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先生,您被太太赶出港城了》 1.观音像,美人面 港城小报《东周刊》,今天出了个大新闻—— “‘小神女’宋家千金疑遭绑架,绑匪索要九位数天价赎金!” 照片上,是宋潇因出席慈善晚宴时的侧脸。 她微垂着眼,颈项纤长,仿若菩萨低眉。 港城入夏,一场雷暴雨,将维港与太平山都浇得愁云惨淡。 此刻,这位照片上“被绑架”的宋家千金,正安然坐在慈山寺的禅房里。 “因姐,按计划,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表情却十足恭敬,“我二叔那边,肯定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 宋潇因慢条斯理品了口明前龙井。 “阿炮,告诉兄弟们,拿到钱,立刻从西贡的码头走,去台湾的船已经备好了。” 她的声音像雨打芭蕉,泠泠悦耳,“钱,三七分。我七,你们三。有意见吗?” 叫阿炮的青年赶忙摇头:“没意见!全听因姐的!要不是因姐你,我们哪有这种发大财的机会。” 谁能想到,轰动全港的绑架案,不过是正主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目的,自然是从她那位好二叔宋兆季口袋里,拿回本该属于她的钱。 她那位好二叔,把她当成货物,想用她去联姻郑家那个傻子,换取郑家的支持,好坐稳宋氏集团主席的位置。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眼中这只温顺柔弱的金丝雀,会反过来狠狠啄他一口。 - 雨势更大了。 禅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一道缝。 一股夹杂着雨水和寒意的煞气,猛地灌了进来,吹得香炉里的青烟都紊乱了。 阿炮几人立刻警觉地站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摸向腰后。 宋潇因却依旧稳坐着,只抬起眼,朝门口望去。 门口立着一个男人。 雨水顺着他漆黑的发梢滴落,淌过高挺的鼻梁,最终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聚成一颗水珠,坠落。 那张脸,生得过分风雅漂亮了。 是一张标准的桃花面,眉眼精致,唇色偏淡。 最夺目的,是他眉心一点朱砂美人痣。 极好的富贵命相。 若是不看他眼底那股子化不开的戾气,简直比画报上的明星还要俊朗几分。 美人面,修罗心。 慈山寺地处偏僻,香火冷清,港城本地人求神拜佛,都去更出名的黄大仙或者文武庙。 会摸到这里来的,十有八九是外地人。 阿炮已经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乜谁啊?” 男人没理他,视线穿过昏暗的禅房,径直落在了宋潇因的身上。 宋潇因迎着他的目光,非但没有闪躲,反而轻轻放下了茶盏。 她开了口,用的是纯正的粤语,声线温软,像吴侬软语: “先生,拜神啊?唔似本地人?。” 贺寻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 显然,他没听懂。 下一秒,一道冷质的嗓音响起,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我找人。” 宋潇因也换了普通话:“这间庙,很冷的。” “香火不旺,求不来姻缘,也求不来财。” 她的言下之意是,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来错地方了。 贺寻却像是没听出她的逐客令,反而朝她走近了一步。 雨水的气息,和一种陌生的男性荷尔蒙,瞬间将宋潇因笼罩。 “是吗?”他反问。 那双浸着寒雨的桃花眼,就这么直直地锁住了她。 “可我听说,港城最值钱的‘观音像’,就藏在这里。” 禅房内的空气,因贺寻那句话而陡然凝滞。 他不是无意闯入。 他是冲着她来的。 宋潇因心中警铃大作,面上未变。 “先生真会开玩笑,这庙里只有泥塑的菩萨,没有金身的观音。” 贺寻的目光,却像黏在她身上一般,带着一种近乎无礼的审视。 他从她的眉眼,看到她纤细的颈,再到她藏在素色旗袍下的玲珑身段。 这张脸,确实担得起“小神女”的称号。 但他见过的美人太多,这张脸最有趣的,是藏在皮相下那股子不驯狠戾的野劲儿。 贺寻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可我看着,不像。”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阿炮等人已得了宋潇因的眼色,骤然发难! 几人都是在九龙城寨里打滚出来的亡命徒,动作快如狸猫。 一人锁喉,一人反剪他双臂,冰冷的刀刃瞬间就抵上了贺寻的后腰。 然而,本该被制住的男人,却只是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喉间滚动,沉沉的,带着一股子嘲弄。 他甚至没有反抗,任由那几人将他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仿佛他不是阶下囚,而是来看戏的座上宾。 这份从容,让阿炮心里发毛。 宋潇因挥手让众人退下,禅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对峙。 只是现在,一人坐,一人被绑着坐。 “说吧,”她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二叔宋兆季,给了你多少钱?” 贺寻被绑着,姿态却依旧舒展。 他闻言,偏了偏头,漆黑的眼珠在昏黄的灯火下,像两丸浸在水中的黑曜石。 “宋兆季?”他随意地念着这个名字,“不认识。” “不认识?”宋潇因的笑意里带了锋芒,“那就是郑家了?怎么,郑家那傻儿子等不及了,要直接把我抢回去?”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话里的内容却足够惊世骇俗。 贺寻看着她那双看似澄澈、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 貌若观音,心似夜叉。 有趣。实在有趣。 “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我来这里,不为宋家,也不为郑家。” 他目光扫过这间古朴的禅房,最终又回到她身上。 “我在黄大仙,求了支签。” 只听他继续用那冷质的嗓音,说着荒诞不经的话。 “签文说,我此行港城所求之事的答案,就在这慈山寺。解签的道士讲,答案在一尊‘活观音’的身上。” 宋潇因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自导自演这出戏,藏身之处千挑万选,最终定了这间几乎被人遗忘的慈山寺,就是看中它的冷清。 除了阿炮几个心腹,绝不可能有外人知晓。 可眼前这个男人,竟凭着一支虚无缥缈的签文,就精准地找上了门。 2.心似夜叉,不敬神佛 荒谬! 可他脸上那份理所当然的神情,却又不似作伪。 一时间,宋潇因竟有些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深不可测,还是纯粹的疯子。 就在这时,禅房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被雨声掩盖的闷哼。 阿炮脸色一变,立刻朝门口打了个手势。 两个守在外面的兄弟,已经没了声息。 出事了! 宋潇因猛地站起身,质问贺寻:“是你的人?” 贺寻却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我若带人来,你这几个兄弟,现在已经在地府报到了。” “砰”的一声巨响! 那扇本就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十几道黑影涌了进来,个个西装革履,神情冷肃,手里都拿着开了刃的尼泊尔军刀。 为首那人,宋潇因认得。 是她二叔宋兆季的贴身保镖,阿彪。一个手上沾过血的狠角色。 阿炮等人立刻抽出武器护在宋潇因身前,色厉内荏地吼道:“阿彪!你带这么多人来想做什么?大小姐在这儿,你们敢乱来?” 阿彪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因小姐,我们是来‘救’你的。”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救”字。 宋潇因看着这群人眼中的杀意,瞬间明白了。 什么联姻,什么郑家,都只是幌子。 她这位好二叔,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她活。 他要的不是联姻的利益,而是她名下那百分之三十的宋氏集团股份。 只要她“被绑匪撕票”,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宋潇因:“二叔的意思?” 阿彪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主席说了,斩草,就要除根。郑家那边,也同意了。” “动手!” 随着阿彪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人立刻将汽油泼向四周的墙壁、梁柱、桌椅…… 阿炮又惊又怒:“你们疯了!这里是寺庙!” “菩萨会原谅我们的。”阿彪冷笑着,划亮了一根火柴,随手扔在了被汽油浸透的蒲团上。 “轰——!” 火苗瞬间蹿起,火光冲天。 宋潇因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骇然。 她算计了一切,却没算到,亲情凉薄至此,她那位二叔,竟真的要置她于死地! 贺寻的眉眼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没有丝毫慌乱,反倒像一尊在业火中淬炼的修罗,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与审视。 仿佛这场生死,与他无关。 他也在看她。 目光相接的刹那,她脑中飞速盘算着逃生路线,后山那条她早就勘察过的小径,是唯一的生路。 她有把握自己一个人…… “宋小姐,”贺寻问道,“想自己跑?” 宋潇因抿了下唇。 她这点心思,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火封死了门,你那些兄弟挡不住阿彪三分钟。” “就算你从后山下去,浑身湿透,带着伤,跑得过宋兆季撒出去的人和车?” 她算计人心,却低估了人性的恶。她以为留了后路,却没料到对方根本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掀了桌子。 梁上的木头被烧得“咔咔”作响,随时可能塌落。 没有时间了。 宋潇因抽出一把瑞士军刀,刀刃抵上他喉咙。 “你有什么办法?” 贺寻的喉结,随着她刀刃的压力,微微滚动了一下。 “办法,就是你现在唯一的选择。” 他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外面,“我的人,在山下。只要我出得去,你就出得去。” “你的人?”宋潇因的刀又逼近一分,“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 “你没得选。” 往前是死路,身后是绝境。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唯一的赌注。 宋潇因深吸一口气,那股子从小在骨子里养成的狠劲儿与决断,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她收了刀,反手便去割捆住贺寻的麻绳。 贺寻得了自由,一把拽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往西边墙角拉。 那里供着一尊半人高的弥勒佛,笑得慈眉善目。 阿彪狞笑着追上来:“想跑?给我把他们……” 话音未落,贺寻已抬脚,狠狠踹在弥勒佛的底座上! “哐当!” 佛像竟被他一脚踹得移了位,露出后面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这禅房西墙后,是早年僧人避山匪用的暗道。” 宋潇因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她之前勘察时就发现的,本想留作最后的底牌。 没想到,竟和他想到了一处。 “你倒是不蠢。”贺寻赞了一句,也不知是夸是贬,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身后传来阿彪气急败坏的怒吼,以及木头坍塌的巨大轰鸣。 两人在黑暗中一前一后地疾走,贺寻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她。 暴雨如注,将整座山都笼罩在白茫茫的水汽里。 好几次她都险些滑倒,都被贺寻一把捞了回来。 终于,两人到通往山下的公路边。 两道刺目的车灯,稳稳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车牌是澳城特有的“M”字头,后面跟着几辆黑色的奔驰。车门打开,十几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撑着伞迅速下车,列成两队,恭敬地躬身。 为首的助理模样的男人快步上前,将一把黑伞撑在贺寻头顶,又递上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羊绒大衣。 “贺先生,您没事吧?” 贺寻他接过大衣,没有自己穿,而是直接披在了她的肩上,将她狼狈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 贺先生…… 港城姓贺的富豪不少,但能让澳城“M”字头车牌的宾利车队深夜冒着暴雨来慈山寺接的,只有一个。 那个传说中,利字为先,凭一己之力在鱼龙混杂的澳门杀出血路,手段狠戾如阎罗,偏生了一张颠倒众生美人面的——贺寻。 车厢里,宋潇因缓缓抬起头,直直地落在男人身上。 他已经脱下了那件被雨水打湿的衬衫,露出线条流畅、充满爆发力的上身。 助理递上干净的白衬衫,他慢条斯理地一颗颗扣上扣子,仿佛刚才在火海泥泞中挣扎求生的不是他。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侧过脸来,“宋小姐,在想什么?” 宋潇因烟熏火燎过的嗓子干涩沙哑:“在想,贺先生这趟英雄救美,想要多少报酬。” 3.一份情,一生赌 贺寻闻言,竟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像大提琴的颤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说不出的性感勾人。 “报酬?”他好整以暇地靠向真皮座椅,目光玩味地在她脸上逡巡,“宋小姐打算怎么报答?以身相许?” 这话说得轻佻,可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情欲,只有商人对利益的精明算计。 他在试探她的底线,她的价值。 宋潇因苍白的脸上反而漾开一抹惊心动魄的笑意。 “贺先生说笑了。我这种落魄千金,蒲柳之姿,哪入得了您的眼。” 她话锋一转,透出与她外表截然相反的冷静与锐利,“我用一个消息,换贺先生帮我一个忙,如何?” “哦?”贺寻显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我二叔宋兆季,早就和郑家搭上了线,想把我嫁给郑家那个傻儿子,以此换取郑家在城建项目上对他的支持。” 港城的地产生意是块巨肥的肉,多少人盯着,他初来乍到,自然也想分一杯羹。 宋潇因抛出的,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诱饵。 “所以?” “所以,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一个能让我二叔无法再用‘联姻’拿捏我的理由。” “而你,贺先生,就是这个理由。” 贺寻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上的铂金戒指。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还要狠。 她不仅要在绝境中翻盘,还要借他的手,将宋兆季一军。 “你想让我,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去宋家登门拜访?” 贺寻的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弧度,带了些许欣赏。 “不止。”宋潇因摇头。 “我要全港城的媒体都知道,澳门来的贺寻,在慈山寺的绑架大火中救了宋家大小姐。我要你,去宋家,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二叔,讨一份天大的‘好处’。”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宋潇因,现在是他贺寻护着的人。 宋兆季再想动她,就得掂量掂量,得罪贺寻的下场。 这是一场豪赌。 她赌贺寻的野心,赌他需要一个打入港城上流社会的契机。 而她,就是他最好的踏板。 贺寻看着她,看了很久。 眼前的女人,浑身湿透,衣衫褴褛,发丝上还沾着灰烬,像一只落难的凤凰。 可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怯懦和乞求,只有熊熊燃烧的野心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与他,是同类。 “宋小姐,你知不知道,跟魔鬼做交易,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宋潇因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总好过,被送到屠宰场,任人宰割。” 四目相对,良久。 “好。” “明天一早,港城所有报纸的头条,都会是我的名字。”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 “至于‘好处’……宋小姐,希望到时候,宋家给得起。” * 次日。 《东方日报》刊登了一则新闻——【澳城猛龍過江,火海勇救宋家千金】 而以辛辣闻名的《苹果日报》,则用了一个暧昧不清的问句作为引子:【小神女一夜未歸,貞潔成謎?】 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这位素有“观音面”美称的大小姐,在绑匪与那位过江猛龙之间,恐怕早已发生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 流言如瘟疫,在早茶餐厅的闲谈中,在甲级写字楼的茶水间里,在贵妇们的私人牌局上,迅速发酵。 宋潇因的名字,夹杂着同情、觊觎,与幸灾乐祸的恶意,传遍了港城的每一个角落。 她失贞了。 她被那个澳门来的贺寻……玩弄了。 宋家这下,脸可丢尽了。 …… 山顶,宋家大宅。 这里是宋潇因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刻着她父亲宋兆年的印记。 而此刻,这里却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宋兆季以为她死了。 或者说,他笃定,那个叫贺寻的男人,在“救”下她之后,会用他自己的方式,让她彻底“消失”。 一个被绑架、失了清白的落魄千金,对贺寻那种人来说,除了短暂的利用价值,还能剩下什么? 所以他今晚,心情极好。 宋兆季正与郑氏集团的董事长郑裕同谈笑风生。 郑裕同的身边,站着他那个目光呆滞的傻儿子。 “兆季兄,潇因侄女的事,真是可惜了。” 郑裕同故作惋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放心,我们两家的合作,不会受影响。” 宋兆季深吸一口雪茄,吐出浓白的烟圈。 “后生女,总要吃点苦头才知天高地厚。”他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快意,“她不听话,我也是没办法。不过也好,省了些麻烦。” 一个死了的、或者声名狼藉的侄女,自然再也碍不着他将宋氏集团彻底收入囊中的康庄大道。 郑裕同会意地笑了,举起手中的香槟:“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宴会厅里,华尔兹舞曲流淌,宾客们言笑晏晏。 没有人记得,这座大宅真正的主人,此刻正身陷在怎样不堪的流言蜚语之中。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骚动。 宴会厅里的人纷纷好奇地向门口望去。 一辆白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在数十家媒体的长枪短炮的簇拥下,静静地驶入了宋家大宅的庭院。 白色。 在这样喜庆的场合,用这样素净甚至带了些许哀悼意味的颜色,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先落地的,是一只缠绕着钻石流苏的Dior高跟鞋。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车里走了出来。 她穿了一袭Dior纯白高定长裙,像月光凝成的纱,将她包裹。 长发挽成一个松散而优雅的发髻,露出那张活在传说中的“观音面”。 圣洁,冰冷,带着不容侵犯的疏离感。 哪里有半分报纸上写的狼狈与不堪? 宋兆季像是白日见了鬼,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怎么可能?