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七零换嫁后,军官老公破戒了》 第1章 我不跟妹妹抢 “大姨,我身为姐姐我就不应该跟妹妹抢,我去霍家。” 这话很熟悉。 阮文抬眸,瞳孔不自觉放大。 斑驳的土墙上挂着1971年的月份牌。 她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莫非…… 她重生了? 1971年,阮家因“打到资本主义”、“割资本主义的尾巴”的口号政策,被扣上了成分不好的头衔,全家下放大西北。 上一世,阮父、阮母为了不让两个孩子去大西北受苦,于是订下了两门婚事。 阮母刘淑芬从来都是偏心表姐孙兰兰的。 阮文为了讨刘淑芬开心,主动嫁给了家世背景稍差的霍家,将更好的陆家留给了孙兰兰。 于是,两桩婚事就以‘亲女嫁泥腿子,外甥女嫁军区大院’敲定下来。 可等阮文嫁到霍家才知道。 霍国安就不是个好的! 那就是个混蛋!畜生!嫌弃她阻挡了他的仕途,对她‘眼睛不是鼻子’。 霍国安还疑心重,在家属院,她不过和他战友打了声招呼,就斥责她骨子放荡,对她又打又骂。 直到她怀孕,九死一生产下龙凤胎,又机缘巧合认主了祖传玉坠,得到了医术空间的传承,帮助霍国安升官,日子才好过了些。 可没曾想,都是假象。 霍国安早在她怀孕的时候,就和他名义上的妹妹勾搭在一起,龙凤胎也被他们掉了包。 而她整整被欺瞒了十年。 等她费劲离了婚,寻找孩子时,却被不知为何沦为乞丐且疯癫的孙兰兰找上,然后,被当街捅死。 这一世,她死都不会嫁霍国安。 “大姨,我不愿去陆家,只要妹妹去陆家过得好,我不怕吃苦的。” 孙兰兰突然开口,让屋内几人皆是一怔。 阮文眼珠转了转,怎么不一样了? 上辈子,孙兰兰明明非常乐意嫁去陆家,一路上都扯着个大牙豁子。 “兰兰,你胡说什么!”苏淑芬瞪了孙兰兰一眼。 “大姨,我说的是真的!” 啪啪啪。 刘淑芬不重不痒地打了孙兰兰几下手心。 “你这傻孩子,霍家那泥腿子出身,一窝刁蛮亲戚,你嫁过去,不得被吃了?” 阮文眼睛眨了眨。 原来都知道…… 刘淑芬,你的爱,这辈子我再也不奢求了…… 可孙兰兰像是铁了心,抽出连红都没泛起的掌心,十分硬气地说道。 “大姨,我死也不嫁!” 刘淑芬气得胸前剧烈起伏,食指戳在孙兰兰脑门。 这次一看就是用了力,两三下,孙兰兰额间就多了一抹指印。 “你个死妮子,这时候犯什么糊涂!” “我告诉你,你必须嫁陆家!死也得嫁!” “那我现在去死!” 气的刘淑芬举起巴掌打她屁股。 真是母女情深! 阮文只觉这一幕刺眼的很。 明明是渣男不想负责,抛下刘淑芬走了,她却恨爸拆散了他们。 哪怕嫁给爸爸,生了自己,也要把白月光的女儿领回家,当眼珠子疼着,每次偏心时,还假模假样呵斥她。 “阮文,你表姐已经没了妈妈,我心疼她多一些,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小心眼?这么善妒?我有你这么个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当初怎么不难产死肚里?” 阮文掐着手心,把翻涌的情绪压下。 “妈,表姐自小没了妈,是个没妈养,没妈教,没妈疼的可怜人,我不跟表姐抢,表姐嫁霍家,我就嫁陆家。” 三个没妈论,把刘淑芬和孙兰兰说得一懵,面色轻微扭曲,但偏偏她们没法子反驳。 听到后半句,终于抓住阮文毛病的刘淑芬,当即扬起巴掌。 “阮文,你这个孽障,就这么容不得你表姐?你以为你表姐是你?皮糙肉厚?能吃得了农活的苦?” 阮文抓住刘淑芬挥来的巴掌,用力甩开。 她忍着恶心道:“妈,我可没有这么说,不是表姐想嫁霍家吗?我成全表姐有什么错?这不是您从小一直教导我的吗?” “噢。”阮文捂嘴惊呼,“难道平时妈对表姐的好都是装出来的?巴不得见到表姐嫁不到霍家,去死?” “阮文!”刘淑芬又扬起胳膊。 孙兰兰懒得看他们闹腾,转身离开。 阮文却指着离开的孙兰兰,惊呼道:“妈,表姐被你气走了。” 这时,一直在一旁差不上话的阮文亲爹阮郁赞开始做和事佬。 “阮文,你妈妈和兰兰妈妈姐妹情深,她疼爱兰兰情有可原——” 砰。 阮文不想听,直接上楼回房间关上了门。 阮郁赞疼她,却更爱刘淑芬。 即便阮文吐露事实,她也不敢打包票阮郁赞会信她。 更何况,重生之事,太过匪夷所思,阮文并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眼下还有更重要事情的阮文,压下繁杂的思绪,锁上房间门。 她解下自小带到脖子上冰种翡翠玉坠,咬破指尖。 钻心疼痛,让阮文瞬间皱起鼻子,小鹿般无辜的眸子蒙上水雾。 随着血珠滴落,翠色光芒一闪,阮文的灵魂来到熟悉的空间。 和前世一样,空间有座茅草屋,屋里面是各种医书医方,还有个老者虚影,用来教习医术,外面种植着各种药草。 确认玉坠认主后,阮文灵魂便退了出来。 看着镜子里面,锁骨处的水滴印记,玉坠认主吸附体内的标识,阮文松了一口气。 有了立身根本,阮文开始思考如今的局面。 阮郁赞不会同意她陪他们一起去大西北吃苦头,而现在离动乱结束还有七年,她一个弱女子又是那样的身份,在这动乱的时代生存怕是不易。 那眼下,就剩一个选择,去陆家。 陆家这桩婚事,是爷爷当初救了陆老爷子,两家订下的口头之约。 有救命之恩在,只要她不执着于嫁给陆璟珩,求得庇佑应该不难。 转念想到阮郁赞,阮文有些不放心。 阮文出了房间,打算去找阮郁赞。 阮家是小洋房,阮文一家都住在二楼,一楼是从前下人住的。 阮文住在最里面,那个房间最大,采光也最好。 她出去的时候,经过阮郁赞和刘淑芬的房间。 门没关严,露着一条缝。 阮文愣了一下,脚步没停,可下一秒,里面传出的话,却把她钉在原地。 “你是说,你做了个梦?” “梦里,你嫁过去陆璟珩却不碰你,让你在婆家受尽刁难,你好不容易住进家属院,却发现陆璟珩跟别的女人走一块?” “什么别的女人?就是他结了婚也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阮文思忖着:看来,她没想着嫁给陆璟珩是正确的。 刘淑芬不太相信,陆家好的是首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不要面的事? “兰兰啊!大姨知道你不想嫁陆家,但这时候可不是你拿梦诓大姨犯傻的时候,霍家,嫁不得!” “霍国安就不是个能靠得住的男人!还有你那婆婆,可会磋磨儿媳妇了,那小姑子,也不是省事的主!” 阮文握紧了拳头,继续听下去。 孙兰兰愤愤道:“大姨,真的!” “后面,陆璟珩还和那贱蹄子滚一块,被抓奸在床,赶出了部队。” “什么?”刘淑芬惊呼。 “然后,他们一家子把怨气撒在我身上,逼着我和陆璟珩离了婚,流落街头。” “你让我缓缓。”刘淑芬一时难以接受,捂着胸口平复。 见她还是没信,孙兰兰放出王炸。 “大姨?或许我该喊你一声妈?” 上一世,阮文也是在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孙兰兰也是刘淑英的孩子。 孙兰兰是刘淑英婚前和初恋所生的。 刘淑英被这一声妈,愣在当场,然后就心软了下来。 “我同意你嫁给霍国安,但是我闺女可不能吃一点苦,霍家和陆家不是都在京市?你上京的时候,干脆和阮文那小贱蹄子一起住进陆家,先别去那乡下霍家,到时候找到霍国安,直接去随军。” “大姨,你对我真好。” “还大姨?” “妈。” “哎。” …… 听着母女情深的话,阮文勾起一抹冷笑。 真是算盘珠子崩她脸上了。 她转身离去。 在洋房找了一圈,都没看到阮郁赞的身影,阮文拧眉。 忽地,她想起什么,朝外走去。 第2章 初见 走过两道街,蒙了一层灰的牌匾映入视线,上面“阮氏医馆”的字样,早已模糊。 门上的锁,已经被人打开。 阮文才走到门边,就迎头撞上从里面出来的阮郁赞。 “爸。” “阮文?” 下一秒,阮文被拉进屋子,阮郁赞往外瞄了一圈,确定没人看见,才把门关上。 “爸?” “阮文,这个给你。” “虽然,咱们家的家产都充公了,但还是有点私藏,这个盒子你拿好了,乡下日子不好过,好好照顾好自己。” 木盒很重,阮文差点没抱住,砸到脚。 上辈子,她并没有收到什么木盒,想来定是被刘淑芬拿去给了孙兰兰。 “爸,你和妈离婚吧。”阮文语出惊人。 这是阮文突然想到的主意。 阮郁赞身体身子一向健朗,怎么可能去大西北一年就惨死? 她猜测八成和刘淑芬那个女人有关系。 “什么?” “爸,妈就是受了咱们的连累,不然,她一个庄稼汉的闺女,何苦受这一遭苦?” 见阮郁赞眼底泛起心疼之色,阮文又添了一把火。 “爸,大西北环境那么恶劣,妈怎受得了?再说了,爸,你舍得妈风吹日晒,被繁重的农活累得直不起腰?” 他舍不得。 “爸,离婚吧,离了婚,妈就不用去大西北吃苦了。” “好。” 直到阮郁赞写下休书,发下登报声明,还有点晕乎,怎么就出来一趟,和淑芬离了婚? 但阮文说得对,他们是父女,注定避不开,而淑芬不是…… 虽然阮郁赞心底不舍,但终是不愿刘淑芬跟着他去大西北吃苦。 看着那则登报声明,阮文有些庆幸,这个时候还没推行领证,这么容易就离了婚。 “爸。” 阮郁赞偏头,就对上阮文歉疚的目光,闭眼之前,他听到了一声“对不起”。 随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 哐当,哐当。 两辆绿皮火车在铁轨上晃悠前行,行至转弯口,一个偏西,一个一路向北。 车厢内,混杂着汗味、鸡屎粑粑、臭脚味的热浪扑面而来,人潮如沙丁鱼般挤在过道,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叠了一地。 大家大多穿着蓝黑色的衣服,男人清一色的小平头,女人梳着两根粗粗的麻花板或利落的齐耳短发,但他们无一例外都精神抖擞,看着气血很充足。 阮文坐在和上辈子同样位置的硬座上,神情有些恍惚。 这一辈子,一切都不一样了。 爸爸,被她买通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提前送去了大西北。 而打着算盘的刘淑芬母女? 阮文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 “兰兰,这是500块钱,你拿好了。” 刘淑芬从阮郁赞高价托人给她购买的流行包包里面拿出一沓子钱。 “500块?”孙兰兰瘪嘴,“这么少?” 之前,她一个月零花钱都300块呢。 而且,上辈子明明还有一个木盒子。 里面装着现金2000块,地契十来张,还有半盒子金银珠宝。 给阮文10块,刘淑芬都嫌多,但500块被孙兰兰嫌弃,她反而觉得亏待孙兰兰。 只是,事情突然,她平时大手大脚惯了,没存下来钱。 刘淑芬安慰道:“兰兰,你别急,等你大姨夫回来,我问他再要些。” 以阮郁赞疼爱阮文那小贱蹄子的程度,肯定留得有后手。 不然,之前也不会那么轻易松口,让阮文那小贱蹄子嫁给霍国安那样的泥腿子。 只是如今可怜了她的兰兰。 正好用这些补偿兰兰。 孙兰兰满意了,似乎已经看到了木盒子到手的场景。 她把钱攥手里,嘴甜道:“谢谢妈,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刘淑芬一把抱过她,嗔道:“傻孩子。” 砰。 温情时刻,被粗暴一脚踹开。 看着冲进来带着袖章的五六个男人,两人吓了一大跳。 刘淑芬下意识把孙兰兰挡在身后。 “你们是谁?竟敢私闯民宅?” “我们接到热心群众举报,刘淑芬,阮郁赞前妻。” “前妻?”刘淑芬瞪大双眼,声音尖细刺耳。 “不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和阮郁赞没离婚!” 她和白月光王然说好了,等去了大西北,骗到阮郁赞的祖传药方,王然就想办法弄她回来,两人再结婚。 这也是,刘淑芬没有离婚的原因。 因为这个,阮郁赞感动得不轻,刘淑芬相信,去了大西北,没多久就能从阮郁赞嘴里套出话来。 “吵什么吵?”来人吼着,把一张登报声明甩到刘淑芬脸上。 “刘淑芬被休之后,舍不得资本家的优渥生活,赖在阮家不走,思想作风有严重问题,经上面一致决定,当做典型,游街示众。” “来人,带走。” 刘淑芬惊慌大叫:“我要见你们主任。” 但没人鸟她。 同样要被带走的孙兰兰忽地尖叫:“你们抓我干嘛?我不是刘淑芬,刘淑芬是她,我和刘淑芬没关系。” 三句话,砸得刘淑芬心底一凉。 “知道,你是孙兰兰,你家里人替你报名了知青下乡,阮家今日封了,你跟着我们走,在知青办对付一晚,明早就上火车。” “什么?我没有!”孙兰兰尖叫。 刘淑芬着急大喊:“错了错了,我们兰兰要嫁人,没有下乡。” 办事人员,嫌弃他们太吵,直接堵住他们的嘴,将人带走。 挣扎之间,那五百块也掉了出来,那些人彼此对视一个眼神,道貌岸然的说了几句,然后,把钱拿走分了。 收回望向阮家的视线,阮文拧起眉毛。 陆家。 军区,政委办公室。 一身军装的中年男人拍桌站起,怒视着,坐在桌子对面翘着二郎腿,一身腱子肉就差把半袖撑爆,浑身荷尔蒙爆表的年轻男人。 仔细看去,两人面容有着五六分相似,看年岁,俨然是一对父子。 “陆璟珩!” “到!” 男人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站起身,标准的军姿。 站起的他,竟比一米八的陆勇杰还高半个头,顿时,陆勇杰酝酿的凶狠气势,散去一些。 他嘴角挂不住地抽了抽,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人家爷爷救了你爷爷的命,也是你爷爷要求订下的婚事,如今人家落难找上门,你必须要娶了人家,对人家负责!” “谁应你喊谁娶!” “陆璟珩!”陆勇杰眼皮狠狠跳了跳。 这混小子敢换奶,他可不敢换老娘。 “你别给我扯皮,有能耐,你找老爷子说去。” “行!” “下午五点的火车,你去接——”说到一半,陆勇杰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妥,“你说啥?” “人,我不会娶!” “更不会去接!” “晚上,我回老宅!” 干脆地留下三句话,陆璟珩拿起进屋放在桌上的绿色军帽戴在头上,拉开门柄,转身就要走。 “陆营。”门才开了一条缝,就对上呲着大牙的刘强。 下一秒,身后传来陆勇杰的暴喝声。 “站住!” “陆璟珩,你难道要逼死你爷爷?!” 砰。 屋门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次关得严实,里面声音还小,刘强没听成墙角。 五分钟后,陆璟珩一脸不爽地走出来。 “走。” “陆营,去哪儿?” “火车站。” 刘强激动:“陆营,去接嫂子吗?” “闭嘴,开车。” 绿皮火车缓缓驶入站台,尖锐的汽笛声划破长空。 看似闭目,实在进空间巩固医术的阮文睁开闭紧的眸子,抓紧放在腿上的行李,准备下车。 她不敢等,京市不是终点站,晚了,就下不了车了。 车一停下,她抓紧包袱,就随着人流,艰难往车门挪动。 等出来的时候,漂亮的布吉拉裙已经被挤变形,扎起的两个粗辫子也变得毛躁,但那张白得过分的脸,让她略显狼狈的同时,多了一丝凌乱的美。 阮文眼睛扫视四周一圈,却并未看见写着她名字的接人牌。 心兀的一沉。 坐上火车之前,她靠着阮郁赞给的电话号码,给陆璟珩的父亲打过电话,他说会派人接她。 是路上耽搁,来晚了?还是,存心怠慢,给下马威? 阮文思忖着,抱着用一块破布料装了几件临走前去百货大楼买的不打眼确良衫,随着人流,缓缓朝外走去。 与此同时,陆璟珩和刘强刚在车站口停好车。 沉寂了一路,一下车刘强就憋不住了。 “陆营,嫂子长啥样,好看不?” “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陆营,虽然现在崇尚自由恋爱,但是包办婚姻也不是说不行,老张回家前,不是还死活不愿娶,回了趟家,天天在宿舍吹嘘媳妇漂亮,这好那好。” 两人人高马大,又穿着一身惹眼的绿,一直环顾四周的阮文,一眼就瞧见了。 虽然没有接人牌,但直觉应该是他们。 她缓缓朝他们走去。 离他们还有两三米远时,她看着那个子约莫有一米九几,小麦肤色,剑眉星目,五官刀削,看着有点凶,却有着张很好看脸的男人开口说话。 她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倒也不是偷听。 男人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但语气不对劲。 “长得好看能当饭吃?肤浅。” “我陆璟珩才不是为美色动摇的男人,我不喜欢的,那就是天仙,在我面前还不如一坨狗屎好看。” 况且,资本家小姐…… 长得再好看,也改不了那一身娇气病,社会的败虫。 若不是爷爷…… 第3章 我是来退婚的 刘强听着这些话,也终于琢磨出不对劲了,没再开口。 但没过一会儿,刘强捅了捅陆璟珩胳膊,声音激动。 “陆营,陆营,那是不是嫂子?” 陆璟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少女没有看他们两人,肤白貌美,扎着两个麻花辫,可能是刚从人群中挤过,发丝有些凌乱,但却不损她的容貌,反而为她添了一丝乱世美人的韵味。 还有,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似含着春水,只一眼,就能把人魂勾走。 真是又纯又媚。 他瞳孔猛地一缩。 视线下移,落到那简单的行李时,他摇摇头。 “不是。” 资本家的小姐,个个讲究,头发丝都散发着香味,就是坐火车,也拉着个洋货小皮箱,哪儿会是她这样? “是吗?”刘强有点怀疑。 刚才,他可看见了,陆营说‘不如一坨狗屎好看’时,这姑娘的眼刀子就差没把陆营捅穿了。 不过…… “陆营,咱们不搞个接人牌?” “不用,她又不是没长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刘强觉得那姑娘忽然看向他们的眼神更凶了。 没等刘强再说些什么,一个抱着孩子头围着蓝色纱巾神色惊慌的妇女冲了过来。 她二话没多说,直接跪下。 “军人同志,求求你们了,救救俺家舒华,他才七岁啊!他要死了,俺就不活了。” 这一动静瞬间就吸引了路人的注意,纷纷围了上来,对着母子俩指指点点。 “哎呦,这孩子不会死了吧?脸又青又紫。” “谁说不是,嘴唇都黑了,可惜了,还这么小。” 这对母子,阮文下火车的时候见过。 那时,被抱在女人怀里的小男孩只是面色有些白,呼吸有些喘,像是被抱太紧,有些喘不上气。 她当时还好心提醒了一下这位大姐,但大姐没领情,还趁她不注意扇了她一巴掌。 才这么一会儿…… 难道这小男孩本身就有病? 这样的症状…… 陆璟珩也注意到了女人怀里小男孩不正常的面色,当机立断。 “刘强,去开车。” 他自己则是拉起跪在地上的妇女。 “婶子,把孩子给我抱着,上车,我送你们去医院。” 跑了两步的刘强,又想起什么,跑了回来。 “陆营,不接嫂子了?” 陆璟珩冷飕飕的目光落在刘强身上:“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她一个大活人难道还会傻到把自己弄丢了?” 确实不会。 阮文上前抓住陆璟珩的胳膊,对上他投射来的看死人的冰冷视线,心底莫名一紧。 她深吸一口气道:“如果不想他死,就立刻把他——” “姑娘,救救我儿子。” 大娘认出了阮文,双腿往地上一跪。 “刚刚是我冒失,我以为你是坏人,给你道歉。” “不必。” 她救人不图这声谢。 这句话,倒被李芳误会了,以为阮文记恨着刚刚她不领情,还扇她巴掌的事,忙开口道。 “只要你救我儿子,我让你打脸,打多少下都行。” 说着,李芳自觉地往脸上招呼。 “不用。” 阮文对着陆璟珩冷静说道:“麻烦把孩子放地上,然后把人群疏散,他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陆璟珩在部队上过急救课,虽然没有关于哮喘特殊疾病的知识,但阮文说了那一套话,他经常听,看着她冷静的面容,他倒相信她是有真本事。 他把人放下。 “刘强。” “请保持安静!” 他声音不算大。 莫名的,陆璟珩觉得阮文不喜欢他。 只是,他好似没得罪她吧? 沉默着和陆虎疏散完群众,陆璟珩看着阮文把小男孩上衣脱掉,从怀中拿出一包银针,果断捏针,扎入小男孩体内。 很快,小男孩身上多了好几根针。 分别是‘桡骨茎突上方,腕横纹上1.5寸’的列缺穴;‘肘横纹中,肱二头肌腱桡侧凹陷处尺泽穴’;‘小腿外侧,外踝尖上8寸’的丰隆穴…… 她那白皙修长的五指似带着魔力,带着小男孩身上的银针,轻轻颤动,像是一个个带着韵律舞动的音符,神奇的很。 一分钟过去,小男孩脸上的青紫褪去大半,眉头轻轻蹙起。 又过了一会儿,他张开嘴巴,咳嗽起来。 李芳下意识就想抱住儿子,却被刘强先一步拦住。 又过去了五分钟,阮文收了针,李芳想冲过去,又记得阮文的交代,只得瞪着一双眼睛干巴巴看着。 针刚收,孩子就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娘。” “医生,我能抱了?” “嗯。” 随后,阮文又给李芳说了一些“哮喘”平日里的注意事项。 母子俩道完谢离开。 等他们一走,阮文看向陆璟珩。 陆璟珩立马站直了身板,伸出手。 “同志你好,我是陆璟珩。” 阮文没有去握手,而是似笑非笑仰着脖子看陆璟珩。 “陆璟珩同志你好,介绍一下,我是阮文。” 阮文…… 竟是她。 “好名字。”被指挥着去买冰棍的刘强,听到这句话,由衷赞叹道。 虽然他是个大老粗,听不懂,也不会写,但莫名的,这名字一出来,就让人感觉到高大尚,就像他们陆营。 陆璟珩。 响响亮亮的名字,一听就倍有面。 “同志,这是陆——”刘强话没说完,就被陆璟珩踢了一脚。 忘了,陆营有媳妇。 刘强及时改口:“这是冰棍,用它敷脸,不会水肿。” 阮文虽然心底有气,但她不是亏待自己的人,神色坦然地接过冰棍。 “谢谢。” 刘强挠挠头,憨厚地露出大黄牙。 “不客气。” 阮文皱眉,这一幕落在知晓她名字,就一直盯在她身上的陆璟珩眼中,就变了味道。 是有些本事,但资本小姐的娇气病,也没少。 “走。” 陆璟珩率先迈出步子。 刘强一愣,冲阮文笑了笑,追上去。 “陆营,不等嫂子了?” “陆营,这是不是不太好?嫂子一个弱女子万一出点事,咋办?” 弱? 他看她脾气不小,挺凶的。 “还有政委那边,直到你没接人,不得削你?”刘强一脸发愁。 他劝道:“陆营,要不再等等?万一嫂子比仙女还好看呢?” 陆璟珩还没开口,小跑追过来的阮文忽地说道。 “刘强同志你好,我是阮文,就是你们陆营口中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未婚妻。” 盯着阮文伸出握手的白嫩手掌,陆璟珩心底冷笑。 呵…… 听见了。 怪不得,对他鼻子不是眼。 睚眦必报。 阮文又在陆璟珩心底多了个标签。 “嫂子?”刘强愣了一下,握上去,憨憨一笑,“我叫刘强,是陆营手下的兵。” 倏地,刘强感觉一道如芒刺背的视线落在他和阮文交握的手上。 若是没记错,陆营刚才看嫂子,眼睛都看直了。 刘强赶忙松开手,当起热心媒婆。 “嫂子,刚才都是误会,我们陆营可欢迎你来了,就是当兵的,在男人堆里呆惯了,嘴笨些,不会说好话。” “没事。”阮文淡淡说道:“正好我不喜欢大老粗。” “我是来退婚的。” 第4章 不退婚,我们结婚 她还挑上了? 果然是资本家出身,崇洋媚外,不喜欢真男人,就喜欢那些留洋归来长得比女人都白的洋鬼子。 “嫂子——” “刘强,你很闲?回去负重跑十圈。” 刘强发出一声哀嚎,看向陆璟珩的眼神幽怨极了。 陆营活该当光棍,没媳妇疼。 没了小插曲,三人朝停车的位置走去。 看着明显放慢的步伐,刘强心底蛐蛐:陆营,真是口是心非,明明就喜欢,偏嘴硬,就作吧,等嫂子被别的男人娶走了,就后悔了。 上了车,刘强这个话痨不开口,两个互看不顺眼的未婚夫妇自然不会聊天,眼睛一闭,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了。 阮文进了空间,跟着老者继续学习起医术。 学无止境,纵使有前世经验在,阮文也不敢骄傲自满。 而且,她也没资格,饶是前世好些年,她也没把屋里的书看完一半。 陆璟珩则是拧眉思考着。 既然他们二人都不愿意,告诉爷爷,这桩婚事应该能作废。 从车镜中,无意间瞥见这一幕的刘强,忍不住蛐蛐。 看看这默契,多配的两口子。 可惜…… 刘强摇着头,踩油门。 半小时后,军绿色的车缓缓在军区大院停下。 “陆营,到了。” 陆璟珩睁眼,他看向身侧的阮文,也不知他想到什么,笑得跟朵花似的。 刘强瞧他们两的情况。 啧啧啧。 陆营,还不承认,你就是瞧上这貌美的狗屎了。 “叫人。” “啊?”刘强喊道,“嫂子,到了。” 阮文长睫轻颤,缓缓睁开。 “好不意思,睡着了。” “没事。”刘强嘿嘿一笑,“嫂子,你长得真好看,嫂子,你还有其他姊妹没?给我介绍介绍。” “没有。” “啊?可惜了……” 不知为何,看着阮文对自己的部下和颜悦色,陆璟珩竟觉得有些碍眼。 “没做过车?屁股舍不得挪位?”陆璟珩不爽道。 “确实。” “没坐过这么烂的车,也没碰见过嘴这么臭的人。” 阮文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去。 孩子心性,一点也不稳重。 陆璟珩蹙眉,长腿一迈跟着下车。 他转头对刘强说道:“你先回去。” “是,陆营。” 刘强开车走了。 陆璟珩带着阮文走到门口的警卫那边登记。 “陆营,这位是?” “爷爷老朋友的孙女。” 想着早晚都要退婚,陆璟珩也就没说阮文是他未婚妻。 还真是不想跟她沾上一点关系。 阮文把介绍信递过去。 又走了一段路,陆璟珩推开一座院子门。 带院子的红砖平房,是军区大院的标配。 阮文才进院,就看到一只绿蝴蝶从旁边的院子飞出来,奔向她。 不,应该是她身边这位。 像是一早蹲守在门口。 “璟珩哥哥。” 少女娇俏,算不上明艳的大美人,但穿着当下最流行绿军装的她,眉宇间却多了些飒爽英气,灵动非凡。 那脆生生的一声璟珩哥哥,把阮文喊得心神一荡。 这就是陆璟珩白月光? 阮文正猜测着,就对上一双充满敌意的眸子,这抹敌意,把少女眉宇间的英气冲散,平添小家子气。 从隔壁院出来,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又对她有敌意。 八成就是白月光了。 阮文是来退婚,求庇佑的,并不想招惹麻烦。 她动动唇,刚想解释,身边的陆璟珩忽然开口。 “青羽,这是你阮姐姐。” “我有姐姐,才不要什么阮姐姐,我姐姐天下第一好。”顾青羽嫌弃摆在脸上,极其不配合道。 “顾青羽,道歉。” 看陆璟珩生气,顾青羽才不情愿开口。 “阮姐姐……” 陆璟珩今年25,既是白月光,应该年岁相近。 “你多大?”阮文忽地问了句。 “23,怎么了?” “我今年20,担不起你这声姐姐。” “你骂我老?” 顾青羽回过味,扬起胳膊。 阮文不愿惹麻烦,却也不会任由人踩一脚。 她抬手抓住顾青羽的手腕,甩到一边。 “这难道不是事实?” “你就是有气,也该对着你的璟珩哥哥撒,毕竟,是他让你喊我姐。” 这话阮文说的阴阳怪气。 顾青羽一慌,忙去看陆璟珩的脸色。 “璟珩哥哥,我没有怪你。” 可陆璟珩却没有理她,而是对着阮文道歉。 “对不起,是我弄错了。” 陆璟珩也没料到,他爷爷竟背着他,给他订下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娃娃亲。 他还会道歉? 阮文有些意外,却也从中窥视到一点。 他对她这个未婚妻,毫不在意。 估计,除了名字,成分,一无所知。 顾青羽见不得陆璟珩这样,嚷嚷道。 “璟珩哥哥,你又没错,冲她道什么歉,谁想到她长那么急?” 不是嘲讽她年纪大? 那她也会嘲讽回去! “顾青羽,道歉!” “或者,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事无巨细的告诉顾伯父。” 顾青羽被吓住,不情愿开口。 “对不起,阮妹妹。” “不好意思,我独生女。” “你!”顾青羽火气又上来,“我都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清楚阮文不饶人的性格,又急着进屋看爷爷的陆璟珩,蹙了蹙眉。 “顾青羽,我现在有正事,没空跟你胡闹。” “回家,别让我说第二遍。” 顾青羽忙去抓陆璟珩胳膊,却被陆璟珩避开。 “璟珩哥哥,我有事说。” 面对陆璟珩怀疑的视线,顾青羽竖起手掌发誓。 “璟珩哥哥,我没有胡闹,我真有正事说。” “说。” 顾青羽没有立马开口,她视线落在阮文身上。 “璟珩哥哥,这有外人。” 不等陆璟珩开口驱赶,阮文自觉道:“我进院子等你。” 为了怕被说偷听,阮文从院门口,走到离进屋不足一米的桂花树旁边。 果然,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九月的桂花,开得正盛。 鹅黄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油画中的墨彩,绚丽明媚。 浓郁的桂花香钻入鼻翼,令人心旷神怡。 “顾青羽!你给我滚出陆家!” 饱含怒气的一嗓子,惊掉高挂枝头的桂花,桂花雨簌簌落下。 阮文站在嫩黄色的桂花雨中,漂亮的像仙女。 赶走顾青羽的陆璟珩,闻声出来的陆勇杰,皆是一怔。 陆勇杰率先回神,热切地打招呼。 “你是阮文吧?我是璟珩爸爸,你管我叫叔叔就行。” “叔叔好。”阮文柔柔一笑。 “爸。” 陆璟珩不知何时走上前。 似是知道内情,他并未呵斥陆璟珩,而是沉重地拍了拍陆璟珩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别犯浑,惹你爷爷生气。” “嗯。” 随后,他冲阮文道:“阮文,进屋,你陆爷爷老念叨你了。” 阮文笑笑:“我也很想陆爷爷。” 话落,她刚准备随着陆勇杰进屋,下一秒,胳膊被扯住,人就被一股大力拉了出来。 “唔唔唔。” 她怒瞪着罪魁祸首的陆璟珩。 “别叫,别吵,别大声说话,我就松手。” 阮文重重咬上去。 血迹弥漫在口腔中,夹杂着汗味的咸腥。 没让陆璟珩皱下眉头,倒是让阮文自己恶心坏了。 喉管的翻涌,带动肩膀的摆动。 她是真的想吐。 陆璟珩额角突突,撤了手。 就这样,还想当军属?回家绣鞋去吧。 错,估计鞋都不会绣。 这种人真是国家的蛀虫,败类! 心底狠狠嫌弃着,陆璟珩却是快步走进屋,从厨房倒了一杯温水端出来,递给干呕个不停的阮文。 “水。” 算他还有良心。 阮文接过杯子,漱口,平复胃里的翻涌。 好一会儿,她面色发白地扶着桂花树起身。 可能被血润湿过,她的唇比之前更娇艳,也衬得她小脸越发惨白。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干嘛?” “阮文。” “不退婚,我们结婚。” 第5章 有必要约法三章 什么? 陆璟珩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拧了拧眉,目光如炬,想从阮文脸上瞧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可没有。 她神色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镇定,那双清澈的眸子,不像在说一件关乎终身的大事,倒像是在菜市场,决定今天中午是吃白菜还是萝卜。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陆璟珩的声音冷得能掉冰渣。 前一秒还吵着要退婚,后一秒就要结婚,当婚姻是什么?过家家? 资本家小姐的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我当然知道。”阮文迎上他的视线,毫不退缩,“陆营长,我一个成分不好,无依无靠的弱女子,退了婚,在这京市能去哪儿?睡大街吗?”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还是说,陆营长觉得我的命,不算人命?” 这话,成功让陆璟珩的脸色黑如锅底。 她听见了,她果然都听见了! 他之前在火车站外说的话,她一个字没漏。 陆璟珩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活了二十五年,头一次被一个女人噎得说不出话。 “你这是威胁我?”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这是合作。”阮文纠正道,“陆营长需要完成你爷爷的嘱托,我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们结婚,各取所需互不干涉,这难道不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是在做任务汇报。 陆璟行发现,他竟然无法反驳。 这女人,脑子转得比他手里的枪膛线还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婚后生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军区大院规矩多,你受得了吗?” “总比风餐露宿强。”阮文语气平淡,“而且,比起应付那些规矩,我更不想应付你的青梅竹马。”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隔壁院子。 “顾青羽想嫁给你,都快把心思写在脸上了,我若是退了婚,她恐怕会觉得是我配不上你,日后见了我,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阮文轻笑一声,“我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她让我不痛快,我也不能让她太舒坦。” 这番坦荡又小气的言论,让陆璟珩再次一怔。 他以为她会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没想到她竟把睚眦必报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真是……有点意思。 他心底那点抗拒,不知不觉就松动了。 一个不爱他,不图他什么,只想找个地方安身,顺便气气顾青羽的女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至少,比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女人省心多了。 陆勇杰回头见两人没跟上来,对自己这个榆木脑袋的儿子着实感觉到无语。 “璟珩,你也是,阮文一个姑娘家,初来乍到,你不赶紧把人领到屋子里,站外面干啥呢?快,带阮文进屋,你爷爷等急了。” 说着,还不忘折返回去,将没眼色的儿子推了一把。 陆璟珩被推得一个趔趄,回头瞪了陆勇杰一眼,却没再反抗。 算是默许了。 阮文跟在后面,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 进了屋,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客厅的陈设很简单,几张木制沙发,一张方桌,墙上挂着伟人像,充满了这个年代特有的朴素和庄重。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中山装,面容清癯的老爷子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他缓缓睁开眼。 “是……是阮丫头来了?”老爷子的声音有些虚弱,但眼神却很亮。 “陆爷爷。”阮文上前一步,声音放得很轻。 这就是陆老爷子,陆振华。 前世,她只是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如今见了真人,才感受到那股久经沙场的老将气度,即便病着,也依旧不减分毫。 “哎,好孩子,快过来让爷爷看看。”陆振华朝她招手。 阮文顺从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陆振华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着,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像,真像你奶奶年轻的时候……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丫头,这些年,苦了你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阮文鼻头一酸。 自重生以来,她时刻紧绷着神经,算计着每一步,从未有过片刻松懈。 陆老爷子这句发自内心的心疼,让她坚硬的外壳裂开了一道缝。 “不苦,都过去了。”阮文压下情绪,摇了摇头。 “爸,您别太激动,医生说您要静养。”陆勇杰在一旁提醒道。 “我见到我孙媳妇,高兴!死不了!”陆振华瞪了儿子一眼,然后转头又对着阮文笑得一脸慈祥,“丫头啊,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爷爷,爷爷给你做主!” 说话时,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站在一旁的陆璟珩。 陆璟珩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 “谢谢陆爷爷。” “还叫陆爷爷?”陆振华佯装不悦,“该改口了。” 阮文从善如流,声音清脆:“爷爷。” “哎!”陆振华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这声爷爷我可等了好多年了!” 他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塞到阮文手里。 “来,这是爷爷给你的改口费,拿着。” 阮文打开红布,里面是一只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子,温润通透,一看就价值不菲。 “爷爷,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阮文想推辞。 “给你就拿着!”陆振华板起脸,“这是我们陆家的传家宝,只传给长媳,你不收,是想让它断了传承?” 话说到这份上,阮文只好收下。 “谢谢爷爷。” “这才对嘛。”陆振华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看向陆璟珩,“混小子,还杵在那干什么?还不快带你媳妇去收拾房间?!” 陆璟珩:“……” 他深吸一口气,认命道:“走吧。” 阮文跟着陆璟珩上了二楼。 陆家的二楼有三个房间,一个主卧,两个次卧。 陆璟珩推开左手边的房门,“你住这间。”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具。 窗户朝南,阳光正好,洒在桌上,落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你的房间在隔壁?”阮文问。 “嗯。”陆璟行应了一声,语气有些生硬。 新婚夫妻,不住一间房? 阮文挑了挑眉,不过这样正好,省了她再费口舌。 她把行李放在地上,回头道:“陆营长,关于我们的合作,我想我们有必要约法三章。” 第6章 她有什么秘密 “说。”陆璟珩靠在门框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第一,对外我们是夫妻,但私下里,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你不能进我的房间,我也不会进你的。” “可以。” “第二,婚姻存续期间,我希望你能处理好你的个人感情问题,尤其是你的青梅竹马,我不想因为她,给我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陆璟珩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我跟她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自己清楚。”阮文不跟他争辩,“我只看结果。” “第三。”阮文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时机成熟,或者你找到真心喜欢的人,我们随时可以离婚,我绝不纠缠,净身出户。” 听完这三条,陆璟珩沉默了。 他发现,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要理智,也……绝情得多。 她把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仿佛婚姻只是一场交易,没有半分感情可言。 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生出一丝不爽。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问。 “你可以不信。”阮文无所谓地耸耸肩,“但你别无选择,不是吗?” 她吃定他了。 陆璟珩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拿捏的滋味。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成交。” 得到肯定的答复,阮文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她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陆璟珩没再多留,转身带上了门。 门板合上的那一刻,隔绝了两个世界。 阮文环顾着这个未来一段时间要住的地方,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比她预想的要好上太多。 她将那个破布包袱放在桌上,里面的几件衣裳是她目前全部的家当。 楼下,陆勇杰正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看一眼楼梯口,见儿子一个人下来,眉头拧得死紧。 “阮文呢?” “在楼上收拾。”陆璟珩答得言简意赅。 “你个混小子!”陆勇杰气不打一处来,“人家姑娘第一天来,人生地不熟,你把人一个人扔楼上?你脑子被驴踢了?” 陆璟珩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亲爹的怒火,心里却想着那份约法三章。 互不干涉,他只是在履行条约。 “行了,别骂了。”一道温和的女声从厨房传来,一个系着围裙,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端着一盘菜走出来,“孩子刚到,总得给点时间适应,璟珩,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女人叫秦岚,是陆璟珩的母亲,在军区总院当护士长。 她将菜放在桌上,目光不着痕跡地扫过陆璟珩,话却是对着陆勇杰说的:“老爷子刚吃了药睡下了,咱们先吃,让他老人家多休息会儿。” “也好。”陆勇杰叹了口气,对儿子的婚事,他是乐见其成的,只是这儿子跟个木头疙瘩似的,看得他着急。 “我去叫阮文下来吃饭。”陆勇杰说着就要上楼。 “爸,我去吧。”陆璟珩拦住了他。 陆勇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由他去了。 陆璟珩走到阮文门口,抬起手,却迟迟没有敲下去。 第一条,不能进她的房间。 那在门口叫一声,应该不算违规吧?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巴巴的:“吃饭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陆璟珩眉头一皱,这女人,不会是睡着了吧? 他提高了一点音量:“阮文,下楼吃饭。”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拉开。 阮文已经换下了一身风尘仆仆的布吉拉裙,穿上了她买的白色确良衫和蓝色长裤,两条麻花辫柔顺地垂在胸前,洗去疲惫的脸庞更显清丽脱俗。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不带一丝情绪。 “知道了。” 陆璟珩感觉自己像是对着一团棉花打了一拳,不上不下的,轻嗯了一声,转身率先下了楼。 餐桌上,秦岚已经盛好了饭。 看见阮文下来,她脸上露出一个客套的微笑,“阮文是吧,快坐,一路坐火车累坏了吧,先吃饭。” “谢谢阿姨。”阮文礼貌地应着,在陆璟珩旁边的位置坐下。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陆勇杰想缓和气氛,不停地给阮文夹菜,“阮文啊,多吃点,看你瘦的,这红烧肉是璟珩他妈的拿手菜,你尝尝。” “谢谢叔叔。” 秦岚看着自己夹给儿子的肉,被丈夫转手就送到了阮文碗里,眼神闪了闪,随即笑道:“阮文啊,你这刚从海市过来,还习惯我们北方的口味吗?” “还好,我不挑食。”阮文答得滴水不漏。 “那就好。”秦岚点点头,话锋一转,“那个什么,阮文啊,你是以前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呀?” 这话问得就有水平了。 资本家的小姐,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都不会做的。 陆璟珩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刚想开口,就听见阮文不紧不慢地道:“以前家里条件尚可,确实没怎么做过家务,不过我跟着长辈学了点中医皮毛,看看头疼脑热,针灸推拿还算拿手,以后叔叔阿姨要是有哪里不舒服,我都可以试试。” 这话一出,陆勇杰和秦岚都愣住了。 尤其是秦岚,她自己就是护士长,对医学略知一二,中医博大精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自称拿手的。 她本想借此让阮文难堪,没想到反倒被将了一军。 “呦,还会医术?”陆勇杰来了兴趣,“这可了不得,老爷子最近身体一直不好,西医看了不少,效果也一般,回头你给老爷子瞧瞧?” “我只是懂点皮毛,给爷爷看看可以,但不敢保证一定有用。”阮文说得谦虚。 她越是这样,陆勇杰反而越觉得她有真本事,不是那种夸夸其谈的人。 陆璟珩有些意外地看了阮文一眼。 火车站那一次,他还以为是巧合,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懂医。 这个女人,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一道清脆又夹杂着委屈的声音传了进来。 “陆伯伯,秦阿姨,我给爷爷送些安神汤过来。” 第7章 比想象中靠谱 顾青羽端着一个保温饭盒,眼眶红红地走了进来,看到坐在餐桌旁的阮文时,脸上的委屈瞬间变成了嫉恨。 她估计将饭用力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璟珩哥哥也在啊。”她像是才看到陆璟珩,声音甜得发腻,“我不知道你们在吃饭,打扰你们了。” 秦岚一看到顾青羽,脸上立刻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青羽来了,快坐,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这孩子就是太见外。” 说着,她瞪了陆璟珩一眼,“还不给你青羽妹妹拿副碗筷?” 陆璟珩没动,声音冷得像冰,“她不是来送汤的吗?送到了就可以走了。” 这话简直就是当面打脸。 顾青羽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泣地看着陆璟珩,“璟珩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只是担心爷爷的身体……” “我们家的事,不用你操心。”陆璟珩打断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汤留下,你回去吧。” “我……”顾青羽被噎得说不出话,求助似的看向秦岚。 秦岚心疼地拉过她的手,“你这孩子,别理他,他就是这个臭脾气,来,坐阿姨旁边,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吃点。” 顾青羽顺势坐下,眼睛却怨毒地刮了阮文一眼,阴阳怪气道:“是啊,璟珩哥哥现在有了新媳妇,自然是看不上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了,就是不知道,阮妹妹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能不能照顾好璟珩哥哥,应该不会给我们军区大院抹黑吧。” 这话,明着是撒娇诉苦,实际上是在暗示只有她这种军区大院长大的女孩才配得上陆璟珩,阮文这种资本家大小姐配不上, 阮文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放下勺子,抬眸看向她,忽然笑了。 “顾姐姐说笑了,我才刚来,确实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比如,我就不太懂,为什么顾姐姐身为客人,却好像比我这个主人家还要自在?还有,顾姐姐这么关心陆营长的生活起居,不知道的,还以为陆营长有两个媳妇呢。”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顾青羽气得拍案而起。 “我只是说出我的疑惑而已。”阮文一脸无辜不解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 “够了!”陆勇杰沉下脸,一拍桌子,“吃个饭都堵不上你的嘴?青羽,你要是来吃饭的,就安安分分地吃,要是来挑事的,现在就给我出去!” 陆勇杰发了火,顾青羽顿时不敢再撒泼,委屈地咬着唇,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秦岚心疼地给她擦眼泪,嘴上却劝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说几句玩笑话,怎么还当真了,阮文也是刚来,不懂规矩,青羽你多担待些。” 这话看似在劝和,可实际上就是在拉偏架。 阮文也不恼,只是淡淡一笑,“阿姨说的是,我确实不懂客人可以随意置喙主人家务事的规矩,看来以后要跟顾姐姐多学学了。” 一句话,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秦岚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阮文,嘴皮子竟然这么厉害。 一顿饭,最终在尴尬的气氛中不欢而散。 顾青羽哭哭啼啼地被秦岚送走了。 陆勇杰看着自家儿子,又看看气定神闲的儿媳妇,心里头一次觉得,这桩婚事,或许还真定对了。 晚上,阮文洗漱完,正准备进空间巩固医术,房门被敲响了。 她走过去打开门,陆璟珩站在门口。 他手里拿着一床崭新的军绿色棉被,“天冷了,给你加床被子。” “谢谢。”阮文接过来。 “今天……”陆璟珩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做得很好。” 这算是夸奖吗? 阮文挑了挑眉,“我只是在履行我们的合约,第三条,处理好你的个人感情问题。” 言下之意,陆璟珩做得也算不错。 陆璟珩被她噎了一下,看着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就不再多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听着隔壁关门的声音,阮文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这个盟友,似乎比想象中要靠谱一点。 夜深人静,阮文躺在陌生的木板床上,身下是崭新的军绿色棉被,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一股属于军人的干净的皂角味。 这味道,比前世霍家那间充满汗臭和霉味的屋子,好闻千百倍。 她闭上眼,心念一动,灵魂便沉入玉坠空间。 茅草屋前,药香袅袅,老者的虚影早已等候在那。 阮文没有耽搁,直接翻开一本关于虚劳沉疴的古籍,仔细研读起来。 陆老爷子的病,西医束手无策,多半是经年累月留下的沉疴旧疾,这正是中医所擅长的领域。 她要做的,不仅是自保,更是要在这陆家,真正地立足。 …… 次日清晨,阮文是被院子里的口号声吵醒的。 她推开窗,正好看见陆璟珩在院中打军体拳,晨光勾勒出他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滑落,充满了力量感。 察觉到楼上的视线,陆璟珩动作一顿,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阮文坦然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关上了窗。 陆璟珩摸了摸鼻子,心底竟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这女人,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早饭桌上,气氛比昨天缓和了些。 陆勇杰显然对阮文这个儿媳妇越看越满意,热情地给她夹了个白面馒头,“阮文啊,昨晚睡得好吗?等会儿吃完饭,就麻烦你上楼去给老爷子瞧瞧,行不行?” “爸。”陆璟珩出声制止。 秦岚也放下筷子,脸上虽带着笑,却话里有话,“老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阮文年纪还小,看个伤风感冒或许还行,老爷子这病,协和医院的专家组都来会诊过,没什么好法子,你这不是给孩子出难题,让她为难吗?” 这话直接是明着在说阮文不自量力。 阮文也不恼,慢条斯理地将嘴里的粥咽下才开口:“阿姨说的是,我的确资历尚浅,不过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去给爷爷请个脉,了解一下他的身体状况,或许能从不同的角度提供一些调养的思路,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那……你就去看看吧。”阮文这番话说得谦逊得体,既不狂妄也不露怯,反倒让秦岚准备好的一肚子话没处使了,只能干巴巴地应了声。 第8章 舒坦 饭后,一家人来到二楼陆振华的房间。 屋里药味更浓。 陆振华靠在床头,精神看着比昨日更差了些,不时地咳嗽两声,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 “爷爷。”阮文搬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 “哎,阮丫头来了。”陆振华冲她笑了笑。 阮文将手指轻轻搭在陆振华的腕上,闭目凝神。 一旁的秦岚抱着手臂,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陆璟珩则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阮文沉静的侧脸上,若有所思。 半晌,阮文收回手,又仔细看了看陆老爷子的面色和舌苔,问道:“爷爷,您是不是时常觉得胸闷气短,手脚发冷,尤其是到了夜里,咳得更厉害,还总觉得喉咙里有痰,却怎么也咳不出来?” 陆振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对!对!就是这样!丫头,你……你怎么知道的?” 阮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问:“您早年在战场上,是不是在极寒之地受过重伤,并且有很长一段时间,饮食不济,只能靠冰雪充饥?” 这话一出,满屋皆惊。 陆振华猛地坐直了身子,激动地抓住阮文的手,“丫头……你怎么知道我当年在长湖雪地里趴了三天三夜的事?这事,我从来没跟家里人细说过!” “胡闹!”秦岚再也忍不住了,厉声呵斥道,“老爷子明明是陈旧性心肌炎引发的心衰,跟什么雪地里趴着有什么关系!心电图和片子都清清楚楚,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妈!”陆璟珩沉声开口,打断了她,“让阮文说完。” 秦岚被儿子一噎,气得脸色涨红,却没再作声。 阮文站起身,看向众人,开始解释,“爷爷的病根子不在心脏,心衰气喘只是表象,真正的病根是早年战场上深入骨髓的寒气郁结于脾胃损伤了人体一身的阳气,阳气一亏,气血生化无源,水湿便内停为痰,上扰于肺则为咳,侵犯于心则为喘,西医只看到心肺的问题,开的药治标不治本,反而加重了脾胃的负担,所以才会越治越重。” 一番话说完,房间里鸦雀无声。 陆勇杰和陆璟珩都听得目瞪口呆,他们虽然不懂医理,但阮文说得条理分明,尤其是点出那段陈年旧事,让他们不得不信。 “那……那有法子治吗?”陆勇杰急切地问。 “病去如抽丝,沉疴旧疾需要慢慢调理。”阮文胸有成竹,“药补不如食补,加上针灸调理双管齐下,我先给爷爷开个药膳方子,温补脾阳祛除寒湿,再辅以针灸疏通经络,只需三天,我保证爷爷的咳嗽和气喘就能明显好转。” “不行!我不同意!” 秦岚激烈反对,“针灸?那东西能治病?万一扎坏了怎么办!老爷子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折腾!” “就按阮丫头说的办!” 一直沉默的陆振华突然一拍床板,声如洪钟。 威严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阮文身上,十分信任道:“我这条老命是捡回来的,我不怕折腾!我信得过阮家的后人!” 老爷子一锤定音,秦岚气得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璟珩深深地看了阮文一眼,这个女人,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走到桌边,将纸和笔递给阮文。 阮文接过纸笔,在一家人复杂的目光中,提笔写下了她的第一张药方。 药方上,黄芪、当归、干姜、白术、茯苓…… 皆是些温补阳气,健脾祛湿的常见药材。 秦岚一把拿过药方,她虽是护士长,对中药却是一知半解,只觉得这些药材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药性过热。 “就这些?老爷子身体虚弱,西医用药都慎之又慎,你开这些热性大的药材,万一吃出问题怎么办?” 阮文没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陆勇杰,平静地解释:“叔叔,西医说的虚不受补,是指单纯的进补,但爷爷的病根是寒湿,体内阳气好比一盏将熄的油灯,不先把灯芯周围凝结的湿气和冷油给清了,再好的灯油也添不进去。” “这个方子,看似猛烈,实则是在为爷爷的身体扫清障碍,以雷霆之势驱散沉疴,通路一旦打开,后续的温养才能事半功倍。” 陆勇杰听得连连点头,他虽不懂医,但觉得阮文说得很有道理。 秦岚被噎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一直沉默的陆璟珩却忽然伸出手,从她手里拿走了药方。 “我去抓药。” 秦岚看着儿子径直离去的背影,气得胸口起伏,最终也只能将不满咽了回去。 陆璟珩拿着药方,直接去了军区附近最有名的老字号药铺。 抓药的老药师戴着老花镜,将药方看了一遍又一遍,啧啧称奇:“这方子开得妙啊,看似大开大合,实则君臣佐使,配伍严谨,每一味药的剂量都恰到好处,扶阳固本祛湿排寒,敢这么用药的,可是位高人啊!” 老药师抬头看了陆璟珩一眼,笑道:“小伙子,给你家长辈开这方子的大夫,了不得。” 陆璟珩拎着包好的药材回家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个女人,似乎总能颠覆他对她的认知。 药很快煎好,一股浓郁的药香飘满了整个屋子。 陆勇杰亲自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喂老爷子喝下。 药汤入口,陆振华紧锁的眉头竟舒展了些许。 喝完药,阮文取出随身带来的布包,在桌上摊开。 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秦岚一看到那些针,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阮文,你可想好了,这针灸不比吃药,万一扎错了穴位……” “妈。”陆璟珩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有些不悦,“让阮文治。” 阮文取出一根银针,在酒精灯上燎过,指尖捏着针尾,动作娴熟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气海,关元,足三里……” 软文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滞,那双握针的手,白皙修长,稳定有力,不像是在治病,倒像是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秦岚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随着一根根银针刺入,原本呼吸急促,喉间带着痰音的陆振华,呼吸竟渐渐平稳下来,脸上痛苦的神色也慢慢缓和。 当最后一根针落在膻中穴时,阮文指尖轻轻捻动,一股微弱的气流似乎顺着银针导入。 陆振华紧闭的双眼忽然颤动了一下,随即,他长长地舒畅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仿佛吐尽了积压在胸口多年的郁结与沉闷。 “舒坦……” 老爷子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眸里,竟透出了一丝久违的清明,喃喃道:“好多年……没有这么舒坦过了。” 说完,他眼皮一沉,带着一脸安详的表情,沉沉睡了过去。 房间里,落针可闻。 秦岚捂着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陆勇杰激动得眼眶泛红,想上前又怕打扰到老爷子。 而陆璟珩,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阮文身上。 她正专注地观察着爷爷的睡颜,侧脸的线条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柔和,那双总是带着清冷和疏离的眸子里,此刻竟有着一种悲悯而温柔的光。 这个女人,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对一个人的过去,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 第9章 谢谢你 陆振华安稳的睡颜,均匀的呼吸,像一剂强心针,打进了陆家人的心里,也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秦岚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看着老爷子舒展的眉头,质疑的话就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阮文,你,你真是……真是我们家的大福星!”陆勇杰激动地搓着手,压低了声音对阮文轻声道。 他一个大男人,此刻眼眶竟有些泛红,词汇贫乏得只剩下这句最朴实的话。 阮文轻轻摇了摇头,将银针一根根收回布包,动作轻缓而专注。 “爷爷只是太累了,身体的郁结之气散开,自然就想睡觉了,让他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强。” 说完,转身朝外走去,“我去厨房看看药膳的火候。” 她表现得很平静了,并未因此邀功或者提什么要求,这份心胸,让陆勇杰愈发觉得这个儿媳妇不简单。 陆璟珩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目光,眼神里有探究,有惊讶,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秦岚扶着门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五味杂陈。 她当了一辈子护士长,信奉的是科学是数据是仪器上的曲线,可今天,她几十年建立起来的认知,被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用几根银针给动摇了。 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 陆璟珩走出房间,在楼梯口追上了阮文。 “你……”他开了个头,又觉得有些唐突,顿了一下才问,“你是怎么学会这些的?” 阮文的脚步没停,一边下楼一边平淡地回答:“我外公家是中医世家,从小耳濡目染,看过几本祖上传下来的医书,算不上精通,懂点皮毛罢了。” 外公早就去世了,外公家的那些也早都不联系了,陆家就算怀疑去查,也查不到什么,可以替她解决很多麻烦。 陆璟珩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沉默片刻,有些生硬地道:“我爷爷的事,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对一个女人道谢。 阮文走到厨房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不用谢,我们是合作关系,治好爷爷对你我都有好处,你不用背负不孝的压力,我也能安稳地住下来,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陆璟珩感觉自己刚升起的那点温情,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这个女人,时时刻刻都清醒得可怕。 男人喉结动了动,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然后,他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转身大步上了楼,那背影,怎么看都带了点说不清的烦躁。 阮文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晚饭时,气氛有些微妙。 陆勇杰的心情显然极好,一个劲地给阮文夹菜,把她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阮文,多吃点,你太瘦了,今天这事,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要愁到什么时候。” 秦岚没说话,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趁着陆勇杰去接电话的空档,终于没忍住,对阮文道:“虽然现在看着是好了,但中医这东西,见效快,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反复,阮文啊,你年纪轻,下手还是得有分寸,老爷子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还是不信任。 阮文还没开口,一旁默不作声的陆璟珩却放下了筷子,替阮文说话,“妈,爷爷睡了三个小时,醒来后精神很好,晚饭还多喝了半碗粥,这是事实。” 秦岚被儿子当面反驳,顿时愣住了。 陆璟珩继续道:“协和的王主任是专家,但他治了两年,爷爷的身体什么样,我们都清楚,现在既然有效果,就应该相信。” 秦岚彻底没了声音。 这个家,向来是老爷子和丈夫说了算,现在连儿子都倒戈了,她再坚持,就成了无理取闹。 这顿饭,秦岚吃得食不知味。 晚上,阮文刚洗漱完,准备进空间,房门又被敲响了。 打开门,还是陆璟珩。 他手里端着一杯红糖水。 “……” 阮文看着他手里的杯子,有些不解。 陆璟珩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眼神甚至不敢直视她,有些飘忽地看着她身后的墙壁,声音干巴巴的:“妈说,女同志……耗费心神,喝点这个,补气血。” 这话,一听就是秦岚教的。 看来秦岚虽然心里不服,但还是做了让步。 “谢谢。”阮文接了过来,杯子还温热着。 “嗯。”陆璟珩应了一声,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以后家里的事,你看着办就行,不用顾忌太多。” 说完,便快步回了自己房间,关门声都比平时响了些。 阮文端着那杯红糖水,心里有些想笑。 这个陆璟珩,真是个别扭又有点意思的人。 她关上门,没有立刻喝掉,而是将糖水放在桌上。 她不需要这个,但这份来自盟友笨拙的示好,让她觉得,这陆家大院的生活,或许不会像她预想的那样艰难。 有了立足的根本,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下军绿色棉被传来的踏实感,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一世,她不要情爱,只要安稳。 至于陆璟珩,她侧头看了一眼墙壁,那边就是他的房间。 这个男人,虽然嘴巴臭了点,人别扭了点,但至少讲道理,有底线,比霍国安那个畜生,好了不止千百倍。 当个合作的盟友,似乎还不错。 阮文闭上眼,唇边带上了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笑。 次日清晨,陆家大院比往日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宁静。 饭厅里,秦岚心不在焉地摆着碗筷,眼神时不时地往二楼瞟。 昨晚她一夜没睡踏实,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阮文施针的画面,以及老爷子那声舒坦的喟叹。 既盼着那是真的,又怕是回光返照。 “我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浑身都透着利索劲儿!”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中气十足,震得秦岚手里的筷子都差点掉了。 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陆振华穿着一身板正的旧军装,竟没让陆勇杰扶,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下了楼。 第10章 态度转变太快了 老爷子脸色红润,眼里的浑浊褪去不少,整个人像是被雨水洗过的青松,精神矍铄。 “爸!您怎么自个儿下来了!”陆勇杰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手碰到老爷子的胳膊,感觉到的不再是松垮的皮肉,而是带着一丝紧实的力量。 “扶什么扶?我感觉我现在能去操场上打套拳!”陆振华一摆手,目光在饭厅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安安静静坐在桌边喝粥的阮文身上,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阮丫头,过来,让爷爷好好瞧瞧!” 阮文放下碗,依言走了过去。 陆振华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嘴里啧啧称奇:“小神医啊!你可真是我们陆家的小福星,小神医!” 秦岚站在一旁,彻底傻了眼。 作为护士长,她比谁都清楚老爷子之前的身体状况,心衰、肺部感染,各项指标都在警戒线上徘徊,整个人就是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房子。 可现在…… 她快步上前,职业习惯使然,手指搭上了陆振华的手腕,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脉搏,听着他平稳顺畅的呼吸声,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怀疑,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茫然的不可思信上。 数据和仪器不会骗人,可眼前活生生的现实,比任何数据都更有冲击力。 “咳。”秦岚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可面对阮文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那些客套质疑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最后只憋出一句,“粥……快凉了,赶紧吃吧。” 陆璟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着自己母亲那副吃瘪又不得不服气的模样,又看了看那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安安静静吃早饭的阮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个女人,总有本事将天大的事,做得云淡风轻。 一顿早饭,在陆振华爽朗的笑声中吃完了。 老爷子精神好,话也多,拉着阮文问东问西,从海市的风土人情问到她小时候的趣事,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亲亲的孙女。 就在这时,院门外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陆伯伯,秦阿姨,我听说爷爷身体好些了,特地过来看看。” 顾青羽又来了。 今天的她换了一身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看起来比昨天沉稳了不少。 她一进门,就先是惊喜地看着陆振华,“爷爷,您气色真好!我就知道您吉人天相!” 说完,她将手里的纸袋放到桌上,从里面拿出几个贴着外文标签的瓶瓶罐罐,热情地对秦岚道:“秦阿姨,我昨晚不放心,特地托我爸在协和医院的朋友问了问,他说爷爷这种情况,用中药调理虽然见效快,但毕竟药性猛怕有副作用,这是他推荐的,从国外进口的营养素,专门补充心肺功能的,安全,没刺激,对老年人最好不过。” 这话明着是关心,暗地里还是在质疑阮文的治疗方案不够科学,不够安全,是在拿老爷子的身体冒险。 秦岚刚被现实说服的心,又被这番话勾得有些动摇,下意识地看向那些包装精美的瓶子,西医的理念在她脑中根深蒂固。 “是吗?这个……” 不等秦岚说完,陆振华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什么洋玩意儿,花里胡哨的!”老爷子虎目一瞪,“我这条老命差点就交代在那些苦药水上了!阮丫头一碗汤药,我睡了十年最安稳的一个觉!我觉得好,那就是好!拿走,这些东西我用不着!” 老爷子戎马一生,脾气上来,威严不减当年。 顾青羽的脸当场就白了,眼圈一红,委屈地看向陆璟珩,“璟珩哥哥,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爷爷……” 陆璟珩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收回纸袋里,递还给她。 “青羽,心意我们领了,但爷爷的身体现在由阮文全权负责调理,她有她的想法,我们不能随意干涉,以免冲撞了药性。” 顾青羽提着纸袋,手都在发抖。 她不甘心地看向阮文,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哪怕是句客套话。 阮文确实开口了,她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才抬眼看向顾青羽,微微一笑,“顾姐姐说得对,中西医各有所长,能结合自然是最好。” “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中医调理讲究的是一个平字,先要将身体里失衡的阴阳理顺,固本培元,最忌讳的就是外力胡乱干涉,这些补品是好东西,但现在给爷爷用,好比往一锅正在熬煮的清汤里倒酱油,只会坏了味道,等爷爷身体调理顺了,再用这些做日常保养,才是物尽其用。” “是我考虑不周了。”顾青羽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张俏脸涨成了猪肝色,最后咬着牙挤出一句,然后便提着东西,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狼狈地跑了。 “哎,这孩子,也是一片好心……”陆勇杰看着顾青羽的背影,还想打个圆场。 “好心?我看她是闲的!”秦岚却忽然开口,瞪了丈夫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没好气。 她走到阮文身边,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阮文啊,中午……中午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红烧鱼,我新学的,保证好吃。”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陆勇杰愣了一下。 “好,谢谢阿姨,我给您打下手。”阮文看着秦岚别扭却真诚的样子,心里一暖笑了笑道。 “不用不用,厨房油烟大,你陪爷爷说说话就行。”秦岚摆摆手,几乎是逃也似的进了厨房。 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陆璟珩靠在门边,目光落在阮文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她正侧着头,耐心听着爷爷讲当年的战斗故事,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那张总是带着清冷和戒备的脸上,此刻竟是难得的恬静与温柔。 他忽然想起他们的约法三章,想起她说时机成熟,随时可以离婚。 这个念头,不知为何,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了心上,带来一阵微不足道的,却又无法忽视的烦躁。 第11章 我回来了 秦岚在厨房里叮当作响,那架势不像是做饭,倒像是在跟那条鱼进行一场外科手术。 “老陆!你过来看看,这鱼鳞是不是得这么刮?我跟你说,这东西比给人缝针还费劲!” 陆勇杰靠在厨房门框上,乐得不行,“我说老秦啊,你这护士长当久了,看什么都像病患,你这是给鱼刮鳞,不是在给它清创。” 秦岚瞪了他一眼,手里的刀用力一拍案板,“去去去,别在这儿添乱,我答应了给阮文做好吃的,就必须做好。” 阮文端着刚给爷爷熬好的药膳出来,恰好听见这话,心里划过一丝暖意。 她走上前,自然地接过秦岚手里的刀,“阿姨,我来吧,杀鱼我在行。” 秦岚愣了一下,看着阮文接过刀,动作利落地刮鳞去内脏,一气呵成,那条鱼在她手里服服帖帖,半点没挣扎。 她那双握银针的手,处理起这些油腻的活计,竟也如此干净漂亮。 “你……你还真会啊?”秦岚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夸下海口,结果还不如儿媳妇。 而起这个儿媳妇还是资本家的大小姐! “以前在家,厨房的王妈教过我。”阮文随口找了个理由,手上动作没停,“阿姨,您去歇着,中午我来做吧。” “那怎么行!”秦岚立刻拒绝,随即又觉得语气太硬,缓和了些,“我给你打下手,对,我打下手。” 一个护士长,一个资本家小姐,就这么在厨房里一个主厨一个递蒜,气氛竟意外地和谐。 陆勇杰在门口看着,欣慰地直点头,觉得这家里总算有了点烟火气。 吃过午饭,陆璟珩换上了军装,显然是要回部队了。 他走到客厅,阮文正在给陆振华念报纸,老爷子听得津津有味。 “我回去了。”陆璟珩对着空气般说了一句。 陆振华抬了抬眼皮,“去吧,部队事多,家里有阮丫头在,你放心。” 阮文也停下念报,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陆璟珩喉结滚了滚,这女人,多一个字都懒得跟他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票证和几张大团结,往桌上一放,声音硬邦邦的:“家里的开销,你先用着,记好账。” 说完,也不等阮文回应,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快又大,背影瞧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阮文看了一眼桌上的钱和票,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拿过来,整齐地收进了自己的小布包里。 陆振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笑得像只老狐狸,“这混小子,就是个纸老虎,看着凶,心里头热乎着呢。” 阮文笑了笑,没接话。 下午,陆家没什么事,阮文便想着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军区大院很大,一排排红砖房整齐划一,院子里种着花草,不时有孩子笑闹着跑过,充满了生活气息。 她刚走出院门没多远,就碰上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军嫂。 “哎,那不是陆营长家新娶的媳妇吗?” “就是她?长得是真俊,就是不知道身子骨怎么样,听说是个资本家小姐,那可是金枝玉叶,能干活吗?” “可不是,你看她那细皮嫩肉的,风一吹就倒似的,咱们大院里的活计,她能行?” 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飘进阮文耳朵里。 她脚步没停,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冲着看过来的几人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径直朝大院门口的合作社走去。 那几个军嫂被她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弄得一愣,反倒不好意思再嚼舌根了。 “妈!妈!弟弟摔了!” 阮文刚走到合作社门口,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喊。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拉着一个正在跟人说话的军嫂的衣角,话都说不清楚。 众人闻声围了过去。 不远处,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趴在地上,额头磕在水泥台阶的尖角上,血顺着脸颊往下流,看着很是吓人。 “哎呦!这可怎么好!快送卫生所啊!” “这角太尖了,别是磕到骨头了吧!” 孩子的妈,正是刚才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个军嫂,此刻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抱着孩子一个劲地哭,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动他。”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阮文走了过来,她蹲下身,先是看了看男孩的伤口,然后对那个吓傻的军嫂道:“嫂子,你家院里是不是种了墨旱莲?” 那军嫂愣愣地点头,“啊?有……” “去拔一把,洗干净了捣烂。”阮文的语气平静而有力量,让人不自觉地信服。 另一个军嫂反应快,立刻跑了回去。 很快,一捧捣烂的墨绿色草药被送了过来。 阮文用清水先简单清洗了一下伤口周围,然后将药草均匀地敷在伤口上,不过片刻,那原本汩汩外流的鲜血,竟然奇迹般地止住了。 “血……血不流了!”有人惊呼。 小男孩的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阮文站起身,对那军嫂道:“这只是应急止血,赶紧送卫生所,让医生看看需不需要缝针,别留疤了。” 那军嫂这才如梦初醒,抱着孩子千恩万谢地跑了。 周围的军嫂们看着阮文的眼神彻底变了,从刚才的探究、怀疑,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敬佩和惊讶。 “陆家这媳妇……不简单啊!” “是啊,临危不乱,还懂草药,比咱们这些咋咋呼呼的强多了。” 阮文没理会周围的目光,买了两斤白面和一瓶酱油,便转身回家了。 她不需要别人的认可,但也不介意用实力堵住别人的嘴。 傍晚,陆璟珩开着吉普车回了家。 他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陆勇杰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他回来,乐呵呵地道:“回来了?正好,马上开饭,今天阮文做了红烧肉,香得很!” 陆璟行换鞋的动作顿了顿。 他走到饭厅,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而阮文,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借着台灯的光,安静地翻着一本厚厚的、封皮泛黄的医书。 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 她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丈夫一回家就嘘寒问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回来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注而宁静,仿佛这屋子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这幅画面,与他想象中资本家小姐的娇气浮躁截然不同,也与他们那份冷冰冰的合作协议格格不入。 陆璟珩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痒。 他清了清嗓子,“我回来了。” 阮文这才抬起头,合上书,“嗯,洗手吃饭吧。” 语气平淡得像是对陌生人。 第12章 震惊所有人 陆璟珩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走到她身边,看着那本满是繁体字和图谱的医书,没话找话地问:“看的什么?” “《金匮要略》。” “哦。”陆璟珩发现自己一个字也接不上。 饭桌上,秦岚一个劲地夸阮文的厨艺,陆勇杰则绘声绘色地讲了下午阮文用草药给邻居家孩子止血的事。 “璟珩,你这媳妇,真是娶对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救死扶伤,咱们家祖坟是冒青烟了!”陆勇杰总结道。 陆璟珩默默地吃着饭,碗里的红烧肉鲜嫩入味,比他吃过的任何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做的都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阮文,她正小口地喝着汤,姿态优雅,安安静静。 他忽然觉得,那份约法三章,像个笑话。 