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我靠写诗成圣》 第五十八章 漕龙断脉锁京师,林氏泣血书问天 赫连成的雷霆反击,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京城这颗大周帝国心脏的咽喉。 漕运,断了。 这个消息,在短短十二个时辰之内,便从通州码头,以一种比瘟疫还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师的每一个角落。 其所引发的恐慌,远比任何一场战争的失利,都来得更直接,更致命。 京城的米价,一夜之间,翻了三倍! 东城最大的粮行“丰瑞昌”,门前排队的百姓从凌晨排到了黄昏,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块写着“无米可售”的木牌和伙计们爱莫能助的苦脸。 恐慌的百姓与维持秩序的官兵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哭喊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让这天子脚下的皇城,第一次,有了一丝末世般的混乱。 “反了!这真是反了!” “断了漕运,这是要让咱们一城的人都活活饿死啊!” “我听说,是那个新冒出来的江南商会,得罪了漕运总督赫连大人!” “呸!什么得罪!分明是赫连成那条地头蛇,看人家眼红,要吃干抹净!这帮挨千刀的官,从来不管咱们老百姓的死活!” 流言蜚语,在恐慌的催化下,变成了愤怒的火焰。 而这火焰,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漕运总督衙门。 然而,赫连成却对此置若罔闻,他只是增派了兵力,将通州码头封锁得如铁桶一般,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强硬姿态。 他相信,用不了三天,朝廷,便会跪下来求他。 因为,京城,耗不起…… 潇湘馆。 窗外,寒风呼啸,翠竹摇曳,仿佛也在为这满城的风雨而悲鸣。 林黛玉一夜未眠。 她没有去看外面的乱象,也没有去听那些纷杂的流言。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书案前,面前铺着的是一张雪白的、专供内阁上疏的云龙笺。 她的身侧,紫鹃早已为她磨好了第三砚的墨。 那墨,浓得发黑,稠得化不开,如同她此刻心中的郁结与…… 杀意。 她知道,赫连成这一手,看似是冲着她来,实则是冲着整个江南商会,冲着圣上新近扶持的商业新政,更是冲着她背后那个,远在西北,却与她命运相连的男人。 这是阳谋。 赤裸裸的、用全城百姓性命做赌注的阳谋。 “姑娘,要不……我们先服个软吧?” 紫鹃看着黛玉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心疼得直掉眼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万金之躯,何苦与那等武夫莽汉置气……” “服软?” 林黛玉缓缓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泪,只有一片被怒火烧灼过后的、坚冰般的冷静,“紫鹃,你记住。从我执掌江南商会的那一刻起,我代表的,便不再是我自己。而是江南数省百万商贾的生计,是那千万靠着纺纱织布吃饭的百姓的饭碗。我若退一步,他们,便是万劫不复。”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属于林如海的、清流文臣的傲骨,与她自身那份不让须眉的坚韧,在这一刻,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提起笔,笔尖饱蘸浓墨,落于纸上。 她写的,不是求情的信,不是辩解的状。 而是一封,足以让天子动容,让百官汗颜的…… 《泣血三问漕运疏》! 一问:漕运之权,为国之血脉,为民之命脉。 今,一人之私,可断一国之脉,囚一城之民。 敢问圣上,此漕运,为朝廷之漕运,为天下之漕运,抑或,为赫连成一人之私产? 二问:江南商会,奉旨行商,应新政而生。 今,商会被诬为匪,镖师被囚为寇。 敢问内阁六部,此新政,为富国强兵之国策,抑或,为权臣渔利之借口? 若奉公守法者不得好报,则天下商贾,谁还敢信朝廷,信新政? 三问:京师,天子脚下,首善之区。 今,米价飞涨,民心惶惶,饥寒之祸,迫在眉睫。 而祸乱之源,非天灾,非外敌,乃我大周之臣,食朝廷之禄,掌朝廷之权,却行包藏祸心,要挟君父之举! 黛玉一介孤女,人微言轻,不敢妄议国事。 只泣血叩问一句:若京师因此而乱,此滔天之罪,当由谁来担? 是黛玉,是江南商会,还是…… 那封锁漕运,视万民如草芥的…… 赫连总督? 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的杜鹃,每一个问句,都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直指问题的核心!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而是将自己,将江南商会,与皇权、国策、京师安危,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她这是在告诉皇帝,您若不管,那乱的,不是我林黛玉的后宅,而是您朱家的…… 万里江山! 写罢,她取出一枚小小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刺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珠,按在了奏疏的末尾,自己的名字之上。 “将此疏,立刻送入宫中。不经通政司,不走内阁。直接,通过北静王府的门路,递到……御前!” …… 与此同时,缀锦阁。 薛宝钗也同样一夜未眠。 但她的应对,却与林黛—玉截然不同。 她没有上书,没有言语。 她只是在天亮之后,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以“荣国商钞提举司京师总办”的名义,在京城九门之内,同时开设了十八处“平价粮站”。 所有粮站的门口,都挂着醒目的牌子:“凡我宝钞司在册之工匠,皆可凭身份牌,以戒严前之原价,限量购买米面。普通百姓,亦可凭户籍,以略高于原价一成的价格,限量购买。” 她没有施粥,因为施粥只能救一时之急,且容易引发哄抢。 她选择了“平价售粮”,用这种最直接、最稳妥的方式,向全城百姓宣告——天,塌不下来。 因为,贾提举,在看着你们。 她用来售卖的粮食,并非从官仓调拨,而是她通过“承销银团”的渠道,从北地九边军镇的储备粮仓中,高价“借”调而来。 这一手,更是毒辣无比。 她不仅用贾环在军中的影响力,解决了燃眉之急,更是在无形之中,向朝廷,向那些边关将领,传递了一个信息:京城可以断粮,但我西北大军的后勤基地,我贾环治下的子民,绝不能乱! 一时间,京城之内,人心向背,泾渭分明。 一边,是囤积居奇,坐视粮价飞涨的旧权贵。 另一边,是开仓放粮,稳定人心的宝钞司。 民心这杆秤,在无形之中,已经彻底倒向了贾环这一边…… 养心殿。 当林黛玉那封沾着血印的奏疏,与薛宝钗“平价售粮,稳定京师” 的处置方案,一前一后,摆在皇帝的龙案之上时。 皇帝,笑了。 他看着那封《泣血三问漕运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好!好一个‘泣血三问’!好一个将门虎女,不让须眉!” 他抚掌赞叹,“她这是在用最刚烈的方式,将赫连成那把砍向她的刀,递到了朕的手里,逼着朕,不得不挥刀!” 他又拿起另一份关于薛宝钗的报告,脸上的欣赏,化为了更为深沉的满意。 “一个,烈如烈火,以笔为刀,直指人心,搅动朝堂风云。一个,稳如泰山,以利为盾,润物无声,收拢万民之心。” “一攻,一守。一王,一霸。” 皇帝看着窗外那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贾环啊贾环,你究竟是何等的福气,竟能得此龙凤一双,为你守这后院,定这江山。” 他缓缓站起身,眼中,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属于帝王的、彻骨的寒意与杀机。 “苏培盛。” “奴才在。” “朕,是不是太久没有杀人了。以至于,这朝堂上下,连一个区区的漕运总督,都敢拿着朕的京城,来要挟朕了。” 皇帝的声音,平静,却让整个养心殿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传旨。” “着,北静王水溶,持朕之金牌令箭,即刻前往通州。不是去查案,也不是去安抚。是去……接管。” “告诉赫连成,朕,准他‘清查’。只是,这漕运衙门,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朕,也要派人,替他……好好地查一查了。” “另外,”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再下一道旨。” “着,林氏黛玉,为‘漕运整饬督办御史’,品同三司,赐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命其即刻启程,前往通州,协助北静王,共同查办‘漕运贪墨通敌案’,并全权负责,制定一份全新的、能让天下商贾都信服的……漕运新章!” “朕,倒要看看。当朕将这把最锋利的刀,亲手交到这个小女子手上时,她,能不能替朕,将那条盘踞在运河之上的毒龙,给活活地……剐了!” 第五十九章 潇湘馆主佩王剑,通州码头会孽龙 当那道册封林黛玉为“漕运整饬督办御史”,赐尚方宝剑,品同三司的圣旨,第二次被宫中使者送到荣国府时,整个国公府,已经彻底陷入了一种超越了震惊的、魔幻般的寂静之中。 如果说第一次的赐婚圣旨是天雷,那这一次,便是天倾。 府里的主子、奴仆,看着那浩浩荡荡前来送御赐官服、仪仗、宝剑的内监队伍,看着那个依旧一身素衣,却被簇拥在中央,神情清冷如旧的林姑娘,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戏文里才有的荒诞情节。 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千金,一夜之间,竟成了手握生杀大权的朝廷三品大员?这天下,是真的要变了。 潇湘馆内,紫鹃手忙脚乱地为黛玉换上那套由内务府连夜赶制出的、墨绿色的三品御史官服。官服的料子是上等的云锦,上面用银线绣着代表监察御史的“獬豸”补子,那独角的上古神兽,目光炯炯,不怒自威,衬得黛玉那张本就苍白的小脸,愈发地清冷肃杀。 “姑娘……不……大人……”紫鹃的声音都在发抖,她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只觉得眼眶发热,“您……您真的要去吗?那通州码—头,便是龙潭虎穴啊!” 林黛玉没有回答。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沉甸甸的尚方宝剑。剑鞘古朴,雕着龙纹,剑柄之上,镶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在烛光下,散发着幽冷而又威严的光。 她知道,当她接过这把剑的时候,她的人生,便再也没有了退路。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葬花悲秋的林妹妹,她成了天子手中的一把刀。一把,为他斩尽天下不平,也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的刀。 “走吧。”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 林黛玉启程前往通州的那一日,场面诡异而又隆重。 荣国府没有为她大张旗鼓地送行,因为府里的主子们,还未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唯有薛宝钗,以“宝钞司京师总办”的身份,亲自带着探春,备下车马,将她送至了城门口。 “妹妹此去,务必保重。”城门之下,宝钗看着一身官服,即将登车的黛玉,眼神复杂,却又带着真诚的关切,“赫连成乃是亡命之徒,不可小觑。万事,有北静王爷在,切莫以身犯险。” “姐姐放心。”黛玉对着宝――钗,第一次,行了一个标准的、属于同僚之间的拱手礼,“他有他的张良计,我,自有我的过墙梯。倒是京城这边,粮价未稳,人心未定,要多劳姐姐费心了。” 两个本该是情敌的女子,在这一刻,却像两位即将分赴不同战场的将军,彼此的眼中,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与……联盟。 而城门之外,等待她的,是更为惊人的阵仗。 北静王水溶,一身亲王朝服,早已在十里长亭等候。他身后,是五百名皇家卫队的精锐,刀枪如林,甲胄鲜明。而在另一侧,则是江南商会与“通源镖行”联合派出的、三百名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顶尖好手,他们个个短衣劲装,目光如电,身上带着一股与官兵截然不同的、属于草莽的彪悍之气。 一边是朝廷的王法,一边是江湖的规矩。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此刻,却因为同一个目标,汇聚在了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御史身后,形成了一股足以让任何势力都为之胆寒的洪流。 “林大人,”水溶看着眼前这位仿佛从画中走出的绝世佳人,此刻却穿着一身肃杀的官服,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激赏,“本王,奉旨前来,为大人……开道。” 林黛玉对着水溶,微微颔首:“有劳王爷。” 她没有再多言,只是干脆利落地,登上了那辆由内务府特制的、四面皆可悬挂“御史”牌与“回避”、“肃静”牌的四轮马车。 “启程!” 随着水溶一声令下,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向着杀机四伏的通州码头,滚滚而去。 …… 通州,漕运总督衙门。 赫连成正与他手下几名心腹将领,以及漕帮总舵主“混江龙”沙通天,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总督大人!您这一手‘断脉锁京’,真是高啊!”沙通天满脸横肉,一脸谄媚地笑道,“如今京城米价飞涨,人心惶惶。我听说,连宫里的主子们,都开始减膳了!不出三日,那朝廷,就得派人来,跪着求您开闸!” “哼!”赫连成将一根啃光的羊骨头狠狠丢在地上,脸上满是倨傲与不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一个刚冒出来的什么狗屁商会,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本督这是在教他们,也教朝廷里那些文官们,一个道理——在这大运河上,我赫连成,才是天!” “那是,那是!”众将领与漕帮头目,纷纷附和,一时间,帐内马屁声、狂笑声,响成一片。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 “报……报总督大人!不……不好了!” 赫连成眉头一皱,不悦道:“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是……是北静王……北静王他……他带着大军,到……到码头了!” “什么?”赫连成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本督就知道,朝廷坐不住了!来得好!让那水溶进来!本督倒要看看,他这个贤王,要如何在本督面前,低声下气!” 