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 宋潇因停在了他的面前。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这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二叔,忽然漾开一抹极淡的笑。 她朱唇轻启:“二叔,” “屋企咁热闹,点解唔叫我?” (家里这么热闹,为什么不叫我?) 4.失贞洁 宋兆季毕竟是在商海沉浮了半辈子的老江湖,最初的惊骇过后,竟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潇因……你、你返嚟就好。” 他试图上前,“二叔担心死你了!你看看你,搞出咁大件事,电话都打不通,知唔知大家有几担心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个忧心侄女安危的长辈。 若换做旁人,恐怕早已被这番表演迷惑。 但宋潇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宋嘉怡是宋兆季的掌上明珠,从小就活在宋潇因的光环之下,对这位被称为“小神女”的堂姐,嫉妒早已深入骨髓。 此刻见父亲吃瘪,她按捺不住,端着一杯香槟走上前来,阴阳怪气地开口: “家姐,你总算舍得返嚟啦。不过……你这身裙,好白啊。”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意有所指地笑道: “不知道的以为你来奔丧,还是你想让全港城的人知道,你依然好清纯?” 人群中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 《苹果日报》那篇报道,在场的宾客,谁没看过? “贞洁成谜”四个字,像烙印一样,已经打在了宋潇因的身上。 宋嘉怡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她就是要当着全港城上流社会的面,撕开宋潇因那层“观音面”,让她沦为彻头彻尾的笑柄。 宋潇因却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嘉怡,我穿什么,是我宋潇因的事,是宋氏主家的事。需要向全港城交代的,也是我。” 她抬起眼帘,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宋嘉怡那身暴露的Versace短裙上。 “倒是你,穿得这么少,不冷吗?”她语调依然温和,说出的话却像一把软刀子,“毕竟,你的事,除了你自己,恐怕没人在意。” 一句话,云淡风轻,却精准地划分了界限。 我是主,你是次。我的事,关乎家族颜面;你的事,无足轻重。 宋嘉怡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略显笨拙的身影,忽然从郑裕同身后挤了出来。 是他的傻儿子,郑天佑。 郑天佑手里捏着一小块被他体温捂得有些融化的蛋糕。 他径直跑到宋潇因面前,眼底是纯粹的欢喜。 “潇因姐姐,”他的声音充满了雀跃,“你回来啦!我、我给你留了蛋糕,最好吃的。” 他献宝似的,将那块不成形的蛋糕递到她面前。 这是她的未婚夫。 是宋兆季为了那三成股份,要把她送去联姻的傻子。 可笑的是,这场宴会里,唯一真心希望她回来的,竟然只有他。 宋潇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天佑,乖。”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实的温度,“姐姐不饿,你自己吃。” 郑天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真的就拿起蛋糕,开心地吃了起来。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异常古怪。 尤其是郑裕同和宋兆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宋潇因安抚好郑天佑,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如死灰的宋兆季。 “二叔,”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上了继承人不容置喙的威严,“昨夜慈山寺大火,我侥幸逃生,全靠一位贺先生仗义出手。否则,你今日见的,恐怕就真系我嘅牌位了。” “贺先生不仅救了我,还护送我一路回来。此刻,人就在门外车里。” “二叔,于情于理,你作为宋家而家嘅当家人,系唔系应该亲自出去,将我哋宋家嘅救命恩人,请入屋企,敬杯茶?” 宋兆季咬着牙。 让他当着全港城媒体和所有宾客的面,去请那个姓贺的登堂入室,奉为上宾? 他宋二爷的脸还往哪放? 宋兆季腮帮子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愤怒而疯狂抽搐。 他想拒绝。 他想咆哮。 他想撕碎眼前这张让他恨之入骨的“观音面”。 可是,他不能。 数十家媒体还对着这里,全港城的眼睛都在看着。 他若拒绝,便是坐实了自己薄情寡义,连侄女的救命恩人都不屑一顾。 明天报纸的头条会怎么写,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宋兆季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应该嘅。” 话音落地,数十家媒体的镜头,齐刷刷地调转方向,对准了那道通往大宅外的门廊。 “M”字头的澳门宾利,车门由内向外,被一位司机恭敬地拉开。 贺寻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那张脸,是截然不同于港城名流圈里任何一种类型的俊美。 不是金融才俊的斯文儒雅,也非世家公子的骄矜贵气。 他对这样的场合缺乏尊重,仿佛这满堂宾客,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布景。 宋兆季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呕出血来。 他强行挤出一副主家的姿态,用粤语开口:“贺先生,多谢你仗义出手,救返我侄女。请入屋饮杯茶。” 贺寻闻言,微微偏过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他看向宋潇因,然后用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开了口: “他说什么?” 这一句,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澳门来的巨子,竟然听不懂粤语? 宋潇因自然地站到他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亲密又微妙。 她微微仰头,刚好够身边的人听清: “我二叔在感谢你,想请你进去喝杯茶,然后就把这件事揭过去。” 贺寻听完,唇角那抹凉薄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哦?”他轻笑一声,目光终于从宋潇因脸上移开,落在了宋兆季身上,“那,你替我问问他。” “宋小姐这条命,打算用一杯茶就打发了?” 话音一落,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是明晃晃的趁火打劫啊。 宋潇因转过身,面对着宋兆季和一众宾客。 “二叔,贺先生问,我这条命,在宋家眼中,值几多钱?” 她将贺寻那句极具攻击性的话,转化成了一个看似在寻求答案的疑问。 5.九个九 宋兆季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自然不想给半分。 “贺先生高义,我哋宋家感激不尽,钱,太俗气了,会玷污这份恩情。” “哦,是吗?”宋潇因还没来得及“翻译”,贺寻像是看穿了一切,又开了口,“我这个人,恰好就比较俗。” 宋潇因忍着笑,完美地履行着翻译的职责,她清冷的嗓音在厅内回荡:“贺先生话,佢比较俗。” 一问一答,一国一粤,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位和宋家老爷子有几分交情的老叔公,见场面实在僵得难看,忍不住出来打圆场: “兆季啊,潇因讲得没错。贺先生是我们宋家嘅恩人,恩情,系要报嘅。” 他看了一眼宋潇因,感慨道:“你唔好唔记得,潇因一出世,你们阿爸就拿下浅水湾块地王;她十岁生日,宋氏股价冲破历史新高。老爷在生时成日讲,我哋宋家嘅风水,一半都系应在潇因身上。她系我哋宋家嘅福星啊!” “福星蒙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救了福星嘅恩人,点可以一杯茶就打发?” 老叔公这番话,瞬间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对啊! 港城谁不知道,宋家这位大小姐,从小就是家族的“小神女”、“幸运星”! 宋潇因微微颔首,算是谢过老叔公的好意。 她借着这股东风,向前一步,目光清凌凌地看着宋兆季。 “二叔,你听见啦。贺先生救嘅,不单只系我宋潇因,还关系宋家嘅运数。” “这份恩情,你话,值几多钱?” 她这是在逼他,当着全港城媒体和名流的面,为她的“价值”和宋家的“运数”,开出一个价码。 宋兆季浑身都在颤抖。 他已经掉进了宋潇因和这个不知来路的男人联手布下的陷阱里。 就在这时,贺寻似乎是失去了耐心。 他用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腕上那块Patek Philippe的表盘,对宋潇因说: “告诉他,九个九。我这个人,不喜欢找零。” 九个九。 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 一个近乎天价,又充满了奇特寓意的数字。 宋潇因看着贺寻,这个男人,真是将“利字为先”四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贪婪,却又贪婪得如此坦荡。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个数字,清晰地报了出来。 全场,死寂。 连闪光灯都停滞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震得魂飞天外。 然后,是闪光灯的爆裂。 咔嚓,咔嚓,咔嚓—— 媒体们疯了。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将镜头死死地锁在宋家二爷宋兆季那张灰败如死水的脸上。 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 这对守财奴宋兆季而言,比杀了他还难受。 宋兆季的嘴唇哆嗦着,他眼中的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 “九个九?你可千万别被她骗了!”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宋兆季的宝贝女儿,宋嘉怡。 她快步走到宋兆季身边,挽住他的手臂,恨恨看着宋潇因。 “贺先生救人,我哋宋家当然感激。但系,”她话锋一转,故意让所有媒体都听得清清楚楚,“都要睇下,救嘅系个点样嘅人!” “一个同野男人在深山过夜,第二日就上晒报纸头条,搞到我们宋家颜面尽失的女人,怎么值这么多钱啊?” 满堂哗然。 窃窃私语瞬间变成了嗡嗡的议论。 《东方日报》那张照片,那篇语焉不详的报道,此刻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探究和鄙夷,在宋潇因和贺寻之间来回扫荡。 仿佛他们俩干那事全程直播了似的。 宋嘉怡见状,愈发得意,她轻蔑地上下打量着宋潇因,“九个九?呵,当自己系金枝玉叶啊?我睇啊,佢连自己是不是完璧之身都成问题!这样一个失贞败德的女人,凭咩值九个九?” 失贞败德。 宋潇因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张一直保持着清冷镇定的面容,终于,血色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刚才还帮她说话的老叔公,此刻也面露尴尬,低下了头。 宋兆季原本绝望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用她的名誉来打压她的价值! 在他们看来,女人脏了,是可以被随意贬低的。 “嘉怡!唔好乱讲!” 宋兆季假惺惺地呵斥了一句,但谁都看得出,他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 他转向贺寻,脸上挤出为难的神色:“贺先生,你都看到啦,不是我们宋家不想报恩,只系……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宋家不会为这个“丑闻”买单。 天平,似乎朝着宋兆季那一方,倾斜了。 宋潇因站在那里,形单影只。 她缓缓地抬起眼,目光扫过幸灾乐祸的宋嘉怡,扫过虚伪的二叔,扫过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看戏的宾客。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贺寻身上。 男人依旧站在那里,神色未变,那双深渊般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她。 “原来……”她轻声开口,带着一丝破碎的颤音,“原来喺二叔你心目中,喺宋家嘅眼中……我宋潇因,就系咁样嘅一个人。” 她慢慢地转过身,走向了那张餐车。 众人不知道她想做什么,都屏息看着她。 她没有去看那精致的蛋糕,而是伸出那只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拿起了旁边一把用来切蛋糕的银质餐刀。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潇因!你想做咩!”宋兆季厉声喝道。 宋潇因没有理他。 她握着那把刀,一步一步,走回了厅堂中央。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她猛地将刀锋,抵在了自己那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既然我嘅清白,我嘅性命,在你眼中一文不值……” 她的眼眶里氤氲起水汽,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既然宋家觉得,我宋潇因玷污了门楣,不配活着……” 她凄然一笑,目光直直地射向宋兆季。 “二叔,你不是觉得我唔值九个九咩?我今日就死给你看,你是这样样逼死自己亲侄女的!到时宋家的股价,会不会跌穿九个九!” 6.吸血鬼 话音未落,她手腕猛地一用力! “啊——!”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尖叫,宋嘉怡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贺寻动了。 他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只是长腿一迈,两三步便跨到了她面前。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经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那片刀锋。 一滴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滑落,滴在她纯白的裙摆上,绽开一朵妖异的红梅。 空气里的香槟气息,瞬间都变成了铁锈味。 贺寻夺过她手里的餐刀,随手一扔。 “哐当——” 银质餐刀落地,清脆又刺耳的响声,像是为这场闹剧,敲响了休止符。 贺寻的手,顺势扣住了宋潇因的手腕。 男人指间的力量强劲,却奇迹般地止住了她的颤抖。 他目光淡淡地扫过脸色惨白的宋兆季,薄唇轻启,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宋小姐的命,比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更珍贵。”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既抬高了宋潇因的身价,又将宋兆季钉死在了不仁不义的耻辱柱上。 媒体的闪光灯,再次爆裂! “二叔!”宋潇因仿佛才回过神,她猛地挣脱贺寻,跌跌撞撞地扑向宋兆季,泪水终于决堤,“二叔,你系唔系真想我死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演得情真意切。 宋兆季看着她,又看看周围那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镜头,再看看贺寻那双流着血却依旧云淡风轻的手。 他知道,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我俾!”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嘶哑着喉咙喊道:“九个九……我给!贺先生嘅恩情,我哋宋家……认!” * 半小时后。 黑色的宾利,平稳地行驶在港城的夜色里。 宋潇因侧着脸,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早已恢复了惯有的清冷。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正用一条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包裹着自己受伤的手指。 “贺先生,”宋潇因终于打破沉默,“今晚,多谢你。” 贺寻“嗯”了一声,眼皮都未抬。 “按照约定,”宋潇因坐直了身体,开始谈正事,“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扣除你的本金,我们七三分账。” 贺寻手上的动作,停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风雅美人面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宋小姐,规矩改了。” 宋潇因的心,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 贺寻将包扎好的手举到她面前,像是在展示他的战利品。 “我为你挡刀,为你流血,帮你挽回名声,逼你二叔就范。”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些,不是我们最初约定的服务范围。”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夹杂着淡淡血腥味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所以,”他凑到她耳边,嗓音沙哑又蛊惑,“九一分。” “我九,你一。”男人补充道,语气理所当然。 宋潇因几乎要被气笑了。 这个男人,趁火打劫! 她放在膝上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 可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贺先生,做人不能这么无赖。” “无赖?”贺寻轻笑出声,坦然接受这个美称。 “宋小姐,我帮你保住的,是你未来的身家。用九亿买你宋家继承人的位置,你赚了。” 他眼中闪烁着投机商人的精光。 “况且,我这两根手指,你觉得不值九亿吗?” 宋潇因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 他说的是事实。 在这场交易里,她已经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男人步步紧逼,她被他压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良久。 她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贺寻满意地笑了,靠回了椅背,重新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葛朗台,只是她的错觉。 宋潇因撇过脸,望着窗外,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咬着后槽牙,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几个字: “正一吸血鬼……食人唔骨嘅冚家铲!” 谁知,身旁的男人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侧过头,“宋小姐,你小声说什么呢?” “……” 她猛地转过头,撞上男人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眼底深处,是看透一切的戏谑,像猫在逗弄爪下的耗子。 他听懂了? 不可能!这句骂人的话俚语味极重,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澳门佬,怎么可能听得懂? 