而他,就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一顿饭吃完,陆璟珩心里的那点烦躁非但没消,反而像是被油浸过的棉线,烧得更旺了。 他看着阮文收拾完碗筷,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回书桌前,拿起那本他看不懂的医书,心里就堵得慌。 他们是夫妻,虽然是合作的,但也不能过得跟合租的邻居一样,连话都说不上三句。 秦岚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陆璟珩道:“对了,璟珩,这周六部队靶场不是有家属联谊活动吗?你带着阮文也去热闹热闹,让她也认识认识你那些战友的家属,以后在大院里也好走动。” 陆璟珩眼睛一亮,这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还没等他没开口,阮文就先抬起了头,“阿姨,我就不去了吧,我不会那些,也怕吵。” “那怎么行!”秦岚第一个不答应,“你现在是陆家的媳妇,是陆营长的家属,这种集体活动就该参加,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陆家慢待你,或者你这新媳妇瞧不上人呢。” 阮文还想说什么,陆璟珩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沉沉的压低声音道:“第一条,对外我们是夫妻,这是你应该履行的义务。” 还不忘特意在义务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阮文抬眸,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有坚持,有命令,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期待? 她沉默了两秒,最终点了点头,“好。” 陆璟珩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转身回了房间。 周六一早,秦岚就献宝似的拿出了一套衣服,白色的确良衬衫,配一条蓝色的工装裤,裤脚收紧,显得人干练又精神。 “阮文,快试试,这是我托人给你改的,穿着活动方便。” 阮文换上衣服,镜子里的人少了几分平日的柔美,多了几分飒爽。 陆璟珩从房间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的腰很细,被裤子勾勒出惊人的弧度,两条腿又直又长,明明是朴素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比任何连衣裙都晃眼。 “走吧。”男人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紧。 部队的靶场热闹非凡。 陆璟珩带着阮文一出现,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滴乖乖,那就是陆营长的媳妇?这么好看啊!” “这气质,啧啧,跟咱们大院里这些婆娘们就是不一样。” 刘强眼尖,老远就扯着嗓子喊:“陆营!嫂子!这边!” 他那大嗓门,把周围人的视线全都引了过来。 阮文在一众好奇又探究的目光中,神色自若,只是冲着刘强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璟珩哥哥,阮妹妹,你们也来了。” 顾青羽的声音像根针,精准地刺了过来。 她今天也穿了一身军绿色的裤装,头发高高束成马尾,显得英姿飒爽。 她几步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在阮文身上转了一圈,眼底闪过一丝嫉妒,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脸。 “阮妹妹,你也是来参加射击比赛的吗?哎呀,我忘了,你这种资本家大小姐,估计连枪都没摸过吧?别怕,这枪后坐力大,待会儿可别被震哭了,那璟珩哥哥可要心疼了。” 她一口一个阮妹妹,叫得亲热,语气却并不和善。 阮文还没说话,陆璟珩的脸已经冷了下来:“顾青羽,管好你自己的事。” “我只是关心阮妹妹嘛。”顾青羽委屈地瘪了瘪嘴,转身对组织活动的干事道,“王干事,我们开始吧,我都等不及了!” 比赛很简单,每人五发子弹,按环数排名次。 顾青羽作为军区大院里出了名的神枪手,第一个上场。 她动作标准,姿势漂亮,在一片叫好声中,打出了四十五环的好成绩。 她得意地放下枪,挑衅地看向阮文。 “嫂子,到你了!”刘强在一旁加油鼓劲。 阮文走到射击位前,陆璟珩跟了过去,从身后握住她的手,帮她调整姿势。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热度清晰地传了过来。 阮文的身子僵了一下,鼻息间全是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混着淡淡的汗味,充满了男性的气息。 “别紧张,枪托抵住肩膀,三点一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带起一阵细微的痒。 “随便打,脱靶了也没人笑话你。”完了,还不忘补充道。 阮文定了定神,从他手里接过枪。 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举起枪,眯起一只眼,瞄准了远处的靶心。 前世为了自保,她在空间里跟着那个老者虚影,什么都学了点,其中就包括射击。 虽然用的是老式步枪,但原理是相通的。 周围的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顾青羽更是等着看她出丑。 “砰!砰!砰!砰!砰!” 清脆的五声枪响,几乎没有间隔。 报靶员的声音在安静的靶场里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十环!” “十环!” “十环!” “九环!” “十环!” “总计,四十九环!”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放下枪,一脸平静的女人,仿佛刚才成绩跟她毫无关系。 顾青羽的脸,瞬间从得意洋洋变成了猪肝色,又从猪肝色变成了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13章 道歉 “我……我的天哪!”刘强最先反应过来,夸张地跳了起来,冲到陆璟珩身边,一拳捶在他肩膀上,“陆营!你不够意思啊!藏得也太深了!嫂子这哪是资本家小姐,这分明是咱们军区的编外神枪手啊!” 陆璟珩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看着靶纸上那几个近乎完美的弹孔,又转头看向身边神色淡然的阮文,心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骄傲。 嘴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像涟漪一样漾开,眼里的光芒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炙热。 回家的吉普车里,气氛和来时截然不同。 陆璟珩开着车,时不时就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坐在后座的阮文。 车厢里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资本家大小姐,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阮文正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景物。 闻言,她回过头,迎上后视镜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乱世里,多会一点防身的本事,总不是坏事。” 陆璟珩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根针一样轻轻扎在他心上最软的地方,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心疼。 他忽然觉得,那份被他拿来当挡箭牌的约法三章,此刻是那么的碍眼。 他现在就想把它撕了。 车子刚在院门口停稳,刘强那大嗓门的媳妇张翠花就从隔壁院子探出头来,满脸都是崇拜的光。 “阮文妹子!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家老刘刚才跑回来,把你那四十九环的事迹一说,整个大院都炸了!你可太给我们女人长脸了!” 话音刚落,又有几个军嫂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完全没了之前的探究和怀疑,全是实打实的敬佩。 “就是就是,把那顾青羽的脸都给比下去了,看着就解气!” “阮文妹子,你这手枪法跟谁学的?也教教我们呗,以后也能防身。” 阮文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围着,有些不适应,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就是瞎练的,运气好。” 陆璟珩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从容应对的阮文,心里那股子骄傲和欢喜,压都压不住,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个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有点傻气的笑容。 他拎着东西,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客厅里,陆勇杰正激动地来回踱步,一见他们回来,一巴掌就拍在陆璟珩的背上,震得他一个趔趄。 “好小子!你可真行啊!娶了这么个宝贝媳妇,还藏着掖着!四十九环!你老子我年轻的时候都没这准头!” 秦岚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看着阮文的眼神,复杂得像一盘乱麻。 震惊、不解,最后都化成了一丝服气。 她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看着柔柔弱弱,安安静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石破天惊。 “文文啊……”秦岚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晚上想吃什么?阿姨给你炖鸡汤补补。” 这天晚上,陆家的饭桌上,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 陆勇杰喝了点小酒,拉着阮文,非要让她讲讲打枪的心得。 秦岚则不停地给她夹菜,嘘寒问暖,那份亲热,比对陆璟珩这个亲儿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璟珩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着她被自己的父母真心接纳,看着她在这个家里越来越自在,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熨帖又满足。 饭后,阮文照例坐回书桌前看她的医书。 陆璟珩没回自己房间,而是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她旁边,拿起一张报纸,假模假样地看了起来。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台灯投下的温暖光晕。 阮文能感觉到身边男人灼热的视线,时不时地就从报纸上方飘过来,落在她身上,只好假装没看见,可耳根却不自觉地有些发烫。 “咳。”陆璟珩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那个约法三章,我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合理。” 阮文翻书的手一顿,抬起头,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不说话。 被她这么一看,陆璟珩顿时有些紧张,说话都磕巴了,“比如……比如不能进房间这一条,万一有什么急事,也不方便。” “不会有急事。”阮文淡淡地回了一句,又低下头去看书。 陆璟珩被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这女人,简直是铜墙铁壁。 他磨了磨牙,干脆把报纸往桌上一拍,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无赖的语气:“我不管,反正我觉得不合理,我们是夫妻,总不能过得跟邻居一样。” 他的气息混着军人特有的干净味道,扑面而来,阮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抬起眼,正对上他那双黑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里面有执拗,有试探,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委屈? 阮文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男人,在靶场上是说一不二的陆营长,回了家,怎么跟个耍赖要糖吃的大男孩似的。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医书往他面前推了推,指了指上面的一段话。 陆璟行低头一看,满篇的繁体字,笔画纠缠在一起,看得他头晕眼花,一个字也不认识。 “什么意思?” “意思是,心浮气躁,肝火过旺,需要静养。”阮文说完,收回书,慢悠悠地翻到了下一页。 “……” 陆璟珩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跟她生气。 这是他媳妇,自己选的,跪着也得宠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陆璟珩像是跟阮文杠上了。 她去院子里晒药材,他就在旁边打军体拳,虎虎生风,就是眼神总往她那儿瞟。 她去合作社买东西,他就开着吉普车等在门口,美其名曰顺路。 大院里的军嫂们都看出了门道,私下里直乐。 “看见没,咱们陆营长这是被新媳妇拿捏得死死的。” “可不是嘛,以前跟个冰块似的,现在天天围着媳妇转,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 这天,阮文正在院子里整理刚采回来的草药,顾青羽却找上了门。 靶场一事后,她消停了好几天,今天再出现,脸上没了往日的骄纵,反而带着几分憔悴和楚楚可怜。 “阮妹妹。”她声音低低的,眼圈红红的,“我……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第14章 那又如何? “道歉就不必了,我没放在心上。”阮文手上动作没停,头也没抬,压根就没把她当回事。 “不,我必须要道歉。”顾青羽走到她面前,咬着嘴唇,“那天是我不对,是我小人之心,我不该说那些话,璟珩哥哥都骂我了,他说如果我再让你不高兴,他就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偷偷观察阮文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应,又继续道:“阮妹妹,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觉得我刁蛮任性,可我跟璟珩哥哥从小一起长大,我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我只是怕你对他不好,怕你这种资本家大小主,不懂得怎么照顾人……” 闻言,阮文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平静地看着顾青羽,忽然就笑了,“顾姐姐,你说的对,我的确是资本家小姐。” “但是,我这个资本家小姐,现在是陆璟珩名正言顺的妻子,是陆家户口本上的人,而你。”阮文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语气轻飘飘的,“一个外人,跑到我们家门口,对着我这个女主人,口口声声说怎么照顾我丈夫,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我……”顾青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还有。”阮文往前走了一步,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总拿从小一起长大说事,那只能证明你们有缘无分,也别总想着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机,没用,有这个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给自己找个好人家。” 说完,阮文退后一步,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顾姐姐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要忙了。” 顾青羽浑身发抖,指着阮文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最后只能跺跺脚,哭着跑开了。 阮文看着她狼狈的背影,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她不会主动惹事,但谁要是惹到她头上来,她也绝不会客气。 傍晚,陆璟珩哼着军歌,心情极好地回到家,一进院子,就看见阮文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着一堆瓶瓶罐罐,正在捣鼓着什么。 “又在研究什么新药方?”他走过去,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 “给你做的。”阮文将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陆璟珩接过来,打开闻了闻,一股清凉的药香钻入鼻腔。 “这是什么?” “治跌打损伤的药膏。”阮文淡淡道,“看你天天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身上总有些磕碰,备着点,有用。” 陆璟珩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又酸又软。 看着手里那瓶药膏,又抬头看看身边这个嘴上说着合作,却处处为他着想的女人,喉结滚了滚,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阮文,那个约法三章,我们撕了吧。” 阮文捏着那个小瓷瓶,指尖冰凉,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像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冲击,嗡嗡作响。 撕了? 这两个字像钉子一样狠狠楔进她的脑海里,她几乎是瞬间就竖起了全身的防备。 前世那些被欺骗被抛弃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瓷瓶。 他要反悔? 因为自己如今在陆家站稳了脚跟,没有利用价值了? 还是说,顾青羽又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让他觉得自己这个资本家小姐的身份,终究是个麻烦? “什么意思?” 阮文恢复了冷静,抬起头直视着陆璟珩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凝结着一层冰霜。 陆璟珩被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看得一愣,心里那点刚鼓起来的勇气瞬间就泄了气。 不过,当看到阮文眼底的警惕和疏离,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太突兀,让她误会了。 “不是!”他急得往前一步,又怕吓着她,硬生生停住脚步,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最后只能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短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要赶你走!” 男人越急越乱,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哪还有半点靶场上那个沉稳果决的陆营长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陆璟行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目光灼灼地盯着阮文,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我的意思是,咱们别搞什么合作,也别管那约法三章了,就……就正儿八经过日子,当真正的夫妻,行不行?” 真正的夫妻?!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阮文的耳边轰然炸开。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上一世,霍国安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在她费尽心力帮他升官后,他抱着她,温柔地道:“文文,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结果呢? 结果他转头就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还将她的亲生骨肉调包,让她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为仇人养了十年的孩子。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阮文的嘴唇微微颤抖,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陆璟珩看着她骤变的脸色,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慌乱地解释道:“阮文,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我爸妈喜欢你,爷爷也离不开你,大院里的嫂子们也都敬佩你,我……” 他说半天,那句最关键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一跺脚,豁出去似的道:“反正,我觉得你挺好的,我不想跟你当什么合作的邻居,我就想跟你当两口子,过一辈子!” 说完,就跟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似的,紧张地盯着阮文,连呼吸都忘了。 阮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终于从那段痛苦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她看着陆璟行那副紧张又笨拙的模样,不像是在说什么情话,倒像是在做战前动员报告,又直白又愣头青。 他跟霍国安,是不一样的。 霍国安的温柔是精心算计的伪装,而陆璟珩的笨拙,却是发自内心的。 可那又如何? 第15章 父亲来信了 这辈子,阮文不想碰感情,更不想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 婚姻于她而言,就是一座华丽的坟墓,她好不容易才从里面爬出来,怎么可能再傻乎乎地跳进去? “为什么?因为我治好了爷爷的病,在靶场上给你长了脸,还是因为我做的饭合你的胃口?” 她把一切都归结于利益交换,因为样才能让她心安。 陆璟珩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就皱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悦和委屈:“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肤浅的人?就因为这些?” “难道不是吗?”阮文反问。 “当然不是! ”陆璟珩被她气得差点跳脚,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我承认,你治好爷爷的病,我很感激,你在靶场上拿了第一,我觉得特有面子,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就是……我就是看你一个人坐在那儿看书的时候,觉得挺好,看你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觉得这家里像个家了,还有,你给我的这瓶药膏。” 他晃了晃手里的瓷瓶,像个献宝的孩子,“你明明嘴上说着合作,心里却记着我,我就是觉得,就这么跟你当一辈子真正的夫妻,挺好。” 话说得颠三倒四,但十分真诚。 阮文沉默了,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脚尖前的那一小片被月光照亮的土地,心乱如麻。 她不得不承认,陆璟珩打动她了。 不是因为那些听起来有些傻气的话,而是因为他眼里的那份坦荡和真诚。 他没有花言巧语,只是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笨拙地摊开在她面前。 可是,她不敢信,也不敢要。 前世的伤疤太深,早已刻在骨血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男人的情爱,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见她久久不语,陆璟珩心里的火热一点点冷却下来。 他是不是太心急了?把她吓着了? 看着阮文苍白的脸,陆璟珩心里一阵懊悔,声音也软了下来:“阮文,你别有压力,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要是不愿意,咱们还跟以前一样,那个约法三章还算数。” 阮文缓缓抬起头,看着男人副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大狗一样,既失落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软了一下。 她轻轻摇了摇头。 陆璟珩的心,跟着她这个动作,沉到了谷底。 “这件事太突然了。”阮文的声音在清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我这辈子,没想过这事。” 她顿了顿,迎上陆璟珩瞬间黯淡下去的目光,继续道:“让我想想。” 说完,她将手里那瓶已经捂得温热的药膏,又往他手里推了推,然后便站起身,绕过他,径直回了屋。 “砰”的一声,房门被轻轻关上。 陆璟珩一个人站在门外,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不是直接拒绝! 巨大的狂喜瞬间将他淹没,他低头看着手心里那个小小的瓷瓶,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那模样,傻气又满足。 夜里,阮文破天荒地失眠了。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陆璟珩那句当真正的夫妻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不去。 她从不信什么真正的夫妻。 上一世,霍国安也说过,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可转过头,他就能抱着别的女人,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被掉包,甚至在她死后,连一滴眼泪都吝于流下。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可陆璟珩…… 阮文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那个男人,跟个铁憨憨似的,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她,像只等着主人发号施令的大型犬。 他跟霍国安,是不一样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阮文狠狠掐灭。 不一样又如何? 人心隔肚皮,谁又能保证今日的情真意切,不会变成明日的穿肠毒药。 她好不容易才从地狱里爬出来,不想再赌了,也赌不起了。 第二天一早,阮文是被院子里一阵乒乓的响动吵醒的。 她推开窗,看见陆璟珩穿着件白背心,正在院子里劈柴,动作大开大合,木屑纷飞,汗水顺着他结实的臂膀往下淌,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用不完的力气。 只是,那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往她窗户这边瞟。 见她看过来,陆璟珩劈柴的动作一顿,随即又跟没事人一样,抡起斧头,劈得更起劲了,仿佛那木头桩子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阮文没理他,转身去洗漱。 等她下楼时,一股浓烈的焦糊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还夹杂着秦岚气急败坏的吼声。 “陆璟珩!你给我滚出去!你这是煎鸡蛋还是炼钢?我新买的锅!” 阮文走到厨房门口,就看见陆璟珩被他亲妈拿着锅铲赶了出来,高大的男人一脸灰败,手里还端着一盘黑乎乎、看不出原材料的东西。 看见阮文,他耳朵尖瞬间就红了,有些狼狈地把那盘黑暗料理藏到身后。 “我……我就想给你做个早饭。”他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秦岚从厨房探出头,看见阮文,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指着自家儿子告状:“文文你看看他,跟个二百五似的,好好一个厨房,被他搞得跟遭了贼一样,快,别理他,过来吃饭,我给你煮了面条。” 陆勇杰坐在饭桌前,一边乐不可支地看报纸,一边还不忘补刀:“我看他是想献殷勤,结果拍马腿上了。” 一顿早饭,在一家人对陆璟珩明里暗里的调侃中吃完了。 阮文始终安安静静的,没多说一句话,但眼角眉梢染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饭后,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 是给阮文的。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寄信地址是西北的一个小县城。 阮文的心,猛地一沉。 她回到房间,关上门,拆开信封。 信是她之前拜托的那个街道办的王干事写的。 信里说,阮郁赞已经安顿下来了,那边条件确实艰苦,但他身体还算硬朗,就是人清瘦了不少,精神头也不太好,时常一个人发呆,信里还隐晦地提了一句,阮郁赞总念叨着对不起一个叫淑芬的女人。 刘淑芬。 阮文捏着信纸的手,指节泛白。 都到了那个地步,她那个糊涂爹,心里念着的,还是那个骗了他半辈子的女人。 第16章 你在这碍事 陆璟珩从部队开完会回来将近十点,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客厅里,陆勇杰和秦岚都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怎么了?” 秦岚冲楼上努了努嘴,“文文收到一封家里的信,把自己关房间里一下午了,饭也没吃,我叫了两次门,她就应了一声,也不出来。” 陆璟珩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他走到阮文门口,抬起手,又放下,犹豫了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阮文,是我。” “嗯。” 屋里安静了片刻,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回答。 “开门。”。 又过了几秒,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阮文站在门后,脸色有些苍白,眼眶也微微泛红,显然是哭过。 陆璟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没多问,只是伸出手,一把将她从门后拉了出来,然后自己走进屋,把那封被她捏得皱巴巴的信从桌上拿了起来。 “你干什么!”阮文想去抢。 陆璟珩仗着身高优势,将信举高,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 他快速地扫了一遍信上的内容,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就是你把自己关起来的理由?”他把信纸折好,放回桌上,看着她。 阮文别过头,不说话。 “你那个妈,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连自己亲闺女都不管不顾,你还为她伤心难过?”陆璟行语气有些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见不得她为那些不值得的人难过。 他有找人调查过阮文,所以阮家的事他知道一些。 “不是!”阮文摇了摇头,她才不是担心刘淑芬, “那就是担心咱爸了?”陆璟珩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道:“你现在是我的媳妇,你爸是我老丈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西北苦是吧?我托人给他送吃的穿的过去,他精神不好是吧?我让那边的战友多照看他,你别一个人扛着,也别一个人躲起来哭,听见没?”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不懂什么叫温柔小意,也不懂怎么安慰人,只会用这种最直接,最霸道,甚至有些不讲理的方式,把她的责任,强行揽到自己身上。 可偏偏,就是这种蛮横的担当,像把重锤狠狠砸在她那颗冰封已久的心上,砸开了一道裂缝。 前世,她孤立无援,受尽欺辱,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以为这辈子,她依旧要一个人,在刀山火海里独自挣扎。 鼻头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掉了下来,一滴,两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陆璟珩彻底慌了,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擦眼泪,嘴里语无伦次地道歉:“别哭啊,我错了,我不该吼你,我嘴笨,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他越是这样,阮文哭得越凶,最后干脆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不安和压抑,都尽数发泄了出来。 陆璟珩的身子瞬间僵住,感受着怀里温软的身体和胸前湿热的泪水,连呼吸都忘了,只剩下心跳如擂鼓一般,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笨拙地拍着。 屋外,偷听的陆家二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慰的笑意,然后蹑手蹑脚地退回了客厅。 这小两口,总算是成了。 …… 这一晚,阮文睡得格外沉。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甚至能听见院子里陆勇杰和秦岚小声说话的声音。 她坐起身,抱着被子,有些怔忪。 昨晚她好像扑在陆璟珩怀里,哭得昏天暗地,把人家一身军装都给浸湿了。 脸颊“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她居然在一个男人面前,还是一个只认识了没多久的男人面前,失态至此。 房门被轻轻敲响了两下。 “阮文,醒了吗?我把早饭端上来了。” 是陆璟珩的声音,隔着门板,听着有些小心翼翼。 阮文清了清嗓子,应了一声:“醒了。” 门被推开,陆璟珩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白粥,两个白煮蛋,还有一小碟酱菜。 他把托盘放在桌上,没急着走,反而拉过凳子,就在桌边坐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阮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 “快吃吧,妈特意给你熬的,说你昨晚没吃饭,胃里空。”陆璟珩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阮文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下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坐到桌边,拿起勺子小口喝粥,就是不敢抬头看他。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喝粥的声音。 “那个……”陆璟珩终于憋不住了,“你爸的事,我已经打电话托人了。” 阮文拿勺子的手一顿。 “我让西北军区那边的战友,就是刘强他表哥,直接去了一趟你爸在的那个农场,送了些吃的穿的,还跟农场场长打了个招呼,你放心,不会有人为难他了。”他一口气说完,像是汇报工作,又像是在邀功,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 阮文慢慢抬起头看着他,托人送东西跟农场场长打招呼,这里面的人情和门道,绝非一通电话那么简单。 前世,她为了让霍国安帮她打听孩子的下落,求爷爷告奶奶,送了无数礼,也只换来一句敷衍的尽力。 而眼前的男人,在她为这件事伤神的时候,已经不动声色地,替她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她没说谢谢,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把碗里剩下的粥,一口一口,全都喝完了。 吃完饭,阮文去厨房洗碗,陆璟珩就跟个小尾巴似的跟了进去,站在她旁边,一会儿递个抹布,一会儿又想帮她擦桌子,结果差点把碗架给撞翻。 “出去。”阮文终于忍无可忍。 “我帮你。”陆璟珩一脸无辜。 “你站在这儿,碍事。” 被嫌弃了的陆璟珩也不恼,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出去了,只是没走远,就靠在厨房门框上,继续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盯着她。 第17章 什么是真正的夫妻? 秦岚在院子里看见这一幕,捂着嘴直乐,拉着陆勇杰的胳膊小声道:“你快看你儿子那没出息的样,眼睛都快长人家文文身上了。” 陆勇杰得意地哼了一声:“这叫遗传,像我。” 秦岚白了他一眼,走过去,故意扬声对阮文道:“文文啊,别理那根木头桩子,等会儿妈带你去合作社,听说新到了一批的确良布料,颜色好看,咱们扯几尺回来,给你做两身新衣裳。” “好。”阮文笑着应下。 陆璟珩一听,立刻凑了上来,“妈,我也去,我给你们拎东西。” “去去去,你一个大男人,跟着我们女人家逛什么布料店,回你部队去。”秦岚毫不留情地把他往外赶。 陆璟行吃了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家老妈和媳妇亲亲热热地挽着胳膊出了门。 合作社里,秦岚拉着阮文挑得起劲,俨然已经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瞧不上这个资本家儿媳妇的。 “文文你看,这块淡蓝色的好看,衬你肤色白。” “这块粉的也不错,做个衬衫肯定俊。” 正挑着,旁边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这不是陆营长家的媳妇吗?真是好福气,刚嫁过来,婆婆就给扯新布料做衣裳了,不像我们这些劳碌命,家里的布票都得省着给孩子用。” 说话的是上次阮文止血救的孩子的母亲,王莉。 她旁边还站着几个军嫂,都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秦岚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她当护士长这么多年,最是爱面子,哪里受得了这种当面的挤兑。 她刚要开口,阮文却轻轻拉了她一下,然后转头看向王莉,脸上带着笑,语气却不咸不淡。 “王嫂子说笑了,我这点布票,还是璟珩省下来的,阿姨心疼我,给我扯块布做身衣裳,不算过分吧?”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王莉的脸,“倒是我听说,王嫂子家的孩子,上次磕破了头,在卫生所缝了三针,医药费还是找刘强家借的吧?王嫂子有空在这儿关心我家的布票,不如想想怎么先把账还了,免得别人在背后说闲话。” 王莉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军区大院就这么大,谁家有点事都瞒不住。 她家经济紧张,找人借钱的事,大家都知道,只是没人当面说破。 现在被阮文这么不留情面地揭了短,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几个军嫂也都讪讪地别过头,不敢再搭腔。 秦岚看着这干净利落的反击,心里那叫一个痛快,看阮文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什么宝贝。 她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对着售货员豪气地一挥手:“这块,还有这块,都给我包起来!” 回家的路上,秦岚还沉浸在刚才的扬眉吐气里,拉着阮文的手,一个劲地夸。 “文文,你刚才可真给阿姨长脸!就该这么对付那些长舌妇!说的话,跟手术刀似的,又快又准!” 阮文只是笑了笑。 她不是好斗之人,但她也绝不会任人拿捏。 这一世,谁让她不痛快,她就让谁更不痛快。 到了家门口,正好看见顾青羽从隔壁院子出来。 顾青羽看见她们,眼神躲闪了一下,想装作没看见绕过去,却被秦岚叫住了。 “青羽啊。”秦岚的声音不高不低,专门提起了上次的事,“上次你拿来的那些洋玩意儿,听说是托了协和医院的朋友弄的吧?花了不少钱吧?” 顾青羽停下脚步,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我们家文文说了,那都是好东西,不能浪费。”秦岚说着,从兜里掏出几张大团结,直接塞到顾青羽手里,“这是那些东西的钱你拿着,以后别再为我们家的事费心了,我们家现在有文文在,什么都不缺。” 说完,也不管顾青羽什么反应,拉着阮文,昂首挺胸地进了院子。 顾青羽捏着那几张被强塞过来的钱,脸上青红交加,眼睁睁看着陆家院门“砰”的一声在她面前关上,将她和里面的热闹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院子里,秦岚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拉着阮文的手,只觉得浑身舒坦,“文文,你看见她那张脸没?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痛快!以后谁再敢给你脸色看,阿姨第一个不答应!” 话里的维护,是实打实的。 阮文笑了笑,没说话。 她知道,这份维护不是凭空得来的,是她一步步挣来的。 客厅里,陆璟珩正坐立不安地等着,一双眼睛跟雷达似的,死死锁定着门口。 看见两人回来,他“蹭”地一下站起来,迎了上去,目光却只落在阮文身上,带着几分紧张和询问。 秦岚是什么人,一眼就瞧出了儿子的那点小心思,故意咳了一声,拉着阮文往饭厅走。 “走,文文,别理他,阿姨给你泡了麦乳精,热乎乎的,喝了暖身子。” 被亲妈无视了个彻底,陆璟珩也不恼,跟个小尾巴似的黏了过去。 晚上,陆勇杰和秦岚默契地早早回房,把空间留给了小两口。 阮文照旧坐在书桌前看书,陆璟珩则在她房间里来回踱步,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转了七八圈,终于忍不住停在她身后,声音闷闷地开了口。 “你……你想得怎么样了?” 阮文翻书的手指顿住,抬起头,故作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怎么样了?” “就是、就是那个……”陆璟珩被她看得耳根发烫,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当真正夫妻那事儿!” “哦,那事啊。”阮文把书合上,靠在椅背上,神情平静地看着他,“陆营长,过日子不是喊口号,不是你今天一拍脑袋想通了,明天就能成的。” 不冷不热的态度,让陆璟珩心里刚燃起的小火苗“呲啦”一下,被浇了半盆冷水。 “那你是不愿意?”他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 阮文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很认真地问:“陆璟行,你觉得什么是真正的夫妻?” 第18章 买了一堆破烂回来 这个问题,把陆璟珩问住了。 他一个二十多年都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的军人,哪里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夫妻不就是住一个屋,吃一锅饭,生个娃,然后过一辈子吗? 他憋了半天,涨红了脸,才挤出一句:“就是……就是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遇上事了一起扛。” 这回答,倒是出乎阮文的意料。 不谈情爱,只谈责任和陪伴。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许久,才轻声道:“我知道了。” 又是这句! 陆璟珩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又急又无奈,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二天,陆璟珩回部队前,又往桌上放了一沓钱和票,比上次还厚。 “家里的开销,你看着办。”男人声音硬邦邦的,说完就想走。 “等一下。”阮文叫住他。 陆璟珩立刻停住脚步,满眼期待地转过身。 阮文将他给的钱和票证分出了一小半,推了回去,“用不了这么多。” “给你就拿着!”陆璟珩想也不想地拒绝,“男人挣钱,不就是给媳妇花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阮文反倒被噎了一下。 她没再坚持,将钱和票收好,心里却有了别的盘算。 …… 阮文拿着钱,趁着大早上人少,去了趟附近的旧货市场。 这个年代,旧货市场也叫信托商店,里面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阮文没去看那些瓷器字画,而是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家具区。 角落里,堆着一堆破破烂烂的桌椅板凳,大多都是缺胳膊少腿的。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售货员正靠着墙打瞌睡,看见有人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同志,要点什么?” 阮文的目光在一堆破烂里扫过,最后落在一张蒙着厚厚灰尘,断了一条腿的椅子上。 椅子样式古朴,扶手和靠背上雕着些模糊的花纹,木质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紫红色。 “同志,这张椅子怎么卖?” 售货员瞥了一眼,嗤笑一声:“五块钱,当劈柴卖给你的,要就要,不要拉倒。” 五块钱,在这个年代能买二十斤大米,买这么个破椅子,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傻子。 “我要了。”阮文毫不犹豫地掏出了钱。 售货员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地主家的傻闺女,麻利地收了钱,连票都懒得开。 阮文又在市场里转了一圈,用同样低廉的价格,收了几件别人当垃圾处理的旧东西,一块满是污渍的旧地毯,一个掉了漆的木头匣子,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香炉。 她雇了辆板车,把这些“破烂”拉回了军区大院。 车子一进院,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哎哟,那不是陆营长家的媳妇吗?这是从哪儿淘换了这么一车破烂回来?” “看着是挺败家的,好好的钱不买吃不买穿,买这些个玩意儿干嘛?” 王莉正抱着孩子在门口晒太阳,看见这一幕,幸灾乐祸地扬起了嘴角,故意大声道:“到底是资本家小姐,花钱就是大手大脚,咱们陆营长可真是娶了个会过日子的好媳妇啊!” 话里的讥讽,谁都听得出来。 阮文没理会,指挥着车夫把东西卸在院子里,付了钱。 她绕着那堆破烂走了一圈,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懊恼,反而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 她走到那张断腿的椅子前,从兜里掏出一块布,蘸了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扶手上的灰尘。 随着灰尘被擦去,底下露出了温润细腻,带着瑰丽花纹的木质。 那不是普通的木头,是黄花梨。 这把椅子,在前世,她曾在港城的一个拍卖会上见过,成交价是七位数。 而现在,它只花了她五块钱。 阮文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这一世,她不仅要安稳地活下去,还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陆璟珩从部队回来,一进院子,就看见了那堆占了半个院子的“破烂”,当场就愣住了。 他走到阮文身边,看着她正拿着把小刷子,专注地清理着一个黑乎乎的木头匣子,满脸困惑。 “你……买这些干什么?” 阮文头也没抬,淡淡道:“看着顺眼。” 这个理由,强大到让陆璟珩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挠了挠头,看着自家媳妇那副淡定的模样,再看看院子外那些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邻居,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卷起袖子。 “行吧,你喜欢就行。”他蹲下身,“我帮你。” 院子里的动静,早就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围观。 王莉抱着孩子,嘴角那丝幸灾乐祸的笑意还没收回去,就看见陆璟珩二话不说,卷起袖子蹲了下去。 他拿起一块破布,学着阮文的样子,对着那个满是污渍的旧地毯笨拙地拍打起来,灰尘扑了他一脸也不在意,只用手背随意抹了一把,继续埋头苦干。 这一下,院墙外那些看热闹的议论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退。 谁都看得出来,陆营长这是在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他媳妇买的东西,就算是破烂,那也是他心尖上的宝贝。 王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抱着孩子灰溜溜地回了屋。 秦岚和陆勇杰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院子里那堆东西,也是一愣。 “文文,这……”秦岚刚想问。 陆勇杰已经乐呵呵地开了口:“我看这椅子木料不错,回头我找工具把它修好,摆在院里,夏天乘凉正好。” 秦岚立马反应过来,瞪了丈夫一眼,随即换上笑脸,走到阮文身边,指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铜香炉:“这个好,这个好,回头擦干净了,放屋里当个摆设,有派头。” 她一边说,一边还意有所指地朝院外扫了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咱们家的东西,想怎么摆就怎么摆,轮不着外人说三道四。” 阮文心里划过一丝暖流。 她嫁进来的时间不长,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却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笨拙又真诚地接纳她,维护她。 有了陆家人的撑腰,阮文更是放开了手脚。 她指挥着陆璟珩把那张黄花梨椅子小心翼翼地抬进屋,又让他打了好几盆清水过来。 一下午的功夫,阮文就窝在院子里,像个手艺精湛的匠人,细细地清理着她的这些宝贝。 陆璟珩则像个听话的大型犬,她指哪儿,他就打哪儿,递水、拧布、搬东西,忙得不亦乐乎,脸上还挂着点傻气的笑。 第19章 不速之客 晚饭时,秦岚一个劲地给阮文夹菜,嘴里还念叨着:“文文你太瘦了,多吃点,下午累着了吧?你看你这小手,都弄脏了。” 陆勇杰则美滋滋地喝着小酒,看着被清理干净后,显露出温润光泽的椅子,不住地点头:“我就说这木料是好东西,文文有眼光。” 陆璟珩埋头吃饭,耳朵却竖着,听见爸妈夸阮文,比自己得了表扬还高兴,嘴角压都压不住。 一顿饭吃完,陆璟珩被部队一个电话叫走了,说是临时有紧急拉练,要去个三五天。 他走得匆忙,临出门前,也只是对着屋里喊了一声:“我走了。” “嗯。”阮文正在收拾碗筷,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陆璟珩走后,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秦岚和陆勇杰坐在客厅,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丫头,心也太静了,璟珩都走了,她眼皮都不抬一下。”秦岚小声嘀咕,语气里倒没有责怪,更多的是一种替儿子担忧。 陆勇杰放下报纸,乐了:“这叫稳得住,不像璟珩那小子,魂儿都快被勾走了,你没看他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儿?” 阮文收拾完厨房,并没有在楼下多待。 她回到房间,关上门,将自己隔绝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陆璟珩身上的皂角味,很淡,却无法忽视。 她走到窗边,那堆被陆璟珩一下午折腾干净的破烂还整整齐齐地码在院墙边。 那张断了腿的黄花梨椅子,被他小心翼翼地抬了进来,就靠在墙角。 阮文伸出手,指尖轻轻滑过椅子扶手上温润的纹路。 不由想起下午,高大的男人蹲在地上,用一块破布笨拙地擦着地毯,灰尘扑了他一脸,他却浑不在意,只顾着埋头苦干。 阮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陆璟珩不在家的第二天,阮文起了个大早,把那些清理干净的旧家具搬到院子里通风晾晒。 她刚把那个锈迹斑斑的铜香炉摆好,隔壁院子的王莉就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看见她,嘴角撇了撇,对着旁边另一个军嫂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哎,你看她,还真把那堆破烂当宝贝了,陆营长不在家,没人给她撑腰,我看她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声音大不,正好传进刚走出屋门的秦岚耳朵里。 秦岚的脸当即就沉了下去。 换作以前,她或许还会觉得阮文这事做得不妥,可现在,阮文是她护着的人,谁说一句不好都不行。 她叉着腰,几步就走到院门口,对着王莉扬声道:“王莉,你家被子晒完了,闲着没事来关心我们家的院子了?我们家文文喜欢,别说买一院子破烂,就是买两院子,那也是璟珩乐意掏钱!你管得着吗?”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把王莉和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军嫂都给镇住了。 王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强撑着回嘴:“秦阿姨,我就是随口一说,您犯不着这么大火气吧?再说了,这过日子,总得精打细算不是?哪能像资本家小姐那样,想一出是一出……” “我们家就乐意!”秦岚往前一步,气势更盛,“我们陆家,还就缺个会花钱的儿媳妇!不像有的人,连给孩子看病的钱都得东拼西凑,还有闲心管别人家的闲事!” 这话是半点情面都没留,王莉被噎得说不出话,抱着孩子在一众邻居的目光中,灰溜溜地回了屋。 秦岚打赢了仗,跟个得胜的将军似的,昂首挺胸地走回院子,拉着阮文的手,只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正在这时,陆振华拄着拐杖,到院子里来晒太阳了。 老爷子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张断腿的黄花梨椅子上。 他走过去,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伸出干枯的手,在那光溜溜的扶手上摩挲了半天。 “这木头……”老爷子沉吟着,又凑近了些,仔细看着那鬼脸似的瑰丽花纹,“这纹路,我好像在一位老首长家里见过,他说,那是前朝宫里出来的东西。” 院子里瞬间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张不起眼的破椅子上。 秦岚和陆勇杰也愣住了,他们虽然不懂什么黄花梨,但前朝宫里出来的这几个字,分量太重了。 陆振华没理会众人的反应,又踱步到那个铜香炉前。 他弯下腰,拿起那个被阮文擦拭干净的香炉,翻过来,用指甲刮了刮炉底的锈迹,底下隐约露出几个模糊的字迹。 老爷子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半天,嘴里喃喃道:“宣德……真是宣德炉。” 他抬起头,看向阮文,眼神里满是赞许和惊讶,“丫头,你这双眼睛,可真够毒的,这两样东西,都不是凡品啊。” 这话一出,院墙外那些原本还抱着看笑话心态的邻居,一个个都傻了眼,看阮文的眼神,从不解变成了震惊和羡慕。 秦岚更是喜上眉梢,一把抓住阮文的胳膊,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文文,你……你真是我们家的活财神啊!” 阮文只是笑了笑,将香炉从爷爷手里接过来,轻声道:“我就是瞧着顺眼,随便买的。” 晚上,等家里人都睡下,阮文坐在灯下,摊开了信纸。 这次,她不是给那个街道办的王干事写信,而是给阮郁赞。 她将陆家人的好,陆振华身体的好转,都细细写下,告诉他自己在这边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挂念。 信的末尾,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添了一句。 陆璟珩是个有担当的人。 写完,她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 第二天一大早,阮文就将那封信寄了出去,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日子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每日不是陪着陆振华念报下棋,就是跟着秦岚学做几道北方菜,偶尔也去院子里摆弄她淘换回来的那些破烂。 那张断了腿的黄花梨椅子,被陆勇杰找来工具,叮叮当当敲了半天,竟给修得严丝合缝,稳稳当当地立在了屋檐下。 而这日,阮文正和秦岚在院子里摘豆角,准备做焖面,大院门口的警卫员却领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来人穿着一身时下最时髦的布拉吉连衣裙,料子是鲜亮的苹果绿,脚上一双崭新的白色小皮鞋,在铺着煤渣的路上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沾了灰。 头发烫成了卷,脸上抹了粉,嘴唇涂得红艳艳的,与军区大院里朴素干练的氛围格格不入。 第20章 臭显摆 “表妹!” 孙兰兰人未到,声音先扬了起来,脸上挂着热络的笑,那双眼睛在院子里飞快扫视,像是在估价。 秦岚摘豆角的手停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又看了看身旁神色未变的阮文。 “表姐。”阮文站起身,拍了拍手,态度并不热切。 “哎哟,表妹,你可算是在这儿安顿下来了。”孙兰兰几步走上前,亲热地就想去拉阮文的手,目光却落在阮文身上那件半旧的蓝色工装裤上,眼底闪过一丝轻蔑,“瞧你,怎么还穿这种粗布衣裳?在乡下吃苦受累的,也不知道多心疼心疼自己。” 说着,故意抬起了自己的手腕,上面戴着一块小巧精致的梅花牌手表。 “看,这是国安托人从沪市给我买的,花了他小半年的津贴呢!他说我跟着他,就不能让我受一点委屈。” 秦岚在一旁听着,差点没乐出声。 她这儿媳妇身上穿的,是她亲手改的,家里还有两匹崭新的的确良等着做新衣裳,这女人倒好,跑这儿来炫耀一块手表? 阮文的视线在那手表上停了一瞬,随即笑了,笑容温和又真诚:“表姐夫对你可真好,真是让人羡慕,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前几天璟珩他爷爷给的一个镯子,说是他们家的传家宝,非要我戴着。” 说着,她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捋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那只温润通透的羊脂玉镯。 镯子成色极好,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衬得她的手腕愈发白皙纤细。 那份沉甸甸的贵气和底蕴,瞬间就把孙兰兰手腕上那块亮闪闪的梅花表比得像个廉价的铁皮玩具。 孙兰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来,表姐,进屋坐。”阮文像是没看见她的脸色,自然地引着她往屋里走。 一进客厅,孙兰兰的眼睛又不够用了。 红砖地,白墙壁,一套半旧的木沙发,墙上还挂着伟人像,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寒酸。 她心里那点优越感又回来了,从随身带来的网兜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姿态拿捏得十足。 “表妹,知道你在这边吃得不好,我特地给你带了些点心,是我婆婆托人从京市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买的,你尝尝。” 秦岚正端着两杯麦乳精出来,闻言看了一眼那油纸包,笑道:“哟,真是巧了,我们家文文不爱吃外头的东西,嫌不干净,就爱我做的这点家常菜,来,文文,喝杯麦乳精,我刚给你泡的。” 她把其中一杯冒着热气的麦乳精塞到阮文手里,另一杯则看都没看孙兰兰,直接放在了桌子角,意思不言而喻。 孙兰兰的脸又是一阵青一阵白。 她不信邪,清了清嗓子,又换了个话题:“对了,表妹,国安他最近表现好,马上就要提干了,到时候我们就能直接搬去城里的家属院住了,不像这大院,离城里那么远,买个东西都不方便。” “是吗?那可真是大好事。”阮文慢条斯理地喝着麦乳精,抬眼看向她,“我记得霍家是在乡下吧?表姐夫提干了,那他家里那些亲戚,是不是也跟着沾光了?以后你们住城里,他们不会三天两头跑来找你们吧?” 孙兰兰的脸色,彻底挂不住了。 霍国安那一家子泥腿子亲戚,是她心里最深的一根刺。 她原本以为嫁了人就能摆脱,谁知道那些人跟闻着腥味的苍蝇似的,隔三差五就上门来打秋风,她那点嫁妆,早就被搜刮得差不多了。 “那……那是我们家的事,不劳表妹你费心。”孙兰兰嘴硬道。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阮文一脸无辜,“对了,我前几天给爸写了封信,告诉他我在这边一切都好,璟珩和他家里人都对我没得说,让他老人家别担心,表姐,你也给妈写信报平安了吗?她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 “你!”孙兰兰猛地站了起来。 阮文这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她妈刘淑芬被游街后,名声彻底臭了,现在还不知道被下放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受苦呢! “哎哟,这孩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陆勇杰不知何时从书房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那张被修好的黄花梨椅子,正用一块软布细细擦拭着,“文文啊,你来看,爸把这椅子擦干净了,摆在这儿是不是特有派头?” 孙兰兰的目光被那张椅子吸引了过去。 虽然她不懂什么木料,但那椅子古朴的样式,温润的色泽,一看就不是凡品,比她婆家那几件掉漆的破烂家具强了不知多少倍。 “这是……” “哦,文文前几天从旧货市场淘回来的。”秦岚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骄傲,“我们家老爷子说了,这叫什么……黄花梨,是前朝宫里出来的宝贝呢!” 孙兰兰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抓起自己的网兜,跟被火烧了屁股似的,头也不回地跑了。 看着她狼狈逃窜的背影,秦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着阮文的手,只觉得浑身舒坦。 “这下,她回去该睡不着觉了。” 阮文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喝着那杯已经有些微凉的麦乳精,甜丝丝的味道,一直暖到了心底。 孙兰兰几乎是落荒而逃,脚上那双崭新的小皮鞋,来时走得有多小心翼翼,回去时踩在煤渣路上就有多愤恨。 鞋尖上沾了灰,蹭上了一道黑印,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又脏又堵。 她大老远跑这一趟,点心花了钱,车票花了钱,本想去阮文面前扬眉吐气,让她看看自己嫁得有多好,结果呢? 被人用一只镯子,一把破椅子扇了几个无形的耳光,脸都丢尽了。 那个阮文,凭什么? 一个被退了婚的资本家小姐,怎么一转眼就成了陆家的心尖宠? 孙兰兰光是想着,心口就跟被蚂蚁啃噬一样,又嫉又妒。 她气冲冲地回到家,一脚踹开门,把手里的网兜“啪”地摔在桌上,那包从京市名店买来的点心滚了出来,摔得七零八落。 第21章 没出息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跟陆家宽敞明亮的院子一比,处处都透着一股憋屈。 她一屁股坐到床沿上,越想越气,眼圈都红了。 霍国安下班回来,一推门就看见妻子这副模样,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心里虽然不耐烦,但还是挂起了关切的笑容,走过去放软了声音:“兰兰,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他现在正处在往上爬的关键时期,还需要孙兰兰家里那点人脉,自然不能跟她翻脸。 孙兰兰一见他,积攒了一路的委屈顿时找到了宣泄口,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我那个好表妹,阮文!” 她添油加醋地把下午在陆家的事说了一遍,刻意隐去了自己炫耀挑衅,只说阮文如何羞辱她。 “你是没看见,陆家人那副嘴脸,捧着阮文跟捧着活菩萨似的!一个破椅子修了半天,宝贝得跟什么一样,一家子都合起伙来给我难堪,说到底,他们就是瞧不起我们,瞧不起你!” 霍国安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一双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他从孙兰兰的描述中,嗅到了财富和权势的味道。 那个被他瞧不上的资本家大小姐阮文,竟然运气这么好,嫁进了陆家。 “我当是什么事,为这点小事也值得生气?”收起思绪,霍国安柔声安慰道。 孙兰兰哭声一顿,抬头看他,“小事?” 霍国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他们陆家是什么人家?高干家庭,有点老底子不奇怪,可那又怎么样?现在是新社会,讲究的是思想进步,是为人民服务,他们那种炫耀老物件的做派,是典型的资本家腐朽思想,落后,庸俗!我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犯不着跟他们比这个。” 孙兰兰被他绕了进去,心里果然舒坦了些,但还是不服气:“可他们就是欺负人!” “所以说你傻。”霍国安的语气重了些,“明知道他们是那种人,你还上赶着去干什么?这不是自讨没趣吗?以后少跟他们来往,跌了我们自己的身份。” 见孙兰兰不说话了,他又放缓了语气,将她揽进怀里,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兰兰,别跟他们置气,没意思,眼光要放长远点,一把椅子能当饭吃吗?能让我提干吗?都不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帮我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等我提了科长、处长,到时候别说一个院子,咱们直接住进楼房,你想要什么没有?” 他画出的大饼,又香又甜。 孙兰兰靠在他怀里,心里的火气渐渐被这虚无的许诺浇熄了,也不再哭了。 霍国安抱着她,眼神却飘向了窗外,目光深沉。 阮文、陆家,看来以后得想个法子,跟这位表妹“好好”走动走动。 霍国安画的大饼虽然诱人,但终究不能当饭吃。 孙兰兰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闭上眼,就是阮文手腕上那只温润的羊脂玉镯,嫉妒像一把小火,在她心里反复炙烤,让她怎么也睡不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霍国安就去了单位,孙兰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桌上的清粥小菜,心里那股邪火又冒了出来。 她想不通,凭什么阮文那个扫把星能过上那样的好日子?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孙兰兰眼珠一转,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她换上那件苹果绿的布拉吉连衣裙,对着镜子仔细描了眉,又把嘴唇涂得红艳艳的,这才出了门。 不过这次,她没去军区大院自讨没趣,而是坐车去了市里的百货大楼。 她没去买东西,而是径直走到了百货大楼对面的邮电局,找了个角落,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纸笔,趴在公共的书写台上,开始写信。 收信人,是她那个被下放到农场的妈,刘淑芬。 信里,她先是哭诉了一番自己嫁到霍家后的不易,把霍家那些亲戚描绘成吃人的恶鬼,又把自己说成是忍辱负重的白莲花。 铺垫了半天,她才话锋一转,提到了阮文。 “妈,你是不知道,阮文现在可风光了,她嫁进陆家,住着大院子,陆家人把她当宝贝似的供着,我昨天去看她,她手上戴着陆家的传家宝羊脂玉镯,家里摆着什么前朝的黄花梨椅子,那派头,比咱们家以前还足呢!她说那椅子是她花五块钱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写完信,孙兰兰仔仔细细地吹干了墨迹,塞进信封,贴上邮票,亲手投进了邮筒。做完这一切,她心里那股恶气才总算顺了些,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她妈这个人啊,自己可以过得不好,但绝不能容忍阮文过得比她和孙兰兰好。 这封信寄过去,就像往一堆干柴上扔了个火星子,保管能烧得刘淑芬夜不能寐。 阮文,看你这好日子能过几天! …… 几天后,陆璟珩拉练回来了。 人还没进院子,黝黑的脸上就挂着点急不可耐。 他黑了,也瘦了,一身作训服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看着有些风尘仆仆,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推开院门,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屋檐下,低头看书的阮文。 她身边,就是那张被陆勇杰修好的黄花梨椅子,椅子上搭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晾凉的白开水。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身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岁月静好得像一幅画。 陆璟珩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站在院门口,看着这安宁的一幕,几天拉练下来积攒的疲惫,仿佛瞬间就被洗刷干净了。 “我回来了。”男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阮文闻声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站起身:“回来了?先去洗个澡吧,锅里给你留了饭。”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陆璟珩心里像是被灌满了蜜,甜得发腻。 他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嘿嘿傻笑起来:“哎!” 三两步冲进屋,拎着换洗衣物就进了浴室,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秦岚听见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看见儿子那副傻样,忍不住直摇头,压低了声音对阮文说:“你看他那点出息!” 阮文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第22章 探望病人 陆璟珩洗完澡出来,换了一身居家常服,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一屁股坐在饭桌前,端起碗就开始狼吞虎咽,像是饿了八百年。 秦岚把一盘刚炒好的青菜推到他面前,嘴里念叨着:“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你这黑的,跟从煤窑里刨出来似的。” 陆璟珩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应着,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阮文那边瞟。 阮文正拿着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个宣德炉。 她擦得很仔细,连炉耳内侧的缝隙都不放过,神情专注,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陆璟珩扒拉完两碗饭,肚子里有了底,人也精神了,凑到阮文身边,蹲下来,仰着头看她:“我不在家这几天,没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阮文头也没抬。 “那个……王莉她们,没再嚼舌根吧?” 阮文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 男人的脸离得很近,刚洗过的头发带着清新的皂角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明晃晃地写着担心两个字。 她心里那根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没有。”她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平淡,“妈都解决了。” “我妈?”陆璟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他知道自己老妈的战斗力,有她出马,一个王莉确实翻不起什么浪花。 正说着,大院门口的警卫员小跑着进了院子,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邮政包裹。 “陆营长,有你的包裹!” 陆璟珩接过包裹,看了一眼上面的寄件地址,是沪市。 他有些纳闷,自己在沪市没什么亲戚朋友,谁会给他寄东西? 他三两下撕开包裹,里面掉出来一堆东西,有几包包装精致的糕点,两条的确良的帕子,还有一封信。 陆璟珩打开信,快速扫了一眼,眉头先是疑惑,随即越拧越紧,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谁寄来的?”秦岚见他神色不对,凑过来问了一句。 “霍国安。”陆璟珩把信纸往桌上一拍,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火气。 霍国安? 阮文擦拭宣德炉的手指停住了。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封信上。 霍国安怎么会给陆璟珩写信?还寄了东西过来? 前世他为了往上爬,可是连自己这个妻子都恨不得撇清关系的。 “他说什么了?”阮文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陆璟珩看了一眼阮文,像是怕她多想,把信纸往自己这边拢了拢,含糊道,“没什么,就是些客套话,说他提干了,感谢我们家之前对他们的照顾。” “照顾,我们家照顾他什么了?”秦岚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她一把抢过信纸,自己看了起来。 这一看,脸上的表情比陆璟珩还精彩,先是鄙夷,后是愤怒,最后直接气笑了。 “哎哟,我真是开了眼了!这世上还有这么厚脸皮的人!”秦岚把信纸“啪”地摔回桌上,指着那堆糕点帕子,对着阮文就告起了状。 “文文你来看看,这姓霍的安的什么心!信里明着是感谢我们,暗地里句句不离他媳妇孙兰兰,说孙兰兰前几天来看你,回去就病了,上吐下泻的,请了好几天假,又说他那点津贴都拿去给媳妇买药了,日子过得紧巴,话里话外,不就是说我们家欺负了他媳妇,害得人家生了病,现在上门来讨人情、要好处了!” 她越说越气,拿起那两条的确良帕子,嫌弃地抖了抖,“就这两条破帕子,一包烂点心,就想堵我们家的嘴?想得美!这是敲诈敲到我们陆家头上了!” 陆璟珩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他最恨这种拐弯抹角耍心机的做派,霍国安这封信,简直是精准地踩在了他的雷区上。 “我现在就去找他!”陆璟珩蹭地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你站住!”阮文清冷的声音响起。 陆璟珩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他转过身,看着阮文,眼里的怒火还没散,却多了几分不知所措,“他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去找他,然后呢?”阮文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跟他打一架?还是骂他一顿?他巴不得你这么做,正好坐实了我们陆家仗势欺人,他还能顺势卖个惨,博一波同情。” 陆璟珩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腔怒火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让他恶心咱们?” “当然不。”阮文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意,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封信,又看了一眼那堆东西,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霍国安这步棋,走得倒是比前世聪明了些。 他这是看上了陆家的权势,想借着孙兰兰这层关系攀上来。 这封信,既是试探,也是示好,更是下钩子。 他算准了陆璟珩脾气直,受不得这种窝囊气,只要陆璟珩一冲动,他就有了拿捏的把柄。 可惜,他算错了一点。 现在的她,不再是前世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阿姨。”阮文转头看向秦岚,“咱们家,是不是还有几罐麦乳精?” “有啊,璟珩他爸战友送的,还有好几罐呢。”秦岚不明所以。 “再找个干净的布袋子,装十斤大米,十斤白面。”阮文继续道。 秦岚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看儿媳妇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二话不说就进了储藏室。 陆璟珩站在一旁,彻底看懵了,“阮文,你这是……” “他不是哭穷吗?我们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大方。”阮文将桌上那两条帕子和糕点包好,声音清冷,“他想借我们家的势,那也得看他接不接得住我们家的礼。” 很快,秦岚就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出来了,又把两罐包装精美的麦乳精放在桌上。 阮文把霍国安寄来的东西,连同这些米面和麦乳精,一起装进一个大网兜里,然后把网兜递给陆璟珩。 “走吧,陆营长。”阮文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咱们一起,去探望探望病人。” 第23章 将了他一军 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扬起一阵黄尘。 车厢里,陆璟珩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还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显然心里的火气还没消下去。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身旁安安静静坐着的阮文,她正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杨树,侧脸平静,没有半分怒意。 “你就一点不生气?”陆璟珩终于没忍住,声音闷闷的。 “生气做什么?”阮文回过头,目光清澈,“跟他们生气,是抬举他们。” 陆璟珩被她这话说得一噎,随即又觉得,她说得对。 跟霍国安那种小人置气,确实是掉了自己的价。 他心里那股子邪火,莫名其妙就顺了下去,只剩下一点憋屈。 “那咱们就这么上门,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不。”阮文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咱们是去送温暖的。” 车子拐了几个弯,驶进一片低矮的红砖筒子楼区域。 这里跟军区大院里独门独户的院落截然不同,楼道里堆着蜂窝煤和各种杂物,晾衣绳拉得跟蜘蛛网似的,空气里混杂着饭菜、煤烟和一股说不清的潮湿气味。 