然而,那亲兵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不止北静王……他……他还带来了一位……新上任的……漕运整饬督办御史!” “御史?”赫—连成不屑地冷哼一声,“都察院那些穷酸,本督见了不知多少,哪个敢在本督面前放半个屁?” “可……可这个御史……她……她是个女的……据说是……荣国府的那个……林姑娘……” “噗——” 赫连成一口酒,尽数喷了出来!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哈哈哈哈!一个娘们?一个病歪歪的小丫头片子?朝廷是没人了吗?竟派这么个东西来‘督办’我?” “走!兄弟们!跟本督去瞧瞧!本督倒要看看,这个林御史,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生得一副能让本督怜香惜玉的好皮囊!” 赫连成狂笑着,带着他那群同样满脸淫邪笑意的属下,浩浩荡荡地,向着早已被他的亲兵封锁得水泄不通的码头走去。 …… 通州码头,风,腥咸而又冰冷。 数千名漕运衙门的官兵,手持明晃晃的腰刀,将整个码头围得如铁桶一般,与北静王带来的皇家卫队,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 赫连成大马金刀地站在码头的最前方,他看着缓缓靠近的那辆挂着“御史”牌的马车,眼中满是戏谑与轻蔑。 马车停下。 北静王水溶,先一步下马,他看了一眼赫连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朗声道:“漕运总督赫连成,圣上有旨,命你即刻开关放行,不得有误!新任漕运整饬督办御史林大人在此,你,还不跪下接旨?” “王爷说笑了。”赫连成皮笑肉不笑地抱了抱拳,目光却始终盯着那辆马车的门帘,“末将只知奉兵部之令,守卫漕运,不知什么御史。再说了,这码头上,风高浪急,刀剑无眼。万一冲撞了什么金枝玉叶,末将,可担待不起啊。” 他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 就在这时,马车的门帘,被一只素白纤弱的手,缓缓地掀开了。 林黛玉一身墨绿官服,面覆轻纱,在紫鹃的搀扶下,缓缓地,走下了马车。 她一步一步,走到赫连成的面前。那纤弱的身影,在那数千名彪悍军士的环伺之下,显得是那般的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赫连成看着她,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欲望与轻蔑,几乎要化为实质。 “哟,还真是个美人儿。林大人,”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用一种流氓般的口吻道,“这码头可不是你那绣楼。不如,跟本督回府,喝杯热茶,咱们……慢慢谈?” 他身后的将士与漕帮混混,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林黛玉没有理会他们的污言秽语。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赫连成,那双隔着面纱的、清冷如秋水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嘈杂的码头。 “本官,只问你三句话。” “第一,封锁漕运,断绝京师粮道,可是你一人之意?” 赫连成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道:“是又如何?” “第二,诬陷商会,抓捕镖师,可是你一人所为?” “是本督所为,那又怎样?”赫连成笑得更加张狂。 “很好。”林黛玉点了点头。 她缓缓地,从紫鹃颤抖着捧着的剑匣之中,抽出了那柄……代表着皇权,代表着生杀大权的……尚方宝剑。 剑身如秋水,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出刺骨的寒光。 她将剑,指向了赫连成,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般的力量。 “本官,问你最后一句。” “你,可知罪?” 赫连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看着那柄指向自己眉心的、真正的尚――方宝剑,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眼神却比剑锋更冷的少女,一股前所未有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林黛玉没有再给他机会。 她对着身旁的北静王水溶,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拿下。” 第六十章 尚方剑下风雷动,白玉箫中起清商 林黛玉那声冰冷的“拿下”,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水,瞬间在剑拔弩张的通州码头上,炸开了锅。 “拿下?哈哈哈!”赫连成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指着林黛—玉,对着周围的亲兵和漕帮帮众狂笑道,“兄弟们,你们听见了吗?这个荣国府里养出来的、风一吹就倒的小娘们,竟要拿下本督!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 “总督大人!跟她废什么话!直接抢回府里,让她知道知道我们码头上的规矩!” 数千名官兵与地痞混混,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哄笑,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他们手中的腰刀,齐齐向前一指,那股由数千人汇集而成的、混杂着血腥与蛮横的煞气,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地向着林黛玉和她身后那区区数百人压了过去。 北静王水溶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上前一步,正要下令皇家卫队强行突击,手腕却被一只纤细的手,轻轻地按住了。 是林黛玉。 她对着水溶,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她那隔着面纱的、清冷的目光,扫过眼前那一张张狰狞狂笑的脸,声音,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本官知道,你们不服。” “你们不服,一个女子,可以手握尚方,代天巡狩。” “你们不服,一群商人,可以成立商会,与官府分庭抗礼。” “你们更不服,你们盘踞于此,作威作福的运河,会迎来一个新的……规矩。” 她顿了顿,将手中的尚方宝剑,缓缓举起,剑尖直指苍天。 “但你们的服与不服,不重要。” “因为,从今日起,这规矩,由我来定。这天,由我来换。” 她猛地将剑锋,指向了笑得最张狂的漕帮总舵主,“混江龙”沙通天! “本官,便从你这第一个不服之人,开始!” “放你娘的屁!”沙通天啐了一口浓痰,挥舞着手中的九环大刀,狞笑道,“小娘皮,你当爷爷这漕帮十万兄弟是吃素的?兄弟们,谁给老子把她活捉了,老子赏他黄金百两,让她当小妾!” “找死!” 不等赫连成下令,沙通天身后那十几个最凶悍的堂主,便如同饿狼般,怪叫着向林黛玉扑了过去!他们要用最直接、最羞辱的方式,将这位女御史的威严,彻底撕碎! 水溶大惊,正要下令亲卫动手,却骇然发现,比他更快的,是另一群人! 是那些一直沉默地、站在林黛玉身后的,三百名江湖客! 为首的一名中年汉子,身形如铁塔,面容冷峻,正是京城第一大镖局“威远镖局”的总镖头,“铁掌金刚”秦通。他看着扑上来的漕帮众人,眼中满是不屑。 “一群土鸡瓦狗,也敢在林大人面前放肆!” 他没有拔刀,只是沉腰立马,双掌一错,一声低沉的、如同古刹钟鸣般的嗡响,从他掌心发出!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雄浑气浪,以他为中心,猛地向前推出! 那十几个扑在最前面的漕帮堂主,连秦通的衣角都未曾碰到,便如同被一堵无形的巨墙狠狠撞中,口喷鲜血,惨叫着倒飞出去,一时间竟无人能再爬起! 一招,仅一招!便震慑全场!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不等赫连成和他麾下的官兵反应过来,那三百名镖师,如同一群暗夜中的猎隼,悄无声—息地,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切入了混乱的漕帮阵中! 他们的动作,快、准、狠!没有军队冲锋的排山倒海,只有江湖搏杀的致命高效。 有的,身形如电,手中短刃在人群中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专门攻击对方的手腕与脚筋,令其瞬间失去战斗力。 有的,双指并拢,如钢似铁,点在漕帮头目的麻筋、穴位之上,使其浑身酸软,兵器脱手。 更有甚者,竟直接从怀中掏出大把的石灰粉、辣椒面,迎风一撒! 一时间,整个码头之上,惨叫声、咒骂声、兵器落地声,响成一片!漕帮那看似凶悍的阵势,在这群真正的江湖杀神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被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赫连成彻底看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林黛玉,竟还藏着这样一支不属于朝廷王法的……私人武装! “废物!一群废物!”他气急败坏地对着身边的官兵怒吼,“给本督上!弓箭手!放箭!将他们连同那个小贱人,一并射成刺猬!” 漕运官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迟疑,但军令如山,他们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弓弩。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声音,却从他们自己的阵营后方,响了起来! “兄弟们!赫连成倒行逆施,断我等生路,还想让我们为他卖命!反了!跟他反了!” 一名漕运千总,猛地拔出腰刀,竟不是指向镖师,而是狠狠地,一刀劈翻了身边一个正要下令放箭的副将! “张千总!你疯了?”赫连成双目赤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没疯!疯的是你!”那张千—总振臂高呼,他身后,竟有数百名官兵,同时调转了刀口,“赫连成克扣我等粮饷,视我等为猪狗!如今,江南商会的林大人来了!她承诺,只要我们反正,不仅既往不咎,还愿出双倍的饷银,为我们死去的兄弟,发放三倍的抚恤!兄弟们!我们是为了一口饱饭,不是为了给这个贪官污吏当炮灰!跟着林大人,才有活路!” “才有活路!” 数百名官兵的怒吼,如同一道惊雷,彻底炸碎了赫连成的军心! 他骇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军队,早已被林黛――玉用银子,用人心,腐蚀得千疮百孔! 这,才是她真正的杀招! 赫连成知道,他完了。他所有的依仗,都已化为乌有。他看着那个依旧站在风中,身形纤弱,却仿佛掌控着一切的少女,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野兽般的恐惧。 “逃!” 一个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他猛地推开身边的亲卫,转身,向着码头边停靠着的一艘快船,疯也似的逃去! “想走?” 一声清冷的、如同仙乐,却又带着无尽杀伐之意的箫声,毫无征兆地,在混乱的码头上,悠悠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北静王水溶,不知何时,已取出了那支通体晶莹的白玉箫,置于唇边。 箫声初起,并不高亢,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所有的喊杀与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那箫声,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运河之上,千百年来的冤魂与悲苦。 那些原本还在迟疑的官兵,听到这箫声,竟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那些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漕帮帮众,听到这箫声,竟觉得心神激荡,再也提不起半分战意。 唯有赫连成,听到这箫声,却如同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催命符!他只觉得那箫声,化作了无数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他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几欲昏厥! 他知道,这是北静王府传说中的独门绝技——“清商曲”!一种以音律扰乱人心神,震慑人魂魄的无上玄功! 他强忍着剧痛,眼看就要逃上快船。 然而,就在此时,那原本凄婉的箫声,陡然一转! 一个高亢入云、充满了金戈铁马、杀伐决断之意的音符,猛地从玉箫之中,迸发而出! “铮——” 那音符,化作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透明的波纹,以一种超越了声音的速度,破空而去,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赫连成那肥胖的、奔跑中的身体! “噗!” 赫连成只觉得自己的后心,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向前扑倒在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再也爬不起来。 …… 全场,死寂。 北静王水溶,缓缓放下玉箫,脸上,是挥洒自如的淡然。 林黛玉对着他,微微颔首,算是致谢。 她提着那柄尚方宝剑,一步一步,走到早已吓得瘫软如泥,屎尿齐流的赫连成面前。 她缓缓蹲下身,看着这张曾经不可一世,此刻却只剩下恐惧与哀求的脸,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冷。 “本官,还是那三句话。” “封锁漕运,可知罪?” “诬陷商会,可知罪?” “要挟君父,可知罪?” “知罪……我知罪……御史大人饶命……王爷饶命啊……”赫连成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林黛玉站起身,不再看他。 她高举手中那柄饮过孽龙之血的尚方宝—剑,对着码头上,那数千名已经彻底臣服的官兵与帮众,对着那无数从远处探头探脑、满怀希望的百姓,用她那清越而又充满了无上威严的声音,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漕运总督赫连成,贪赃枉法,拥兵自重,意图谋逆,罪证确凿!” “即刻起,革去其一切官职,打入天牢,听候圣上发落!” “漕运衙门,由本官与北静王爷,共同接管!” “明日起,重开漕运!重订漕章!重整漕帮!”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了遥远的、京城的方向。 “本官,要让这大运河,从此以后,再无淤塞,再无沉冤。” “要让这天下商贾,都可在青天白日之下,安然行商。” “更要让这京师百姓,从此,再无断粮之忧!” 