 胡有鱼举着手机当手电筒,从厨房探出头来:“果然断电了!我刚翻到去年谢之遥囤的蜡烛,在储物间第三层!”他的影子在墙上晃得像个小巨人,“娜娜姐你去拿蜡烛,顾哥我帮你找火柴!” 林娜摸黑走进储物间,指尖刚碰到蜡烛盒,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攥住。 顾承舟的呼吸拂过她的耳侧:“我来拿,你别磕着。”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雨水的凉意,却把她的手整个裹进了温热里。 等蜡烛在茶几上点亮时,暖黄色的光晕中,她看到他白色衬衫的前襟全湿了,贴在胸口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 “先换件干衣服吧。”林娜伸手去扯他的衣角,又突然停住了——他们现在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数清他睫毛上挂着的雨珠。 顾承舟却像没察觉到似的,低头用指节碰了碰她冰凉的手背:“你也湿了,我去拿条干毛巾。”他转身时,林娜瞥见他裤袋里露出半截丝绒盒,心尖突然跳得厉害。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蜡烛的火焰被穿堂风撩得摇晃。 林娜抱着顾承舟拿来的厚毛巾,看着雨水在玻璃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喉咙突然发紧:“小时候我最怕打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每次打雷我都躲在床底下,抱着小熊公仔,数到一百声雷才敢出来。” “现在不怕了。”顾承舟在她身边坐下,把刚泡好的热可可塞进她手里。 杯子暖得刚刚好,他的指尖却还带着雨水的凉意,“我在。”他说得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林娜望着他眼睛里跳动的烛火,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热可可的甜香弥漫开来,混合着他身上残留的松木香,把那些压在心底的恐惧都泡软了。 手机这时震动起来。 林娜摸出手机时,屏幕亮得刺眼——是一个陌生的媒体账号,消息框里躺着一行字:“林小姐,我们愿意为您的‘重生故事’支付高额稿酬,当年的‘真相’我们也可以帮您澄清。”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三年前的那些画面突然涌上心头:导师办公室里摔碎的咖啡杯,微博评论区里“抄袭者”的标签,妈妈红着眼眶说“娜娜我们回家”时的哽咽。 “别看。”顾承舟的手覆在她的手机上,轻轻往下一按。 他的掌心很暖,把手机屏幕的冷光都捂热了,“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流量。”他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发顶,像哄受了惊的小猫,“你现在的生活,比他们写的故事珍贵一万倍。” 胡有鱼适时举着一捆太阳能灯串从楼梯上蹦蹦跳跳地下来,发梢还滴着水:“哎你们看!我在阁楼翻到谢之遥去年搞露营用的灯串!”他晃了晃手里的灯串,LED小灯在黑暗中星星点点地亮起来,“咱们来搞个灯光秀吧!把灯串挂在院墙上,再让娜娜姐弹吉他,直播给粉丝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保证比那些破新闻温暖一百倍!” 林娜被他的兴奋劲感染,低头时发现顾承舟还握着她的手机。 他正替她把那个媒体账号拉黑,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动,像在赶走什么讨厌的虫子。 “我去挂灯串。”顾承舟站起来,把工具箱往肩上一搭,“梯子在柴房,有鱼你帮我递灯串。”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冲林娜笑了笑,“娜娜,你去调吉他,弦可能被雨淋湿了。” 雨渐渐小了。 林娜坐在廊下调试吉他,看着顾承舟踩着梯子挂灯串。 他已经换了一件藏青色的衬衫,被雨水浸湿的发梢翘着,在路灯(虽然停电了,但太阳能灯串亮着)下像一只炸毛的猫。 胡有鱼举着灯串在下面蹦蹦跳跳,喊着“往左点!再往左!”,结果自己被石墩绊了个踉跄,灯串缠在脖子上像一条闪着光的项链。 等所有灯串都挂好时,小院已经亮得像一片星海。 林娜抱着吉他坐在老榕树下的藤椅里,顾承舟靠在门柱上,手里端着她刚才没喝完的热可可。 胡有鱼举着手机开直播,镜头里满是闪烁的小灯:“家人们看!这是云苗村限定灯光秀!接下来是重量级嘉宾——”他把镜头转向林娜,“娜娜姐要弹唱她的原创《风停的地方》!” 吉他弦音响起时,雨刚好停了。 林娜望着顾承舟的方向,他的轮廓被暖光勾勒得很柔和,像小时候他们在弄堂里看的皮影戏。 她唱到“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时,看见他眼睛里有光在跳动,和灯串的光重叠在一起,比星星还亮。 曲终时,胡有鱼的手机传来满屏弹幕:“好暖!”“娜娜姐声音里有糖!”“顾先生的眼神要溢出屏幕了!”林娜低头拨弄琴弦,听到顾承舟走过来的脚步声。 他在她身边蹲下,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雨珠:“刚才那句‘风停的地方’,我好像听见了。” “听见什么?”林娜的心跳得厉害,连吉他弦都拨错了一个音。 “听见有人说,‘我在’。”他笑了,伸手帮她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和小时候一样。” 夜更深了。 林娜收拾吉他时,在琴箱里发现一张纸条。 字迹是顾承舟的,上面写着:“明早六点,老榕树下。”她抬头时,看见他正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裤袋里的丝绒盒在灯光下闪了闪。 窗外的风掠过老榕树,吹得灯串轻轻摇晃。 林娜把纸条贴在胸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着风的声音,一下,一下,像在数着什么期待。 第105章 归途启航·告别不是终点 老榕树的枝桠在晨雾里筛下细碎光斑时,林娜已经站在树下五分钟了。 她攥着昨晚那张纸条,指腹反复蹭过“老榕树下”四个字,鞋尖无意识碾着青石板上的露珠——顾承舟说六点,现在分针刚过十二。 “娜娜。” 身后传来清润的嗓音,带着晨雾的凉。 林娜转身,撞进顾承舟含笑的眼睛里。 他手里捧着个牛皮纸袋,发梢还沾着洗头后的湿意,藏青色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松着,露出锁骨处淡色的痣——像小时候他偷吃桂花糖被她抓包时的模样。 “等很久了?”他把纸袋递给她,里面飘出热豆浆的甜香,“胡有鱼非说现磨的黄豆浆配红糖馒头才够云苗村清晨。” 林娜接过,指尖触到纸袋的温度,忽然想起他裤袋里那个闪了闪的丝绒盒。 喉间发紧,刚要开口,前院传来谢之遥的喊声:“顾哥!娜娜!来厨房搭把手!” 早餐桌上,谢之遥咬着半块馒头,手机屏幕亮着“乡村振兴创业展参展确认函”。 “下周去大理,得待一周。”他抽了张纸巾擦手,目光扫过桌上的豆浆碗,“娜娜帮我看看行李箱?去年带的那套西装好像有点皱。” 林娜跟着他进里屋时,窗台上的绿萝垂下来,在她手背上投下一片绿影。 行李箱半开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衬衫、领带,还有个褪色的笔记本——是谢之遥记录村民需求的那本。 她指尖轻轻拂过西装袖口的折痕,忽然说:“你总是这么忙。” “不忙怎么行?”谢之遥弯腰从床底拉出蒸汽挂烫机,插头“咔嗒”插进插座,“上回阿奶说想给竹编筐加个布衬,王婶想试试菌子酱的电商包装……”他抬头时,额前碎发被蒸汽熏得微卷,“不过我知道你会照顾好这里。” 林娜的手顿在西装扣上。 她想起昨天暴雨里顾承舟挂灯串的身影,想起胡有鱼举着灯串摔成发光项链时大家的哄笑,想起有风小院屋檐下永远温着的姜茶——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成了别人心里的“依靠”。 谢之遥离开时,桌上多了张字条。 林娜收拾行李箱时瞥见,字迹苍劲有力:“勇敢去飞,有人替你守家。”她捏着字条站在门口,看谢之遥的背影融进晨雾里,忽然想起自己初到云苗村那天,也是这样的雾,她拖着褪色的琴箱,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疼。 午后的河风带着稻花的甜。 林娜抱着吉他坐在青石板上,琴弦被风拨出细碎的颤音。 水面浮着片梧桐叶,像艘摇摇晃晃的小船——就像她当年从上海逃出来时,在高铁上看的窗外风景,全是这样模糊的、抓不住的影子。 “在想什么?” 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水面的叶儿打了个转。 他没穿鞋袜,光脚踩在凉丝丝的河水里,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 林娜望着他脚边溅起的水花,突然说:“你说,我是不是太依赖这个地方了?” “依赖有什么不好?”顾承舟在她身边坐下,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的肩,“小时候你总说我家阳台的紫藤花架像童话,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你家楼道里总飘着吵架声。那时候你依赖我的紫藤花,现在你依赖有风小院的烟火气——”他低头拨了拨她吉他的弦,音色清亮如溪,“但你知道吗?紫藤花会等你,有风小院会等你,可你自己,该去看看更亮的月亮了。” 林娜的手指搭在琴弦上,忽然触到一片湿润。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连琴箱上的木纹饰都模糊成了一片。 顾承舟抽了张纸巾替她擦脸,指腹蹭过她的梨涡:“娜娜,港湾的意义,是让你知道累了可以回来,不是让你永远靠岸。” 下午的阳光斜斜切进小院时,林娜的手机在琴箱上震动。 邮件标题刺得她眯起眼——“全国青年原创音乐节决赛入选通知”。 她点进去的手在抖,确认函上“林娜”两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像小时候她在弄堂墙上用粉笔写的“顾承舟 林娜”,被雨水冲了又写,写了又冲。 “娜娜?”顾承舟端着切好的芒果进来,见她盯着手机发怔,凑过去看了眼,眼睛立刻亮起来,“太好了!你去年写的《风停的地方》要上大舞台了?” “可我得去北京彩排一周。”林娜喉头发紧,“有风小院怎么办?谢之遥不在,胡有鱼最近在搞新创意,阿奶的竹编课……” “小院有我们。”顾承舟放下果盘,握住她冰凉的手,“胡有鱼昨天还说想试试直播教弹吉他,阿奶前天让我帮她列竹编纹样清单——他们比你想象的更有力量。”他顿了顿,拇指摩挲她腕间的红绳,那是她初到云苗村时阿奶编的,“而且……” “而且什么?”林娜抬头,撞进他眼底的星河。 顾承舟从裤袋里掏出那个丝绒盒。 打开时,阳光正好穿过窗棂,在银戒内侧的刻字上跳了跳——是《风停的地方》的曲谱简谱。 “我本来想等你弹完那首歌就问的。”他声音发哑,“现在想问的是,我陪你去北京好不好?远程办公我早就安排好了,我不想错过你站在聚光灯下的样子,就像你不想错过我挂灯串时炸毛的模样。” 林娜的眼泪砸在丝绒盒上,晕开一片水痕。 她扑进他怀里,闻见熟悉的雪松香水味,混着他衬衫上阳光的味道。 顾承舟的下巴抵着她发顶,能听见她急促的心跳:“好。”她抽噎着说,“但你得帮我收拾行李,我连演出服都没准备。” “早准备好了。”顾承舟低笑,“上周陪你去镇上买布时,我就偷偷量了尺寸。你试湖蓝那匹布时眼睛发亮,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傍晚的田埂上,两人踩着夕阳往回走。 林娜哼着新谱的旋律,顾承舟跟着打拍子,偶尔帮她改两句歌词:“‘风停的地方’改成‘风起的方向’怎么样?”他说,“因为现在,我们要一起往有风的地方飞了。” 林娜仰头看他,晚霞把他的轮廓染成蜜色。 远处传来胡有鱼喊吃饭的声音,炊烟从有风小院的烟囱里升起来,像一条淡灰色的丝带。 她忽然想起谢之遥的字条,想起顾承舟掌心里的温度,想起琴箱里那封烫金的通知——原来所谓“勇敢去飞”,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顾承舟。”