吉普车这么个稀罕物一开进来,立刻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正在水池边洗菜的,抱着孩子晒太阳的,聚在一起闲聊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了过来,对着车里的人指指点点。 陆璟珩把车停在霍国安家那栋楼下,拎着那个沉甸甸的网兜,跟着阮文上了二楼。 楼道狭窄,光线昏暗。 阮文抬手,敲了敲那扇斑驳的绿漆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孙兰兰穿着件的确良的碎花衬衫站在门口,看见门外的人,脸上的表情像是调色盘一样,先是惊,后是疑,最后强行挤出一个笑来。 “表妹?陆营长?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表姐病了,我们来看看。”阮文的语气温和,但语气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她侧身让开,陆璟珩便面无表情地拎着那个大网兜,从她身边走了进去,然后“咚”的一声,把网兜重重地放在了屋里那张小得可怜的饭桌上。 一声闷响,让孙兰兰的心跟着狠狠一跳。 屋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就占了屋里大半的空间,墙角还堆着几个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盆,跟孙兰兰身上那件时髦的衬衫格格不入。 霍国安正坐在床边看报纸,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陆璟珩时,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算计,随即立刻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站了起来。 “哎呀!陆营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坐,快坐!”他热情地就要去搬椅子。 “不用了。”阮文淡淡地开了口,她走到桌边,将网兜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听说表姐夫提了干,日子过得还是紧巴,连表姐生病了都舍不得买点好东西补补,璟珩知道了心里过意不去,非要我送些东西过来。” 她把那两罐麦乳精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又指了指那个沉甸甸的布袋子。 “这里面是十斤大米,十斤白面,不是什么精贵东西,表姐夫千万别嫌弃,亲戚之间,就该互相帮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饿肚子。” 这话听着体贴又周到,可每个字却狠狠扎进了霍国安和孙兰兰的心上。 什么叫舍不得买好东西补补? 什么叫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饿肚子? 这哪里是送礼,这分明是上门来打他们的脸,把他们当要饭的打发! 周围的邻居早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一个个扒在门口、窗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当他们看见桌上那两罐麦乳精和那一大袋子米面时,羡慕的议论声顿时就响了起来。 “我的天,陆营长家出手可真大方!” “可不是嘛,这得花多少钱啊,霍家这是攀上高枝了。” 这些话落在霍国安耳朵里,更是让他脸上火辣辣的,强撑着笑,想把东西推回去:“这怎么好意思!陆营长,我们怎么能收这么重的礼!兰兰就是小毛病,不碍事的。” “拿着。”陆璟珩终于开了口,声音又冷又硬,“我媳妇说了,你媳妇病了就得补,你一个大男人,别磨磨唧唧的。” 收,是承认自己穷困潦倒,上门哭穷,不收,就是不给陆营长面子。 霍国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跳。 孙兰兰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通红,指着阮文,尖声道:“谁要你的东西!我们不稀罕!” “表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阮文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我们也是一片好心,你要是不收,倒显得我们陆家小气了,再说了,你上次去看我,不就挺喜欢我们家那些东西的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屋里那张掉了漆的桌子,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对了,表姐夫寄来的点心我们尝了,味道很好,就是太破费了,以后日子过得紧,就别花这些冤枉钱了,有什么难处,跟我们说一声就是了。” “你!”孙兰兰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好了。”阮文像是没看见她这副模样,拉了拉陆璟珩的袖子,“东西也送到了,我们该回去了。” “嗯。”陆璟珩应了一声,临走前,目光在霍国安身上定定地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但警告和轻蔑的意思比任何话都伤人。 两人转身离去,留下霍国安和孙兰兰,以及满屋子扎眼的温暖,在一众邻居探究的目光中,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霍国安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两罐麦乳精,手掌攥得咯吱作响,眼底翻涌着屈辱和阴狠。 他布下的局,就这么被那个女人,轻飘飘地给破了。 不,不止是破了,她还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吉普车驶离那片压抑的筒子楼,重新回到宽阔的大路上,车厢里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陆璟珩开着车,眼睛看着前方,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往身边的阮文身上瞟。 第24章 再次来信 阮文靠着车窗,看着外面一排排倒退的白杨树,好像刚才那场不见硝烟的战争,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可他亲眼看见了,她是如何三言两语,就将霍国安和孙兰兰那点龌龊心思摆在台面上,用最体面的方式,扇了他们最响亮的耳光。 “你……”陆璟珩喉结滚动了一下,憋了半天,才闷声问,“你怎么想到的?” “想什么?”阮文转过头看他。 “就是……送米送面,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些话。”陆璟珩组织着语言,“我当时就想着,直接冲进去揍他一顿。” “然后呢?”阮文反问,“把他打一顿,你是解气了,可传出去,就成了你陆营长仗势欺人,殴打提干的表姐夫,他躺在医院里,不仅博了同情,说不定还能捞到不少好处。” 陆璟珩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这些弯弯绕绕,他不是不懂,只是在部队里待久了,习惯了直来直去,有火就发,有气就撒。 “对付这种人,你越是生气,他越是得意。”阮文的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声音清冷,“他想要脸面,想借着我们往上爬,那我们就把天大的脸面给他,让他架在火上烤,看他接不接得住。” 陆璟行沉默了。 他看着身旁这个女人,明明身形纤细,肩膀单薄,可那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却比他这个在训练场上发号施令的营长,还要有气势。 他心里那点没消散的火气,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另一种滚烫的情绪。 是佩服,也是心疼。 她得经历过多少算计和恶意,才能把人心看得这么透,才能把这些手段用得这么炉火纯青。 车子开进军区大院,秦岚早就等在门口了,看见车子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他们什么反应?”秦岚拉开车门,一脸急切。 陆璟珩还没开口,阮文已经下了车,淡淡道:“表姐收了东西,很高兴。” 秦岚一听这语气,再看儿子那副复杂的表情,哪还有不明白的,当即一拍大腿,乐得合不拢嘴。 “干得漂亮!文文,就该这样!打蛇打七寸,对付那种小人,就不能给他们留脸面!”她亲热地挽住阮文的胳膊,拉着她就往屋里走,把自家儿子忘得一干二净。 晚饭时,秦岚把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跟陆勇杰学了一遍,说得是眉飞色舞,好像她自己亲临了战场。 陆勇杰听完,只是笑了笑,端起酒杯,对着阮文的方向,隔空举了举。 “文文,这事,办得敞亮。” 一句简单的夸赞,比秦岚那些激动的话,分量更重。 阮文知道,她是真的被这个家接纳了。 …… 接下来的几天,大院里风平浪静,但关于霍国安家收了陆家大礼的闲话,却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各个角落。 有人说霍国安有本事,攀上了高枝,也有人说他脸皮厚,上赶着去打秋风。 总之,霍国安两口子出门,总能感觉到背后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夫妻俩为此没少在家里吵架。 这些,阮文都只是听秦岚当笑话一样说起,并未放在心上。 她依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白天收拾院子里的花草,晚上就窝在房间里看书,或者摆弄她淘回来的那些宝贝。 陆璟珩这几天像是变了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只会跟前跟后地当个闷葫芦。 他会主动找话说,问她看的什么书,问她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干什么用的,虽然问的问题大多都透着一股傻气,但那份想要靠近和了解的心思,却再明显不过。 这天下午,阮文正在房里整理自己的那些药材,陆璟珩端着一杯泡好的胖大海走了进来。 “看你这几天总清嗓子,喝点这个,润润喉。”他把搪瓷缸子放在桌上,没急着走,就靠在桌边,看着她把那些干草根分门别类地放进小布包里。 “这是什么?”他指着一根黑乎乎的根茎问。 “何首乌。” “这个呢?” “白术。” 阮文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屋子里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气氛安宁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阮文。”陆璟珩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 “以后再有这种事,你跟我说,我来办。”男人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虽然没你那么多心眼,但我有拳头,有这身军装,我能护着你。” 阮文整理药材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撞进男人那双黑亮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最纯粹的,想要保护一个人的执拗。 心,像是被那杯温热的胖大海浸过,暖暖的,软软的。 她没说话,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轻得像羽毛,却在陆璟珩心里,砸出了巨大的回响。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那模样,傻气又满足。 然而,这份平静并没有维持太久。 三天后,邮递员又送来了一封西北的来信。 信封还是那个熟悉的牛皮纸,字迹也还是王干事的。 阮文拆开信,信里的内容却让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了下去。 王干事在信里说,阮郁赞最近的情况很不好,不是身体上的,是精神上的。 起因,是一封从农场寄过去的信。 信是刘淑芬写的,信里,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阮郁赞和阮文父女俩没良心,说阮文攀了高枝就忘了本,自己享着福,却让她这个亲妈在乡下受苦,还说阮文能嫁进陆家,都是沾了她娘家的光,现在却过河拆桥…… 信里颠倒黑白,极尽污蔑。 阮郁赞本就精神脆弱,看了信后大受刺激,当场就病倒了,整日里不吃不喝,嘴里翻来覆去就念叨着对不起刘淑芬,对不起孙兰兰。 信的最后,王干事隐晦地提到,领导那边已经对阮郁赞有意见了,说他思想有问题,再这样下去,恐怕……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阮文捏着信纸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眼底,一片冰冷的寒意。 刘淑芬,孙兰兰。 她本以为,把她们远远地甩开,就能相安无事。 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有些人,就像附在骨头上的烂肉,你不把它剔干净,它就会一直腐烂,直到把你整个人都拖进深渊。 第25章 去猪场 信纸被阮文捏在手里,薄薄的一张纸,重如千钧。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 陆璟珩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阮文坐在桌前,背脊挺得笔直,神色寂寥。 “出事了?”陆璟珩的脚步一顿,声音沉了下来。 阮文没有回头,只是将手里的信纸,朝桌边推了推。 陆璟珩走过去,拿起那封信,只扫了一眼,周身的气压就猛地降了下去刚毅的脸上布满了山雨欲来的阴沉。 “这个毒妇!”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搪瓷缸子都跳了一下,“我现在就打电话,让那边的人把她从农场里揪出来,让她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在他看来,解决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制造问题的人,彻底消失。 “没用的。”阮文终于开了口,轻轻摇了摇头,“你堵得上她的嘴,却敲不开我爸的心,他现在是心病,病根在刘淑芬身上,更在他自己心里。” 前世,阮郁赞就是这样,被刘淑芬母女拿捏着那点可笑的愧疚,一步步走向深渊。 陆璟珩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心里那股子无名火烧得更旺,却又带着几分无力。 他能上阵杀敌,能带兵拉练,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诛心之术。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看着!”男人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阮文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抬起头,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凝结着骇人的霜雪。 “你说的对,不能就这么看着,既然是附在骨头上的烂肉,那就只能把它剔干净,哪怕连着骨头一起刮下来。” 陆璟行被她眼里的决绝震住了,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阮文走到书桌前,重新铺开一张信纸,拿起了笔。 “你说。”陆璟珩立刻应声。 “帮我把这封信,通过你们部队的渠道,直接送到我爸所在的那个农场的革委会主任手里。” “给主任?”陆璟珩有些不解。 “嗯。”阮文垂下眼帘,笔尖落在纸上,留下一个力透纸背的墨点,“我爸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既然他自己想不通,那就让组织来帮他想通。” 她下笔很快,几乎没有片刻的停顿。 信的开头,她先是表明了自己作为陆家儿媳的身份,感谢组织对她父亲的照顾,然后话锋一转,提到了刘淑芬的那封信。 她没有辩解,没有哭诉,而是客观最冷静的口吻,将刘淑芬的信定性为被人民群众唾弃思想作风存在严重问题的反动分子,对自己已经划清界限的前夫,进行的恶毒攻击与政治污蔑。 信的最后,她恳请农场的领导,能够重视这个情况。 一封家事,被她三言两语,就上升到了政治立场和思想觉悟的高度。 陆璟珩站在她身后,看着信纸上那一行行锋利如刀的字,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哪里是信,这分明是一把递出去的刀子,精准地捅向了刘淑芬的命门,也彻底斩断了阮郁赞所有的退路和幻想。 “阮文,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这太狠了,可话到嘴边,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能想出这种法子的人,心里该是藏了多深的伤,多痛的绝望。 阮文写完最后一个字,将信纸吹干,折好,放进信封,递给他,整个过程,手指没有一丝颤抖。 “这样,行吗?”她抬起头,问他。 “行。”陆璟珩接过那封信,入手很轻,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他看着她,无比郑重地开口,“我马上就去办,保证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那人手里。”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几分急切的风。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阮文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张被擦拭得光洁如新的黄花梨椅子,目光悠远,落向了西北的方向。 爸爸,这一世,我断了你所有的念想,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让你活下去。 至于刘淑芬…… 阮文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喜欢写信?那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再也拿不起笔。 陆璟珩把信送出去后,家里的气氛就有些微妙。 秦岚嘴上不说,但做事总有些心不在焉,炒菜多放了两次盐,看报纸也拿倒了,眼神时不时就往阮文身上瞟,带着点藏不住的担忧。 陆勇杰倒是沉得住气,每天照旧看报喝茶,只是在院里擦拭那张黄花梨椅子的时候,比平时更用力,擦得锃光瓦亮。 阮文是那个最沉得住气的人。 她依旧每日看书制药,陪着陆振华下棋,脸上看不出半分焦灼。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到夜里,她都会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她不怕刘淑芬反扑,她怕的是,她那封信送去,会成为压垮阮郁赞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天下午,陆璟珩从部队匆匆赶回,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声响。 他一进门,就径直朝着阮文的房间走去,连秦岚在后面喊他都没理。 “砰”的一声,房门被他从外面推开。 阮文正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一本泛黄的医书,闻声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那副凝重的表情,捏着书页的指尖微微泛白。 “有消息了?” “嗯。”陆璟珩反手关上门,大步走到她面前,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份电报,递了过去。 电报纸很薄,上面的字是印出来的,带着一股油墨味。 阮文的目光落在电报上,只扫了一眼,那颗悬了好几天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实处。 电报是农场革委会主任,通过军区专线发过来的,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讨好。 信里说,他们收到了信件,对陆阮文反映的情况高度重视,立刻就展开了调查。 经查,反动分子刘淑芬,确实存在思想作风问题,其恶意污蔑革命同志家属的行为,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败坏。 农场已经召开了批斗大会,对刘淑芬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并将其调离了原本相对轻松的岗位,安排去猪场挑粪,让她在劳动中深刻改造思想。 至于阮郁赞同志,组织上也找他进行了谈话,帮助他认清了形势,划清了界限。 阮郁赞同志幡然醒悟,主动做了检讨,表示坚决拥护组织的决定,并对组织的关怀表示了万分感谢。 电报的最后,主任还特意提了一句,阮郁赞同志目前精神状态很好,工作热情很高,请陆家和阮文同志放心。 第26章 思想有问题 寥寥几行字,让阮文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那个糊涂爹,终于被迫清醒了。 这一剂猛药,总算是起了作用。 “都解决了。”陆璟珩看着她,声音低沉,“以后,她再也写不了信了,猪场的活,能把她一双手给废了。” 阮文没说话,只是将那张电报纸,慢慢地,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被她攥在掌心。 陆璟珩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宁愿看她发火,看她算计,也不想看她这样,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易碎又冰冷。 他伸出手,覆在她紧紧攥着电报的手上,掌心滚烫。 “阮文。”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都过去了。” 阮文的睫毛颤了颤,终于从那种空洞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她抬起头,看着男人眼里的担忧和心疼,那情绪太过直白,让她有些无措地移开了视线。 “谢谢你。”她轻声道。 “跟我还用说这个?”陆璟珩眉头一皱,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悦,手上的力道却放轻了些,小心翼翼地将她攥得发白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把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电报纸抽了出来,放到桌上。 “以后,这种事,我来。”他看着她无比认真道,“递刀子的事,我来做,你站我身后就行。” 阮文的心,像是被他的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前世,霍国安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文文,你放心,以后我护着你。” 可结果呢?他递给她的,从来都不是保护,而是一把又一把插在她心口的刀子。 而眼前的男人,笨拙,直接,甚至有些霸道,却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她,他愿意做她手里那把刀。 鼻头莫名一酸,阮文赶紧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屋外,秦岚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见屋里没了动静,立刻就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成了吗?” 陆璟珩把电报的内容跟她简单一说,秦岚当即一拍大腿,脸上乐开了花。 “该!真是活该!这种黑心烂肺的女人,就该让她去挑大粪!文文,你这事办得太漂亮了,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软!” 她拉着阮文的手,只觉得浑身舒坦,好像自己亲自上阵打了一场大胜仗。 晚饭时,陆勇杰听完事情的经过,也难得地多喝了两杯,看着阮文的眼神,满是赞许。 “有勇有谋,像我们陆家的人。” 一顿饭,吃得秦岚眉开眼笑,陆家父子俩心情舒畅。 只有阮文,吃得不多,始终安安静静的。 晚上,阮文洗漱完,刚准备回房,却被陆璟珩叫住了。 “等一下。” 他从厨房里端出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 “红糖姜茶。”陆璟珩耳朵尖有点红,眼神却不敢看她,“我看你今天脸色不好,手也凉,妈说喝这个……暖身子。” 阮文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姜的辛辣和糖的甜香混在一起,钻入鼻腔。 她伸手接过,杯壁温热,温度顺着指尖,一直暖到了心底。 红糖姜茶辛辣中带着一丝甜,顺着喉咙滑下去,在胃里升起一团温热的暖意。 阮文捧着搪瓷缸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陆璟珩就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屋里的灯光柔和,将她的侧脸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那副安静的模样,让他心里又软又涨。 他想,就这样看着她一辈子,也挺好。 这份难得的静谧,却被院门口一声凄厉的尖叫,撕得粉碎。 “阮文!你给我滚出来!” 声音尖锐,带着破釜沉舟的恨意。 秦岚第一个从客厅冲了出来,陆璟珩也脸色一沉,大步挡在了阮文身前。 院门口,孙兰兰像个疯子一样,头发散乱,那件时髦的苹果绿布拉吉连衣裙也皱巴巴的,沾着泥污,脸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只有一双眼睛,烧着通红的火焰,死死地瞪着屋里的方向。 “阮文!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她不管不顾地就往院子里冲,被闻讯赶来的警卫员拦腰抱住,双腿还在空中乱蹬。 大院里不少人家都听到了动静,纷纷打开门窗,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你对你亲妈做了什么?!”孙兰兰挣脱不开,只能朝着屋里声嘶力竭地哭喊,“她是你妈啊!你怎么能这么狠的心,让人把她弄去猪场挑大粪!你还是不是人!”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邻居都倒吸一口凉气,议论声顿时嗡嗡地响了起来。 对亲妈下手,这名声要是坐实了,可是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秦岚叉着腰就冲到了院子当中,指着孙兰兰的鼻子骂道,“你妈那是思想有问题,是组织上对她进行劳动改造,关我们文文什么事!你少在这儿泼脏水!” “就是她!就是她写的信!”孙兰兰状若疯癫,“是她告的密!是她害了我妈!” 阮文放下手里的搪瓷缸子,从陆璟珩身后走了出来。 她一步一步,走到院子中央,走到秦岚身边,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撒泼打滚的女人。 “你说的没错。” 清冷的声音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孙兰兰的哭嚎都顿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周围的邻居也都愣住了,没想到她会承认。 “信,是我写的。”阮文看着孙兰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不仅写了信,我还在信里,恳请组织对刘淑芬同志这种思想落后,恶意污蔑革命家属的反动分子,进行严肃处理。” 她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周围探究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父亲是革命干部,我丈夫是人民子弟兵,我作为陆家的儿媳,坚决拥护组织的决定,同一切破坏分子划清界限,哪怕这个人,是我的亲生母亲。”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滴水不漏。 直接把一桩家庭丑闻,上升到了政治觉悟和阶级立场的高度。 谁敢说她做得不对? 说她不对,就是思想有问题! 第27章 你胡说八道什么 孙兰兰彻底傻了,她准备了一肚子的哭诉和指责,什么不孝、狠毒、白眼狼…… 可在组织这大帽子面前,全都成了苍白无力的笑话。 “你、你……”她指着阮文,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哇”的一声,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只是这次的哭声里,再没了半点理直气壮,只剩下绝望和狼狈。 陆璟珩走到警卫员身边,声音冷得像冰:“把她拖出去,再让她进大院一步,我唯你是问。” “是!”警卫员应了一声,再不客气,架着还在地上撒泼的孙兰兰,连拖带拽地弄了出去。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院子里,秦岚看着阮文,眼神里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她走过去,拉起阮文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交头接耳地散了。 秦岚打赢了仗,跟个得胜的将军似的,昂首挺胸地走回屋里。 “痛快!”她一拍桌子,对着陆勇杰道,“就该这么治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上门来撒野!” 陆勇杰只是笑了笑,给阮文倒了杯热水。 阮文接过杯子,指尖有些凉。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楼。 陆璟珩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跟了上去,在她房门口站定,抬起的手,却不知该不该敲下去。 屋里很静,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 最终,他还是没有敲门,转身下了楼。 秦岚见他下来,压低了声音:“文文没事吧?这孩子,心里肯定不好受。” “嗯。”陆璟珩闷闷地应了一声,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墙角那张断了腿,又被陆勇杰修好的黄花梨椅子上。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径直走进储藏室,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套木工用的砂纸和锉刀。 很快,客厅里就响起了打磨声。 陆璟珩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那张椅子前,低着头,用一张粗砂纸,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打磨着椅子腿上那道修补过的接痕。 他的动作很笨拙,甚至有些粗鲁,可神情却前所未有的专注。 秦岚和陆勇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了然,谁也没去打扰他。 楼上,阮文靠在床头,听着楼下传来的打磨声,纷乱的心竟一点点地沉静了下来。 他在安慰她。 第二天,阮文下楼的时候,黄花梨椅子已经被打磨得光滑如新,接痕处几乎看不出半点瑕疵,椅子身上还隐隐透出了一股木头本身的清香。 陆璟珩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饭桌前,看见她下来,眼睛“蹭”地就亮了,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 阮文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上一道被木刺划破的新口子。 陆璟珩的身子瞬间僵住,像被点了穴。 “疼吗?”她问。 “不疼!”他立刻挺直了腰杆,答得像是在部队里喊口号。 阮文没再说话,转身回房拿了瓶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不由分说地抓过他的手,轻轻地,涂抹在那道小小的伤口上。 清凉的触感,从手背一直蔓延到心里。 陆璟珩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闻着她指尖传来的淡淡药香,一颗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秦岚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捂着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 孙兰兰被拖出陆家大院的事,传的沸沸扬扬。 公用水池旁,几个洗完衣服的女人一边洗着衣服,一边说着闲话。 “听说了没?有人上门去陆家闹,被人家几句话就给怼回来了。” “可不是嘛,还说人家儿媳妇害她妈,结果人家直接承认了,说那是划清界限,大义灭亲,你说这事闹的。” “要我说啊,最憋屈的还不是她,是顾家那个顾青羽,那可是跟陆营长从小一起长大的,眼看着就要成的好事,半路杀出个阮文来,你说她能不恨?” “嘘,小声点,顾家可不好惹。” 顾青羽? 恰巧路过的孙兰兰脚步猛地顿住。 是了,她怎么忘了,还有个顾青羽。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孙兰兰当即赶回家,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虽然没有新衣裳,但那件苹果绿的布拉吉被她熨烫得平平整整,脸上也薄薄地施了层粉,遮住了憔悴,看着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确认衣着得体后,孙兰兰再次来了军区大院。 她没有再硬闯,而是在门口不远处徘徊。 功夫不负有心人,临近中午,她终于等到了目标。 顾青羽挎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从大院里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宇间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郁气,孙兰兰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 孙兰兰深吸一口气,酝酿好情绪,算准了时机,快步迎了上去,在离顾青羽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脚下一崴,身子一歪,恰到好处地“哎哟”了一声,摔倒在地。 顾青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皱着眉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眼神里满是嫌弃。 “顾同志,你……你没事吧?”孙兰兰没急着起来,反而先抬头,一脸关切地问。 “我能有什么事?”顾青羽的语气很不耐烦,“你谁啊?在这儿挡我的路,你认识我?” “我……我是阮文的表姐,孙兰兰,我听过你的名字。”孙兰兰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爬起来,手撑在地上,眼圈瞬间就红了,眼泪说来就来,“对不起,顾同志,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心里难受,没看路。” 一听是阮文的亲戚,顾青羽的脸色更冷了几分,抱着胳膊,连伸手扶一把的意思都没有。 “你心里难受,跑这儿来哭丧?” “不是的。”孙兰兰见她不吃这套,干脆坐在地上,也不起来了,捂着脸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声压抑又委屈,“顾同志,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可我们……我们都是被阮文害了的可怜人啊!” 这话,成功让顾青羽的眉毛挑了一下。 “你胡说八道什么?” 第28章 巫术 “我没有胡说!” 孙兰兰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眼神里带着愤恨,“她抢了本该属于我的婚事,害得我嫁给霍国安那个泥腿子,现在又害得我妈被弄去猪场挑大粪!她就是个毒妇,披着张好看的皮,心比谁都黑!” 她一边哭诉,一边偷偷观察着顾青羽的脸色,见她脸上那层冰霜有了松动的迹象,又加了一把火。 “顾同志,我听说,你跟陆营长才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要不是她横插一脚,现在陆家的儿媳妇,哪里轮得到她来当!她就是个狐狸精,惯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把陆家人哄得团团转,把陆营长也给迷住了!” “你闭嘴!”顾青羽厉声呵斥,可那微微颤抖的声线,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了她的痛处。 见状,孙兰兰知道自己赌对了,哭声更大了几分:“我说的都是真的,她就是个骗子!她装得柔柔弱弱,其实比谁都有心机,我们都被她骗了,陆营长也被她骗了!” 顾青羽死死地盯着地上这个哭得毫无形象的女人。 她打心底里瞧不上孙兰兰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货色,可她说的那些话,确实是句句深入心肺,让她十分动心。 是啊,阮文一个成分不好的资本家小姐,凭什么? 凭什么一来就能把所有人的心都收买了? 凭什么能打出四十九环?凭什么能治好陆爷爷的病?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除非,她根本就是装的。 顾青羽沉默了许久,久到孙兰兰的哭声都渐渐小了下去,才终于冷冷地开了口。 “哭够了就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孙兰兰抽噎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土,低着头,一副等着发落的模样。 “你的事,我管不着,不过,我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装模作样,把别人当傻子耍。”顾青羽抱着胳膊,冷眼看着面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女人。 孙兰兰像一条摇着尾巴的狗,急切地想把所有能攻击阮文的话都吐出来。 “顾同志,我跟你说,她那些医术,根本就不是正经路数,神神叨叨的,谁知道是不是害人的巫术!”孙兰兰颠倒黑白,捏造事实,为的就是拉阮文下水。 “巫术?”顾青羽嗤笑一声,眼里的轻蔑更浓了。 这女人,真是上不了台面,连个像样的词都想不出来。 但她抓住了重点。 “那不叫巫术,叫封建糟粕,是没经过科学验证的土方子。”顾青羽慢条斯理地纠正她,脑子里已经飞快地盘算起来,“她不是靠着一手医术,才哄得陆家上下把她当宝贝吗?那咱们就从这儿下手,把她的皮给扒了。” 孙兰兰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顾同志你说得对!我们该怎么办?” 顾青羽扫了她一眼,没回答,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水池边。 几个女人正端着盆有说有笑,其中一个,是住在陆家隔壁的张婶。 张婶有老寒腿的毛病,一到阴雨天就疼得下不了床,整个大院都知道。 前两天,秦岚还跟她念叨,说要让阮文给瞧瞧。 顾青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里有了主意。 “你。”她下巴朝孙兰兰点了点,“找个机会,去跟张婶的儿媳妇聊聊,就说你妈是怎么被阮文的土方子害惨的,哭得惨一点,你不是最会这个吗?” 孙兰兰立刻心领神会。 “剩下的事,就不用你管了。”顾青羽说完,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转身就走,多一眼都懒得看孙兰兰,仿佛跟她站在一起,都脏了自己的鞋。 …… 陆家的气氛正好。 陆璟珩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本线装的《本草纲目》,正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看得煞有介事。 阮文在旁边晾晒刚洗好的床单,他便凑过去,指着书页上的一味药材,一脸严肃地问:“这个雷公藤,名字这么厉害,是不是吃了能打雷?” 阮文晾床单的手一顿,扭头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白痴。 陆璟珩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干咳了一声,又指着另一个:“那这个,夜交藤,是不是晚上吃了,就能跟人打交道了?” 阮文终于没忍住,嘴角弯了弯,没理他,继续忙自己的。 陆璟珩却觉得她笑了,心里跟吃了蜜似的,嘿嘿傻乐着,继续埋头研究那些天书一样的药材名。 秦岚挎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一进院子就看见儿子这副傻样,忍不住直摇头。 可她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晚饭时,秦岚好几次欲言又止,夹菜的筷子都在半空中停顿。 饭后,陆勇杰去书房看报,陆璟珩被秦岚支使去洗碗。 客厅里只剩下婆媳两人。 秦岚给阮文倒了杯水,坐到她身边,搓了搓手,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文文啊,今天我在外面听了些闲话。” 阮文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 “就是关于你给人看病的事。”秦岚的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张婶家的儿媳妇,今天跟好几个人说,说你用的那些草药方子,都是乡下没名堂的土方,还说……说你给人扎针,是瞎胡闹,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厨房里,传来“哐当”一声,是碗掉进水槽的声音。 下一秒,陆璟珩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手上还沾着泡沫,一张脸黑得能滴出水。 “谁他妈在背后嚼舌根!是不是孙兰兰又在作妖?我去找她!”说着就要往外冲。 “你站住!”阮文和秦岚异口同声地叫住了他。 阮文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神色平静得不像话。 “你去找她,然后呢?”她问,“她会承认吗?她只会一脸无辜地说,她也是好心,是关心邻居的身体健康,怕我耽误了人家的病情,治坏了人。” 陆璟珩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腔怒火憋在胸口,脸都涨红了。 “这……”秦岚也犯了难,愤愤道,“那也不能由着她们这么污蔑你啊!” 第29章 真的不疼了 “对,不能就这么算了!”陆璟珩胸口也是憋着一股劲,生气道。 “算了?”阮文看他一眼,狡黠一笑,“怎么能算了,她们既然把梯子都递过来了,我不顺着往上踩一踩,岂不是辜负了她们一番心意?” 秦岚和陆璟珩都愣住了,没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 阮文没再多解释,只是看向秦岚:“阿姨,您跟张婶关系好,明天能不能请她到咱们家来一趟?” “请她来干什么?”秦岚不解。 “给她治腿,既然她们说我的法子是害人的巫术,那我就让大院里所有人都亲眼看看,这巫术到底是怎么治病救人的。” 这话一出,秦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对啊!”她一拍大腿,“釜底抽薪!让她们亲眼看看疗效,看那些长舌妇还怎么胡咧咧!” 她立刻就有了主心骨,风风火火地道:“我这就去!张姐那条腿疼了好些年了,医院也没看好,要是你能治好,那就是活招牌!” 陆璟珩也反应了过来,看着阮文的眼神里,除了担忧,还有欣赏和骄傲。 他这个媳妇,脑子转得就是比别人快。 别人还在想着怎么解释,她已经想着怎么把对方的脸按在地上摩擦了。 他可真是捡到宝了。 第二天一早,秦岚就去了隔壁张婶家。 果不其然,张婶的儿媳妇王娟正在家,一听秦岚的来意,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秦阿姨,不是我说,文文妹子年纪轻轻的,哪会看什么病啊,我妈这老寒腿是老毛病了,大医院的专家都说只能养着,她那些土方子,万一吃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王娟一脸恳切,好像真是为了婆婆的身体着想。 里屋传来张婶压抑的咳嗽声,伴随着挪动时痛苦的呻吟。 秦岚心里有气,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了笑:“王娟啊,你就是太小心了,我们家文文的本事我还能不知道?她爷爷以前医生不也说除了静养没办法,如今不是都能下地了!再说了,咱们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我还能害张姐不成?” 说着,也不管王娟的阻拦,径直就进了里屋。 张婶正靠在床头,一条腿肿得像发面馒头,脸色蜡黄,额上全是冷汗。 “老姐姐,你这又是疼了一宿吧?”秦岚看着心疼,坐到床边。 张婶看见她,像是看见了救星,拉着她的手直掉眼泪:“妹子啊,我这腿是真要废了,疼起来跟拿刀子剜肉一样,真不如死了算了。” “胡说什么呢!”秦岚拍拍她的手,“我今天来,就是给你送好消息的,我们家文文,能治你这腿。” 王娟跟了进来,还想说什么,却被张婶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真……真的能治?”张婶眼里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真的!文文说了,用针灸给你疏通经络,保管见效。”秦岚说得斩钉截铁。 病痛的折磨早已让张婶失去了耐心,她不想再听儿媳妇那些瞻前顾后的话,死马当活马医,她也认了! “治!妹子,我信你!我跟你去!”张婶咬着牙,下了决心。 消息一传开,整个大院都轰动了。 听说陆家新媳妇要在自家院子里,当众给张婶治腿,吃过午饭的邻里街坊,都端着小板凳,抱着孩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了陆家院子外面,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孙兰兰和顾青羽自然也混在人群里。 孙兰兰一脸幸灾乐祸,等着看阮文出丑。 顾青羽则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她倒要看看,这个阮文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院子里,陆璟珩搬了张椅子让张婶坐下,又在旁边摆了张小几,上面放着阮文的针灸包。 秦岚则端着一盆温水,给张婶擦拭膝盖。 一切准备就绪,阮文打开针灸包,捻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在酒精灯上燎过。 她神情专注静,白皙的侧脸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美得像一幅画。 “张婶,会有一点点酸胀,您忍一下。” 张婶紧张地点了点头。 阮文出手快而准,手指轻捻,银针便稳稳地刺入了穴位。 她不疾不徐,一根接着一根,很快,张婶肿胀的膝盖周围,就落下了七八根银针。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哎哟,看着都疼。” “这能行吗?跟绣花似的。” 孙兰兰在人群里撇了撇嘴,小声对旁边的人嘀咕:“看着就玄乎,跟跳大神的似的,别把人给扎瘫了。” 顾青羽的眉头也紧紧皱着,她不懂中医,但她直觉阮文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倒是挺安心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阮文开始捻动银针,口中问道:“张婶,现在感觉怎么样?” 张婶闭着眼睛,起初还一脸痛苦,渐渐地,她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热……腿上热乎乎的,好像有股暖流在里面窜,麻麻的,痒痒的……” 又过了十几分钟,阮文将银针一一取下。 “好了,您站起来,走两步试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婶身上。 张婶将信将疑地扶着椅子,颤巍巍地想站起来,王娟赶紧想上去扶。 “别扶!”秦岚拦住了她。 张婶深吸一口气,双臂一撑,竟然就那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她试探着,迈出了左脚,落地,稳稳当当。 接着,又迈出了那条病了几年的右腿。 院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张婶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步子越来越稳,越来越快,最后,她甚至在院子中央,激动地跺了跺脚! “不疼了!我的腿真的不疼了!”她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膝盖,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水,“天呐!活了!我这腿又活过来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神了!真是神了!” “就扎了几针,这么多年的老寒腿就好了?” “陆家这媳妇,是真有本事啊!” 王娟也傻眼了,她冲过去扶住自己的母亲,激动得语无伦次:“妈,您真的好了?真的不疼了?” 第30章 义诊 “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还暖和和的!”张婶拉着阮文的手,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噗通”一声就要跪下。 阮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张婶,使不得,使不得。” 陆璟珩立刻上前,和阮文一起将人扶稳。 人群中,孙兰兰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想悄悄溜走,却发现周围邻居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鄙夷和不屑。 “哎,刚才不是有人说这是害人的巫术吗?” “可不是,我听着像是陆家儿媳妇的娘家亲戚,叫什么孙兰兰的。” “啧啧,人心怎么能这么坏,盼着自己亲戚出事呢!” 孙兰兰只觉得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拉着同样脸色铁青的顾青羽,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院子里,张婶的哭声和人群的惊叹声混成一片。 阮文瞬间成了焦点。 “文文,不,陆家媳妇,不不,阮大夫!”一个大娘挤开人群,拉着自家孙子的手就凑了上来,满脸堆着讨好的笑,“您给看看,我这大孙子,天一凉就流清鼻涕,吃啥药都不管用,您给瞧瞧?” “阮大夫,我这腰,一到阴雨天就跟要断了似的,您有法子没?” “阮大夫……” 一时间,陆家的院子成了露天诊所,刚才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邻居们,此刻个个都变成了求医问药的病人,热情得几乎要将阮文淹没。 “哎哎哎!大家别挤,一个一个来!”秦岚叉着腰,护在阮文身前,那架势,比在医院当护士长的时候还有派头。 她清了清嗓子,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骄傲和得意,“我们文文看病,那是要耗费心神的,哪能跟菜市场买菜一样,想看的,都排好队,一个个说!” 陆璟珩站在一旁,看着被人群簇拥的阮文没有半分不耐,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神态从容,一点儿都没有骄傲的样子,十分平易近人。 他心里那股子因为别人污蔑她而升起的火气,瞬间就消失的无影物资了,甚至隐隐觉得十分骄傲,还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满足感。 他想上前帮忙维持秩序,可看着秦岚那副谁也别想抢我风头的模样,又看着阮文那游刃有余的样子,伸出去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他发现,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这个认知让他有点挫败,但更多的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陆璟珩第一次觉得,一个女人,不需要他挡在身前,也能光芒万丈。 院子里的热闹,和院子外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青羽拉着孙兰兰,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陆家大院。 一拐进没人的角落,她就猛地甩开孙兰兰的手,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 “这就是你说的,让她身败名裂的好主意?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天有多丢人!”顾青羽压抑着怒火,质问道。 她长这么大,从没像今天这样,在那么多人面前,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被人指指点点。 “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孙兰兰吓得浑身哆嗦,脸色惨白,“谁能想到她真有那本事……” “蠢货!”顾青羽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 孙兰兰被打得偏过头,脸上火辣辣地疼,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顾青羽看着她那副窝囊样,心里的厌恶更深了,“以后别再来找我,我嫌你脏!”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留下孙兰兰一个人,捂着脸站在原地,眼泪终于决堤而下,屈辱和怨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 陆家的义诊,一直持续到太阳快落山才结束。 送走最后一位邻居,秦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可精神头却好得很,她一边收拾着院子里的狼藉,一边嘴里还念叨着:“文文,你今天可真是给阿姨长脸!你是没看见,顾青羽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晚饭,秦岚特意炖了只老母鸡,一个劲儿地往阮文碗里夹鸡腿,热情得让阮文都有些招架不住。 陆勇杰虽然话不多,但看向阮文的眼神,也充满了赞许和肯定。 只有陆璟珩,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默。 饭后,阮文回房整理她的那些瓶瓶罐罐,陆璟珩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放在她手边。 “喝点水。”他闷声闷气地说。 阮文抬起头,看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笑:“怎么了?” “我……”陆璟珩看着她,憋了半天,才有些不自在地开口,“今天我好像什么忙都没帮上。” 阮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习惯了冲锋陷阵,习惯了保护别人,今天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应对所有风雨,心里怕是不好受。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润过喉咙。 “谁说的。”她放下杯子看着他,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你站在那儿,就是最大的帮忙。” 陆璟珩的心,像是被她这句话轻轻地撞了一下,所有的别扭和郁闷,瞬间烟消云散。 他看着她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面像是落满了星星,亮得惊人。 他咧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那模样跟院子里那个研究《本草纲目》的傻小子,一模一样。 夜深了,阮文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她想起了前世,她也曾用这一手医术救过人,换来的却是霍国安的猜忌和恐惧,他骂她是妖孽,是怪物,让她把那些医书全都烧掉。 而这一世,她拥有了截然不同的一切。 有秦岚毫无保留的维护,有陆勇杰沉稳的支持,还有陆璟珩……那个会因为帮不上忙而懊恼,会因为她一句话就傻笑的男人。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这一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第31章 工作 自打阮文治好张婶的腿后,陆家门的门槛,就快被踏破了。 今儿个李家大婶送来一篮子鸡蛋,非要阮文给瞧瞧多年的老胃病,明儿个王家嫂子拎来一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央着她给看看孩子是不是缺钙。 秦岚嘴上抱怨着我们家文文又不是坐堂大夫,脸上的笑容却比谁都灿烂,叉着腰站在院门口,跟个威风凛凛的门神似的,挨个登记,安排时间,派头比在医院当护士长还足。 晚饭时,桌上摆着邻居送来的酱肘子,秦岚给阮文夹了一大块,看着她那双纤细白净,能捻动银针救人的手,心里越看越是喜欢,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文文啊。”秦岚清了清嗓子,把陆家父子俩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你这手本事,天天在家里给邻居瞧个头疼脑热的,太大材小用了。” 阮文抬起头,安静地看着她。 “我想过了。”秦岚越说越兴奋,身体都往前倾了些,“我们军区医院正好缺个中医大夫,我去找我们院长说说,凭你的本事,给你安排个正式工作,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以后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医生,拿工资,有编制,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说你是土郎中!” 这话一出,屋里安静了一瞬。 陆勇杰端着饭碗,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阮文一眼。 “妈,这事得看文文自己的意思。”陆璟珩第一个开了口,他放下筷子,看着阮文,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询问。 阮文的心,微微一动。 去医院工作,当个受人尊敬的大夫,这对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好事。 可对她而言,却像一个华丽的牢笼。 她不想再过那种被安排,被束缚的日子了。 但她也知道,秦岚这是一片好心,是真心在为她打算。 “阿姨,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医院上班?”阮文放下碗筷,表现出欣喜的模样。 “对啊!”秦岚一拍大腿,“多好的事!铁饭碗!以后你走出去,谁不高看你一眼?再说了,你天天在家里待着,也闷得慌不是?” 阮文笑了笑,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阿姨,咱们医院,能自己采药制药吗?” “那哪能行!”秦岚想也不想地摇头,“医院里用的药,都是药厂统一配送的,有严格规定,个人不能乱来。” “那看病,是想用针灸就用针灸,想用汤药就用汤药吗?” “那更不行了,得按科室的规章制度来,得开会讨论,定治疗方案,凡事都得走流程。”秦岚说着,也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味了。 阮文没再问下去,只是垂下了眼帘,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 她那些方子,很多都超出了这个时代的认知,真去了医院,只怕不是治病救人,而是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审查。 陆璟珩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媳妇是天上的鹰,让她去鸽子笼里待着,那不是委屈她吗? 他干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吃饭,吃饭,这肘子不错,都快凉了。” 秦岚瞪了自家儿子一眼,这胳膊肘,真是拐到胳膊根了。 但她看着阮文那副安静的样子,心也软了下来,刚才那股子非办成不可的劲头,也泄了一半。 “工作是大事,是得好好想想,不急。”一直没说话的陆勇杰,慢悠悠地开了口,算是给这事定了调。 一顿饭,在有些微妙的气氛里吃完了。 晚上,阮文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那轮明月,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秦岚的好意,她心领了。 但她的人生,必须由自己做主。 她有医术空间这个最大的依仗,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她想做的,绝不仅仅是当一个按部就班的医生。 她要活得自由,活得肆意,活得谁也无法再掌控她的人生。 第二天,阮文起得很早。 她没提工作的事,而是拿了个小本子,坐在院子里,开始写写画画。 陆璟珩晨练回来,看见她正对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铜香炉,在本子上画着什么,好奇地凑了过去。 “画什么呢?” “修复图样。”阮文头也没抬,“这炉子是好东西,可惜被糟蹋了,我想着找个手艺好的铜匠,把它修补修补。” 陆璟珩看着那炉子,又看了看阮文画的图,虽然看不懂,但还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是该修修。”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心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她根本就不需要那个铁饭碗。 她自己,就能给自己创造一个金饭碗。 正想着,秦岚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阮文,脸上还有些不自然,想提工作的事,又不知怎么开口。 阮文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走到了秦岚面前。 “阿姨。”她看着秦岚,目光真诚,“谢谢您为我着想,医院的工作,是很好,但我想了想,可能不太适合我。” 秦岚愣住了。 “我不喜欢被人管着,也不习惯那些条条框框。”阮文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我就想在家里,守着我这一亩三分地,种种草药,看看医书,自在。” 秦岚看着她眼里的澄澈,再想想她那些神乎其技的本事,忽然就明白了。 是啊,有本事的人,到哪儿不能吃饭?何必非要去受那个约束。 是她想左了,总想着把儿媳妇纳入自己能掌控的羽翼之下,却忘了,这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其实是只凤凰。 “行!”秦岚想通了,心里那点疙瘩瞬间就解开了,她拉着阮文的手,比之前更亲热了,“你不愿意去就不去,咱们家还养不起一个人吗?你就安安心心在家待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敢说半个不字,我第一个撕了他的嘴!” …… 这天一大早,休假的陆璟珩就跟个得了新玩具的大男孩似的,把那辆军用吉普车里里外外擦得锃光瓦亮,能照出人影来。 秦岚一边往网兜里装着苹果和水煮蛋,一边没好气地白了自家儿子一眼。 “你这是要去接什么大领导?瞧你那点出息。” 第32章 谈生意 陆璟珩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屋里瞟。 阮文抱着那个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宣德炉走了出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蓝裤子,越发显得身形纤细,气质清冷。 “走吧。”她对着陆璟珩点了下头。 “哎!”陆璟珩立刻挺直了腰杆,殷勤地拉开车门,还用手在车顶上护了一下,生怕她磕着碰着。 秦岚在后面看着,直摇头,嘴角的笑却怎么也藏不住。 吉普车驶出大院,陆璟珩握着方向盘,手心都有点冒汗。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跟阮文单独出门,感觉比参加一场军事演习还紧张。 他从后视镜里偷偷看她,她正安静地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柔和又漂亮。 “咳。”他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那个……铜匠,好找吗?” “不知道,碰碰运气。” “哦。”陆璟行又把天聊死了。 车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发动机在单调地轰鸣。 过了一会儿,反倒是阮文先开了口:“你不用这么紧张。” 陆璟珩的身子一僵,耳朵尖瞬间就红了,嘴硬道:“谁紧张了?我这是……这是在专心开车,保证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阮文没戳穿他,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车子开进市区,这个年代的城市,远没有后世的繁华,街上多是穿着蓝灰制服的行人,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自行车。 陆璟珩把车停在一家信托商店门口,两人下了车,开始打听手艺好的铜匠铺。 问了一圈,大多都是摇头,要么就是指着国营的五金修理部,说那里能补个锅,焊个盆。 “同志,你们要找修东西的老师傅,得去那边的老城区,拐进那条手工作坊街,兴许能找着。”一个卖烟叶的大爷,指了指远处一片灰扑扑的旧瓦房。 两人道了谢,顺着大爷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手工作坊街又窄又旧,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油光发亮,两边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门脸,打铁的,弹棉花的,做木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两人在巷子里转了半天,才在最深处,找到一个挂着“魏记铜铺”小木牌的铺子。 铺子很小,光线昏暗,里面堆满了各种铜器和工具,一个穿着蓝色工装,头发花白的老头,正戴着老花镜,用一把小锉刀,专注地打磨着手里的一个铜水烟袋。 “老师傅。”陆璟行上前一步,声音洪亮。 那老头头也没抬,声音嘶哑地回了一句:“不接活了,要修东西去国营修理部。” “我们不是修锅补盆的。”阮文走上前,将怀里那个用布包着的宣德炉,轻轻地放在了老师傅面前的木桌上。 那老头不耐烦地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那个布包上,本想挥手赶人,可当阮文将布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那个造型古朴,带着几分残缺的铜炉时,浑浊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道精光。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扶了扶老花镜,凑了过去,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铜屑的手,在那炉身上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 “这……这是宣德炉?”魏师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阮文又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自己画的那张修复图纸,在旁边摊开,“老师傅,这炉子缺了一只耳,炉底也有几处损伤,您看看,能不能修?” 魏师傅的目光从炉子移到图纸上,当他看清那张图纸上标注的尺寸,描绘的纹样,甚至连修复所用的失蜡法都写得清清楚楚时,脸上的表情,彻底从不耐烦变成了震惊。 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姑娘,眼神里再没了半点轻视,全是棋逢对手的欣赏和郑重。 “这图……是你画的?” “是。” 魏师傅盯着阮文看了半晌,才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她的本事。 “修,倒是能修。”他重新坐下,拿起他的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不过我这儿有规矩,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我这手工钱,可不便宜。” “您开个价。”陆璟珩在一旁豪气地接话。 魏师傅瞥了他一眼,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 “五百?”陆璟珩眉头都没皱一下。 魏师傅摇了摇头,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黄金,五两。” 陆璟珩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这老头,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老师傅。”阮文却没生气,只是看着魏师傅那双不停颤抖的手,和他时不时压抑着的咳嗽声,忽然开口问道,“您这咳喘的毛病,怕是有十几年了吧?每到秋冬就加重,夜里躺下就咳得更厉害,还总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 魏师傅抽烟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阮文,眼神里满是惊疑。 “你怎么知道?” “您这手,一到阴雨天,是不是连锉刀都拿不稳?”阮文继续道。 魏师傅彻底不说话了,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我不要您便宜,工钱照付。”阮文将图纸往他面前推了推,“不过,我有个条件,从今天起,您这烟得戒了,每日三餐,也得听我的安排,我再给您开个方子,内服外用,不出三个月,保您这咳喘和手抖的毛病,能好个七七八八。” 魏师傅的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个说话不急不缓,眼神却透着无比自信的姑娘,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陆璟珩站在一旁,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整个人都看傻了。 他这个媳妇,简直是神了! 三言两语,就把一个油盐不进的怪老头,给治得服服帖帖。 他看着阮文的眼神,亮得像两千瓦的探照灯,那股子骄傲和自豪,比自己拿了全军比武第一名还足。 从铜铺出来,已经是中午。 陆璟珩不由分说,拉着阮文就去了市里最有名的国营饭店。 “忙了一上午,得吃点好的补补。”他说得理直气壮。 饭店里人声鼎沸,服务员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陆璟珩点了店里最贵的两个菜,一个红烧鲤鱼,一个四喜丸子。 菜端上来,卖相倒是不错,可陆璟珩尝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 第33章 替代品 “这丸子,还没你做的好吃,面粉放多了。”他又夹了块鱼肉,摇了摇头,“太腥了,还没我妈炖的鱼汤好喝。” 阮文看着他那副嫌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 “那不行。”陆璟珩看着她,一脸认真,“我媳妇这么厉害,就该吃最好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阮文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吃完饭,两人往停车场走。 路过百货大楼,陆璟珩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指着橱窗里一条时髦的连衣裙。 “那裙子,你穿着肯定好看。” 阮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条淡黄色的的确良连衣裙,样式简单大方。 “走,去试试。”陆璟珩拉着她就要往里走。 “我不穿裙子。”阮文挣了一下。 “为什么?” “不方便。” 陆璟珩看着她身上那身利落的裤装,再想想她给人治病,摆弄药材的样子,忽然就明白了。 他没再坚持,只是心里暗暗记下了那条裙子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明显比来时松快了许多。 陆璟行不再没话找话,阮文也不再只是看着窗外。 “那个魏师傅,手艺真那么好?”陆璟珩问。 “嗯,他的手很稳,指节粗大,关节处却很灵活,是常年做精细活的手。”阮文淡淡道,“这种手艺人,现在不多了。” 陆璟珩听着她说这些自己完全不懂的东西,非但不觉得无聊,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他觉得,自己好像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而门里,全都是关于她的,新奇又迷人的风景。 吉普车开回大院,秦岚和陆勇杰早就等在门口了。 听说了两人找铜匠的经过,又听说阮文三言两语就给人看好了病,老两口又是惊奇又是骄傲。 “我就说我们家文文是块宝!”秦岚拉着阮文的手,怎么看怎么喜欢。 晚上,陆璟珩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白天发生的一幕幕。 她画图时专注的侧脸,她跟魏师傅谈判时自信的眼神,她吃饭时微微弯起的嘴角……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勾了魂,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心里却又被填得满满当当。 隔壁房间,阮文也难得地没有看书。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那轮明月,手里像是还残留着他手背上那道伤口的触感。 她想起了他护在她车门顶上的手,想起了他一脸认真地说她就该吃最好的,想起了他看着橱窗里那条裙子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 这个男人,正一点一点,用他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尝试着打动她。 …… 翌日一大早,秦岚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鲫鱼。 “文文,快看,今天供销社新到的,活的!晚上妈给你做鲫鱼豆腐汤,好好补补。”秦岚说得眉飞色舞。 阮文笑着应下,正准备搭把手,院门口却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犹豫的声音。 “秦阿姨。” 婆媳俩回头,看见顾青羽站在门口,手里挎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神色有些不自然,没了往日的骄纵,倒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秦岚的脸当即就拉了下来,叉着腰,连个好脸色都懒得给:“你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 “秦阿姨,我不是来找茬的。”顾青羽的眼圈微微一红,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委屈,“我是来找璟珩哥哥的,我爸让我给他送份文件,是部队里的急事。” 一听是公事,秦岚的火气才压下去几分,但依旧没好气:“璟珩在部队,你自己送去。” “我……”顾青羽咬着嘴唇,像是快要哭出来,“警卫员不让我进训练区,我等了半天了,秦阿姨,我把文件放您这儿,您帮我转交一下行吗?我爸说了,这文件挺急的。” 秦岚虽然不待见她,但事关部队,也不好再为难,只能沉着脸,从她手里接过那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行了,东西我收下了,你走吧。” 顾青羽却没走,目光越过秦岚,落在了院子里的阮文身上,眼神复杂。 阮文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像个局外人。 顾青羽看着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阮妹妹,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也怪我之前不懂事,总让你不痛快,可我跟璟珩哥哥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有些话,我还是想跟你说。” 她顿了顿,像是在鼓足勇气:“璟珩哥哥他……他就是嘴硬心软,有时候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不一样,你别看他现在对你挺好,可男人心里,总有个地方是留给过去的,就像那天在百货大楼,他看着橱窗里那条黄色的连衣裙,我知道,他不是给你看的。” 秦岚当即就炸了:“顾青羽,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再敢挑拨离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我没有!”顾青羽被吼得一哆嗦,眼泪真的掉了下来,“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条裙子,是我以前最喜欢的颜色,他记得……” 说完,她像是再也撑不住,捂着脸,转身跑了。 秦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背影骂了好几句,才回过头,一脸担忧地看着阮文:“文文,你别听她放屁!她就是嫉妒你,故意说这些话来恶心你!” 阮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阿姨,我没事。” 她弯下腰,继续整理地上的草药,动作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可那双垂下的眼眸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晚上,陆璟珩从部队回来,一身的汗味,脸上还挂着傻气的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东西,献宝似的递到阮文面前。 “你猜这是什么?” 阮文抬起眼,看着他那副期待的模样,没说话。 陆璟珩自己揭晓了答案,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只用柳条编的小兔子,手工粗糙,歪歪扭扭的,看着有些滑稽。 “我们营里一个战士编的,他闺女最喜欢这个,我学了半天,就编成这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别嫌弃。” 第34章 误会了 换作是昨天,阮文或许会觉得有些好笑,有些无奈,甚至心里会泛起一丝暖意。 可现在,她看着那只丑兮兮的兔子,脑子里回响的却是顾青羽诛心的话。 是啊,他记得顾青羽喜欢的颜色,记得给她买裙子,转过头,却拿一个随手编的破烂玩意儿来哄自己。 前世,霍国安也是这样。 他一边哄着自己,说会好好过日子,一边却把从她这里骗去的钱,都花在了他那个名义上的妹妹身上。 何其相似。 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深处,一点点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不喜欢这些小孩子玩意儿。”阮文的声音不大,可瞬间就将陆璟珩脸上那点热切的傻笑切割得粉碎。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举着兔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不知所措。 “不喜欢啊……”他呐呐地重复了一句,像是没反应过来,随即又强行挤出一个笑,“也对,你都多大了,不喜欢也正常,那我……我扔了。” 他把那只编了半下午的兔子,随手就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阮文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她站起身,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拿出了一叠钱和票证,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这是你之前给我的,我没怎么用,你拿回去吧。” 陆璟珩彻底愣住了,他看着桌上那叠钱,又抬头看着阮文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一股无名“蹭地就冒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阮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们的合作协议里写得很清楚,经济各自独立,之前是我占了便宜,现在还给你,很公平。” 