那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运河之上,久久不息。 码头上,先是片刻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发自肺腑的欢呼! “林青天!” “御史大人千岁!” 看着那万民拥戴的场景,北静王水溶,收起了玉箫。他看着那个在万众欢呼之中,依旧身姿笔挺,清冷如仙的少女,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复杂而又深沉的光芒。 他知道,他今日,不仅是为圣上,斩了一条孽龙。 他,更是亲眼见证了,另一条真凤,从那潇湘馆的竹林之中,浴火而出,一飞……冲天! 第61章 一疏动九宸 京城,炸了。 当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当第一缕炊烟从寻常百姓家的屋顶升起时,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震撼的消息,如两道并行的惊雷,同时劈在了这座帝国的都城之上。 第一道消息,来自通州码头。 漕运总督赫连成,那个盘踞在大运河之上十数年,连内阁大学士都要让他三分的“土皇帝”,倒了! 据说,是被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御史,当着数千官兵与帮众的面,以雷霆手段,当场拿下! 人证物证俱全,连带着漕帮总舵主“混江龙”沙通天,以及数十名心腹,被一锅端了! 第二道消息,则更为传奇,也更为诛心。 一份由那位女御史亲笔所书,末尾还按着一个鲜红血印的《泣血三问漕运疏》,通过北静王府的秘密渠道,在子时便已直达天听! 那份奏疏的内容,不知被谁泄露了出来,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问漕运归属! 二问新政存废! 三问京师安危!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整个京城的官场,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恐慌。 无数与赫连成有着利益往来的勋贵之家,大门紧闭,府中鸡飞狗跳,连夜烧毁着来往的信件与账目。 而都察院、大理寺、刑部,这三大法司衙门,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昨日还在为赫连成封锁漕运之事,互相推诿扯皮,今日,人家一个闺阁少女,已经提着尚方宝剑,把他们几年都不敢碰的毒瘤,给活活剐了! 这哪里是办案? 这分明是抡圆了胳膊,狠狠地抽了他们所有人的脸! 紫禁城,养心殿。 当值的太监与宫女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殿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龙案之上,那份沾着血印的奏疏,被随意地摊开着。 皇帝一身明黄常服,负手而立,背对着众人,静静地看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大周疆域全图》。 他已经这样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在那平静的背影之下,正酝酿着一股足以焚天煮海的滔天龙怒! “苏培盛。” 许久,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不带一丝温度。 “奴才在。” 苏培盛连忙上前,跪伏在地。 “朕,是不是太久没有动过屠刀了?” 皇帝缓缓转过身,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却比殿外那数九寒冬的冰雪,还要冷上三分,“以至于,朕的这满朝文武,都忘了,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朕的这把龙椅,究竟是用什么铸成的!” “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炸雷般在殿内滚滚回荡! “召集所有在京三品以上文武,即刻,于太和殿,开大朝会!” “朕,今日要亲自问问他们!” 皇帝一把抓起龙案上那份奏疏,狠狠地掷于地上! “一个年仅十五的孤女,尚知为国分忧,为民请命!他们这些食朝廷之禄,享万民之奉的国之栋梁,平日里,都把心思,用到了哪里?” …… 太和殿。 金殿之上,百官战栗。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他越是沉默,阶下百官的心,便越是下沉。 直到那份被苏培盛重新捡起、小心翼翼捧着的《泣血三问漕运疏》,被当众高声念出。 “……敢问圣上,此漕运,为朝廷之漕运,为天下之漕运,抑或,为赫连成一人之私产?” 当这诛心的一问,回荡在金殿之上时,户部尚书的腿,第一个软了下去。 “……敢问内阁六部,此新政,为富国强兵之国策,抑或,为权臣渔利之借口?” 当这振聋发聩的第二问响起时,内阁首辅张廷玉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也瞬间变得惨白。 “……若京师因此而乱,此滔天之罪,当由谁来担?” 当这最后一句,带着血与泪的质问,如同重锤般狠狠砸下时,满朝文武,竟有三分之一,都不约而同地,双膝一软,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臣等……有罪!” “臣等……失察!” 皇帝看着阶下那一张张惶恐的脸,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冰冷的、失望至极的冷笑。 “有罪?失察?”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如同俯瞰蝼蚁的神明,“漕运断绝,京师粮价飞涨,你们不知道吗?” “赫连成拥兵自重,视国法如无物,你们不知道吗?” “你们知道!你们比谁都清楚!” 皇帝的声音,如同滚滚天雷,“你们只是不说!不敢说!因为他赫连成的背后,站着你们之中的某些人!因为断了他的财路,便是断了你们自己的财路!” “好啊!真是朕的好臣子!一个个,都是国家的栋梁!社稷的柱石!” 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肝胆俱裂! “一个女子,一个被你们视为玩物的、只懂风花雪月的闺阁少女,却有着你们这满朝公卿加起来,都比不上的胆识与风骨!”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个远在通州码头,手持尚方,一身清冷的少女身影,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激赏与赞叹! “林如海,给朕生了个好女儿啊!” “有乃父之风!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皇帝深吸一口气,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乾纲独断的语气,下达了最终的判决! “传朕旨意!” “漕运总督赫连成,及其党羽,即刻押入天牢,交由三法司会审!凡涉案者,无论官职高低,无论宗室勋贵,一律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漕运衙门,暂由北静王水溶与督办御史林黛玉共同接管!命林黛玉,即刻起草《漕运新章》,一月之内,朕,要看到一份能让这大运河,从此清澈见底的章程!” “另,” 皇帝的目光,扫过阶下百官,“着都察院,严查此案背后之利益往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为这条孽龙,撑着腰!” 圣旨一下,朝野震动! 一场由林黛玉点燃的、针对整个漕运贪腐集团的清洗风暴,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席卷了整个大周官场! 而林黛玉的名字,也第一次,不再仅仅是与“才女”、“诗词”联系在一起。 “铁腕御史”、“林青天”、“女獬豸”…… 一个个充满了敬畏与力量的称号,从京城的茶楼酒肆,传到了江南的画舫商会。 无数曾深受漕运之苦的江南商贾,在听闻此事后,竟自发地在林如海的牌位前焚香祷告,称林家有女,可安天下。 林黛玉在江南清流与商贾中的声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就在整个京城,都还沉浸在这场惊天动地的政治风暴的余波之中时。 就在林黛玉着手整顿漕运,薛宝钗的平价粮站彻底稳定了京城粮价,而远在西北的贾环,也传回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拿下哈密卫的惊天捷报,整个帝国似乎都沉浸在一片欣欣向荣的胜利喜悦之中时。 “报”一声凄厉的、几乎不似人声的嘶吼,划破了太和殿的宁静。 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烂,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边军信使,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金殿,手中,高举着一卷被染成了暗红色的紧急军情奏报! “八百里加急!河南、山东急报!” 信使只喊出这一句,便头一歪,气绝当场。 苏培盛颤抖着,将那份带着不祥气息的奏报,呈到了御前。 皇帝缓缓展开。 只看了一眼,他那张刚刚还因为捷报而龙颜大悦的脸,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奏报之上,没有多余的文字。 只有一张被蝗虫啃噬得残缺不全的地图,和一行用血写成的、触目惊心的大字。 “大旱之后,蝗灾爆发!遮天蔽日,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 第62章 蝗灾漫天起 太和殿,死寂。 那名边军信使的尸体,很快便被悄无声息地抬了下去,地面上那滩暗红色的血迹,也被用最快的速度擦拭干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可那股混杂着血腥、绝望与死亡的气息,却如同无形的阴云,死死地笼罩在金殿之上,压得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刚刚还因为漕运案大获全胜、西北捷报传来而喜形于色的百官,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龙椅之上,皇帝那张比死人还要惨白的脸,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属于帝王的恐惧与失态。 那张被蝗虫啃噬得残缺不全的地图,和那行用血写成的、触目惊心的大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脑海中。 “大旱之后,蝗灾爆发!遮天蔽日,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 河南、山东! 那不是偏远的边陲,不是蛮荒的烟瘴之地! 那是大周帝国最富庶、人口最稠密的中原腹地! 是帝国的粮仓! 是天下之根本! “报”又是一声凄厉的嘶吼,第二名、第三名…… 浑身浴血的信使,接二连三地冲入金殿,他们带来的,是来自不同州府,却内容惊人一致的奏报! “急报!蝗灾已过黄河!正向河北、京畿蔓延!” “急报!南阳府、开封府、济南府……数十州县,颗粒无收!灾民数以百万计,已出现大规模流亡!” “急报!蝗群所过之处,草木皆尽,禾苗不生!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一封封奏报,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皇帝和满朝文武的心上。 完了。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史无前例!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足以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灾! “户部!” 皇帝的声音嘶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国库之中,还有多少存粮可以调拨?” 户部尚书张廷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里是全然的绝望:“回……回禀圣上!国库……早已空了啊!” “为筹措西北军资,为填补漕运亏空,为发行‘国信券’……国库之中,早已是无一粒米,无一两银可调拨了啊!” 此言一出,整个太和殿,陷入了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国库空虚,无粮可调! 这四个字,便等于宣判了那数百万灾民的死刑! 就在这满朝君臣都束手无策,陷入一片死寂的绝望之中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阴阳怪气地响了起来。 “圣上。”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颤巍巍地从武勋集团的队列中走出,他乃是已故定西侯的叔父,礼部的一名侍郎。 他先是痛心疾首地看了一眼那些奏报,随即,话锋一转,矛头直指御座! “臣以为,此等天降大灾,非人力所能及,实乃……天谴也!” “天谴”二字一出,满朝皆惊! 那老臣仿佛没有看到皇帝瞬间冰冷的眼神,反而愈发地慷慨激昂起来:“圣上!自古以来,君王行差踏错,上天必降灾祸以警示!近一年来,朝廷行新政,发‘国信券’,以纸换银,夺商贾之利!用酷吏,兴大狱,令勋贵寒心!更有甚者,竟册封女子为官,阴阳颠倒,纲常错乱!” “此种种,皆乃倒行逆施之举!如今,上天降下这漫天蝗灾,正是对我大周的警示!是对圣上您的……警告啊!” “说得好!” 另一名旧派言官立刻站了出来,声泪俱下地附和道:“蝗灾起于中原,而那‘国信券’,行于北地,‘林氏盐钞’,行于江南!南北夹击,皆是乱政!此灾,正是因这南北二‘钞’而起!此乃‘钞’之谐音,‘剿’也!是上天要剿灭我大周的社稷啊!” 这番牵强附会、却又极具煽动性的言论,瞬间在那些本就对新政心怀不满的旧臣集团中,引起了巨大的共鸣! “恳请圣上,下罪己诏,告慰上苍!” “恳请圣上,罢黜奸佞,停新政,废宝钞!还政于旧臣,方可平息天怒!” “恳请圣上,下罪己诏!” 一时间,以武勋和礼部旧儒为首的数十名官员,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声浪震天,竟隐隐有“逼宫”之势! 他们这是要借着这场天灾,将贾环与林黛玉,连同皇帝这一年来的所有改革成果,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放肆!” 一声雷鸣般的龙吼,从御座之上传来! 皇帝猛地站起身,那张本已惨白的脸,此刻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涨得通红! 他指着阶下那些跪倒的臣子,浑身都在发抖! “罪己诏?天谴?” “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大灾当前,你们不思如何救民于水火,不思如何为国分忧,反而在此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党同伐异!你们的良心,何在?” “你们说新政是乱政?那朕问你们!若无贾环的‘国信券’,西北大军的军饷,从何而来?