电光火石间,宋潇因脸上已经堆起了无懈可击的甜美笑意。 那双清冷的眸子弯成了月牙,仿佛刚才那个咬牙切齿的女人只是贺寻的幻觉。 “没什么啊,”她声线软糯,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我是在夸贺先生你,人又帅,手段又厉害,今晚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仗着他听不懂,随意糊弄。 贺寻唇角的弧度,更深了。 “哦?是吗?”他拖长了语调,不置可否。 这句“食人唔骨嘅冚家铲”,他怎么会听不懂? ——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 想当年,他在澳门的烂泥地里打滚,从街头小混混一路爬上来。 比这更难听的戳脊梁骨的话,他听得耳朵都起了茧。 上一个当着他面这么骂的人,如今大概还在伶仃洋底喂鱼。 他没有戳穿她。 贺寻懒洋洋地靠回椅背,指尖轻轻敲打着膝盖。 “宋小姐的夸奖,我收下了。” 宋潇因却不敢再有丝毫放松。 她能感觉到,身旁男人投来的视线虽已移开,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要危险一百倍。 手袋里的手机,突然极轻地振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一条加密讯息。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贺寻依旧靠着,双目闭合,像是在假寐。 宋潇因却有种预感。 她知道,他醒着。 她纤细的手指探入鳄鱼皮手袋,解锁,屏幕亮起。 只有简短的一行字,来自她如今唯一能动用的心腹,阿信。 【大小姐,炮哥到现在都没回来,二爷的人说要把他扔进海里。】 7.宋小姐,求我 宋兆季,他好狠的手段! 他是不是还要她围观行刑现场? 一瞬间,那双清冷的眸里,迸射出骇人的杀意。 “啧。” 身旁,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几分玩味的咂舌声。 宋潇因猛地回神,侧头便撞进贺寻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桃花眼里。 那双眼,此刻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猎物。 “看来,宋小姐的麻烦,比那九亿还要烫手。” 宋潇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贺先生无关。” 他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子,向她倾来。 一股混杂着高级古龙水与淡淡烟草味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强势,且充满侵略性。 “宋小姐,求我。” “一个人,一千万。” 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我帮你把他完好无损地捞出来。这个价钱,很公道。” 宋潇因的心狠狠一沉。 狗男人偷看她手机! 一千万,买她心腹的一条命。 但她刚刚才被他用九亿狠狠敲了一笔,现在又要她低头,用钱去求他办事? 宋潇因的背脊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露出一截天鹅般优美的脖颈。 “贺先生的生意,太贵。” 她清凌凌嗓音响起:“我,高攀不起。” 她转头,对司机冷冷命令:“停车!” “吱——” 黑色的宾利稳稳停下。 宋潇因伸手就要去拉车门,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扣住。 “哎!” 她被那股力道拽得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撞向了男人的方向。 贺寻指间的力量强劲得让她心惊,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放手!”宋潇因压低了声音怒斥。 贺寻非但没放,反而将她的手腕捏得更紧。 他那张美人面凑近,几乎贴上她的鼻尖。 “宋潇因,没了我,你打算拿什么去跟你二叔斗?” “凭你这张脸,还是凭你那‘小神女’的虚名?” 他的话,字字诛心。 宋潇因被他逼视着,那双清冷的眸子死死地瞪着他,像一只被惹毛了的波斯猫,炸起了浑身的毛,却又透着一股孤勇的倔强。 “我宋家的事,不劳贺先生费心!” 她猛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肘狠狠撞向他的胸口。 贺寻喉间发出一声闷哼,脸上却不见怒意,反而笑了。 那笑意邪气又轻佻,带着看穿一切的嘲弄。 他松开了手。 “好。”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港城的夜风大,宋大小姐可别一个人走丢了,到时候,价钱可就不止一千万了。” 宋潇因不再多说一个字,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跨了出去。 冷风瞬间灌入,吹得她身上那条单薄的白色长裙猎猎作响。 她拦下了一辆红色的士。 “去浅水湾道,宋家公馆。” …… 半小时后,红色的士停在了宋家公馆的雕花铁门外。 这里不是宋家本宅,而是宋兆季处理家族“灰色”事务所用的私人地盘。 梨花木的雕花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排西装革履的黑衣保镖,神情肃杀,比晚宴上那些人更添了几分煞气。 宋潇因一身白裙,站在这片肃杀的黑色中,像一朵不合时宜的白莲。 一个领头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恭敬地低下头。 “大小姐。” 宋潇因认得他,达叔,曾经是她父亲最得力的手下之一。 她的心底,燃起一丝希望。 “达叔,”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贯的高傲,“我爸在世时,待你不薄吧?” 达叔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含糊:“老爷对我们恩重如山。” “那好。”宋潇因直视着他,“开门,我要见宋兆季。还有,把阿炮放了。” 他们却像是没有听见。 达叔没有动,他身后的保镖们也没有动。 “你们聋了吗?” 她加重了语气,那属于宋家继承人的气势尽数迸发,“我让你们,放人!” 达叔终于抬起了头,那张曾经写满忠诚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为难和闪躲。 “大小姐,此一时彼一时……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宋潇因冷笑,逼视着他,“奉那个害死我父亲,篡夺家业的乱臣贼子的命吗?” “大小姐!”达叔的脸色变了,“请您慎言!” 宋潇因看着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们曾对着她父亲宣誓效忠,也曾恭敬地叫她“小神女”。 可如今,她父亲尸骨未寒,他们就已经换了新主。 人走,茶就凉。 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 她最后看了一眼达叔,命令道: “让开。” 达叔咬了咬牙,终于还是狠下心,一挥手。 “唰——” 他身后的十几个黑衣保镖齐齐上前一步,彻底堵死了她面前的路。 达叔的声音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漠,“大小姐,抱歉了。” “二爷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您……不能进去。” 那单薄的白色身影,在奢华气派的公馆门前,显得如此孤立无援。 她缓缓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宋兆季这是要斩断她的所有臂膀! 父亲当年留下的那些老人,被宋兆季或收买,或驱逐,或“意外”身亡。 现在,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没有钱,更没有人。 孤身一人,无枝可依。 拿什么和宋兆季斗?拿什么去查父亲的死因?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她吞噬。 良久。 她抬起头,眼中的绝望与脆弱被一点点压下,重新凝聚成一片坚韧。 不,她不能认输。 宋潇因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刚刚存下的号码。 “喂。” 电话那头,是贺寻一贯慵懒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背景里还隐约传来水晶杯碰撞的清脆声响。 他似乎,在享受胜利的果实。 宋潇因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不甘与屈辱都咽了下去。 “贺先生,你在哪?” 贺寻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打来。 “维多利亚港,丽思卡尔顿的顶楼套房。” 他报出一个地址,语气玩味,“怎么,宋小姐这么快就想我了?” “我想见你。”宋潇因开门见山,“现在,马上。” 8.她的问题 丽思卡尔顿酒店的顶层套房,电梯门“叮”的一声滑开。 宋潇因走了出来。 整个顶层都被包了下来。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半个港城的璀璨灯火。 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如同一整块镶满钻石的黑色丝绒,被踩在脚下。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香槟与雪茄混合的奢靡气息。 港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他们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个人。 贺寻换下了一身黑色西装,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真丝衬衫,领口的扣子随意解开两颗。 他慵懒地陷在天鹅绒沙发里,姿态轻佻又张狂。 他正用那只刚刚从宋潇因那里敲诈了九亿的手,捏着一个女明星的下巴,喂了她一口香槟。 周围的人都在奉承他,讨好他。 “贺先生真是好手笔,一晚上就包下OZONE,这可是真金白银啊!” “何止!我听说贺先生刚到港城,就准备在维港码头盘个泊位,大手笔!” 宋潇因的出现,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窃窃私语声瞬间响起。 “那不是宋家的小神女吗?她怎么这副样子来了?” “还用说?肯定是来求贺先生的呗!爹死了,靠山倒了,现在不就只能攀着男人了吗?” “啧啧,昔日观音,今日……怕是成了泥菩萨了。” 那些目光,混杂着鄙夷、同情和幸灾乐祸。 宋潇因却恍若未闻。 她挺直了背脊,像一株迎着风雪的寒梅。 穿过人群,径直走向那个被簇拥在中央的男人。 贺寻抬起眼,看到她,并不意外。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莺莺燕燕散开。 “宋小姐,你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窗外,“这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值多少钱?” 他没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炫耀与嘲弄。 “我用你的九亿,买下了这里一个晚上。感觉……还不错。” 这是她的钱! 狗男人就这么花出去了! 要不是宋潇因现在落魄了,搁以前绝对要把他丢进维港喂鱼! “贺寻!”她咬着牙。 “价钱。” “什么价钱?”贺寻故作不解,随即恍然大悟般地笑了,“哦,你说你那个叫阿炮的手下啊。”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朝她伸出了一根手指。 “之前在车上,我说一千万,是给你宋大小姐面子。” “现在嘛……”他勾起唇角,笑容显出几分邪气,“我改主意了。” “一个亿。” 一个亿!买一条下人的命? 傻子才会同意吧? 所有人都看向宋潇因,等着看她是如何被这个澳门来的过江龙,彻底踩在脚下。 宋潇因紧紧抿着唇。 一个亿,他知道她现在连一千万都拿不出来! 她清冷眉眼愠怒得蹙起。 生气了还是这般好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崩溃,会哭着求饶的时候,宋潇因却忽然笑了。 “贺先生,”她缓缓开口,坦荡无比,“我没钱。” 众人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 没钱还敢来? 贺寻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想看她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宋潇因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惧。 “贺寻,我们赌一局。” 赌? 这个字一出,全场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宋潇因。 跟贺寻赌? 谁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澳门的赌场里,可是未尝一败! 是踩着无数大佬的尸骨,封神的新晋赌神! 她拿什么赌?拿头去撞南墙吗? 贺寻眼中的玩味,终于被一丝真正的兴趣所取代。 他坐直了身体,那股慵懒的气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猛兽盯上猎物的压迫感。 “宋潇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和我赌,你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 “贺先生,”宋潇因没有退,挑衅反问,“你,敢不敢?” 贺寻喉结滚动,喉间发出一声愉悦的低笑。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他后退一步,重新拉开距离,当着所有人的面,懒洋洋地摊开手。 “好。” “我跟你赌。” 他看着她,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底是志在必得的精光。 “赌什么,玩多大。” “你定。” 他这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仿佛认定了他一定会赢。 宋潇因清晰地抛出自己的赌注,“很简单。” “我赢,贺先生的人情,我收下了。你的人,你的船,现在就去救阿炮。分文不取。”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更像看个失心疯。 还分文不取? 她凭什么? 凭她是宋家大小姐? 可宋家,现在做主的是宋兆季。 贺寻不置可否,等着她的下文。 “要是我输了……”宋潇因顿了顿,目光清亮得像一汪寒潭,“我回答你一个问题。” “任何问题。” 一个问题? 众人哗然之后,是更大的鄙夷和嘲笑。 这算什么赌注? 一个问题能值一个亿?能值一条人命? 这宋家小姐,果然是疯了,连赌桌上的规矩都不懂。 然而,贺寻眼中的玩味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暗幽光。 一个问题。 对别人来说,不值一文。 但对他和她这种藏着无数秘密的人来说,一个真诚的回答,价值连城。 甚至,比一个亿更诱人。 “好。”贺寻朝手下递了个眼色,“宋小姐想玩什么?” 很快,一张黑丝绒的赌桌被清了出来,周围的人自动围成一个圈,连呼吸都放轻了。 侍者端上一个精致的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黑漆木的骰盅和三颗象牙骰子。 是骰宝。 港澳赌场里最简单,也最纯粹的游戏。 不靠技术,不讲算计,全凭运气。 “就玩这个?”贺寻有些意外。 他以为她会选一个更复杂,更有操作空间的游戏。 没想到,她选了最直接的,猜大小。 这是在用她那虚无缥缈的运气,来挑战他用真金白银堆出来的赌神之名? “贺先生是觉得,我没资格和你赌技术?” 宋潇因淡淡反问,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还是说,你怕了?” 9.上赌桌,修罗抬手 激将法。 很低级。 但贺寻偏偏就吃这一套。 他低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拎起了那个骰盅。 骨节分明,动作优雅,像是在把玩一件艺术品。 “宋小姐,港城的运气,可不比澳门。”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 “哗啦啦——” 骰子在盅内清脆地碰撞跳跃,每一声都像鼓点,重重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人心神不宁。 周围已经有几个富家小姐脸色发白,几乎站不稳。 唯独宋潇因,静静地站着。 这是贺寻的手段,用声音来扰乱对手的心绪。 赌桌上,心态一崩,神仙难救。 她自有一套小方法。 当察觉到自己和对方并非旗鼓相当时,只要集中注意盯着对方五官的其中之一,潜意识就会屏蔽掉周遭骇人的气场。 此刻,她盯着的。 是贺寻衬衫领口下,那颗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喉结。 性感得……让人想咬一口。 “啪!” 骰盅重重地扣在赌桌上。 贺寻的薄唇轻翘,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情人的蛊惑。 “宋小姐,买定离手。” “大,还是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潇因那张微微愣神的脸上。 她会选什么? 在这种压力下,她还能思考吗? 宋潇因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从他的喉结上移开。 直视他的双眼,吐出一个字。 “大。” 没有丝毫犹豫。 贺寻的眼眸深了深,似乎对她的果决有些许赞赏。 他没有立刻开盅。 反而将手压在了骰盅上,身体微微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酒气与顶级古龙水的味道,霸道地侵入她的呼吸。 “不再想想?” 他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宋潇因,这一局定生死。你输了,我要的那个问题,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这不是玩笑。 他眼里的认真,让她心头一紧。 宋潇因深吸一口气,“开吧。” “贺先生,别让我看不起你。” 贺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愉悦的低笑。 好。 真好。 他压在骰盅上的那只手,终于缓缓抬起。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视线死死地黏在那只黑漆木骰盅上,像是要将它看出一个洞来。 贺寻的指尖,在掀开盅盖的前一秒,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没人知道,就在那一秒钟里,他清晰地感知到了盅内三颗骰子的点数。 一,二,二。 五点,小。 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可他抬眼,看到的却是宋潇因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她没有寻常赌徒开盅前的紧张与期待,更没有孤注一掷后的疯狂与恐惧。 那双清冷的眸子,就像维多利亚港深夜的海面,看似无痕,实则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暗涌。 她不像在赌骰子的大小。 她像是在赌他。 赌他贺寻,究竟是个只看眼前利益的赌徒,还是个……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猎人。 贺寻的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那只搭在盅沿的手,尾指在掀开的瞬间,轻轻一拨。 “啪嗒。” 盅盖离桌。 三颗象牙骰子,静静地躺在黑丝绒的桌面上。 六,五,三。 十四点,大! “哗——!” 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赢了? 她竟然真的赢了? 那个传闻中百战百胜,从澳门赌场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阎罗王,竟然在一个小小的骰宝局上,输给了宋家这位“小神女”? 宋潇因的心跳,在看到点数的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庆幸与后怕的浪潮,瞬间将她淹没。 她赢了。 可她知道,骰子开出的点数,不是“大”。 