她拽了拽他的袖口,“明天早上,我们是不是得早起收拾行李?” “嗯。”他应着,顺手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不过……”他指了指东边的天空,启明星已经露出一点微光,“还有足够的时间,说晚安。” 夜风掀起两人的衣角。 林娜望着小院门口那串还没拆的灯串,忽然觉得连星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明天会有晨雾,会有行李箱滚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会有拥抱,会有告别——但更重要的是,会有新的风,从云苗村的方向,吹向更辽阔的远方。 第106章 归途之外·北京的风 晨光揉碎在云苗村的青瓦上时,林娜蹲在行李箱前最后检查一遍。 琴箱扣带“咔嗒”合上的瞬间,她指尖顿了顿——那枚银戒正躺在琴箱夹层里,内侧的简谱在晨光里泛着暖光。 “娜娜!”谢之遥的声音从院门口飘进来,沾着晨露的清冽。 林娜直起腰,就见他抱着一束野菊站在葡萄架下,花茎上还挂着没擦净的泥点,“今早去后山采的,你上次说野菊晒成干能泡茶,我想着……舞台上也该有点云苗村的味道。” 他说话时耳尖泛红,像个送错情书的少年。 林娜接过花束,野菊的清苦混着晨露的甜,撞进鼻腔时突然想起去年深秋,谢之遥蹲在菜地里给她挖腌菜用的萝卜,也是这样红着耳朵说“这颗最脆生”。 “谢谢阿遥。”她把花小心别进行李箱侧袋,抬头时正撞进顾承舟的视线。 他半蹲着将吉他放进后备箱,指节因为用力泛着淡粉,听见动静便直起身子,掌心还沾着一点车座上的皮屑,“好了,吉他垫了三层软布,过减速带我开慢些。” 林娜望着他弯腰时翘起的发梢,忽然伸手替他压了压:“你昨晚只睡了三小时。” “给你熨演出服熨到两点,值得。”顾承舟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再说了,等会要开八个小时车,我得保持清醒——”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毕竟副驾驶坐的是要去北京发光的林娜小姐。” 发动机的轰鸣打破了小院的静谧。 林娜隔着车窗回望,谢之遥还站在门口,晨雾里他的身影渐渐模糊,却能看清他举在额前的手,像株倔强的树。 她摸了摸侧袋里的野菊,想起昨夜他塞在她枕头下的字条:“别怕飞得远,风会把云苗村的牵挂吹到你脚边。” 车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顾承舟突然降下车窗。 风灌进来,卷着林娜的发尾扫过他手背。 他偏头看她,晨光里她眼底浮着层薄雾,像是藏着片没化的霜。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两年前。”林娜望着倒退的稻田,声音轻得像片云,“那时候我也坐在车里,不过是从上海往云苗村逃。那时候我觉得,风里全是刀子。” 顾承舟伸过手,将她冰凉的指尖攥进掌心:“现在呢?” “现在……”林娜望着他交叠的指节,忽然笑了,“现在风里有野菊香,有吉他弦的震颤,还有——”她用没被握住的手碰了碰他手背,“有个人的温度。” 北京的黄昏比云苗村来得更早。 酒店落地窗外,霓虹灯正顺着玻璃幕墙往上爬,像条发光的蛇。 林娜刚把行李箱推进房间,手机便在裤袋里震得发烫。 她摸出来时,屏幕上的热搜词条刺得眼睛生疼:#林娜现身草莓音乐节# #两年销声匿迹,网暴受害者要复出? # 心跳声突然变得很响。 她想起两年前那个暴雨夜,手机屏幕被私信轰炸到自动关机,“抄袭”“卖惨”“滚出乐坛”的字眼像潮水般涌进来,直到她把手机砸进浴缸。 此刻指尖发颤,几乎握不住这台新换的设备。 “娜娜。”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洗过脸的凉意。 他抽走她手里的手机,屏保上的词条还没来得及切走,“组委会说这次宣传团队会控评,你信我吗?” 林娜望着他垂落的睫毛,忽然想起今早他给吉他装箱时的模样——那么贵重的琴,他却像在捧一捧月光。 她伸手碰了碰他手腕上的银戒,和自己琴箱里那枚是一对:“我信。” 但有些事不会因为“信”就消失。 次日清晨,当林娜跟着顾承舟走向酒店大堂时,七八个举着摄像机的人突然从沙发后冒出来。 镁光灯闪得她睁不开眼,最前面的女记者举着话筒逼近:“林小姐,当年你被曝抄袭学长原创歌曲,现在复出是想翻案吗?” “听说你这两年在云南开民宿,是真的销声匿迹还是韬光养晦?” “这次音乐节会唱那首被质疑的《风停的地方》吗?” 林娜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大理石墙面。 那些声音突然重叠成两年前的谩骂,她听见自己喉咙发紧,像被人攥住了气管。 “各位。”顾承舟突然挡在她身前,西装下摆被动作带得扬起,“草莓音乐节的媒体采访需要通过官方预约,这是组委会的规定。”他转身时微微侧着身子,用肩膀替她挡住所有镜头,“如果各位想了解林娜小姐的音乐,明天晚上八点,主舞台见。” 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块压舱石。 林娜望着他后颈被汗浸湿的碎发,突然想起云苗村暴雨夜,他踩着泥泞来给她送伞,也是这样用后背替她挡着狂风。 她伸手勾住他的小指,他的指尖立刻反扣过来,像道不会松开的锚。 “想去录音吗?”回房间的电梯里,顾承舟摸了摸她发颤的手背,“我上午联系了酒店楼下的录音室,老周编曲师正好在北京,他说你唱的《归途》副歌部分需要调整和声。” 林娜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联系的?” “昨晚你睡着后。”他揉了揉她发顶,“我听见你说梦话,翻来覆去念‘副歌不够亮’。” 录音室的暖黄灯光里,林娜抱着吉他坐定。 老周调着设备,顾承舟靠在门边,目光像张温柔的网。 她闭眼深呼吸,指尖拨响第一串和弦时,忽然想起谢之遥的野菊,想起顾承舟掌心里的温度,想起琴箱里那枚刻着曲谱的戒指。 “我曾躲在风停的地方,以为能藏住伤……” 她的声音裹着木吉他的震颤漫出来,顾承舟悄悄摸出手机。 镜头里,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嘴角有若有若无的梨涡——和他记忆里十二岁那年,她在弄堂里唱《小星星》时的模样重叠了。 这段清唱视频是在深夜十点发出去的。 林娜靠在窗边看城市灯火,顾承舟举着手机给她看评论:“原来《风停的地方》是原创,当年的瓜可能吃错了”“她的声音像山涧里的泉”“等明天主舞台”…… “顾承舟。”她突然说。 “嗯?” “你看。”她指着窗外,远处有盏灯正随着晚风摇晃,“北京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 顾承舟把毯子往她肩上拉了拉,忽然听见她从琴盒里取出吉他的声音。 月光漫过她的指尖,清越的和弦混着她的轻唱飘进夜色:“我曾躲在风停的地方,如今却想追着它远航……” 他望着她被月光镀亮的侧脸,忽然想起明天的日程表——彩排、走台、试音。 但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只愿这夜风慢些吹,慢些吹,让他多看几眼,这个正在重新长出翅膀的女孩。 酒店闹钟在凌晨五点准时响起时,林娜望着镜子里化了一半的妆,突然握住顾承舟的手:“我有点紧张。” “正常。”他替她理了理发梢,“当年我第一次代表顾氏谈并购案,在厕所吐了三次。” 林娜噗嗤笑出声,却在抬头时撞进他认真的眼:“但你知道吗?后来我盯着对方总裁的领带夹想,他的领结歪了,娜娜要是看见肯定会笑——然后我就不紧张了。”他托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现在我盯着主舞台的灯牌想,等会娜娜在台上发光,我要拍一百张照片,洗出来贴满有风小院的墙。” 林娜低头看他腕间的银戒,简谱在晨光里闪着暖光。 手机突然震动,是组委会发来的消息:“今日下午两点,主舞台彩排,请提前一小时到场。” 她把野菊别在裙角,转身对顾承舟笑:“走吧,去看看,北京的舞台,能不能接住云苗村的风。” 第107章 台上光芒·心跳的和弦 后台的LED灯在头顶明灭,林娜抱着吉他缩在化妆镜前的转椅里,琴箱上还沾着云苗村带来的草屑。 她的手指在琴弦上反复游走,副歌部分的和弦已经弹了十七遍——从《风停的地方》到《归途》,再绕回《夏末的信》,每一遍尾音都带着细微的发颤。 "喝水。"胡有鱼的运动水壶重重磕在化妆台上,他蹲下来和她平视,棒球帽檐压得低低的,"你现在的状态,像极了上次我给谢之遥设计民宿招牌时,把'有风'写成'有凤'被阿奶追着打的样子。" 林娜抬头,喉结动了动。 她接过水壶时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凉得像浸过冰水,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袖口,在浅蓝色演出裙上洇出个小圆圈。"我..."她刚开口,后颈突然覆上一片温热——是顾承舟的手掌,带着蓝莓派的甜香。 "趁热吃。"他把油纸包轻轻推到她膝头,酥皮在掌心捂得松软,"十二岁那年你发着烧还要去弄堂口的点心铺,说'蓝莓派甜过苦药'。" 林娜的睫毛颤了颤。 油纸窸窣展开,金黄的酥皮碎落进她掌纹,混合着蓝莓酱的酸甜气息涌上来。 她咬了一小口,温热的甜在舌尖化开,恍惚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裹着厚围巾,踮脚从顾承舟手里接过刚出炉的派,他的校服领口被风吹得乱翘,却还在笑:"娜娜吃了甜的,病就好了。" "叮——" 广播声突然炸响,主持人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所有参演歌手注意,因不可抗力因素,今日表演时长压缩至每人八分钟,请各团队立即调整曲目。" 林娜手里的派"啪"地掉回油纸包。 她猛地站起来,吉他背带勒得肩膀生疼:"三首歌要删一首? 可《夏末的信》是给云苗村孩子们写的,《归途》..." "选《归途》。"顾承舟按住她发颤的手背,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那道旧疤——那是三年前她为保护琴谱被玻璃划伤的,"你写这首歌时,在有风小院的葡萄架下坐了整宿。 你说'归途不是终点,是光开始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根定海神针。 林娜望着他腕间的银戒,简谱在灯光下泛着暖光——那是她十四岁时送他的,用《小星星》的曲谱刻的。"好。"她深吸一口气,把《夏末的信》的曲谱抽出来塞进琴箱,"就唱《风停的地方》和《归途》。" 后台忽然骚动起来。 胡有鱼扒着幕布缝隙朝外看,突然骂了句:"我去,林老师,该你了!" 聚光灯在眼前炸开的瞬间,林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踩上台阶时,鞋跟磕在舞台边缘,差点踉跄——顾承舟在后台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她攥紧吉他背带,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观众席的荧光棒上,像星星落在黑夜里。 第一串和弦弹出去时,音箱里只传来刺耳的电流声。 "滋——" 林娜的手指悬在半空,心跳声盖过了台下的窃窃私语。 她能看见第一排观众举着手机的手在晃,听见后面有人喊"设备坏了吧",甚至能闻见舞台侧幕飘来的咖啡香——是有风小院的手冲,顾承舟总说那味道能让她镇定。 "清唱。" 她听见顾承舟的声音从侧幕传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技术台旁边,额角沾着汗,正对着她比口型:"清唱副歌,我数三二一。" 林娜的喉咙发紧。 她望着顾承舟,突然想起昨夜在酒店,他举着手机拍她清唱时说的话:"娜娜的声音本身就是乐器。" "三——二——一。" "我曾躲在风停的地方,以为能藏住伤——" 她的声音裹着穿堂风似的清冽,在空荡的舞台上荡开。 前两排的观众渐渐放下手机,有人跟着哼起调儿;第三排的姑娘举起荧光棒轻晃;当唱到"可风吻过我发梢,说要带我去远方"时,全场突然爆发出掌声,像雨打青瓦般密集。 "嗡——" 吉他信号恢复的嗡鸣混着掌声响起。 林娜的指尖落在弦上,这次的和弦比任何一次练习都稳。 她望着观众席里晃动的荧光海,想起云苗村的夜晚:谢之遥在院子里搭木架,胡有鱼举着灯串喊"往左往左",顾承舟蹲在她脚边修咖啡机,抬头时鼻尖沾着咖啡粉,说:"娜娜弹首歌吧,给木架听,给灯串听,给风听。" "我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来——" 她唱到这句时,台下突然响起整齐的合唱。 