若无林黛玉的‘漕运新章’,今日这漕运,怕是还烂在赫连成那条蛀虫的手里!” “你们让朕下罪己诏?” 皇帝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属于帝王的疯狂与决绝! “好!朕,今日便下这罪己诏!” 他顿了顿,声音却陡然转为彻骨的冰寒! “朕之罪,在于太过宽仁!在于太过信赖你们这些所谓的国之栋梁!以至于,养出了赫连成这等贪天之功的巨蠹!养出了你们这群,国难当头,却只知攻訐倾轧的……国贼!” “传朕旨意!” 皇帝深吸一口气,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燃烧着滔天怒火的声音,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的圣旨! “朕,不信天、只信人!” “着,八百里加急,传旨安西都护府贾环!” “着,八百里加急,传旨通州漕运衙门林黛玉!” 皇帝的目光,如两把利剑,扫过阶下那群早已被他的雷霆之怒吓得魂不附体的旧臣。 “朕命此二人,即刻起,南北并进,协力平息此灾!” “贾环,负责筹粮、定策、安抚北方灾区!林黛玉,负责打通南粮北运之一切关节,安抚南方灾区!”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个月!朕只要一个月的时间!” 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金殿之上,回荡着,充满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与疯狂。 “朕要这漫天飞蝗,烟消云散!” “朕要这赤地千里,再见青苗!” “朕要让这天下人都看看!究竟是你们口中的‘天谴’厉害,还是朕亲手选出的‘人’,更能……逆天改命!” 圣旨一下,满朝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着疯子般的眼神,看着龙椅之上那个已经彻底豁出去的帝王。 无粮,无钱,无策。 却要让两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少年男女,在一个月内,平息这场足以亡国的滔天大灾? 这…… 这已经不是圣旨。 这是两道,催命符。 两道,足以将任何人,都压得粉身碎骨的,不可能完成的…… 催命符! …… 两道明黄的圣旨,如两道划破天际的惊雷,以最快的速度,同时落在了西北安西都护府,与江南通州漕运衙门的案头。 通州,林黛玉看着那封字字泣血的圣旨,那张清冷绝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之色。 她刚刚斩了漕运的孽龙,正准备大展拳脚,重塑大周帝国的经济命脉,可转眼之间,一场更大的、她从未想象过的天灾,便压了过来。 她看着圣旨上“协力平息此灾”六个字,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那个远在西北的、狂放霸道的少年身影。 她和他,这对尚未谋面的“对手夫妻”,竟要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始他们的第一次“联手”。 而遥远的安西都护府。 贾环看着圣旨,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忧虑与凝重。 他只是缓缓地,走到了那巨大的、囊括了整个大周疆域的沙盘之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片代表着河南、山东的、富庶的中原腹地之上。 许久,他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让身边的年富与王景弘,都感到不寒而栗的、兴奋到极点的笑容。 “天灾?” 他喃喃自语,眼中,燃烧着一种视天下为猎场,视危机为阶梯的、疯狂的火焰。 “不。” “这是……天赐良机啊。” 第63章 神物定天灾 王景弘和年富看着沙盘前那个嘴角噙着疯狂笑意的少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骨髓都要被冻结了。 疯了! 这个贾环,一定是疯了! 那是足以亡国的滔天蝗灾! 是数百万、上千万灾民的哀嚎! 是连圣上都束手无策,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天命之上的绝境! 可在他眼中,这竟然是天赐良机? “大人……” 年富的声音干涩,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您……您这是何意?末将……愚钝。” “愚钝?” 贾环转过身,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扫过二人,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不,你们不是愚钝,你们只是被‘天灾’这两个字,吓破了胆。”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沙盘上那片代表着河南、山东的灾区上空,缓缓画了一个圈。 “你们看,这里现在是什么?” “是赤地千里,是人间炼狱。” “可在我眼中,” 贾环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神明俯瞰众生般的狂热与自信,“这里,是一张白纸!一张被上天用蝗虫,为我洗得干干净净,可以任由我泼墨挥毫的……白纸!” “朝廷无粮,百官无策,旧臣们只会跪在地上,哭喊着向老天爷磕头。这,便是我最大的机会!” “因为,当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谁能给他们带来希望,谁,就是神!” “当所有人都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谁能让他们活下去,谁,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王景弘的心脏,被这番大逆不道却又充满了无上诱惑的话语,冲击得砰砰狂跳。 他骇然发现,贾环要的,根本不止是平定灾情! 他要的,是在这场灾难的废墟之上,用神迹般的手段,收拢天下民心! 将那数千万灾民,变成只信奉他一人的、最忠诚的信徒! 这等野心,这等手笔,已非权臣,而是枭雄! “传我将令!” 贾环没有再理会二人那惊骇欲绝的神情,他大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卷奏疏专用的云龙宣纸,声音,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开始下达一道道足以让整个帝国都为之震动的指令! “备笔墨!本官要立刻上疏圣上,献‘灭蝗三策’!” “第一策!” 贾环的声音斩钉截铁,“命,通州漕运衙门督办御史林黛玉,即刻动用江南商会之全部财力与人脉,于江南各省,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无限量收购鸡、鸭、鹅!有多少,收多少!三日之内,必须凑齐百万之数,装船北上,经由运河,直入中原灾区!” “什么?” 年富失声惊呼,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鸡……鸡鸭?大人,那可是遮天蔽日的蝗灾!区区百万鸡鸭,岂非杯水车薪,羊入虎口?” “羊入虎口?” 贾环冷笑一声,“年副使,你见过一百万只饿了三天的鸡鸭,被同时放入一片爬满了肥美蝗虫的田地里的场景吗?那不是羊入虎口,那是……饿狼入羊群!” “此策,名为‘生物灭蝗’!乃是以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之理,行灭蝗之实!不仅不耗费朝廷一粒米,一两银,更能让江南的养殖户大赚一笔,盘活地方经济!一举数得!” 王景弘和年富听得是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看似荒诞不经的法子背后,竟还有如此深意。 “第二策!” 贾环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神秘与高深莫测,“本官,将首次向天下,公布两样神物!”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包,将其中的一些灰黑色粉末倒在桌上。 “此物,乃是本官遍览古籍,结合西域格物之学,耗费无数心血,方才研制出的神物,我称之为‘化肥’!” “此肥,只需取少量,混入土壤之中,便可夺天地之造化,补地脉之亏空!能让被蝗虫啃噬殆尽的土地,在一个月内,重焕生机!” 他又取出另一个锦囊,从中倒出数十粒饱满圆润、与寻常稻谷截然不同的谷种。 “而此物,乃是本官托‘兴复会’从海外寻来的仙种,名为‘占城稻’!此稻,不畏干旱,生长周期极短,配合我的‘化肥’神物,只需二十余日,便可抽穗成熟!其亩产,可达五百斤以上!是我大周现有良田产量的两倍有余!” “轰!” 这两样“神物”一出,王景弘和年富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彻底不够用了! 一个月内复耕? 亩产翻倍? 这…… 这已经不是凡人的手段了! 这分明是神仙点石成金的法术! “我将上奏圣上,由我宝钞司,在各大灾区设立‘示范田’,让天下百姓亲眼见证此等神迹!以此,安定民心,让他们知道,天塌不下来!有我,有圣上,他们便有活路!” “第三策!” 贾环的图穷匕见,终于露出了他最锋利的獠牙,“本官恳请圣上,授权我宝钞提举司,全权总揽此次救灾之一切‘以工代赈’事宜!” “所有救灾款项,不经户部,不经地方官府,由我宝钞司垂直管理!所有灾民,皆可凭工换粮,换取‘化肥’与‘神种’!我要让我的‘荣国商钞’,随着救灾的队伍,流遍这中原的每一寸土地!我要让这数千万灾民,从此以后,只认我宝钞司的信誉,只信我贾环的承诺!” 三策并出,环环相扣! 以“生物灭蝗”破眼前死局! 以“神物复耕”定天下人心! 再以“以工代赈”之名,行金融扩张、权力收编之实! 这哪里是救灾之策? 这分明是一份,要将整个中原腹地,都变成他贾环私人领地的…… 吞天蓝图! 王景弘看着贾环,那张平日里笑眯眯的脸上,第一次,连一丝虚假的笑容都挤不出来,只剩下全然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恐惧。 奏疏写罢,贾环又单独取过一张信纸,笔走龙蛇,写下了一封给林黛玉的私信。 信中,他没有提半句圣旨,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只有寥寥数语,一如既往的狂放不羁。 “林妹妹,闻中原蝗灾,如棋盘中腹大龙被困,岌岌可危。我欲以百万鸡鸭为子,行‘屠龙’之术。然,此局,非我一人可为。不知妹妹,可愿与我,南北落子,联手做一盘……惊天动地的大棋?” …… 京城,太和殿。 当贾环那份惊世骇俗的奏疏,被呈到御前时,整个朝堂,再次炸了锅。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礼部那名老侍郎,几乎是跳着脚骂道,“以鸡鸭灭蝗?闻所未聞!此乃小儿之戏言,岂能为国之大政?更不用说那什么‘化肥’、‘神种’,分明是妖术!是妖言惑众!” “圣上!贾环此举,分明是想借救灾之名,独揽财权,行不臣之心!恳请圣上,严惩此獠!” 旧臣集团纷纷附和,言辞激烈,恨不得立刻将贾环打入天牢。 然而,龙椅之上的皇帝,看着那份奏疏,那双因绝望而黯淡的眸子里,却一点一点地,重新燃起了光! 一种,将所有希望,都押在同一个人身上的、疯狂的赌徒之光! 他没有理会阶下百官的聒噪,只是死死地盯着奏疏上那几个字“朕不信天,只信人!” “好!好一个‘朕不信天,只信人’!” 皇帝猛地一拍龙案,霍然起身! 他知道,这是贾环在回应他! 在回应他那日金殿之上的决绝与疯狂! “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金殿,压下了所有的非议与质疑! “贾环所奏三策,朕,准了!” “着,户部、兵部、工部,全力配合!凡贾环、林黛玉二人救灾所需,任何人,不得有半分掣肘!违令者,以通敌叛国论处!” “朕,便将这大周的国运,朕这颗天子的脑袋,都押在他们二人身上!” 皇帝的目光,扫过阶下那些目瞪口呆的旧臣,脸上,是全然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朕,便要让你们这些只知叩拜神佛的废物看看!我大周的天下,究竟是靠天,还是……靠人!” …… 圣旨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 贾环那份惊世骇俗的“神物灭蝗”之策,也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地震,在绝望的大地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百姓们,将信将疑。 那些走投无路的灾民,在黑暗中,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曙光。 而士绅与读书人,则大多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朝廷病急乱投医,是那个少年酷吏的又一次哗众取宠。 就在这天下无数人的质疑、嘲讽、期待与期盼的复杂目光之中。 通州码头。 林黛玉,一身素衣,亲自立于船头。 在她的身后,是上百艘遮天蔽日的巨大漕船。 船上,没有粮食,没有丝绸,只有“嘎嘎嘎!” “咯咯咯!” 数以百万计的鸡、鸭、鹅,汇聚成一片片白色、黄色、灰色的海洋,那震耳欲聋的嘈杂叫声,直冲云霄,仿佛是在向着这该死的天道,发出它们进军的号角! “启航!” 随着林黛玉一声清冷的令下。 这支由人类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士兵”所组成的庞大舰队,浩浩荡荡,逆流而上,向着那片被蝗虫笼罩的、黑暗的中原腹地,驶入了命运的河道! 第64章 鸡鸭百万平飞蝗 河南,归德府。 黄河故道之上,曾经的千里沃野,此刻已是人间炼狱。 天,是昏黄色的。 那不是沙尘,而是亿万只蝗虫汇聚成的、遮天蔽日的绝望之云。 它们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如同为这片土地奏响的哀乐。 地,是赤裸的。 所有的庄稼、树皮、草根,甚至连百姓茅屋上的枯草,都被啃噬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龟裂的、毫无生机的黄土。 归德知府刘承业,一个年近半百的清瘦文官,此刻正双目赤红,嘴唇干裂,如同行尸走肉般站在河堤之上。 他的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灾民。 他们骨瘦如柴,眼神麻木,仿佛一群早已被抽走了魂魄的活死人。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 三天前,朝廷的急报传来,说将有运粮船队抵达,开仓放粮。 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可当那遮天蔽日的船队,终于出现在浑浊的河道尽头时,所有人的希望,都在瞬间,被一种更为深沉的、荒诞的绝望所取代。 船上,没有粮食。 只有…… “嘎嘎嘎!” “咯咯咯!” 那震耳欲聋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嘈杂叫声,与这片死寂的土地形成了最尖锐、最讽刺的对比。 “鸡……鸭?” 刘承业呆呆地看着那上百艘巨船之上,那一片片由白色、黄色、灰色组成的、活蹦乱跳的“海洋”,他以为自己是饿得太久,出现了幻觉。 “疯了!朝廷疯了!