合作协议。 这四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陆璟珩的脸上。 他以为,他们早就不是什么狗屁合作关系了。 他以为,她为他治伤,他为她出头,她默许他留在她房里,他们之间,早就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现在,她却用最冷静的语气,提醒他,那只是一场交易。 “阮文!”陆璟珩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是不是今天又有人跟你胡说八道了?” “没有。”阮文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就要回房。 “你站住!”陆璟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男人的手掌滚烫,像烙铁一样,烫得阮文的心都跟着一颤。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陆营长。”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喷火的眸子,声音冷得像冰,“请你记住我们的身份,也请你自重。” 陆营长。 这个称呼,顿时让陆璟珩停下了动作,她看着阮文那双清冷又陌生的眼睛,所有的怒火,瞬间都变成了无力和挫败。 他不懂,真的不懂。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回到了最初的原点,甚至,比原点还要冰冷。 屋子里的空气,降到了冰点。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个满眼受伤和不解,一个浑身竖起了尖刺,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最终,是阮文先动了,她收回目光,轻声道:“我累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房门“咔哒”一声,从里面反锁了。 陆璟珩像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僵在原地。 客厅里,秦岚和陆勇杰早就听见了动静。 秦岚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叠钱,和墙角垃圾桶里那只丑得可怜的柳条兔子。 她什么都明白了。 一股火“噌”地就蹿上了天灵盖,转身从门后抄起一把鸡毛掸子,快步走到陆璟珩面前。 “陆璟珩!” 鸡毛掸子“啪”地一下抽在他背上,扬起一阵灰。 “你个榆木疙瘩!猪脑子!” 陆璟珩被打得一懵,回头看着怒发冲冠的母亲,“妈,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打醒你这个蠢货!顾青羽今天来过,说你记得她喜欢黄色喜欢连衣裙!” “人家姑娘心里明摆着有了疙瘩,你还拿个破兔子回来糊弄!” “你是不是觉得你媳妇跟大院里那些姑娘一样,给颗糖就能哄好?” “我告诉你,文文那孩子,心里有天大的委屈,都自己扛着,她不跟你闹,是她懂事,不是你对!” “你倒好,把人家的懂事当成没脾气!” 秦岚越说越气,一连串的质问像炮仗一样砸过去。 一直没说话的陆勇杰放下手里的报纸,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你妈说得对。” 陆璟珩被骂得狗血淋头,脑子里嗡嗡作响。 顾青羽?黄色的连衣裙? 他记得…… 电光火石间,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不是因为兔子,是因为那条该死的裙子,是因为顾青羽那些诛心的话。 阮文她误会了!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又疼又闷。 屋里,阮文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秦岚的每一句维护,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她冰封的心湖。 可那点涟漪,很快就被前世的寒冰覆盖。 男人都是一样,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 霍国安是这样,陆璟珩也是。 她走到窗边,看着自己的倒影,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这一世,她谁也不信。 …… 陆璟珩一夜未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拿上车钥匙,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吉普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在清晨的大院里格外清晰。 他没有去部队。 他把车开到了百货大楼门口,等着开门。 他是第一个顾客。 他径直走到那个橱窗前,指着那条淡黄色的的确良连衣裙。 “同志,这条裙子,我买了。” 上午,军区大院的公用水池边最是热闹。 顾青羽今天特意穿了件新做的粉色衬衫,正跟几个相熟的军嫂有说有笑,眉梢眼角都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陆璟珩的过去,也都知道阮文不过是个替代品。 第35章 打脸太狠了 “哟,青羽,换新衣裳了?真好看。” “可不是,这黄色衬得人皮肤白。” 顾青羽今日专门穿了件黄色的衬衣,配了条白色喇叭裤,专门在院子里转悠了几圈,引起大家的注意。 总算是获得了大家对她的称赞,矜持地笑了笑,优越感藏都藏不住,“我爸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料子,随便做的。” 她享受着众人的追捧,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陆家的方向,心里冷哼一声。 阮文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就算嫁进了陆家,也上不了台面。 正说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急刹在了不远处。 车门推开,陆璟珩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一夜没睡,眼下布满了红血丝,脸色也差得很,浑身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大家的说笑声,瞬间就小了下去。 顾青羽的心猛地一跳,看见陆璟珩手里拎着的东西,眼睛都亮了。 那是百货大楼的纸袋,里面装着的,正是昨天橱窗里那件她心心念念的淡黄色连衣裙。 他果然还是记着自己的! 她那些话,起了作用! 顾青羽压下心头的狂喜,故意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迎了上去:“璟珩哥哥,你……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陆璟珩没理她,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把纸袋里的连衣裙扯了出来。 崭新的的确良连衣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漂亮得晃眼。 “青羽,你瞧,是这条裙子吧?”陆璟珩的声音沙哑,听不出情绪。 顾青羽的脸颊飞上两抹红晕,娇羞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 周围的军嫂们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我就说嘛,璟珩跟青羽才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感情,哪是说断就断的。” “这新媳妇才进门几天啊,就要被退货了?” 顾青羽听着这些话,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她伸出手,就想去接那条裙子:“璟珩哥哥,你……”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衣角,陆璟珩却猛地将裙子收了回去。 他看着顾青羽,眼神十分寒冷,“顾青羽,我以前觉得你就是被家里惯坏了,有点任性,没想到你心眼能坏成这样。” 顾青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我记得你喜欢黄色?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条裙子是给你买的?”陆璟珩的声音陡然拔高,怒气值爆棚,“你跑去我家,当着我妈的面,跟我媳妇挑拨离间,编排这些瞎话,很有成就是不是?!” 顾青羽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试图解释,“我……我没有……” “没有?”陆璟珩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在部队里削水果用的折叠刀,弹开刀刃。 在所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中,抓起那条崭新的连衣裙,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从中间划了下去。 “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尖锐刺耳。 他一刀,又一刀,直到那条漂亮的连衣裙,变成了一堆破布条。 “我买它,就是为了告诉你,也告诉所有人。”陆璟珩把手里的破布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陆璟珩这辈子,就认阮文一个媳妇!谁他妈再敢跑到她面前嚼舌根,说三道四,就别怪我陆璟珩不讲情面!” 说完,看都没再看一眼面如死灰的顾青羽,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所有人都被陆璟珩这番简单粗暴的操作给震傻了。 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看着地上那堆被碾进泥水里的破布,再看看失魂落魄的顾青羽,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幸灾乐祸。 这脸,打得也太狠了。 秦岚几乎是踩着风火轮冲回家的,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文文!文文!快出来看神仙打架!” 她一头撞开门,看见阮文正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地看着一本医书,好像外面的天塌下来都与她无关。 秦岚几步冲过去,激动得满脸通红,把刚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手舞足蹈地学了一遍。 “你是没看见啊,璟珩那小子,拿着刀刺啦一下,就把那裙子给剁了,跟剁白菜似的,那叫一个干脆!” “还有顾青羽那张脸,白了青,青了紫,跟调色盘似的,最后哭都不敢哭一声,夹着尾巴就溜了!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秦岚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就灌了一大口,末了还不忘总结一句:“这小子,总算是开了窍,知道心疼自己媳妇了!” 阮文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以为,陆璟珩会来解释,会来道歉,或者像前世的霍国安一样,用更多的好话来哄骗她。 她没想到,他会用这样一种决绝又霸道的方式,直接斩断了所有的流言蜚语。 不解释,只做事。 这个男人,真是笨拙得让人无法讨厌。 秦岚还在那儿眉飞色舞地讲着,阮文却站起了身。 她走到墙角,弯下腰,从垃圾桶里,捡起了那只被丢掉的,用柳条编的,丑兮兮的兔子,轻轻拂去兔子身上沾染的灰尘,然后将它放进了自己房间的书桌上,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秦岚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看着阮文的动作,又看了看她那虽然依旧平静,但眉梢却柔和下来的侧脸,欣慰地笑了。 这道坎,算是过去了。 …… 顾青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耳边反复回响着陆璟珩那些伤人的话,和周围人鄙夷的目光。 她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她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死死地咬着被角,身体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阮文! 都是因为阮文! 如果不是她,璟珩哥哥怎么会这么对她!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成为整个大院的笑话! 嫉妒和怨恨像两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得不到的,也绝不能让阮文得到! 第36章 跟我一起去 顾青羽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擦干眼泪,一双眼睛里再没了半点平日的娇纵,只剩下冰冷的,破釜沉舟的恨意。 她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跟她一样,恨阮文入骨的人。 一个她之前瞧不上,觉得又蠢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可现在,她需要这样一把刀。 顾青羽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用头巾包住头,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凭着记忆,找到了孙兰兰住的地方。 孙兰兰正蹲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费力地搓洗着一件满是油污的工服,那是霍国安的。 “孙兰兰。”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孙兰兰回头,看见了包得严严实实的顾青羽,吓了一跳,手里的衣服都掉进了水盆里。 “顾……顾同志?你找我?” 顾青羽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团结,扔在了她面前的搓衣板上。 “你想不想,让阮文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孙兰兰的眼睛,像被那几张大团结烫了一下,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抬头怯怯地看着顾青羽。 顾青羽的眼神,像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怎么,嫌少?” “不、不是……”孙兰兰连连摆手,喉咙发干,眼前的女人,此刻让她从骨子里感到害怕。 “拿着。”顾青羽的语气不容置喙,“办好了,还有你的好处,办砸了,我就让你跟你妈一样,去猪场作伴。” 孙兰兰打了个冷战,再不敢犹豫,一把抓过搓衣板上的钱,死死地攥在手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顾同志,您……您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把阮文从陆家那个乌龟壳里,给我引出来。”顾青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就引到老城区,黑瓦巷那边。” “黑瓦巷?”孙兰兰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那地方她听说过,那是有名的三不管地带,住的都是些地痞流氓,正经人家的姑娘,绕着道都嫌脏了鞋。 “那里……那里住着个叫陈成的无赖,出了名的手脚不干净……” “我就是要让他手脚不干净。”顾青羽打断她眼神阴狠,“阮文不是最爱惜她那张脸,最看重她的名声吗?我倒要看看,一个跟地痞流氓扯上关系的女人,陆家还要不要她!陆璟珩还要不要她!” 孙兰兰的心怦怦狂跳,她终于明白了顾青羽的计划。 这不止是要毁了阮文的名声,这是要毁了她一辈子! “可……可她不会信我的,她不会跟我出去的。” “她是不信你,但她信她那个快死的老爹。”顾青羽早就想好了说辞,凑到孙兰兰耳边交代了一番。 孙兰兰听得心惊肉跳,这计策,一环扣一环,简直是天衣无缝。 “记住,哭得惨一点,你不是最会这个吗?”顾青羽说完,嫌恶地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去。 第二天下午,陆璟珩去了部队,秦岚也被街道办叫去开妇女工作会议,陆勇杰带着陆老爷子去医院复查,家里只剩下阮文一个人。 她刚把院子里晒干的药材收进屋,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阮文眉头一皱,走了出去。 只见孙兰兰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在陆家大门口,头发散乱,脸上又是泪又是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表妹……表妹我求求你,救救大伯吧……”她看见阮文,连滚带爬地就想扑过来,被无形的门槛拦住。 阮文站在院里,冷眼看着她表演,一言不发。 “我今天……我今天去邮局,碰上一个刚从西北农场回来的人,他……他有大伯的亲笔信!”孙兰兰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信纸,高高举起,“他说大伯在那边被人欺负,病得快不行了!信上说……说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阮文的目光,落在那张信纸上。 她不信孙兰兰,一个字都不信。 可事关父亲,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必须去弄清楚。 “送信的人呢?”阮文的声音很平静。 “他不敢来大院,怕惹麻烦,就约在黑瓦巷口的那个小茶馆,他说他马上就要坐火车走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孙兰兰见她动摇,哭得更凶了,“表妹,我知道你恨我,可大伯是无辜的啊!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去见那人一面吧!” 阮文沉默了片刻。 黑瓦巷,小茶馆。 一个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的去处。 她看着孙兰兰那张哭得扭曲的脸,心里跟明镜似的。 “你在前面带路。”阮文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布包。 孙兰兰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把脸,踉踉跄跄地在前面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穿过几条大街,周围的环境越来越破败,路边开始出现一些无所事事的男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在阮文身上来回打量。 孙兰兰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既兴奋又害怕。 终于,黑瓦巷那黑洞洞的巷口,出现在眼前。 “就……就是前面那个茶馆。”孙兰兰指着巷口一个挂着破旧布幡的小店,声音都开始发抖。 阮文停下脚步,没有立刻过去,只是淡淡地扫了孙兰兰一眼。 “你很热?” “啊?”孙兰兰一愣有些不解。 “抖什么?” 孙兰兰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强笑道:“我……我是怕耽误了时间。” 阮文没再说话,抬脚朝茶馆走去。 孙兰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任务完成,她转身就想溜。 可她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死死地攥住了。 阮文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那双清冷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冷意。 “你不是说,你也很担心我爸吗?”阮文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容,却让孙兰兰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既然这么担心,那就一起进去,听听他老人家的消息吧。” 第37章 出卖了她 “表妹,我……”孙兰兰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力道不大,但也让她动弹不得,她惊恐地回头,对上阮文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不是担心大伯吗?一起进去听听。”阮文语气淡淡,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得孙兰兰后背不由地升起一股寒气。 她被阮文半拖半拽地,拉进了那间昏暗的小茶馆。 茶馆里光线很差,空气中混杂着劣质茶叶的涩味和汗酸味。 角落里坐着个男人,三十岁上下,头发油腻腻地贴在头皮上,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看见阮文进来,眼睛顿时一亮,闪过一丝贪婪。 这人正是陈成。 顾青羽给的画像上,就是这么个身段窈窕,模样顶尖的女人。 可他没想到,目标旁边还跟了个拖油瓶。 一个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浑身筛糠似的女人。 计划里没这一出啊。 陈成有些发懵,目光在阮文和孙兰兰之间来回扫视。 阮文拉着抖个不停的孙兰兰,径直走到陈成面前,松开手,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清冷开口。 “就是你,有我父亲的信?” 陈成被她看得心里一跳,强自镇定下来,照着顾青羽教的说辞,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对,阮同志吧?这是你父亲托我带的信,他老人家在农场……病得不轻啊。” 说着,一双眼睛忍不住地往阮文的脸上和领口瞟。 阮文没接那封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问:“我父亲得的什么病?” 陈成一噎。 顾青羽没说这个啊! 他含糊道:“就是……就是年纪大了,身体虚,水土不服……” “在哪家医院?主治大夫叫什么?”阮文又问。 “……”陈成彻底卡壳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求助似的看向孙兰兰。 孙兰兰接收到他的目光,吓得一个哆嗦,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阮文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忽然笑了。 她没再看陈成,而是转向抖得快要散架的孙兰兰,“表姐,你不是见过这位送信的同志吗?你跟他说说,我父亲到底怎么了?也让他知道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况,别让他白跑一趟。” “我……我……”孙兰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啊。”阮文的语调微微上扬。 孙兰兰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陈成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他不是傻子,眼前的状况,明显是自己被卷进了什么圈套里。 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孙兰兰骂道:“臭娘们!你他妈耍我?不是说就她一个人来吗?!” 这女人哭哭啼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八成是她们俩合起伙来坑自己! 孙兰兰被他吼得魂飞魄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语无伦次地辩解:“不……不是我!是她!是顾同志让我这么干的!钱也是她给的!” 她这一喊,把顾青羽卖了个干干净净。 阮文端起桌上那杯不知放了多久的,已经凉透了的粗茶,轻轻吹了吹浮沫,仿佛眼前这场闹剧与她无关。 “顾同志?”她像是才听到这个名字,抬眼看向陈成,眼神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探究,“哪个顾同志?她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败坏我的名声?” 陈成脑子“嗡”地一下,终于理清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他不是被眼前这两个女人坑了,而是被那个姓顾的当枪使了。 今天这事要是闹大了,陆家追究下来,他就是那个顶罪的替死鬼! 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妈的!” 陈成一把揪住孙兰兰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一双三角眼凶光毕露,“那个姓顾的在哪儿?她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来拉老子下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孙兰兰吓得屁滚尿流,拼命挣扎。 茶馆里其他几个地痞流氓,见有热闹看,也都围了过来,吹着口哨,不怀好意地起哄。 阮文站起身,从布包里拿出两张一元的钞票,轻轻放在桌上,压在茶杯底下。 “茶钱。” 说完,看都没再看一眼被陈成揪住的孙兰兰,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她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孙兰兰,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就不是带你来喝茶这么简单了。” 说完,她迈步走出了那片昏暗,重新回到阳光下。 身后的茶馆里,传来了孙兰兰凄厉的哭喊和求饶声,以及男人粗野的咒骂声。 阮文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对付恶人,有时候,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她眯起眼,看着头顶刺眼的太阳,心里清晰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顾青羽。 这笔账,她记下了。 阮文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茶馆破旧的木门被一个地痞一脚踹上,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孙兰兰的心,也跟着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大哥,我……”她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陈成,刚想开口求饶,头发就被人狠狠地一把揪住,整个人被拽得向后仰倒。 “臭娘们,你他妈跟老子玩仙人跳?”陈成的脸凑了过来,一口的黄牙,喷出的气息带着一股酸臭味,“到嘴的鸭子都让你给弄飞了,你说这笔账,咱们怎么算?” “不……不是我,是阮文,是她太狡猾了!”孙兰兰疼得眼泪直流,手脚并用地挣扎,可那只揪着她头发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狡猾?”陈成冷笑一声,另一只手在她那张哭得花了的脸上拍了拍,“老子管她狡猾不狡猾,老子只知道,今天这事是你牵的头,那个姓顾的娘们老子找不着,就只能找你了。” 旁边围着的几个地痞流氓也跟着哄笑起来。 “陈哥,跟她废什么话,这娘们虽然比不上刚才那个,但细皮嫩肉的,也够哥几个乐呵乐呵了。” “是啊,反正不能白跑一趟。” 这些污言秽语像一条条黏腻的毒蛇,钻进孙兰兰的耳朵里,她吓得浑身都软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知道,这群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第38章 干得不错 “别……别碰我!”孙兰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颤抖,“你们放开我,我是霍家的儿媳妇,我男人是干部!” 她反应特别的激烈,恨不得把他们都赶跑,他们听到,忍不住的笑了笑。 “干部?”陈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揪着她头发的手猛地一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拖进了光线更暗的里屋,“干部算个屁,老子今天把你办了,你敢跟你那干部男人说一个字吗?你猜他要是知道你在黑瓦巷跟我们这群人待了一下午,他还要不要你这个破鞋!”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得孙兰兰魂飞魄散。 她完了。 她这辈子都完了。 以后想要翻身都难。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拖进那个散发着霉味的角落,孙兰兰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羞耻。 “等等!”她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大哥,陈大哥,你放了我,我……我能把阮文给你弄来,我保证!” 她说话的语气都是大喊大叫的,生怕晚了一秒。 陈成拖拽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身,眯着那双三角眼,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像在看一条苟延残喘的狗。 “就凭你?” “对!就凭我!”孙兰兰见有了一线生机,连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语速飞快地道:“这次是我没准备好,我不知道她那么精,下次,下次我一定有办法!” “我凭什么信你?” “因为……因为我知道她的软肋!” 孙兰兰的脑子飞速转动,将刚才自己撒的谎又捡了起来,“就是她那个在农场快死的老爹,她最在乎这个,下次我用她爹的名义,把她骗到更偏僻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到时候,她就是你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为了活命,她已经口不择言了,只有这个样子才能活下来,没办法。 陈成看着她那副急于表忠心的样子,眼里的凶光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算计。 今天这事,他确实栽了。但就这么算了,他咽不下这口气。那个姓阮的女人,那身段,那张脸,那股子清冷又高傲的劲儿,早就把他的魂儿给勾走了。 如果这个蠢女人真有办法…… “好。”陈成松开了手,孙兰兰立刻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老子就再信你一次,给你三天时间,把人给老子弄来。要是再办砸了……”陈成蹲下身,一把捏住孙兰兰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 “老子不光废了你,还会把你今天跟老子谈的这笔生意,原原本本地写成信,送到军区大院,让所有人都瞧瞧,你是个什么货色!” “听明白了?” “明……明白了……”孙兰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滚吧。”陈成嫌恶地甩开她,站起身,拍了拍手。 孙兰兰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踉踉跄跄地冲出了茶馆。 她一路狂奔,直到跑出黑瓦巷,看见了熟悉的街道和人群,才双腿一软,扶着墙角吐了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可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那种恐惧的感觉现在都还在,让人难以忘记。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军区大院的方向,那张因为呕吐而涨得通红的脸上,再没有半分柔弱,只剩下疯狂的怨毒。 “阮文,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你毁了我,我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 阮文回到陆家时,太阳正挂在西边的屋檐上,将院子里的石榴树都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 秦岚正拿着把大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上本就干净的落叶,嘴里还哼着革命小调,显然心情极好。 看见阮文从外面回来,立刻扔了扫帚迎上去,拉着阮文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见她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那个孙兰兰没把你怎么样吧?我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出去!” “没事,阿姨。”阮文摇了摇头,“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来烦我了。” 秦岚看着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再联想到自家儿子今天那番惊天动地的操作,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俩人,一个用刀,一个用脑,都不是省油的灯,凑到一块儿,简直是为民除害。 屋里,陆璟珩正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听到外面的动静,猛地停下脚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阮文走了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眼神探究,带着几分笨拙的紧张,一个目光平静,看不出喜怒。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还是陆璟珩先败下阵来,他挠了挠后脑勺,闷声闷气地开了口:“你……你回来了。” “嗯。”阮文应了一声,没看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 她的心情很奇怪,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不敢看他们。 书桌旁,摆着那只明显变干净的丑兔子。 陆璟珩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感觉比他在全军比武中拿了第一名,听见首长念他名字时还要激动。 所有的不安和忐忑,在这一刻,都化成了傻乎乎的,咧到耳根的笑。 他觉得自己那颗被冻了一宿的心,像是被放进了温水里,一点点地舒展开来。 晚饭的气氛,和昨天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秦岚还在为白天的战绩兴奋,绘声绘色地跟刚回家的陆老爷子描述陆璟珩手撕连衣裙的英勇事迹。 “爸,你是没瞧见,璟珩拿着那刀,刺啦一下,那叫一个利索!顾青羽那脸,当时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院里那些长舌妇,屁都不敢放一个!” 陆璟珩被亲妈夸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往阮文碗里夹菜,试图堵住秦岚的嘴:“妈,吃饭,吃饭,菜都凉了。” 陆老爷子听完,慢悠悠地呷了口酒,看了自家孙子一眼,又看了看安安静静吃饭的阮文,最后点了点头,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干得不错。” 第39章 加急电报 饭后,秦岚心满意足地拉着陆老爷子去院子里溜达消食,嘴里还在回味着白天的精彩战况。 陆勇杰捧着茶缸,回书房看他的军事报纸去了。 厨房里,阮文正挽着袖子洗碗,陆璟珩也跟着挤了进来,非要帮忙。 结果就是“哐当”一声,一个搪瓷碗从他沾满泡沫的大手里滑了出去,在水池里弹了一下,幸好没碎。 “我来吧。”阮文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我帮你冲。”陆璟珩有些手足无措,抢过阮文刚洗好的碗,打开水龙头,水流开得太大,溅了他自己一身,也溅了阮文半边袖子。 阮文默默地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 陆璟珩的脸瞬间就红了,像是犯了错被抓包的小学生,手忙脚乱地关掉水,又去拿挂在墙上的毛巾,想给阮文擦擦。 “不用。”阮文侧身避开,自己拧了拧湿透的袖口,声音不大不小,“你再待下去,妈明天就没碗吃饭了。” 陆璟行拿着毛巾,僵在原地。 过了几秒,他才“哦”了一声,把毛巾挂回去,像只被赶出家门的落水狗,一步三回头地蹭出了厨房。 阮文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晚上,阮文回房看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 “我。”陆璟珩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的,“妈煮了红枣水,让我给你送一碗。” 阮文开了门,陆璟珩端着个豁了口的白瓷碗,热气腾腾的,眼神却不敢跟她对视,一个劲儿地往她身后的书桌上瞟。 那里,柳条编的丑兔子正安静地待着。 阮文接过碗,没让他进屋,也没关门,就靠在门框上,慢慢喝着。 屋里没开大灯,只亮着一盏台灯,柔和的光晕将她和那只兔子都圈了进去。 陆璟珩看着那画面,心里那点别扭和局促,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觉得,那兔子虽然丑,但摆在那里,就是比百货大楼里任何一件商品都好看。 “那个……”他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你把它捡回来了。” 阮文喝了口红枣水,温热的甜意滑入喉咙,她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扔了可惜。” “哦。”陆璟珩咧开嘴,傻笑起来,“是挺可惜的,我编了半天呢。” “手艺不怎么样。”阮文又补了一句。 “……” 陆璟珩的笑容僵在脸上。 阮文看着他那副吃瘪的样子,眼底终于漾开了一点真实的笑意,她喝完最后一口红枣水,把空碗递给他:“下次换个东西编,兔子不好看。” 陆璟珩愣愣地接过碗,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下次两个字,等他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深意时,阮文的房门已经“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了。 他站在门口,抱着个破碗,一个人嘿嘿地乐了半天。 …… 与陆家的温馨截然不同,孙兰兰此刻正是一片愁云惨雾。 霍国安回来了,他看着鼻青脸肿,头发被扯掉了一大块,衣服也脏兮兮的孙兰兰,脸色铁青。 “你又去哪儿丢人现眼了?” “我没有!”孙兰兰捂着脸,哭得声嘶力竭,“是阮文!是她害我!她把我骗到黑瓦巷,让一群流氓欺负我!” “她骗你?”霍国安冷笑一声,“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她用得着骗你?我看是你自己贼心不死,又想去算计她,结果把自己坑了吧!” 孙兰兰被戳中心事,哭声一滞。 霍国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自从娶了这个女人,他就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在单位抬不起头,回家还要面对这张晦气的脸。 “我告诉你孙兰兰,你最好给老子安分点,要是再敢出去惹是生非,败坏我的名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霍国安骂完,摔门而去。 屋里,孙兰兰的哭声渐渐停了,她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 霍国安的咒骂,陈成的威胁,阮文那双冰冷的眼睛,像三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只有三天时间。 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桌边,拉开抽屉。 抽屉的角落里,放着几张空白的电报纸,目光落在那几张薄薄的纸上,一个更加恶毒,也更加天衣无缝的计划,在脑海里疯狂成型。 用信骗不了她,那用电报呢? 从农场发来的,加急的,报丧的电报呢? 阮文,你再精明再厉害,我不信你爹的死讯你能置之不理! 在昏暗的灯光下,孙兰兰那张因为怨恨而扭曲的脸,看起来像个索命的恶鬼。 第二天一早,霍国安上班走了,家里只剩下孙兰兰一个人。 她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具被怨恨填满的空壳。 她从抽屉里拿出那几张空白的电报纸,找了一件最破旧的衣服换上,用头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溜出了家门。 她不敢去军区大院附近的邮局,而是绕了很远的路,去了城南一个最不起眼的小邮局。 她用钱买通了电报员,伪造了一封来自西北农场的加急电报。 邮局的工作人员公事公办地盖了戳,收了钱。 孙兰兰看着那份电报被收进去,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阮文,这次我看你怎么躲! 下午,陆家的气氛正好。 秦岚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五颜六色的毛线,正兴致勃勃地跟阮文请教怎么织毛衣。 她手笨,一根针总往另一根针上戳,急得脑门冒汗,嘴里还振振有词:“这玩意儿比做手术还难!” 阮文难得有耐心,握着她的手,一针一针地教她起针。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岁月静好得像一幅画。 陆璟珩坐在一旁,假装在看报纸,眼睛却时不时地往这边瞟,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都行。 “电报!加急电报!” 院门口,邮递员清脆的喊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秦岚手一抖,毛线针“啪”地掉在了地上。 第40章 瓮中捉鳖 “谁的电报?还是加急的?”她嘀咕着,心里咯噔一下。 这年头,加急电报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陆璟珩已经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片走了回来,脸色有些凝重。 “谁的?”秦岚紧张地问。 陆璟珩没说话,只是把电报递给了阮文。 阮文接过电报,目光落在上面,瞳孔猛地一缩。 阮文:你父亲病故,见电请在三日后去城西办理手续。】 短短一行字,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即使知道这是个阴谋,可心还是止不住会痛。 “这……这是真的?”秦岚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天哪!这怎么会?” 她看向阮文,只见阮文的脸色白得像纸,眼神却冷得吓人。 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假的。”阮文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假的?”秦岚愣住了,“这可是邮局送来的电报,怎么会是假的?谁这么缺德,咒人死啊!” 阮文没解释,只是将电报纸翻来覆去地看。 孙兰兰很谨慎,用词和格式都模仿得很像,但她忽略了一点。 父亲所在的农场偏僻,对外联络的电报,都会有一个内部的代号戳印,而这张电报上没有。 更重要的是,时间。 前世父亲去世的事件已经让她化解了,所以这一世父亲一定不会这么早的就故去。 而且孙兰兰刚失手,这份电报就来了。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是孙兰兰。”阮文抬起头,看向陆璟珩。 陆璟珩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把拿过电报,那张纸在他手里随时都会被捏成碎片,声音里压着滔天的怒火。 “她想干什么?” 上次是败坏名声,这次是伪造死讯,那个女人的歹毒,一次次刷新他的认知。 “电报上说,让我去城西办理手续,看来,她不止想咒我爹死,还想让我去给我爹陪葬。” “城西?那种混乱的地方?”秦岚惊呼出声,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天杀的毒妇!她这是要你的命啊!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璟珩,你去找他们领导,找霍国安,必须让他们给个说法!” “找他没用。”陆璟珩冷声道,他看着阮文,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你想怎么做?” 阮文看着他,心里那点因电报而起的寒意,悄然散去。 她忽然笑了,笑容像冬日里破冰的太阳明亮又锋利。 “她这么费尽心机地搭台唱戏,我们这些做客人的,要是不去捧个场,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陆璟珩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很喜欢看她这副样子,像一只蛰伏的猎豹,不动则已,一动,便要将敌人撕碎。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转身,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秦岚还在旁边气得团团转,不知道这两人打什么哑谜。 只听见陆璟珩对着话筒认真道:“接公安局,我要报案。” 秦岚的嘴巴,慢慢张成了O型。 这……这是要直接报案抓人了? 陆璟珩挂了电话,回头看着阮文,眼神里有安抚,更有并肩作战的默契。 “我已经给公安局打了电话,他们会提前派人过去布控,你不是想看戏吗?今天,我陪你看一出好戏。” 他顿了顿,补充道:“一出瓮中捉鳖的好戏。” 阮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在厨房里笨手笨脚,能把碗摔了,把水溅得到处都是,像个没长大的大男孩。 可一旦正经起来,那份属于军人的果决和担当,就会显露无疑。 这种被全然尊重和信任的感觉,是她两辈子都未曾体验过的。 心底那块因前世记忆而结成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可是公安局那边能行吗?万一……”秦岚还是不放心,在屋里来回踱步,手里的毛线早就被她揉成了一团乱麻,“那霍国安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孙兰兰是他媳妇儿,他能眼睁睁看着?” “他看不看,证据说了算。”陆璟珩的眼神冷冽如刀,“伪造农场公文,设局害人,哪一条都够她喝一壶的,霍国安要是敢插手,那就把他一起拉下水。” 秦岚看着儿子这副六亲不认的架势,张了张嘴,最后把话咽了回去。 她这个儿子,平时瞧着温和,真动了气,骨子里那股狠劲儿跟老头子年轻时一模一样。 她叹了口气,走到阮文身边,拉起她的手,入手一片冰凉。 秦岚心里一疼,语气软了下来:“文文,别怕,有璟珩在,有我们陆家在,天塌不下来。” “嗯。”阮文抬眼,看着秦岚眼中的关切,那不是装出来的,轻轻应了一声,反手回握住秦岚,掌心传来一丝暖意。 一个家,原来也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 市公安局,接线员小李放下电话,脸上的表情严肃得能拧出水来。 他唰唰几笔,将刚才通话的要点记录下来,一刻也不敢耽搁,拿着记录稿就往里间办公室冲。 “王局!王局!军区大院陆家的电话,报案!” 办公室里,一个穿着公安制服,鬓角微霜的中年男人正埋首于一堆案卷之中,他是公安局副局长王振华。 听到小李的喊声,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嚷嚷什么,天塌下来了?” “不是,王局,这事儿……有点大。”小李把记录稿递过去,喘着气道,“陆璟珩报案,说有人伪造西北农场的加急电报,谎称他未婚妻的父亲病故,想把人骗到城西图谋不轨,这可是伪造国家公文,涉嫌故意伤害,甚至是谋杀!” 王振华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接过那张纸,视线落在陆璟珩和阮文两个名字上,眼神一凝。 陆家的那个小子他有印象,是个好苗子。 “城西……”王振华的指节轻轻敲着桌面,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是治安的重灾区,的确是个设套下黑手的好地方。 “有点意思,一封电报,一箭双雕啊,既咒了人,又想害人。”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正要部署人手,电话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第41章 顺手牵羊 电话是西城分局打来的,汇报一个刚刚发生的抢劫案,案情复杂,王振华听着汇报,眉头越锁越紧。 挂断电话后,王振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梳着两条乌黑麻花辫,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和蓝色长裙的姑娘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甜美的笑。 “王叔叔!” 王振华抬眼一看,紧锁的眉头舒展了几分,朝门口笑道:“是青羽啊,今天怎么有空到叔叔这儿来了?” “我爸让我给您送份文件,顺便来看看您。”顾青羽轻快地走了进来,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王振华桌上,眼睛好奇地在办公室里打量着,最后落在那堆高高的案卷上,故作天真地问,“王叔叔,您又在忙大案子呀?” “就你这丫头机灵。”王振华被她逗笑,指了指桌上那份刚从接线员手里拿过来的报案记录,“喏,刚接到的一个,有点棘手。” 他说着,西城分局的电话又在催了,他只好拿起话筒,对顾青羽摆摆手:“你先坐会儿,我处理个急事。” 王振华转过身,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电话里的抢劫案案情分析中,声音压得很低。 顾青羽乖巧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坐下。 她的目光被那张摊开的报案记录纸牢牢吸住了。 刚才王叔叔指那一下的时候,她眼尖,一眼就瞥见了上面用钢笔写着的两个名字——陆璟珩,阮文。 璟珩哥哥?阮文?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驱使着她,趁着王振华背对自己讲电话,悄悄地朝办公桌挪了两步。 她垂着眼,装作整理自己的裙摆,视线却飞快地扫过那张纸上的内容。 【报案人:陆璟珩。事由:其未婚妻阮文收到伪造的其父病故电报,疑犯人孙兰兰意图将其引至城西加害……】 轰的一声,顾青羽的脑子炸开了。 孙兰兰?那个土包子?她竟然敢伪造电报害阮文? 但下一秒,一个更让她无法接受的念头涌了上来——璟珩哥哥竟然为了阮文,亲自打电话来公安局报案!还要设局抓人? 他凭什么这么护着那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他不是最讨厌包办婚姻的吗? 一股混杂着嫉妒和怨恨的酸水,从顾青羽的心底直往上冒。 她看着那份报案记录,就像看着什么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公安局真的根据这个去布控,那孙兰兰肯定会被抓住,到时候顺藤摸瓜,阮文这个受害者就更显得无辜可怜了。 说不定璟珩哥哥还会因为这件事,对她更加怜惜! 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看了一眼专心讲电话的王振华,又看了看桌上那份薄薄的记录稿,它就放在一沓文件的最上面,如此显眼,又如此脆弱。 顾青羽的心跳得像打鼓。 她假装不经意地走到桌边,拿起自己刚刚送来的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又轻轻放回去,像是在确认东西有没有放稳。 就在这拿起放下的瞬间,她的手飞快地拂过桌面,那张写着报案记录的纸,已经被她用文件袋做掩护,夹在了手指间,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文件袋的开口里。 整个过程,不过一两秒钟。 “王叔叔,我妈还等我回家吃饭,我就先走啦!”她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哦,好,路上小心点,替我向你爸妈问好。”王振华正好讲完电话,挂了线,回头对她和蔼地笑道。 “知道啦!”顾青羽抱着那个藏着秘密的文件袋,冲他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王振华的视线。 走廊里,顾青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得意。 阮文,你想让陆璟珩帮你演一出瓮中捉鳖? 没了公安局这张网,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捉! 最好,你跟那个孙兰兰斗个两败俱伤,一起滚出璟珩哥哥的世界! 王振华放下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西城分局那帮小子,一个抢劫案说了半天都说不清重点。 他端起搪瓷缸子,喝掉最后一口凉透了的浓茶,咂了咂嘴,这才想起正事。 “小李!”他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接线员小李立刻跑了进来:“王局,您叫我?” “刚才陆家报案那张纸呢?我怎么找不着了?”王振华在自己那张堆得像山一样的办公桌上翻找起来,几份文件被他扒拉得哗哗作响。 “啊?”小李也愣了,“我……我刚才明明就放在您手边上了啊,就在那份西城区的治安简报上面。” “我这儿全是简报,你说哪份?”王振华的火气有点上来了,他最烦自己桌上的东西被人动过,更烦明明放在眼前的东西会凭空消失。 两人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连废纸篓都看过了,也没见那张薄薄的记录稿的影子。 “奇了怪了,难道长腿跑了?”王振华叉着腰,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猛地推开,一个年轻公安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声音急促:“王局,西城抢劫案的嫌犯有线索了,在南关市场露面了,人手不够,请求支援!” “什么?”王振华的注意力瞬间被拉了过去。 跟这种已经露了头的悍匪比起来,陆家那个还没发生的谋害案分量显然轻了不少。 一个是迫在眉睫,一个是捕风捉影。 “知道了!”他大手一挥,也顾不上去找那张莫名其妙失踪的纸了,抓起帽子就往外走,“点三队的人,跟我出现场!” 办公室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小李一个人,看着满桌的狼藉,挠了挠头。 那张纸,到底去哪儿了? …… 顾青羽几乎是飘着走出公安局大门的。 她抱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直到拐进一个无人的小巷,她才靠在墙上,急促地喘息起来。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别人生死的兴奋。 她从文件袋里,抽出了那张写着陆璟珩笔迹的报案记录。 “瓮中捉鳖?”她看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第42章 拿捏 原本,顾青羽只是想让陆璟珩的计划落空,让阮文那个乡下丫头孤立无援。 可现在,一个更恶毒,也更让她兴奋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心脏。 为什么只满足于破坏? 她要做那个掌控全局的人。 阮文,孙兰兰,两条疯狗罢了。 让她们去咬,咬得越狠越好,最好同归于尽。 顾青羽将那张报案记录仔细叠好,塞进衬衫口袋里,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麻花辫,脸上的冰冷得意瞬间被甜美无害的笑容替代。 她走出巷子,阳光重新照在她身上,仿佛刚才那个阴暗的谋划者只是一个错觉。 她知道孙兰兰家在哪,离军区大院不算远,踩着轻快的步子,熟门熟路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霍家。 孙兰兰正在屋里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手心全是汗。 电报应该送到了,阮文那个蠢货会信吗? 城西那边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只等鱼儿上钩。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心里就像有只猫爪在挠,又慌又燥。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笃,笃,笃。 孙兰兰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 谁?难道是事情败露,公安找上门了? 她白着脸,手脚发软地挪过去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是顾青羽瞬间松了口气。 “顾……顾同志?”孙兰兰看着突然出现的顾青羽,像是见了鬼,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瞧你这点出息。”顾青羽的眼神,像在看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她径直走进屋,嫌恶地扫了一眼屋里乱糟糟的陈设,在唯一干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孙兰兰赶紧关上门,搓着手,一脸谄媚地凑过去:“顾同志,您怎么来了?事情……事情都安排好了,就等阮文那个贱人上钩了。” “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顾青羽慢条斯理地摘下头巾,露出那张漂亮的脸,嘴角却挂着一丝冰冷的笑,“你放心,你的事办妥了,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的。” “啊?!”孙兰兰一脸懵逼,不敢确定顾青羽说的是什么事,“你确定吗?”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顾青羽打断她,眼神轻蔑,“陆璟珩是报了案,可人家公安局是什么地方?每天处理的都是杀人放火的大案子,谁有空管你们这种鸡毛蒜皮的亲戚纠纷?人家听了两句,就把他打发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孙兰兰信了。 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那……阮文信了吗?而且就凭陈成那几个混混,能斗得过陆璟珩吗?他可是营长!” 孙兰兰自从伪造了假电报,除了担心会被阮文识破,更担心的就是陈成能不能按她想的,让阮文遭到报应。 “所以,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顾青羽站起身,走到孙兰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不是说,阮文最在乎她那个死鬼老爹吗?你得想办法,把她一个人引出来,只要她落了单,陆璟珩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护不住她的名声。” “我……” “别跟我说你办不到。”顾青羽的声音陡然变冷,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从王振华办公室偷走的报案记录,在孙兰兰眼前晃了晃,“这是陆璟珩亲手写的报案记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是你,孙兰兰,伪造电报,意图加害。你说,我要是把这个东西,交到你们单位领导手里,或者,交到霍国安手里,会怎么样?” 孙兰兰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那张纸,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催命符。 怪不得顾青羽知道这件事,原来她有内部消息。那她岂不是拿捏了她? “不!不要!” 想到这,孙兰兰连滚带爬地抱住顾青羽的腿,哭得涕泗横流,“顾同志,我求求你,你放过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这还差不多。”顾青羽一脚踢开她,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记住,我只要结果,要是再办砸了,你就等着去猪场跟你妈团聚吧。” 说完,她戴上头巾,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里,孙兰兰瘫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神里,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 城西,黑瓦巷。 军绿色的吉普车在巷口停下,陆璟珩熄了火,回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阮文。 她今天穿了一身半旧的蓝色工装,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正安静地看着巷子深处,那家挂着破布幡的小茶馆。 “怕吗?”陆璟珩问,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 “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好怕的。”阮文的语气很平淡,仿佛不是来捉贼,只是来散步。 陆璟珩看着她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心里那点紧张,也莫名地散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得对,今天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人民的铁拳。” 两人下了车,并肩朝巷子里走去。 巷子很窄,两边的墙壁上布满了青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陆璟珩走在阮文外侧,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将那些从阴暗角落里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都挡在了外面。 茶馆门口,站着两个吊儿郎当的青年,正蹲在地上抽烟,看见他们走过来,交换了一个眼神,站起身,懒洋洋地倚在了门框上。 “公安的人呢?”陆璟珩压低了声音,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按计划,这个时候,茶馆周围应该已经布满了便衣,只等他们进去,就立刻收网。 可现在,巷子里安静得过分,除了那两个门神一样的混混,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阮文的脚步也顿了一下,她扫了一眼那两个混混,又看了看茶馆里黑洞洞的门,心里那丝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可能在里面。”她轻声道,但握着布包的手,却下意识地收紧了。 两人走到茶馆门口,那两个混混伸手拦住了他们。 “干嘛的?” “找人。”陆璟珩的声音冷了下来。 “找谁啊?”其中一个混混吐了个烟圈,一脸的嬉皮笑脸。 就在这时,茶馆里传来一个油腻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两个混混对视一眼,让开了路。 陆璟珩护着阮文,一脚踏进了茶馆。 屋里比外面更暗,一股劣质烟草和汗臭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嗓子眼发紧。 陈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油腻的八仙桌后,桌上摆着几碟花生米和一瓶劣质白酒。他身后,还站着四五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个个都抱着胳膊,眼神不善地盯着他们。 这哪里是瓮,这分明是个龙潭虎穴。 第43章 公安没有来 陆璟珩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公安没来。 肯定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动声色地将阮文护在身后,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的猎豹。 “阮同志,陆营长,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陈成端起酒杯,冲他们遥遥一敬,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淫邪,“我这儿,可是等候多时了。” “公安的人呢?”陆璟珩的声音冷得像冰。 “公安?”陈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也跟着哄堂大笑。 “陆营长,你是不是搞错了?这儿是黑瓦巷,不是你们军区大院,这儿,我陈成说了算!”陈成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今天,你们俩,谁也别想囫囵着从这儿走出去!” 陆璟珩笑了,是那种在靶场上打出满环后,看见对手脱靶时的笑,带着点懒洋洋的,却又让人头皮发麻的痞气。 “就凭你们几个?”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爆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盛宴奏响前奏。 陈成脸色一变,他最讨厌的就是陆璟珩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给我上!” 陈成往后一退,抄起桌上的酒瓶,“废了这小子,那个女的,留活口!” 一声令下,几个地痞流氓怪叫着就冲了上来。 最前面的一个,手里拎着条板凳,照着陆璟珩的头就砸了下来。 陆璟珩不退反进,身子微微一侧,轻松躲过,右手闪电般探出,扣住对方的手腕,顺势一拧。 “咔嚓!” 骨头断裂的脆响,伴随着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在昏暗的茶馆里格外刺耳。 那人手里的板凳脱手飞出,陆璟珩抬脚一勾,板凳腿稳稳落在他手里,反手一记横扫,正中另一个扑上来的混混的膝盖。 那人腿一软,跪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叫唤,后脑勺就被陆璟珩用板凳腿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眼一翻晕了过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陈成看傻了眼,他没想到部队里出来的,真能一个打好几个。 就在陆璟珩被三个人缠住的时候,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子,绕到了阮文身后,搓着手,一脸淫笑地就想去抓她的胳膊。 “小美人儿,你男人不行了,跟哥哥玩玩……”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道银光闪过,手腕上一麻,随即一股钻心的酸痛感,从手腕直冲天灵盖。 “啊——” 瘦子惨叫一声,半边身子都软了下去,想动,却发现自己的右臂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完全使不上力气。 他惊恐地低头,看见一根细长的银针,正稳稳地扎在他的手腕上,针尾还在微微颤动。 阮文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从布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捻过针的手指,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陆璟珩趁机一脚踹开面前的对手,三两步回到阮文身边,将她护得更严实了。 “你没事吧?”他压低声音问,眼睛却死死盯着剩下的几个人。 “没事。”阮文把手帕收好,淡淡道,“他碰不到我。” “妈的,邪术!都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弄死他们!” 陈成见此怒气更盛,红着眼举着酒瓶,自己先冲了上来。 陆璟珩冷哼一声,不闪不避,迎着酒瓶就冲了上去。 在酒瓶离他额头还有几厘米的时候,他的手精准地扣住了陈成的手腕,用力一捏。 陈成吃痛,酒瓶脱手而出。 陆璟珩接住酒瓶,手腕一转,用瓶底对着陈成的脑门,轻轻一磕。 “咚”的一声闷响。 陈成眼冒金星,晃了两下,直挺挺地就往后倒。 陆璟珩没让他倒下,另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然后一脚踹在他腿弯处。 陈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正对着阮文的方向。 剩下的两个混混,看着满地打滚的同伴和被制服的老大,对视一眼,腿肚子直哆嗦,扔了手里的家伙,转身就想往外跑。 可他们刚跑到门口,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中年男人,国字脸,不怒自威,正是王振华。 他身后,还跟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公安。 王振华在南关市场扑了个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伙劫匪像是故意在跟他兜圈子,声东击西。 他猛然想起了那份失踪的报案记录,心里一个激灵,立刻点了人手就往黑瓦巷赶。 没想到,还真让他赶上了。 “都不许动!公安!” 王振华一声大喝,两个想跑的混混当场就抱头蹲在了地上。 屋里的情形,让见惯了场面的王振华也愣了一下。 满地都是呻吟的伤员,一个军人模样的年轻人,正单手拎着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而他身后,还护着一个神情清冷的姑娘。 这哪里是瓮中捉鳖,这简直是猛虎下山。 陆璟珩看到王振华,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把手里的陈成往前一推。 “王局,我们报案,这伙人意图不轨。” 王振华看着被推到脚边的陈成,又看了看屋里那几个断胳膊断腿的,嘴角抽了抽。 这到底是谁对谁意图不轨? “都带走!”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公安立刻上前,把地上的人都拷了起来。 阮文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她走到那个被银针扎了半边身子麻痹的瘦子面前,伸手将针拔了出来,又在他肩上几个穴位迅速按压了几下。 那瘦子哼唧了一声,手臂恢复了知觉,立刻就被两个公安架了起来。 王振华看着阮文那熟练的手法,眼里闪过一丝惊奇。 “小同志,你还会医术?” “略懂皮毛。”阮文淡淡回应。 闹剧收场,茶馆里只剩下陆璟珩、阮文和王振华。 “王局,到底怎么回事?按理来说你们的人应该提前设伏啊。”陆璟珩的脸色依旧不好看。 第44章 这次是侥幸 王振华的目光在满地狼藉和几个被拷上的混混身上扫过,最后落回到陆璟珩那张写满不爽的脸上,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加窝火。 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先把这帮乌合之众押上车,这才走到陆璟珩跟前,语气沉稳:“璟珩,你先别急,这件事,确实透着蹊跷。” 王振华叹了口气,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西城抢劫案的线报是假的,我们的人在南关市场扑了个空,兜了老大一个圈子,等我反应过来可能是声东击西的时候,就立刻带人往这儿赶了。” 他看着陆璟珩,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歉意,“是我们工作出了纰漏,差点让你们俩出事,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王振华说得坦荡,但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 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顾青羽那张天真烂漫的笑脸。 今天下午,唯一能接触到那份报案记录,又有动机让它消失的,似乎只有来送文件的顾青羽。 她前脚刚走,记录纸后脚就没了,紧接着就是假的抢劫案线报调走了全局的注意力。 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 可她是顾司令的女儿,一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这个猜测他不能对任何人说,哪怕是当事人陆璟珩。 “王叔叔,这事不怪你。”陆璟珩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在长辈面前。 他知道王振华的为人,更明白这不是他的作风,“只是这背后搞鬼的人,其心可诛。” 他的视线转向阮文,见她正低头看着自己刚才用过的银针,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脸上没有一丝后怕,平静得好像刚才那场混战跟她毫无关系。 这女人,胆子是真的大。 陆璟珩心里那点残存的怒火,不知不觉就化成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走吧,回局里做个笔录。”王振华拍了拍陆璟珩的肩膀。 从黑瓦巷出来,坐上回市局的吉普车,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陆璟珩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阮文。 她靠着车窗,正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侧脸的线条在傍晚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却依旧透着一股疏离感。 “你……”陆璟珩喉结动了动,还是没忍住,“真没受伤?” 阮文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对上后视镜里他的眼睛,摇了摇头:“没有。” “那根针是怎么回事?”他又问,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好奇,“看着挺厉害。” “祖上传下来的,防身用。”阮文的回答言简意赅,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 陆璟行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觉得跟这个女人聊天,比审犯人还费劲。 可偏偏,他又不讨厌这种感觉。 她就像一个上了锁的盒子,让你忍不住想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到了公安局,做笔录的过程很顺利。 负责记录的正是接线员小李,他看着安然无恙的陆璟珩和阮文,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是愧疚又是后怕,一个劲儿地道歉。 “陆营长,阮同志,都怪我,是我没看好那份记录,我……” “行了。”王振华打断他,“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再去把下午的来访登记拿来我看看。” 等陆璟珩和阮文做完笔录,天已经彻底黑了。 王振华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口,对陆璟珩说:“这几天你们俩都小心点,尤其是阮同志,陈成这伙人虽然进来了,但背后的人还没揪出来。” “我明白。”陆璟珩点头,神色凝重。 送阮文回军区大院的路上,车里的沉默比来时更甚。 刚才在局里,陆璟珩已经想得很清楚。 能接触到公安局内部消息,还能精准地调虎离山,这绝对不是孙兰兰那种蠢货能策划出来的。 背后,一定还有别人。 一个他认识,甚至很熟悉的人。 “今天的事,谢谢你。”车子在阮文家楼下停稳,她开口打破了沉默。 “说什么谢,我们现在是……”陆璟珩卡了一下,那个词还是有点说不出口,“是合作关系,再说了,我也没让你受伤。” 阮文没接他的话,推开车门下了车,朝着房间走出。 陆璟珩摇摇头,也连忙跟了上去。 …… 王振华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他手里拿着那本访客登记,手指在顾青羽三个字上,轻轻地摩挲着。 “小李。”他头也没抬地喊了一声。 小李立刻跑了进来:“王局。” “你再仔细想想,顾青羽来的时候,除了放下文件袋,还有没有做过别的事?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小李苦着脸,绞尽脑汁地回忆:“她……她就是把文件袋放在您桌上,然后就站在边上跟您说话。对了,她走之前,好像又拿起那个文件袋看了一眼,像是怕没放稳,又重新放下了。” 王振华的眼睛倏地眯了起来。 拿起,又放下。 一个多此一举的动作。 那张薄薄的报案记录,会不会就是在那一瞬间,被她用文件袋做掩护,给夹带走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王振华的脸色,沉得像窗外的夜色。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小姑娘的心思,可就深得有些可怕了。 …… 次日清晨,阮文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没有立刻起床,而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平静。 昨晚那场混战,现在想来,依然带着几分惊心动魄。 若不是她和陆璟珩都有两下子,后果不堪设想。 她伸出手,意念微动,掌心便出现了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这是她的底牌,也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但她很清楚,医术能防身,却不能防住所有阴谋诡计。 背后那个人,能从公安局里偷走报案记录,还能制造假案情调虎离山,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远非孙兰兰那种蠢货可比。 这次是侥幸,下次呢? 第45章 魂不守舍 阮文收起银针,眼神沉静下来。 她必须加快速度,无论是父亲那边,还是自己的立足之本,都不能再等了。 正思索着,楼下传来了敲门声。 阮文披了件外衣下楼,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微微一怔。 陆璟珩手里拎着一个铝制饭盒,穿着一身干净的常服,头发似乎是特意梳理过,但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我……我妈早上包子做多了,让我给你送点。”他把饭盒往前一递,眼睛却瞟向别处,就是不看阮文的脸。 阮文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有些想笑。 昨天还并肩作战,今天就又变回了那个口嫌体正直的陆营长。 她没有点破,接过了饭盒:“替我谢谢阿姨。” “嗯。”陆璟珩应了一声,脚下却像生了根,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有事?”阮文问。 “那个……昨天的事,”陆璟珩终于把视线转了回来,表情严肃了许多,“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厉害的人?除了孙兰兰。” 他想了一晚上,觉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 孙兰兰没那个脑子,更没那个本事。 “厉害的人?”阮文反问,“什么样算厉害?” 陆璟珩被她问得一噎,挠了挠头:“就是有门路,能接触到一般人接触不到的东西,比如公安局的内部消息。” 他的话,点到为止。 阮文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张甜美无害的脸——顾青羽。 昨天在公安局,王振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注意到了王局长看她和陆璟珩时,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能让王振华都感到棘手的,除了顾青羽,还能有谁? 上辈子,这个顾青羽可没少作妖。 “我刚来没多久,在这里能认识谁啊。”阮文没有直接回答,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陆璟珩皱起了眉。 是啊,她才刚来不久,能得罪谁?除了因为这桩婚事,挡了别人的路。 