成百上千个声音涌上来,像云苗村后山上的野菊,一丛丛、一片片,把她的声音托得更高。 林娜的眼眶热了,她看见第一排有个穿蓝布衫的阿婆在抹眼泪,第二排的小男孩举着画——是有风小院的葡萄架,歪歪扭扭写着"娜娜姐姐加油"。 "这丫头真成了!"胡有鱼在后台拍得大腿通红,手机屏幕亮着,直播弹幕正疯狂滚动:"原来看清唱就哭了,现在合唱直接破防""这才是音乐该有的样子"。 他转头想找顾承舟分享,却见那男人靠在幕布后,手机举得稳稳的,镜头始终对准舞台中央的姑娘——她的梨涡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像十二岁那年在弄堂里唱《小星星》时一样。 演出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林娜的手还按在琴弦上。 她对着观众深深鞠躬,转身时裙摆扫过舞台,带起一阵风。 后台的阴影里,顾承舟正朝她招手,嘴角扬起的弧度和二十年前分蓝莓派时一模一样。 "顾承舟!"她跑过去,吉他背带蹭得肩膀生疼,却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他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雪松香水味,混着刚才跑过技术台时沾的设备机油味,"我刚才...是不是唱得还行?" "是'特别行'。"顾承舟的下巴抵着她发顶,能感觉到她的心跳还在飞快跳,"你刚才唱'我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来'时,我手机弹出消息——音乐节组委会说,今晚的观众投票,你暂时排第一。" 林娜猛地抬头,发梢扫过他的下巴:"什么?" "他们说明天颁奖典礼..."顾承舟的话被后台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笑着把手机屏幕转向她——是谢之遥发来的视频,画面里有风小院的所有人挤在电视机前,阿奶举着她的照片喊:"娜娜,我们在云苗村给你打灯呢!" 林娜的眼泪"啪"地砸在他锁骨上。 顾承舟轻轻替她擦掉,目光落在她裙角别着的野菊上——那是今早从酒店楼下摘的,已经有些蔫了,却还倔强地抬着花头。 "明天的颁奖典礼..."他刚开口,广播声又响起来:"请林娜女士速到后台办公室,组委会有重要事宜沟通。" 林娜攥住他的手腕:"一起去?" "我在门口等你。"顾承舟替她理了理被眼泪打湿的刘海,"就像十二岁那年,你发着烧去买蓝莓派,我在店门口替你挡冷风。" 后台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时,林娜听见顾承舟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服务员,麻烦拿杯温水,加两勺蜂蜜——我家姑娘嗓子要哑了。" 她摸着裙角的野菊笑了。 门外的光透过磨砂玻璃照进来,把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并肩的树,根须在地下缠了二十年,终于在今天,开出了花。 第108章 风的方向·归来的选择 颁奖典礼的聚光灯亮起时,林娜的手指在奖杯底座上轻轻摩挲。 水晶奖杯折射的光斑落在她眼尾,像极了云苗村清晨沾在野菊上的露珠。 "年度最具潜力原创歌手——林娜!"主持人的声音混着如潮掌声涌进耳中,她起身时裙摆扫过前排座椅,顾承舟放在她膝头的手轻轻捏了捏,是无声的托底。 走上台阶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领奖台中央的话筒高度不对,她踮脚调整时,余光瞥见第三排最边上的位置——顾承舟正仰头看她,喉结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滚动,像十二岁那年她在弄堂里唱跑调,他躲在梧桐树后替她数拍子时的模样。 "这首歌......"她对着话筒开口,尾音突然发颤。 奖杯的棱角硌着掌心,让她想起昨夜在后台,顾承舟替她揉肩膀时说的话:"娜娜,你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来。" 台下的嘈杂声忽然退远,她看见记忆里重叠的画面:云苗村屋檐下摇晃的铜铃,有风小院石桌上凉透的普洱茶,谢之遥手写的字条被风吹得翻过页角——"咖啡拉花的奶泡要打满七分,剩下三分留给生活"。 还有更久之前,上海弄堂里被雨水打湿的蓝莓派,顾承舟举着伞站在店门口,伞骨倾斜成只罩住她的小世界。 "不是为了对抗过去。"她吸了吸鼻子,梨涡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是为了拥抱现在。" 掌声炸响的瞬间,她看见顾承舟用力鼓掌的手,指节泛白。 回酒店的路上下起细雪。 林娜抱着奖杯坐在副驾驶,玻璃上蒙着层白雾,她用指尖画了朵野菊,又慢慢抹掉。 "顾承舟。"她突然开口,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成星子,"你觉得......我该留在北京发展吗?" 越野车碾过积雪的声音格外清晰。 顾承舟把暖气调高两度,余光瞥见她垂在膝头的手——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白,是从前练琴太狠留下的旧伤。 "上周阿奶给我发视频。"他没直接回答,转动方向盘避开路上的冰碴,"她说小院里的山茶开了,红得像要烧起来。" 林娜的手指顿住。 她想起谢之遥前天发来的消息:"阿奶把你常坐的竹椅搬到了廊下,说要晒够一百天太阳,等你回来坐。" 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外,雪光把夜色衬得发白。 林娜坐在沙发上,面前摊开三份经纪公司的合同。 纸张窸窣声里,她听见顾承舟在厨房煮姜茶的动静——水壶鸣笛前,他总会先关掉火,怕响声惊到她。 "全约?"她翻到某页,喉间发紧,"要求每年至少十首原创,参加六档综艺......"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谢之遥的消息。 她点开图片,有风小院的屋檐下挂着串风铃,照片备注是:"昨天修屋顶时发现的,你去年秋天落在这里的。" 风铃声仿佛穿过三千里路,在她耳边叮当作响。 她想起某个清晨,谢之遥揉着眼睛从二楼下来,看见她坐在廊下弹琴,便随手把风铃挂在她头顶的房梁上:"这样风来的时候,就是自然给你打节拍。" "娜娜?"顾承舟端着姜茶进来,见她盯着手机发呆,便把杯子放在她手心里,"手这么凉。" "他们给的资源很好。"她摩挲着杯壁的热气,"能让更多人听到我的歌。" "但你说过不想被定义。"顾承舟在她身边坐下,拇指轻轻蹭掉她眼角的泪,"去年冬天在小院,你抱着吉他说,'我不想再做别人故事里的注脚'。" 林娜的眼泪砸在合同上,晕开团模糊糊的墨点。 她想起被网曝最狠的那段日子,是谢之遥开车带她绕着洱海转了整宿,是顾承舟翻遍所有二手市场,给她找来一把琴颈最合手的旧吉他。 那些说她"靠炒作上位"的评论还在记忆里发烫,可此刻合同上"年度歌手榜前三"的承诺,又像块磁石般吸引着她。 手机突然震动。 来电显示是"张驰"——圈内有名的音乐制作人,上个月刚捧红了金曲奖新人。 "林小姐。"张驰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爽朗,"我看了昨晚的演出,《风停的地方》那首,副歌的转音处理得太妙了。"他顿了顿,"下周五的《声浪》综艺,我想给你留个主咖位,资源全倾斜。" 林娜的手指捏得发白。 她听见自己说"谢谢",又听见张驰说"考虑好了随时联系",直到挂断电话,耳边还嗡嗡响着"资源全倾斜"。 "他说能让更多人听到。"她望着顾承舟,眼神像迷路的鹿,"可我怕......" "怕什么?"顾承舟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 "怕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反而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她轻声说,"怕又变成别人镜头里的'潜力歌手林娜',而不是......" "而不是云苗村那个会在咖啡里加野菊的娜娜。"顾承舟替她说完,指腹蹭过她手腕上的旧疤——那是去年冬天她在小院煮咖啡时,被热壶烫的。 深夜的酒店里,键盘敲击声格外清晰。 林娜坐在飘窗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发红的眼尾。 顾承舟靠在床头翻书,余光瞥见她指尖在屏幕上停顿又跳跃,像在弹一首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曲子。 "发出去了。"她把手机递给他看。 微博页面上,是她刚发的长文:"谢谢所有喜欢我音乐的人。 但我的故事还在继续,它不再属于任何人定义的框架。 关于未来,我想先听听风的方向。" 评论区瞬间被刷爆。 顾承舟滑动屏幕,"终于等到你做自己!""云苗村的风一定很温柔"之类的留言不断涌出来。 最后一条是谢之遥的语音,他点开来,阿奶的声音混着风声传出来:"娜娜啊,阿奶煮了你爱吃的红豆粥,灶上温着呢!" 林娜伏在他肩头笑,眼泪把他的睡衣浸出块深色印记。 返程的列车进站时,晨雾还没散透。 林娜拖着行李箱跟着顾承舟往车厢走,站台广播里放着《风停的地方》,是哪个乘客用手机外放的。 "看。"顾承舟突然停步,指向窗外。 晨雾中,群山像被揉皱的青缎子,列车即将驶入的隧道口,有束光穿透薄雾,正好落在林娜发顶。 她歪头看他,梨涡在清晨的微光里若隐若现。 "我们回家。"他说。 列车启动时,林娜靠在窗边哼新谱的旋律。 顾承舟握住她的手,感觉她手指上的茧蹭着自己掌心——那是弹了二十年吉他的印记,也是在云苗村磨咖啡、修篱笆留下的温度。 窗外的山影开始流动,远处的隧道口越来越近。 林娜的哼唱混着列车摇晃的声响,像首没有结尾的诗,正随着风的方向,缓缓展开。 第109章 归途未尽·风中的等待 列车驶入群山褶皱时,晨雾还裹着车窗。 林娜靠在椅背上,指尖摩挲着手机壳边缘——那是顾承舟用云苗村的竹片手作的,纹路里还嵌着半粒干野菊。 手机屏幕亮着,是北京乐评人发来的邮件:"林娜用歌声完成了自我救赎。"她盯着"救赎"两个字,嘴角刚扬起半寸,又轻轻垂了下去。 "累了?"顾承舟的声音从对面飘过来。 他不知何时已挪到她身侧,浅灰西装搭在臂弯,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格衬衫——那是在云苗村时总穿的旧衣。 不等她回答,外套已轻轻覆上肩头,带着他惯用的雪松香水味,"到站还有三小时,睡会儿。" 林娜抬头看他。 他眼下还带着熬夜的青影,是昨夜替她逐条筛选私信时熬的。 她忽然想起昨夜酒店飘窗上,他翻书时书页翻动的轻响,和自己发微博时颤抖的指尖。 此刻他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像在说"我守着"。 她鬼使神差地靠过去,额头抵着他肩窝,闭眼时闻到衬衫第二颗纽扣处淡淡的咖啡渍味——那是今早她手滑打翻的拿铁留下的。 列车突然剧烈颠簸。 林娜猛地睁眼,指甲掐进顾承舟手背。 窗外的山影骤然模糊,隧道的黑暗裹着风灌进来。 下一秒,整节车厢"轰"地暗了。 "啊!"前排穿红毛衣的阿姨尖叫一声,保温杯砸在地上滚出去。 手机闪光灯、充电宝的冷光星星点点亮起,像被拍散的萤火虫。 林娜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太阳穴突突跳——暴雨夜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闪光灯、脏话、摔碎的吉他弦在地上泛着冷光。 她攥紧顾承舟的手腕,那道去年冬天煮咖啡时烫的旧疤隔着衬衫布料硌着她掌心,像枚温热的图章。 "娜娜,看这里。"顾承舟的手机电筒亮了,暖黄的光裹住两人交握的手。 他另一只手顺着她后颈轻轻拍,像哄受了惊的猫,"是隧道里线路故障,常有的事。 你听,列车没停,只是慢了。" 林娜屏住呼吸。 除了乘客的低语,确实能听见车轮碾过铁轨的"咔嗒"声,比刚才轻缓些。 她摸出自己的手机,屏幕黑着——连电量显示都没了。"信号......"她声音发颤,"会不会......" "不会。"顾承舟截断她的话,拇指用力蹭过她虎口的茧,那是弹了二十年吉他磨出来的,"我们早不在那个圈子里了。 云苗村的手机号,只有谢之遥和阿奶存过。"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你闻闻,我外套上是不是有野菊香? 