那个贾环……那个酷吏,他疯了!” 一名跟在刘承业身后的同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他猛地冲上前,指着船队,状若疯魔地嘶吼道:“我们在这里等的是救命的粮食!不是这些扁毛畜生!你们……你们这是在拿我们开涮!是在往我们灾民的心口上,再捅一刀啊!” 他的嘶吼,点燃了灾民们心中最后的一丝气力。 “粮食!我们要粮食!” “我们不要鸡鸭!我们要活下去!” 麻木的灾民,在死亡的威胁下,爆发出最后的疯狂。 他们骚动起来,眼看就要冲击河堤,冲击那支在他们看来充满了羞辱与戏弄的船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为首那艘巨船的船头,一个身着素衣,面覆轻纱的纤弱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正是林黛玉。 她看着眼前这群状若癫狂的灾民,看着那一张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清冷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 她只是缓缓抬起手。 “开闸。” 她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与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放‘神兵’,登岸!” …… 随着她一声令下,上百艘漕船的船舷闸门,被同时打开! 数以百万计的、早已被饿得嗷嗷待哺的鸡、鸭、鹅,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船上倾泻而下! “嘎嘎嘎!” 它们扑腾着翅膀,汇聚成一股股白色的、黄色的、灰色的洪流,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悍不畏死的气势,向着那片被蝗虫覆盖的、黑暗的大地,发起了冲锋! 刘承业和所有的灾民,都看傻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支由人类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士兵”所组成的庞大军队,与那遮天蔽日的蝗虫大军,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没有金戈铁马,没有喊杀震天。 只有…… “咔嚓!咔嚓!咔嚓!” 那是亿万张鸟喙,在疯狂啄食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声响! 饿疯了的鸡鸭,如同最精锐的虎狼之师,它们的眼中,那铺天盖地的蝗虫不再是可怕的天灾,而是最肥美、最丰盛的饕餮盛宴! 一只鸡,一口就能啄下七八只蝗虫。 一只鸭,更是张开大嘴,如同推土机一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哦不,是寸“蝗”不生! 那黑色的、由蝗虫组成的死亡之云,在这片白色与黄色的生命洪流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肉眼可见的! 原本被蝗虫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地面,开始露出了它原本的黄土颜色! 原本昏暗如黄昏的天空,随着那低飞的蝗群被不断吞噬,竟开始一点一点地,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奇迹! 这是神迹! 刘承业呆呆地站在河堤之上,他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早已被巨大的震撼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身后的灾民们,也同样如此。 他们脸上的疯狂与愤怒,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呆滞。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当夕阳西下,当最后一缕余晖洒向这片大地时,那曾经遮天蔽日的蝗灾,竟已被这支不可思议的鸡鸭大军,硬生生地吃出了一片方圆数十里的…… “安全区”! 虽然远方依旧有蝗群在涌动,但归德府城外的这片土地,已经奇迹般地,重见天日! “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河边那艘巨船的方向,朝着那个依旧立于船头、身形纤弱如仙子的身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一个,不够。 两个,三个…… 他的动作,像一根被点燃的引信。 “扑通!扑通!扑通!” 成百上千的灾民,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他们哭了。 那不是绝望的哀嚎,而是劫后余生、亲眼见证神迹降临的、狂喜的泪水! “神仙……是神仙下凡啊!” “活菩萨!是活菩萨来救我们了!” “宝钞司……是宝钞司的神兵!是远在西北的贾神仙,派天兵天将,来救我们了!” 山呼海啸般的哭喊与叩拜,响彻云霄。 刘承业看着眼前这万民叩拜的场景,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 他朝着林黛玉的方向,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在这中原大灾区数千万百姓的心中,朝廷的威信,皇帝的恩典,都不及那两个遥远的名字来得更重,更神圣。 一个,是远在西北,运筹帷幄的“贾神仙”。 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位,亲率百万“神兵”,踏碎蝗灾的“林仙子”! …… 林黛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但她没有沉浸在这万民叩拜的虚荣之中。 她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 她等到百姓们的情绪稍稍平复,才在紫鹃和几名女卫的护卫下,缓步走下船,来到刘承业和一众灾民面前。 “都起来吧。” 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安定人心的力量,“蝗灾虽暂退,但危机未解。土地贫瘠,颗粒无收,诸位的生计,依旧无着。” 一句话,便将所有还沉浸在狂喜中的人,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是啊,蝗虫没了,可吃什么呢? 看着众人再次变得惶恐的脸,林黛玉缓缓开口,抛出了贾环连环计中,最重要,也是最核心的一环。 “圣上仁德,贾提举慈悲。他不仅派来了灭蝗的神兵,更为诸位,指明了另一条生路。”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那片被鸡鸭粪便覆盖的土地。 “贾提举有言,天道循环,有失必有得。蝗虫虽食我庄稼,但这百万神兵所排泄之粪便,却是能让土地起死回生的无上至宝!此物,可称之为‘神肥’!” “自今日起,” 林黛玉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河堤,“本官,以江南商会与宝钞司之名义,在此地,行‘以工代赈’之法!” “凡归德府之灾民,皆可前来,收集这‘神肥’!每集满一筐,便可到我船上,换取三日口粮!集满十筐者,更可获得优先换取贾提举‘神种’与‘化肥’之资格!” “本官,不仅要让你们今日有饭吃!更要让你们,在一个月后,家家户户,都能再见新粮满仓!”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比蝗灾更猛烈的惊雷,在所有灾民的脑海中,彻底炸开! 有饭吃! 还能换神种! 还能再见新粮满仓? 这…… 这是何等的天大恩典! 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的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狂热的、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谢林大人!” “谢贾神仙!” “谢圣上隆恩!” 数万灾民,如同疯了一般,他们丢掉了手中无用的棍棒,拿起了一切可以当做工具的东西破碗、烂筐、甚至是自己的衣衫,疯狂地冲向了那片在他们眼中,已经不再是污秽,而是遍地黄金的土地! 刘承业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充满了希望的场景,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知道,这片土地,有救了。 这数百万灾民,有救了。 而他更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中原大地的民心,已经彻底归于一人。 只是,蝗灾虽初步得到控制,但真正的危机那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粮食缺口,依旧如同一座看不见的大山,沉沉地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望向了遥远的、黄沙漫天的西北。 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着那位传说中的“贾神仙”,将他承诺的“神种”与“化肥”,送到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之上,上演那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创世神迹。 第65章 化肥神种惊天下 当归德府的灾民们,为了那能换取口粮的“神肥”,爆发出惊人的劳动热情时,整个中原大地的目光,都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汇聚向了那片黄沙漫天的遥远西北。 林黛玉的“生物灭蝗”之策,如同神迹,暂时遏制了灾情的蔓延。 她以工代赈收购鸡鸭粪便的“神肥”之举,更是解了数万灾民的燃眉之急。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扬汤止沸。 真正的救赎,那能让这片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的希望,依旧悬于一线,系于一人。 他们在等。 等那位传说中的“贾神仙”,将他承诺的“神种”与“化肥”,送到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之上,上演那最后,也是最关键的…… 创世神迹。 …… 七日后。 就在归德府的百姓们,几乎将方圆百里被鸡鸭踏过的土地都翻了一遍,收集了堆积如山的“神肥”时,一支风尘仆仆、却又杀气腾怠的骑兵队伍,终于出现在了通往归德府的官道尽头。 为首的,正是安西都护府副提举使,年富。 他和他麾下那五百名最精锐的健锐营亲兵,一人双马,星夜兼程,人未卸甲,马未离鞍,硬生生在七日之内,跨越了数千里的距离,将第一批、也是最关键的“神物”,从西北大漠,送到了中原腹地! 当那面代表着“宝钞提举司”的黑色龙旗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早已在城外翘首以盼的归德知府刘承业,几乎是热泪盈眶地,带着全城官吏,迎了上去! 没有繁琐的礼节,没有官样的文章。 年富翻身下马,那张被风沙磨砺得愈发坚毅的脸上,带着一种完成神圣使命般的肃穆。 他对着前来迎接的林黛玉,与刘承业,重重一抱拳。 “林大人,刘大人!” 他的声音嘶哑,却力若千钧,“幸不辱命!贾提举所命之‘神种’与‘化肥’,已悉数运抵!”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那数十辆被厚重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被缓缓打开。 没有金银,没有粮草。 只有数百个麻布大袋,里面装满了灰黑色的、散发着一股奇异却并不难闻气味的粉末。 这,便是传说中的“化肥”。 以及,数十个用紫檀木打造的、上了三重锁的宝箱。 箱子打开,里面是用最柔软的丝绸包裹着的、一粒粒饱满圆润、闪烁着象牙般光泽的谷种。 这,便是那能在一个月内成熟的“占城稻”神种! 刘承业看着这些东西,手都在发抖。 他知道,这车上装载的,不是凡物。 是归德府,是整个河南、山东数千万灾民的命! …… 在刘承业动用全府衙役、并由健锐营亲自护卫之下,一块位于归德府城郊、土地最为肥沃的上等田,被迅速地开辟成了“皇家示范田”。 这块田,方圆十亩,被栅栏围起,由官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日夜看守,其戒备森严,甚至超过了府衙的金库。 无数的灾民,每日里什么都不做,便自发地聚集在栅栏之外,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用一种朝圣般的、混杂着期盼与怀疑的目光,看着田里发生的一切。 他们亲眼看到,那些从西北运来的“化肥”,被小心翼翼地混入那早已被鸡鸭粪便滋养过的土壤之中。 他们亲眼看到,那些金贵的“神种”,被按照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精确到寸的间距,一粒粒地,播撒下去。 做完这一切,林黛玉亲自取来一桶清水,将其浇灌在田地之上。 她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从她那清冷的、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句话。 接下来,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第一天,毫无动静。 第二天,依旧毫无动静。 一些原本就心存怀疑的本地士绅,开始在人群中窃窃私语。 “我就说嘛,哪有什么神种,分明是那贾环妖言惑众!” “不错!土地被蝗虫啃噬,地力早已耗尽,便是神仙来了,也得休养个三五年,哪有二十日便能成熟的道理?” 然而,到了第三日的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如同见了鬼一般的尖叫! “发……发芽了!”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向着栅栏挤去! 只见那片原本光秃秃的土地之上,竟真的,冒出了一片片细密的、嫩绿色的、充满了生命力的…… 幼苗! 这一下,所有的质疑与非议,都烟消云散!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二十天,对于归德府的所有百姓来说,如同活在一场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梦境之中。 他们每日里,最重要的事,便是来到这片“示范田”前,看着那禾苗,以一种违背了天理、超越了想象的速度,疯狂地生长! 第五日,禾苗已及脚踝,绿油油一片,生机勃勃! 第十日,稻禾已长至膝盖,笔直挺拔,竟比寻常生长了两个月的稻子,还要粗壮! 第十五日,稻穗,抽出来了! 一串串沉甸甸的、金黄色的稻穗,在风中摇曳,散发着诱人的谷香! 第二十日! 当刘承业在林黛玉与年富的陪同下,再次来到这片示范田前时,他看着眼前那一片金黄色的、被沉甸甸的谷穗压弯了腰的稻田,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在发软。 