是贺寻让她赢的。 为什么? 她的目光越过赌桌,与贺寻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对上。 男人依旧是那副慵懒的姿态,仿佛输掉的不是一场关乎人命的赌局,而是一杯无足轻重的香槟。 他朝她举了举杯,眼底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那眼神像是在说:宋小姐,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宋潇因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收回目光,再抬眼时,脸上已不见丝毫波澜,只剩下属于宋家大小姐的清冷与矜贵。 “贺先生,”她微微颔首,“承让。” “运气不错。”贺寻呷了口酒,不紧不慢地开口,“看来港城这块地,旺你,也旺我。” 他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将这场赌局的输赢,归结为了风水和运气。 既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又将她宋潇因的“福星”之名,再次捧到了一个新高度。 他朝身后一直垂手侍立的手下偏了偏头。 “备船。” “去铜锣湾避风塘。” 宋潇因站在原地,看着这个男人。 他为她赢回了名声,救回了心腹,甚至不着痕迹地,帮她震慑了港城这群见风使舵的人。 可他做这一切,真的是为了她吗? 不。 这个男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今天送出的这份“人情”,来日,必定要她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 半小时后。 维多利亚港的夜色,被两岸的摩天大楼染成了一块流光溢彩的巨大琥珀。 宋潇因站在一艘至少七十尺长的黑色豪华游艇甲板上,游艇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 而贺寻,就随意地倚在船舷边,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灭。 不远处,他们的目标——一艘破旧的渔船,甲板上几盏昏黄的灯,照出几个手持钢管、满脸横肉的身影。 “贺先生,”宋潇因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打算怎么做?” 强攻? 用他这艘船,去撞那艘小破船吗? 贺寻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瞬间被风扯碎。 他没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下一秒,游艇上所有的探照灯,“唰”地一下,全部打开! 十几道刺眼的强光,像利剑一般劈开夜色,精准地锁定了那艘渔船。 船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纷纷用手挡住脸,破口大骂起来。 “搞什么鬼!哪个不长眼的!” 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应该是头目,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可当他看清对面那艘庞然大物,以及船头那个从容不迫的身影时,叫骂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 混港城的,可以不认识总督,但不能不认识贺寻。 贺寻的游艇缓缓逼近。 两船相距不过十米,他的人甚至没上船,只是冷冷地站在甲板上,无形的压迫感,已经让渔船上的人两腿发软。 10.昏迷 贺寻将烟掐灭,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被扩音设备放大,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刀疤刘。” 他叫出对方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候老友。 “我的人,你也敢动?” 刀疤刘的冷汗“唰”就下来了。 他的人? 他看了一眼被绑在船尾,打得鼻青脸肿的阿炮,脑子嗡的一声。 这小子不是宋家大小姐的人吗?什么时候成贺寻的人了? “贺……贺先生,误会,都是误会!”刀疤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不知道这位兄弟是您的人啊!” “现在,知道了?”贺寻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知道了,知道了!” “放人。” “是,是!快,快给炮哥松绑!”刀疤刘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亲手给阿炮解开绳子,还点头哈腰地道歉。 阿炮啐出一口血沫,一瘸一拐地被送到船边。 贺寻这边放下接驳的小艇,两个黑衣手下过去,将阿炮稳稳地接了过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句废话。 这就是贺寻的做事方式。 不动刀枪,不动拳脚,只用他的名字,就足以碾碎港城这些所谓的“地头蛇”。 宋潇因看着这一切,心头微震。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力量。 这是一种凌驾于规则之上的,绝对的权力。 阿炮被扶上甲板,看到宋潇因,眼眶一红,嘶哑着开口:“大小姐,我没用,给你丢人了……” “说什么傻话。”宋潇因伸手扶住他,声音难得地带上一丝温情,“先处理伤口。” 游艇调转方向,平稳地驶回岸边。 甲板上,海风依旧。 贺寻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看着远处港城的璀璨灯火。 “宋潇因。” 他突然开口。 “嗯?” “一个亿的救援费,我没拿到。” “但是,赌局的彩头,我收下了。” 宋潇因的心,猛地一紧。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听贺寻低笑一声,转过头,深邃的目光锁住她。 “我的人情,你欠下了。” “还有……那个问题,我还给你留着。” “我这个人,耐心一向不怎么好。” “希望到时候,你的答案……”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玩味又危险。 “能值回一个亿的票价。” 宋潇因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那张观音面又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和疏离。 她侧过身,不再看他,目光落在被手下扶着、低头喘息的阿炮身上。 “阿炮。”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那是在宋家公馆里,都难得一见的温和。 “没事了。” 阿炮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 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丝,眼神却异常复杂,有愧疚,有恐惧,还有一丝宋潇因看不懂的决绝。 “大小姐……”他嗓子哑得像破锣,“我对唔住你(我对不起你)。” 宋潇因以为他说的是办事不力,被人生擒。 她摇摇头,伸手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 “不关你事。是我计划不周。” 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衣料的瞬间。 阿炮眼中闪过一抹狠戾,那只没受伤的手,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闪电般绕到她背后,用尽全身力气—— 一推! “大小姐,你别怪我!” “我老母同细妹(我妈和我妹妹)……都在二爷手上!” “你死,好过我全家死!” 宋潇因完全没料到。 她算计了所有人,唯独没算到,这把最贴心的刀,会从背后捅向自己。 天旋地转。 海风在她耳边呼啸,维港的璀璨灯火,在视野里急速翻转、拉长、最后碎成一片片流光。 失重感攫住了她。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秒,她仿佛看到那艘黑色游艇的船舷边。 贺寻那张美人风雅面,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不再是玩味,不再是慵懒。 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如寒潭崩裂般的错愕与阴沉。 几乎是在她坠海的同一时间,他已经踢开了脚边的栏杆。 “捞人!” 男人一声令下。 几个黑衣保镖没有丝毫犹豫,跃入海中。 游艇上的探照灯,光柱瞬间全部下移,死死锁住那片翻涌着气泡的海面。 而始作俑者阿炮,在推下宋潇因的那一刻,就已力竭,瘫倒在地,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喃喃自语。 “对唔住……大小姐……” 贺寻的手下像拎小鸡一样将他制住,押到贺寻面前。 贺寻没看他。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片被灯光照得慘白的海面,风衣被夜风吹得鼓荡,整个人像一尊即将发怒的修罗雕像。 终于。 “找到了!” 一个保镖的声音划破紧张的空气。 很快,浑身湿透、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宋潇因,被合力托出了水面。 她那条价值不菲的白色长裙,此刻像沉重的海草,紧紧贴着她玲珑的曲线。 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的小脸上,脆弱得像一尊被打碎的瓷观音。 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小神女”气焰。 贺寻快步上前,一把将她从手下怀里打横抱起。 她的身体很轻,也很冷,像一块捂不热的冰。 他低头,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和那双紧闭的、再无半分狡黠灵动的眼睛,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回浅水湾。” “这个人,”他下巴朝阿炮的方向轻蔑地一扬,“绑好,带回去。我倒要看看,宋兆季给了他什么胆子,敢在我的船上,动我的人。” * 意识,是在一片极致的柔软中,缓缓回笼的。 鼻尖,是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味道,干净又霸道,完全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宋潇因的眼睫毛,像蝶翼般颤了颤。 她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宋家公馆,也不是冰冷的医院天花板。 而是一盏幽幽的,用整块雪花石膏雕琢而成的台灯。 她身上盖着的被子,轻盈丝滑,是顶级的Frette亚麻。 她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男士真丝睡袍,领口微微敞开,能看到自己精致的锁骨。 阿炮狰狞的脸。 冰冷的海水。 还有……贺寻那张阴沉的脸。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牵扯得大脑一阵晕眩。 “醒了?” 一个低沉的,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从房间的阴影处传来。 11.美人计对他没用 宋潇因循声望去。 只见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只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双腿交叠,姿态闲适,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杯中的冰球正缓缓融化。 “我……睡了多久?”宋潇因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贺寻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三日。” 三日。 她昏迷了整整三天。 宋潇因的心,沉了下去。三天,足够宋兆季做太多事了。 “这里是……” “我的地方。”贺寻打断了她的话,站起身,缓步向她走来。 他每走一步,那股独属于他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就浓重一分。 他最终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双深邃的眼,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两个危险的漩涡。 “宋潇因。” 他叫她的名字,娓娓动听。 “你欠我的人情,好像又多了一笔。” 他俯下身,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的床垫上,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电流般的触感。 “一条命。” “你说,这一笔,又该值多少钱?” 面对这几乎称得上是冒犯的姿态,她没有躲,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那张观音面,在经历了三日的昏沉后,反而更显出一种剔透的、近乎病态的苍白。 半晌,她笑得温凉。 “贺先生的命,又值多少钱?” 她反问,声音还有些初醒的沙哑,却字字清晰,“不如,你先开个价,让我参考一下?” 用他的问题,回敬他。 四两拨千斤。 贺寻的眼眸微微眯起,捏着她下巴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一分。 有意思。 上一秒还像被打碎的瓷娃娃,下一秒,爪子就亮出来了。 “我的命,很贵。”他慢悠悠地踱步回窗边,重新端起那杯威士忌,“贵到……你买不起。” 宋潇因没接这个话茬。 她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身上宽大的真丝睡袍,指尖划过丝滑的面料,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袖口精致的刺绣logo。 “我身上的睡袍,Frette的?”她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像是和老友闲聊,“贺先生品味真好。” 她抬起眼,目光纯净又直接,像是不谙世事的小鹿。 “这件衣服,谁帮我换的?” 这一问,比刚才任何交锋都来得更直接,更暧昧。 一个昏迷的女人,一身湿透的裙子,换上一件男人的睡袍。 这中间的过程,足够引人遐想。 贺寻晃着酒杯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他侧过头,落地窗外的万千灯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眸中,碎成一片浮光掠影。 “一个不重要的人。”他答得轻描淡写。 “哦?” 宋潇因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了厚重的羊毛地毯上。 睡袍很长,几乎要拖到地面,衬得她整个人愈发娇小玲珑。 她就这么一步步,走向他。 没有算计,没有防备,仿佛只是单纯地,被窗外的夜景所吸引。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清新的、沐浴过后的馨香,混合着她身上的体温,渐渐盖过了房间里原本的雪松冷香。 她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窗外那片璀璨星河。 “贺先生,”她轻声开口,“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贺寻侧目,看着她莹白如玉的侧脸。 宋潇因微微偏过头,与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就在那一瞬间,她整个人身上的气场,悄然发生了变化。 清冷和疏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无声的魅惑。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踮起脚尖,朝他凑近了一分。 就一分。 那宽大的领口,随着她的动作,不经意地向下滑落,露出一片雪腻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像一幅引人探寻的画卷。 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也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像雨后的港湾,迷蒙又勾人。 什么都没做,却又什么都做了。 她在用她最引以为傲的观音面,行最色授魂与之事。 她在试探。 试探这个男人的底线,试探他刀枪不入的表象下,是否也藏着与凡人无异的欲望。 只要他有。 那便是他的软肋,是她可以拿捏的筹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贺寻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张美人风雅面上,慵懒和玩味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种浮于世间的淡漠。 芸芸众生都不在他的眼里。 终于,在她即将触碰到他衣角的瞬间。 “宋小姐,”他说,“收起你那套。” 宋潇因的动作,僵住了。 只听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美人计?对我没用。” 他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危险的距离,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姿态从容,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无伤大雅的闹剧。 “比起用身体做交易,”他抬了抬眉,直直看进她的眼底,“我更喜欢看你在牌桌上,用脑子赢我的样子。” 他顿了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定格在她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对你这尊观音,没兴趣。” 话音落下的瞬间,宋潇因抿了下唇。 装什么?谁知道背地里玩得多花。 这不是拒绝,这是羞辱。 他不仅看穿了她的意图,还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她缓缓直起身子,滑落的衣领被她不着痕迹地拉好。 那张观音面,重新覆上了一层寒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冷,都要硬。 “贺先生说笑了。”她淡淡开口,“我只是……昏迷了三日,腿脚有些发软,站不稳罢了。” 好一个站不稳。 贺寻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将杯中最后一口酒饮尽。 “既然站稳了,”他放下酒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那就该谈正事了。”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双腿交叠,又恢复了那个掌控一切的澳门巨子模样。 “阿炮,还活着,被我的人看管着。” “宋小姐,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12.冥婚新娘 贺寻像个欣赏角斗士的君王,好整以暇等着看她如何处置一个叛徒。 在他看来,这种背主求荣的人,下场无非就是沉江,或者剁碎了喂鱼。 港城这种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他甚至有些期待,想看看这张观音面,在下达最残忍的命令时,会是何种光景。 然而,宋潇因只是静静地站着。 良久,她眼睫微垂,遮住了那双寒潭般的眸子。 “放了他。”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贺寻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我说,放了他。”她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给他一笔钱,让他带着家人,离开港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贺寻的黑眸里,第一次浮现出真正意义上的探究。 他缓缓靠向沙发背,双臂展开搭在沙发上。 “宋小姐,”他慢悠悠地开口,语调里带着一丝玩味,“我以为,你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为何不?”宋潇因反问,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于无的弧度。 “他推我落海,是事实。但贺先生的人也看到了,他的家人在宋兆季手上。一个人有了软肋,就什么都做得出。” 她目光飘向窗外,仿佛穿透了这片钢筋水泥的森林,看到了很久以前的画面。 “我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跟爸爸去码头巡视,一个集装箱的铁扣松了,当头砸下来。是阿炮,想都没想就扑过来把我推开,自己半边身子都被砸得血肉模糊。”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他没读过什么书,只会跟在我身后,别人叫我‘大小姐’,只有他,一直叫我‘因因’。他大概是这世上,除了我父亲,唯一还会这么叫我的人了。” 贺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房间里,那股清新的、属于她的馨香,似乎也染上了一丝往事的味道。 “一条命,换十年忠心,够了。” 宋潇因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宋家欠他的,我还了。他欠我的,也还了。从此两清。” 那一刻,贺寻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看懂过眼前的女人。 外界传言,她宋潇因是港城第一小神女,洪福齐天,貌若观音。 可现在,那张观音面下,竟真藏着一颗剔透澄澈的琉璃心。 她不是不狠,只是她的狠,有自己的标尺。 “宋小姐倒是念旧。”贺寻轻笑一声,打破了沉寂。 他倾身,拿起桌上的平板,指尖在屏幕上随意地划着,“可惜,你的好二叔,可没你这么心慈手软。” 宋潇因的眼皮猛地一跳。 只见贺寻将平板转向她,屏幕上,是港城今日的头条新闻。 【宋氏长女宋潇因意外身故,宋家悲痛欲绝,为全其生前遗愿,明日将与郑氏集团联姻,举办冥婚】 冥婚。 她还没死呢! 宋潇因的指尖倏然冰冷,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好一个宋兆季! 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这是要直接在世人面前,宣告她的“死亡”! 只要她“死”了,那她手里继承的股份,就成了一纸空文。 他宋兆季,就能名正言顺地,将整个宋氏集团,吞入腹中! 甚至,连她“死”了都不放过,还要把她的牌位,嫁给郑家那个出了名的傻儿子! 这是要让她永世不得翻身,死了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 “看来,宋小姐在慈山寺演的那出戏,不仅没让你二叔伤筋动骨,反而让他下定了决心。” 贺寻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他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一向从容淡定的观音面,终于血色褪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副模样,可比刚才色诱他时,要真实得多,也……动人得多。 贺寻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在平板光滑的屏幕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哒、哒的轻响。 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化。 “宋小姐,”贺寻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现在感觉如何?从港城第一小神女,变成一块即将嫁给傻子的牌位。” 他的话语,刻薄又直接,毫不掩饰地戳向她最痛的伤口。 宋兆季,她的好二叔,当真是算无遗策,心狠手辣。 宋潇因没有理会他的嘲讽。 她缓缓地抬起眼,那双曾被无数人称赞过、悲悯如观音的眸子,此刻却像两把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贺先生,”她的声音异常清晰,“明天有空吗?” 贺寻敲击屏幕的手指,停住了。 他黑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他以为她会崩溃,会歇斯底里,会求他帮忙。 却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哦?”贺寻扬了扬眉,来了兴致,“宋小姐想请我看戏?” “不。”宋潇因的唇边,绽开一个极淡、极冷的笑意,如同雪地里盛开的寒梅,“我想请贺先生,帮我唱一台戏。” 贺寻看着她,看着她那张苍白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沉磁,在房间里回荡。 “宋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比你刚才要迷人一百倍。”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 属于他身上的,那股混杂着高级古龙水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强势地笼罩过来。 “帮你可以,”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灼热的呼吸几乎要喷在她的脸颊上,“但我的规矩,宋小姐应该懂。” “利字为先。”宋潇因平静地吐出四个字。 “聪明。”贺寻的指尖,轻轻挑起她一缕垂落的发丝,感受着那份丝滑,“说说看,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宋氏集团,我要一半。” “剩下的一半,贺先生有兴趣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半的宋氏。 良久,他的唇角,缓缓地、一点点地,向上扬起一个极其愉悦的弧度。 “成交。” 13.土包子吃酒席 翌日,港城四季酒店,宴会厅。 一场号称港城近年来最盛大、也最诡异的婚礼,正在举行。 白色的香槟玫瑰和圣洁的百合堆砌如山,本该是浪漫的场景,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因为在鲜花簇拥的礼台中央,摆着的不是一对璧人。 而是一个西装革履、笑容憨傻的青年,和他身边……一块用上好金丝楠木雕刻的灵位。 灵位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亡妻宋潇因】。 台下的宾客,非富即贵,此刻却个个面色古怪,交头接耳。 “搞什么鬼?真是晦气,跟个牌位结婚?” “嘘!小声点!宋二爷在那儿呢。” 宋兆季一身黑色定制西装,面容肃穆哀戚,正与郑氏集团的董事长,也就是傻儿子的父亲郑裕同,低声交谈着。 只是他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得意,早已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今天过后,宋潇因这个名字,将彻底成为历史。 而他,宋兆季,将是宋氏集团唯一的主人。 婚礼进行曲庄严地响起,司仪拿着话筒走上台,正准备用沉痛的语调开始主持这场荒唐的婚礼。 可就在这时—— “吱嘎——” 宴会厅那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无声无息地,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音乐,戛然而止。 只见门外,一个身着华丽繁复的中式嫁衣的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头戴流光溢彩的凤冠,金色的流苏垂下,遮住了半张脸。 身上穿的是一套手工缝制的龙凤褂皇,金线银线密不透风地绣满了整件嫁衣,上面盘踞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振翅高飞。 那极致的红,与这满室的白,形成了剧烈而诡异的冲突。 宾客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酒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鬼……有鬼啊!”一声尖叫划破了死寂。 “是人是鬼啊??” “天啊,是宋潇因!她没死!” 骚动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而台上的宋兆季,仿佛白日见了鬼,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在所有人的惊恐、骇然、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宋潇因动了。 她一步一步,缓缓地、从容地,踩着满地的寂静,朝着礼台走来。 凤冠上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那是此刻全场唯一的声音。 她走得很稳,脊背挺得笔直。 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径直走到礼台前。 郑天佑看见她,眼睛一亮,咧开嘴笑了起来,拍手叫道:“潇因姐姐,你好靓啊!” 这一声天真无邪的赞美,瞬间击碎了所有的鬼神之说。 她,是活的。 宋潇因的目光,从郑天佑身上移开,落在了她那面色惨白的二叔身上。 “二叔,”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却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婚礼,怎么能迟到呢?” 话音落下。 宋兆季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身边的郑裕同,更是吓得连连后退,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美人,而是一只从地狱爬回来的索命厉鬼。 “天啊!真的是宋潇因!” “她没死!宋二爷不是说她意外身故了吗?” “痴线!搞场冥婚出来,是想吞了人家的股份吧?太毒了!” 议论声、惊呼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混杂着相机快门疯狂的“咔嚓”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这奢华宴会厅的屋顶掀翻。 而在这片极致的混乱中,却有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贺寻。 他不知何时已经信步走到了主家席,无视了周围所有惊恐或探究的目光,施施然地拉开一张铺着白色绸缎的椅子,坐了下来。 这张席上,山珍海味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冷掉的龙虾塔,还冒着热气的佛跳墙,以及一盘切得薄如蝉翼的顶级蓝鳍金枪鱼刺身。 他拿起银筷,旁若无人地夹起一片肥美的鱼腩,蘸了点酱油和现磨山葵,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仿佛他不是来参加一场诡异的婚礼,而只是来一家米其林餐厅,悠闲地享用他的晚餐。 邻座几个富商家的太太,不认识这位过江龙,只当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发户,见状忍不住窃窃私语。 “喂,那个男人是谁啊?胆子也太大了,这种时候还吃得下?” “唔知啊,生面口。看他那样子,像好几天没吃过饭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土包子。” 贺寻听见了,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又夹了一块鲍鱼,动作却不见丝毫停顿,仿佛饿了许久。 而此刻的台上,闹剧已经升级。 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正是宋兆季的宝贝女儿宋嘉怡。 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快步冲到宋兆季身边,指着宋潇因尖叫道: “你不是宋潇因!我堂姐早就死了!你是谁?你一定是邪祟上了她的身!” 她这一声喊,瞬间给现场的诡异气氛又添了一把火。 对啊!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宋潇因看着自己这位一向没什么脑子的堂妹,忽然笑了。 那笑容,在这满室诡异的白与嫁衣极致的红之间,显得凄美又妖异。 她朱唇轻启,声音带着一丝空灵的飘忽感,仿佛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 “哦?被你看出来了?” 宋嘉怡一愣。 她没想到对方会承认。 就在她愣神的这一刹那,宋潇因动了。 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瞬间浮现在宋嘉怡那张娇嫩的脸上。 全场,再度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一巴掌打蒙了。 14.扇巴掌 宋嘉怡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潇因,“你……你敢打我?” “打你?”宋潇因缓缓抬起手,用带着大红金丝手套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这一巴掌,是替我打的。因为你吵到我了。” 话音未落,反手又是一巴掌! “啪!” 这一声比刚才更响! 宋嘉怡的另一边脸也迅速红肿起来。 “这一巴掌,”宋潇因的目光越过她,直直地射向面如死灰的宋兆季,“是替我爸爸打的。教教你,什么叫长幼尊卑,什么叫规矩!” 她往前一步,凤冠上的流苏轻轻晃动,金玉相击,清脆悦耳,却像是催命的铃音。 “还有这一巴掌……” 她扬起手,似乎还准备再打。 “够了!”宋兆季终于爆发出一声怒吼,可那声音却虚弱得像一头濒死的老兽,“来人!保安!把这个疯子给我赶出去!” 然而,酒店的保安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眼前这位,可是宋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谁知道明天宋家是谁当家?他们这些打工的,可不想站错队。 宋潇因看着二叔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缓缓放下了手。 她的目光,扫过那块刻着【亡妻宋潇因】的灵位,又扫过台上那满目的白色鲜花。 “二叔,你为我准备的这场婚礼,我很喜欢。” “只是这满眼的白,太不吉利了。” 她说完,转身,随手抄起旁边香槟塔上的一瓶黑桃A,朝着那堆砌如山的白色百合花塔,狠狠砸了过去! “哗啦——” 昂贵的香槟,圣洁的百合,连同水晶的香槟塔,轰然倒塌。 琥珀色的酒液混着破碎的玻璃和花瓣,流了一地。 “啊——!” 宾客们尖叫着四散奔逃。 宋兆季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噗——” 一口气没上来,他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爸!”宋嘉怡尖叫着扑了过去。 一场世纪婚礼,彻底沦为一场世纪闹剧。 在这片混乱的中央,宋潇因穿着那一身火红的嫁衣,像一株在废墟之上傲然绽放的血色凤凰花。 她的目光,穿过狼藉,精准地落在了那个仍在慢悠悠喝着汤的男人身上。 贺寻感受到她的视线,放下汤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仿佛一个真正的绅士。 然后,他端起旁边那杯价值不菲的罗曼尼康帝,隔着满厅的荒唐与破碎。 朝着她,遥遥举杯。 她提起裙摆。 那身手工繁复、价值千万的广绣裙褂的下摆,就这样毫不在意地扫过地上的玻璃碎渣和香槟酒渍。 可惜了,这件爸爸为她准备的嫁衣。 整个宴会厅,除了几个瑟瑟发抖、不知是该留还是该走的酒店侍应,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个坐着,一个走着。 一个悠闲如局外看客,一个瑰丽如浴火凤凰。 全世界的喧嚣仿佛都化作了背景,虚化、模糊,只剩下这条从废墟走向他的路。 宋潇因在他面前站定。 那张主家席上,菜品依旧精致,只是大多已经冷了。 贺寻面前那碗佛跳墙,金汤浓郁,鲍参翅肚堆得满满当当,热气却已散得差不多了。 贺寻没看她,只是用银勺漫不经心地搅了搅那碗冷掉的汤,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遗憾。 “港城的分餐制,啧,吃不饱。” 他说这话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眼前这位搅动了整个港城风云的女主角,还不如一碗冷掉的佛跳墙来得重要。 宋潇因:“……” 港城和内地酒席不相同的一点是,每位宾客的餐食份量是单独固定的。 不会出现有人把筷子伸别人盘子里的事情。 她想过无数种开场白。 或嘲讽,或试探,或直接谈下一步的交易。 却唯独没想到,这个男人在她演完这场“死而复生”的大戏后,开口第一句,竟然是抱怨饭没吃饱。 荒唐,却又无比的……贺寻。 贺寻仿佛没看见她脸上那瞬间的无语,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花了九亿买的门票,菜是凉的。”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那碗汤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带着点莫名的笑意。 “最可惜,还是我封的那份红包。” 宋潇因彻底被他打败了。 这个男人,脑子里除了钱和利益,还装得下别的东西吗? 她看着他那张俊美风雅、却说着市侩至极话语的脸,心底那根紧绷了一整晚的弦,忽然就这么松了下来。 她俯下身,双手撑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上,华丽的凤冠流苏垂下,几乎要扫到贺寻的鼻尖。 一股清冽的、混合着香槟与女子的馨香,瞬间侵占了贺寻的呼吸。 让他微微一滞。 “贺先生的红包,我可不敢收。” “不过你放心。” “等你结婚,我宋潇因,随十倍的礼金。” 等你结婚。 我随十倍。 是承诺,是挑衅,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捆绑。 贺寻握着银勺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着她。 看着她一身红衣,满头珠翠,明明身处一片狼藉,却比这世上任何一个新娘都要耀眼夺目。 过了几秒,他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放下汤匙,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那动作优雅得仿佛置身于皇室宫殿。 “宋小姐这么大方,”他重新端起那杯红酒,朝她举了举,“贺某,记下了。” 贺寻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戏看完了,”他的声线平直,听不出情绪,“宋小姐,打算去哪?” 港城人人都知宋家大小姐名下房产无数。 从山顶别墅到维港海景公寓,她挥挥手就能买下一条街的奢侈品。 可谁又知道,她早已将所有能动用的资产,悄无声息地抵押给了瑞士银行。 现在的她,除了这一身染血的嫁衣,和一颗还没凉透的野心,一无所有。 宋潇因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不能回宋家,那是虎口。 她没有家,那是空壳。 她抬起头,迎上贺寻探究的目光,那张脸上不再是算计,而是一种纯粹的、看戏的兴味。 他知道她的窘境。 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 “郑家大宅。” 15.桃花债 贺寻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郑家? 那个刚刚才被她搅了“冥婚”的郑家? 有趣。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宋潇因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声解释,“我这位新娘,总要去夫家认个门,才算礼数周全。” 贺寻唇角的弧度,更深了。 他站起身,那件质地精良的黑色西装外套,被他随意地拎在指间。 “走吧,新娘子。”他朝她偏了偏头,“我送你。” * 车厢内,静得只剩下空调细微的送风声。 宋潇因身上那件繁复华丽的龙凤褂皇,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贺寻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在两人中间的空位上,那动作,像是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他解开袖扣,将衬衫袖子挽至手肘。 