他的脑子里也浮现出顾青羽的影子,但随即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青羽虽然娇纵任性,但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违法乱纪的歹毒事。 “行了,你心里有数就行,这几天出门小心点。”陆璟珩留下一句,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背影看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阮文关上门,打开饭盒,里面是几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还冒着热气。 她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这桩被她视为累赘的婚事,似乎也不全是坏处。 …… 军区大院里,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几个军官家属聚在树荫下,一边摘着菜,一边压低了声音议论。 “听说了吗?昨天市公安局在城西黑瓦巷,端了个大流氓团伙!” “可不是嘛!听说抓了七八个人,为首的那个叫陈成,是那一带有名的地痞无赖!” “公安局这次行动可真够雷厉风行的,听说是一锅端,一个都没跑掉!” 顾青羽提着水壶从旁边经过,听到这些议论,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公安局? 黑瓦巷? 他们怎么会去?他们不是被抢劫案引到南关市场去了吗? 她攥紧了水壶的提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装作好奇地凑了过去。 “婶子们,聊什么呢这么热闹?”她脸上挂着惯有的甜美笑容。 “哟,是青羽啊。”一个胖婶子立刻热情地招呼她,“我们在说昨天公安抓流氓的事呢,真是大快人心!” “是吗?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顾青羽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声音却依旧保持着天真。 “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关心这个干嘛。”另一个家属笑着道,“不过听说啊,这次能抓到人,还多亏了陆家那小子和他的那个未婚妻。” 轰! 顾青羽的脑子彻底炸了。 陆璟珩和阮文?他们也在场?他们不仅没事,还成了英雄? 这怎么可能! 她设计的剧本不是这样的! 应该是阮文那个贱人孤立无援,被陈成那帮人毁了清白,最好再跟孙兰兰那个蠢货斗个你死我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公安局不仅去了,还把人抓了,陆璟珩和阮文毫发无伤,还立了功! 那她偷走的那张报案记录,还有什么意义? 她冒的风险,岂不都成了笑话! 不,比笑话更可怕。 公安局现在肯定在审问陈成那伙人,他们会供出孙兰兰,孙兰兰那个软骨头,肯定会把所有事都推到自己身上! 一股冰冷的恐惧,从她的脚底心直冲头顶。 “我……我突然想起来我妈让我去供销社买东西,我先走了啊婶子们!”顾青羽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随便找了个借口,几乎是跑着离开了。 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刚才说话的几个家属面面相觑。 “这孩子,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 霍家。 孙兰兰一整天都坐立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不敢出门,就把自己锁在屋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她等了一天,也没等来阮文被毁了名声的消息,反而等来了陈成一伙人被一网打尽的噩耗。 公安局,审讯室。 刺眼的白炽灯从头顶照下来,陈成坐在椅子上,手腕上的铐子冰冷。 他那点在黑瓦巷作威作福的横劲儿,到了这个地方,早就泄得一干二净。 对面,王振华不紧不慢地翻着手里的记录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越是沉默,审讯室里的气压就越低,压得陈成额头上的冷汗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姓名。”王振华终于开了口,声音平淡无波。 “陈……陈成。”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知道,聚众斗殴……”陈成抱着一丝侥幸,想把事情往小了说。 王振华“啪”地一声合上了本子,抬眼看他,眼神锐利如刀:“陈成,别跟我耍花样。伪造西北农场加急电报,设局意图侵害军属,哪一条都够你把牢底坐穿,我没时间跟你耗,给你个机会,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谁主使的,谁策划的,有一个字隐瞒,后果你自己掂量。” 第46章 供出幕后主使 陈成猛地打了个哆嗦,彻底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就是个混日子的地痞,哪里敢跟公安对着干啊。 “我说!我全说!” 陈成再也不敢有半点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孙兰兰怎么找上他,怎么许诺好处,又怎么在计划失败后,为了活命想出伪造电报这个毒计,全都交代了个底朝天。 “是那个臭娘们!都是她!她说只要把阮文骗出来,就任我处置,还说阮文她爹死了,她肯定上钩!王局长,我也是被她给骗了,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我哪儿知道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啊!” 陈成声泪俱下,恨不得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孙兰兰身上。 王振华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心里却已经明镜似的。 孙兰兰是执行者,但那个在背后通风报信,调虎离山的人,陈成这种小角色根本接触不到。 不过,抓孙兰兰,足够了。 “带下去,关起来。”王振华挥了挥手,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小李,带上两个人,跟我去一趟霍家。” …… 霍家。 孙兰兰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指甲都快把手心掐出血来。 她不敢开灯,任由屋子里的光线随着太阳落山一点点暗下去,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最后稳稳停在了楼下。 孙兰兰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手脚发软地扒在窗帘缝隙往外看。 一辆绿色的公安吉普车,在昏暗的天色里格外扎眼。 车门打开,走下来三个穿着制服的公安。 完了。 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炸开。 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瘫倒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钥匙开锁的声音响起,霍国安下班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被屋里漆黑一片的光景和瘫在地上的孙兰兰吓了一跳。 “你又在发什么疯!”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伸手去开灯。 “别开灯!”孙兰兰尖叫起来。 可已经晚了,灯光亮起,也照亮了她那张毫无血色,写满惊恐的脸。 “笃笃笃。” 敲门声不轻不重,却像催命的鼓点,敲在孙兰兰的心上。 霍国安皱着眉走过去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王振华,愣了一下,随即挤出笑脸:“王局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霍国安同志,”王振华的表情很严肃,“我们找孙兰兰,她涉嫌一桩刑事案件,需要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霍国安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他猛地回头,死死地瞪着屋里的孙兰兰,眼神里是滔天的怒火和厌恶。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 “不!不是我!我没有!”孙兰兰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想躲到霍国安身后,“是顾青羽!是她让我干的!电报是她让我伪造的,公安局的消息也是她告诉我的!是她害我!” 情急之下,她把顾青羽也给卖了。 王振华的眼神微微一动,果然是她。 霍国安听着她语无伦次的攀咬,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个女人丢尽了。 他一把推开孙兰兰,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对着王振华义正辞严地道:“王局长,我跟她早就没什么关系了!她犯了法,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绝不姑息!” 他生怕自己被牵连进去,第一时间就撇清了关系。 两个年轻公安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已经彻底崩溃的孙兰兰。 “霍国安!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孙兰兰的哭喊和咒骂声,在楼道里回荡,直到被塞进警车,才渐渐远去。 霍国安站在门口,看着警车开远,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自己所有的耻辱都关在了屋里。 …… 不远处的小巷拐角,顾青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都在发抖。 她亲眼看着孙兰兰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上了警车。 刚才孙兰兰那声嘶力竭的攀咬,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是顾青羽!是她让我干的!” 这句话反复捅在她的心上。 她完了。 孙兰兰那个蠢货,竟然把自己供了出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转身就跑,跌跌撞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找爸爸,只有爸爸能救她! …… 陆家。 晚饭的气氛有些沉静。 孙兰兰被抓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院。 秦岚解气地拍了一下桌子:“抓得好!这种心思歹毒的女人,就该让她在里头好好反省反省!” 她说完,又有些担忧地看向阮文:“文文,你别怕,以后有我们家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陆璟珩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阮文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他的心里,却不像母亲那么轻松。 孙兰兰被抓,只是砍掉了对方的一只爪牙。 那个能拿到报案记录,还能调动公安注意力的幕后黑手,依然藏在暗处。 阮文吃着饭,神色平静,仿佛这件事跟她无关。 饭后,陆璟珩送阮文回房,在门口,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低声开口。 “孙兰兰进去了。” “嗯。”阮文应了一声。 “她把顾青羽也供出来了。”陆璟珩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在陈述一个自己也不愿相信的事实。 阮文的脚步顿住,她抬起头,看向陆璟珩。 路灯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有着复杂的情绪。 失望,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迷茫。 “我知道。”阮文的语气很平淡。 陆璟珩愣住了:“你知道?” “能从王局长手里拿走东西,还能让公安局扑个空的,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阮文的分析冷静得近乎残酷。 陆璟珩沉默了。 他一直把顾青羽当成一个被宠坏了的,有点任性的小妹妹。 他从没想过,她会恶毒到这种地步。 “棋子被吃了。”阮文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下棋的人,也该露面了。” “对。”看着阮文认真且并没有收到影响的模样,陆璟珩心里松了一口气。 第47章 轻拿轻放 顾家。 顾青羽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家门,把正在收拾桌子的母亲吓了一跳。 “青羽?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顾母放下手里的花,担忧地迎了上来。 “我爸呢?我爸在哪儿?”顾青羽抓住母亲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 “在书房呢,你这孩子……” 顾母话还没说完,顾青羽已经甩开她,冲向了书房,一把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书房里,一个身穿军装,肩宽背挺的男人正背着手,站在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他就是顾青羽的父亲,军区司令顾卫国。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看到女儿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军人特有的威严:“像什么样子!” “爸!”顾青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过去抱住顾卫国的腿,“爸,你救救我!孙兰兰那个蠢货被抓了,她把我供出来了!” 她抽抽噎噎,颠三倒四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当然,在她嘴里,她只是想小小地教训一下阮文,是孙兰兰自作主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伪造了电报。 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受害者。 顾卫国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书房里的气压低得吓人。 等顾青羽哭诉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蠢货!” 他一脚踢开旁边的椅子,椅子撞在书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让你跟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搅和在一起!现在闹出这种事,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顾卫国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知不知道,伪造公文,设局害人,这是刑事犯罪!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 顾青羽被吼得浑身一哆嗦,哭得更凶了:“爸,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我就是气不过,璟珩哥哥他……” “你还有脸提璟珩!”顾卫国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人家现在有未婚妻,是你自己死缠烂打,丢人现眼!现在还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害人,我们顾家的家风,都让你给败光了!” 就在这时,警卫员在门口报告:“首长,市公安局的王振华局长来了。” 顾卫国眼神一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对顾青羽道:“滚回你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顾青羽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躲在自己房间偷看。 王振华很快就进了书房。 “老顾。”王振华的表情很严肃,开门见山,“我今天来,是为了你家青羽的事。” 顾卫国给他倒了杯茶,面色沉静:“是为了孙兰兰的案子吧?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竟然做出这种事,真是无法无天!” 王振华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他端起茶杯,用杯盖撇着浮沫:“老顾,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孙兰兰已经招了,说是受了青羽的指使。另外,昨天下午,青羽去过我办公室,她走之后,陆璟珩那份报案记录,就不翼而飞了。” 顾卫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又难看了几分,端着茶杯的手,青筋毕露。 “王局,孙兰兰是什么人?一个为了活命,什么都能攀咬的无赖,她的话能信吗?”顾卫国沉声道,“至于那份记录,或许是你们内部工作出了疏漏,青羽这孩子,是被我惯坏了,任性胡闹是有的,但要说她能干出这种事,我第一个不信。” 他这是铁了心要保女儿。 王振华沉默了,再往下说,就是撕破脸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既然你这么说,我明白了。不过,陆家那边,不是好交代的,璟珩那小子,脾气可不像他爹那么稳。” “我自会去跟陆家解释。”顾卫国站起身,送他到门口。 王振华走后,顾卫国在书房里站了很久,最后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给我接陆勇杰。” …… 陆家。 陆璟珩正蹲在院子里,拿着一把小刀,对着一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桃木,笨拙地削着。 他想给阮文雕个东西,兔子不好看,那就换一个。 可他对着那截木头比划了半天,也没想好雕个什么。 秦岚在旁边看着,直摇头:“你还不如去帮我把院子扫了,看你那笨手笨脚的样。” 就在这时,书房里的电话响了。 陆勇杰接了电话,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脸色没什么变化,挂了电话后,他走到院里,对陆璟珩说:“顾卫国打来的。” 陆璟珩削木头的手一顿,抬起头。 “他说,是他没管教好女儿,让顾青羽跟孙兰兰那种人混在一起,才闹出这种误会,他会亲自登门道歉,让顾青羽禁足反省,给我们一个交代。”陆勇杰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交代?禁足反省就算交代了?”陆璟珩“噌”地站了起来,手里的木头和刀都扔了,“她那是差点要了阮文的命!” “那你想怎么样?”陆勇杰看着他,“闹到军事法庭去?两家撕破脸,让整个军区看笑话?” 陆璟珩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 顾家和陆家关系盘根错节,顾卫国又是军区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件事,大概率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件事,到此为止。”陆勇杰下了定论,转身回了屋。 陆璟珩一拳砸在旁边的石桌上,手背瞬间就红了一片。 楼上,阮文站在窗边,将楼下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在这个讲究人情和关系的年代,想通过正常的程序让顾青羽付出代价,几乎不可能。 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个小小的针灸包上,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既然给不了公道,那她,就用自己的方式,去讨回一个公道。 一时间,陆家气氛有些凝重。 陆勇杰去了军区开会,秦岚在厨房里忙活,时不时地叹气。 陆璟珩则在院子里砍柴,力气用得极大,木屑纷飞,仿佛砍的是顾青羽的脸。 第48章 就这么算了? “哎。”秦岚端着一盆洗好的菜出来,看他那跟木头较劲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跟木头生什么气?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跟文文说,让她别往心里去。” 陆璟珩烦躁地把手里的刀扔在地上:“怎么说?说我们陆家没用,护不住自己人,让她受了委屈就自己咽下去?” 秦岚被他堵得没话说,又是一声长叹。 就在这时,大院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停了下来。 片刻后,警卫员进来通报,说顾司令和顾青羽来了。 陆璟珩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秦岚也赶紧擦了擦手,整了整衣襟,神情复杂。 客厅里,顾卫国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脸色严肃,他身边的顾青羽,穿着一身素净的连衣裙,低着头,一张小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眼睛又红又肿,看着倒是真有几分可怜。 “老秦,璟珩,”顾卫国沉着脸,声音洪亮,“我今天是带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来给你们赔罪的。” 他说着,猛地推了一把顾青羽的后背。 顾青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陆璟珩,声音又轻又颤,带着哭腔:“璟珩哥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糊涂,我没想到孙兰兰她会……” “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陆璟珩打断她,眼神冷得像冰,“你没想到我们能从黑瓦巷出来,更没想到孙兰兰会把你供出来吧?” 顾青羽的脸“刷”地一下,白得像纸,眼泪掉得更凶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一旁顾卫国脸色有些难看,打断了陆璟珩的话,“她已经知道错了!” “璟珩!” 楼梯上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见阮文正从楼上缓缓走下来。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客厅里的人,最后落在顾青羽身上。 顾青羽接触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那眼神太静了,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比陆璟珩的愤怒更让她害怕。 “既然顾司令带着顾同志亲自登门道歉,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阮文走到客厅中央,表达了她的立场。 顾卫国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秦岚也松了口气,刚想上前打个圆场,阮文又开了口。 她看着顾青羽,嘴角似乎还带上了一点笑意:“我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喜欢交朋友。” 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香囊,上面用淡雅的丝线绣着几朵兰草。 “这是我自己用安神的草药做的,算是我回赠给顾同志的礼物,希望顾同志以后能够跟我做朋友。”她走到顾青羽面前,把香囊递了过去,“也希望顾同志以后,夜夜都能安枕无忧,睡个好觉。” 阮文虽然是好意,可听在顾青羽耳朵里,这些话简直比直接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可当着自己父亲和陆家人的面,她又不敢不接,只能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接过了那个香囊。 香囊入手,一股清幽的草药香气传来,似乎真的有安神的效果。 “谢谢……阮文妹妹。”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不客气。”阮文说完,转身对顾卫国微微颔首,“顾司令,慢走。” 这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顾卫国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拉着还想再演一演苦情戏的顾青羽,黑着脸大步离去。 人一走,客厅里的气氛更加诡异。 陆璟珩看着阮文,眼神复杂。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算了,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把顾青羽的脸面踩在地上,还让她说不出半个不字。 这手段,比他挥拳头可高明多了。 “文文啊,你……”秦岚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阿姨,我有点累,先上楼休息了。”阮文没给他们追问的机会,径直上了楼。 陆璟行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认识过这个未婚妻。 他觉得这件事应该不会轻易就过去…… 顾家。 一回到家,顾青羽就把手里的香囊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什么意思!她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闭嘴!”顾卫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响,“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从今天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哪儿也不许去!再敢给我惹是生非,我就打断你的腿!” 顾青羽被吓得不敢再哭,捡起地上的香囊,心里越想越气。 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也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她把香囊随手扔进了抽屉最深的角落,眼不见心不烦。 接下来的几天,军区大院里风平浪静。 孙兰兰的案子很快就定了性,伪造公文、意图伤害,数罪并罚,被判了五年。 霍国安第一时间就递交了离婚申请,生怕跟这个女人再扯上一点关系。 顾青羽被关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整个人都快发霉了。 而阮文,则像是完全忘了这件事,每天按时看书,偶尔指点一下秦岚织毛衣,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陆璟珩依旧每天在她面前晃悠,今天送个苹果,明天拿本新书,只是手里再也没拿过那截桃木。 他觉得,在阮文面前,自己那些小心思,就像三岁小孩的把戏,幼稚得可笑。 …… 顾青羽待在家里,心里十分不得劲,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心里烦躁,总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好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皮肤下游走,痒得钻心。 她忍不住伸手去挠,先是胳膊,然后是脖子,最后是脸。 她挠得越来越用力,皮肤上很快就出现了一道道红痕。 可那股痒意,却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怎么挠都止不住。 她烦躁地坐起来,打开床头灯,想去拿花露水。 镜子里,一张布满了红疹的脸,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些红疹密密麻麻,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脸颊,有些地方已经被她挠破了,渗出了黄色的黏液,看着恶心又恐怖。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宁静的夜晚。 第49章 求你,救救我女儿 顾家的夜晚,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撕成了碎片。 顾卫国和妻子连鞋都没穿好,就冲进了女儿的房间。 屋里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顾青羽疯了一样地在自己身上抓挠,原本白皙漂亮的脸蛋和脖颈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疹和抓痕,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黄色的黏液,整个人像是从滚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狼狈又恐怖。 “我的天!青羽,你这是怎么了!”顾母冲过去想抱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痒!好痒啊!” 顾青羽哭喊着,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更深的血痕,那股子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痒意,快要把她的理智都吞噬了。 顾卫国当机立断,用被子把女儿一裹,连夜送去了军区医院。 医院里顿时乱成一团,值班的医生和护士看着司令员亲自抱着女儿冲进来,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可一番检查下来,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急性荨麻疹?不像,没见过这么严重的。” “过敏?可查了过敏源,没什么特殊的。” “像是某种接触性皮炎,但用药膏和抗过敏针剂,一点效果都没有,反而更严重了。” 医生们围着顾青羽,脑门上全是汗,却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顾青羽躺在病床上,被打了镇定剂,可药效一过,她又开始在床上翻滚挣扎,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把来看望她的顾母心疼得直掉眼泪。 折腾了一夜,顾青羽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第二天一早,顾卫国黑着脸,把女儿接回了家。 医院治不了,总不能让她在医院里丢人现眼。 回到家,顾青羽彻底崩溃了。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里面只传来她压抑不住的哭声和疯狂抓挠的声音。 顾母在门外急得团团转,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进屋去收拾女儿换下来的脏衣服。 在连衣裙的口袋里,她摸到了一个硬物。 拿出来一看,是那个被顾青羽扔在抽屉里,又不知何时被她塞进口袋的香囊。 “青羽,这是什么?”顾母捏着那个做工精致的香囊,只觉得上面那股子清幽的草药味,在此刻显得格外诡异。 躺在床上的顾青羽听到“香囊”两个字,身体猛地一僵。 她想起来了。 阮文把香囊递给她时,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和那句轻飘飘的话。 “希望顾同志以后,夜夜都能安枕无忧,睡个好觉。” 安枕无忧?睡个好觉? 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连一分钟安生觉都睡不了! 是她!一定是她搞的鬼! “是阮文!是那个贱人给我的!”顾青羽像疯了一样从床上扑下来,一把抢过香囊,指甲掐着上面的绣线,眼神里是淬了毒的恨意,“她害我,她用巫术害我!” 顾母被女儿这副样子吓住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拿着那个香囊,冲进了书房。 顾卫国正烦躁地抽着烟,听完妻子的话,一把夺过香囊,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胡说八道,什么巫术,就是些寻常的安神草药!”他嘴上呵斥着,可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 一个乡下来的丫头,懂医术,会针灸,还能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登门道歉,最后送出这么一个礼物。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邪性。 “老顾,你快想想办法啊!青羽她……她快不行了!”顾母哭着求他。 顾卫国把烟头狠狠地摁进烟灰缸里,一张脸铁青。 他戎马半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憋屈。 去医院,查不出病因。 去找阮文,怎么说?说她用一个装着安神草药的香囊,害得自己女儿生不如死? 这话说出去,谁信?只会让人觉得他们顾家无理取闹,仗势欺人! 可不去,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折磨疯吗? 顾卫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最后,他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里闪过一丝屈辱和决绝。 他顾卫国,这辈子没求过人。 今天,为了女儿,他这张老脸,不要了! “备车!”他对着门外吼了一声,“去陆家!” …… 陆家院子里,一片岁月静好。 阮文正坐在石桌前,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本草纲目》,看得入神。 陆璟珩则蹲在一旁,拿着一把小锉刀,对着一块巴掌大的桃木牌,小心翼翼地打磨着。 他想了半天,决定给阮文刻个平安符,虽然他自己都不信这些,但觉得寓意好。 秦岚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出来,看见自家儿子那副认真又笨拙的样,忍不住想笑。 “我说你行不行啊?别把手给刻了。” “妈,你别吵。”陆璟珩头也没抬。 就在这时,大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再一次急刹停下。 顾卫国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的,身后跟着被顾母搀扶着的,用头巾和墨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顾青羽。 警卫员一路小跑进来通报,陆璟珩和秦岚都愣住了。 怎么又来了? “不见。”陆璟珩站起身,脸色冷了下来。 “没事。”阮文合上书,站起身,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 陆璟珩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片刻后,顾卫国带着妻女,走进了陆家院子。 当顾青羽摘下头巾和墨镜,露出那张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脸时,秦岚吓得手里的西瓜盘子都掉在了地上。 “天哪!” 陆璟珩也瞳孔一缩,他虽然厌恶顾青羽,但看到她这副惨状,心里还是感到了极大的震撼。 只有阮文,依旧神色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 “阮……阮同志!”顾卫国看着阮文,那张素来威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哀求的神色,他声音沙哑,一个字一个字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求你,救救我女儿!”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卫国沙哑声音,激起了惊涛骇浪。 秦岚捂着嘴,惊恐地看着顾青羽那张已经不能称之为脸的脸,又看看站在石桌旁,神色没有一丝波动的阮文,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一个军区司令,竟然在向一个小丫头低头哀求?这世界是怎么了? 第50章 答应救治 陆璟珩的瞳孔也缩成了针尖,扔下手里的小锉刀,站直了身体,目光在阮文和顾家三人之间来回扫视。 他猜到阮文送那个香囊必有后招,却万万没想到,这后招竟如此狠厉,如此直接,直接把顾家逼到了绝路,逼得顾卫国这位铁骨铮铮的军人,要抛下所有的尊严和颜面。 他看着阮文清瘦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那点想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只有阮文,依旧平静,甚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拿起石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才抬起眼皮,看向顾卫国。 “顾司令,您这是做什么?”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喜怒,“令爱这是生了什么急病?军区医院那么多专家教授,都束手无策,我一个连书都没读过几本的乡下丫头,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话问得诛心。 顾卫国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火辣辣地疼。 他怎么说?说医院查不出来,就是因为这病是你搞的鬼? 一旁的顾母已经撑不住了,哭喊道:“阮同志,我们知道错了!都是我们家青羽不懂事,她猪油蒙了心,冒犯了你!求求你大人有大量,你就发发慈悲,救救她吧!她快被折磨死了!” 顾青羽浑身裹在衣服里,只露出一双淬了毒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阮文。 可那股钻心刺骨的痒意,却让她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顾卫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曾号令千军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个父亲的绝望。 “阮同志,之前是我顾家不对,是我教女无方,我代她,向你和陆家,郑重道歉,只要你能出手救她,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秦岚和陆璟珩,大气都不敢出。 阮文终于放下了茶杯,站起身,缓步走到顾家三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的顾青羽,目光里没有怜悯,也没有痛快,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道歉就不必了。”她开口,“我这人,不喜欢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医者仁心,既然顾司令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她转向秦岚:“阿姨,能麻烦您帮我打一盆清水,再拿些盐和一瓶醋来吗?” 秦岚如梦初醒,愣愣地点了点头,几乎是跑着进了屋。 阮文又对陆璟珩说:“把那边的柴刀拿过来。” 陆璟珩一怔,依言取来了那把被他用来泄愤的柴刀。 阮文接过柴刀,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目光转向了院角的一颗槐树。 她走到树下,对着一根手腕粗的枝桠,干脆利落地“咔嚓”一刀,砍了下来。 她拿着那截带着绿叶的槐树枝,回到院子中央。 此时秦岚已经端着水盆出来,旁边放着盐和醋。 阮文将槐树枝上的叶子尽数捋下,扔进水盆,又倒了小半瓶醋和一把盐进去,用手搅了搅。 一股刺鼻又古怪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 “把她的袖子和裤腿都挽起来。”阮文吩咐道。 顾母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去挽女儿的衣袖。 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景象更是恐怖,密密麻麻的红疹连成一片,有的地方已经挠得血肉模糊,渗着黄水。 阮文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小的针灸包,一打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顾青羽看到那些针,吓得尖叫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闭嘴!”顾卫国厉声喝道。 阮文没理她,捏起一根最长的银针,看也不看,精准地刺入了顾青羽手腕上的一个穴位。 顾青羽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酸胀感瞬间传遍了半个身子。 阮文的手指飞快地捻动着,口中淡淡道:“这病,病根不在皮肉在五脏,心火肝火胃火,三火攻心,郁结于内,发之于表,寻常药物,只能治标,无法去根。” 她一边说,一边又取出几根银针,分别刺入顾青羽的几个大穴。 动作快而稳,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陆璟珩和秦岚在一旁看着,眼睛都直了。 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觉得神秘又敬畏。 几针下去,顾青羽脸上的挣扎之色,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阮文这才拔下银针,用布巾沾着盆里的水,开始擦拭顾青羽身上的红疹。 那混着槐叶、盐和醋的水一接触到皮肤,顾青羽立刻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 那股要把人逼疯的痒意,像是遇到了克星,正在迅速地退潮。 阮文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双刃剑,安神的草药,用对了地方,能让人夜夜安枕,用错了心思,碰上心术不正的人,那股气就会郁结在体内,变成刮骨的毒药。” 她抬眼看着顾青羽,眼神清澈又锐利:“你心里存着什么念头,身上就会遭什么罪,想害人,最后害的,还是自己。这个道理,顾同志今天,应该懂了吧?” 顾青羽浑身一颤,又痒又痛的身体得到了缓解,可心里那股子屈辱和难堪,却像是被浇了油的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她懂了。 她用尽手段,想让阮文身败名裂,结果自己却像个小丑一样,在她面前脱光了衣服,任她宰割。 擦拭完毕,阮文又从那截槐树枝上削下一小块树皮,扔进一个空碗里,用刀柄捣碎,兑了点清水,递到顾青羽面前。 “喝了它。” 那碗里的汁液呈深褐色,散发着苦涩的气味,看着就让人反胃。 顾青羽别过脸去。 “喝!”顾卫国几乎是吼出来的。 顾青羽含着眼泪,在母亲的帮助下,捏着鼻子,把那碗苦水灌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阮文把东西一收,回到石桌旁,重新捧起了那本《本草纲目》,仿佛刚才那个施展着神奇医术的人,根本不是她。 院子里,顾青羽身上的红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 虽然还留着骇人的抓痕,但那股要命的痒意,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瘫在母亲怀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了。 第51章 解除婚约 “阮同志,大恩不言谢,我顾卫国向你保证,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以后,青羽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给你添任何麻烦。”顾卫国看着女儿,又看看阮文,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说完,他不再多留一秒,扶起妻子,架着几乎站不稳的女儿,狼狈地离开了陆家。 黑色的轿车,来时气势汹汹,去时仓皇落魄。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秦岚看着阮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璟珩默默地走过去,捡起地上那块被他打磨了一半的桃木平安符,握在手心。 看着阮文恬静的侧脸,阳光洒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未婚妻,身体里藏着一片深不可测的海。 而他,不过是刚刚窥见了冰山一角。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 秦岚看着阮文的背影,那个不久前还被她看不起,觉得配不上自家儿子的资本家大小姐,此刻却像一座沉静的山,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压迫感。 她不怕顾家的权势,不惧顾卫国的军威,弹指之间,就让那个不可一世的顾青羽尝到了刮骨噬心之痛,最后还得乖乖把苦药水喝下去。 这是何等的手段,何等的心性。 秦岚心里一阵后怕,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幸好,这样的人,是站在他们陆家这边的。 陆璟珩则低头看着手里的桃木,木头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阮文刚才的样子。 她捏着银针时冷静的侧脸,她俯视顾青羽时漠然的眼神,她解释病理时清淡的语气,每一帧画面都清晰得像是刻在了他脑子里。 他一直以为,阮文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大小姐,懂点土方子,会点拳脚功夫,性子倔了些。 可今天他才明白,他看到的,不过是冰山浮在水面上的那一角。 水面之下,是庞大而深邃的冰体,带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一片死寂中,阮文终于动了。 她放下那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捧在手里的《本草纲目》,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秦岚和陆璟珩,那眼神清澈见底,却又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阿姨,璟珩。”她开口,轻声道:“今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 秦岚和陆璟珩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我就是这样的人。”阮文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奉还,我不会忍气吞声,也不会委曲求全,顾青羽想让我身败名裂,我就让她当众颜面扫地,这就是我的行事准则。”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陆璟珩脸上,那眼神坦然得近乎锐利:“这门婚事,是长辈定下的,你们陆家是军人世家,门风清正,或许会觉得我今天这样的手段过于狠辣,上不得台面,如果你们觉得无法接受,或者担心我将来会给陆家惹来麻烦,现在说清楚,还来得及,我们两家的婚约,随时可以解除。” 她把选择权,干脆利落地抛了出来。 没有试探,没有以退为进,就是最直接的摊牌。 要么全盘接受这样的她,要么一拍两散,从此陌路。 陆璟行心头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 他从没想过,阮文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解除婚约? 这个念头,曾经在他脑子里盘旋了无数次,可此时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烦躁和抗拒。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秦岚却急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阮文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力道大得像是生怕她跑了。 “哎哟我的好孩子,你说这叫什么话!”秦岚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讨好和急切,“什么叫狠辣?什么叫上不得台面?对付顾青羽那种不讲道理的搅家精,就得用这种法子!你这是有本事,有能耐!阿姨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生怕阮文不信,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谁敢说你半个不字,我秦岚第一个不答应!是他们顾家欺人太甚,三番五次找上门来挑衅,我们陆家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你这是在替我们陆家出气,是大功臣!” 秦岚越说越激动,之前对阮文的那点偏见和不满,早就被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戏给冲刷得一干二净。 什么门当户对,什么温柔贤淑,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儿媳妇,以后谁还敢欺负他们陆家?走路腰杆都能挺得更直! 看着秦岚的态度,阮文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陆璟珩看着自己母亲那副护崽的模样,心里那点烦躁忽然就散了,他清了清嗓子,迈步上前,目光牢牢地锁在阮文身上。 “我妈说的对。”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坚定,“你做得没错。” 他摊开手掌,露出那块被他捏得发热的桃木,然后又缓缓合上。 “我们陆家的人,不惹事,但绝不怕事,别人把刀架到我们脖子上了,我们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他看着阮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这事,你不用有任何顾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家里都有我,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不是出于命令,不是出于责任,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和承诺。 阮文看着陆璟珩认真的眼神,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再提解除婚约的事。 见状,秦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拉着阮文的手,嘘寒问暖起来。 “哎呀,看我,光顾着说话了!文文啊,你站了这么半天,肯定累了吧?快,快进屋坐!渴不渴?阿姨给你倒水去!” 第52章 风言风语 秦岚不由分说,拉着阮文就往屋里走,热情得让阮文都有点招架不住。 “对了,你刚才又是用针又是用药的,耗费了不少心神吧?晚上想吃什么?阿姨亲自下厨给你做!红烧肉怎么样?解馋!再给你炖个鸡汤,好好补补!” 秦岚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盘算晚上的菜单了,那架势,仿佛阮文是打了三天三夜仗归来的大英雄。 陆璟珩跟在后面,看着母亲前所未有的殷勤模样,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走到院子中央,默默地开始收拾残局。 那盆混着槐叶和醋的古怪药水,那把锋利的柴刀,还有那截被砍下来的槐树枝。 他把东西一一收拾好,目光落在石桌上那本摊开的《本草纲目》上。 风吹过,书页翻动,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那是阮文做的笔记。 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那些关于婚姻的想法,是多么的浅薄。 他抗拒的,或许从来都不是婚姻本身,而是那种被安排的、无法掌控自己人生的无力感。 可现在,他看着屋里那个被母亲围着团团转,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却并未推开的身影,心里某个地方,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个叫阮文的女孩,她不需要任何人来掌控她的人生。 她自己,就是人生的掌舵者。 而他,似乎很乐意,成为她航船上最坚实的甲板。 当晚的饭桌上,气氛堪称诡异。 秦岚彻底化身成了阮文的头号拥护者,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文文,快,尝尝这个红烧狮子头,我特意多放了冰糖,补气血的!” “文文啊,这鸡汤我炖了三个钟头,你多喝几碗,今天你又是动脑又是动手的,肯定累坏了。” “文文……” 一碗白米饭,很快就被秦岚夹的菜堆成了一座小山。 阮文看着眼前冒尖的碗,再看看秦岚那张写满我们家儿媳妇天下第一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下筷。 陆璟珩坐在对面,默默地扒着饭,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他妈以前催他吃菜,都是用吼的,什么时候这么和风细雨过? 他偷偷抬眼看阮文,她倒是很镇定,不急不躁地吃着,只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陆勇杰开完会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感受到了饭桌上这股不同寻常的热烈。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么丰盛?”他解开风纪扣,在主位上坐下。 秦岚白了他一眼,献宝似的说:“我给文文做的,咱们家文文今天可是给我们陆家长了大脸了!” 她眉飞色舞地,添油加醋地把下午那场大戏给复述了一遍,说到精彩处还忍不住拍大腿,,听得陆勇杰的眉毛也挑了挑。 他看向阮文,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和深意。 阮文放下筷子,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陆叔叔,我只是不想被人欺负到头上还不还手。” 陆勇杰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带着几分欣赏:“嗯,有胆有识,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这才是我们军人的家属该有的样子。”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狮子头放进自己碗里,“璟珩,你以后要多跟文文学习,光会用拳头是莽夫,会用脑子,才能克敌制胜。” 被点名的陆璟珩,嘴里的饭差点没喷出来。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因为打架不如人,被他爸当着全家的面批评教育。 这顿饭,除了陆璟珩吃得有点消化不良,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 第二天,军区大院里关于陆家和顾家的那场风波,已经传出了好几个版本。 树荫下,几个家属聚在一起,一边择菜一边压低了声音交换着最新情报。 “听说了吗?昨天顾司令亲自带着女儿去陆家赔罪了!” “何止是赔罪啊!”消息最灵通的张嫂子一脸神秘,“我可听说了,顾青羽是被人抬着去的!浑身长满了红疙瘩,痒得满地打滚,军区医院的专家看了都直摇头!” “这么邪乎?” “可不是嘛!”张嫂子一拍大腿,“最后还是陆家那个没过门的儿媳妇,阮文,就用了点院子里的树叶子和盐巴,给治好了!” “我的天!那姑娘不是资本家大小姐吗?这么大本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叫真人不露相!我跟你们说,以后见着陆家这位,都客气点,这可不是个善茬,你看顾青羽多嚣张个人,在她手上一个回合都没走过,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再想起阮文那张清秀安静的脸,心里都忍不住打了个突。 从此,阮文在军区大院的形象,彻底从被看不起的资本家大小姐,变成了千万不能惹的高人。 …… 陆璟珩在训练场上练了一上午的格斗,把几个兵蛋子摔得嗷嗷叫,心里的那点郁结却还是没散去。 下午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拿出了那块被他遗弃在角落的桃木。 他想了想,放弃了之前那个复杂的兔子样式,开始笨拙地削一个最简单的平安无事牌。 木屑纷飞,他的动作很专注,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 他以前觉得,男人就该顶天立地,保护女人。 可阮文,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她有自己的武器,比他的拳头更锋利,更致命。 他能为她做什么? 或许,只能做点这种笨拙又实在的小事了。 黄昏时分,他终于打磨好了那块小小的木牌。 形状不算规整,边角也有些粗糙,但上面用小刀刻的“平安”两个字,却一笔一划,格外用力。 他拿着木牌,在阮文房间门口徘徊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阮文正在看书,见他进来,有些意外。 “有事?” 陆璟珩觉得手心里的木牌有些烫手,他往前一递,眼睛又习惯性地瞟向别处:“这个……给你。” 阮文的目光落在他的手心,那是一块朴拙的桃木牌,带着木头温润的质感。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尖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掌心,温热的。 第53章 离家出走 阮文接过那块温热的木牌,入手的感觉有些粗糙,歪歪扭扭刻着平安两个字。 她能想象出陆璟珩笨拙地拿着小刀,一笔一划,用力刻下这两个字时的模样。 这个男人,心思简单得像一条直线,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表达关心的方式,也带着一股子蛮力。 前世,霍国安也曾送过她东西,那是一枚精致的银簪,说是托人从南方带来的,花了他半个月的津贴。 她当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后来才知道,那簪子是他那个名义上的妹妹挑剩下的。 两相对比,一个虚情假意,一个笨拙赤诚。 “嗯。”阮文轻轻应了一声,将木牌收进了口袋,贴身放好。 陆璟珩看她收下了,心里那点忐忑瞬间就变成了没来由的高兴,嘴角咧开,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挠了挠头,转身就想走。 “等等。”阮文叫住了他。 陆璟珩猛地回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你手上的伤,不处理一下?”阮文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指关节上,那是下午他砸在石桌上留下的。 陆璟珩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点擦伤对他来说跟蚊子叮一下没区别,可被她这么一提,忽然就觉得有点疼了。 “没事,小伤。” 阮文没说话,转身进了屋,很快又拿了个小瓷瓶出来,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倒了些清凉的药膏,用指腹轻轻抹开。 她的手指很凉,动作却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他粗糙的皮肤。 陆璟行浑身一僵,从手背到耳根,瞬间烧成了一片。 …… 与陆家的温馨不同,顾家此刻正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中。 顾卫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整个房间烟雾缭绕。 他想了一天一夜,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掐灭烟头,走到顾青羽的房门口,推门而入。 顾青羽正趴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 自从昨天从陆家回来,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叫也不理。 “起来。”顾卫国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顾青羽没动。 “我让你起来!”顾卫国猛地一拍桌子。 顾青羽这才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探出头,一张脸又红又肿,眼睛里全是怨毒。 “收拾东西。”顾卫国看着她这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蹿了上来,“我已经跟知青部那边联系好了,下个星期,你就给我去下乡,好好改造改造你这身不知天高地厚的臭毛病!” “什么?!”顾青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从床上一跃而起,“去下乡?爸,你疯了!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下乡就要去农村,农村那是什么地方?都是泥腿子,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下地干活,风吹日晒,她这身细皮嫩肉,不出三天就得脱层皮! “这事由不得你!”顾卫国的态度强硬,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心思歹毒,手段下作,连害人的事都干得出来!再让你待在大院里,早晚有一天你要捅出天大的篓子!我顾卫国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丢你的脸?”顾青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和冷笑混在一起,表情扭曲,“我丢脸,还是你没本事?你斗不过陆家,就拿自己的女儿开刀!你就是个懦夫!”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顾青羽的脸上。 顾卫国的手都在发抖,气得嘴唇发紫,“你……你这个逆女!” 顾青羽被打得偏过头去,半边脸颊迅速地肿了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打她。 为了那个阮文,为了给陆家一个交代,他竟然亲手打了她。 所有的委屈、怨恨和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你打我?你为了一个外人打我?”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我才是你女儿!你为什么不帮我?陆璟珩他本来就该是我的,是阮文那个贱人抢走了他,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混账话!”顾卫国气得眼前发黑,“什么叫属于你的?璟珩他什么时候答应过你?全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现在还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我不用你管!”顾青羽擦掉眼泪,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要去下乡你自己去!我顾青羽就算死在外面,也绝不会去那种地方受罪!” 说完,她猛地推开顾卫国,冲出了房间。 “你给我站住!”顾卫国在身后怒吼。 可顾青羽充耳不闻,她跑回自己房间,“砰”地一声锁上了门。 她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地跳动着。 下乡?让她去跟那些泥腿子一起种地? 休想! 她拉开衣柜,胡乱地抓了几件衣服塞进一个布包里,又从抽屉里拿出自己攒下的所有钱和票证,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这个家,她待不下去了。 爸爸不要她了,他为了讨好陆家,要把她送去死。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走,走得远远的,她不信,凭她的样貌和家世,离了他们,她就活不下去! 等到夜深人静,顾青羽背着那个小小的包袱,像个幽灵一样,从二楼的窗户爬了出去。 她顺着院墙外的排水管,手脚并用地往下滑,离地面还有一米多高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了下去。 “啊!”一声短促的痛呼被她死死捂在嘴里。 脚踝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骨头错位了一般。 她试着动了动,钻心的疼痛瞬间让她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 完了,脚崴了。 顾青羽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院墙,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她带来的那点钱和布包散落在身边,显得那么可笑。 她连这个军区大院都走不出去。 但她绝对不能被发现,否则只会被抓回去,然后被打包送去乡下。 第54章 渣男的谎言 顾青羽忍着剧痛,扶着墙,一点点尝试着站起来,可每动一下,脚踝的痛楚就加剧一分,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巷子口拐了出来。 顾青羽吓得心脏都停跳了,下意识地想躲,可脚上的伤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越走越近。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走路的姿势有些懒散,脚下不时踢着一颗小石子,嘴里似乎还低声骂咧着什么,浑身散发着一股郁郁不得志的颓丧。 霍国安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就因为孙兰兰那个蠢女人,他刚提干就被撸了下来,调去后勤处管仓库。 从一个前途光明的干部,变成一个看管杂物的,这落差比天还大。 他把所有的怨气都归结于运气不好,归结于陆家势力太大,归结于阮文那个女人不知好歹。 他满腹的才华和抱负,就这么被埋没了。 越想越气,他一脚将路边的小石子踢飞出去。 石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好停在了一只穿着布鞋的脚边。 霍国安不耐烦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墙角下缩着一个人影,似乎受了伤。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正要绕开,那人却抬起了头,一张在月光下显得惨白又熟悉的脸,让他猛地顿住了脚步。 这不是顾司令家的千金,顾青羽吗? 霍国安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他见过她几次,也从孙兰兰口中听过她,知道她是军区大院里出了名的小辣椒,更是陆璟珩的头号爱慕者。 现在她这副样子,半夜三更,背着包袱,一脸伤痛地坐在墙角……离家出走?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机会! 这简直是老天爷送到他眼前的机会! 他因为陆家和阮文倒了霉,现在陆家的死对头就这么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他能帮她,让她欠下自己的人情,再通过她搭上顾司令这条线…… 霍国安瞬间压下了心中所有的颓丧和怨气,迅速换上一副正直又关切的神情,快步走了过去。 “这位同志,你怎么了?”男人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顾青羽正处在惊弓之鸟的状态,听到声音,警惕地看着他。 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但看他一脸正气,心里的防备稍稍放下了一些。 “你是……顾青羽同志吧?”霍国安往前凑了凑,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之前在大院联谊晚会上见过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还受伤了?” 听到对方认出了自己,顾青羽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得到了一丝满足。 她咬着下唇,指了指自己的脚踝,疼得说不出话。 霍国安立刻蹲下身,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脚踝上,眉头紧锁:“哎呀,这崴得不轻啊!得赶紧去卫生所看看,不然要落下病根的。” “不……不能去卫生所。”顾青羽急忙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能被他们发现。” 一句话,证实了霍国安的猜测。 他心里一阵狂喜,面上却更加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你家离这儿不远,我扶你回去吧?你父亲肯定急坏了。” “不!”一提到父亲,顾青羽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像是被踩了痛处,“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好好好,不回去,不回去。”霍国安立刻顺着她的话安抚,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当心伤口。”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对顾青羽说:“你这样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天越来越凉了,伤势也会加重,这样吧,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你要是不嫌弃,我先扶你过去,给你找点活血化瘀的药酒擦一擦,等天亮了再想别的办法。” 顾青羽犹豫了。 跟一个陌生男人回宿舍,她不是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霍国安看出了她的顾虑,立刻挺直了腰板,一脸正气地拍着胸脯:“青羽同志你放心,我霍国安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人民群众的事情,我只是看你一个女同志落难,不能袖手旁观,你要是信不过我,我这就走,你自己在这里多保重。” 说完,他作势就要离开。 “等等!”顾青羽急忙叫住了他。 她看了看自己动弹不得的脚,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脸坦荡的男人。 她现在无处可去,疼痛难忍,这个男人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我跟你走。”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声音细若蚊蝇。 霍国安的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立刻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包袱,然后伸出手,用一种极其绅士又充满力量的方式,将顾青羽从地上扶了起来。 “小心点,慢些。”他将她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几乎是用自己的身体撑着她大半的重量,带着她,一步一步,缓慢地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夜色掩护下,霍国安半拖半抱着顾青羽,几乎将她全身的重量都扛在了自己身上。 顾青羽的脚踝每动一下都像是被针扎,疼得她直抽冷气,只能把头靠在霍国安的肩膀上,咬着牙一声不吭。 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和皂角香,混杂着独属于他的男性气息,钻进顾青羽的鼻腔。 这味道并不难闻,甚至让她在剧痛和惊恐之中,找到了一丝,莫名的安全感。 霍国安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女孩身体的柔软和颤抖,他心头火热,面上却愈发正直严肃。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 “到了,小心门槛。” 终于进了屋,霍国安反手关上门,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到唯一的木板床上坐下。 他打开昏黄的电灯,整个房间顿时一览无余。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掉漆的木柜子,陈设简单得有些寒酸。 顾青羽从小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么简陋的住处,一时间有些无措。 霍国安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自嘲地笑了笑:“地方小,让你见笑了,我刚刚被降职,暂时就住这儿。” 第55章 渣男的谎言 霍国安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棕色的小药瓶,又倒了半盆热水,端到床边。 “你忍着点,我先用热毛巾给你敷一下,活活血,不然药效进不去。” 他蹲下身,拧干毛巾,温热的触感包裹住顾青羽受伤的脚踝,让她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了几分。 霍国安的动作很专业,力道也恰到好处,既能让她感到舒缓,又不会弄疼她。 顾青羽看着眼前这个半蹲在地上,专注地为自己处理伤口的男人。 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在他英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侧脸的轮廓分明,眼神认真。 这副模样,竟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她从小到大,身边围绕的都是陆璟珩那样的天之骄子。 可他们要么像陆璟珩一样对她冷冰冰,要么就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百般奉承,从未有人像霍国安这样,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给予她如此体贴入微的照顾。 “嘶……”药酒倒在红肿处,冰凉的刺激感让顾青羽倒吸一口凉气。 “疼是正常的,说明药力起作用了。”霍国安抬起头,温声安慰了一句,然后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掌,力道均匀地帮她揉搓着脚踝。 他的手掌很大,带着一层薄茧,每一次揉按,都像带着一股电流,从脚踝一直窜到她的心底,让她脸颊发烫。 “好了,这几天别乱动,不然容易落下病根。”霍国安做完这一切,站起身,又去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谢谢你。”顾青羽捧着搪瓷杯,声音小小的,带着一丝沙哑的鼻音。 “客气什么,谁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霍国安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用一种同病相怜的语气说,“其实,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 顾青羽抬起眼,不解地看着他。 霍国安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你是因为陆家和阮文的事,才跟你父亲闹翻的吧?” 顾青羽的身体一僵,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也差不多。”霍国安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不甘,“我本来前途一片大好,就因为得罪了软文,现在被调到后勤处管仓库,这辈子算是毁了。” “阮文?”顾青羽像是找到了盟友,情绪激动起来,“他们家就是这么霸道!陆璟珩他眼瞎了,被阮文那个资本家的大小姐狐狸精迷了心窍!我爸也是,为了巴结他们,竟然要……要送我去下乡!” 说到最后,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下乡?”霍国安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震惊和愤慨,“顾司令怎么能这么做?你可是他亲生女儿!这跟把你往火坑里推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句句都说到了顾青羽的心坎里。 父亲的耳光,陆璟珩的冷漠,阮文的得意,所有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她把霍国安当成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将自己的不甘和怨恨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霍国安始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附和,眼神里满是共情。 等顾青羽哭够了,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问题。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霍国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坦然道:“我结婚了。” 顾青羽一愣。 “我爱人是孙兰兰,因为。” “什么?”顾青羽的眼睛猛地瞪大,捧着杯子的手一抖,热水洒出来烫到了手背。 孙兰兰! 那个跟她一起合计,想要毁掉阮文名声,结果把自己搭进去的女人! 眼前这个对她温柔备至的男人,竟然是孙兰兰的丈夫?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和心虚瞬间涌了上来,顾青羽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陷害阮文的事,她也有份,现在孙兰兰进去了,而她…… 他该不会是要给孙兰兰报仇吧! 霍国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露出失望的神情,“兰兰她……她做出那种事,我也很痛心,是我没管教好她,让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犯下了大错,当然了,她如今的下场是咎由自取,青羽同志,你不要多想,我知道你……” 顾青羽的脸更白了,嘴唇哆嗦着打断了霍国安的话,“你……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她被抓了,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霍国安叹了口气,站起身背对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青羽同志,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会怪你的,是孙兰兰自己做错了事,理应受到惩罚,我没有任何埋怨你的意思,今天帮你也没有想过要你做什么,你不用担心。” 说着,他突然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和她不一样,你只是太爱一个人,用错了方法而已。” 这话像是一道光,劈开了顾青羽心中所有的混乱和不堪。 是啊,她只是太爱陆璟珩了,她有什么错? 错的是阮文,是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霍国安,他是唯一理解她的人。 看着顾青羽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霍国安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他指了指床铺,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夜深了,你脚上有伤,早点休息吧,你睡床,我……我在地上随便对付一晚就行。” 