今早阿奶托谢之遥寄的干花,我塞在口袋里了。" 林娜吸了吸鼻子。 雪松味里真的浮起一丝清甜,像云苗村秋天晒在竹匾上的野菊花,被阳光烤得暖融融的。 她想起阿奶煮的红豆粥,想起谢之遥在小院里搭葡萄架时蹭了满脸木屑,想起顾承舟蹲在咖啡屋修旧咖啡机,抬头时鼻尖沾着机油的模样。 心跳慢慢落回胸腔。 "各位乘客请注意——"乘务员的声音从车头传来,带着电流杂音,"前方隧道内线路临时故障,列车需临时停车检修。 具体恢复时间待定,请大家保持秩序......" 林娜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 她手忙脚乱掏出来,屏幕亮起的瞬间又暗了——是虚电。 顾承舟的目光扫过她发白的唇,起身从行李架取下帆布包,摸出块备用充电宝:"充着,我看着。"他坐回她身边时,裤脚蹭到了前排小孩的玩具车,那孩子正举着奥特曼模型在黑暗里"打怪兽",妈妈轻声哄着:"别怕,姐姐等下给我们唱歌好不好?" "唱歌?"林娜愣住。 小孩眼睛亮起来:"姐姐! 你是那个在抖音上唱《风停的地方》的姐姐吗? 我妈妈给我放过!"他妈妈有些尴尬地笑:"不好意思,这孩子最近着魔了......" "我会唱!"林娜还没说话,斜后方传来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我在云苗村待过,在有风小院听过现场! 姐姐的吉他声能把人唱哭......" 车厢里的骚动渐渐变成细碎的议论。 顾承舟望着林娜发亮的眼睛,忽然握住她的手腕:"要不要试试?" 林娜低头看自己的吉他包——上车时顾承舟特意给她挂在行李架最里侧的。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包上的云苗村刺绣挂件,那是阿奶用靛蓝土布缝的。"好。"她声音轻,却带着点发颤的坚定。 顾承舟立刻起身。 他弯腰帮她取下吉他包时,衬衫下摆滑出来,露出后腰处被吉他背带勒出的红印——是今早替她扛琴箱走了三站路留下的。 他挨个座位问:"阿姨,能把小桌板收起来吗?" "小朋友,能把玩具收进袋子里吗?" 红毛衣阿姨把滚到角落的保温杯捡起来,笑着说:"姑娘,我给你打拍子!" 年轻妈妈把孩子抱到腿上,小孩举着奥特曼当话筒:"姐姐唱,我伴舞!" 林娜调弦时,指尖还在抖。 顾承舟蹲在她脚边,替她理顺吉他背带,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你看,他们要的不是'潜力歌手林娜',是云苗村的娜娜。" 第一声和弦响起来时,车厢里的呼吸声突然静了。 林娜望着顾承舟手机电筒的光,那束暖黄裹着他的脸,像云苗村冬夜壁炉的火。 她开口的瞬间,记忆里的暴雨、闪光灯、刺耳的评论突然都远了,只剩下风穿过云苗村的竹林,穿过小院的葡萄架,穿过顾承舟替她修咖啡机时哼的跑调小曲。 "风停的地方/有个旧木窗/窗台上摆着/半干的野菊香......" 有人轻轻跟着哼。 红毛衣阿姨用保温杯敲出节奏,年轻妈妈的手机电筒晃成小银河,小孩举着奥特曼转圈圈,影子投在车窗上像只发光的蝴蝶。 顾承舟坐在她脚边,仰头望着她,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那是某个乘客用激光笔打出的小星星。 "原来我的歌......"林娜唱到副歌时,声音突然哽住。 顾承舟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指腹还带着刚才摸过野菊干花的粗糙。 她望着他,突然笑了,梨涡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原来真的能带给人力量。" "叮——" 头顶的灯光刷地亮了。 车厢里爆发出掌声,像春天的雨落进云苗村的荷塘。 林娜抱着吉他,被红毛衣阿姨拉着合影,被小孩拽着问"姐姐明天还唱吗",被年轻姑娘塞了包云苗村产的野菊花干。 顾承舟站在过道里,看着她发顶翘起的小卷毛被灯光染成蜜色,突然想起昨夜她发微博时说的"听听风的方向"。 此刻风就裹在车厢里,裹在这些陌生人的笑声里,裹在她眼里亮得晃眼的光里。 "各位乘客,线路已恢复,列车将在十分钟后到达下一站......" 林娜挤开人群回到座位时,额头沾着小孩的草莓印贴纸。 她把吉他小心放进琴包,转头对顾承舟说:"刚才有个阿姨说,要把我的歌放给她住院的老伴听......" "那我们回云苗村,"顾承舟替她理了理被揉乱的发,"录个更清楚的版本。"他指了指窗外——隧道已经抛在身后,群山重新浸在晨雾里,像被揉皱的青缎子。 远处的云苗村方向,有片云被阳光镶了金边,"阿奶的红豆粥该凉了,谢之遥说不定又在小院里搭什么奇怪的架子......" 林娜望着那片云,突然握住他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像云苗村春天的第一口新茶。 列车鸣笛时,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任何舞台上的掌声都清晰。 而此刻的云苗村,有风小院的葡萄架下,谢之遥正举着手机皱眉。 屏幕上是条未读消息:"林娜的列车临时停车?"他转身喊:"阿奶! 把红豆粥再热一遍!" 竹帘被风掀起,露出墙根新搭的木架——那是他今早刚钉的,准备挂林娜的吉他。 第110章 归心如弦·车厢里的微光 顶灯重新亮起时,车厢像被揉皱的糖纸突然展平。 林娜抱着吉他挤回座位,发顶那撮小卷毛被小孩的草莓贴纸压得翘成小逗号,鼻尖还沾着点刚才被年轻妈妈塞野菊花干时蹭上的碎屑。 顾承舟伸手替她拂去,指腹掠过她发烫的耳垂——方才被众人围住时,她的耳尖就一直红到脖颈根。 "还想再来一首吗?"他放轻声音,生怕惊散了她眼底那层水光。 方才黑暗里唱歌的林娜像团揉碎的月光,此刻却像株被春风吹醒的野菊,花瓣上还凝着晨露。 她低头拨了拨吉他弦,余音在琴箱里荡出细碎的颤,"今晚够了。"指尖摩挲着琴颈上一道淡痕——那是七年前在上海老弄堂,他替她修琴时留下的木锉印,"但我想写点什么。" 顾承舟立刻从随身的皮质包里抽出个蓝皮笔记本。 封皮边缘有些起毛,翻开第一页是两年前她写的歌词片段,字迹还带着那时的锋利:"风停的地方/是你走后的空巷"。 如今纸页间夹着新添的云苗村银杏叶、野菊干,还有他偷偷夹进去的,她在小院葡萄架下打盹时画的简笔画。 "你还留着......"林娜指尖抚过自己褪色的字迹,喉间发紧。 "每片从你本子上飘出来的纸,我都捡着。"顾承舟说这话时垂着眼,看着她翻开新的一页,铅笔尖刚触到纸,就听见左侧传来轻咳。 是方才跟着打节奏的红毛衣阿姨旁边的灰呢大衣女士。 她手里还攥着方才擦眼泪的手帕,鬓角的银发沾着车厢暖光,"姑娘,能耽搁你两分钟吗?"她声音带着点江浙口音的绵软,"我是退休的音乐老师,教了三十年合唱队。" 林娜慌忙把吉他往怀里拢了拢,"阿姨您说。" "刚才那首《风停的地方》......"女士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心口,"这里在震。"她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塑料封皮的歌谱本,翻到夹着干枯月季的那页,"我带学生排过《在希望的田野上》,带社区老人唱过《夕阳红》,可从没听过哪首歌能让人听见'活着'的声音。"她突然握住林娜的手,掌心带着常年按钢琴键的薄茧,"你看这和弦走向——"她用食指在桌板上划着,"主歌是G大调的温暖,副歌切E小调时,像突然吹进来一阵山风,可最后那个升F音又把人托住了......这不是随便写的,是心里有光的人才写得出的。" 林娜的睫毛颤得像被风吹动的蝶翼。 顾承舟掏出手机备忘录,指尖快速记录着"和弦层次的疗愈性""情绪收束的托举感",余光瞥见她攥着铅笔的指节发白——那是她激动时的老毛病,高中在琴房练声太投入,曾把铅笔攥断过三截。 "阿姨......"林娜的声音发涩,"我退学后,再没人说过这些。" "退学?"女士的眉毛轻轻一挑,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温柔的光,"我教过的学生里,有在菜市场卖鱼还坚持练声的,有送外卖时在电动车上背谱子的。 音乐从来不在琴房里,在人心跳的地方。"她拍了拍林娜的手背,"姑娘,接着写,接着唱。 你看刚才车厢里那些眼睛——"她指了指斜对面抱着奥特曼的小孩,正举着贴纸要贴给红毛衣阿姨,"他们等的就是你这样的光。" 林娜低头时,一滴泪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个小水洼。 顾承舟抽了张纸巾要递,却见她快速抹了把脸,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刚才还发颤的手,此刻稳得像在云苗村给咖啡豆称重时那样。 "叮——" 手机提示音突然炸响。 林娜被惊得笔尖一歪,在纸上划出道墨痕。 顾承舟眼疾手快接住要滑落的笔记本,就见她盯着手机屏幕的脸瞬间白得像云苗村冬天的霜。 "怎么了?"他凑近看,屏幕上是条未读私信,发件人ID是串乱码,内容只有一行:"林娜,我知道你去哪儿了。" 林娜的手指在屏幕上发颤,"两年前......网暴最凶的时候,也收到过这种消息。"她喉咙发紧,"当时他们说要找到我,要......" "别怕。"顾承舟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另一只手快速点开手机设置,"列车刚出隧道,信号才恢复。"他调出IP归属地,境外服务器的标识刺得人眼疼,"我让助理半小时前给你手机装了新的防护软件,现在就......" "承舟。"林娜突然按住他要操作的手,"先别删。"她深吸一口气,指节抵着太阳穴,"我总不能躲一辈子。" 顾承舟的动作顿住。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暗色,想起两年前在上海暴雨里,她缩在公寓楼梯间,手机屏幕被辱骂的私信映得惨白。 那时他蹲在她面前,说"我带你走",她却摇头说"我要自己走出来"。 此刻她眼底的光比那时亮,他便松开手,"听你的。" 手机在两人掌心震动,是谢之遥的视频通话。 顾承舟划开,屏幕里立刻弹出谢之遥举着手机的脸,身后是有风小院的葡萄架,"我刚听乘务员说你们车厢搞了个演唱会?"他笑着,镜头晃到墙根新搭的木架,"阿奶把红豆粥热了第三遍,说再不吃要成红豆糊了。"他突然眯起眼,"娜娜,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林娜勉强扯出个笑,"没事,刚才......" "对了!"谢之遥一拍大腿,"我在火车上坐过那种'旅途心愿'活动,乘客写愿望,列车员念出来。 要不你们试试? 让娜娜把这些心愿写成歌,保准比刚才还热闹!"他挤眉弄眼,"就当给我提前试个新项目——我正想在小院搞'云苗心愿墙'呢。" 顾承舟立刻明白谢之遥在打圆场。 他冲林娜使了个眼色,转头对屏幕说:"这主意好。 我去和乘务员说。" 五分钟后,列车广播响起甜美的女声:"各位乘客,我们发起'旅途心愿'征集活动,您可以将心愿写在便签纸上,交给身边的乘务员。 林娜女士将为这些心愿创作一首新歌。" 车厢里立刻热闹起来。 红毛衣阿姨翻出随身的花布包找笔,年轻妈妈把小孩的奥特曼贴纸本摊开当便签,连方才补觉的大叔都揉着眼睛问:"姑娘,我想写'希望我家那小崽子别再熬夜打游戏',中不?" 林娜捧着一叠便签纸,指尖拂过不同字迹:有小学生用拼音写的"想让妈妈每天笑",有打工小哥歪歪扭扭的"想给老家的爹换个新轮椅",有白发爷爷用钢笔写的"想再和老伴去一次西湖"......她抬头时,顾承舟正站在过道里帮乘务员收便签,阳光从车窗斜照进来,把他的侧影投在她脚边,像道温暖的围墙。 "要试试吗?"他走回来时,掌心躺着张空白便签,"写你的心愿。" 林娜低头,笔尖在纸上停顿片刻,写下:"想和他一起,走到风停的地方。" 当她抱着吉他站在车厢连接处时,广播里传来乘务员的声音:"现在,让我们用掌声欢迎林娜女士,为我们带来新歌《归途》。" 前奏响起时,顾承舟站在第一排。 他看见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像在弹云苗村的溪水;听见她的声音裹着风,像在唱小院葡萄架下的星光。 他忽然想起昨夜她发的微博:"听听风的方向",此刻终于懂了——风的方向,原来是心之所向。 列车抵达昆明站时,夕阳把车窗染成蜜橘色。 林娜合上写满新歌词的笔记本,转头时,顾承舟正望着她,眼底的光比任何舞台灯都亮。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她轻声说。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渗进她的血脉,"不只是陪你,我还要和你一起走下去。" 站台广播响起"请乘客带好随身物品"的提示,林娜望着窗外掠过的群山,晨雾早已散了,露出云苗村方向的青黛色轮廓。 