然后,他便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仿佛真的只是个顺路的司机。 宋潇因也乐得清静。 她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光影,脑中飞速盘算着接下来在郑家要走的每一步棋。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划破了车厢内的宁静。 不是贺寻的,是她的。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澳门号码。 宋潇因的指尖顿住,她下意识地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贺寻依旧闭着眼,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片夹杂着海风呼啸的空洞。 过了几秒,一个苍老沙哑的、带着浓重澳门口音的声音,缓缓响起。 “因因啊……” 宋潇因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称呼,这个声音…… “福伯?”她试探着开口。 福伯,是当年跟着她父亲一起打江山的老人,也是唯一一个,在父亲死后,没有被宋兆季收买,而是选择悄然远走澳门的“叛徒”。 “你……还活着?” “托大小姐的福,还剩半条老命。”福伯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大小姐,你听我说,时间不多。老爷当年……不是意外。” 宋潇因抿了抿唇。 “我知道。” “你不知道。”福伯的声音急切起来。 “老爷当年查到了一笔账,一笔从宋氏集团通过澳门赌场,流向海外的黑钱。数额巨大,足以让宋家万劫不复。这笔账,和宋兆季有关,也和澳门那边……一个你惹不起的何家有关。” 何家。 贺寻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老爷本来已经拿到了证据,就藏在港城一家银行的保险柜里。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出事了。” “福伯,钥匙呢?”宋潇因追问。 “钥匙……被老爷一分为二,藏在了两样东西里。一样,是他留给你的那尊白玉观音。另一样……” 福伯的声音忽然顿住,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似乎有人闯了进来。 “福伯?!” “大小姐,快走!他们追来了!记住,另一样东西在……” “嘟——嘟——嘟——” 电话,被强行挂断了。 线索,就这么断了。 她缓缓抬起头,撞上了贺寻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眼。 那双深渊般的桃花眼里,再不见丝毫慵懒,只有一片沉沉的墨色。 他听到了。 从“何家”那两个字开始,他就醒了。 “贺先生,”宋潇因缓缓放下手机,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偷听别人讲电话,可不是君子所为。” 贺寻却答非所问。 “澳门何家,四大家族之首,现任家主何敬棠,出了名的笑面虎。”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我这次来港城,就是因为在澳门,断了他侄子一条腿。” 原来,他惹的“不能惹的人”,就是何家。 “所以,”贺寻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独属于他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宋小姐,你现在是打算,把我拖下水?” “贺先生说笑了。”宋潇因迎上他的目光,丝毫不惧,“我们的交易,只关于宋家。至于何家……那是贺先生你自己的麻烦。” 她想撇清关系。 可贺寻又怎会让她如愿。 他忽然笑了,那笑意凉薄又危险,“宋潇因,你好像忘了,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 “你父亲的死,牵扯到宋兆季、何家,还有一笔巨额黑钱。而我,恰好和何家有仇。” “你说,这是不是很巧?” “贺寻,”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他的名字,“你到底想做什么?” 贺寻直起身子,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双桃花眼里的墨色渐渐褪去,染上几分戏谑的微光。 仿佛刚才那个充满侵略性的男人只是宋潇因的错觉。 “做什么?”他尾音微微上扬,像情人间的呢喃,“宋小姐,现在该问这句话的人,是我。” 他视线在她那张因薄怒而染上绯色的绝美面容上流连片刻,唇角的弧度更深了。 “你这盘棋,下得可真大。把我这颗刚到港城的棋子算计进来,感觉如何?” 宋潇因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她迎上他的目光,清冷的声线没有一丝波澜:“贺先生既然已经上了船,不如说说,你的价码。” 和贺寻这种人谈感情、谈道义,是世上最愚蠢的事。 他眼中只有利益。 “价码?”贺寻轻笑出声,那笑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宋小姐,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他慢条斯理地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现在,是我在选合作伙伴。而你……”他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审视。 “除了这张脸和一身的麻烦,还有什么能让我看得上?” 侮辱性极强。 宋潇因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一尊没有感情的观音像。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阵与这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甜腻流行歌曲铃声响起。 这一次,是贺寻的手机。 他瞥了一眼屏幕,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烦躁。 宋潇因的目光扫过,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苏绾”。 港城无人不知的名字。新晋影后,歌坛小天后,以清纯玉女形象出道,红得发紫。 也是……贺寻公开承认过的,前女友。 16.乖,别闹 贺寻随手按了免提,将手机扔在两人中间的西装外套上。 然后便重新闭上眼,一副懒得应付的模样。 电话一接通,一个带着哭腔的娇滴滴女声便迫不及待地传了出来。 “阿寻!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宋潇因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 原来传闻中杀伐果决的贺阎王,也会被这种痴男怨女的戏码纠缠。 “我在开车。”贺寻的声音冷淡。 “开车?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你是不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苏绾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神经质的尖锐。 “我今晚去参加何家的晚宴,我看到何敬棠了!我听别人说,你断了何家小少爷的腿,阿寻,你快回来好不好?何家不会放过你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 宋潇因了然。看来这位苏影后,对贺寻还是有几分真情。 “说完了?”贺寻连眼都懒得睁,不耐烦到了极点。 “阿寻!”苏绾的声音里带上了哀求,“你身边是不是有人?是谁?你让她听电话!” 宋潇因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她正准备继续看戏,身旁的男人却毫无预兆地动了。 贺寻猛地睁开眼,长臂一伸,不容拒绝地将她整个人捞了过去。 一股混杂着淡淡雪松与烟草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宋潇因猝不及防,后背撞上他温热结实的胸膛,那件华丽的龙凤褂皇被压得变了形。 她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他用手臂牢牢禁锢在怀里。 “贺寻!”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警告。 贺寻却不理她,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 对着手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缱绻的语气,懒洋洋地开口: “乖,别闹。” 那声音,宠溺得能溺死人。 宋潇因浑身一僵。 电话那头的苏绾也愣住了,哭声戛然而止。 “在忙。”贺寻的唇几乎贴着宋潇因的耳垂,继续对电话那头说道,“刚谈完一笔九亿的生意,正准备带我未婚妻去庆祝一下。” 未……婚……妻? 他疯了? 宋潇因抬起眼,正对上贺寻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那眼底深处,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看戏的凉薄。 他在利用她。 用她来斩断他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你……你胡说!”苏绾的声音在发抖,“你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妻!她是谁!” 贺寻的目光落在宋潇因的脸上,那眼神分明在说:轮到你了,宋小姐。 宋潇因忽然就不气了。 她非但没挣扎,反而顺势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慵懒地靠在他怀里。 伸出戴着精致蕾丝手套的手,指尖轻轻划过他衬衫袖口那枚价值不菲的蓝宝石袖扣。 然后对着手机的方向,用一种带着初醒时分的沙哑和娇憨,轻轻地“嗯?”了一声。 只有一个字。 却像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刮在人的心尖上。 贺寻抱着她的手臂,骤然僵了一下。 他感觉到怀里的女人,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隔着几层布料,依旧能感受到那诱人的曲线。 尤其是她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清冷莲香,此刻正被他的体温一蒸,蛮横地钻入他的鼻息。 几秒后,传来苏绾崩溃的哭喊和手机被摔碎的刺耳声响。 贺寻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暧昧旖旎的气氛,却在逼仄的空间里疯狂发酵。 贺寻松开她,坐直了身体,两人之间瞬间拉开了一臂的距离,仿佛刚才的亲密只是一场幻觉。 他整理了一下被她弄皱的袖口,慢悠悠地开口:“宋小姐,演技不错。” “贺先生谬赞。”宋潇因也坐直了身体,理了理自己的裙褂,语气淡然,“只是配合你的剧本而已。” 贺寻侧过头看她,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流转,明灭不定。 “是么?”他忽然笑了,“那我刚才在想,剧本里是不是该加一场吻戏,或许效果会更好。” 他的话语,轻佻又露骨。 宋潇因抬眸,红唇轻启,吐出的话却让贺寻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贺先生的片酬,”她微微一笑,清冷又疏离,“我怕是付不起。” 他忽然倾身向前,那张颠倒众生的俊美脸庞在宋潇因眼前放大。 两人的距离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付不起?”他低声重复,嗓音喑哑,像上好的大提琴在午夜奏响,“没关系。” 他的指尖,若有若无的,轻轻拂过她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背。 那触感隔着一层薄纱,却像电流般,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贺某人,一向喜欢做赔本买卖。”他桃花眼微弯,“或者,宋小姐可以考虑一下……分期付款。”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慢,尾音拖长,暧昧的暗示不言而喻。 宋潇因的心跳有那么一瞬的失序,但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冷若观音的模样。 她没有后退,红唇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贺先生说笑了,”她声音平稳无波,“港城谁不知道,您是‘利字为先’。赔本的生意,沾手就是污了您的名声。” 她四两拨千斤,将他抛来的情色暗示,又推回了冷冰冰的生意场上。 好个宋潇因。滴水不漏,软硬不吃。 与此同时,郑家大宅。 今晚本该是港城最热闹的地方,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凝重氛围里。 价值千万的意大利水晶吊灯,光芒都显得有几分惨淡。铺着顶级波斯地毯的客厅里,一片狼藉。 被砸碎的古董花瓶碎片还未来得及清扫干净,几个菲佣战战兢兢地收拾着残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郑家家主郑裕同,正脸色铁青地坐在客厅主位的真皮沙发上。 “岂有此理!”他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红木茶几上,震得上面的茶杯叮当作响,“我郑裕同的脸,今晚算是被她宋潇因一个黄毛丫头,扔在地上踩了!” 17.留下来 旁边的管家连忙递上一杯降火的凉茶,低声劝道:“老爷息怒,为这种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郑裕同哪里听得进去,他指着大门的方向,气得手都在抖:“宋兆季那个老狐狸!说得好听,是送侄女过来联姻旺我们郑家运势,我看根本是送了个煞星过来!大闹婚宴,我们郑家以后在港城还怎么抬头?” 整个大宅,无人敢接话。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卡通睡衣的年轻身影,揉着眼睛从二楼的旋转楼梯上慢吞吞地走了下来。 正是郑家的小少爷,郑天佑。 他似乎是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了,脸上还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懵懂和迷茫。 “爹地,你们在吵什么?”他的声音干净又清澈,与这满屋的戾气格格不入。 郑裕同看到他,心头的火气更盛,却又夹杂着一丝复杂的心疼和无奈。 “没事,天佑乖,回去房间睡觉。”他的语气生硬。 郑天佑却没有动,他环顾四周,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漂亮的大眼睛里慢慢蓄满了委屈。 “潇因姐姐呢?”他走到郑裕同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地问,“婚宴结束了吗?潇因姐姐是不是变成我的新娘子了?”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喜糖盒子。 “别提那个女人!”郑裕同听到“宋潇因”三个字,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甩开儿子的手,厉声喝道。 郑天佑被他吼得吓了一跳,踉跄着后退两步。手里的糖果盒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一片碎瓷旁边。 他看着地上的糖,又看看暴怒的父亲,扁着嘴,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郑裕同看着儿子这副模样,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懊悔。 他朝管家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带少爷……上楼去。” “是,老爷。” 管家心疼地走过去,想去牵郑天佑的手,却被他躲开了。 小傻子自己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沾了灰的糖果盒,用睡衣袖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然后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他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空荡荡的大门方向,一遍又一遍地问: “我的潇因姐姐呢……她去哪里了?” 郑裕同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的怒火早已化为灰烬,只剩下无尽的酸楚和疲惫。 他正要挥手让管家强行将天佑带上楼,一阵突兀的门铃声响起。 “叮咚——” 几个菲佣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托盘。 郑裕同猛地抬起头,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个时间点,在他郑家闹出天大笑话的当口,谁会来?是来看笑话的,还是来落井下石的? “哪个不长眼的,”他压着火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去看看。” 管家陈伯连忙应声,快步走向玄关。他心里也直打鼓,透过猫眼向外望去,整个人却瞬间僵在了原地,像是被人点了穴。 “老爷……”陈伯转过身,脸色古怪至极,声音都有些发飘,“是……是宋小姐。” “哪个宋小姐?”郑裕同下意识地问,但话一出口,他就反应了过来。 港城今晚,还有哪个宋小姐? 他“霍”地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怒不可遏地瞪向大门的方向。 而一直蹲在地上的郑天佑,在听到“宋小姐”三个字时,那双黯淡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像是黑夜里被点燃的星子。 不等任何人反应,门已经被陈伯在震惊中拉开了。 门廊下的灯光,柔和地倾泻下来,勾勒出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夜风微凉,带着几分潮湿的雨意。 宋潇因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半分逃离婚宴后的狼狈与心虚,依旧是那副清冷若观音的模样。 仿佛刚刚在贺寻车里那个吐气如兰、与人调情的不是她,搅乱了郑家婚宴的也不是她。 她手里甚至没有撑伞,几缕发丝被夜里的湿气濡湿,贴在光洁如玉的额角,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脆弱感。 “你还敢来?!”郑裕同气血上涌,指着她的手都在发抖,“我郑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敢踏进我的家门!” 宋潇因的目光越过暴怒的郑裕同,落在了客厅中央那片狼藉的碎瓷上,最终,定格在了那个抱着糖果盒,正呆呆望着自己的小傻子身上。 她的眼神,在那一刻,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郑先生,”她开口,“婚宴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和您争论对错。” 她提步,缓缓走了进来。 “潇因姐姐!” 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喊,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委屈。 郑天佑丢下怀里的糖果盒,像只找到了归巢乳燕,跌跌撞撞地朝宋潇因跑了过去。他一把抱住她的腰,小声地抽泣起来。 “姐姐……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郑裕同所有准备好的更恶毒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宋潇因垂下眼,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眸子里,映着郑天佑毛茸茸的头顶。 “我没有不要你。”她的声音放得很轻,“我只是,出来办了点事。” “真的吗?”郑天佑仰起脸,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像只可怜的小动物,“你还会做我的新娘子吗?爹地说你是煞星,不准你进门。” 童言无忌,却字字诛心。 