说着,他真的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薄薄的被子,就准备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打地铺。 “不……这怎么行!”顾青羽急忙开口阻止。 “没事,我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霍国安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是个女同志,又是伤员,总不能让你睡地上。” 他态度坚决,不容拒绝。 顾青羽躺在带着淡淡皂角味的被褥里,看着不远处地板上那个高大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感动、愧疚、亲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一团乱麻,缠绕着她的心脏。 这个叫霍国安的男人,虽然地位不如陆璟珩,样貌却也同样英俊,更重要的是,他温柔体贴,还懂她。 或许放下对陆璟珩的执念,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第56章 你值得更好的 顾家。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顾青羽的房间,只照到一床凌乱的被褥和一扇大开的窗户。 来叫女儿起床的顾母,看到房间空无一人,尖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顾卫国冲进女儿的房间,看着那根从窗户垂到地面的,由床单拧成的绳子,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个逆女!她竟然真的敢跑! “老顾啊,这……这可怎么办啊?要不要立刻上报,让部队帮忙找人?”顾夫人六神无主,急得直掉眼泪。 “闭嘴!”顾卫国低吼一声,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嫌不够丢人吗?上报?你想让整个军区大院都知道,我顾卫国的女儿为了不下乡,离家出走吗?” 家丑不可外扬。 女儿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失踪,一旦传出去,就是递给别人一把戳他的刀子。 顾卫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你,回屋待着,谁问都说青羽病了,在休养,不见客。”他对妻子下令。 然后,他叫来自己的警卫员,压低声音吩咐:“你,立刻派几个信得过的人,便衣出去,把车站码头都给我盯紧了,记住,这件事,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偷偷地找,找到了,也偷偷地给我带回来!” 警卫员领命而去,顾卫国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他这辈子在战场上都没这么憋屈过。 与此同时,霍国安家,顾青羽正小口小口地喝着霍国安端来的热粥。 她的脚踝依旧红肿,但经过一晚的休息和药酒的揉搓,已经不像昨晚那般痛得钻心。 “慢点喝,别烫着。”霍国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我……给你添麻烦了。”顾青羽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说什么傻话。”霍国安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落寞,“是我主动帮助你的,你安心在这里养伤,外面的事,我来想办法。” 他越是这样说,顾青羽心里就越是感动。 老天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终究还是为她打开了一扇窗。 霍国安,就是那扇窗。 一碗热粥下肚,顾青羽胃里暖了,心也跟着熨帖了几分。 她将空碗递给霍国安,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那粗糙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了回来。 霍国安接过碗,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小动作,只笑了笑:“能吃下东西就好,身体才有力气恢复。” 他起身去洗碗,狭小的屋子里只剩下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 顾青羽环顾四周,这才真正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很小的单身宿舍,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一张单人床,一张掉了漆的旧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上了年头的木柜子,就是全部的家当。 墙壁上刷着石灰,有些地方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的青砖。 屋子虽简陋,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柜子上,搪瓷杯和碗筷也摆放得一丝不苟。 空气里没有男人宿舍常有的汗味和烟味,只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和她昨晚躺着的被褥是同一个味道。 贫穷,却不潦倒。 顾青羽低头看了看自己,昨天跑得太急,身上那件的确良衬衫沾了灰,皱巴巴的,头发也乱了,脸上更是黏腻得难受。 她从小养尊处优,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正想着,霍国安已经洗完碗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崭新的毛巾。 “洗把脸吧,会舒服点。”他将毛巾递过来。 顾青羽看着那块毛巾,有些犹豫,这屋子里的一切,原本都该是孙兰兰在用。 “用……用你的方便吗?”她小声问。 “这是新的,还没用过。”霍国安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了一句,又指了指桌上的搪瓷脸盆和旁边架子上挂着的旧毛巾,“那是孙兰兰的,你别碰。” 这句话里带着的嫌弃,被顾青羽精准地捕捉到了。 她心里的那点愧疚和不自在,瞬间消散了大半。 看来,他对孙兰兰是真的没什么感情。 “那……肥皂呢?”顾青羽接过新毛巾,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又升了起来。 霍国安走到柜子边,拉开抽屉,拿出一块用了一半的肥皂,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你等一下。” 他转身看着顾青羽,目光里带着认真,“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去供销社一趟。” “去供销社做什么?”顾青羽不解。 “给你买洗漱用的东西。”霍国安说得理所当然,“雪花膏,新肥皂,牙刷牙膏,都得买一套新的。” 顾青羽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太麻烦了!我就随便用一下,不讲究的。” 让她一个外人,花他的钱,她怎么好意思。 更何况,她现在是离家出走,身无分文,连还都还不了。 “那怎么行。”霍国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语气严肃了几分,“你是顾司令的千金,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怎么能用孙兰兰用过的那些东西?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你,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重重地砸进了顾青羽的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顾司令的千金。 这个身份,在家里,是父亲用来要求她、束缚她的枷锁。 在陆璟珩面前,是让他不耐烦,甚至鄙夷的标签。 可是在霍国安这里,却成了她应该被珍视被呵护的理由。 他没有因为她落魄了就轻视她,反而更加维护她的体面和尊严。 这种被人放在心尖上郑重对待的感觉,是顾青羽从未在陆璟珩身上体会过的。 陆璟珩只会觉得她娇气麻烦,什么时候在意过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雪花膏,是不是用着顺心? “可是……”顾青羽的眼眶有些发热,还想推辞。 第57章 霍国安有担当? “别可是了。”霍国安打断她,脸上露出一抹略带自嘲的苦笑,“我现在虽然只是个管仓库的,工资不高,但给你买一套雪花膏的钱还是有的,你就安心受着,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青羽同志,你现在是有了难处,能屈尊在我这住下,是我的荣幸,如果让你在这里受了委屈,那就是我霍国安没本事。” 这话让顾青羽心里又酸又软,感动得一塌糊涂,再也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只能点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谢谢你。” “傻丫头。”霍国安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抬手,想要像昨晚那样揉揉她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便收了回来,转而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你脚不方便,就在床上待着,哪儿也别去,外面现在肯定到处都在找你,这里最安全。” “嗯。”顾青羽乖巧地点头,像一只找到了庇护所的小猫。 “我很快回来。” 霍国安说完,拿起桌上的钥匙,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背影挺拔而坚定,让人十分安心。 门被轻轻带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顾青羽坐在床沿,手里还捏着那块崭新的毛巾,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她想起陆璟珩,那个她追逐了十几年的人。 他英俊,家世好,前途无量,是所有大院女孩的梦。 可他对她,永远都是冷冰冰的。 她送他亲手织的围巾,他转手就给了警卫员,她在他打球时送水,他连个正眼都懒得给,她为了他跟阮文争风吃醋,他却只觉得她无理取闹,丢人现眼。 在陆璟珩眼里,她所有的爱慕和付出,都廉价得可笑。 可霍国安不一样。 他会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会蹲下身为她敷脚上药,会彻夜不眠地守着她,会因为怕她受委屈,特意去为她买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细微得不足挂齿,却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风,一点点吹散了她心中积郁的寒冰。 他懂她的骄傲,也体谅她的委屈。 顾青羽将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那股清爽的皂角香气再次将她包围。 这味道,比她惯用的香水、雪花膏都好闻,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或许父亲说得对,陆璟珩的确不是她的良人。 或许,放下那段没有希望的执念,她真的可以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能和霍国安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一辈子,似乎也很好。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的脸颊烫得厉害。 她用力摇了摇头,想把这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他可是孙兰兰的丈夫,虽然孙兰兰进去了,可他们还没离婚…… 但另一个声音又在说,他根本不爱孙兰兰,甚至厌恶她。 他和她,才是真正的同路人。 两种想法在脑海里激烈地交战,搅得她心烦意乱。 …… 供销社里人来人往,售货员扯着嗓子报价,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空气中混杂着布料、糕点和各种杂货的气味。 阮文拿着布票,正在布料柜台前仔细挑着做衬衫的料子。 陆璟珩马上要去省城学习,她想感谢一下这段时间以来的他对她的帮助。 她挑中了一块灰蓝色的确良,正让售货员扯布,隔壁日用品柜台传来一个熟悉到让她反胃的声音。 “同志,就要这瓶友谊牌的雪花膏,再拿一块香皂,要茉莉花味的。” 阮文的动作一顿,眼皮都没抬,光听这声音里七分虚伪三分算计的调子,就知道是霍国安。 她付了钱,接过售货员用纸包好的布料,状似不经意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假装看货架上的暖水瓶。 日用品柜台的售货员是个四十出头的胖大姐,手脚麻利,嘴也快,“哟,好男人啊,这是给你爱人买的吗?” 闻言,霍国安尴尬的笑了笑,点了点头,并没有直接回答。 胖大姐还以为是这个男人面皮薄,笑得更灿烂了,“给自己媳妇买是好事,不用害羞!这年,疼媳妇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啊,你是个有担当的。” “是,是,麻烦你快点帮我装,我这还赶着回家呢。”霍国安干笑了两下,催促着胖大姐赶紧给他把东西装了起来。 “好嘞!” 一旁阮文听到两人的对话,在心里冷笑一声。 有担当?霍国安的担当,就是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女人身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在他的世界里,女人就是分有用和没用两种。 孙兰兰现在因为算计自己而栽了进去,不仅毁了前程,还连累他从提干的云端跌落到后勤处的泥潭里。 在霍国安看来,孙兰兰已经是一枚彻底报废的棋子,他不往上踩两脚,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娶妻不贤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费心费钱地买雪花膏去哄她? 简直是天方夜谭。 前世,他就是这样。 一边心安理得地用着她空间里的药材去铺路,一边又嫌弃她出身不好,给他丢人。 他骨子里的自私凉薄,像刻在基因里一样,根本不会变。 所以,这雪花膏和香皂,绝不可能是给孙兰兰的。 不是给孙兰兰,又是给谁? 一个男人,在老婆刚出事,自己刚被降职的节骨眼上,就迫不及待地给另一个女人买东西…… 阮文的目光沉了下来,霍国安这条毒蛇,嗅觉倒是灵敏,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目标,想攀附着新的藤蔓往上爬了。 霍国安心里装着事,满脑子都是顾青羽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以及搭上顾司令这条线的锦绣前程,根本没注意到几米开外,一道清冷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迅速付了钱和票,接过胖大姐装好的雪花膏和香皂,像是怕被人多看一眼,转身就匆匆往外走 阮文将布料塞进自己的网兜里,不紧不慢地跟了出去。 她倒要看看,霍国安金屋藏娇,藏的是哪路神仙。 第58章 探听虚实 供销社外阳光正好,霍国安步履匆匆,目标明确。 阮文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利用路边的行人树影作掩护,从容地跟在他身后。 霍国安直直回了家。 阮文的眉头微微蹙起。 能被霍国安看上,并且直接带回家的女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如果是一般人,以霍国安的虚荣心,根本看不上眼。 可如果是有身份的,又怎么会屈尊在这种地方跟他搅合在一起? 除非……对方也是个落难的。 两个失意的人,凑在一起,相互取暖,也相互利用。 这倒是很符合霍国安的行事风格。 霍国安进家门前警惕地回头扫了一眼,见身后没什么人,这才推开吱呀作响的门,闪身走了进去。 阮文停下脚步,站在远处一棵大槐树的阴影下,眯着眼看着那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 她在原地等了约莫十来分钟,估摸着霍国安已经进了屋,才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 她没有上楼,只是站在楼下,仰头打量着二楼的窗户。 大部分窗户都开着,挂着各式各样的窗帘,有的是碎花布,有的是旧床单,有的干脆就用报纸糊着。 就在这时,其中一扇窗户的窗帘被拉开了一道缝。 一个女人的侧影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阮文的瞳孔还是猛地一缩。 那个发型,那个身形轮廓…… 顾青羽?! 怎么会是她? 阮文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信息。 顾卫国想送顾青羽下乡,顾青羽不肯,父女俩大吵一架。 这件事秦岚昨天还在家里念叨过。 所以,顾青羽这是……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无处可去,正好偶遇了霍国安。 阮文几乎可以想象出霍国安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如何对顾青羽嘘寒问暖,如何表现出同病相怜的共情,三言两语就将这个被娇惯坏了,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大小姐哄得团团转。 阮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本来还觉得顾青羽只是骄纵任性,蠢了点,没想到她能蠢到这个地步。 放着司令千金不当,跑来跟霍国安这种烂人搅合在一起。 这已经不是眼瞎了,这是连脑子都不要了。 不过,这对她来说,倒是个意外之喜。 顾青羽自己跳进了火坑,总好过她天天在大院里作妖,给陆家和自己添堵。 至于霍国安,他搭上顾青羽,野心必然会膨胀。 狗咬狗,一嘴毛,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想通了这一点,阮文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这片脏乱的宿舍区。 只是,她心里还有一丝疑虑。 顾青羽离家出走,顾家不可能不找。 顾卫国最是爱面子,肯定会私下里派人把整个军区翻个底朝天。 霍国安把人藏在这里,能藏多久? 看来,她得去顾家打探一下情况了! …… 阮文回到家时,秦岚正哼着小曲在院子里晒被子,看见她回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文文回来啦?供销社人多不多?布买到了吗?” “买到了。”阮文将网兜递过去,露出里面那块灰蓝色的确良,“您看这个颜色怎么样?” “哎哟,这颜色好!沉稳,耐脏,最适合璟珩那小子穿了!”秦岚拿着布料在阳光下比了比,满意得不得了,嘴上又忍不住念叨,“你也是,给他买什么东西,让他自己去就行了,还跑这一趟。” 嘴上说着埋怨的话,脸上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 阮文笑了笑,没接话,转身回屋倒了杯水,喝了两口,又走了出来。 她看着斜对门那栋紧闭着大门的二层小楼,若有所思。 “阿姨。”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顾青羽的病,虽然看着是好了,但病根还在,我怕反复,想过去看看,再给她送点巩固的药过去。” 秦岚一听,手上的动作停了,脸上闪过一丝嫌恶:“还管她做什么?那种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呢!咱们离她远点好。” “医者仁心嘛。”阮文说得轻描淡写,“既然出手了,总要善始善终,而且,她要是在咱们家门口再犯起病来,闹得人尽皆知,脸上不好看的还是我们。” 秦岚想了想,觉得这话有道理。 顾青羽就是个搅家精,万一真在大院里犯病撒泼,别人不知道前因后果,还以为是陆家怎么着她了。 “那你去吧,自己当心点,别跟她多废话,送了药就回来。”秦岚叮嘱道。 “嗯。”阮文应了一声,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里面包着几味最寻常的清热去火的草药,信步朝着顾家走去。 顾家门外,站岗的警卫员认识阮文,没拦她。 阮文直接走到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露出顾母那张憔悴又警惕的脸。 “阮……阮同志?你有什么事吗?”看到是阮文,顾母的眼神明显一慌,堵在门口,没有半点要让她进去的意思。 “阿姨,我来看看青羽同志。”阮文的语气温和又客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她的病来得急,虽然用药压下去了,但病根在五脏,最怕郁结之气不散容易复发,我特地配了些巩固的药,顺便想给她复个诊,看看脉象。” 她说着,将手里的纸包往前递了递。 一听要复诊,要看人,顾母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眼神躲闪,堵着门的手也更用力了。 “不……不用了,不用麻烦你了,阮同志!她……她已经全好了!”顾母的声音干巴巴的,透着一股心虚。 “是吗?”阮文故作惊讶,随即又笑了笑,语气愈发真诚,“全好了那最好,不过病去如抽丝,还是得小心调养,既然来了,就让我看一眼吧,我也好放心。毕竟这病是我经手的,总要负责到底。” 她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前迈了半步,作势就要往里进。 “别!”顾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伸手拦住她,声音都尖利了半分,“她……她睡下了,昨天折腾了一天,太累了,刚吃了安神的药,睡得沉,不能吵醒她!” 第59章 我猜的 “哦?睡下了?”阮文停下脚步,目光似乎能洞穿人心,“那没关系,病人是该多休息,我就在这儿等一会儿,等她醒了,我看一眼舌苔就行,费不了多少时间。” 说着,她竟然真的好整以暇地打量起顾家的院子,一副准备打持久战的架势。 这下,顾母是真急了,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等人?等什么人?等人来抓她女儿不在家吗? “真不用了!”顾母的语气近乎哀求,“阮同志,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青羽她真的没事了,我会照顾好她的,你……你快回去吧,别耽误了你的事!” “阿姨,话不能这么说。”阮文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带着几分医者的执着,“您恐怕看不出这病的根源,青羽同志心火肝火都旺,又受了惊吓,气血不畅,要是调理不好,落下病根,以后阴雨天浑身骨节都疼,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她顿了顿,看着顾母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关切地补充了一句:“对了,她昨天从窗户上摔下来,脚踝不是崴了吗?我这次配的药,也有活血化瘀的功效,正好内服外用,对她脚伤的恢复有好处。” “脚……脚伤?”顾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脱口而出,“她哪有脚伤?!”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完了。 说漏嘴了。 阮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但很快又被疑惑所取代。 “没有脚伤?”她蹙起眉头,一脸不解地看着顾母,“怎么会?我昨天明明听见她摔下去的时候叫了一声,还以为……”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顾母的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懵了。 阮天杀的阮文! 她昨天根本就不在场,怎么会知道青羽从窗户上摔下来?她是怎么知道的? 顾母哪里想得到,阮文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在诈她。 看着顾母那副魂不守舍天塌下来的表情,阮文知道,自己猜对了。 顾青羽,真的跑了。 而且,顾家上下都在拼命捂着这个盖子。 目的已经达到,再待下去就没意思了。 阮文将手里的药包硬塞进顾母怀里,脸上恢复了那种清淡的表情。 “既然青羽同志睡了,那我就不打扰了,这药您收好,等她醒了务必让她按时喝,一天三次,饭后服用。”她条理清晰地交代着,仿佛刚才试探从未发生过。 “至于脚伤……”阮文笑了笑,那笑容在顾母看来,简直比魔鬼还可怕,“可能是我听错了,毕竟我离得远,既然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不再多留一秒,转身,迈着从容的步子,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顾母像一尊石像,僵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尚有余温的药包,只觉得浑身发冷。 阮文知道了。 她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就像个鬼一样,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顾母“砰”地一声关上大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双腿一软,差点滑坐在地。 她该怎么办? 这件事要是被阮文捅出去,顾家的脸就彻底丢尽了! 老顾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一时间,顾母心急如焚,六神无主,在院子里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团团乱转。 阮文一进院门,秦岚就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按捺不住的好奇。 “怎么样?见到人了?什么情况了?” “没见着。”阮文把那个药包随手放在院里的石桌上,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顾阿姨说,青羽同志累了,睡得正香。” “睡着了?”秦岚撇撇嘴,一脸不信,“大白天的睡什么觉,我看就是不想见你。” “可能吧。”阮文喝了口水,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睡得是真沉,我跟顾阿姨说,青羽同志昨天从窗户上摔下来,崴了脚,我带的药正好活血化瘀,让她记得用,结果顾阿姨一口咬定,说她女儿根本没伤到脚。” 秦岚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掸着灰。 可听着听着,她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女儿从窗户上摔下来,当妈的居然不知道女儿有没有伤到脚? 这说不通啊。 除非……当妈的根本就没见着女儿。 秦岚的眼睛一点点瞪大,手里的鸡毛掸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猛地凑到阮文跟前,声音压得像做贼一样:“你的意思是……顾青羽她……她不在家?” 阮文抬眼看她,但笑不语。 秦岚倒吸一口凉气,脑子里瞬间上演了一出大戏。 她一拍大腿,声音都变了调:“我的老天爷!这是人跑了,顾卫国两口子还在家演戏呢!这是唱的哪一出?狸猫换太子?” 阮文被她这丰富的想象力逗笑了,摇了摇头。 “那她能跑哪儿去?一个大姑娘家,身上没钱没票的……”秦岚急得在原地转圈,像是在替顾家发愁,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八卦的熊熊火焰。 正说着,陆璟珩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他一进门,就看到自己母亲和阮文凑在一起,一个神情激动,一个嘴角含笑,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妈,你们在聊什么?” 秦岚一见儿子回来,像是找到了最佳的倾诉对象,一把拉住他,也顾不上压低声音了:“璟珩,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顾家那个丫头,离家出走了!” 陆璟珩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烦:“她又闹什么幺蛾子?” “何止是幺蛾子!”秦岚说得唾沫横飞,把阮文刚才那番话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她肯定是不想下乡,跑了!顾卫国两口子怕丢人,还在家打掩护呢!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陆璟珩听完,脸色更冷了。 为了逃避下乡就离家出走,这种自私又愚蠢的行为,完全是顾青羽能干出来的事。 他看向阮文,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怎么知道她从窗户上摔下来?” 这件事,顾家捂得那么严实,她又是从何得知的? 阮文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坦然:“我猜的。” 第60章 谢谢你 “猜的?”陆璟珩显然不信。 “顾家窗户底下,泥地里有新的踩踏痕迹,还有一小块布料的刮痕。”阮文解释得言简意赅,“顾司令的脾气,寻常事不会让他那么生气,能让他又想发作又得拼命压着的,只有家丑,结合她不想下乡的事,不难猜。” 这番话分析的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陆璟行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他一直知道她聪明,却没想到她心思敏锐到这个地步。 仅凭几个细节,就能将事情推断得八九不离十。 再想想顾青羽的愚蠢任性,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这事你别管了。”陆璟珩回过神,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顾家现在就是个火药桶,离远点,免得沾上麻烦。” 这句带着明显维护意味的话,让秦岚和阮文都有些意外。 秦岚更是欣慰地看了儿子一眼,觉得他总算是开了窍。 阮文心里也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她当然不会管,她等着看戏还来不及呢。 …… 顾家。 顾母失魂落魄地冲进书房时,顾卫国正对着一张地图出神,眉间的“川”字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老顾!不好了!出事了!” 顾卫国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找到人了?” “没、没有!”顾母快哭了,声音都在发抖,“是阮文!陆家的那个阮文,她刚才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顾卫国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 顾母语无伦次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越说越心虚,越说声音越小:“她什么都知道,她肯定什么都知道了!她还说青羽从窗户上摔下来崴了脚,我一急,就说漏嘴了。老顾,这可怎么办啊?这要是传出去……” “废物!” 顾卫国低吼一声,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色十分难看。 阮文知道了,就等于陆家知道了。 陆家知道了,就等于整个军区大院都知道了! 他顾卫国一辈子的脸面,就要被这个逆女和蠢妇丢尽了! 他停下脚步,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笔筒里的笔都跳了起来。 “她还说了什么?”顾卫国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她还留了药,说是给青羽治脚伤的……”顾母哆哆嗦嗦地把那个纸包递过去。 顾卫国一把夺过药包,狠狠攥在手心,纸包被捏得变了形。 治脚伤? 这哪里是送药,这分明是抽他的脸! 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不但知道人跑了,而且还知道是怎么跑的! 奇耻大辱! 顾卫国气得浑身发抖,他戎马半生,枪林弹雨里都没这么憋屈过。 “老顾,现在怎么办?要不……要不我去跟陆家解释一下?就说是个误会?”顾母小心翼翼地提议。 “解释?你还嫌不够丢人?”顾卫国猛地转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她。 “那……那怎么办?”顾母被这一声吓得不敢再多说。 顾卫国脸色难看的厉害,没有理会顾母得大惊小怪,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留下顾母一人在风中凌乱。 …… 顾青羽正胡思乱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霍国安提着一个网兜走了进来。 男人额上带着一层薄汗,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被汗水浸湿了些许,紧贴着结实的后背,透出几分男人的阳刚之气。 “回来了?”顾青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嗯,供销社人多,耽误了点时间。”霍国安笑了笑,将网兜放在桌上,从里面一样一样地往外拿东西。 一瓶友谊牌雪花膏,一块用蜡纸包着的茉莉花香皂,还有一支崭新的牙刷和一管中华牙膏。 东西不多,都是最寻常的日用品,可看在顾青羽眼里,却觉得比她梳妆台上那些从友谊商店买来的高级货还要珍贵。 “快拿着。”霍国安将东西一股脑地塞到她怀里,语气不容置喙,“女同志皮肤娇嫩,这些东西不能省。” 温热的雪花膏瓶子贴着她的手心,茉莉的香气幽幽地钻进鼻腔,顾青羽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这……这得花不少钱和票吧?我……” “钱和票都是身外之物,人最重要。”霍国安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微乱的发丝上,眼神温柔得能化出水来,“我一个大男人,平时粗糙惯了,也用不上这些,给你用,才不算浪费。” 他说话时,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既不显得轻浮,又让人觉得亲近。 顾青羽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低着头,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小声地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这三个字,她今天已经说了很多遍,可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真心实意。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陆璟珩。 她追在他身后那么多年,他何曾正眼看过她用的是什么,喜欢的是什么? 她过生日,满心欢喜地等着他的礼物,哪怕是一句祝福也好,可他要么忘了,要么就让警卫员随便送个笔记本过来,敷衍得明明白白。 他永远都不会像霍国安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细致入微地考虑到她的一切。 一个把你踩在脚下,一个把你捧在手心。 孰好孰坏,一目了然。 “别傻站着了,快去洗把脸,换身衣服,人也精神点。”霍国安说着,已经利落地帮她打好了热水,端到床边。 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模糊了男人的脸,却让顾青羽的心看得更清楚了。 她慢吞吞地挪到盆边,用那块崭新的毛巾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脸颊。 然后,她拆开香皂的蜡纸,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瞬间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她将香皂在手心搓揉,细腻的泡沫包裹住她的手指,那种洁净又芬芳的感觉,让她积攒了两天的狼狈和委屈,都仿佛被一并洗去了。 洗漱完,顾青羽看着自己身上脏了的衣服,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的脸更红了,接过衣服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我……我出去等你。”霍国安看出了她的窘迫,体贴地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第61章 报复回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霍国安的视线。 顾青羽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带来的那个小包袱,里面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还是匆忙之下胡乱抓的,早就皱成了一团咸菜干。 她嫌恶地撇了撇嘴,从里面挑了一件稍微平整些的衬衫。 换衣服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这间屋子里的另一套女性用品——那个挂在脸盆架上,颜色灰暗的旧毛巾,和一块用到快看不出形状的肥皂。 那是孙兰兰的东西。 顾青羽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胜利感。 孙兰兰那个蠢货,现在估计正在劳改吃苦呢,而她的丈夫,却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 她用指尖沾了一点霍国安刚买来的雪花膏,小心翼翼地涂在脸上。 茉莉的香气清新淡雅,瞬间驱散了屋子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陈旧气息。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忽然觉得,离开顾家,或许是她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霍国安回来了。 他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点咸菜。 “委屈你了,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你先垫垫肚子。”他把碗放在桌上,眼神里带着歉意。 顾青羽摇了摇头,心里却是一暖。 在家里,她吃的都是特供的米面粮油,可父亲只会逼她吃不爱吃的菜,陆璟珩更是连她吃没吃饭都懒得问一句。 这两个冷冰冰的白面馒头,却比她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让她觉得熨帖。 她拿起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咬着,一边吃,一边偷偷打量着霍国安。 他靠在桌边,正低头看着她红肿的脚踝,眉头紧锁,像是在为什么天大的难题发愁。 “青羽。”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不能一直待在我这里。” 顾青羽心里一紧,手里的馒头也觉得没味了。 他……他要赶自己走吗? 霍国安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赶你走,我这里太简陋,又人多眼杂,你父亲肯定在到处找你,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你一个女同志,总住在我这儿,对你的名声不好。”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而坚定:“你听我说,下乡是绝对不能去的,我们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既能让你不用去受那个罪,又能让你父亲消气,堂堂正正地回家。” 顾青羽呆呆地看着他,脑子已经完全不会转了,只能下意识地问:“什么……什么办法?” “釜底抽薪。”霍国安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你父亲之所以逼你去下乡,无非是觉得你闯了祸,丢了他的脸,想给陆家一个交代,可如果,陆家自己出了更大的乱子,自顾不暇了呢?那时候,谁还会在意你这点小事?” “陆家能出什么乱子?”顾青羽不解。 霍国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阮文,她就是陆家最大的乱子,你想想,一个成分不好的资本家大小姐,嫁给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营长,这本身就是个炸药桶,只要我们想办法,把这个炸药桶点燃,到时候,别说你下乡的事,整个陆家都得焦头烂额。” 他的话瞬间让顾青羽那双黯淡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报复阮文,让陆家难堪,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 “我……我们该怎么做?”她急切地问,已经完全把霍国安当成了主心骨。 霍国安看着她全然信任的眼神,心里一阵得意,面上却愈发沉稳:“不急,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心养伤,把身体养好。外面的事,交给我。” 他伸手,将她鬓边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动作轻柔,眼神专注。 顾青羽的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 军区大院里,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正在疯狂涌动。 秦岚憋了一上午,到底还是没憋住。 趁着去卫生所上班的空档,拉着跟她关系最好的护士李姐,把顾青羽离家出走的事当成“绝密情报”,绘声绘色地分享了一遍。 “你是没看见顾家那婆娘的脸,白得跟纸一样,我儿媳妇就那么随口一诈,她就全招了!你说这叫什么事,一个司令的千金,说跑就跑了,现在顾卫国两口子还在家演戏呢!” 李姐听得目瞪口呆,捂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它一旦被第二个人知道,就离天下皆知不远了。 不到半天功夫,这个绝密情报就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大院的家属圈。 版本也从最初的离家出走,演变成了五花八门的传奇故事。 树荫下,张嫂子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神神秘秘地对围坐的几个家属道:“听说了吗?顾司令家的千金,不是病了,是疯了!昨天半夜从楼上跳下来,把腿给摔断了,现在人找不着了!” 旁边择菜的王嫂立刻反驳:“不对不对,我听说的版本不是这样!说是顾青羽不想下乡,跟她爸大吵一架,拿剪刀要自杀,被她爸一气之下关起来了,结果她自己撬开窗户跑了!” 消息最灵通的孙干事老婆清了清嗓子,一脸认真的表情:“你们说的都不对!我跟你们说,我男人在司令部开车,听得最真切!是顾青羽在外面跟不三不四的人搞在一起,怀上了,她爸要打死她,她才连夜跑的!” “我的天!” 众人一片哗然,看向顾家小楼的眼神都变了。 鄙夷、同情、幸灾乐祸…… 这些风言风语,像长了翅膀一样,最终还是传到了顾卫国的耳朵里。 他派出去的警卫员垂头丧气地回来报告,车站、码头,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连个人影都没发现。 顾卫国坐在书房里,听着窗外那些若有若无的议论声,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他戎马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任人围观耻笑。 “废物!一群废物!”他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地砸在地上。 陶瓷碎裂的声音,伴随着顾母压抑的哭声,让整个顾家都笼罩在一片绝望的低气压之中。 …… 第62章 龌龊 与顾家的鸡飞狗跳不同,陆家此刻的气氛却异常和谐。 晚饭桌上,秦岚大概是八卦说多了,有些口干舌燥,一反常态地没有再给阮文夹菜,而是端着个大茶缸子不停地喝水,眼睛还时不时地往阮文身上瞟,那眼神活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陆璟珩扒着饭,感觉心里清净了不少。 他下午去靶场练了一通,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大院里那些离谱的传言。 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事的源头,除了他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妈,不做第二人想。 但他什么也没说。 顾家丢脸,他乐见其成。 吃完饭,阮文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从自己屋里拿出了白天买的那块灰蓝色确良布料,还有针线剪刀,就在堂屋的灯下,借着光亮,开始裁剪。 她打算连夜给陆璟珩把衬衫赶出来,他后天就要去省城,时间有点紧。 秦岚凑过去看,啧啧称奇:“哎哟,文文你还会做衣服呢?这手也太巧了!你看这线走的,比裁缝铺的老师傅还直溜!” 阮文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低着头,手指翻飞,动作娴熟又专注。 灯光柔和地落在她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岁月静好的沉静。 陆璟珩靠在门框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忽然想起,顾青羽也曾嚷嚷着要给他织毛衣,结果起了个头就嫌累,最后不了了之。 她所有的示好,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和表演性质,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对陆璟行有多好。 可阮文不一样。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却已经把一件带着温度和心意的东西,慢慢地呈现在你面前。 他想起她给他治伤,想起她不卑不亢地怼回顾青羽,想起她三言两语就搅得顾家天翻地覆,又想起此刻她安静做针线的模样。 这个女人,像一个谜,一面是雷霆手段,一面是绕指温柔。 陆璟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期待去省城学习了,甚至有点想留下来,看看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明天又会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夜渐渐深了,堂屋里的灯光像一圈温存的蜜,将阮文和她手下的布料包裹其中。 缝纫机的“哒哒”声规律地响着,像一首安稳的催眠曲。 秦岚早就看呆了,托着腮帮子坐在旁边,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声。 她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灵巧的姑娘,那布料在阮文手里好像活了一样,裁是裁,剪是剪,没一会儿,一件衬衫的雏形就出来了。 陆璟珩洗漱完,换了身便服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他母亲像个忠实观众,看得目不转睛。 而阮文,低着头,神情专注,只有缝纫机的踏板被她踩得不急不缓,带动着机针在灰蓝色的布料上落下细密的针脚。 他没出声,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挪不开。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在深色布料的映衬下,像是在弹奏一架无声的钢琴。 她的动作里有一种沉静的力量,仿佛天大的事都不能惊扰她分毫。 这和他记忆里的女人完全不同。顾青羽是喧闹的,孙兰兰是算计的,就连他母亲,也是风风火火的。 只有阮文,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不为人知的风景。 “咳。”陆璟珩清了清嗓子,走了过去。 秦岚立刻回头,见是儿子,忙朝他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你看你看,文文这手艺,比供销社的老师傅还好!你小子真是捡到宝了!” 陆璟珩没理会母亲的夸张,走到桌边,见灯光有些昏暗,便伸手将灯罩微微调转了一个角度,让光束更集中地落在缝纫机上。 阮文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男人的眼眸在灯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没有了初见时的审视和不耐,反而带着一种她看不太懂的复杂情绪。 “谢谢。”她轻声说。 “不客气。”陆璟珩的声音有些干,他移开视线,落在那件初具雏形的衬衫上,“后天走,来得及吗?别太累了。” “来得及。” 简单的两句对话,却让旁边的秦岚笑得合不拢嘴。 她儿子,这根不开窍的木头,总算是知道关心人了。 与陆家的温馨静谧截然相反,霍国安的宿舍里,气氛压抑而亢奋。 顾青羽已经吃完了那两个冷硬的馒头,胃里塞满了,心却因为霍国安刚才那番话而悬在半空,又激动又紧张。 “你说……点燃陆家的炸药桶,具体要怎么做?”她追问道,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里面全是报复的快意。 霍国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冷笑,面上一副深思熟虑的凝重。 他拉过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阮文最大的问题,就是她的出身,她父亲以前是干什么的,整个大院谁不知道?那是正儿八经的大资本家。” “我知道,可那又怎么样?现在政策变了,他不是已经没事了吗?而且她父亲已经在农场改造了。”顾青羽有些不解。 “没事?那只是表面上的。”霍国安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以为阮家就那么干净?我听说,阮家当年的其他人可是带着大笔金银细软去了港城,这么多年,谁能保证他们没有私下联络?谁能保证阮文不是阮家安插在大陆的一颗棋子?” 这话让顾青羽倒吸一口凉气。 她虽然刁蛮,但脑子里却从没有过这么阴险的念头。 霍国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添柴加火:“你想想,陆璟珩是什么身份?他是军区的未来之星,他的婚姻,关系到的不只是他个人,更是整个陆家的政治前途,如果在这个时候,爆出他的未婚妻有海外关系,甚至有里通外敌的嫌疑,你猜会到那个时候怎么样?” 第63章 你说我写 顾青羽的呼吸都急促了,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场面。 陆家将会陷入巨大的政治风波,陆璟珩的前途会蒙上阴影,而阮文,这个罪魁祸首,会被所有人唾弃! “到时候,别说你下乡的事,就连你之前跟她那点小过节,都成了你慧眼识人提前发现敌人真面目的功劳了!”霍国安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你父亲非但不会怪你,还会为你骄傲。” 这番话,彻底让顾青羽心思活络了起来。 她不仅要报复,她还要证明自己是对的,是比所有人都聪明的。 她要让父亲后悔,让陆璟珩后悔! “我们……我们怎么做?”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写一封匿名举报信。”霍国安说出了他的计划,“把阮文的出身问题,她家亲戚在港城的情况,以及她可能存在的问题,全都写上去,信不用寄给军区,就寄给军区大院的家属委员会,让那些长舌头的婆娘们先把事情闹起来,唾沫星子,是能淹死人的。” 他看着顾青羽,眼神灼灼:“这件事,只有你能做,你从小在大院里长大,对各家的情况,对那些领导家属的脾性,都了如指掌,你措辞和口吻最像内部人,最不会引起怀疑。” 顾青羽被霍国安描绘的前景砸得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陆璟珩后悔不迭的脸和父亲对她刮目相看的赞许。 可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她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这毕竟不是小孩子吵架,匿名信这种东西,一旦被查出来,那后果…… “可是……写信,万一被人认出笔迹怎么办?”她咬着嘴唇,那点仅存的理智让她有些畏缩。 霍国安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反而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我早就想到了。”他拉开那张唯一的木椅子,示意顾青羽坐下,自己则俯身从床底下的一个破木箱里翻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亲自动手?” 他将纸笔放在桌上,姿态自然地拧开笔帽,在纸上试了试墨水。 “你口述,我来写。”霍国安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保护意味,“青羽,你只需要动脑子,把那些我们都知道的事实组织起来,你是大院里长大的,谁家什么情况,那些领导太太们爱听什么信什么你比我清楚,这种粗活,我来做就行。” 这话让顾青羽那点不安和犹豫,瞬间就被一种被重视被保护的虚荣感冲得一干二净。 她看着霍国安,他正低头整理着纸张,侧脸的线条坚毅,神情专注,仿佛在对待一项无比神圣的任务。 她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对,霍国安说得对。 她才是最了解大院的人,只有她,才能把这封信写得天衣无缝。 “好。”顾青羽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些,“那……我们就从阮文的出身开始说起。” 霍国安点点头,笔尖悬在纸上,等着她开口。 “就说,据我们这些老邻居所知,陆营长的未婚妻阮文,其父乃是臭名昭著的大资本家阮郁赞,此人解放前靠着剥削工人血汗发家,家中金银财宝堆积如山……”顾青羽越说越顺,所有的怨气都化作了恶毒的词句,从嘴里源源不断地吐出来。 霍国安一边听,一边飞快地在纸上记录。 但他写的,却和顾青羽说的略有不同。 他自动过滤掉了那些情绪化的咒骂,将语言修改得更具煽动性和迷惑性。 顾青羽说:“阮家那些亲戚全都跑去港城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特务!” 霍国安笔下就变成了:“据悉,阮家大部分直系亲属,于解放前夕携带大量资产远赴港城,多年来音讯不明,众所周知,港城鱼龙混杂,敌特活动猖獗,阮文作为阮家留在大陆的重要成员,是否与海外亲属仍有秘密联系?其立场是否坚定?这不禁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顾青羽看着霍国安写下的句子,眼睛越来越亮。 她只知道泄愤,而霍国安,却能把这些愤恨包装成一把最锋利的刀子。 “对!对!就是这样写!”她激动得脸颊泛红,“还有,陆璟珩是咱们军区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他的婚姻问题,绝不是个人私事!这关系到我们整个军区的安全!” “说得好。”霍国安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笔下不停。 “陆璟珩同志前途无量,身居要职,未来可能接触到更多核心机密,其妻子的家庭背景与社会关系若存在重大隐患,一旦被敌对势力利用,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疏忽,为部队的未来埋下如此巨大的安全漏洞……” 一篇洋洋洒洒,看似句句为公,实则字字诛心的举报信,就在这间昏暗狭小的屋子里,由一个满心怨毒的女人和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联手炮制了出来。 写到最后,顾青羽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在信的末尾,要加一句!就说,院里早有同志对阮文的身份表示过怀疑,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明说,如今为了部队的纯洁,才不得不站出来!” 她想的是,这样一来,等阮文倒台了,所有人都会想起她之前是怎么跟阮文作对的。 那不是刁蛮任性,那是高瞻远瞩,是慧眼识珠! 霍国安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依言照办。 他当然知道顾青羽这点小算盘,但他不在乎。 他要的,是陆家乱起来,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不介意让这个愚蠢的女人多一点虚无缥缈的功劳。 信写完了。 霍国安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向陆家最脆弱的地方。 他满意地将信纸折好,找出一个旧信封,工工整整地写上军区大院家属委员会收。 顾青羽看着那封装好了的信,像看着一件即将引爆的武器,心脏因为兴奋和紧张而剧烈地跳动着。 阮文,陆璟珩,你们等着! …… 第64章 学习临时取消 陆家缝纫机的“哒哒”声停了。 阮文剪断最后一根线头,将手里那件崭新的灰蓝色衬衫抖开,仔细检查了一遍。 针脚细密,线路笔直,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无可挑剔。 “我的老天爷!文文,你这手艺,开个裁缝铺都绰绰有余了!”秦岚凑在旁边看了一晚上,此刻更是惊为天人,围着那件衬衫啧啧称奇,“这料子,这做工,比供销社里卖的成品还好!璟珩,你快来试试!” 陆璟珩一直靠在门框上,视线就没从阮文身上挪开过。 他看着她低头专注的样子,看着灯光在她脸上投下的柔和光晕,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如何将一块平平无奇的布料,变成一件带着温度的衣裳。 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刮着,有点痒,又有点说不出的熨帖。 听到母亲的召唤,他才回过神,走了过去。 阮文将衬衫递给他,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 她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汪深夜的湖水,却又好像能映出他此刻有些慌乱的心跳。 “去屋里试试。”陆璟璟珩接过衬衫,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她的,只觉得那片肌肤温凉细腻,让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 他拿着衣服进了房间,片刻后,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那件新衬衫。 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 灰蓝色的确良面料衬得他肩宽背挺,身姿愈发挺拔。 那颜色既不像军装那么严肃,又比寻常的白衬衫多几分沉稳,配上他冷峻的眉眼,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合身。”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言简意赅地给出评价,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情。 “何止是合身,简直是太好看了!”秦岚拍着手,笑得合不拢嘴,“我儿子就是个衣服架子,配上我儿媳妇的好手艺,绝了!” 她这声儿媳妇叫得又响亮又自然,让屋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微妙。 阮文正低头收拾着针线,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吭声。 陆璟珩的耳朵莫名有点发烫,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话题:“后天早上走,我明天把要带的东西收拾一下。” “行,让文文帮你收拾,她心细。”秦岚立刻接话。 陆璟珩:“……” 他觉得他妈今天兴奋得有点不正常。 夜深了,秦岚心满意足地回房睡觉。 屋里只剩下陆璟珩和阮文。 阮文已经将缝纫机和零碎布料都收拾干净,堂屋又恢复了原样。 “早点休息吧。”她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回房。 “阮文。”陆璟珩忽然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男人还穿着那件新衬衫,站在灯下,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又补了一句:“衣服很好。” 阮文看着他难得有些局促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不客气。” 她说完,便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陆璟珩站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身上衬衫的衣领,布料的质感清晰地从指尖传来,心中满满的感动。 …… 第二天一早,陆家饭桌上的气氛依旧是愉悦的。 秦岚一晚上没睡好,不是愁的,是兴奋的。 她一想到昨天阮文做的那件衬衫,就忍不住想跟人说道说道。 陆璟珩今天就穿上了那件新衣,灰蓝色的确良面料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冷峻中又添了几分柔和。 他低头喝着粥,动作间,手腕的袖口和胸前的衣襟都服帖得恰到好处。 “哎,文文,你快看。”秦岚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阮文,朝着自己儿子努嘴,“我就说我儿子是个衣架子,你这手艺一上身,比画报上的男明星还好看!” 阮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男人正巧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耳朵尖泛起一丝可疑的红色,很快又低下头,只闷声说了句:“吃饭。” 秦岚见状,笑得更欢了。 吃完早饭,陆璟珩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准备回部队去做出发前的最后交接。 他要去省城学习,虽然时间不长,但该安排的事情也不少。 就在他拎起挎包准备出门时,桌上的电话机突然“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秦岚离得最近,顺手接了电话:“喂,你好,找谁?” 电话那头说了几句,秦岚的表情从轻松变得有些疑惑,她捂着话筒,朝陆璟珩喊道:“璟珩,找你的,是你们部队的王政委。” 陆璟珩心里咯噔一下,王政委轻易不往家里打电话,他走过去接过听筒:“喂,政委。” “璟珩啊。”电话里传来王政委沉稳的声音,“你不用去省城了,学习的名额临时做了调整,你的行程取消了。” 取消了? 陆璟珩愣住了。 几秒钟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像水底的气泡,悄悄地冒了上来。 他不用走了?他可以留下来了? 这个念头让他紧绷了一早上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松动。 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留下来,或许还能看到阮文那个谜一样的女人,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然而,这份窃喜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王政委的下一句话打得粉碎。 “你现在来我办公室一趟,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谈。” 王政委的语气严肃,不带一丝私人感情,陆璟珩心里那点刚冒头的轻松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特有的警觉。 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绝不只是名额调整那么简单。 “是,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秦岚凑过来问:“怎么了?学习取消了?是好事啊,省得你一个人跑那么远。” “部队有事,我出去一趟。”陆璟珩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他拿起挎包,对秦岚和阮文说了一句,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阮文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临时取消行程,又被领导紧急召见,这通常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65章 放他娘的屁 陆璟珩骑着自行车,一路疾驰到了办公楼。 王政委的办公室门关着,他整理了一下军装,敲了敲门。 “进来。” 推开门,屋里的气氛比他想象的还要凝重。 王政委坐在办公桌后,眉头紧锁,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的烟,见他进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 陆璟珩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政委,您找我。” 王政委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将桌上一封拆开的信,推到了他面前。 信封上没有署名,是常见的牛皮纸信封,收信人写的是军区大院家属委员会。 陆璟珩的心猛地一沉。 “你先看看这个。”王政委的声音低沉。 陆璟珩拿起信纸,目光迅速扫过。 信纸上面的字迹陌生,但措辞却极其恶毒。 信的内容,正是霍国安和顾青羽联手炮制的那篇杰作。 从阮文的资本家父亲,到远在港城的亲属,再到里通外敌的无端揣测,最后,还将她的存在上升到了危害部队安全的高度。 信里看似句句为公,字里行间却充满了煽动和构陷,把捕风捉影的猜测写得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 陆璟行越看,周身的气压越低,握着信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胸腔里直冲头顶,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看完了?”王政委观察着他的表情。 “看完了。”陆璟珩放下信,声音冷得像冰,“一派胡言。” “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王政委叹了口气,将那根没点的烟在桌上顿了顿,“璟珩,我个人相信你的判断,也相信你选择的人,但是,组织有组织的纪律和原则,这封信虽然是匿名的,但它反映的问题,性质很严重。” 他看着陆璟珩,目光锐利:“你的身份特殊,是部队重点培养的干部,你的婚姻问题,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私事,你的爱人,必须经得起最严格的审查,现在有人提出了质疑,我们就必须调查清楚,这是对你负责,也是对组织负责。” 陆璟珩的下颌线绷得死紧,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在他们这个环境里,最怕的不是真刀真枪的敌人,而是这种藏在暗处的冷箭和脏水。 一旦被泼上,就算最后能洗清,也难免会留下一身泥泞。 “政委,我只有几句话。”陆璟珩迎着王政委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第一,阮文同志的父亲阮郁赞先生,他的问题,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并且他本人也接受了农场改造,完全符合现行政策,这不是秘密,大院里人尽皆知。” “第二,有亲属在港城,这并不能成为怀疑一个人政治立场的理由,如果仅凭这一点就能给人定罪,那纯属欲加之罪。” “第三,这封信,从头到尾都是恶意揣测和污蔑,写信的人其心可诛,我请求组织在调查阮文同志的同时,也彻查这封匿名信的来源,必须把这个躲在暗处,意图破坏部队团结,构陷同志的卑劣小人揪出来!” 王政委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陆璟珩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这份沉稳和担当,让他很欣赏。 “你的要求是合理的。”王政委点了点头,“组织会进行调查,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为了避嫌,你的学习任务只能暂停,这段时间,你要全力配合调查,能做到吗?” “能。”陆璟行站起身,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走出政委办公室,外面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那点因为不用去省城而产生的窃喜,早已被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他担心的不是阮文真的有什么问题,他比谁都清楚她的清白。 他愤怒的是,有人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伤害一个女人,愤怒的是,这盆脏水最终会搅得陆家不得安宁。 他想起阮文安静地坐在灯下,为他缝制衬衫的模样,想起她递过衣服时平静的眼神。 她来到陆家,不过是想寻一个安稳的庇护之所。 可麻烦,却还是因为他而找上了她。 陆璟珩跨上自行车,用力一蹬,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绝不会让阮文一个人面对这场风波,也绝不会放过顾青羽和她背后那个出谋划策的男人! 陆璟珩推开家门时,带进来一阵夹杂着怒意的冷风。 秦岚正哼着小曲,拿着块抹布擦拭缝纫机,见儿子回来,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开,就凝固了。 “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她放下抹布,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早晨出门时,儿子还穿着新衬衫,眉眼间难得有几分柔和,可现在,那张脸又冻成了冰块,眼神里像是淬了刀子。 阮文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凉茶,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将茶杯放在桌上,推到了陆璟珩面前。 陆璟珩没坐,就那么站在堂屋中央,将挎包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去省城学习的事,取消了。” “刚刚电话里不就说了,那不是好事吗?”秦岚没反应过来,还当是部队体恤。 “因为一封匿名举报信。”陆璟珩的目光扫过阮文,眼神里没有怀疑,只有压抑的怒火和一丝歉意,“信是寄到家属委员会的,举报你有海外关系,成分复杂,立场不明,说我的婚姻会危害部队安全。” 秦岚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愣了愣,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气得浑身发抖。 “放他娘的屁!”秦岚一拍桌子,几十年护士长生涯养成的端庄瞬间荡然无存,“谁?是谁这么黑心烂肺,往人身上泼这种脏水!海外关系怎么了?有海外关系的多了去了,怎么就成了立场不明了?这是构陷!这是赤裸裸的构陷!” 第66章 去而复返 秦岚自认在大院里吵架从没输过,可这种背地里捅刀子的阴损招数,却让她气得心口疼。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秦岚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除了顾青羽那个搅家精,还能有谁?她自己想不开,就见不得别人好!我早就看出来她一肚子坏水,没想到能坏到这个地步!” 陆璟珩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当然也猜到了是顾青羽,可她一个人,写不出这么一封字字诛心的信。 “她背后,应该还有人。”他沉声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阮文开了口,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我昨天看到顾青羽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秦岚和陆璟珩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 阮文端起自己面前的凉白开,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在霍国安的宿舍楼下,我亲眼看见她从窗户里露了一下脸,霍国安还去供销社给她买了雪花膏和香皂。” 这番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陆家这间小小的堂屋里炸开了。 霍国安? 那个因为老婆算计阮文,自己被降职的仓库保管员? 顾青羽离家出走,不住亲戚朋友家,不去找别人,偏偏跟霍国安搅合在了一起? 秦岚愣在原地,嘴巴张了张,半天没发出声音。 她脑子里那根负责八卦的弦“嗡”地一声被拨响,无数信息碎片瞬间拼凑出了一副不堪入目的画面。 一个是被家里逼着下乡的司令千金,一个是刚被降职心怀怨恨的失意男人。 两个人都恨阮文,恨陆家。 这哪里是离家出走,这分明是狼狈为奸! “我的老天爷……”秦岚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比她这辈子看过的戏文加起来都精彩,“怪不得!怪不得她能想出这么恶毒的招数!原来是跟霍国安那个小人凑到一块儿去了!” 她猛地又站了起来,脸上怒气勃发,眼睛里却闪烁着战斗的火焰。 “好啊!真是好啊!他们不是写匿名信,说我们家文文成分有问题吗?他们不是想把事情闹大吗?”秦岚冷笑一声,双手往腰上一叉,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势,“我这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问题’!” 她转身就往外走,气势汹汹。 “妈,你去哪?”陆璟珩叫住她。 “去卫生所!”秦岚回头,眼神亮得吓人,“我得去关心关心咱们大院里各位姐妹的身体健康,顺便跟她们聊聊,咱们顾司令家的千金,是如何洁身自好,又是如何慧眼识珠,跟一个有妇之夫在宿舍里共渡难关的!” 她特意加重了几个词的读音,话里的讽刺意味能把人淹死。 “他们不是想用唾沫星子淹死我们吗?我倒要看看,是资本家的女儿名声要紧,还是司令的千金跟有妇之夫同居一室更劲爆!” 说完,她风风火火地拉开门,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女将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去。 屋里,陆璟珩看着母亲消失的背影,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转头看向阮文,目光复杂。 他原以为,面对这种污蔑,她会慌乱,会委屈,会需要他的保护和安慰。 可她没有,她只是平静地抛出了一个更致命的筹码,不动声色地就把战局彻底扭转。 这个女人,永远都出乎他的意料。 “你不生气?”他问。 “生气有什么用?”阮文抬眼看他,神色淡然,“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小人更得意。对付疯狗,最好的办法不是跟它对骂,而是拿出打狗棒,一棒子把它打回原形。” 陆璟珩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驱散了满身的寒意,发自肺腑。 是啊,跟疯狗计较什么。 他拿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只觉得那股清凉,从喉咙一直舒坦到了心里。 …… 与此同时,霍国安的宿舍里,气氛正好。 顾青羽坐在床沿,手里捧着霍国安刚给她倒的热水,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又紧张又兴奋。 “国安,你说信应该已经到了吧?”她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颤抖的期待,“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焦头烂额了?” “肯定到了。”霍国安靠在桌边,脸上是稳操胜券的笑容,“家属委员会那帮老娘们,最喜欢管这种事,现在整个陆家,恐怕已经被叫去问话了。” 他得意地勾起嘴角,仿佛已经看到了陆璟珩灰头土脸的样子。 “陆璟珩去省城学习的事,肯定也黄了,出了这种事,组织上怎么可能还信任他?他能不能保住现在的位子都难说!” “太好了!”顾青羽激动得脸颊绯红,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霍国安,全是崇拜,“国安,你真厉害!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 “傻丫头。”霍国安伸手,自然而然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宠溺,“对付他们,光有脾气是没用的,得用脑子。” 他享受着顾青羽崇拜的目光,心里那点因为降职而产生的憋屈,一扫而空。 他扳倒不了陆璟珩,但他可以毁了他的名声,搅黄他的前途。 只要陆家乱了,他就有机会。 顾青羽靠在床头,幻想着陆璟珩得知真相后追悔莫及的模样,幻想着父亲对她刮目相看的场景,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她觉得,自己和霍国安,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陆家,刚刚才雄赳赳冲出去的门,又被人“砰”的一声给推开了。 秦岚去而复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端起陆璟珩喝剩下的半杯凉茶就灌了下去。 “妈,您这是?”陆璟珩有些发懵。 “不行!”秦岚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自己跟自己生闷气,“这事儿办不成!” 她刚才气冲冲地走到半路,脑子里的热血稍微降了点温,人也清醒了过来。 “我想了想。”秦岚皱着眉,在屋里烦躁地走了两步,“我就这么跑到卫生所,逮着人就说顾青羽跟霍国安不清不楚地住在一块儿,别人问我,亲眼看见了?我说没有,是我儿媳妇看见的,人家心里怎么想?” 第67章 让别人去说 秦岚停下来,学着那些家属们可能会有的语气,自问自答:“‘哟,你儿媳妇?就是那个刚被人写信举报的资本家小姐?人家不光不信,还得说我们陆家是为了洗脱自己,故意往顾司令的千金身上泼脏水!到时候,有理都变成没理了!” 秦岚越想那个画面越气,一拍大腿:“咱们没证据!光凭文文看见她露了个脸,说明不了什么,他们完全可以说是在商量事情,是纯洁的革命同志友谊!呸!我才不信他俩能纯洁!” 这番话,让陆璟珩也冷静下来。 母亲虽然性子急,但关键时刻脑子不糊涂。 匿名信的事情正在风口浪尖上,他们这边任何没有实证的指控,都会被当成是反扑和污蔑。 屋里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秦岚急得团团转,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从始至终都稳坐如山的阮文身上。 她像是忽然找到了主心骨,几步走到阮文面前,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和期盼。 “文文,你脑子灵光,你说,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躲在背后看我们笑话吧?” 陆璟珩也看向阮文。 他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女人已经成了家里的定海神针。 阮文放下手里的杯子,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不疾不徐地开口:“阿姨,您说得对,我们不能用他们的手段去对付他们,传闲话,是最低级的方式。” “他们想用唾沫星子淹死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别的武器,我们有。”阮文抬起眼,目光清亮,“我们不需要去说,我们只需要让别人,尤其是最该看到的人,亲眼去看。” “最该看到的人?”秦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家属委员会那帮人?” “对。”阮文点了点头,“举报信是寄到她们手上的,她们现在肯定对我们家的情况高度关注,我们要做的是,给她们一个顺理成章去霍国安宿舍的理由。” “什么理由?”陆璟珩立刻问。 “霍国安的妻子孙兰兰,被关起来了吧?”阮文看向陆璟珩。 “对。” “一个大男人,妻子不在家,却天天和一个年轻姑娘待在家里,这本身就不合情理。”阮文的思路清晰无比,“我们不需要去举报他们有不正当关系,我们只需要换个说法。” 她顿了顿,一个计划在脑中成型:“我们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家属委员会那里反映情况。” “怎么反映?”