那里有阿奶的红豆粥,有谢之遥新搭的吉他架,还有——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便签纸,心跳得像要飞出胸膛。 "等回小院......"她刚开口,手机突然震动。 顾承舟瞥了眼屏幕,是谢之遥的消息:"溪边长了片萤火虫,记得带外套。" 林娜望着他笑,梨涡在夕阳里若隐若现。 风从车窗缝钻进来,掀起她的发梢,也掀起了某些藏在岁月里的、即将破土的秘密。 第111章 归村前夕·夜话春溪畔 云苗村的暮色比城里来得温柔些。 林娜跟着顾承舟和谢之遥穿过青石板路时,背包里的吉他撞着野餐篮,叮咚作响。 溪水声渐渐清晰时,谢之遥率先蹲下身,把装着竹筒饭的竹篓搁在岸边:“就这儿,去年我和阿奶种的野菊,今年开得比往年旺。” 顾承舟放下手里的铸铁锅,转身去扯她垂落的发绳。 林娜偏头要躲,却被他用指节轻轻叩了叩后颈:“萤火虫要出来了,头发散着招虫子。”他的动作极轻,发绳勒得恰到好处,末了还捏了捏她耳尖——那里已经泛起薄红。 谢之遥从帆布包里摸出折叠野餐垫,抖开时带起一阵风,惊得溪边芦苇簌簌响:“承舟哥,你那锅是要煮菌子汤?我今早刚摘的牛肝菌,阿奶说用山泉水煨最鲜。”他蹲下身铺垫子,草叶沾在裤脚,倒像个真正的山野少年。 林娜蹲在岸边洗野葱,溪水漫过指缝时,喉咙里便溢出新写的副歌。 “归——途——”她哼得轻,尾音被风揉碎,却被顾承舟听见了。 他正用枯枝拨弄刚生起的篝火,转头时眼里跳着火星:“比火车上试唱的调儿更软和。” “那是在火车上紧张。”林娜把洗好的野葱搁在石片上,指尖蹭了蹭沾着水的鼻尖,“这儿的风里有松针香,不像车厢里全是泡面味。” 谢之遥突然把正在整理的竹筷往垫子上一放,火光照得他眉骨发亮:“你们知道我刚回村那会儿,在山顶坐了整宿吗?”他捡起根枯枝拨火,火星子“噼啪”窜上天,“北京那家公司给的录用通知够我在三环买半套房,可我站在写字楼落地窗前往下看,只觉得那些亮着灯的格子间,像极了老家装蜜蜂的木箱子。” 林娜的手顿在野葱上。 远处有萤火虫从芦苇丛里钻出来,绿莹莹的光落在她手背上,像当年在上海弄堂里,顾承舟用玻璃弹珠反射的阳光。 “我也想过彻底消失。”她声音轻得像被溪水冲散的泡沫,“被那些评论淹没的时候,我连手机都不敢开机,生怕解锁屏保跳出新的私信——”她突然顿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顾承舟的手覆上来。 他掌心有刚添柴火时蹭的炭灰,却暖得烫人:“可你没有。”他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骨,那里还留着去年在小院种月季时被刺划的淡痕,“你买了张去大理的车票,在有风小院煮咖啡,给阿奶的孙子唱摇篮曲。你不是消失了,是重新长出来了。” 林娜抬头时,谢之遥正望着篝火。 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落在溪水上,像株扎根的树。 “我懂。”他说,“刚回村时总怕自己选错了,现在看着村头小学新盖的篮球场,听着游客说‘云苗村比照片还好看’——”他转头笑,牙齿在火光里白得发亮,“就觉得,那些在山顶坐的夜,值了。” 夜渐深时,林娜裹着顾承舟的外套蜷进帐篷。 篝火已熄,只剩余烬偶尔发出“嘶啦”声。 她闭着眼,却听见手机提示音在梦里炸响——是去年冬天的记忆,无数条私信涌进来:“小三”“蹭热度”“滚出乐坛”。 她想逃,可那些字像藤蔓,缠上她的脚踝、手腕,勒得她喘不过气。 “娜娜!”她被自己的惊呼声惊醒,额头全是冷汗。 帐篷外,溪水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她掀开门帘,赤脚踩在沾露的草地上,凉得打了个寒颤。 “娜娜?”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醒的沙哑。 他披了件薄外套,手里还攥着她的吉他。 林娜没回头,只是盯着溪水——水面上浮动的萤火虫,像极了当年微博评论里那些刺眼的红点。 “我怕。”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怕有一天,这些光会变成那些字,怕你们会发现,我根本没好——” 顾承舟在她身旁蹲下。 他没说话,只是把吉他搁在两人中间,指尖轻轻拨了下琴弦。 清亮的音色撞碎溪水声,是她写的《风停的地方》。 他哼得跑调,却认真得像在弹什么名曲:“风停的地方,有你等的人……” 林娜愣住。 她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发梢,把碎发染成银白。 “你什么时候……” “在火车上听你弹了一路。”他指尖继续拨弦,“记不太准,你教我?” 林娜的手指搭上琴弦。 她的指尖还凉着,可他的掌心贴着她手背,像团小太阳。 两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时,萤火虫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绕着他们的头顶飞。 溪水声轻了,虫鸣也静了,只剩他们的歌声,像片柔软的云,托着夜色往天上飘。 谢之遥躲在芦苇丛后,手机屏幕调得极暗。 他举着手机的手有点抖,镜头里的两人被萤火虫围着,像幅会动的画。 “这要是做成新专辑的开场……”他小声嘀咕,又怕惊动了他们,赶紧捂住嘴。 晨曦是被鸟叫扯来的。 林娜睁开眼时,晨光正顺着顾承舟的睫毛往下淌。 他歪着头睡在她肩头,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她伸手碰了碰他发间的草屑,忽然想起昨夜说的那些害怕——此刻却觉得,那些恐惧像被溪水冲走的枯叶,早没了影子。 “顾承舟。”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想开一场音乐会。就在云苗村,就在有风小院。” 他睫毛颤了颤,没醒。 林娜望着溪对岸渐亮的山影,摸出兜里的便签纸——那是火车上写的“想和他一起,走到风停的地方”。 风正从山那边吹过来,带着松针和野菊的香,把纸角掀起又落下,像在说“好”。 谢之遥提着保温桶从帐篷里钻出来,看见两人挨在一起的模样,嘴角刚要往上翘,手机突然震动。 他低头看消息,瞳孔微微一缩——是阿奶发来的照片,上海顾氏集团的车,正停在村口老槐树下。 第112章 风起之处·小院迎新客 晨光把云苗村的青石板路晒得发亮时,林娜的帆布鞋尖已经嵌进了熟悉的石缝里。 她拖着浅米色帆布包,包带蹭过胳膊的触感和去年离开时一模一样——那时她裹着厚围巾,连头都不敢抬,哪能想到再回来时,身侧会多一个提着两个行李箱、指尖还沾着草屑的顾承舟。 "阿婆!"谢之遥的声音先一步撞进小院,竹篱笆上挂着的铜铃铛被风晃得叮当响。 扎蓝布头巾的阿婆从堂屋转出来,手里的粗陶茶壶还冒着热气,"可算回来了,昨儿夜里我煮了野菊蜜,搁灶上温着呢。" 林娜接过茶盏时,掌心被烫得一缩。 甜丝丝的蜜香裹着野菊的清苦窜进鼻腔,像根温柔的针,轻轻挑开了她记忆里那块蒙着灰的布——刚搬来云苗村的雨夜,也是这盏茶,也是阿婆把她冻得通红的手包在掌心:"姑娘,苦日子像春茶,泡开了就甜。" "娜娜姐看什么呢?"谢之遥弯腰逗着在脚边打转的橘猫,阳光透过他肩头的空隙漏下来,在林娜发梢织了层金纱。 她忽然就笑了,梨涡在脸颊上陷出个小坑:"看阿婆的茶盏,和去年一样。" 顾承舟正把行李箱往廊下搬,闻言手顿了顿。 他望着林娜仰起的脸,晨光里她眼尾的细纹都淡得像不存在,哪还有半分昨夜在溪边发抖的影子? 他弯腰时,西装内袋的手机震了震——是助理发来的资料压缩包,他扫了眼文件名《云村文化推广机构背景核查》,没急着点开。 "叮铃——" 竹篱笆外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 谢之遥直起腰,就见三个背着相机的人站在院门口,最前面的女人举着工作牌:"您好,我们是'乡音计划'的工作人员,听说云苗村有位会弹吉他的咖啡师,想拍部纪录片记录乡村疗愈故事。" 林娜的手指在茶盏沿上轻轻一扣。 去年这个时候,她连快递员敲门都要躲进阁楼,更别说面对镜头。 可此刻她望着谢之遥下意识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又瞥见顾承舟不动声色站到她右侧,忽然就不那么慌了。 "里面请。"谢之遥把人让进院,转头对林娜使了个眼色。 顾承舟已经摸出手机,假装拍院角的三角梅,实则快速滑动着助理发来的资料——机构注册地在昆明,主打乡村文旅宣传,最近合作过三个网红民宿,其中一家的推广视频用了"逃离都市"的争议标签。 "林小姐的原创民谣《风停的地方》我们听过。"戴黑框眼镜的男人翻开笔记本,"如果能在纪录片里讲讲您从上海到云村的故事,肯定能帮更多人找到治愈的方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娜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顾承舟昨夜在溪边捡的,说像小时候两人在城隍庙求的平安绳,"我们和几个音乐平台有合作,或许能让更多人听到您的歌。" 茶盏底在石桌上磕出轻响。 林娜望着自己映在茶里的脸,忽然想起昨夜顾承舟跑调的哼唱,想起萤火虫绕着他们飞时,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琴弦传到她手背。 那些在微博评论区炸成红点的恶意,那些躲在出租屋里不敢拉开窗帘的日子,此刻都像被风吹散的云,只剩眼前的茶香、阿婆补衣服的针脚,和顾承舟悄悄勾住她小拇指的指尖。 "谢谢。"她抬头时,梨涡里盛着清凌凌的光,"可我现在的生活,比在镜头前更真实。" 顾承舟的小拇指在她手心里轻轻一捏。 他望着那男人瞬间僵住的表情,忽然想起两年前在上海找娜娜时,那些举着话筒堵在顾氏集团门口的记者——他们也说"想帮您发声",可转头就把"顾氏少奶奶失踪"写成博眼球的标题。 他往前半步,替林娜挡住对方探究的视线:"她不需要流量,只需要安静。" 谢之遥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他扫了眼阿奶发来的消息——"顾氏的人在村头茶铺歇脚,说等承舟回去吃饭",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到底没点开。 他笑着打圆场:"要不这样? 明天办个'云村一日体验直播',娜娜教大家手冲咖啡,你们也能看看真实的小院生活。"他望向林娜,眼神里是商量也是鼓励,"就当...试试水?" 林娜望着顾承舟眼里的期待,又看谢之遥从藤椅下摸出去年直播用的补光灯——灯罩上还沾着阿奶晒的花椒粒。 她忽然就笑了:"好。" 直播当天的晨光比往常更暖。 顾承舟蹲在院角调试手机支架,额头沾着木屑——他天没亮就爬起来,把去年坏了的木桌修得严丝合缝,桌面还刻了朵歪歪扭扭的小菊花。 林娜在操作台前摆豆子,磨豆机的"沙沙"声里,她听见顾承舟小声叮嘱谢之遥:"镜头别怼太近,娜娜耳尖容易红。" "观众朋友们好,这里是云苗村有风小院。"林娜对着镜头打招呼时,手心里还攥着顾承舟塞给她的薄荷糖。 他举着备用手机当提词器,站在镜头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阳光穿过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在他肩头投下一片晃动的光斑,像极了昨夜溪边的萤火虫。 "手冲咖啡最重要的是水温..."林娜的声音越来越稳。 她望着评论区刷屏的"娜娜姐笑起来好治愈",望着有人问"背景里穿白衬衫的男生是谁呀",望着顾承舟悄悄把镜头往自己脸上偏了偏,又被谢之遥拍掉手的模样,忽然就懂了谢之遥说的"真实"。 直播结束时,手机提示音炸成一片。 林娜望着"新增关注十万"的通知,转头去找顾承舟——他正蹲在地上给橘猫喂鱼干,阳光把他的侧影拉得很长,像道不会散的暖光。 "原来..."她走到他身边,影子和他的叠在一起,"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被看见。" 顾承舟把最后一块鱼干塞进猫嘴,抬头时眼里有碎金在跳:"而且,不是一个人。" 风从山那边吹过来,掀起屋檐下的风铃。 丁零当啷的响声里,阿奶举着封贴着上海邮戳的信走进院:"承舟,你家老管家说,这信得你亲自拆。" 林娜望着顾承舟接过信时突然绷紧的后背,伸手碰了碰他手背。 他转头对她笑,可那笑里带着点她没见过的郑重:"是爷爷的信,说...想让我带个人回上海吃春卷。" 风铃又响了。 林娜望着信封口翘起的边角,忽然想起昨夜在溪边写的便签纸——"想和他一起,走到风停的地方"。 此刻风正往山外吹,可她知道,不管风往哪走,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就是风停的地方。 