他种了一辈子的地,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这世上,竟有如此神迹! 二十天! 仅仅二十天! 一片被蝗虫啃噬过的废土,竟真的,变成了一片丰收在望的…… 黄金之海! “收……收割!” 刘承业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几乎不成语调。 几名经验最丰富的老农,被特许进入田中。 他们用颤抖的双手,割下第一捧稻穗,那脸上的表情,如同捧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圣物。 脱粒,去壳,称重! 当负责计量的官吏,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难以置信的声音,高声宣布出那个最终的数字时,整个世界,都彻底安静了。 “十亩示范田,共收新谷……五千零二十三斤!” “平均……平均亩产……五百斤!” “轰”短暂的死寂之后,那积压了太久的、混杂着狂喜、感恩、崇拜与震撼的情绪,如同火山般,从数万灾民的胸中,彻底爆发! “五百斤!天啊!亩产五百斤!” “神仙!是贾神仙显灵了!” “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啊!” “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朝着西北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扑通!扑通!扑通!” 成千上万的灾民,如同被浪潮席卷的麦田,黑压压地,齐刷刷地,朝着那遥远的、黄沙漫天的方向,跪了下去! 他们没有再喊“谢圣上”,也没有再喊“谢林大人”。 他们的口中,他们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一个,被他们当做创世神来顶礼膜拜的名字! “贾神仙!” “贾神仙!” 那山呼海啸般的、充满了无上虔诚与狂热的呼喊,响彻云霄,震得整个中原大地,都为之颤抖! 刘承业看着眼前这万民叩拜的场景,看着那些喜极而泣、仿佛重获新生的脸,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片土地,这数千万的民心,已经彻底,归于一人。 而就在这举世欢腾,万民感恩戴德,所有人都沉浸在神迹降临的狂喜之中,准备大规模推广这神种化肥,迎接一个崭新的、再无饥馑的时代时。 一股阴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暗流,却悄无声息地,在人群的角落里,开始蔓延。 “哎,你们听说了吗?这贾神仙的法子,是厉害,可也邪性得很啊……” “是啊,我三舅姥爷的二表哥说,他认识一个从西域来的游方道士,说这种法子,叫‘透支地力’,是妖法!” “什么叫透支地力?” “就是说,这化肥,是把地里未来一百年的劲儿,都给提前逼出来了!种上一年,爽是爽了,可三年之后,这地,就彻底废了!到时候,别说长庄稼,连一根草都长不出来,变成寸草不生的废土!那才是真正的断子绝孙啊!” 这流言,如同一滴最恶毒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滴入了一碗清澈的泉水之中。 它以一种看不见的速度,迅速地扩散,浸染着每一颗淳朴而又迷信的、农民的心。 第66章 流言四起风波恶 狂喜的火焰,熄灭得比点燃时更快。 那足以将人神魂都烧成灰烬的崇拜与感恩,在另一股阴冷、恶毒的寒流面前,脆弱得如同冬日里的残烛。 “透支地力……断子绝孙……” 这八个字,如同八道最恶毒的符咒,带着刺骨的寒意,在一夜之间,钻进了归德府乃至整个中原灾区,每一个刚刚看到希望的农夫心中。 前一天,他们还为了能换取一袋“化肥”而争得头破血流,将其视若神明恩赐。 后一天,他们看着家中那袋灰黑色的粉末,眼神却如同在看一包能将自家祖坟都刨了的剧毒砒霜! “不能用!这玩意儿是妖法!是把咱们祖祖辈辈的地气儿都给吸干了啊!” “是啊!俺邻村的二柱子,他家就用了,你猜怎么着?地里晚上都冒绿光!吓人不吓人!” “我的天!还好俺还没用!快!快扔了!这玩意儿沾上了,以后生的儿子都没屁眼儿!” 恐慌,是一种比蝗灾更可怕的瘟疫。 它看不见,摸不着,却能以最快的速度,摧毁人心,瓦解一切秩序。 刚刚还因为领到“神种”、“化肥”而喜极而泣的灾民,此刻却像是躲避瘟神一般,将那些被他们视若珍宝的麻袋,远远地丢出家门,有的甚至直接扔进了河里,仿佛那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宝钞司设立的“神物兑换点”,前几日还人山人海,此刻却门可罗雀,负责分发的官吏站在那里,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化肥,和百姓们那充满了畏惧、怀疑甚至敌意的眼神,手足无措。 归德知府刘承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亲自带着衙役,挨家挨户地去解释,去劝说。 “乡亲们!你们要信朝廷!信林大人!信贾神仙啊!那示范田的收成,你们是亲眼所见的!”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刘大人!收成是好,可那是拿咱们子孙后代的命换的啊!” 一名老农哭丧着脸,跪在地上,“俺们宁可饿死,也不能做这断子绝孙的事!俺死了,到了地下,没脸见列祖列宗啊!” “对!不能用!” “饿死事小,断根事大!” 百姓们的反应,激烈而又决绝。 他们淳朴,也正因为淳朴,他们对土地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 在他们看来,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 任何有损地力的事情,都是天理不容的大罪。 “透支地力”这四个字,精准地戳中了他们心中最柔软、也最敏感的神经。 刘承业绝望了。 他发现,自己可以和贪官斗,可以和刁民斗,甚至可以和那遮天蔽日的蝗虫斗。 可他,斗不过人心。 斗不过那根植于血脉深处,数千年的迷信与恐惧。 推广工作,彻底陷入了停滞。 数千万嗷嗷待哺的灾民,宁愿守着那片光秃秃的、被蝗虫啃噬过的土地,也不愿再碰那能让他们在一个月内就吃上饱饭的“神物”。 一场由神迹带来的希望,转瞬之间,便被流言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 遥远的安西都护府。 当这封由林黛玉与刘承业联名、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摆在贾环的案头时,他正在审阅那条“昆仑古道”的最新勘探图。 年富站在一旁,看着贾环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心中却是焦急如焚。 “大人!此事非同小可!流言猛于虎,民心一旦动摇,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啊!我们必须立刻派人去辟谣,将那些散播流言的奸贼,抓出来明正典刑!” 王景弘也难得地收起了笑容,一脸凝重地附和道:“年副使说的是。这流言,来得太快,太巧,也太歹毒了。分明是有人在背后,处心积虑地,要坏我们的大事!依咱家看,此事,多半与京中那些反对新政的旧勋贵脱不了干系!” 贾环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舆图,将那封密报,又看了一遍。 他的手指,在那“透支地力,断子绝孙” 八个字上,轻轻地摩挲着。 许久,他才抬起头,眼中,没有愤怒,没有焦虑,只有一种洞悉了一切的、冰冷的平静。 “你们觉得,这是王家,或是定西侯府那些人的手笔?”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年富恨声道,“他们不敢在朝堂上与您为敌,便只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不。” 贾环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们,太高看他们了。” “王家那帮人,包括王子腾在内,他们若想对付我,手段只会是更直接的栽赃、弹劾,或是动用兵权进行物理上的封锁。他们是武勋,是莽夫,玩不来这么精细的活儿。” “这流言,看似简单,实则,歹毒到了极点。它精准地抓住了三点。” 贾环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它抓住了农民对土地最朴素、也最根深蒂固的敬畏与恐惧。这是他们的死穴,一击必中。” “第二,它将一个科学问题,巧妙地转化成了一个‘妖法’、‘天谴’的玄学问题。如此一来,你便无法用道理去辩驳。你越解释,他们便越觉得你是在掩饰,是在心虚。”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贾环的眼中,寒光一闪,“它出现的时机,太准了。恰好是在我们大获成功,民心归附,即将全面推广的最关键时刻。这说明,对方不仅对我们的计划了如指掌,更对民心向背,有着极为深刻的洞察力。” “能将这三点玩得如此炉火纯青的,绝非王家那等头脑简单的武夫。其背后,必然是一股更为庞大、更为智慧,也更为可怕的隐藏势力。” 贾环站起身,缓缓踱步,整个人的气场,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他们的目的,也不仅仅是针对我贾环,或是这小小的化肥神种。他们要的,是动摇新政的根基,是打击圣上的皇权,是让这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大周,重新陷入混乱与动荡之中!”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整个帝国的……政治攻击!” 一番话,听得年富和王景弘二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骇然发现,自己只看到了第一层的危机,而贾环,已经看穿了第五层,甚至更深! “那……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年富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怎么办?” 贾环笑了,那笑容,充满了挑战的快意,“辟谣?抓人?那是蠢人才会用的法子。对付这种阴谋,你越是急着去解释,便越是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对付流言最好的方式,不是用嘴,而是……用事实。”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到那巨大的舆图之前,手中的长杆,没有指向中原灾区,也没有指向西北边陲,而是重重地,点在了那富庶甲天下的…… 江南,扬州! “既然他们说我是妖法,那我便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再演一场更大的‘神迹’给他们看!” 贾环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与自信! “我要你,立刻以我的名义,八百里加急,传信林黛玉!” “我授权她,以江南商会的名义,在扬州,举办一场史无前例的……农业博览会!” “农业……博览会?” 年富和王景弘,再次被这个闻所未闻的词,弄得一头雾水。 “不错!” 贾环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我要她,广发英雄帖!邀请全天下所有最负盛名的老农、士绅、以及朝廷所有在册的农官、翰林学士,齐聚扬州!” “我要她,在扬州城外,开辟百亩良田!一半,用他们的古法耕种。另一半,用我的化肥神种!” “我要让全天下最有话语权的一群人,亲眼来看,亲手来摸,亲口来尝!看到底是他们的‘祖宗之法’厉害,还是我贾环的‘格物之学’,更能让这天下,再无饥馑!” “我不仅要让他们看,我还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地,成为我这‘神物’最忠实的吹鼓手!” “流言,不是用来辩驳的。是用来……碾碎的!” 贾环猛地一挥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即将在江南上演的、足以颠覆整个时代认知的大戏。 “告诉林妹妹,这盘棋,该她落子了。” “我将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都交到她的手上。我倒要看看,她这支笔,能不能替我,也替这天下万民,写出一篇……足以昭告千古的,盛世华章!” …… 通州码头,漕运衙门。 林黛玉接到贾环的密信时,正为灾区流言之事,愁眉不展。 可当她看完信中那番惊世骇俗的计划,当她读到那句“我将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都交到她的手上”时,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瞬间,便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彻底点亮! 她知道,这是信任。 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对她最高、也最彻底的信任! 他没有教她该如何做,只是为她搭好了一座足以让整个天下都为之瞩目的舞台,然后,将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了她的身上。 “来人。” 林黛玉缓缓站起身,那纤弱的身体里,爆发出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过觉的、强大的力量。 “以我江南商会会首,与漕运整饬督办御史之双重名义,拟请柬!” 她的声音,清越而又坚定,回荡在空旷的衙门之内。 “遍邀江南、中原、北地,所有农学大家、世家士绅、朝廷农官,于一月之后,齐聚扬州瘦西湖畔!” “就说,我林黛玉,要以一场无可辩驳的公开之验,与那虚无缥缈的‘天理’,与那蛊惑人心的‘妖言’……”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与贾环如出一辙的、慧黠而又骄傲的弧度。 “赌一次,这大周的……国运!” 第67章 南国农博辨真伪 一个月后,扬州,瘦西湖畔。 烟花三月的江南,本是草长莺飞,游人如织的盛景。 可如今,这片天下最风雅的土地,却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紧张、期待与浓重火药味的气氛所笼罩。 史无前例的“农业博览会”,就在此地,拉开了帷幕。 瘦西湖边,百亩良田被一道高高的栅栏围起,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东西两块。 西边那五十亩,是江南最顶尖的老农,用最传统的、被奉为圭臬的“祖宗之法”耕种的。 选的是最好的稻种,施的是最精细的农家肥,从浸种到插秧,每一步都如同教科书般精准。 此刻,禾苗已长至半尺来高,绿油油一片,长势喜人,引来无数农官与士绅的点头称赞。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越过中间那条田埂,投向东边那五十亩地时,所有的称赞与从容,都在瞬间,化为了倒吸凉气的震惊与匪夷所思。 东边的田里,种的同样是水稻。 可那水稻,却仿佛是来自仙界的异种! 不过短短二十余日的光景,其长势,竟比西边那精耕细作了近两个月的禾苗,还要高出一大截! 