秦岚追问,眼睛越来越亮。 “就说,霍国安同志最近行为有些反常,好像受了降职的打击,精神状态不太好,而且,他宿舍里最近总有个年轻姑娘进进出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从老家找来照顾他的亲戚,大家都是一个大院的,怕他想不开,也怕那个姑娘一个人住在他那儿不安全,希望委员会的领导们能去关心一下,做做思想工作。” 阮文这番话说完,秦岚和陆璟珩都听得愣住了。 高!实在是高! 家属委员会那帮热心肠的大妈们,一听到这种需要组织出面解决的难题,绝对会第一时间组织人手上门慰问。 到时候,她们推开门,看到顾青羽和有妇之夫霍国安共处一室…… 那画面,可比任何流言蜚语都精彩一百倍! “妙啊!”秦岚一拍手,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笑得像朵花儿,“这不叫抓奸,这叫组织关怀!到时候人赃并获,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她看向阮文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欣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佩服。 这个儿媳妇,不光手巧,这脑子更好使得吓人! 陆璟珩看着阮文,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心中的那团火,仿佛找到了一个精准的宣泄口,不再是狂乱的燃烧,而是凝聚成了锋利的剑尖,直指敌人要害。 “对付疯狗,不能跟它对咬。”他想起她下午说的话,此刻才真正领会了其中的深意。 “他们想唱一出大戏,我们就给他们搭一个更大的台子。”阮文端起茶杯,平静地喝了一口水,语气淡然,“让他们俩,当着所有观众的面,把这出戏唱完。” “那找谁去说?”陆璟珩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秦岚脑子里的热血还没凉透,此刻被阮文一点拨,思路立刻清晰了,她一拍手,目标明确:“卫生所的陈姐!她跟我关系最好,嘴巴也严实,最关键的是,她也是家属委员会的委员,由她去跟李主任提这事,最自然不过!” 陆璟珩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阮文又补充了一句:“让陈姐就说,是听打扫卫生的同志打扫楼道时,无意中提了一嘴,这样就更撇得干净了。” “对对对!”秦岚如获至宝,连连点头,看阮文的眼神像在看个神机妙算的军师。她一刻也等不了,风风火火地又冲了出去:“我这就去找她!” …… 卫生所里,家属委员会的李主任正因为那封匿名信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这信就像个烫手的山芋,写信的人躲在暗处,被举报的又是陆家这种在大院里举足轻重的人家,一个处理不好,里外不是人。 她正对着信纸发愁,卫生所的陈姐端着个搪瓷缸子,一脸为难地凑了过来。 “主任,有个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陈姐的表情恰到好处,既有几分邻里间的担忧,又带着点怕惹事上身的犹豫。 李主任一听这话,精神头立马就来了:“小李,有什么情况就说嘛!咱们家属委员会,不就是为大伙儿排忧解难的吗?” “是这么个事。”陈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开了口,“我听打扫宿舍楼的王婶儿说,仓库那个霍国安,最近有点不对劲。” “霍国安?”李主任皱了皱眉,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爱人不是刚犯事儿被抓起来吗?” “可不是嘛!”陈姐的语气更担忧了,“王婶儿说,看他最近情绪不高,人也蔫蔫的,而且……他宿舍里,好像还住了个年轻姑娘,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亲戚。这孤男寡女的,他爱人又不在家……王婶儿也是瞎操心,怕他受了打击想不开,又怕那姑娘家家的住在那儿不安全,让我跟您提一提,看组织上能不能去关心一下,做做思想工作。” 第68章 快藏起了来 陈姐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李主任是什么人?那是大院里几十年风风雨雨里练出来的人精,一听这话,眼睛噌地就亮了。 匿名信的事正愁没个突破口,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霍国安的老婆孙兰兰,不就是因为算计阮文才进去的吗? 现在霍国安又跟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姑娘搅合在一起? 这里面要是没点文章,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李主任一拍桌子,脸上是义正辞严的表情,“关系到我们大院的军属稳定和思想动态,小陈,你反映情况很及时,我马上组织几个委员,咱们一起去看看,必须把思想工作做到位,绝对不能让一个同志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她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作响。 不到十分钟,一个由李主任亲自带队,成员包括卫生所陈姐,还有另外两个同样热心肠的家属委员张嫂子王嫂子的组织关怀小分队,就浩浩荡荡地组建起来了。 一行四人,目标明确,步履坚定地朝着霍国安所在的单身宿舍楼走去。 一路上,几个人嘴上没停。 “这个霍国安,胆子也太大了!他老婆前脚刚进去,他后脚就敢往屋里藏人?”王嫂子咋舌。 “哎,话不能这么说。”李主任清了清嗓子,摆出领导的架势,“咱们是去关心同志,了解情况!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能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话是这么说,她自己走得比谁都快,那眼神里的兴奋和期待,藏都藏不住。 …… 霍国安这会儿正得意洋洋呢。 顾青羽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个热水杯,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那是兴奋所致。 “国安,你说信应该已经到了吧?”她第无数次次问道,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陆家现在,是不是已经焦头烂额了?” “放心吧。”霍国安靠在桌边,脸上是稳操胜券的笑容,“家属委员会那帮老娘们,最爱管这种事,现在整个陆家,恐怕都被叫去问话了,陆璟珩去省城学习的事,肯定也黄了!” “太好了!”顾青羽的眼睛亮得吓人,看着霍国安的眼神里全是崇拜,“国安,你真厉害,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 “傻丫头。”霍国安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对付他们,光有脾气是没用的,得用脑子。” 他享受着顾青羽崇拜的目光,心里因为降职而产生的憋屈,一扫而空。 他扳不倒陆璟珩,但他可以毁了他的名声,搅黄他的前途。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清晰而有力的敲门声。 “咚!咚!咚!” 屋里的旖旎气氛瞬间凝固。 顾青羽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水杯都差点掉了。 霍国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 他烦躁地皱起眉,起身走到门边,不耐烦地问了句:“谁啊?” 门外,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清晰地传了进来:“霍国安同志,开门,我们是家属委员会的。” 家属委员会,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霍国安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脸上的得意和从容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血色尽失。 怎么会是他们?匿名信才刚送出去,家属委员会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国安?”顾青羽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她紧紧抓住霍国安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怎么办?他们怎么来了?” 霍国安猛地回神,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他来不及细想,一把抓住顾青羽,将她往墙角那个唯一的木头衣柜推去,声音又急又低。 “快!进去!别出声!” 衣柜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一股混杂着汗味和廉价肥皂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熏得顾青羽一阵反胃。 可她来不及多想,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 霍国安飞快地将几件他自己的旧衣服扯过来,胡乱地盖在她身上,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柜门。 “咚!咚!咚!”外面的敲门声愈发急促,还夹杂着李主任略带不耐烦的喊声:“霍国安同志?你在里面吗?开门!” 霍国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屋子,将桌上顾青羽用过的水杯和毛巾一把塞进床底,又理了理自己有些乱的衣领,脸上重新堆起一副颓丧又茫然的表情,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李主任领着陈姐张嫂子和王嫂子,四个人像四尊门神似的堵在门口。 “李主任?几位大姐?你们这是……”霍国安一脸惊讶,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惶恐。 李主任锐利的目光第一时间就往屋里扫了一圈,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房间狭小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脸盆架,再无他物,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国安同志啊。”李主任清了清嗓子,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关切表情,“我们是代表组织,来关心关心你的,听说你最近情绪不高,我们都挺担心你的。”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劳动组织和几位大姐。”霍国安连忙侧身让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快请进,快请进,我这里乱,别嫌弃。” 他越是热情,李主任心里就越是犯嘀咕。 她领着人走进屋,眼睛还在不停地四处打量,企图找到一丝年轻姑娘存在的痕迹。 张嫂子和王嫂子也是一个赛一个的火眼金睛,一个看床铺,一个看窗台,连地上的缝隙都没放过。 跟在最后的陈姐心里最是没底,秦岚跟她说得言之凿凿,可这屋里,确实是连根女人的头发丝都看不见。 霍国安将几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愈发愁苦。 他给几人倒了水,叹着气开了口:“让几位大姐见笑了,我、我这也是……唉,兰兰她出了事,我这心里堵得慌,这几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给组织添麻烦了。” 说着,眼眶都跟着红了,活脱脱一个被妻子连累伤心欲绝的可怜男人。 第69章 安抚 李主任心里那点抓现场的兴奋劲儿,被他这番表演浇熄了一半。 她端着水杯,找不到话头,只能干巴巴地安慰:“国安同志,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要想开点,可不能因为这个影响了工作和生活。” “是是是,多谢主任关心。”霍国安连连点头。 王嫂子是个直性子,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忍不住凑到衣柜边,伸手就想去拉柜门:“国安啊,你看你这屋子乱的,柜门都没关严实,大姐帮你收拾收拾。” 衣柜里的顾青羽吓得心脏都停跳了,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别!”霍国安一个箭步冲过去,按住了王嫂子的手,脸上露出尴尬又窘迫的神情,“王姐,使不得,使不得!里面都是我攒了好几天没洗的脏衣服,味儿大,可别熏着您了!” 王嫂子被他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抽回了手,脸上也有些讪讪的。 李主任见状,也觉得再待下去没什么意思了。 看来是情报有误,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陈姐,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这消息到底准不准? 陈姐被她瞪得一个哆嗦,心里把秦岚埋怨了八百遍,脸上只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行了,国安同志,看你精神状态还不错,我们也就放心了。”李主任站起身,官腔十足地做了总结,“你好好休息,有什么困难就跟组织反映,我们先走了。” “哎,我送送几位大姐!”霍国安如蒙大赦,连忙把这几尊大神往门外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安安静静地走。楼道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霍国安靠在门后,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他 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人都走远了,这才猛地拉开衣柜门。 “呼……咳咳咳……”顾青羽连滚带爬地从衣柜里摔了出来,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张脸憋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到了极点。 那些盖在她身上的脏衣服散落一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一边咳嗽一边哭,整个人都在发抖。 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对她来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她缩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听着外面的每一句对话,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几乎要窒息。 尤其是王嫂子要去拉柜门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霍国安看着她这副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很快就被关切所取代。 他蹲下身,扶住她的肩膀,声音放得极其温柔:“没事了,青羽,都过去了,他们走了。” “他们为什么会来?”顾青羽抬起一张泪痕交错的脸,惊恐地看着他,“是不是我们写信的事暴露了?是不是?” “不可能。”霍国安斩钉截铁地否定,眼神变得阴鸷,“匿名信的事,只有你知我知,他们会找上门,只有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是陆家!是阮文那个贱人!她们肯定是狗急跳墙,查不到是谁写的信,就开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报复我们了!” 他这么一说,顾青羽的哭声停了。 她那点仅存的理智被恐惧和愤怒所取代,脑子里只剩下霍国安描绘的画面。 阮文和陆家的人,正躲在暗处,用阴险的手段对付他们。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她六神无主,只能紧紧抓住霍国安这根救命稻草,“我不能待在这里了,太危险了,万一他们再来……” “别怕,他们不知道你这我这的,这次来,就是为了试探罢了。”霍国安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他们今天扑了个空,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这也恰恰说明,我们的信起作用了,他们已经乱了阵脚,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反击。” “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霍国安看着怀里惊魂未定的女人,轻声安抚道。 顾青羽可是他平步青云的好棋子,怎么可能让她就走呢? 起码也得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他可就是司令女婿了! …… 家属委员会的组织关怀小分队无功而返,一路上,气氛比来时沉闷了不少。 李主任走在最前面,脸色不大好看,感觉自己兴师动众地跑了一趟,结果像个被人耍了的猴。 “这个霍国安,看着还挺老实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他想他老婆了。”王嫂子撇着嘴,小声跟旁边的张嫂子嘀咕,“害我们白跑一趟。” 张嫂子点点头:“可不是嘛,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根头发丝都没有,哪像藏了人的样子。” “不过……”王嫂子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狐疑,“你们觉不觉得,他有点反应过激了?我不就想帮他关个柜门嘛,他那一下扑过来,跟要拼命似的,说里面是脏衣服,味儿大,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谁家男人把脏衣服当宝贝护着的。” 这话一出,李主任和张嫂子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是啊,霍国安的反应确实不正常。 那不是怕人嫌弃脏衣服的尴尬,而是一种被踩了尾巴的惊慌。 李主任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跟在最后,垂头丧气的陈姐,没再说什么,但那眼神里的信息却很丰富。 几个人心思各异地散了。 …… 陆家,秦岚在屋里坐立不安,一杯茶水喝了半天,还是满的。 陆璟珩坐在她对面,面色冷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着,一下,又一下,泄露了内心的焦躁。 只有阮文,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手里拿着本书,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门被推开,陈姐一脸菜色地走了进来。 “怎么样?”秦岚“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陈姐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歉意和懊恼:“秦姐,对不住,扑空了。” 她把刚才在霍国安宿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什么?!”秦岚听完,气得一拍桌子,嗓门都高了八度,“让他给糊弄过去了?这个霍国安,他不去演电影真是屈才了!装可怜?他老婆干那缺德事的时候,他怎么不装!” 她气得在屋里来回转圈,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完了完了,这下打草惊蛇,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是黔驴技穷,故意找茬,以后再想抓他们把柄就难了!” 第70章 还要不要脸了 陆璟珩的脸色也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非但没能一击即中,反而可能让陆家在委员会那里留下一个打击报复的坏印象,把水搅得更浑。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阮文,轻轻地合上了手里的书,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她抬起头,目光在愁眉不展的秦岚和一脸阴沉的陆璟珩身上扫过,语气平静地问:“谁说我们失败了?” 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文文,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安慰我们了。”秦岚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满脸都写着挫败两个字。 “我不是安慰。”阮文站起身,给陈姐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陈姐,您刚才说,王嫂子差点就拉开了柜门?” “是啊。”陈姐点点头,“就差那么一点,被霍国安飞一样扑过来拦住了。” “那他拦住的时候,说了什么?”阮文追问。 “他说……说里面都是他攒了好几天的脏衣服,味儿大,怕熏着我们。” 阮文笑了,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问题就出在这。”她看着一脸迷茫的秦岚和若有所思的陆璟珩,不紧不慢地分析道,“阿姨,您想,一个刚死了老婆……哦不,是刚被抓了老婆的男人,情绪低落,不修边幅,屋里有点乱,攒几件脏衣服,这合情合理吧?” 秦岚下意识地点头。 “别人想帮他收拾,他就算不好意思,最多也就是客气地拒绝,说一句不用麻烦了。可他呢?他是扑过去的,是惊慌失措地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这说明什么?” 阮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说明,那个柜子里,藏着比一堆脏衣服更见不得人的东西。一个秘密,一旦被人察觉到了它的存在,那它离被揭开也就不远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们这次去,本来就不是为了抓个现行,那太低级了,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那个小小的宿舍,引到那个紧锁的柜门上。李主任她们是什么人?是大院里的风向标,今天她们虽然无功而返,但王嫂子那句无心的抱怨,霍国安那个反常的举动,已经像一颗种子,在她们心里种下了。” “现在,她们脑子里想的,恐怕已经不是我们陆家是不是在泼脏水,而是霍国安的柜子里,到底藏了什么?” 阮文一番话说完,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秦岚张着嘴,眼睛越瞪越大,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 “我的老天爷!”她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我怎么就没想到,对啊!这叫引蛇出洞!不,这叫敲山震虎!让他们自己心虚,自己乱了阵脚!” 她看向阮文的眼神,已经彻底从佩服变成了崇拜,凑过去拉着阮文的手,啧啧称奇:“文文啊,我活了半辈子,吵过的架比吃过的盐都多,可跟你这脑子一比,我那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太厉害了!” 陆璟珩一直沉默地听着,他看着灯下那个神情淡然,心中涌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骄傲。 他的妻子,不,他的未婚妻,根本不是什么需要他庇护的菟丝花。 她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能精准地找到病灶,一击致命。 不是跟疯狗对咬,而是设下一个圈套,让它自己一步步走进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现出原形。 陆璟珩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他看着阮文,目光里没有了先前的焦躁,反而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和温柔。 “那我们接下来,就等着?”他问。 “对。”阮文点了点头,重新坐下,拿起那本书,神色恢复了平静,“等着,一条被惊扰的蛇,为了守住自己的洞穴,总会做出更多不合常理的事情来。” 陈姐带着一身轻松,心满意足地走了。 屋里,秦岚还拉着阮文的手,左看右看,那眼神活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嘴里啧啧称奇的声音就没停过。 “文文啊,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不行,我明天得去给你买点核桃补补,可得好好养着。” 阮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抽回手:“阿姨,我就是随便一说。” “这哪是随便一说!”秦岚一脸严肃地反驳,“这叫运筹帷幄!我算是看明白了,跟你比,顾青羽那点心眼子,就跟筛子似的,到处都是窟窿。” 陆璟珩听着母亲对阮文毫不吝啬的夸赞,看着阮文脸上那点难得的无奈,心里的那点阴霾彻底散了,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弧度。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话题拉回来:“妈,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我们只是埋下了一颗钉子,什么时候能起作用,还不好说。” “我懂,我懂,”秦岚大手一挥,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就让他们先得意两天,咱们等着看好戏就行!” 陆家这边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而另一边,顾家却是愁云惨淡。 顾家的客厅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冷得像冰窖。 顾卫国穿着一身军便装,坐在沙发的主位上,手里夹着一根烟,烟灰已经积了长长一截,他却浑然不觉。 他那张素来威严的国字脸上,此刻布满了阴沉和烦躁。 顾母正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都好几天了,人能去哪儿了?” 说着,眼圈就红了,停下来看着纹丝不动的丈夫,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老顾,你倒是说句话啊!就这么干坐着,女儿就能自己回来了?” 顾卫国猛地把烟按在烟灰缸里,抬起眼,眼神凌厉:“说什么?该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她常去的几个地方,文工团、图书馆、几个要好的同学家,都找遍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还能说什么?派一个营的兵力,全城搜捕吗?我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哐当”一响,把顾母吓得一哆嗦。 第71章 动静闹大了 “你冲我发什么火!”顾母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女儿丢了你还有心情管你的脸面!顾卫国,我告诉你,青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她能有什么三长两短?”顾卫国气得胸口疼,“我看她就是翅膀硬了,敢跟我玩离家出走这一套!无法无天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眼底深处的担忧,却怎么也藏不住。 顾青羽是任性,是骄纵,可从小到大,还从没像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过。 就在这时,警卫员小王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立正敬礼,脸色有些为难。 “司令,人,还是……没找到。” 顾母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幸好被小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怎么会……怎么会找不到……”她喃喃自语,失魂落魄。 顾卫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疲惫:“她最后出现在大家视野是什么时候?” 小王低声回答:“最后出现,就是您带着去陆家的时候。” 话音刚落,顾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抓住丈夫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恨意:“是陆家!肯定是陆家那个阮文!” 她越说越激动,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别人身上:“老顾,你现在就去找陆振华,让他把阮文叫出来当面对质,我女儿要是在外面出了事,他们陆家必须负责!” “胡闹!”顾卫国一把甩开她的手,厉声喝道,“你有什么证据?空口白牙地跑去人家里撒泼吗?我们顾家的脸,还嫌丢得不够吗?” “脸面脸面!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你的脸面!”顾母彻底崩溃了,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我的女儿都要没了,你还在乎那些虚名!” 客厅里,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 顾卫国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他比谁都清楚,现在去找陆家,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两家本就是几十年的老战友,因为儿女这点事,已经生了嫌隙。 现在女儿下落不明,没有证据就跑去兴师问罪,只会把关系彻底搞僵,沦为整个大院的笑柄。 可……青羽到底在哪儿? 一个年轻姑娘,还是他顾卫国的女儿,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他不敢再往下想,那种未知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戎马半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在这一刻,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那种无力感,比在战场上被敌人包围还要令人窒息。 许久,顾母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顾卫国停下脚步,走到她面前,声音沙哑地开口:“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 他重新坐下,从兜里摸出烟盒,却发现已经空了。 他烦躁地将空烟盒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对警卫员小王下令:“去,再给我查!大院所有门口的进出记录,一辆车一辆车地查!一个人一个人地问!我就不信,她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是!”小王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大院里最近的风向有些不对劲。 霍国安对这种变化的感觉,比温度计对气温的变化还要敏锐。 以前他走在路上,碰见些军嫂,大家最多点个头,现在,那些人的眼神总像胶水一样黏在他身上,扫过来,又飞快地挪开,然后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他去打开水,排在后面的两个嫂子就在那嘀嘀咕咕。 “听说了吗?顾司令家都快把整个大院翻过来了。” “可不是,小王警卫员都跑我们楼问了好几遍了,就差把门牌号抄下来挨个对笔迹了。” “你说这顾家小姐,一个大活人,能跑哪儿去?真是邪了门了。” 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烫得霍国安的手都有些发麻。 他面不改色地拧上盖子,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两个嫂子立刻闭了嘴,眼神躲闪。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往上爬。 顾家现在顾不上脸面,把动静闹得这么大,这是铁了心要把人找出来。 时间拖得越久,他这里就越危险。 他必须加快速度。 一回到家里舍,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顾青羽身上雪花膏和房间里散不掉的霉味,让他一阵心烦意乱。 顾青羽正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旧书,眼神却是空洞的,不知道在看哪里。 听见开门声,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颤,看清是霍国安,才松了口气,可那份惊惧还残留在脸上。 “国安,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又轻又虚,带着几分神经质的怯弱。 这几天,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不见天日。 白天霍国安去上班,她就一个人待着,不敢开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上厕所都得竖着耳朵听走廊的动静。 唯一的活动空间,就是床和那个让她反胃的衣柜。 她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 “嗯。”霍国安把水壶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顾青羽又是一个哆嗦。 “我听人说,你爸妈找你都快找疯了。”霍国安盯着她,开门见山。 顾青羽的脸白了白,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像是没听见,只是喃喃道:“他们……他们还在找?” “何止是找。”霍国安冷笑一声,踱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整个大院的进出记录都在查,警卫员像苍蝇一样到处问,就差没贴寻人启事了,青羽,我们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 “那……那怎么办?”顾青羽彻底慌了,她仰头看着霍国安,这个男人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我不能回去,回去就要下乡。” 她抓住霍国安的裤腿,像是抓着救命稻草,“国安,要不……要不你帮我送走吧,让我爸妈永远都找不到我,跟这样就不会连累你了。” “送走?”霍国安摇了摇头,“风险太大了,万一被人发现,误以为我们两个私奔……” 第72章 两个人的时间 私奔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顾青羽的心里。 她最看重的名声,私奔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而且她没有私奔,绝对不能扣上这样的帽子! 她的眼泪涌了上来,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霍国安见火候差不多了,立刻换上了一副心疼又深情的面孔。 他松开手,转而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放得又低又柔。 “傻丫头,我怎么会让你受那种委屈,我这么说,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他把顾青羽揽进怀里,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发抖。 “青羽,你信不信我?” 顾青羽在他怀里,像个溺水的人,只能胡乱地点头。 “你在这里待着,人都快憋坏了。”霍国安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明天我休息,我带你出去走走,去山里,透透气。” “出去?”顾青羽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恐惧,“不行!绝对不行!外面到处都是找我的人,我们一出去就会被发现的!” “听我说完。”霍国安捧着她的脸,强迫她冷静下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力,“我们不走大路,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直接上后山,天不亮我们就走,那时候整个大院的人都在睡觉,我们在山里待一天,就我们两个人,看看风景,说说话,等到天黑透了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谁会发现?” “你想想,山里的空气多好,有花有草,比你天天闷在这个屋子里闻我的臭袜子强多了吧?我们就像……就像在跟所有人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们。” 顾青羽被他说得有些恍惚。 是啊,她快要憋疯了。 山里的新鲜空气,自由,阳光…… 这些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更重要的是,这是霍国安为她安排的,充满了刺激和浪漫的冒险。 她那颗被恐惧和不安填满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那是一种混合着害怕和期待的奇异感觉。 “可是……万一呢?”她还是不放心。 “没有万一。”霍国安的语气斩钉截铁,他看着顾青羽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是在宣誓,“只要你再多一段时间,错过下乡的时间,就可以回家了。” “好,我听你的。”顾青羽被说动了,点了点头。 …… 天还没亮透,东方只泛着一层鱼肚白似的微光。 整个大院都沉浸在最后的静谧里,只有偶尔几声早起的鸟鸣,显得格外清脆。 霍国安的房门被拉开一道极窄的缝,他探出头,像个做贼的,警惕地左右张望了片刻。 外面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缩回头,冲着屋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影子招了招手。 顾青羽裹着一件霍国安的旧军大衣,衣服太大,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让她显得愈发瘦小。 她蹑手蹑脚地跟在霍国安身后,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任何人。 两个人一前一后,像两道贴着墙根移动的鬼影,绕开了主路,专门挑那些犄角旮旯的阴影处走。 凌晨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凉意,顾青羽裸露在外的脚踝被冻得生疼,可她不敢吭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将所有的恐惧和寒冷都咽进肚子里。 霍国安对这一带很熟,七拐八绕,很快就带着她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豁口。 这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 “从这儿出去,就是后山了。”霍国安压低了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顾青羽,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随即又换上鼓励的笑容,“别怕,再走几步就到了。” 顾青羽点点头,跟着他钻出了豁口。 一踏上山路,扑面而来的就是混杂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瞬间驱散了宿舍里那股令人窒息的霉味。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雾在林间缭绕,远处的山峦轮廓分明,像一幅泼墨山水画。 顾青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日来积压在心口的郁气,仿佛也跟着吐了出去。 她脱下那件碍事的旧大衣,露出了里面那条的确良的碎花裙子。 这是她最喜欢的裙子之一,她特意穿上的。 “国安,这里真好。”她张开双臂,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喜欢吗?”霍国安靠在一棵树上,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他今天带她出来,可不单单是为了散心。 “喜欢!太喜欢了!”顾青羽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沿着山间小路往前跑了几步,裙摆在晨风中飞扬。 她回头,冲着霍国安笑,那笑容灿烂得晃眼,“我们就像在探险一样!” 霍国安扯了扯嘴角,跟了上去。 他看着顾青羽纤细的背影,心里冷笑。 探险?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钱。 不过,他要的就是她这份天真和愚蠢。 山路越往上走越陡峭,路面也变得崎岖不平。 顾青羽脚上穿的是一双带点跟的小皮鞋,根本不适合走这种路。 刚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她就有些气喘吁吁,好几次都差点崴了脚。 “慢点走,不着急。”霍国安嘴上说着,脚步却没停。 他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地,指着远处一片开得正盛的野杜鹃,“去那儿歇会儿吧,风景不错。” 顾青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睛顿时一亮。 那片杜鹃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青翠的山林间格外醒目。 她忘了疲惫,提着裙角就朝那边跑了过去。 “国安,你快来!这里好漂亮!”她站在花丛边,兴奋地向他招手。 霍国安慢悠悠地走过去,看着她在花丛中穿梭,像一只花蝴蝶。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了一口。 时间差不多了,这荒山野岭的,孤男寡女,只要他想,随时都能让生米煮成熟饭。 到时候,顾卫国就算再不情愿,为了女儿的名声,也得捏着鼻子认下他这个女婿。 第73章 她吻了他? 顾青羽正沉浸在久违的喜悦中,她想摘一朵最大最红的杜鹃,踮起脚尖,努力地伸长了胳膊。 那朵花长在一处斜坡的边缘,下面就是一道不算深但很陡的土坡。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朵花上,完全没留意脚下踩着的,是一片被落叶覆盖的松软泥土。 “哎呀!” 她只觉得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尖叫声卡在喉咙里,惊恐攫住了她的心脏。 “青羽!” 霍国安脸色一变,手里的烟都掉了。 他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手就去抓顾青羽的手。 他不能让她出事,至少现在不能! 他的指尖堪堪碰到了她的衣袖,可那股下坠的力道实在太大,加上他冲过来的惯性,脚下也是一滑。 “国安!” 顾青羽的尖叫声终于冲破了喉咙。 霍国安只觉得天旋地转,他非但没能拉住顾青羽,反而被她带着一起,两个人像两个滚地葫芦,顺着那道陡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砰!” 霍国安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棵树上,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过去。 顾青羽则直接摔在了他身上,又顺势滚到了一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一时间,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林间的风声。 顾青羽趴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她感觉自己的膝盖火辣辣地疼,抬手一看,手肘也擦破了一大块皮,渗出了血珠。 那条她心爱的碎花裙子,此刻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还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狼狈不堪。 “呜呜……”委屈和疼痛一起涌了上来,她趴在地上,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霍国安疼得龇牙咧嘴,后背像是被大锤砸过,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想骂娘,这娇滴滴的大小姐看着没几两肉,撞起人来怎么跟头小牛犊似的。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作,顾青羽的哭声就先响了起来,又委屈又绝望,像只被雨淋透了的小猫,在空旷的山林里显得格外凄楚。 霍国安把涌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挣扎着坐起身,立刻换上了一副焦急心疼的神情。 他顾不上自己后背的剧痛,手忙脚乱地爬到顾青羽身边。 “青羽,你怎么样?摔到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他伸手去扶她,顾青羽却哭得更凶了,指着自己被碎石磨破的膝盖,上面渗着血珠,混着泥土,看起来触目惊心。 “疼……我的腿好疼……”她抽噎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裙子也破了,呜呜,都怪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种鬼地方!” 这倒打一耙的娇蛮,换做平时,霍国安早就甩脸子了。 可今天,他却觉得这哭闹声非但不刺耳,反而像一剂催化剂。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在他面前如此狼狈,如此脆弱,完全依赖着他,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掌控欲。 “是是是,都怪我,怪我没想周全。”他非但没生气,反而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捧起她受伤的腿,用嘴轻轻吹着伤口上的尘土,“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他的动作很轻,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顾青羽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怔怔地看着男人低头为自己吹拂伤口的侧脸,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是她从未在陆璟珩脸上看到过的。 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悄然发酵。 “还疼吗?”霍国安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关切。 顾青羽摇了摇头,脸颊有些发烫。 “来,我扶你起来。”霍国安顺势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直接揽进了自己怀里。 顾青羽“啊”了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被男人结实的手臂圈着,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混杂着汗味和烟草的阳刚气息,与她熟悉的,属于父亲和陆璟珩身上的那种清冽皂角香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陌生的,充满了侵略性的味道,让她心慌意乱。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坚硬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那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她的心上。 更让她脸红心跳的是,她感觉到男人的身体起了某种变化。 顾青羽的脸“轰”的一下全红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 她虽然不谙世事,但并非全然无知。 这是…… “国安,你……”她慌得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本能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放开我……” “别动!”霍国安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他收紧了手臂,将她箍得更紧,“地上凉,我抱你一会儿。” 这理由蹩脚得可笑,可他语气里的那种不容置疑,却让顾青羽一瞬间忘了反抗。 她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鸟,浑身发软,只能任由他抱着。 怀里的人儿温香软玉,那份柔软和战栗,彻底点燃了霍国安压抑的欲望。 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声音里带着蛊惑:“青羽,别怕,有我呢。” 感受到男人炽热的气息,顾青羽猛地回过神,用尽全身力气去推他。 “你放手!我们不能这样!” 她挣扎得太厉害,脚下又刚好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只听“哎呀”一声,她好不容易站稳的身体再次失去平衡,直直地朝着霍国安扑了过去。 霍国安被她撞得闷哼一声,两人双双倒回了草地上。 而这一次,比刚才的翻滚更加混乱,也更加要命。 在天旋地转的倒地瞬间,顾青羽为了稳住自己,胡乱挥舞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领,而她的脸,则不偏不倚地,重重地压了下去。 一片温热的柔软,精准地贴上了他的嘴唇。 世界静止了。 顾青羽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大脑一片空白。 她能闻到他嘴里的烟草味,能感觉到他嘴唇的轮廓,甚至能感觉到他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 她……她吻了他? 第74章 生米煮成了熟饭。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她脑子里炸开。 霍国安也愣住了,但只是一瞬。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他甚至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在剧烈地发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不能让她退缩。 就在顾青羽惊骇欲绝,想要弹起来的瞬间,霍国安忽然伸出大手,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不让她离开。 同时,他另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腰,一个翻身,将两人的位置调换。 现在,是他将她压在了身下。 “青羽……”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耳边拉动的大提琴,带着致命的磁性,“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他没有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微微侧过头,加深了这个意外的吻。 顾青羽彻底懵了。 他的吻霸道又笨拙,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撬开她的牙关,攻城略地。 她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一半是属于大家闺秀的羞耻和抗拒,另一半,却是从未有过的,一种被全然占有的令人战栗的刺激。 许久,霍国安才微微松开她,看着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和红肿的嘴唇,心里的那份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国安,我们……我们不能……”顾青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又涌了上来,这一次,是羞的,也是怕的。 “为什么不能?”霍国安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腹擦去她的泪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不是吗?” 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抛出了最后的诱饵:“青羽,我们结婚吧。” 结婚? 顾青羽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猛地一颤。 “你想想。”霍国安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像伊甸园里的毒蛇,“只要我们结了婚,按照政策,你就不需要下乡了。到时候,结婚报告一交,木已成舟,你父亲就算再生气,他还能让你去离婚不成?他丢不起那个人!” “我们不用再这样东躲西藏,不用再担惊受怕,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我每天都能看到你,再也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更没有人能逼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不用下乡…… 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父亲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些话语像魔咒一样,在顾青羽脑海里盘旋。 是啊,只要结婚了,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她不用去那个可怕的乡下,不用再看父母的脸色,还能和眼前这个对她如此深情的男人在一起。 她看着霍国安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狼狈的倒影,可她却觉得,那眼神里充满了她渴望已久的坚定和保护。 这是她的英雄,是来拯救她于水火的骑士。 “可是,结婚太快了……”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快了。”霍国安摇了摇头,捧着她的脸,语气无比认真,“青羽,再等下去,你就要被送走了,难道你真的想去乡下一辈子?” 一辈子再乡下,那个画面太过具体,太过恐怖,瞬间击溃了顾青羽最后一道防线。 她看着霍国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泪水再次滑落,“可是,可是你已经结婚了……。” 闻言,霍国安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抹悲凉又无奈的苦笑。 他松开顾青羽,坐起身,从口袋里摸出被压得皱巴巴的烟盒,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饱经沧桑的疲惫。 “我跟孙兰兰,从来就没有过感情。” 他看着远方的山林,眼神空洞,像是在回忆一段不堪的往事,“我们是家里安排的,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就是个任务,我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可她……她心胸太狭窄了。” 他转过头,看着顾青羽,眼神里满是痛楚,“她容不下我跟任何女同志多说一句话,这次她为什么要去算计阮文?不就是因为她看见阮文跟我打了个招呼吗?就因为这个,她就能做出那么恶毒的事情来!青羽,你觉得,跟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我能幸福吗?” 这番话,真假掺半,却极具说服力。 顾青羽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瞬间就信了七八分。 是啊,孙兰兰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去陷害阮文,可见其心肠歹毒,性情乖戾。虽然,这中间也有她的手笔,可也是她孙兰兰主动找上来的。 霍国安这样优秀的男人,跟那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一定很痛苦吧? “我早就想跟她离婚了。”霍国安掐灭了烟,将烟头狠狠地碾进泥土里,仿佛碾碎的是他过去的人生,“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现在,她自己犯了事,正好!等风头过去,我就去办手续。青羽,我不是有妇之夫,我只是……一个即将恢复自由身的男人。” 他重新握住顾青羽的手,目光灼灼,语气恳切:“青羽,你愿意等我吗?等我解决了这一切,我们就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最后一丝顾虑,被他这番话彻底打消。 顾青羽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托住了,那些漂浮不定的恐惧和惶惑,瞬间找到了归宿。 她不是在插足别人的婚姻,她是在解救一个深陷泥潭的好人。 她是在追求自己的爱情。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疯狂地滋长,将她所有的理智和教养都吞噬殆尽。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的深情和自己狼狈的倒影,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霍国安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猛地将她再次拉进怀里,这一次,不再有任何试探,只有全然的占有。 “青羽,我的青羽……” 他低头,再次吻住了她。 这一次,顾青羽没有挣扎。 山风吹过林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曲无人知晓的伴奏。 地上的碎石和草根硌得她后背生疼,可这点疼痛,很快就被一种更加陌生的,席卷全身的战栗所取代。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一样颤抖着。 那件她心爱的碎花裙子,被褪到了腰间。 当男人滚烫的身体覆上来的时候,她疼得闷哼了一声,眼角沁出了泪水。 一切都发生得混乱而急促,伴随着泥土的腥气和男人粗重的喘息。 当一切尘埃落定,霍国安趴在她身上,脸上是心满意足的喟叹。 而顾青羽,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头顶交错的树影和斑驳的天光。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是羞耻,一半是尘埃落定后的麻木。 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 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就 第75章 疑点重重 天色擦黑,两人才循着原路,鬼鬼祟祟地潜回。 霍国安走在前面,顾青羽跟在后面,低着头,那件宽大的旧军大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也遮住了她身上所有的狼狈和秘密。 一回到那间狭小憋闷的屋子,顾青羽就立刻钻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自己的脸和手。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嘴唇红肿,眼神飘忽,像个失了魂的木偶。 她不敢看。 霍国安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耐烦,但语气依旧温柔:“累了一天了,快去床上躺着歇会儿,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泡泡脚。” 顾青羽没有回答,只是关了水龙头,默默地走到床边,和衣躺下,用被子将自己蒙了个严实。 被子里,还残留着男人身上的汗味和烟草味,那味道,在今天之前,让她心慌意乱,而现在,却让她感到一阵反胃。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霍国安看着被子下微微耸动的身影,撇了撇嘴,转身拿起水壶走了出去。 哭吧,哭吧,女人就是麻烦。 不过,只要人是他的人了,哭闹几天也无所谓。 他现在心情很好,走路都带着风。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结婚报告打上去,他该如何利用顾卫国这个司令岳父,把自己调回原来的岗位,不,是调到比原来更好的岗位上去。 …… 与此同时,家属委员会李主任的家里,气氛却不怎么轻松。 王嫂子坐在小马扎上,一边择着手里的韭菜,一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主任,我跟你说,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李主任正在纳鞋底,头也没抬。 “就是那个霍国安!”王嫂子把一根烂韭菜叶子扔进垃圾筐,“他那个柜子,绝对有鬼!我活了快五十岁,就没见过哪个男人把自己的臭袜子当宝贝护着的,我一伸手,他那脸都白了,跟要跟我拼命似的。” 李主任纳鞋底的针停顿了一下。 其实那天回来之后,她也一直在琢磨这事。 霍国安的反应,确实太反常了。 “还有啊。”王嫂子凑得更近了些,“我今天去供销社,你猜我碰见谁了?碰见打扫宿舍楼的王婶儿了,她说啊,霍国安那屋的垃圾,最近倒得特别勤,而且,好几次都在垃圾里看见了雪花膏的空盒子!还是友谊商店才能买到的那种高级货!” “雪花膏?”李主任这下彻底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起头,眼睛里精光一闪。 一个大男人,老婆被抓了,自己不用雪花膏,那这雪花膏是给谁用的? 难道……那屋里,真的藏了个女的? “可不是嘛!”王嫂子一拍大腿,“我就说有鬼!你想想,顾司令家的千金,闹着离家出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偏偏这个时候,霍国安的屋里多出来个来路不明用高级雪花膏的女人……你说,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李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这两件事要是联系到一起,那问题可就大了! 一个是刚被降职,对陆家怀恨在心的仓库保管员。 一个是爱慕陆璟珩不成,跟家里闹翻了的司令千金。 这两人要是搅合到一块儿…… 李主任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作风问题了,这简直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她猛地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最后停下来,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不行,这事不能再拖了。”她一锤定音,“明天,咱们再去关心一下。” …… 霍国安端着一盆热水回来时,顾青羽还像个蚕蛹一样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那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像小猫的爪子,挠得他心头发痒,又有些不耐。 他把水盆重重地往地上一放,溅出几滴热水。 “哭什么?”他坐到床边,伸手去拉被子,“事已至此,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现在哭,是后悔了?” 被子被掀开一角,露出顾青羽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 她瑟缩了一下,往后躲了躲,眼神里满是惊惧和茫然。 “我……我没有……”她的声音像蚊子哼。 “没有就好。”霍国安的语气软了下来,他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那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热,“青羽,别怕,我跟你说过,我会对你负责的,等我们结了婚,你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声音里带着一种粗粝的温柔:“你想想,我们以后有了自己的家,你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你爸妈那边,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他们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让你当个寡妇吧?” 这些话像是有魔力,一点点驱散了顾青羽心里的羞耻和恐惧,换上了另一种对未来的,带着侥幸的期盼。 是啊,都这样了,除了嫁给他,她还有别的路走吗? 而且这个男人很温柔,很体贴,最主要的是,很关心爱护她。 看着她眼神渐渐松动,霍国安知道,火候到了。 他的手顺着她的胳膊滑下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今天累坏了吧,我帮你洗洗脚,解解乏。” 他的大手粗糙而温热,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从被子里拉了起来。 顾青羽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摆布。 当她的脚被浸入温热的水中时,一股暖意顺着脚底升腾,让她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 霍国安蹲在她面前,仔仔细细地帮她揉搓着脚踝和小腿,那上面还有几处被荆棘划破的细小伤口。 他的动作很认真,甚至带着几分虔诚。 顾青羽低头看着男人宽阔的后背,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是她未来的丈夫了。 这个念头让她一阵恍惚。 “国安……”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嗯?” 霍国安抬起头,仰视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千金大小姐的身子就是不一样,又软又嫩,白天在山上,他根本没尽兴! “青羽,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诱人!” 说罢,也不管顾青羽愿不愿意,再次扑了上去。 那盆热水很快就凉了。 屋子里的空气再次变得黏稠而滚烫。 霍国安想到明天自己休息,不用去仓库对着那堆破烂,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一次不够,他又缠着顾青羽来了第二次。 到最后,顾青羽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像一条脱水的鱼,瘫在床上,任由汗水和泪水浸湿了枕头。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 两人精疲力尽地睡去,谁也没有精力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那条碎花裙子被随意地扔在床脚,皱巴巴地缩成一团,像一只被碾死的蝴蝶。 第76章 暗度陈仓 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 整个大院早已苏醒,充满了操练的号子声,孩子们的吵闹声,还有各家厨房里传出的锅碗瓢盆的交响曲。 唯独霍国安家,门窗紧闭,死气沉沉。 “砰!砰!砰!” 一阵急促而用力的敲门声,像战鼓一样,打破了屋里的静谧。 “霍国安!开门!家属委员会的,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李主任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木门。 她旁边,还站着一脸紧张又兴奋的王嫂子,以及两个闻声过来,假装路过实则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军嫂。 床上,霍国安一个激灵,猛地从沉睡中惊醒。 他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门外的声音又是谁。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李主任?她来干什么? 怀里的顾青羽也被惊醒了,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坐起来,被子从她光洁的肩头滑落。 她茫然地看着霍国安,眼睛里全是灭顶的恐惧。 “是……是找我的吗?”她的嘴唇开始发抖。 “别慌!”霍国安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他自己手心也全是冷汗。 他迅速套上裤子,光着膀子跳下床,“你快躲起来!” “躲?躲哪儿去?”顾青羽快哭了,环顾这间一览无余的小屋,唯一的藏身之处就是那个衣柜。 “砰砰砰!”敲门声更响了,李主任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霍国安!你再不开门,我们可就当你出了什么意外,要强行进来了!” 霍国安脑子嗡的一声,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找衣服,一边冲顾青羽吼:“快!进柜子!快点!” 顾青羽连滚带爬地跑向衣柜,可她刚拉开柜门,就听到“哐当”一声巨响! 那扇单薄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整个门板向内歪斜着,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 门口,李主任一手叉腰,保持着踹门的姿势,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她身后,王嫂子和另外两个军嫂探着脑袋,当她们看清屋里的情景时,四个人,八只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屋里,光着上半身的霍国安僵在床边,手里还抓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 衣柜前,顾青羽只来得及用被子胡乱裹住身体,一张又青又白的脸,写满了惊骇与绝望。 而那张凌乱不堪的床上,以及被踢到床脚的那条沾着泥污的碎花裙子,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前一夜发生了怎样疯狂的故事。 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嫂子倒吸一口凉气,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可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的,是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光芒。 李主任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墨黑。 她扫了一眼魂飞魄散的顾青羽,又看了一眼色厉内荏的霍国安,最后,目光落在那条碎花裙子上。 她什么都明白了。 怪不得顾司令把整个大院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人。 好啊。 好一个金屋藏娇! 好一个暗度陈仓! 李主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霍国安的鼻子,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霍国安,你可真行啊!” “李主任,你听我解释。”霍国安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想解释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李主任根本不理他,一双淬了火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衣柜前那个用被子裹着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落叶的女人身上。 “顾……顾青羽?”李主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惊骇,但更多的,是抓到现行后的愤怒。 她身后,王嫂子那张本来就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此刻更是红得发紫。 她使劲捂着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我的老天爷叫出来,可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已经把她内心的惊涛骇浪表现得淋漓尽致。 另外两个军嫂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两个人下意识地凑在一起,交换着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神。 完了。 这两个字,像丧钟一样,在顾青羽和霍国安的脑海里同时敲响。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从顾青羽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再也承受不住这灭顶的羞辱和恐惧,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就往后倒了下去。 “青羽!”霍国安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想去扶,可他自己也光着膀子,场面一时间更加混乱不堪。 “行了!别在这演戏了!”李主任厉声喝断了他,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指着霍国安的鼻子,气得嘴唇都在发抖,“霍国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呸!你老婆刚进去几天,你就在家里搞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组织对你的培养吗?” 她又转向那个已经晕厥过去,被子滑落,露出香肩和锁骨上暧昧红痕的顾青羽,眼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还有你!顾司令的千金!我们还以为你是个多金贵多清白的大小姐,闹了半天,是躲在这跟有妇之夫鬼混!你们俩,可真是给我们整个军区大院,长了大脸了!” 李主任这番话,声音又高又亮,狠狠地扎在霍国安的脸上,也像一声声惊雷,清晰地传到了楼道里那些竖着耳朵听八卦的邻居耳中。 霍国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血色尽失。 他知道,今天这事,已经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了。 他脑子飞速转动,绝望之中,生出一条毒计。 他猛地扑到床边,抓起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胡乱套在身上,然后一把抱起不省人事的顾青羽,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悲愤又深情的表情,冲着李主任吼道:“李主任!你不能这么说青羽!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相爱?” 王嫂子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声音尖锐得像在刮玻璃,“真心相爱就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真心相爱就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有妇之夫,一个黄花大闺女,我看你们是真心不要脸!” 第77章 被抓了! “我们马上就要打结婚报告了!”霍国安抱着顾青羽,像是抱着自己最后的希望,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孙兰兰她心肠歹毒,我早就想跟她离婚了!我和青羽,才是真感情!是你们,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来,吓到了她!” 他试图把脏水泼回到家属委员会身上,把一场龌龊的偷情,粉饰成一出被强行打断的悲情罗曼史。 只可惜,李主任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打结婚报告?”李主任冷笑一声,那笑意比冰还冷,“我看你们是该去写检查报告!霍国安,我告诉你,少在这给我耍花腔!你以为我们今天为什么会来?你以为你跟她写的那些东西,我们没看见吗?” 她指了指霍国安,又指了指他怀里昏迷不醒的顾青羽,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正义的裁决意味:“你们俩,躲在这儿,写匿名信,污蔑人家陆家的儿媳妇成分有问题,立场不坚定,想把人家往死里整!结果呢?你们自己,男盗女娼,干着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还有脸说别人?你们自己才是整个大院里,成分最复杂,立场最不坚定,思想最龌龊的人!” 霍国安彻底懵了。 他以为家属委员会的人来,最多是怀疑他屋里藏了人。 他万万没想到,她们竟然已经把匿名信的事,跟他们俩联系到了一起! 怎么会?她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着李主任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掉进了一个圈套。 一个由阮文和陆家精心布置的,让他们自己跳进去,再也爬不出来的圈套。 “来人!”李主任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转身对着楼道里那些已经惊呆了的邻居们,中气十足地喊道,“去!把保卫科的人叫来!再派个人,去跟顾司令通报一声,就说他家失踪的女儿,我们帮他找到了!” 一句话,宣判了霍国安和顾青羽的死刑。 保卫科的人来得很快。 当两个穿着军装,神情严肃的干事走进屋子时,屋外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大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那一道道好奇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霍国安的身上。 他抱着顾青羽,僵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脸,连同所有的尊严和前途,都被人一层层地剥下来,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顾青羽悠悠转醒的时候,正被两个保卫科的干事一左一右地请出宿舍楼。 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些平时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喊一声青羽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此刻正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她。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鄙夷,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了天大笑话的兴奋。 “我的天,真的是顾司令家的闺女……” “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平时看着挺高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跟谁不好,偏偏跟霍国安,他老婆不是才进去吗?这叫什么?