第113章 风铃轻响·旧信浮现 晨光穿过院角的枇杷树,在有风小院的石板路上筛出一片碎金。 阿婆挎着竹篮从院外进来,竹篮里除了新摘的香椿,还躺着几封皱巴巴的快递。"小娜啊,你昨儿不是说要等上海寄来的咖啡豆?"她颤巍巍抽出一个泛着旧茶渍的信封,"就这封最沉,摸着装的不像豆子。" 林娜正把最后一撮玫瑰海盐撒进冰博克奶底,闻言抬头。 指尖刚碰到信封,体温就透过粗糙的牛皮纸渗进去——寄件人一栏空着,收件地址却让她的呼吸陡然一滞:"致风停的地方"。 那是她写在日记本扉页的句子,是和顾承舟小时候在弄堂里数星星时,他说"等我们老了,就找个风停的地方住"的暗号。 磨豆机的嗡鸣突然变得刺耳。 她捏着信封的手微微发颤,玫瑰海盐罐子"当啷"一声磕在吧台上,奶泡机喷出的白雾里,她看见顾承舟从葡萄架下直起腰——他正给新搭的花架刷清漆,沾着木渣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目光精准锁住她攥紧的信封。 "阿婆,我帮您把香椿择了。"林娜把信封倒扣在吧台角落,转身时撞翻了糖罐。 白糖像细雪般落进奶底,她手忙脚乱去捡,发尾扫过信封边缘,那行字却像烙铁般烫着她的余光。 顾承舟没急着凑过来。 他蹲在花架旁,假装调整最后一根横木,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黏着吧台。 林娜往咖啡杯里插吸管时,他注意到她的手腕在抖;她给客人递特调时,托盘边沿磕在桌角;甚至阿公来讨茶喝,她都错把陈皮普洱当成了白毫银针。 午休时分,小院里的客人去了后山看云海。 顾承舟擦着刚洗好的马克杯,走到吧台边,指尖轻轻点了点倒扣的信封:"要我替你打开吗?" 林娜正用镊子夹起糖粒,镊子"啪嗒"掉在大理石台面上。 她盯着糖粒在阳光下折射的光斑,喉咙发紧:"两年前...我离开上海那天,在信箱里塞了张便签,写的就是这个地址。"她扯了扯围裙带子,指节泛白,"除了他,没人知道。" 顾承舟的手顿在半空。 他记得两年前满世界找她时,翻遍了她所有的旧物——日记本最后一页夹着张被雨水泡皱的便签,字迹晕开成一团蓝,勉强能认出"风停的地方"几个字。 他把马克杯轻轻放在她手边,杯壁还带着热水的温度:"那你现在...想知道是谁吗?" "我现在..."林娜望着杯壁上的水汽慢慢爬成小水洼,"还没准备好。" 顾承舟没再追问。 他摸出手机走到院外,背靠着老梨树给私家侦探发消息。 山风掀起他的白衬衫下摆,他盯着对话框里"查上海近期寄往云苗村的匿名信件"几个字,喉结动了动——上回这么紧张,还是在伦敦机场接到娜娜失踪电话时,他攥着登机牌的手把纸都捏出了褶子。 深夜的雨来得急。 林娜蜷在阁楼的藤椅上,窗缝漏进的风裹着湿泥味。 她望着床头柜上的信封,月光透过窗棂在牛皮纸上投下一道银边,像极了小时候顾承舟用银色蜡笔在她课本上画的星星。 "就看一眼。"她对自己说。 指甲挑开封口的瞬间,一张照片滑落——是两年前的暴雨夜,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弄堂口,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雨幕里只能看清她泛红的眼尾。 背面是行钢笔字,墨迹被雨水晕开:"你值得被原谅。" 眼泪砸在照片上。 林娜想起那天的雨,想起微博评论里像刀子般的"知三当三""靠潜规则上位",想起经纪人把解约书拍在她脸上时说"你这种丑闻缠身的艺人,这辈子别想再碰音乐"。 她抓起枕头捂住嘴,可抽噎声还是漏了出去。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 她抹了把脸,屏幕上是串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你还欠一个人的告别。" 雨越下越大。 林娜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照片上的自己和记忆里的重叠。 楼下传来脚步声,她慌忙把照片塞进信封,却看见顾承舟举着伞站在院门口,白衬衫下摆全湿了,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他刚从村头阿婆家回来,说要给她煮红糖姜茶。 第二天清晨,顾承舟把整理好的资料放在吧台上时,林娜正蹲在溪边折信纸船。 纸船载着那封旧信,顺着春溪漂向山外。 她望着涟漪荡开,转身就看见顾承舟倚着老槐树,手里的文件夹边角翘着,露出半张快递单复印件。 "寄信人是王阿姨的女儿。"顾承舟走过来,鞋尖沾着晨露,"王阿姨是你以前常去的早餐铺老板,两年前她女儿说在后台看到你和制作人单独相处,就...传了那些照片。"他翻开文件夹,里面是时间线、聊天记录截图,甚至还有王阿姨手写的道歉信,"她去年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女儿翻旧物时发现了当年的监控录像,证明你只是在拿落下的谱子。" 林娜的手指抚过监控截图。 画面里的她抱着一摞曲谱,制作人指着电脑屏幕在说什么,两人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 她抬头看顾承舟,这次没躲开他的目光:"你什么时候..." "从你收到信的那天晚上。"顾承舟摸出颗薄荷糖塞进她手心,和直播那天一样的柠檬味,"我知道你怕,但我想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风从山那边吹过来,屋檐下的风铃丁零当啷。 林娜望着他眼底的光,突然说:"我想听你说说,这两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顾承舟愣住,随即笑了。 他拉着她坐在风铃下的木凳上,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洒下光斑。 他说起在伦敦机场摔碎的手机,说起在大理蹲了三个月的民宿,说起在云苗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抱着吉他坐在院门口唱《风停的地方》——声音轻得像一片云。 "后来呢?"林娜问。 "后来?"顾承舟捏了捏她的手,"后来我就知道,风停的地方,原来就是有你的地方。" 风铃又响了。 林娜望着他说话时微翘的眼尾,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 阿公推着载满鲜花的板车经过,大声喊:"小娜啊,午后有客人订了二十杯咖啡,说是要给写生的学生当下午茶!" 林娜应了声,转头对顾承舟笑。 她的梨涡里盛着阳光,像极了当年在弄堂里,他给她买第一支草莓冰淇淋时的模样。 顾承舟望着她,忽然想起私家侦探昨晚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那个匿名号码的注册人,显示是上海顾氏老宅的固定电话。 山风掀起他的衬衫衣角,他望着林娜转身去准备咖啡的背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有些真相,或许要等到午后的阳光更暖些,再说也不迟。 第114章 咖啡香气·情话藏杯底 午后的阳光斜斜漫过葡萄架,在有风小院的青石地上织出一片斑驳。 林娜系着靛蓝围裙站在咖啡台前,正往磨豆机里添新烘的云南小粒种,豆香混着院角栀子花的甜,在穿堂风里打了个旋儿。 "小娜姐!"阿公推着空板车从院外探进头,车把上还挂着两枝沾露的绣球,"刚才有对小年轻打电话来,说半小时后到,要杯'告白特饮'。"他晃了晃手机,"那小伙子声音抖得跟筛糠似的,说是要跟女朋友表白,还附了张卡片——'希望你像这杯咖啡一样,苦后回甘'。" 林娜擦手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梨涡先漾开:"知道了阿公,您帮我把冰博克从冰箱上层拿两盒。"她转身去调糖浆,余光瞥见顾承舟正蹲在角落调试拉花模具,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指节沾着点咖啡渍,像极了两年前在上海老宅里帮她修吉他弦的模样。 "需要帮忙吗?"顾承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指尖还捏着枚樱花形拉花针,"上次看你教红豆拉花,说这种心形图案要分三次注入——" "第三次要压着奶泡边缘。"林娜接得顺口,话音未落自己先笑了,"你倒记着呢。"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模具在掌心转了半圈:"毕竟是你说的。" 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穿着白T恤的男孩推着单车载着女孩进来时,车筐里还插着支蔫了的向日葵。 男孩耳尖通红,手忙脚乱要扶女孩下车,反被女孩笑着拽住手腕:"阿杰,我自己能下来。" 林娜迎上去时,男孩已经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卡片,指尖抖得厉害:"姐姐...那个...我和小棠从大学就在一起,她总说咖啡太苦,可我觉得...就像我们的日子,刚开始难,后来会甜的。" 女孩小棠轻轻碰了碰他手背:"阿杰。" "我、我想让这杯咖啡替我说。"男孩把卡片塞进林娜手心,卡片边角沾着点水痕,字迹却工整,"麻烦您了。" 顾承舟不知何时搬来两把藤椅,搁在咖啡台对面:"坐这儿看?"他冲小棠笑,"拉花过程可有意思了,比看手机里的教程生动。" 小棠眼睛亮起来,拽着阿杰坐下。 林娜磨好粉,压粉时听见顾承舟低声问:"要加焦糖吗? 她刚才说不喝苦的。" "加两泵。"林娜调整萃取时间,深褐色的咖啡液在杯底漫开,"阿杰刚才捏卡片时,小拇指一直在蹭她手腕——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她应该知道。" 顾承舟忽然想起两年前在伦敦,自己翻遍所有社交平台找林娜痕迹时,也总无意识蹭右手腕,那是小时候她被邻居家狗吓到时,他拽着她跑摔破的地方。 "牛奶加热到60度了。"他把奶缸递过去,手指擦过她沾着咖啡渍的指尖,像片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林娜接缸的手微颤,奶泡在杯口堆起小山。 她盯着液面,忽然轻声说:"以前在上海,我给你做过'梨涡拿铁'。" 顾承舟的呼吸顿在胸腔。 "那时候我刚学拉花,总把图案弄歪。"林娜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你说'娜娜的梨涡比拉花好看',后来我就偷偷把拉花模子改成梨涡形状,每次给你做咖啡都压个小涡在奶泡上。" 蒸汽棒的嗡鸣声里,顾承舟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想起大三寒假,每天早上都去琴房接她,桌上永远摆着杯温热的拿铁,奶泡上有个圆溜溜的小坑——他当时以为是拉花失败,原来... "滴——"萃取完成的提示音打断回忆。 林娜提起奶缸,手腕轻旋,奶泡如丝滑入杯。 心形的轮廓刚显雏形,她忽然顿住——窗外掠过片云,阴影罩住咖啡台,恍惚间又看见十六岁的顾承舟站在弄堂口,举着草莓冰淇淋冲她笑,阳光在他发梢跳跃。 "啪。"奶泡线歪了,心形右边塌下去一块,像被人轻轻捏扁了。 "对不住。"林娜耳尖发烫,拿拉花针想补救,"我再重做一杯——" "不用!"阿杰突然站起来,小棠拽他的手都没拉住,"这样...这样就很好。"他红着眼眶看向小棠,"就像我们刚在一起时,我总把约会时间记错,把你最爱的杨枝甘露点成冰沙,可你说'这样也很特别'。" 小棠仰头看他,眼睛里泛着水光:"阿杰,我记得。" 林娜忽然想起顾承舟说过的,在云苗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抱着吉他唱《风停的地方》,声音轻得像片云。 原来有些不完美,恰恰是最珍贵的印记。 顾承舟转身从围裙口袋摸出支马克笔,背对着众人在杯底快速写了串数字。 林娜余光瞥见他微颤的指尖——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给。"林娜把咖啡推过去,杯口的歪心形沾着点奶泡,"祝你们苦后回甘。" 小棠捧起杯子时,阿杰突然单膝跪地。 院外不知谁养的蓝蝴蝶扑棱棱飞过,停在小棠发间。 "小棠,我知道我总笨手笨脚,但..."阿杰声音发哑,"我想和你一起喝五十年、六十年的咖啡,不管拉花歪不歪。" 小棠的眼泪滴在杯沿,溅起细小的涟漪:"我愿意。" 顾承舟悄悄松了口气,转身去洗奶缸时,发现林娜正盯着他的背影发怔。 