每一株都粗壮挺拔得如同小竹,叶片宽大肥厚,油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最骇人的是,那沉甸甸的、金黄色的稻穗,竟已齐刷刷地抽了出来,在江南的和风中,掀起一片金色的麦浪! 这…… 这完全违背了天时,颠覆了农理! 栅栏之外,人山人海。 被林黛玉以“江南商会”与“漕运御史”双重名义请来的数百名贵客,此刻正议论纷纷,神情各异。 有来自朝廷的农官,看着那片“妖田”,满脸的惊疑与不解。 有来自各地的士绅大儒,眉头紧锁,眼中带着浓浓的审视与批判。 更有无数被那“透支地力”流言吓得不敢用化肥的百姓,自发地聚集在远处,伸长了脖子,想要亲眼见证,这到底是神迹,还是妖法。 “哼!哗众取宠!此等催生之法,无异于饮鸩止渴!看似长势喜人,实则早已将地脉之中的百年精元,尽数吸干!三年之后,此地必成废土!”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须发皆白,身穿儒袍,气质古板的老者,正满脸不屑地对着那片“神田”指指点点。 “是郑经仁,郑老大人!” 有人认出了他。 此人乃是前科的翰林学士,致仕后专心于农学,著有《农桑辑要补录》一书,在江南士林之中,声望极高,被誉为“儒农大家”。 他这一开口,立刻引来了无数旧派士绅的附和。 “郑大人说的是!此物若非妖法,老夫愿将这头上的儒冠,当场吞下!” “不错!我等读书人,当敬天法祖!岂能为这等奇技淫巧所惑?林御史此举,有伤风化,有违天理!” 质疑之声,甚嚣尘上。 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之声响起。 林黛玉,一身墨绿御史官服,面覆轻纱,在北静王水溶与一众江南商会巨贾的簇拥下,缓缓登上了早已搭建好的高台。 她那纤弱的身影,在那片金色的稻浪与无数质疑的目光之中,显得是那般的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全场的强大气场。 “诸位。” 她朱唇轻启,声音清冷,却通过早已备好的、如同铁皮喇叭般的“扩音器”,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 “今日,我林黛玉,不谈诗词,不论文法,只谈一件事吃饭。” “流言纷纷,说我这‘化肥神种’,是透支地力的妖法。今日,我便请诸位,用你们的眼,你们的手,你们的口,来亲自辨一辨,这究竟是妖法,还是……能让我大周万民,再无饥馑的……神法!”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猛地一挥手。 “开田!收割!” 早已等候在田边的数十名老农,在得到号令之后,立刻分为两队,同时走入了东西两片稻田之中。 镰刀挥舞,稻禾倒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半个时辰后,两片田地的稻谷,尽数收割完毕,被分别堆放在高台之下的两块空地之上。 西边那五十亩“古法田”,堆起的是一座令人欣喜的谷堆,颗粒饱满,成色上佳。 而东边那五十亩“神法田”,堆起的,却是一座小山! 一座金光灿灿的、几乎有前者两倍之高的谷山! “脱粒!称重!” 林黛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数十架打谷机同时开动,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两边的产量,被迅速地计算了出来。 当负责计量的官吏,用一种近乎颤抖的、难以置信的声音,高声宣布出最后结果时,全场,死寂! “西侧,古法耕种五十亩,共收新谷七千八百二十斤!平均亩产……一百五十六斤!” 这个数字,已经算是江南上等良田的顶级收成了,引来了一片小声的赞叹。 然而,当官吏转向另一侧,看着那张写着最终数字的纸条,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了出来! “东侧,‘化肥神种’耕种五十亩,共收新谷……两万七千一百五十斤!平均亩产……五百四十三斤!” “轰”整个会场,彻底炸了! “五百四十三斤!我的天!这……这怎么可能?” “三倍!足足是三倍还多!这哪里是种地?这是在地上长金子啊!” “神迹!这绝对是神迹!” 方才还满脸不屑的郑经仁,此刻早已是面如死灰,他呆呆地看着那座巨大的谷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那些普通的百姓,更是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粮仓堆满,再也不用挨饿的美好未来! 然而,林黛玉知道,这,还不够。 她再次一挥手。 “取新米,开火,煮饭!” 数十口大锅被架了起来,两边的稻谷被迅速地碾成新米,淘洗干净,放入锅中。 很快,两股截然不同的米香,便飘散开来。 古法田的新米,香气清淡。 而那“神种”米,其香气之浓郁霸道,竟如同陈年的佳酿,闻上一口,便让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当一碗碗热气腾腾、晶莹剔透、颗粒饱满得如同珍珠般的米饭,被送到在场每一位贵客手中时,所有的言语,都变得多余。 众人只是将那饭送入口中,轻轻一嚼。 那股软糯香甜、充满了生命力的口感,瞬间,便征服了他们所有人的味蕾! “好吃!老夫活了七十年,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米饭!” “这……这米,竟是自带回甘!无需任何菜肴,便已是人间至味!” 郑经仁端着那碗饭,早已是老泪纵横。 他不是为这美味,而是为这背后所代表的、天下再无饥馑的希望而动容!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心服口服。 就在这万众折服,群情激昂的时刻,林黛玉知道,该落下她最关键的一子了。 “我知道,诸位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此神物,如此产量,当真……不会损伤地力吗?” 她没有自己回答,而是对着台下,一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得如同老树皮,眼神却清澈如赤子的老农,深深一揖。 “有请,江南农学泰斗,叶圣手,叶老,为我等解惑!”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叶圣手! 那可是传说中的人物! 据说此人一生痴迷农学,不求功名,走遍江南每一寸土地,尝遍百草,识尽土性,被江南所有农人,尊为“农神”! 连当今圣上,都曾御赐“稼穑为本”的牌匾! 只见那叶老缓缓走上高台,他先是对着那碗米饭,深深地嗅了一口,随即,又抓起一把“化肥”,放在鼻尖闻了闻,甚至用指尖捻起一点,放入口中尝了尝。 片刻之后,他才对着众人,用一种沙哑而又充满了力量的声音,缓缓开口。 “地,如人。食五谷,亦需排泄。只进不出,则为病。只出不进,则为虚。” 他指着那化肥,朗声道:“此物,老夫尝之,其味,辛、涩、咸,与草木灰、人中黄、硝石之性,有七分相似!此非妖物,乃是……大补之物!是为土地,补充其所失之‘精气’!” 他又指着那片已经收割完毕的田地。 “然,虚不受补,亦是至理。若年年用此神物,而不加以调养,则土地必将‘过劳’而衰。此,便是那流言所虑之处。” 听到这里,众人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叶老却话锋一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但,那位远在西北的贾提举,他所给出的,并非只有这‘神种’与‘化肥’。他给出的,是一套完整的、‘用养结合,地力循环’的无上农学!”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正是贾环托人转交的秘策! “其一,曰‘堆肥’!将人畜之粪便、枯草、烂叶,层层堆积,以泥封之,待其腐熟,便可化为最温和、最滋养的‘地力之源’!以此肥,轮换施之,则土地可得喘息!” “其二,曰‘轮耕’!稻谷,最耗地力。然,豆类,却可固氮养地!若今年种稻,明年种豆,稻豆轮换,则地力不仅不会亏空,反而会愈发肥沃!此消彼长,生生不息!” “用神肥,催其生!用堆肥,养其本!用轮耕,复其元!” 叶老将图纸高高举起,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此三法并用,方为一套完整的、超越古今、足以让我大周万世无饥的……农道圣典!敢问诸位,此等经天纬地之学,何妖之有?” 一番话说完,全场,鸦雀无声。 随即,爆发出的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狂热的、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谣言,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郑经仁等一众旧儒,更是走到台前,对着叶老,对着林黛玉,对着那遥远的西北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 他们拜的,不是权势,而是这足以改变天下命运的大道! 林黛玉看着这万众归心的场景,知道,时机已到。 她再次开口,声音,传遍了整个沸腾的会场。 “承蒙诸位厚爱。自今日起,我江南商会,将全权负责‘化肥’在江南数省的经销事宜!凡我商会成员,皆可凭信誉,优先获得经销之权!” 此言一出,台下那些江南巨贾,瞬间陷入了疯狂! 这哪里是经销权? 这分明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啊! 就在这“农业博览会”取得空前成功,林黛玉为贾环,也为自己,赢得了整个江南的人心与财富的最高潮时刻。 一名风尘仆仆的王府信使,却挤开人群,快步登上高台,将一封盖着北静王府火漆密印的信,交到了林黛玉的手中。 林黛玉拆开信,只扫了一眼,她那张因胜利而泛起红晕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彻骨的寒意。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却因书写者的震惊与愤怒,而显得力透纸背。 “黛玉妹妹亲启:京中流言之源,已查明。” “所有线索,皆指向一处” “忠顺王府!” 第68章 王府暗箭终显形 高台之下,是山呼海啸般的狂热。 “农道圣典!” “万世无饥!” 无数的士绅、农官、百姓,因为那超越时代的农业理论,因为那足以改变天下命运的大道,而陷入了由衷的、近乎癫狂的崇拜之中。 高台之上,林黛玉手握着那封来自北静王府的密信,感受到的,却是比这江南初冬的寒风,还要冷上千百倍的彻骨寒意。 那股寒气,从她握着信纸的指尖,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让她那张因胜利而泛起红晕的娇颜,刹那间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玉石般的苍白。 忠顺王府! 这四个字,如同一柄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忠顺王,当今圣上的亲叔叔,掌管着宗人府,是整个大周皇族之中,辈分最高、权势最重、也最是顽固不化的老亲王。 他一直以“皇朝正统”自居,视祖宗之法为天条,对皇帝启用贾环这等“寒门庶子”推行新政,早已是积怨已深,在各种场合明里暗里地攻訐,称其为“以商贾贱道乱国本”。 原来是他! 原来这场从西北烧到江南,差点将“化肥神种”这等利国利民的神物扼杀在摇篮之中的恶毒流言,其源头,竟是来自这位“皇叔”! 林黛玉冰雪聪明,只一瞬间,便想通了其中所有的关节!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更不是王家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后宅阴私。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治绞杀! 忠顺王的目标,根本不是她林黛玉,甚至不完全是贾环。 他真正要打击的,是力排众议推行新政的皇帝! 他要用一场由流言引发的民乱,来证明皇帝的改革是“失德”之举,是“天怒人怨”的祸根,从而逼迫皇帝罢黜新政,重新启用他们这些代表着“祖宗之法”的旧派势力! 好狠的手段! 好毒的心思! “黛玉妹妹,你……你怎么了?” 一旁的北静王水溶,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低声问道。 林黛玉缓缓地,缓缓地将信纸折好,收入袖中。 她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冷静。 她对着水溶,微微摇了摇头,随即,重新转向台下那依旧沸腾的人群,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只是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诸位厚爱,黛玉铭感五内。博览会,到此结束。即日起,我江南商会,将全力推行‘农道新法’,凡有需者,皆可前来洽谈!” 她没有再多言,只是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场盛会,随即在皇家卫队的护卫下,返回了行辕。 她知道,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从田间地头,上升到了另一个她从未触及过,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更为凶险的层面。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这个消息,用最快的速度,传给那个远在西北的、真正的棋手。 …… 紫禁城,养心殿。 当北静王水溶将查获的所有证据,连同那份指向忠顺王府的最终密报,一并呈到御前时,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皇帝看着那一份份供状,看着上面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先是铁青,随即转为赤红,最后,化为一片令人心悸的、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好……好一个皇叔!” 许久,皇帝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猛地将手中的密报,狠狠地摔在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股被至亲背叛的愤怒与屈辱,几乎要烧穿他的胸膛! “朕敬他为长辈,尊他为皇叔!凡事让他三分,由着他在朝堂之上倚老卖老!朕以为,他只是迂腐,只是固执!却未曾想,他竟敢……竟敢在国难当头之际,在背后,捅朕的刀子!他这是要……掘我大周的根基啊!” 皇帝在殿内来回踱步,龙袍的下摆带起一阵阵寒风,那股滔天的龙怒,让一旁侍立的苏培盛,连头都不敢抬。 然而,愤怒过后,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更为深沉的……无力与憋闷。 杀? 忠顺王是他的亲叔叔,是先帝的亲弟弟! 在宗室之中,一呼百应! 若是无凭无据,仅凭一些流言的线索便将其拿下,必然会引起整个皇族的剧烈反弹,让那些本就对新政不满的宗室亲王,找到一个攻讦自己的最好借口! 到时候,朝局动荡,人心离散,那才是真正的国本动摇! 可若是不杀…… 任由这条毒蛇盘踞在京城,盘踞在宗人府,随时随地都能给自己致命一击,这更是寝食难安! 投鼠忌器! 皇帝第一次,尝到了这四个字所代表的、令人憋屈至极的滋味。