郑裕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难堪到了极点。 宋潇因却没有理会郑裕同的脸色。 她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张丝帕,仔仔细细地替他擦干脸上的泪痕。 “天佑,”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姐姐今晚,可能没办法做你的新娘子了。但是,姐姐可以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好!”郑天佑立刻破涕为笑,用力地点头,生怕她反悔似的,死死地抓住她的手。 郑裕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看着自己那个平日里谁都近不了身、稍有不如意就大哭大闹的傻儿子,此刻却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乖巧地任由宋潇因摆布。 他心头那股滔天的怒火,竟被儿子脸上那抹久违的纯粹笑容给生生浇熄了。 说到底,郑家和宋家这一脉,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 联姻不过是利益交换,如今利益崩了,但……看着儿子依赖的模样,他若现在强行赶走宋潇因,天佑恐怕会闹得整个郑家天翻地覆。 家丑,已经够外扬了。 郑裕同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管家陈伯摆了摆手,声音沙哑: “……让她留下。”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两人,只留给宋潇因一个疲惫而僵硬的背影。 他倒要看看,这尊被港城传得神乎其神的“小观音”,搅黄了婚事又深夜折返,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18.静待时机 公馆的空气,在这几天里,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宋潇因留下的头一晚,郑家的菲佣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一点声响就引爆了主人家的怒火。 她们在背后窃窃私语,用半生不熟的广东话夹杂着他加禄语,猜测这位“差一步就成了少奶奶”的宋家小姐,究竟能待上几天。 然而,一连三天过去,这尊请进门的“观音”,竟安分得不像话。 她不吵不闹,不提任何要求,甚至对下人也温和有礼。 大部分时间,她都陪在郑天佑身边。郑天佑的儿童房里,堆满了限量版的模型和游戏机,他却独独喜欢听宋潇因给他念故事书。 那是一本很旧的英文童话,书页都泛了黄。 宋潇因的声音清清冷冷,像山涧里的泉水,念着那些天真烂漫的句子,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郑天佑会靠在她身边,像只温顺的大狗,听得入了迷。 有时他会突然发脾气,将价值不菲的模型扫落在地,菲佣们吓得魂飞魄散,只有宋潇因会不疾不徐地走过去,蹲下身,用那张丝帕轻轻擦拭他的手,低声问他:“是不是故事不好听了?” 郑裕同在书房的监控里,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 那个在港城名流圈中被传得如神似仙、心思深沉的宋家孤女,此刻穿着最简单的家居服,素着一张脸,耐心温柔得像一位真正的姐姐。 他对她的戒备,在儿子一天比一天安稳的睡眠里,在客厅里久违的笑声里,正一点点地被瓦解。 他甚至开始觉得宋潇因除了搅黄了那场本就各怀鬼胎的婚宴,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 直到第四天傍晚,一份安宁被一通急促的电话打破。 “郑生!出事了!西九龙填海区那边,我们的人被ICAC(廉政公署)带走了!”电话那头,项目经理的声音抖得像是要散架。 “你说什么?!”郑裕同“霍”地从梨花木椅上站起。 “阿彪被带走了!说是涉嫌商业贿赂!现在工地上群龙无首,几家供应商都在闹,说我们再不结清款项,明天就断供!” 西九龙填海区的那个项目,是郑家下个十年最重要的版图,也是他郑裕同向董事会证明自己宝刀未老的关键一役。阿彪是他最信任的亲信,跟了他二十年,如今在最关键的时刻出了状况,无异于阵前斩将。 “废物!一群废物!”郑裕同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对着电话咆哮,“稳住!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脸色铁青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临危换将乃兵家大忌。这个节骨眼上,他能派谁去? 派自己人,怕镇不住那帮如狼似虎的供应商;派外人,他信不过。 正当他心烦意乱,连抽了半包雪茄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老爷,天佑少爷说想喝您亲手泡的茶。”管家陈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没看我正烦着吗?!”郑裕同没好气地吼道。 门被推开一条缝,探进来的,却是宋潇因那张清丽绝伦的脸。 她身后,郑天佑正不安地绞着衣角。 “郑先生,”宋潇因的目光扫过一室的狼藉和呛人的烟味,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天佑只是想您了。” 郑裕同看到她,心里的火气莫名又蹿高了几分,他总觉得这女人身上有种让他看不透的镇定,这种镇定在眼下的混乱中,显得格外刺眼。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冷冷道。 宋潇因却没有退缩,她牵着天佑走了进来,将他按在沙发上,然后转身,直视着郑裕同。 “西九龙的项目,我听说了。” 郑裕同的瞳孔猛地一缩:“你偷听我讲电话?” “您刚才的声音,整栋楼都听得见。”宋潇因淡淡地陈述事实,不带一丝嘲讽。 她顿了顿,在郑裕同即将爆发的边缘,抛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让我去吧。” 空气,瞬间凝固了。 郑裕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嗤笑:“你说什么?让你去?宋小姐,你知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不是你插花品茶的名媛会所,是钢筋水泥、地痞流氓混杂的工地!”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郑裕同彻底被激怒了,“你一个女人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去那里做什么?当花瓶给人看吗?!” “郑先生,”宋潇因迎着他的怒火,那双清澈的眸子透着一股奇异力量,“您忘了,我也是宋家的人。” 她向前一步,清晰地说道: “我父亲还在世时,宋家的每一份地产项目标书,他都会拿给我看。从预算规划,到材料采买,再到如何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这些,他都教过我。” 郑裕同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宋潇因,那张观音般慈悲柔弱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一种与她外貌截然相反的锋利与坚韧。 整个港城因她过盛的名声都忽略了事实——她,宋潇因,是宋氏集团曾经唯一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千金。 “您现在缺的,不是一个能打的莽夫,而是一个能迅速稳住局面、厘清账目、并且……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处的人。”宋潇因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您派别人去,只会让您的对手觉得郑家乱了阵脚。而我,一个即将和郑家联姻的‘宋家小姐’,以‘未来儿媳’的身份去暂代职务,名正言顺,既能安抚人心,又能让外界无话可说。” 郑裕同的心,被她这番话搅得翻江倒海。 荒谬!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要去接手他几十亿的烂摊子? 可……她说的每一句话,又都切中了他此刻的要害。 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被他当做“煞星”的女人。她站在那里,身形纤弱,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株迎着风雪的翠竹,看似易折,实则韧性惊人。 “姐姐……”一直没出声的郑天佑忽然拉了拉宋潇因的衣袖,小声问,“你要去做新娘子了吗?” 19.你和他,是真的吗 宋潇因回过头,眼里的锋芒瞬间化为柔水。她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不是,姐姐去帮你爸爸做事。做好了,就回来陪天佑。” 郑裕同看着这一幕,胸口那股被情势所逼的烦躁和被一个晚辈看穿的恼怒,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最好,别给我搞砸了。” - 西九龙填海区的工地上,空气里还弥漫着昨夜雨水带来的潮湿咸腥,混杂着钢筋的铁锈味和混凝土的粉尘。 刺耳的打桩声和工人的叫骂声交织成一片混沌的交响。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与这片泥泞和混乱格格不入,缓缓停在了工地临时搭建的办公室前。 车门打开,先落地的是一双纤尘不染的Manolo Blahnik白色高跟鞋。 紧接着,宋潇因从车上下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香奈儿白色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除了腕上一只低调的百达翡丽,再无多余饰物。 守在门口的几个工头模样的男人,嘴里叼着烟,本是一脸不耐,看到这阵仗,眼睛都直了。 他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带着几分轻蔑的眼神。 “郑生派个靓女过来做什么啊?同我们谈条件,定系当吉祥物啊?”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用半咸不淡的广东话调侃道。 宋潇因恍若未闻,目光清凌凌地扫过全场。 “阿信。”她淡淡开口。 跟在她身后的阿信立刻上前一步,将手上厚厚一摞文件“啪”地一声拍在锈迹斑斑的铁皮桌上。 “各位大佬,”阿信的声音沉稳有力,“这位是宋潇因小姐,宋家的大小姐。从今日起,暂代彪哥,全权负责西九龙项目的一切事宜。” 那满脸横肉的男人嗤笑一声,将烟头吐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宋家小姐?我们只认郑生和彪哥。一个女仔,会不会看图纸啊?” 宋潇因终于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辉哥,是吗?”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永利土方的老板。三个月前,你私自将郑家预付的A级水泥换成了B级,差价三十七万,进了你自己的口袋。上个月,你虚报了十五个工人的名额,骗取薪水十二万八。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辉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额角渗出冷汗。 这些账目做得极为隐秘,只有他和阿彪知道,这个女人……她怎么会…… “ICAC查的只是商业贿赂,”宋潇因的语调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但如果我把这些证据交给他们,辉哥,你觉得你下半辈子,是在监狱过,还是在外面继续风光?” 空气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震慑住了。 辉哥的腿肚子开始发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账,我会一笔一笔地算。工期,一天也不能拖。”宋潇因收回目光,环视众人。 “各位都是在港城谋生的老江湖,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谁给钱,就跟谁做事。郑家不会亏待各位,但谁要是想趁火打劫,搞小动作……” 她刻意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我不介意让他从这个项目里,永远消失。” 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尊请来的“观音”,不是来普度众生的,是来镇妖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宋潇因展现出了惊人的掌控力。她召集所有供应商,当场承诺三日内结清七成欠款,并以宋家的名义做担保,稳住了军心。随后,她一头扎进那间简陋的办公室,对着那堆乱如麻的账目和图纸,条分缕析,竟没出半分差错。 阿信看着她的侧影,心中又是敬佩又是心疼。 外人只道她是港城第一美人,却不知这位大小姐为了撑起宋家,熬过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日夜。 眼看局面渐渐被控制住,外面却又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 “搞咩啊!讲好今日发工资的,钱呢?!” “阿彪都进去了!郑家是不是想跑路啊!” 又是那个辉哥,竟煽动了一群工人围堵在办公室门口,嚷嚷着要立刻拿到薪水,否则就停工。 阿信脸色一沉,正要出去处理,却被宋潇因拦住。 “他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线。”宋潇因的眸色冷了下来,“既然他自己想做那只儆猴的鸡,我成全他。” 她理了理衣襟,站起身,正准备走出去。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人群。 “辉哥,这么大火气,和记的工程款,不想要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只见一个身穿浅灰色定制西装的男人,缓步走了过来。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自有一股温润如玉的正气,与这片工地格格不入。 宋潇因的脚步,蓦地顿住了。 那张面对上百号地痞流氓都未曾变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顾毅旻。 他怎么会在这里? 辉哥看到来人,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脸上挤出谄媚的笑:“顾少……您怎么来了?我……我这不是帮兄弟们讨个公道嘛。” 顾家的和记集团,是他们这种小承包商绝对得罪不起的存在。 顾毅旻没理他,径直走到宋潇因面前。 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头微蹙:“你怎么会在这里?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和心疼。 宋潇因原本已经竖起的满身尖刺,在对上他关切眼神的那一刻,竟不知不觉地软化了。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我……我来帮郑家处理一些事情。”她的声音,比刚才面对辉哥时,甚至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忸怩。 “处理事情?”顾毅旻的目光扫过她脚下那双沾了些许泥点的名贵高跟鞋,眼神更沉了,“潇因,那些小报上写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他问的是她和郑家那个傻儿子的婚事,是她和贺寻那些不堪入目的揣测。 宋潇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她抬起头,迎上他清澈的眼眸,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此刻竟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很轻,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当然是假的。” 20.好一朵白莲花 那双总是盛着温润笑意的眼眸里,浮出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庆幸和松脱。工地上嘈杂的打桩声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顾毅旻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隔开了那些工人探究和不怀好意的视线。 他身上有干净的雪松香气,混着一点点文件墨水的味道,与这片工地的泥土腥气格格不入,却让宋潇因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奇迹般地松弛下来。 “那就好。”他低声说,语气里的紧绷彻底散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送你回去。” 辉哥一伙人还杵在一旁,看着这位和记集团的太子爷对宋潇因旁若无人的关切,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再蠢也看得出,这位“观音”不仅是来镇妖的,身后还站着一尊更大的佛。 宋潇因没有拒绝。在顾毅旻面前,她似乎永远也做不成那个杀伐果决的宋家大小姐。 她点了点头,几乎是顺从地应了一声:“好。” 这个字,软得不像她。 阿信识趣地退后,去处理剩下的收尾工作。 顾毅旻脱下自己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浅灰色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宋潇因的肩上。 “工地风大,别着凉。” 外套上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将她从内到外的冷意一点点驱散。 宋潇因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有多久了,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父亲走后,她就成了一座孤岛,独自抵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惊涛骇浪。 坐上顾毅旻那辆低调的宾利。车窗外,西九龙的黄昏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残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破碎的金。 “今晚……”宋潇因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侧过头,看着顾毅旻专注开车的侧脸,“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饭。” 像是为了感谢他解围,又像……只是单纯地,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顾毅旻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一下,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我的荣幸。”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中环,文华东方酒店顶层的Pierre餐厅。 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 宋潇因换下了一身沾染尘嚣的套装,穿了条简单的黑色吊带长裙,露出线条优美的肩颈和锁骨。她将长发松松挽起,只在耳垂点缀了一对细小的珍珠耳钉,清丽得像一株月下的白玉兰。 顾毅旻为她拉开椅子,两人相对而坐。侍者上前,用流利的英文介绍着今晚的特色菜。 气氛恰到好处的温馨和静谧。 她甚至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还未被家族的恩怨所阻隔的少年时光。 “最近……还好吗?”顾毅旻看着她,轻声问。 “还好。”宋潇因拿起高脚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就是有点忙。” “宋伯父的事……”顾毅旻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沉痛,“我很抱歉。” 