她睫毛上还沾着刚才蒸汽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三天后正午,林娜正给谢之遥泡玫瑰花茶,院门口的邮筒"咔嗒"响了声。 她弯腰捡起明信片时,一张照片飘出来——是那天那杯歪心形咖啡,背面用彩笔写着:"你们的咖啡里,藏着爱情的味道。 谢谢让我们的告白有了最特别的见证。" "谁寄来的?"顾承舟从屋顶探下头,手里还攥着片青瓦,"修完这排就下来。" 林娜抬头看他,阳光把他的轮廓镀成金边。 她忽然想起杯底那串数字——1997,是他们小时候在弄堂里用粉笔写在老墙上的,说"等我们老了,就用这个数字当密码开信箱"。 当时顾承舟说:"1997是香港回归,也是我遇见你的年份。" "没谁。"她把明信片塞进围裙口袋,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就是...客人的反馈。" 顾承舟笑着把最后一片瓦盖好,顺着梯子往下爬时,裤脚沾了点青苔。 他跳到地上时,林娜刚好端着杯新调的咖啡过来,褐色的奶泡上撒着金箔,像傍晚的云霞。 "晚霞玛奇朵。"她把杯子递过去,"新配方,试试?" 顾承舟接杯时,指腹擦过杯底——那里刻着道浅浅的痕迹,摸上去是1997四个数字。 他抬头看她,她正望着院外的山尖,晚霞把她的梨涡染成蜜色。 风从山那边吹过来,屋檐下的风铃丁零当啷。 两人谁都没说话,却都听见了彼此心跳的声音,像春溪破冰,像种子发芽,像所有未说出口的情话,终于找到了归处。 "哎——"谢之遥拎着桶萤火虫从院外走进来,桶盖没盖严,几只绿莹莹的虫子扑棱着飞出来,"我刚才去后山,发现今年萤火虫特别多。 要不晚上咱们搞个...萤火夜话?"他看看顾承舟手里的咖啡,又看看林娜泛红的耳尖,突然笑出声,"就当给某些人创造点浪漫氛围?" 林娜的梨涡更深了,顾承舟则把咖啡杯往唇边送,掩饰嘴角的笑意。 暮色渐浓时,第一只萤火虫从他们中间飞过,尾光闪烁,像颗坠落的星子,又像句即将说出口的"我愿意"。 第115章 夏蝉低语·萤火映归途 夏蝉的鸣叫在暮色里渐弱时,谢之遥拎着半桶萤火虫跨进有风小院,桶沿还沾着后山的露水。 林娜正蹲在廊下擦拭吉他,琴箱上那道浅疤在余辉里泛着温柔的光——那是她十四岁那年,顾承舟帮她抢回被熊孩子丢进泥坑的吉他时磕的。 "今年后山的萤火虫成了精。"谢之遥晃了晃木桶,几只绿莹莹的小虫扑棱着撞在桶壁上,"我沿着溪边走了半里地,草窠里全是这小灯盏。 要不晚上搞个萤火夜话?"他斜眼瞥向正给竹椅绑棉垫的顾承舟,后者指尖顿了顿,棉线在竹节间绕出个歪歪扭扭的结。 林娜的指尖擦过吉他弦,发出清亮的"叮"声。 她想起七岁那年的夏夜,弄堂里的老槐树落了满肩槐花,顾承舟举着玻璃罐追她:"娜娜你看! 这是我抓的星星!"后来他们蹲在墙根数萤火虫,他说等老了要在信箱密码里藏这个秘密,结果第二天玻璃罐忘了盖,萤火虫全飞进了她扎着羊角辫的发间。 "好啊。"她抬头时梨涡陷得更深,"我可以弹《萤火虫》那首曲子,是...以前写的。"后半句声音轻得像掠过廊角的风,可顾承舟还是听见了——他永远听得见她所有没说全的话。 于是小院里的人都动了起来。 林娜翻出压在箱底的薄纱裙,裙角绣着淡紫色的牵牛,那是她离开上海前最后一次去裁缝店做的;顾承舟蹲在院门口画路线图,铅笔在牛皮纸上划出沙沙响,旁边摆着刚拆封的驱蚊喷雾和折叠木椅,每把椅子的椅背上都系了朵小蓝花——他记得林娜说过,蓝色最衬萤火虫的光。 谢之遥扛着竹筐从厨房出来,筐里是阿奶熬的桂花糖藕:"承舟,你那路线图标到第七棵老樟树就行,再往里有个小水潭,萤火虫最爱聚在那儿。"他话音未落,顾承舟的笔尖已经在第七棵树旁画了颗五角星,动作快得像怕慢一步就会漏掉什么。 天擦黑时,林娜抱着吉他站在院门口等。 她今天特意编了条麻花辫,发梢别着朵野菊,是顾承舟路过菜畦时摘的。 风里有山竹的甜香,她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顾承舟正踮着脚往她后颈贴驱蚊贴,指尖扫过她耳垂时,两人同时顿住。 "我...怕你被蚊子咬。"顾承舟的耳尖红得能滴血,手里还攥着半盒没拆的驱蚊贴,"小时候你被蚊子咬了要哭半小时,现在...现在应该不怕了?" 林娜转身时,辫梢的野菊蹭过他下巴。 她没说话,只是把吉他往他怀里一塞,自己掏过那盒驱蚊贴,踮脚给他后颈贴了一张。 动作轻得像在碰一片雪花,却让他的心跳声盖过了远处的蝉鸣。 变故来得突然。 当一行人提着灯笼走到村口老槐树下时,原本缀着星子的天空突然压下大片乌云。 谢之遥仰头嗅了嗅风:"要下雷阵雨,后山路滑,要不改明儿?" 林娜攥紧了吉他背带。 她想起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傍晚,她和顾承舟约好去公园看萤火虫,结果他发烧没来。 她在亭子里等了三小时,雨落下来时,萤火虫全躲进了草叶下,可她却看见他举着伞跑过来,校服湿得能拧出水,怀里还护着个玻璃罐——里面是他让爸爸开车去郊区抓的萤火虫。 "说不定雨后会有更多。"她望着顾承舟,目光像根细绒线,轻轻缠住他的手腕,"而且...我带了备用的灯串。" 顾承舟立刻转身。 他扯下自己的外套罩在林娜吉他上,对谢之遥说:"去凉亭。 半封闭的那个,能挡雨又看得到山。"说罢便弯腰扛起装折叠椅的麻袋,雨水已经开始稀稀落落地砸在他后颈的驱蚊贴上。 等众人把凉亭布置妥当,第一声雷刚好滚过山头。 林娜站在凉亭中央,身后挂着顾承舟临时扯起的暖黄灯串,像一串被揉碎的星光。 谢之遥点燃了阿奶给的艾草绳,青烟袅袅中,雨丝突然停了——像谁恶作剧似的,乌云裂开条缝,月光漏下来,照得山脚下的草甸泛着银边。 然后萤火虫来了。 先是一只,从凉亭的飞檐下钻出来,尾光忽明忽暗;接着是三只、十只,最后像有人打翻了银河,数不清的绿光点在雨雾里浮动,有的停在林娜的发梢,有的绕着吉他打旋,连顾承舟特意订制的木灯箱都被映得发亮——那是他下午偷偷跑去村头木匠铺做的,灯箱外壁雕着藤蔓和星子,此刻正随着林娜的旋律缓缓旋转。 "风停的地方/有颗星在生长/它落进草叶/落进你眼框......"林娜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却像沾了晨露的蛛丝,轻轻缠住每个人的心脏。 顾承舟站在灯箱旁,看着她梨涡里盛着的月光,看着萤火虫落在她吉他的弦上,忽然想起两年前在上海,他翻遍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最后在旧弄堂的老墙上,看见她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的字:"顾承舟,我去追星星了。" 现在他终于追上了。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空中时,凉亭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是闻讯赶来的村民,阿婆举着煮好的甜酒酿,小孩攥着刚摘的野莓,连平时最严肃的村支书都笑着说:"娜娜这歌儿,比萤火虫还亮堂。" 林娜的脸在暖光里泛着粉,她抱着吉他转身,正撞进顾承舟的怀里。 他身上有雨水的凉意和艾草的清香,臂弯却暖得像小时候的棉被。"我想把这场音乐会的名字叫做'萤火'。"她的声音闷在他锁骨处,"纪念...所有落进人间的星星。" 顾承舟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那里还沾着一只萤火虫。"不只是萤火。"他轻声说,"还有你眼里的光。" 夜风忽然起了,卷着萤火虫往山那边飞。 林娜抬起头,看见顾承舟的眼睛里也有光——比所有萤火虫加起来都亮的光。 回小院的路上,谢之遥抱着空木桶走在最后面,听着前面两个人压低的笑声,偷偷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林娜的辫梢沾着萤火虫,顾承舟的手虚虚护在她后腰,像是怕碰碎什么珍宝。 他把照片发给许红豆:"明天的'有风周报'头条有着落了。" 而此刻的顾承舟,正借着月光看林娜吉他背面的刻痕——那是用指甲轻轻划的"1997",和他杯底的痕迹一模一样。 雨过天晴的夜有些凉,他把外套往她肩上又拢了拢,却听见她小声说:"今晚...我好像听见信箱密码的声音了。"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山风送来远处的犬吠,送来竹影扫过青瓦的轻响,却盖不住他喉咙里溢出的笑:"那明天...我们去买个信箱?" 林娜没有回答,只是把吉他往他怀里又送了送。 她知道,有些答案,不需要急着说出口。 就像萤火虫会在每个夏夜准时出现,就像风终会停在有彼此的地方。 而此刻的有风小院里,阿奶正把最后一碟桂花糖藕收进冰箱。 她望着窗外渐远的灯火,对蹲在门槛上剥毛豆的小豆子说:"明儿个啊,得让承舟去镇里买把新锁——咱们院门口那老信箱,该换个新密码了。" 夜风裹着青草香钻进窗棂,林娜的薄纱裙角轻轻扬起。 顾承舟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忽然听见她哼起那首没写完的歌:"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生长/他走向我/带着所有星光......"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时,林娜靠在顾承舟肩头打了个小盹。 他望着她睡梦中仍微翘的嘴角,轻轻抽出手,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那是村头木匠铺的收据,上面写着"定制星芒灯箱,含旋转机关,交货日期:明早"。 他忽然有点期待天亮了。 毕竟,有些惊喜,要在晨光里拆开才最好看。 第116章 萤火未眠·小院夜惊心 林娜抱着吉他推开门时,窗台上还落着两只萤火虫。 夜露沾湿了她的鞋尖,她却舍不得抖落,只轻手轻脚挪到藤编摇椅上。 吉他背侧的"1997"在月光下泛着淡青,那是十二岁那年,她和顾承舟躲在老弄堂阁楼里,用他父亲送的雕花钢笔尖刻下的。 笔尖太钝,刻痕浅得像道疤,却在今晚被顾承舟的目光焐得发烫。 琴弦在指尖轻颤,她试着续上那首没写完的歌。"风停的地方......"尾音还没绕上来,后颈忽然泛起凉意。 她抬头望窗外——萤火早散了,竹影却仍在瓦当上晃,像有人在墙根踮脚。 楼下传来顾承舟的脚步声。 他每走一步都要停一停,是在检查门闩。 林娜数着那节奏,"咔嗒"声从玄关到厨房,又到偏厅,最后在楼梯口顿住。 她知道他在仰头看她的窗户,就像去年冬天她发着烧,他在楼下守了整宿,每过半小时就抬头确认窗帘是否有动静。 "睡吧。"他的声音像被月光泡过,轻轻飘上来,"我锁好最后一扇窗了。" 林娜应了声,指尖却还压着琴弦。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往客房去了,又听见他推开窗的轻响——那是他的习惯,睡前总要确认风的方向,怕山雾漫进她的房间。 但今晚的夜色太沉了。 顾承舟躺到床上时这么想。 他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竹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是萤火虫的光太淡? 还是林娜刚才哼歌时,尾音里那丝若有若无的颤? 凌晨两点零七分,第一声异响刺破了寂静。 是木门轴的吱呀,很轻,像被风推着开了条缝。 顾承舟的眼睛瞬间睁开,他记得睡前明明把厨房的木窗闩死了——那扇窗的合页去年谢之遥刚换过,新铜片蹭着木框,不可能自己响。 他摸黑披上外套,鞋都没穿就下了楼。 厨房的窗果然开了条两指宽的缝,冷风裹着草屑钻进来,在青石板上积了一小堆。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门口——泥地上印着几个模糊的鞋印,前脚掌深,后脚跟浅,像是有人猫着腰往院里挪。 手机屏幕在掌心亮起冷光,他给谢之遥发消息:"监控室,现在。"指尖悬在发送键上顿了顿,又补了句:"别吵醒娜娜。" 谢之遥的房间在西厢,脚步声来得很快。 顾承舟听见他套着拖鞋跑过走廊,看见他揉着眼睛推开监控室门时,睡衣带子还歪在肩头。 "两点整,后墙。"顾承舟指着监控时间轴,鼠标滚轮转得飞快。 画面跳到2:01:17,一个黑影从竹丛里钻出来,帽檐压得低低的,左手揣在兜里,右手在墙上摸索。 谢之遥的困意全醒了,抄起墙角的铁锹就往外走:"我绕到后院,你去守娜娜门口。" 顾承舟没说话,却比他更快。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在娜娜房门前站定。 门没关严,漏出一线暖黄的光——她总爱开着小夜灯睡,说是怕黑,其实是怕噩梦。 "娜娜。"他轻声敲了敲门框,声音压得像片羽毛,"起来,跟我走。" 林娜已经抱着吉他站在床边了。 她的睡裙是月白色的,发梢还沾着睡前没梳开的草屑,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是来找我的?"