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虎,空有一身力量,却被那名为“祖制”、“亲情”的枷锁,死死地束缚住了手脚,无处施展。 就在这君臣二人,都陷入两难的死局之时。 “报”一名御林军亲兵,手持一卷盖着“安西都護府”火漆印的密折,快步走入。 “西北八百里加急!贾提举密折!” 皇帝精神一振,连忙道:“快!呈上来!” 他几乎是抢一般地,从苏培盛手中夺过那份密折。 他知道,那个少年,总能在最绝望的时候,给他带来最意想不到的惊喜。 密折打开。 上面没有长篇大论的分析,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 只有八个字。 八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充满了冰冷杀伐之气的大字。 “欲使其亡,必令其狂!” 皇帝看着这八个字,先是一愣,随即,那双因愤怒与憋闷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猛地,爆发出了一道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精光! 他懂了! 他瞬间,便明白了贾环这石破天惊的一计! 对付疯狗,最好的办法,不是跟它对咬,而是给它一块更大、更肥美的肉骨头! 让它在最得意、最疯狂的时候,自己一头撞死在南墙之上! “哈哈……哈哈哈哈!” 压抑了许久的皇帝,终于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充满了拨云见日的畅快,与棋逢对手的欣赏! “好!好一个‘欲使其亡,必令其狂’!贾环!你,果然是朕的子房!朕的……国之利刃!” 他脸上的所有犹豫与憋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帷幄、即将观看一出好戏的、冰冷的快意。 “苏培盛!” “奴才在!” “传朕旨意!” 皇帝重新坐回龙椅之上,那股属于帝王的、乾纲独断的气势,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忠顺王,乃朕之皇叔,宗室表率,德高望重。见朕为国事操劳,为蝗灾忧心,竟主动请缨,愿为国分忧,朕心甚慰!” 这番话,听得苏培盛一头雾水,却不敢有半分质疑。 “着,即日起,加封忠顺王为‘社稷辅理亲王’,食双俸,入军机处,参赞政务!” “另,”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如同狐狸般的笑容,“此次中原蝗灾,赈灾粮款,事关重大,干系到数千万灾民之性命。朕,信不过旁人。特命忠顺王,全权负责,监督此次赈灾粮款之一应发放、调拨事宜!凡有款项出入,必须有他老人家的王印,方能生效!” “朕,要将这天下最大的钱袋子,交到皇叔的手中!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何为皇室宗亲,何为……国之柱石!” 这道旨意,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第二天的大朝会之上,被当众宣布时,整个朝堂,彻底懵了。 那些原本已经准备好,要看忠顺王倒霉的旧臣,一个个目瞪口呆。 而忠顺王本人,在听到这番“恩宠”时,更是老泪纵横,当场跪倒在地,对着龙椅之上的皇帝,磕头如捣蒜,高呼“圣上英明”。 他以为,这是皇帝在巨大的压力之下,终于向他,向“祖宗之法”,低头了! 妥协了! 他得意忘形地接受了这泼天的富贵与权柄,完全没有察觉到,龙椅之上,他的那位好侄儿,看着他的眼神,是何等的……冰冷与怜悯。 更没有察觉到,一张由那个远在西北的少年亲手编织的、名为“疯狂”的天罗地网,已经悄无声息地,在他的头顶,缓缓张开。 一场大戏,即将开锣。 而他,这位自以为是的“皇叔”,便是这出戏中,那个注定要粉墨登场,再被乱棒打死的…… 头号主角。 第69章 欲使其亡先令狂 京城,忠顺王府。 不,现在应该称之为社稷辅理亲王府。 自打那道加封的圣旨下来,这座原本就煊赫无比的王府,更是门庭若市,车马喧嚣,几乎要将门前那对镇宅的石狮子都给挤碎了。 往日里那些对新政阳奉阴阴违、敢怒不敢言的宗室亲贵、旧派勋臣,此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红光满面,如同过节一般,每日里都来王府请安问好,言语之间,极尽谄媚吹捧之能事。 “王爷!不!亲王殿下!您如今可是我大周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啊!” “可不是嘛!圣上终究是圣明了一回,知道这天下,离了您老人家,离了咱们老祖宗的规矩,是万万不行的!” “那贾环小儿,仗着几分算学小道,便搅得朝堂乌烟瘴气!如今殿下您出山,看他还如何猖狂!” 正堂之上,新晋的社稷辅理亲王,忠顺王,正满面红光地端坐于太师椅上,听着耳边那潮水般的恭维,只觉得通体舒泰,连骨头都轻了几两。 他得意地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权欲得到极大满足后的自得与轻蔑。 妥协了! 他那位好侄儿,那个一心只想着用寒门竖子来打压他们这些宗室肱骨的年轻皇帝,终究还是在这滔天的天灾与人言面前,低下了他那高傲的头颅! 什么“国之利刃”,什么“经世之才”,在真正的“祖宗之法”面前,在他们这些代表着皇族正统的血脉面前,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 “哼!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妄谈国事!” 忠顺王重重地将茶杯往桌上一顿,脸上满是倨傲,“本王早就说过,这天下,终究是我朱家的天下!治国,靠的是德行,是规矩!不是他那些花里胡哨的纸片子!” 他口中的“纸片子”,自然指的是贾环一手推行的“国信券”与“荣国商钞”。 “殿下说的是!” 一名王府幕僚连忙上前,谄媚地笑道,“如今圣上将这天下最大的钱袋子赈灾粮款,都交到了您老人家的手上。这宝钞司,没了钱,便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看他们还如何兴风作浪!” “不错!” 忠顺王阴冷一笑,那双老眼里,闪烁着贪婪而又狠毒的光芒,“圣上既然将这差事交给了本王,本王,自然要好生‘监督’,绝不能让国库的一文钱,被那些奸佞之徒,白白糟蹋了!” 他口中说着“监督”,心中想的,却是如何将这笔数额庞大到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疯狂的巨额赈灾款,变成自己扩充势力、收买人心、甚至豢养私兵的本钱! …… 忠顺王果然是雷厉风行。 得到任命的第二天,他便带着一众亲信,大张旗鼓地,亲临了位于京城的“宝钞提举司”总号。 彼时,薛宝钗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各路人马,调拨着从北地借调来的粮食,稳定着京城的粮价。 整个宝钞司,忙而不乱,如同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 忠顺王的到来,如同一颗被扔进机器里的石子,瞬间让一切都停滞了下来。 “本王,奉旨前来,监督赈灾粮款之一应发放、调拨事宜!” 忠顺王大马金刀地往衙门正堂一坐,看也不看薛宝钗,只是对着那些忙碌的文吏,颐指气使地道,“将你们所有关于此次蝗灾的账目、文书、调拨令,统统给本王搬上来!本王要一笔一笔地,亲自核查!” 薛宝钗眉头微蹙,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得体的笑容。 她知道,这是贾环“欲使其亡,必令其狂”计划的第一步,她要做的,便是配合。 “王爷说的是。” 她屈膝一福,柔声道,“只是,如今灾情如火,每日里调拨的粮款多如牛毛,若是一一核查,怕是会耽误了救灾的大事……” “放肆!” 忠顺王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军国大事?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才更要慎之又慎!耽误了?哼!本王看,是你们心中有鬼,怕被本王查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他根本不给薛宝钗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命自己带来的亲信,强行接管了宝钞司的账房,以“监督”为名,对每一笔款项的支出,都设置了无比繁琐的审核流程。 一时间,宝钞司的工作效率,锐减了九成! 无数加急的粮款调拨令,都堆积在案头,只因缺少了他忠顺王府的一枚王印,便迟迟无法发出。 …… 消息传到西北安西都护府时,已是十日之后。 年富听完京城信使的汇报,气得一拳砸在沙盘之上,怒吼道:“欺人太甚!这老匹夫,分明是公报私仇,拿那数千万灾民的性命当儿戏!大人!我们不能再忍了!末将这就上书圣上,弹劾他一个‘玩忽职守,贻误军国’的大罪!” 王景弘坐在一旁,也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他如今已是贾环这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唯有贾环,正悠闲地品着一杯新到的西域红茶,脸上,没有丝毫的怒意,反而带着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 “弹劾?为何要弹劾?” 他放下茶杯,淡淡地道,“王爷乃社稷辅理亲王,奉旨监督,本就是分内之事。他老人家严谨认真,为国库把关,这是好事啊。我们做臣子的,理应全力配合,岂能有半分怨言?” “大人?” 年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仅不能有怨言,” 贾环的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我们,还要‘感谢’他。” 他取过纸笔,竟真的亲手写下了一封措辞谦卑、极尽恭敬的信。 信中,他先是为宝钗的“不懂规矩”向王爷致歉,随即,盛赞王爷高风亮节,明察秋毫。 最后,更是“主动”提出,因宝钞司人手不足,恐有疏漏,恳请王爷能代为掌管一笔五十万两的、用于河南灾区“以工代赈”的专项款项的调拨大权,以显王爷之“仁德”。 “将此信,立刻送往京城忠顺王府。” 贾环将信封好,递给年富,“另外,再传信给宝钗。告诉她,从今日起,凡王爷所请,一概应允。凡王爷所求,一概满足。他要人,便给人。他要权,便给权。我们,要让他觉得,这宝钞司,已经是他自家的后花园了。” 年富和王景弘看着贾环,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以天地为棋盘,以人心为棋子,正在布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看懂的、惊天大局的魔神。 …… 京城,兴复会秘密据点。 青铜面具之下,刘同看着从西北传来的、贾环的最高密令,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寒光。 “主上令:天罗地网,正式张开。目标,忠顺王府一应党羽。只记,不杀。我要他们每一笔贪墨的银两,每一次的密会,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地,给我记在纸上。我要一份,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铁证!” “遵命!” 数十名同样戴着面具的“兴复会”暗探,如同融入黑夜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据点中散去。 他们化身为酒楼的伙计,青楼的龟公,钱庄的账房,甚至是…… 王府门前一个不起眼的乞丐。 一张无形的、名为“罪证”的天网,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整个忠顺王府,连同那些自以为得计的旧派勋贵,都笼罩了进去。 而此时的忠顺王,在收到了贾环那封“谦卑至极”的信,并真的得到了那五十万两白银的调拨大权后,他最后一丝的警惕,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愈发地张狂,愈发地肆无忌惮。 他开始安插自己的亲信,从户部的小吏,到地方的知州,凡是能插手赈灾事务的,他都换上了自己的人。 他甚至开始与地方官吏勾结,以“虚报灾情”、“冒领粮款”等方式,大肆侵吞那笔本该用于救命的巨款。 而这一切,都被他最信任的、也是最贪婪的王府大管家赵全,一手经办。 赵全,跟了忠顺王一辈子,深得其信任。 主子吃肉,他自然能跟着喝口浓汤。 这一日,他接到了一封来自河南归德府新任知州王明远的密信。 信中,王明远暗示,归德府有一批“无主”的灾民工钱,约莫十万两,可以做些“手脚”,献给王爷,以表忠心。 赵全看得是心花怒放,当即约定,三日后,于京郊的一处秘密庄园,当面“交接”。 他却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王知州”,本就是“兴复会”安插在官场多年的一枚暗子。 而这场所谓的“交接”,从一开始,便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 陷阱。 三日后,京郊庄园,密室之内。 赵全看着“王知州”呈上来的、那厚厚一沓的十万两银票,笑得是见牙不见眼。 “王大人,你很好!你这份忠心,王爷一定会看到的!” 赵全拍着王明远的肩膀,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为王爷分忧,乃是下官分内之事。” 王明远一脸恭敬,随即,又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只是,管家大人,这笔款项,数目巨大。下官回去,账目上……不好平啊。您看,是不是能给下官,留个凭据?也好让下官,堵住下面那些人的嘴。” “凭据?” 赵全眉头一皱,但转念一想,对方也是为了保险起见,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拟个条子来。” 王明远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收据”,恭敬地呈上。 那收据上,写的都是些“采买粮草”、“修缮河堤”之类的寻常名目,看不出任何破绽。 赵全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得意忘形地,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代表着忠顺王府的私印,重重地盖了上去! 他没有看到,就在他盖下印章的那一刻,对面那位“王知州”,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冰冷的、任务完成的精光。 更没有看到,在那张看似寻常的“收据”宣纸夹层之内,用一种特殊的、遇水方能显形的药水,早已写下了一行足以让整个忠顺王府都抄家灭族的、大逆不道的文字“收,归德府‘以灾养兵’军资,拾万两整。凭此据,共谋大事!” 当赵全心满意足地揣着银票,离开庄园时。 刘同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密室之中。 他从王明远手中,接过那张盖着鲜红王府大印的“收据”,对着烛火,小心翼翼地哈了一口气。 那行隐藏的、致命的罪证,缓缓地,浮现在了纸上。 青铜面具之下,发出了一声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 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