宋潇因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都过去了。” 就在这时,一道娇嗲又带刺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他们不远处响起。 “阿寻,原来你在这里。” 宋潇因抬眸。 餐厅入口处,清纯玉女苏绾,此刻正亲昵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她穿着一袭香槟色的高定礼服,妆容精致,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被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而被她挽着的男人,却只是一身随性的黑色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冷白的锁骨。他身形颀长,立在那片璀璨的水晶灯下,竟比灯光还要夺目。 一张颠倒众生的美人面,眉心一点殷红的朱砂痣,让他那份风雅中平添了几分妖异的邪性。 正是贺寻。 他似乎对苏绾的亲昵有些不耐,目光懒散地在餐厅里逡巡,像个被硬拖来应酬的纨绔子。 那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显然是没料到苏绾会发了疯一样从澳门追到港城来。 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落地窗边,与宋潇因那双清冷的眼眸对上时,一切都变了。 那双看谁都像在俯瞰众生的桃花眼,终于有了焦点。他眼底的慵懒和敷衍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他唇角微微上翘,勾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这细微的变化,苏绾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 她顺着贺寻的目光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的女人。 黑裙,乌发,素面。明明打扮得如此简单,却偏偏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让周围所有浓墨重彩的西式装潢都黯然失色。 更让她妒火中烧的,是坐在那女人对面的,是顾毅旻。 港城谁不知道,和记的顾公子是郑家那个病秧子小姐的未婚夫。 而这个女人……不就是那天在电话里,被贺寻称为“未婚妻”的那个吗? “又是你!”苏绾的声音瞬间尖厉起来,彻底撕碎了伪装的甜美,“宋潇因,你还真是有本事!一面吊着郑家人的未婚夫,一面又来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她这话说得又急又响,瞬间吸引了餐厅里不少食客的目光。 顾毅旻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优雅,但周身的气压已经低了下去。 他起身,高大的身影恰好挡在了宋潇因面前,声音清冷而克制:“苏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 宋潇因端坐不动。 她甚至没有看暴跳如雷的苏绾,目光只是淡淡地落在贺寻那张带笑的脸上。 这个男人,真是个天生的麻烦制造机。 以她的性子,本该直接一杯红酒泼在苏绾那张玻尿酸过度的脸上,再用三两句话让她颜面扫地。 对付这种恋爱脑的蠢女人,她有的是办法。 可顾毅旻在。 她不能。 她不能在顾毅旻面前,展露出任何一丝一毫与“观音”名号不符的攻击性。 她在他心里的形象,必须是完美的,是温婉的,是需要被保护的。 于是,她只是微微蹙起了眉,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染上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受挫,轻声对顾毅旻说:“毅旻,我……我不认识这位小姐。” 这一声“毅旻”,软糯中带着一丝委屈,听得顾毅旻心头一紧,看向苏绾的眼神愈发冰冷。 而这一幕,落在贺寻眼里,却让他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好一朵楚楚可怜的白莲花。 真会演。 21.未婚妻,别来无恙? 贺寻终于慢悠悠地动了。他随手将苏绾的手从自己臂弯里拨开,那动作随意得像是掸掉一点灰尘。 苏绾踉跄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贺寻却看也没看她,径直朝宋潇因这桌走来。 他步伐不快,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停在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潇因,那双桃花眼里满是玩味的笑意。 “未婚妻,别来无恙?” 文华东方顶层餐厅里,刀叉碰撞的清脆声、低语交谈的背景音,在这一刻尽数被抽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剑拔弩张的一角。 小报上的传闻,难道是真的? 宋潇因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她面上依旧是那副受惊白兔般的无辜表情,眼底却淬着一层寒冰。 这个疯子。 他到底想做什么? “贺先生?”顾毅旻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往前站了半步,身形挺拔如松,将宋潇因护得更彻底,“我想你认错人了。潇因她……不认识你。” 他的声音温和却坚定,带着与生俱来的教养和不可冒犯的界限感。 贺寻像是没听见,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分给顾毅旻半分。 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只牢牢锁着宋潇因。 带着灼人的温度,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吞噬。 他俯下身,慢慢凑近宋潇因的耳边。 这个动作极具侵略性,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怎么,”他的声线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耳语,懒散又暧昧,偏偏又让桌边的几个人都能听清,“几天不见,就不认得你的未婚夫了?” 宋潇因的背脊瞬间绷紧。 她能感觉到顾毅旻投来的、带着探究和不解的视线。 她更知道,此刻她只要稍有不慎,在顾毅旻心中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就会瞬间崩塌。 贺寻的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他似乎很满意她的僵硬,继续用那蛊惑人心的声音低语: “还是说……顾公子坐在这里,比我更能让你开心?” 它羞辱了被晾在一旁的苏绾,挑战了挺身而出的顾毅旻,更是将宋潇因逼到了悬崖边上。 “贺先生!”宋潇因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被逼到极致的颤抖,却依旧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请你自重!我们不熟。” 她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蓄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见犹怜。 好一朵迎风欲泣的白莲花。 贺寻在心里嗤笑一声,眼底的玩味更浓。 他就是喜欢看她这副明明恨得牙痒,却还要拼命伪装的样子。比她平时那副清冷果决的模样,有趣多了。 他非要亲手撕碎她的面具不可。 念及此,贺寻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背。 细腻、温软,如上好的美玉。 宋潇因猛地一颤,像被蝎子蜇了般迅速抽回了手。 “放肆!” 这一次,顾毅旻的声音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怒意。 他倏然伸手,一把抓住了贺寻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贺寻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两个同样身形高大、气场强大的男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的硝烟瞬间弥漫开来。 一个是港城顶尖豪门培养出的天之骄子,正直、矜贵,如同温润的美玉。 另一个,是澳门赌场里杀出来的过江猛龙,乖张、邪性,宛如淬火的修罗。 “贺先生,”顾毅旻一字一顿,眼神冰冷,“我的话说得很清楚,请你离她远一点。” 被当众下了面子,贺寻却丝毫不恼。 他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懒洋洋地垂下眼,看了一眼顾毅旻紧抓着自己的手,然后抬眸,冲他勾唇一笑。 那笑容,三分风雅,七分邪性。 “顾公子,”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国语字正腔圆,在这充斥着粤语和英文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抢别人的未婚妻,可不是绅士所为。” 说完,他手腕一转,用一种巧劲,轻而易举地挣脱了顾毅旻的钳制。 他终于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价值不菲的衬衫袖口,仿佛刚刚那场角力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扫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苏绾,又看了一眼满眼怒火的顾毅旻,最后,目光还是落回了那个始终低着头、扮演着无辜羔羊的宋潇因身上。 “我的未-婚-妻,”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提醒道:“九亿的生意,你不会忘了吧?” 宋潇因的心猛地一沉。 他竟敢把这件事在这里说出来! 只见贺寻的笑容愈发灿烂,像个慷慨的慈善家。 他对着满脸错愕的顾毅旻,用一种宣布喜讯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 “就当是……我提前给宋家的聘礼了。” 顾毅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双温润眼眸里的光,一寸寸熄灭。 他紧紧盯着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宋潇因,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和质问: “潇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潇因的心,在那一刻,直直坠入不见底的冰渊。 她能说什么? 说这是假的,是贺寻这个疯子自导自演的戏码?可他们确实有见不得人的合作。 说这是真的?那她又将顾毅旻置于何地?将宋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百口莫辩。 她的沉默,在顾毅旻眼中,成了一种默认。 贺寻欣赏着眼前这出好戏,唇角的弧度愈发恶劣。 他像是嫌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又懒洋洋地添了一把柴。 他伸手,越过顾毅旻的肩膀,极为亲昵地想去碰宋潇因的发丝,被顾毅旻一把挥开。 “别碰她!”顾毅旻的声音里带上了警告。 贺寻不以为意地收回手,甚至还笑了一下。 “顾少,你没听清?这是我同我未-婚-妻之间的‘情趣’。”他一字一顿,将“未婚妻”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外人,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顾毅旻看着宋潇因苍白的脸,眼底最后一点希冀也彻底破碎。那里面翻涌着失望,受伤,最后尽数归于一片冰冷的疏离。 他松开了护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那一步,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宋小姐,”他开口,称呼从亲昵的“潇因”,变回了客气又陌生的“宋小姐”,“看来今晚是我打扰了。我先失陪了。” 说完,他再没看宋潇因一眼,转身便走。 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宋潇因的心猛地一抽,下意识想开口喊住他,却被贺寻洞察一切的眼神钉在原地。 完了。 她和顾毅旻之间,那一点点小心翼翼维系着的,脆弱得如同蝉翼的温情,被贺寻这个魔鬼,轻而易举地撕碎了。 22.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苏绾压根就不相信宋潇因真是贺寻的未婚妻,她才是他的真爱! 再去扯贺寻的衣袖,想跟以前一样撒撒娇,让他原谅自己。 可没想到男人直接让保镖将她拖走。 苏绾的哭喊声渐渐变小。 但宋潇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在身侧的手却早已攥得指节发白。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素来清冷如古井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熊熊怒火,像两簇黑色的火焰。 “贺寻,你是不是疯了?” 贺寻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着刚刚被苏绾碰过的衣袖,仿佛上面沾了什么天大的脏东西。 闻言,他抬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向她,笑了。 “疯?”他把手帕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朝她走近一步,“宋小姐,结果不好么?” “结果?”宋潇因气得发笑。 “什么结果?毁了我的名声,气走我的朋友,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朋友?”贺寻嗤笑一声,嘲道,“和记集团的太子爷,顾家的继承人。宋小姐,你同你们宋家的死对头,只是‘朋友’?” 他微微倾身,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她眼前放大,眉心的朱砂痣艳得夺魄。 “我帮你斩断了不该有的念想,清除了一个潜在的敌人,你不感谢我,还反倒怪我?” 他的声音过分好听,说出的话却无耻到了极点。 宋潇因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所有的冷静和自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贺寻!你凭什么插手我的事?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 贺寻的眼神骤然变冷,他猛地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指修长,力道却大得惊人,牢牢地禁锢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他指腹滚烫的温度,烫得宋潇因心尖一颤。 他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他身上那股浓烈的古龙水味,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修罗般的狠戾和绝对的占有欲。 “惹我的人,只有两个下场。” “做我的敌人,或者……”他顿了顿,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唇上,语气暧昧又危险,“……做我的人。” “宋小姐,你选哪个?” 餐厅里悠扬的钢琴曲,食客们低声的交谈,窗外维多利亚港璀璨的夜景,都仿佛被抽离了声音和色彩,变成一幅无声的默片。 世界里,只剩下他。 做他的敌人,或者,做他的人。 多么霸道,多么可笑的选择题。 宋潇因看着他,那张曾让她在无数个商业杂志封面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脸,此刻近在咫尺。 之前他还漫不经心地说,对她这尊观音像不感兴趣。 呵,男人的嘴。 这才过了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宋潇因忽然笑了。 不是平日里那种礼貌疏离的笑,也不是面对敌人时那种冷笑。 那是一种带着三分讥诮,七分了然的笑。 她这一笑,反倒让贺寻微微眯起了眼。 “贺先生,你的人?是像苏绾小姐那样的人吗?” 她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刚才苏绾被拖走的方向,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开心的时候当个摆设,不顺心的时候,就像垃圾一样被丢出去。贺先生的‘人’,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这番话,无异于当面打脸。 然而,出乎宋潇因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暴怒。 只有贺寻自己知道,在宋潇因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脑海里闪过的,却不是苏绾那张哭花了的脸。 而是几分钟前,宋潇因站在顾毅旻身后时,那个一闪而过的侧影。 当时,顾毅旻为她披上西装外套,她微微仰头,唇边漾开一抹极淡、却真实无比的笑意。那双清冷的眼眸里,盛着他从未见过的、名为“暖意”的东西。 那画面刺得他心口莫名一滞。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轰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他甚至没去深思那是什么。 他只知道,宋潇因那样的表情,不该对着另一个男人。 尤其是,顾毅旻。 和记集团……顾家……宋家的死对头。 这个男人,是她的软肋,也是他计划里的障碍。 贺寻的逻辑清晰而冷酷:既然是障碍,那就该第一时间清除。 至于那股让他心烦意乱的陌生情绪,被他自动归结为是对猎物失控的不悦。 他,从不允许自己的东西,对别人摇尾乞怜。 思及此,贺寻唇角勾起一抹更为恶劣的弧度。 他松开了攥着宋潇因的手,转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刚才被自己捏出红痕的手腕,动作暧昧又透着一股掌控的意味。 “疯子。”宋潇因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凝成实质。 “多谢夸奖。”贺寻全盘接收,甚至还愉悦地挑了挑眉。 他终于松开了她。 后退一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袖口,仿佛刚才那场对峙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餐前消遣。 整个餐厅的食客,眼观鼻,鼻观心,用刀叉切割着盘中的顶级牛排,耳朵却竖得比谁都高。 贺寻无视了这一切。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慵懒腔调,却透着一股说一不二的笃定,“你父亲的死,宋家的烂摊子,还有西九龙那个填不满的窟窿……这些,我都可以帮你。” 他顿了顿,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当然,我也可以帮宋兆季。看谁给的价码,更让我满意。” 赤裸裸的威胁。 却也精准地踩在了宋潇因的七寸上。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在乎和顾毅旻那点若有似无的情愫。 但她不能不在乎父亲的死,不能不在乎宋家。 那是她身为长女,生来就背负的责任。 宋潇因深呼吸,“我和贺先生,自然还算朋友的。” “很好。”贺寻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宋小姐独自用餐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走了两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这一次,他的目光里,带上了一种几乎是冒犯的打量。 “宋小姐欠我的那个问题,还做数吗?” 她看出了这个疯子的不怀好意,却也不得不扬唇咬牙,“当然。” 贺寻看着她,轻佻又直接: “你和顾毅旻,睡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