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 他想说"别怕",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伸手把她的吉他接过来,背带绕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虚虚护着她后腰:"跟我到楼梯转角,别出声。" 后院传来枯枝折断的响。 林娜的指甲掐进他掌心,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两年前在上海,那些躲在屏幕后的人用唾沫星子淹她;现在换了地方,竟还有人敢摸到她眼前。 "照我说的做。"他低头在她耳边说,"我数到三,开所有庭院灯。" 林娜点头,手指已经按在了遥控器上。 那是谢之遥去年装的,每个房间都有备用,说是防停电。 顾承舟看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忽然想起她十六岁在琴房练声,也是这样专注地按着节拍器。 "一。"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二。"后院的翻找声更近了,像是在扒拉阿奶晒的干菜筐。 "三!" 强光骤然炸亮。 林娜的指尖在遥控器上按得发白,整座院子被照得像白天。 黑影尖叫着往竹丛里躲,却被谢之遥早布置好的晾衣绳绊了个踉跄——那绳子是前天阿奶晒床单用的,谢之遥说"留着吧,万一能晾菌子",原来早有打算。 "别过来!"黑影的帽子掉了,露出张苍白的脸,二十岁左右,左眼角有颗泪痣,"我、我只是想看看她......" 谢之遥的铁锹尖抵在她脚边,没真用力:"看谁?" 女孩的手从兜里抽出来,攥着张泛黄的照片。 林娜隔着楼梯扶手看过去,照片里的自己穿着白色演出服,站在上海音乐厅的台阶上——那是她退学那年最后一场公开演出,台下的掌声还没散,网上的辱骂已经铺天盖地。 "娜娜姐......"女孩突然哭了,"我是苏雨啊,高中给你送过润喉糖的苏雨。 他们逼我......逼我说你抢了我独唱名额,我逃了三个月,才打听到你在这儿......" 林娜的吉他"咚"地砸在楼梯上。 顾承舟想去扶她,却见她一步步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苏雨扑过来要抱她,被谢之遥拦住,却还是把照片塞进她手里:"他们说你死了......我不信,我就想亲眼看看你......" 照片边缘卷着毛边,是被反复摩挲过的痕迹。 林娜摸了摸照片上自己的眼睛,那里有块淡淡的水痕,不知道是苏雨的眼泪,还是她自己当年的。 "现在看到了?"顾承舟的声音哑得厉害,他把林娜往身后带了带,"你知道她这两年怎么过的吗?" 苏雨跪坐在地上,头发散成一团:"我知道! 我每天都在搜她的名字,看到有人说她在云南卖咖啡,我就来了......我不敢敲门,我怕她恨我......" 林娜突然蹲下来,和她平视。 她的眼泪掉在照片上,把"上海音乐厅"几个字晕开了:"你当时......为什么不找我?" "他们说我要是联系你,就把我爸的病历卖给媒体......"苏雨攥住她的手腕,"他有尿毒症,要换肾......我真的没办法......" 后院的竹丛沙沙响,不知哪里的公鸡开始打鸣。 顾承舟摸出手机给谢之遥使眼色,谢之遥立刻会意,掏出外套披在苏雨肩上:"先去屋里坐,阿奶熬的红糖姜茶还温着。" 林娜没动,只是握着照片的手越来越紧。 顾承舟蹲下来,把她冰凉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用自己的掌心裹住:"现在,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了。" 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又重新拼起来。 远处山尖泛起鱼肚白,晨光漫过院门口的老信箱——阿奶说要换的新锁还没装,锁孔里插着半截没拔的钥匙,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顾承舟突然想起兜里那张木匠铺的收据。 星芒灯箱该送来了,可此刻他盯着林娜脸上的泪,突然觉得那些亮闪闪的光都不如她现在的眼睛——里面有他等了两年的、活过来的光。 "天亮了。"他轻声说。 而院外的青石板路上,一辆载着木箱的三轮车正"突突"驶来。 木箱上盖着蓝布,露出半截刻着星芒的木框——那是顾承舟定制的灯箱,本该在晨光里拆开的惊喜,此刻却被三轮车夫停在了老信箱旁。 车夫挠了挠头,从兜里摸出张纸条:"顾先生说要等林小姐亲自开信箱拿钥匙......" 他弯腰去拔信箱里的钥匙,却没注意到信箱底部压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红笔写着几个大字——"林娜,我们还没算完"。 第117章 晨雾未散·旧影难平 晨雾像层薄纱笼在瓦檐上,后院泥地上还留着昨夜苏雨跪坐时压出的凹痕。 林娜站在堂屋窗前,指尖无意识拨弄着靠在墙根的吉他弦,"叮"的一声轻响,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手凉。"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烧过柴火的暖烘烘的气息。 他把一杯姜茶轻轻搁在窗台上,雾气立刻漫过林娜泛白的指节。 玻璃杯壁上凝着水珠,顺着她手背往下滚,像极了昨夜照片上晕开的墨迹。 林娜低头盯着杯底晃动的红糖,喉结动了动:"我以为......逃到这儿就不用再想起了。" "不是逃。"顾承舟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发尾,指腹擦过她耳后那颗小痣——和小时候她偷吃桂花糖被他捉住时,糖渍沾过的位置分毫不差。"是给自己找个地方,把碎掉的壳重新粘起来。"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目光落在她攥得发皱的袖口上:"现在,愿意和我一起,把壳里的刺拔出来吗?" 林娜望着他眼底的光,那光像两年前暴雨夜她缩在便利店角落时,他举着伞冲进来时的模样。 那时他浑身湿透,却把伞面全倾向她,说"顾承舟的伞,只给林娜遮雨"。 她忽然伸手,将那杯姜茶捧到他唇边:"你先喝。" 顾承舟愣了愣,随即低头抿了一口。 甜丝丝的姜味漫开,他看着林娜梨涡若隐若现的笑,突然明白阿奶说的"姜茶要两个人喝才暖"是什么意思。 "我......想见她。"林娜的声音轻得像晨雾里的蛛丝,"苏雨。" 谢之遥敲了敲半开的门,门框上挂的铜铃铛"叮铃"作响。 他身后的苏雨裹着他的藏青外套,头发仍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想来是刚才在厨房用冷水洗过脸。 "坐这儿吧。"林娜指了指八仙桌旁的竹椅,自己却没坐,反而退到顾承舟身侧,指尖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 苏雨刚坐下就跪直了身子,膝盖压得竹椅发出"吱呀"声:"娜娜,我......" "当年的热搜。"林娜打断她,声音比昨夜平静许多,"说我在音乐厅后台推了同届的周雨薇,导致她流产。 那条视频是谁拍的?" 苏雨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星探机构的人。 他们说周雨薇是他们捧的新人,需要热度。" "他们怎么找到你的?"顾承舟突然开口。 他靠在门框上,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两年前的热搜截图——#林娜后台推人#的词条在下午三点十七分登顶,而林娜当天的行程记录显示,三点整她刚结束声乐课,监控拍到她四点才出琴房。 "我......我在琴房帮你搬谱架,被他们堵住了。"苏雨喉咙发紧,"他们说有我爸在透析室的照片,说只要我证明你当时在后台,就把我爸的病历销毁。" 林娜的指甲掐进顾承舟掌心:"可那天我根本没去后台。" "我知道!"苏雨突然站起来,椅子"哐当"倒在地上,"他们给了我份假的课表,说你三点会去后台取演出服。 我......我在后台等了半小时,没等到你,后来视频里的根本不是你!" 顾承舟滑动手机,调出一张监控截图:"三点二十,琴房走廊的监控显示你抱着谱架往后台走,手里还拿着这个。"他放大截图——苏雨手腕上的红绳,是林娜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你那天戴了她送的手绳,所以视频里的人,其实是你?" 苏雨的脸瞬间煞白。 她踉跄着扶住桌子,指节泛青:"他们说......只要我穿你的外套,背你的包,视频发出去就删病历......我爸不能断药,他......" "所以周雨薇根本没流产。"林娜突然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她后来发声明说'误会',是因为你们演砸了?" 苏雨跌坐在地上,额头抵着桌沿:"他们本来要我说是你推的,但周雨薇根本没怀孕! 她那天只是低血糖晕倒,可机构买了营销号,说她在医院......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同时在捧三个新人,谁的黑料能炒热度就用谁......" 堂屋里安静得能听见房梁上燕子理羽的声音。 林娜慢慢蹲下来,伸手碰了碰苏雨发颤的肩膀:"你为什么不找我? 哪怕发一条消息?" "他们说......"苏雨抬头,眼尾红得像要滴血,"他们说你要是知道是我,会恨我一辈子。" 林娜的眼泪砸在青砖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顾承舟蹲下来,把她整个人拢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现在知道了,就不用怕了。" "叮——" 院外突然传来三轮车的鸣笛声。 林娜抬头,透过玻璃窗看见老信箱旁停着那辆载着星芒灯箱的三轮车。 车夫正弯腰拔信箱里的钥匙,蓝布下的木框在晨雾里泛着暖黄的光。 "顾先生!"车夫喊了一嗓子,"您订的灯箱到了,要现在搬进去吗?" 顾承舟刚要应声,谢之遥突然按住他胳膊。 这个总挂着笑的村主任此刻眉头紧皱,盯着院外青石板路:"刚才阿贵来报,村口那辆银灰色轿车又停了半小时了,车牌还是外地的。" 林娜的身体猛地一僵。 顾承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老信箱——车夫弯腰时,一张皱巴巴的纸从信箱底部滑出来,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林娜,我们还没算完"几个猩红大字。 "娜娜。"顾承舟捏了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渗进来,"还记得你写的那首《风停的地方》吗?" 林娜吸了吸鼻子,哼出两句旋律:"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 "现在风没停。"顾承舟替她擦掉眼泪,目光扫过院外那辆可疑的轿车,"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等了。" 三轮车夫捡起那张红纸正要扔,被顾承舟快步拦住。 他展开纸的瞬间,眼底的光沉了沉——除了威胁的字,背面还画着云苗村的简易地图,有风小院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三次。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院门口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谢之遥已经掏出手机联系村治安员,苏雨缩在墙角发抖,而林娜望着顾承舟攥紧纸条的手,突然伸手摘下他外套上的风纪扣——那是她十六岁时送的,说"要是走散了,就用这个当暗号"。 "下午跟我去木匠铺。"她把风纪扣放进他手心,梨涡终于彻底舒展开来,"你订的灯箱,我想自己装。" 顾承舟望着她眼里重新亮起的光,突然觉得那些藏在晨雾里的阴影都不可怕了。 他把风纪扣贴近心口,笑着应下:"好。" 而此刻村口那辆银灰色轿车里,戴鸭舌帽的男人放下望远镜,对着蓝牙耳机低笑:"目标有动静了,她和那个顾承舟......开始查了。" "继续盯着。"耳机里传来沙哑的声音,"等他们查到星探机构......就是收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