这叫趁虚而入啊!” “什么趁虚而入,我看就是一丘之貉!听说那封举报陆家儿媳妇的信,就是他俩写的!自己一屁股屎,还想往别人身上抹,真是黑了心了!” 这些议论声,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钻进顾青羽的耳朵里。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暴露在这些灼人的目光之下,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 她想尖叫,想逃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她动不了,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看到了人群中的秦岚和阮文。 秦岚站在陆家院门口,远远地看着,脸上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是那种冷漠的,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比任何嘲笑都让她难受。 而阮文,就站在秦岚身边,穿着一身干净的布拉吉,神情平静,目光清澈。 当顾青羽的视线和她对上时,阮文甚至还冲她,微微地,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顾青羽浑身一颤,再也支撑不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人又一次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一次,是真的彻底失去了意识。 顾青羽再次倒下,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霍国安的脸,则比他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还要白。 保卫科的人动作麻利,一个上前架住摇摇欲坠的霍国安,另一个则弯腰,准备处理昏过去的顾青羽。 “都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散了散了!”李主任回过神,立刻开始驱散楼道里越聚越多的人群。 可嘴上说着驱散,那洪亮的嗓门却像是在给这场大戏加着注解,生怕远处的人听不见。 “一个巴掌拍不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己屁股底下不干净,还敢写信诬陷别人,真是贼喊捉贼!” 人群里,议论声像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我的天,真的是顾司令家的千金……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何止是好戏,我听说那封举报陆家儿媳妇的信,就是他俩写的!自己一肚子坏水,还想往别人身上泼脏水,这下好了,报应来了吧!”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霍国安最后一点体面被这番话剥得干干净净,他被保卫科的人架着,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他知道,自己完了。 不是因为跟顾青羽不清不楚,而是因为那封信。 陷害,污蔑,这是比作风问题严重百倍的罪名。 秦岚远远地看着这出闹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那抹压都压不住的弧度,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转头,想跟阮文分享一下这胜利的喜悦,却发现阮文不知何时已经转身回了屋。 背影平静得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戏,不过是窗外飘过的一片落叶。 秦岚撇了撇嘴,心里暗道一声:这孩子,真是沉得住气。 …… 顾家的门,是被保卫科的人敲开的。 顾母一开门,看见门口站着几个穿制服的,身后还跟着一脸铁青的李主任,心就凉了半截。 当她看到被两个军嫂半扶半架着,形容枯槁,双目紧闭的女儿时,眼前一黑,差点当场跟着晕过去。 第78章 真相大白 “青羽!我的青羽!”她扑过去,抱着不省人事的女儿,嚎啕大哭。 顾卫国闻声从书房出来,他只看了一眼门口的阵仗,和女儿那身明显不属于她的,宽大的旧军大衣,以及大衣下摆露出的光着的腿,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怒吼,也没有咆哮。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张国字脸黑得能拧出墨来,周身的气压低得让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李主任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敬了个礼。 “顾司令,人,我们给您找回来了,在……霍国安家里找到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顾卫国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李主任如蒙大赦,带着人迅速撤离。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门外所有的窥探和议论。 客厅里,只剩下顾母撕心裂肺的哭声。 顾卫国走到女儿面前,蹲下身。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红肿的嘴唇,还有脖颈间那些根本无法用言语解释的暧昧红痕,伸出手,又在半空中停住。 最后,那只在战场上指挥过千军万马的手,重重地落在了沙发扶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别哭了!”他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把她弄到床上去。” 顾母和警卫员手忙脚乱地把顾青羽抬回房间。 顾卫国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那双素来锐利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的灰。 他想起了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跟陆振华保证,说这件事他一定会给陆家一个交代。 交代? 他现在拿什么去交代? 他顾卫国一辈子的清誉和脸面,就在今天,被他这个不成器的女儿,丢在地上,摔得粉碎。 过了许久,他掐灭烟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顾青羽的房间。 顾青羽已经醒了,正蜷缩在被子里,像一只受伤的刺猬,瑟瑟发抖。 “说吧。” 顾卫国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跟霍国安,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青羽浑身一颤,把头埋得更深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封举报信,是不是你们俩写的?” 顾卫国又问。 顾青羽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见她不说话,顾卫国忽然笑了,那笑声低沉,却比哭还难听。 “好,好啊。”他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我顾卫国的女儿,真是好样的,为了逃避下乡,跟一个有妇之夫私混在一起,还学会了写匿名信陷害同志,顾青羽,你真是给我长脸!”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的那团凸起。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闹,毁掉的不只是你自己的名声,还有我这张老脸,还有我们整个顾家的前途!” “我没有!”顾青羽终于忍不住,从被子里探出头,哭喊道,“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们要结婚了!” “结婚?”顾卫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得浑身发抖,“你跟他结婚?他老婆还没离婚,你就上赶着去当小的?我们顾家的家风,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气急攻心,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一个搪瓷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哐当——” 瓷片四溅。 顾青羽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缩回了被子里。 门外的顾母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一把抱住暴怒的丈夫。 “老顾!你别这样!你会吓死她的!” “我今天非打死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不可!” 顾家,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而另一边,霍国安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他被保卫科的人带走,关在禁闭室里审了一天一夜。 面对如山的铁证,他所有的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后,处理结果下来了。 停职反省,在家等候进一步处理。 他被送回了家。 门上,被贴了一张盖着保卫科公章的封条。 两个字,格外刺眼:封禁。 他成了整个大院的罪人,一个被软禁起来,等待发落的囚犯。 短短两天,大院的风向,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也没有人议论阮文的出身和成分。 所有人的话题,都围绕着顾家那位千金和霍国安的风流韵事。 故事的版本,也从最初的抓奸在床,演变成了各种香艳离奇的传说。 有人说,顾青羽早就跟霍国安好上了,霍国安的老婆就是被他们给送进去的。 有人说,顾青羽已经怀了霍国安的孩子,顾司令正准备把她送去乡下打胎。 还有人说,那封匿名信,根本就是顾青羽为了逼走阮文,自己嫁给陆璟珩,才跟霍国安联手设下的毒计。 流言蜚语,比刀子更伤人。 顾家的大门,从此紧紧关闭。 顾卫国一连几天都没去上班,据说是在家病了。 而陆家,则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那封曾经掀起波澜的匿名信,如今成了一个笑话,再也无人提起。 陆璟珩去省城学习的事,也重新提上了日程。 临走前一晚,他站在院子里,看着屋里透出的温暖灯光。 阮文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医书,神情专注。 秦岚在她旁边,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小声地跟她说着什么,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陆璟珩忽然觉得,这才是家的样子。 而那个坐在灯下的女人,就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明天几点的车?”阮文抬起头,平静地问。 “早上八点。”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谢谢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最后却变成了另一句话。 “我不在家,有事就去找我爸,别自己扛着。” 这话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理所当然的维护和关心。 阮文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嗯。” 第二天一早,陆璟珩就走了。 没有敲锣打鼓的欢送,甚至没惊动院里太多人,就那么安静地离开了。 秦岚站在门口,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转身看见阮文,脸上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第79章 离了 “这下好了,那两个讨人嫌的瘟神,总算是自食恶果了。”秦岚拉着阮文的手往屋里走,语气里是压不住的轻快,“你是没看见顾卫国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听说回家就把顾青羽的腿给打断了。活该!” 阮文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秦岚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念叨着:“这下清净了,你也能安心养养身子,璟珩走之前还特意嘱咐我,说你身子弱,让我多给你炖点汤喝。” “谢谢阿姨,您先去上班吧,不然要迟到了哦。”送走了秦岚,阮文回到房间,坐在窗前,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秦岚以及整个陆家的关心她很欢喜,但又有些惆怅。 重生以来的这短短时日,总觉得恍如一梦。 一切都不同了。 上一世,她嫁给霍国安,在霍家被磋磨得不成人形,受尽了委屈。 而孙兰兰,则风光嫁入陆家,成了人人艳羡的军官太太。 这一世,她嫁进了陆家,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庇护和安宁。 而霍国安和顾青羽,上一世没有任何牵扯的两个人,竟然搅合到了一起,还把自己作进了深渊里。 那场面,可比她上一世听说的任何八卦都精彩。 一个金屋藏娇,一个有妇之夫,被堵在床上,人赃并获。 霍国安那副想把偷情粉饰成真心相爱的嘴脸,阮文光是想想,都觉得隔夜饭要吐出来了。 不过,看着他们身败名裂,确实痛快。 可痛快过后,阮文的心头,却又被一团更浓的迷雾笼罩。 有些事情,依旧想不通。 上一世,孙兰兰明明是嫁给了陆璟珩,为什么最后会沦落成街头疯癫的乞丐? 阮文清楚地记得,孙兰兰死前找到她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除了疯狂,还有刻骨的恨意。 她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着白月光贱人骗子。 孙兰兰在阮家时,曾用一个梦来解释她不想嫁给陆璟珩的原因。 梦里,陆璟珩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两人甚至被抓奸在床,最终导致她被陆家扫地出门。 当时阮文只当那是孙兰兰重生后为了嫁给霍国安编造的谎言。 可如今想来,若全是谎言,又如何解释她最后那般凄惨的下场? 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儿媳,沦为乞丐,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可陆璟珩……阮文蹙起了眉。 从这几天的接触来看,他虽然冷淡,却是个极有原则和分寸感的人。 这样的人,会做出婚内出轨,还被人抓奸在床的事? 这说不通。 如果孙兰兰说的是假的,那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疯成那样?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个所谓的白月光又是谁? 她一开始以为的白月光会是顾青羽,可现在看来,应该是另有其人。 阮文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画着圈。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孙兰兰捅死她的时候,嘴里还喊了一句:“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是她?上一世的自己,明明已经自身难保,跟陆家和孙兰兰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一个个谜团,像蛛网一样,缠绕在阮文心头,让她无法真正地感到轻松。 除了孙兰兰,还有一件事,更让她如鲠在喉。 霍国安。 这一世,他早早地和顾青羽勾搭在了一起。 那上一世呢?上一世和他一起,调换了她的龙凤胎,欺瞒了她整整十年的那个女人——他名义上的妹妹,霍秀秀呢? 阮文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只有模糊的几个片段。 总是低着头,一副怯懦温顺的样子,说话细声细气,一口一个嫂子,叫得比谁都亲热。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女人,背地里却和霍国安干着最龌龊的勾当,亲手夺走了她的孩子。 这一世,蝴蝶的翅膀扇动了,霍国安身边的女人换成了顾青羽。 那霍秀秀去哪了?她还会出现吗? 而且,霍母也只是孙兰兰刚过门的时候出现过,最近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出现过,去哪了? 阮文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敢赌。 这一世,她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 她要查清楚上一世所有的谜团,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一条一条地揪出来,斩草除根! 阮文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掌心。 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为了讨好别人,连尊严都可以舍弃的傻瓜。 她有医术空间,有清醒的头脑。 她要用这双手,牢牢抓住属于自己的一切,改写自己的命运。 一切,都还来得及。 大院里的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或者说,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强行按了下去。 短短几日,关于霍国安和顾青羽的议论声,就从明面上的沸反盈天,转为了私下里的窃窃私语。 那扇被踹开的门,连同屋里那点龌龊事,仿佛都被一层厚厚的幕布遮盖了起来。 只是那幕布底下,究竟是脓疮还是新肉,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这天下午,阮文正在院子里翻晒草药。 经过空间泉水的滋养,这些从后山采来的普通草药,药性都强了不少,晒干后泛着一股清冽的香气。 秦岚哼着小曲儿,拎着个菜篮子从外面回来,一进院门,那张脸就笑得跟朵盛开的向日葵似的。 “文文,快,别弄了,快过来,妈跟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 阮文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这几天秦岚心情一直很好,但好到这种手舞足蹈的程度,还是头一回。 “什么事啊,阿姨,这么高兴?” “何止是高兴,简直是大快人心!”秦岚把菜篮子往石桌上一放,拉着阮文坐下,压低了声音,那语气却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藏不住的兴奋。 “那个霍国安,离了!” 阮文愣了一下。 离了?跟孙兰兰? “就今天上午办的。”秦岚一拍大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说是那孙兰兰成分有问题,思想不端,霍国安为了跟这种坏分子划清界限,主动提出的离婚,报告打上去,上面批得那叫一个快!” 第80章 上门女婿 阮文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思绪。 划清界限?说得真是冠冕堂皇。 这背后,少不了顾家的手笔。 孙兰兰被关着,怕是连自己被离婚了都不知道。 “这还不算完!”秦岚凑得更近了,声音压得更低,眼睛却亮得惊人,“你猜怎么着?霍国安离了婚,立马就要跟顾青羽打结婚报告了!” 这倒是在阮文的意料之中。 生米煮成了熟饭,顾家为了脸面,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锅夹生饭。 只是,这算什么好消息?顶多算是意料之中的烂摊子。 看着阮文平静无波的脸,秦岚急了,她知道重头戏还没来。 “哎呀,你别急啊,最精彩的在后头呢!”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说书人讲到关键情节的神秘语气说道:“霍国安,要当上门女婿了!” “噗——” 阮文刚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闻言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 上门女婿? 霍国安? 那个自尊心比天高,前世因为她跟战友说句话,就觉得丢了脸面,回家对她又打又骂的男人,要去当上门女婿? 这简直比听说母猪会上树还要离奇。 “咳咳……阿姨,您没开玩笑吧?”阮文好不容易顺过气,一脸不敢置信。 “我拿这事跟你开玩笑?”秦岚见她这反应,满意极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千真万确!听说啊,是顾司令亲自发的话,让他搬到顾家去住,等结婚报告批下来,就正式当顾家的女婿!” 秦岚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又是解气又是嘲讽。 “你是没瞧见,今天下午,霍国安就跟个丧家之犬似的,拎着个破包袱,灰溜溜地进了顾家的大门,啧啧,那背影,活像被人打断了脊梁骨的哈巴狗!” 阮文怔住了。 她脑海里瞬间勾勒出那个画面,心头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痛快,有解恨,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诞感。 顾卫国这一手,可真是够狠的。 这哪里是招女婿,这分明是领回去一条狗,拴在自家门口,时时刻刻提醒他,也提醒所有人,他霍国安是个什么货色。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你说这顾家,图什么呢?”秦岚还在那儿分析,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以前眼高于顶,瞧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做梦都想让璟珩娶他们家闺女。现在好了,千挑万选,选了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婚内偷人,写匿名信害人的玩意儿!还是个倒插门的!以后这霍国安,吃他顾家的,住他顾家的,出门见了顾司令,怕是得喊爹喊得比亲爹还亲热!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秦岚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阮文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确实,挺可笑的。 前世,霍国安把她当成往上爬的垫脚石,用完就扔,还嫌她硌脚。 这一世,他倒是也找到了一块垫脚石,只不过这块石头,是块拴在他脖子上的磨盘,不仅不能让他往上爬,还会把他拖进无底的深渊,让他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来。 真是天道好轮回。 “以后啊,这顾家的人,出门都得绕着咱们家走了。”秦岚笑够了,擦了擦眼角,总结道,“他们家的脸,算是丢到太平洋去了,我看那顾青羽以后还怎么有脸在你面前摆她那司令千金的谱!”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秦岚,阮文独自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晚霞,久久没有动。 霍国安成了上门女婿。 这件事带来的冲击,远比抓奸在床要大得多。 它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彻底打乱了前世的轨迹,激起的涟漪,不知道会扩散到何方。 她忽然想起了霍国安那个刁钻刻薄的妈,还有那个挑拨离间的小姑子。 前世,她们可是没少磋磨自己。 这一世,霍国安倒插门了,她们若是想来京市作威作福,怕是连顾家的大门都摸不着。 这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那个最关键的人物,霍秀秀呢? 阮文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霍国安和顾青羽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霍家那边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 霍秀秀,这个前世与霍国安一同将她推入地狱的女人,会甘心看着霍国安成为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吗? 她又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 阮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敲击着。 她不相信霍国安会甘心一辈子当个窝囊的上门女婿。 他那种人,自私又阴狠,蛰伏只是为了等待下一次咬人的机会。 而顾家,看似掌控了一切,但引狼入室,终有一日会被反噬。 到那时,搅起来的浑水,又会溅到谁的身上? 阮文站起身,走进屋里,将门窗关好。 外面的闹剧,她可以当戏看。 但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因为她知道,真正的毒蛇,往往都隐藏在最深的草丛里,耐心地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这一世,她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 无论是霍国安,孙兰兰,还是那个尚未露面的霍秀秀。 …… 霍国安拎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踏进了顾家的大门。 那扇厚重的,平日里需要警卫员才能进出的门,今天为他敞开着。 可他走进去,却没有半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反而像是被无形的枷锁套住了脖子,每一步都沉重得抬不起脚。 客厅里,顾卫国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坐在主位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却没有看。 他甚至没有抬眼,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威压,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让人喘不过气。 “国安!”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打破了这死寂。 顾青羽从楼上冲下来,眼睛还是红肿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她不顾一旁顾母拉扯的胳膊,一把扑进霍国安怀里,将脸埋在他不算宽阔的胸膛上,紧紧地抱着他。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霍国安的身子僵了一下,他能感觉到沙发那边射来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要把他凌迟。 他只能伸出手,有些尴尬地拍了拍顾青羽的后背。 第81章 让搬出去住 顾母看着女儿这副不知羞耻的样子,又气又心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咳。”顾卫国终于放下了报纸,发出了今天第一个声音。 他看着霍国安,那眼神,就像在审视一个阶下囚,“小王,带他去客房。” 警卫员小王应了一声,正要上前。 “不行!”顾青羽猛地抬起头,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他不是客人,他是我未来的丈夫,凭什么住客房?” “你闭嘴!”顾卫国一拍桌子,那声音震得茶杯盖都跳了一下,“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我就要说!”顾青羽彻底豁出去了,她挽着霍国安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后藏,仿佛这样就能护住他一样,迎着父亲能杀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爸,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他不住我房间,住哪儿?” 这话一出,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顾母的脸瞬间白了,她捂着胸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霍国安更是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低着头,那张还算英俊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来表现自己的懂事和退让,可顾青羽死死地掐着他的胳膊,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不要脸!” 顾卫国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他看着女儿那张写满爱情至上的倔强脸庞,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他这辈子,在战场上没丢过的脸,在官场上没低过的头,全被这个不孝女给败光了。 “我就是不要脸!”顾青羽哭喊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们逼我,所有人都逼我!只有国安是真心对我好,你们看不上他,我看上了!我就要跟他在一起!” 她说完,也不等顾卫国再发作,拉着僵硬如木偶的霍国安,转身就往楼上跑。 “你……你这个孽障!” 顾卫国的吼声在身后响起,伴随着茶杯被狠狠砸碎的脆响。 顾家的警卫员和保姆,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假装自己是聋子瞎子。 进了顾青羽的房间,那扇雕花的木门“砰”地一声关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风暴,门内是暂时的港湾。 “国安,你别怕。”顾青羽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脸上还挂着泪,眼神却亮得惊人,“你别理我爸,他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霍国安看着这间宽敞明亮的,铺着蕾丝花边和羊毛地毯的房间,闻着空气里属于千金小姐的馨香,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屈辱。 家? 他连在这个家里大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他算什么?一个被招领回来的,见不得光的上门女婿。 他本来的打算是娶她。但不是当上门女婿。 “青羽。”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要不,我还是去住客房吧,别让你跟司令……跟叔叔闹得太僵。” “不行!”顾青羽立刻反驳,她走过来,捧着他的脸,眼神痴迷又心疼,“你是我男人,我们受了那么多苦才在一起,我不能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放心,有我呢!” 她踮起脚,吻上他的嘴唇。 霍国安看着她那双因为爱情而盲目的眼睛,心底的暴戾和不甘,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一把抱起她,将她重重地扔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然后,像一头饿了许久的狼,狠狠地扑了上去。 他需要发泄。 发泄被李主任踹开门的羞辱,发泄被整个大院指指点点的难堪,发泄被顾卫国用眼神凌迟的屈辱。 他现在一无所有,唯一能抓住的,唯一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像个男人的,就只有身下这个女人。 顾青羽被他粗暴的动作弄得有些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需要的,被占有的满足感。 她搂着他的脖子,用身体回应着他的索取。 在她看来,这是他爱她的证明,是他们反抗全世界的宣言。 房间里的动静,越来越大。 床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男女混杂的粗重喘息声,还有女人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呻吟…… 这些声音,穿透了门板,毫不避讳地回荡在顾家每个角落。 楼下,顾卫国坐在黑暗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烟头的火星在他面前明明灭灭,像他心里压抑不住的怒火。 主卧里,顾母用被子蒙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无声哭泣。 那从隔壁传来的,让人脸红心跳又无比难堪的声音,像一把钝刀,一遍遍地割着她的心。 这叫什么事啊? 这叫什么事! 他们顾家,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东西!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顾母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走进了书房。 顾卫国正坐在椅子上,背影僵硬,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老顾……”顾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顾卫国没有回头。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顾母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妥协,“街坊邻居的,怎么看我们?家里还有警卫员和保姆,这脸……还要不要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要不……就让他们结婚吧。” 顾卫国的肩膀,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我们单位分的那个小平房,不是一直空着吗?在文化宫那边,离大院远。”顾母的声音更低了,“让他们办了手续,就搬出去住,眼不见心不烦,总好过……总好过天天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演这么一出。” 这已经是最后的,也是最无奈的办法了。 把脓包挤掉,哪怕会留下一块丑陋的疤,也好过让它在身体里烂掉,把整个家都熏臭了。 顾卫国许久没有说话。 久到顾母以为他根本没听进去,以为他还要固执地将这颗毒瘤留在家里,直到把所有人都腐蚀烂掉。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顾卫国终于开口了。 声音像是从生了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干涩,沙哑,不带任何情绪。 “可以。” 第82章 不办酒席 顾母心里一松。 “让他们搬出去住。”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是,不准办酒席。” 顾母愣住了。 “我顾卫国。”他缓缓转过身,那张国字脸上布满了纵横的沟壑,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丢不起这个人。” 不办酒席,不昭告天下。 就让这两个不知羞耻的东西,领一张纸,悄无声息地滚出顾家的大门。 这是他能保住的,最后一点颜面。 恰在此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顾青羽挽着霍国安的胳膊,正从楼上下来。 她换上了一条崭新的连衣裙,脸上化了淡妆,眉梢眼角都带着一种餍足后的风情和得偿所愿的喜悦。 她以为,经过昨夜的抗争,她的父母终于会接受她的爱情,接受她选择的男人。 霍国安跟在她身侧,微微落后半步。 他换上了自己带来的,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 在这栋处处透着权力和威严的房子里,他就像一件不合时宜的廉价摆设,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两人刚走到楼梯拐角,就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顾卫国那句丢不起这个人。 顾青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松开霍国安的胳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书房门口,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你刚才说什么?不办酒席?凭什么!” 顾卫国看着女儿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眼底的厌恶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甚至懒得再跟她争辩,只是疲惫地移开了视线。 “凭什么?”顾青羽的音调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我们是光明正大结婚,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不能办酒席?我就是要办!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国安是我的丈夫!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都看看,我们过得有多好!” 她像一只斗鸡,昂着头,仿佛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就能洗刷掉之前所有的不堪,就能将偷情粉饰成可歌可泣的爱情。 顾母急得直跺脚,上前拉她:“青羽,你少说两句!你爸……” “我不!”顾青羽一把甩开母亲的手,她转身拉过身后的霍国安,将他推到前面,挺着胸膛,直视着顾卫国,“爸,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我和国安是真心相爱,我们受了那么多委屈才在一起,为什么连个像样的婚礼都不能有?你是不是还瞧不起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霍国安身上。 霍国安的头垂得更低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连脚趾都尴尬地蜷缩起来。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可顾青羽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那眼神里有期待,有鼓励,还有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知道,他只要说一个不字,只要表现出半点退缩,这个刚刚为他豁出一切的女人,就会立刻将他视作懦夫和叛徒。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被架在火上,被他未来岳父的威压和未婚妻的爱情双面炙烤,里外不是人。 “好啊,好。”顾卫国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怒极反笑。他伸手指着霍国安,那根在地图上指点过江山的手指,此刻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问他。”顾卫国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霍国安的心里,“你问问他,他一个抛弃发妻,搞破鞋被抓,才不得不上门的男人,他有脸坐在酒席的主桌上吗?” “你问问他,他有脸接受战友同事的祝贺吗?” “你问问他,他配吗?!”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记响亮的耳光,扇得霍国安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感觉自己的脊梁骨,在这一刻被顾卫国当众敲碎了。 所有的自尊,所有的伪装,都被撕扯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最狼狈不堪的内里。 “爸!你太过分了!”顾青羽尖叫起来,她像母鸡护崽一样张开双臂挡在霍国安面前,“你不准这么说他,你这是在羞辱他!” “羞辱?” 顾卫国冷笑,“他自己做下的事,还需要我来羞辱?顾青羽,我告诉你,想结婚,可以!领了证,立刻从这个家滚出去!想办酒席,除非我死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顾家都安静了下来。 顾青羽被父亲从未有过的狠戾吓住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只是想要一个被所有人祝福的婚礼,为什么就这么难? 为什么父亲要用这么恶毒的话来攻击国安? 她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身后的霍国安,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丝支持和安慰。 可她看到的,只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和一双躲闪逃避,不敢与她对视的眼睛。 那一刻,顾青羽的心,凉了半截。 而霍国安,在顾卫国那如刀锋般的目光下,只觉得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他得到的,不是顾家的扶持和荣耀,是日日夜夜的屈辱,是永无止境的低人一等。 他,霍国安,从此以后,只是顾家养的一条狗。 一条连婚礼都配不上的,上门狗。 但,他不能倒下。 他要是倒了,就真的成了一条连骨头都被抽走的狗。 在顾青羽彻底崩溃之前,霍国安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握住了顾青羽冰凉的手腕。 “青羽。”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别哭了。” 顾青羽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霍国安没有去看顾卫国,他知道自己承受不起那样的目光。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和顾青羽交握的手,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小心翼翼的语调道:“叔叔……说得对。” 这话一出,顾青羽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想把手抽回来。 霍国安却握得更紧了。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顾青羽受伤的眼神,眼眶微微泛红,将一个忍辱负重为爱牺牲的男人形象演到了极致。 第83章 以退为进 “青羽,你听我说,婚礼只是一种形式,重要的是我们能在一起,不是吗?”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蛊惑,“我们已经让爸妈这么操心了,不能再因为一场酒席,让他们更难做,我……我不在乎那些虚名,我只要你。”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全了顾卫国的面子,又把自己摆在了受委屈却甘之如饴的位置上,顺便还向顾青羽表了一次深情。 顾青羽的挣扎果然停住了。 她看着霍国安那张写满委屈和深情的脸,心里的天平开始剧烈摇晃。 是啊,国安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了,她怎么能再逼他去承受父亲的羞辱? “可是……我们的婚礼……”她还是不甘心。 “以后补给你。”霍国安立刻承诺,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等我们搬出去,等我以后有出息了,我一定给你办一场全天下最风光的婚礼。现在,我们先忍一忍,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 最后那句为了我,精准地扎中了顾青羽的软肋。 她最吃这一套。 她觉得自己的爱情是伟大的,是能拯救心爱之人的。 她吸了吸鼻子,终于点了点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一半是感动,一半是委屈。 见稳住了顾青羽,霍国安暗暗松了口气。 他知道,现在是向顾卫国交差的时候了。 他拉着顾青羽,对着里面顾卫国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妈,对不起,是我们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酒席我们不办了,一切从简,只是我们结婚,总得知会一下亲戚。青羽这边,您二老看着安排。我那边……我家里就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妹妹在乡下,我想把她们接来,两家人一起吃顿饭,就算认了亲,您看行吗?” 客厅里一片死寂。 顾母看向顾卫国,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这个提议,已经是目前能找到的,最体面的台阶了。 总不能真让女儿领张证就跟人走了,连男方家长都不见一面,那传出去更不像话。 顾卫国坐在黑暗里,没有出声。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霍国安这小子是在以退为进。 但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女儿的魂都被这个男人勾走了,再逼下去,只会闹出更难看的笑话。 把他们打发出去,离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过了许久,书房里才传来一声疲惫至极的叹息。 “随你们吧。”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特赦令。 霍国安紧绷的后背瞬间松懈下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成了。 他忍下这口气的最终目的,达成了。 分出去住,远离顾卫国的监视,那才是天高任鸟飞。 只要他和顾青羽单独住在一起,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尽快怀上孩子。 一旦有了顾家的骨肉,他这个上门女婿的地位才算真正稳固。 到那时,今天所受的屈辱,他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顾青羽却没想那么多,她只觉得是自己的爱情又一次战胜了阻碍。 她破涕为笑,紧紧抱着霍国安的胳膊,仿佛抱着全世界。 顾母看着女儿那副傻样,再看看旁边低眉顺眼,心思深沉的霍国安,心里一阵发堵,别过脸去,不想再看。 顾卫国站起身,没看那对碍眼的男女,而是直接对妻子道:“文化宫那边的小平房,找人去收拾一下,让他们尽快领证,领完证就搬过去。” 他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只是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我上班去了。” 说完,他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军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那背影,萧瑟得像打了败仗的将军。 顾家这场持续了几天的风暴,终于以一种所有人都觉得无比憋屈的方式,暂时平息了。 霍国安低着头,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是时候让妈带着秀秀回来了! 哪怕如今是倒插门,他也是飞上枝头,当了凤凰男。 霍国安和顾青羽的婚事,就在这压抑又荒唐的氛围中定了下来。 没有酒席,没有祝福,甚至连一张喜糖都没有。 两人去街道办领了一张薄薄的结婚证,就从顾家后门,悄无声息地搬进了文化宫附近那个据说常年不住人,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小平房里。 顾家像是剜掉了一颗毒疮,虽然留下了难看的疤,但总算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大院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平息。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正轨,陆家小院里,阮文翻晒的草药换了一茬又一茬,秦岚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真心实意。 这天下午,天气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 秦岚被医院临时叫去开会,陆振华也还没下班,院子里只有阮文一个人。 她刚把晾晒在竹匾里的草药收进屋,就听见院门被人拍得“砰砰”作响,力道之大,像是要拆门。 阮文蹙了蹙眉。 大院里的人,都习惯了先在门口喊一声,这么粗暴的,还是头一回见。 她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隔着门缝往外看。 门口站着两个女人。 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土布衣裳,头发乱蓬蓬的,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正不耐烦地四处乱瞟,满脸刻薄相。 另一个要年轻些,二十出头的样子,梳着两条麻花辫,低着头,身形单薄,看上去怯生生的,一副温顺无害的模样。 只一眼,阮文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那张刻薄的脸,那副温顺的皮囊,就算烧成灰,她也认得! 霍国安的妈,张桂芬。 还有他那个名义上的好妹妹,霍秀秀! 她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阮文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股压抑了两世的恨意,像沉寂了千年的火山,瞬间就要喷发。 “开门!里面有没有人?开门!”张桂芬又开始砸门,一边砸一边扯着嗓子嚷嚷,“我们是来找我儿子霍国安的,有天杀的告诉我们,他就在这儿!” 第84章 找错门了 阮文深吸一口气,强行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拉开了院门。 门外的两个女人显然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更没想到开门的会是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张桂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阮文,目光像带了钩子,从她干净的布拉吉,刮到她白皙的脸蛋,最后落在她乌黑的眼睛上,眼神里的嫉妒和鄙夷毫不掩饰。 “你谁啊?霍国安呢?”她颐指气使地问。 “妈,你别这样,吓着人家姑娘了。”霍秀秀在旁边轻轻拉了拉张桂芬的衣袖,然后怯生生地抬起头,冲阮文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这位姐姐,不好意思,我们是从乡下过来的,找我哥,有人跟我们说,他住这儿,我们实在是找不到,太着急了。” 她说话细声细气,眼睛里水汪汪的,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个懂事又善良的好姑娘。 可阮文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上一世,就是这双眼睛,看着她被霍国安打得半死,却只会在旁边柔柔地劝:“哥,你别生气了,嫂子也不是故意的。” 转过头,又会拉着她的手,一脸心疼地道:“嫂子,你别怪我哥,他就是脾气爆,心里还是有你的。” 好一朵楚楚可怜的白莲花。 “你们找错地方了。”阮文的声音很冷,没有一丝波澜,“这里是陆家,不姓霍。” “陆家?”张桂芬的三角眼一瞪,“不可能!人家都指给我们看了,说就是这儿!你个小丫头片子,是不是想把我们打发走?我告诉你,今天见不到我儿子,我哪儿也不去!” 她说着,就想往院子里挤。 阮文侧身一挡,堵在门口,眼神冷得像冰。 “我再说一遍,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再不走,我就叫保卫科了。” “你敢!”张桂芬没想到这个看着文静的姑娘竟然这么硬气,当即就炸了毛,“你个小狐狸精,是不是你把我儿子藏起来了?啊?我儿子一个大小伙子,要不是被你们这种城里不要脸的女人勾了魂,怎么会连家都不要了!”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很快就引来了左邻右舍探头探脑的目光。 王嫂子刚好择完菜出来倒垃圾,一看见这阵仗,眼睛都亮了,立马端着个小马扎,坐到自家门口,摆出一副看大戏的架势。 霍秀秀急得直跺脚,眼泪都快下来了:“妈!你别胡说!这位姐姐跟我们无冤无仇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一种极其隐晦的,带着审视和敌意的目光,飞快地扫了阮文一眼。 阮文捕捉到了。 她心里冷笑一声。 装,接着装。 “我儿子就是被你们害了!”张桂芬见有人围观,演得更起劲了,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哭,“我的儿啊!你到底在哪儿啊!妈从乡下跑来看你,连口水都没喝上,就要被人欺负死了啊!天理何在啊!” 这撒泼打滚的架势,是她们霍家的祖传绝学。 阮文看着她,忽然笑了。 “这位大娘,你儿子叫霍国安是吧?” 张桂芬的哭声一顿,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她。 “他前几天,刚跟我们大院里顾司令的女儿结婚,当了上门女婿,不住这儿了。”阮文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邻居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张桂芬像是被雷劈了,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上门女婿?我儿子当了上门女婿?!” 旁边的霍秀秀,那张温顺的脸也瞬间褪去了血色,嘴唇微微张着,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桂芬尖叫起来,“我儿子那么有出息,怎么可能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是你,肯定是你这个贱人胡说八道!” “我胡说?”阮文挑了挑眉,“这事整个大院都知道,你要是不信,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你儿子不仅当了上门女婿,还为了娶司令家的千金,把他那个犯了事的媳妇给一脚踹了,听说那媳妇现在还在里头关着呢。”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军嫂们顿时“嗡”的一声,议论开了。 “哎哟,原来是霍国安他妈啊!” “啧啧,这下可热闹了,婆婆找上门,发现儿子成别人家的了。” “什么叫一脚踹了,那孙兰兰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离了活该!” 张桂芬听着周围的议论,又看着阮文那张云淡风轻的脸,脑子里那根弦,“嘣”的一声,彻底断了。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她指望着将来光宗耀祖的儿子,竟然去给别人当上门女婿了? 那她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横着走?还怎么指望儿子把她接来城里享福? 所有的指望,所有的美梦,在这一刻,碎得稀里哗啦。 “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张桂芬的理智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她把所有的怨气都归结到了眼前这个戳破她美梦的女人身上,“你个乌鸦嘴,你咒我儿子!我撕了你的嘴!” 她像一头发了疯的母兽,张牙舞爪地就朝阮文扑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阮文没想到她会突然动手,下意识地往后退。 可她身后,就是院子里那张用来晾晒草药的石桌。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阮文只觉得后腰狠狠地磕在了坚硬冰冷的石桌角上,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去,额头又撞在了桌面上,顿时血流如注。 “啊——!”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王嫂子手里的马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张桂芬也愣住了,她看着自己还保持着前扑姿势的手,又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阮文,吓得脸都白了。 “不……不关我的事……”她哆哆嗦嗦地后退,“是她自己撞上去的,不关我的事……” 霍秀秀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没有去扶阮文,反而一把抱住了吓傻了的张桂芬,哭喊起来:“妈!你怎么这么冲动啊!这位姐姐,你怎么样了?你快醒醒啊!” 第85章 一了百了 霍秀秀哭得梨花带雨,仿佛真有多担心阮文的死活。 可那双哭红的眼睛深处,却飞快地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阴狠的得意。 阮文趴在地上,意识在迅速流失。 剧痛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被霍国安一脚踹在肚子上,孩子没了,她躺在冰冷的血泊里,霍秀秀也是这样,抱着暴怒的霍国安,哭着道:“哥,你别打了,会出人命的……” 何其相似的一幕。 原来,不管她怎么躲,怎么逃,这该死的命运,还是会以另一种方式,将她拖回地狱。 不…… 她不能就这么认了! 阮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睁着眼睛,将眼前那两张惊慌又得意的脸,牢牢地刻在脑海里。 她要活着。 她要让这两个人,血债血偿! “杀人了!院子里杀人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整个大院瞬间炸开了锅。 王嫂子吓得一屁股从马扎上滑了下来,脸色煞白地指着院里,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霍秀秀抱着还在发抖的张桂芬,哭声凄厉,一声声姐姐,叫得情真意切,可身子却挡在张桂芬面前,没有半分要上前救人的意思。 她那双泪眼飞快地扫过周围邻居惊骇的脸,心底的得意像野草般疯长。 死了才好。 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凭什么住在这样好的院子里。 死了,就一了百了。 张桂芬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反复念叨着:“是她自己撞的……不是我推的……” 就在这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中,一道清亮又含着怒意的女声穿透了人群。 “都堵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秦岚刚从医院开完会回来,远远就看见自家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是陆振华出了什么事。 她拨开人群挤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倒在石桌边的阮文,以及她身下那片刺眼的血红。 作为护士长的专业本能,让她的大脑在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惊慌和愤怒。 “都让开!”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蹲下身,手指精准地探向阮文的颈动脉,又小心翼翼地翻开她的眼皮检查瞳孔。 还有脉搏,但很微弱。 瞳孔有散大的迹象。 情况很不好! 秦岚的心沉了下去。她抬起头,目光如刀,扫过院子里所有人。 “王嫂子!”她厉声点名。 “哎!在……在呢!”王嫂子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 “别愣着了,马上去军区总院急诊科,直接找张主任,就说我秦岚说的,这里有重度颅脑外伤病人,让他们带全套急救设备和担架过来!快去!” 秦岚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王嫂子被这股气势镇住,连滚带爬地就往院外跑,嘴里还喊着:“哎哟快来人啊,出大事了!” 安排完最要紧的事,秦岚这才缓缓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阮文身上,遮住了那片血污。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院里那两个陌生的女人。 “你们,是谁?” 霍秀秀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张桂芬身后缩了缩,挤出几滴眼泪,开始演她的拿手好戏:“阿姨,我们是来找我哥的,我们什么都没做,是这位姐姐……她自己没站稳,就……就摔倒了……” “是啊是啊!”张桂芬找到了主心骨,立刻附和,“她咒我儿子,遭了报应,自己撞死的,跟我们没关系!” 秦岚看着这一唱一和的母女俩,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自己摔的?”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两人,“在我家院子里,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一个大活人,能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她的视线在周围邻居脸上一一扫过,“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想不止我一个人想知道,等会儿保卫科的同志来了,大家都是证人。” 此话一出,张桂芬和霍秀秀的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保卫科?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质? 周围的邻居们立刻挺了挺胸膛,刚才还只是看热闹,现在一听自己成了证人,腰杆子都直了不少。 “秦护士长,我们可都看着呢!”一个胆大的嫂子开了口,“就是这个老娘们,疯了似的往小阮身上扑,小阮被她撞得后腰磕在桌角上,才倒下去的!” “对!我们都看见了!她还想抵赖!” “就是她们!还想跑!” 一句句指证,像一把把锤子,敲碎了张桂芬母女俩最后的侥幸。 霍秀秀的身体开始发抖,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她没想到这个大院里的人这么团结,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女人,竟然是护士长。 秦岚不再理会她们,她重新蹲下,用从急救包里拿出的纱布,小心地按压着阮文头上的伤口,动作专业又轻柔。 阮文是她的儿媳妇,被人欺负到家门口,还伤成了这样。 这打的不是阮文一个人的脸,是她秦岚,是他们整个陆家的脸! 她秦岚在军区大院里活了半辈子,还从没这么窝囊过! 天色愈发阴沉,冰冷的雨点终于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尘土,也落在院中每个人的心上。 张桂芬看着秦岚那不怒自威的背影,又看看周围邻居们鄙夷的眼神,腿一软,瘫坐在了泥水里。 她知道,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远处,急促的脚步声和担架的金属碰撞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急救小组来得飞快。 担架床的金属轮子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 秦岚没有半分慌乱,用最简洁的语言向急诊科张主任说明了情况:“后腰撞击石桌角,继而头部磕碰,当场昏迷,颈动脉搏微弱,初步判断重度颅脑损伤伴随内出血可能。” 张主任神情一凛,立刻指挥着护士和医生进行现场急救。 固定颈部,开通静脉通道,检查生命体征。 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 第86章 找错门了 阮文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脸上血色尽褪,只有额头上那道被纱布简单包扎的伤口,依旧有血丝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秦姐,我们先送医院,你放心,我亲自盯着。”张主任对秦岚说了一句,便跟着担架匆匆离去。 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大院的尽头。 院子里,那片刺眼的血迹被雨水冲刷,颜色渐渐变淡,混入泥水之中,可那股血腥味却仿佛钻进了在场每个人的鼻子里。 直到救护车的声音彻底听不见了,秦岚才缓缓直起身。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两个瘫在泥水里的女人,而是先看向了周围的邻居们,目光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今天的事,多谢各位街坊了,等会儿保卫科的同志来了,可能要耽误大家一点时间,做个笔录。” “秦护士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王嫂子第一个站出来,义愤填膺,“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那老虔婆跟疯狗一样扑上去,小阮才遭了这罪!我们给你作证!” “对!我们都作证!不能让好人受了欺负,还让凶手跑了!” “这两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必须严惩!” 邻里们的声援让秦岚心里稍暖,她点了点头,这才将目光转向院子中央。 那目光,冷得像手术刀。 张桂芬还在哆嗦,霍秀秀则死死抱着她,哭得抽抽搭搭:“阿姨,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妈她就是太着急了,姐姐她会没事的吧?” 秦岚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一步步走过去,高跟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泥点,可她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能冲进别人家里,把人撞成重伤?不是故意的,就能在人倒地后,只顾着演戏,连上前看一眼都不肯?” 霍秀秀的哭声一滞,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我告诉你,这里是军区大院,不是你们乡下可以撒泼打滚的地方,进了这个门,就要讲王法!”秦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今天,阮文要是能平安无事,你们是故意伤害,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秦岚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你们就是故意杀人。” 张桂芬浑身一颤,她猛地抬起头,嘴唇发紫,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两名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保卫科干事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保卫科的干事姓刘,是个三十出头的方脸汉子,一进院就看见了地上的血迹和瘫坐在泥水里的两个女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秦护士长,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秦岚,语气还算客气。 秦岚的目光从那对母女身上收回来,声音平稳,带着寒意:“刘干事,你来得正好,我儿媳妇,刚被救护车拉走,生死未卜。” 她抬手,一根手指直直地指向院子中央,“凶手,就是她们两个。” 霍秀秀被那根手指点得浑身一哆嗦,哭得更凶了,抱着张桂芬的胳膊,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筛子:“不是的,同志,我们是来找人的,我们不认识她,这是个误会……” “误会?”刘干事身后的年轻同事小李哼了一声,拿出纸笔,“误会能把人误会到医院去?姓名,单位,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都说清楚!” 张桂芬吓得嘴唇发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拿一双求救的眼睛去看霍秀秀。 霍秀秀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又细又弱,还带着哭腔:“同志,我们是从乡下来的,来找我哥……我哥叫霍国安。” “霍国安?”刘干事和小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古怪。 这个名字,最近在大院里可是如雷贯耳。 刘干事看向秦岚,眼神里带着询问。 这霍国安不是跟顾家那闺女搞到一起去了吗? 怎么他妈和他妹找到陆家来了? 不等秦岚开口,旁边早就按捺不住的王嫂子一拍大腿,抢着开了腔,那嗓门,清亮得能把雨都给震停了。 “我的老天爷!你们找霍国安,跑到陆家来撒野?你们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坏了?”王嫂子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霍国安早不住原来的地方了!他现在是顾家的上门女婿,离这儿隔着好几条街,八竿子都打不着!你们找错门了还打人,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话一出,整个院子都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张桂芬和霍秀秀。 张桂芬彻底懵了,她张着嘴,那双三角眼里全是茫然。 霍秀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也瞬间僵住,哭都忘了哭。 找错了?她们费尽周折,听信了村里人传回来的话,说霍国安娶了新媳妇,住进了大院里的大房子,她们想当然地就以为是原来的家属院,一路打听,就摸到了这儿。 结果,打错门了,也打错人了? 秦岚也愣住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是霍国安贼心不死,派人来报复。 她怎么也想不到,原因竟然是这么的……荒唐。 她忽然笑了,怒火烧得她心口疼。 好啊,真是好啊。 原来阮文遭的这罪,受的这伤,连个缘由都算不上,纯粹就是被两个没长眼睛的蠢货,当成了迁怒撒气的倒霉蛋。 “找错了人,就把人往死里撞?”秦岚缓缓走到两人面前,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一缕发丝贴在脸颊,非但没有让她显得狼狈,反而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凌厉。 “你们霍家的人,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吗?进门不问青红皂白,逮着谁就算谁?” 霍秀秀被她看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辩解:“不是的,阿姨,我们以为……以为住在这里的就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秦岚冷冷打断:“你以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就能随便伤害别人?” 刘干事清了清嗓子,把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现在基本已经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向那母女俩的眼神也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行了,都别说了。” 他对着小李一扬下巴,“把人带回科里,再把这几位当证人的嫂子,也都请过去,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记下来。” “是!”小李应了一声,上前就要去拉张桂芬。 第87章 你的任务是养伤 张桂芬腿都软了,哪里还站得起来,直接开始耍赖:“我不去,我没杀人,是她自己撞的!你们不能抓我!” 霍秀秀也哭喊着:“同志,我们是乡下来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王嫂子在旁边听不下去了,又开了腔,“不知道就能随便打人?乡下来的怎么了?乡下来的就能不讲王法了?我告诉你,今天你们俩,一个都跑不了!” “带走!”刘干事懒得再跟她们废话,直接下了命令。 两个保卫科的干事,一个架着一个,硬是把还在哭天抢地的张桂芬和霍秀秀从泥水里拖了起来。 张桂芬的鞋都掉了一只,光着一只脚,被拖着往前走,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头发散乱,满身泥污,活像个疯婆子。 霍秀秀则被小李拽着胳膊,她倒是没敢再撒泼,只是一个劲儿地哭,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却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同情。 院子里的人,都用一种解恨的目光,目送着这出闹剧收场。 雨渐渐停了。 院门口的人群也慢慢散去,只剩下几个热心的嫂子,留下来帮秦岚收拾院子里的狼藉。 王嫂子拿来扫帚和水桶,一边冲刷着地上的血迹,一边还在愤愤不平地念叨:“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碰上这么两个不讲理的玩意儿,秦姐,你可千万不能心软,这事必须让她们把牢底坐穿!” 秦岚没说话,站在石桌旁,看着那摊被冲刷得越来越淡的血色,目光沉静得可怕,“今天多谢大家了,改天我请大家吃饭,我现在得去趟医院,这里就麻烦嫂子们了。” “瞧你说的,客气啥!”王嫂子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你快去吧,医院要紧,这里有我们呢!” 秦岚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院门。 …… 意识是先于感官回笼的。 阮文最先感受到的,是疼。 后腰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棍狠狠捅穿,盘踞着一股钝痛,而脑袋里则像是有个不知疲倦的钟摆,每一次晃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 紧接着,是浓郁的来苏水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 她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单调的白色天花板。 医院。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半分,随即又被身体传来的剧痛拉扯回现实。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有知觉。 “醒了?”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阮文转动眼珠,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秦岚。 这位一向注重仪表的护士长,此刻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一片青黑,身上那件白衬衫也起了褶皱,看起来熬了不短的时间。 见阮文望过来,秦岚紧绷的脸部线条明显柔和了许多。 她站起身,俯身探了探阮文的额头,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动作麻利又专业。 “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疼。”阮文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像砂纸磨过,声音又轻又哑。 秦岚二话不说,转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搪瓷杯,里面插着一根麦管,小心地送到她嘴边。 “慢点喝。” 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总算驱散了几分灼烧感。 “发生了什么?”阮文缓过一口气,问道。 “你被两个疯子撞伤了,这里是医院。”秦岚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垂下的眼眸里压着一层薄薄的怒火,“不过你放心,人已经被保卫科带走了,跑不了。” 阮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疯子?她当然知道那两个疯子是谁。 只是她没想到,为她出头的,竟然会是秦岚。 上一世,她流产躺在冰冷的地上,霍国安在怒骂,霍秀秀在假惺惺地劝架,周围是邻居们麻木或看热闹的眼神。 没有人为她说过一句话,更没有人为她叫过救护车。 而现在,她有人关心有人照顾。 正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张主任带着两个护士走了进来,看见阮文醒了,脸上露出些许轻松。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张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夹翻看,“秦姐,你这现场急救做得及时,判断也准,不然情况要更麻烦。” “小同志啊,你的诊断是重度脑震荡,伴有额头撕裂伤缝了五针,后腰的撞击伤更重一些,万幸没有造成内脏破裂,但需要绝对卧床静养,不能乱动,明白吗?” “谢谢您,张主任。”阮文轻声道。 “谢我没用,你得谢秦护士长。”张主任笑了笑,半开玩笑地道,“她昨晚可是在我办公室坐了一宿,我们全科室的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你这儿出一点岔子,我们就要被她就地解剖了。” 这话引得旁边的小护士都忍不住捂着嘴笑。 秦岚脸上有些挂不住,瞪了张主任一眼:“就你话多,查你的房。” 张主任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又仔细叮嘱了护士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人离开了。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秦岚拉过椅子重新坐下,拿起一个苹果,低头用小刀慢慢地削着皮,然后将苹果切成均匀的小块,插上一块,递到阮文嘴边。 阮文没有张嘴,目光落在秦岚略显疲惫的脸上,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那两个人呢?保卫科怎么说?” 秦岚拿刀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切割剩下的苹果,“你的任务是养伤,医生的嘱咐忘了?绝对卧床,脑子也得跟着休息,不许胡思乱想。” “她们把我打成这样,我总得知道个结果。”阮文坚持道。 她不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有仇不隔夜是她重活一世的信条。 “结果就是,她们跑不了。”秦岚终于抬起眼,目光里有种阮文从未见过的锐利,“这里是军区大院,不是她们乡下的泥地,可以随便撒泼打滚,人证物证俱在谁也包庇不了,这些事,有我有陆家,轮不到你一个病人操心。” 阮文看着她,心里某种坚硬的东西,似乎被轻轻撬动了一下。 她不再追问,顺从地张开嘴,吃掉了那块苹果。 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散开,带着一丝凉意,似乎也抚平了心头那股焦躁的火气。 秦岚见她不再犟,脸上紧绷的线条才松弛下来,继续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她。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餐刀碰到搪瓷盘的轻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阮文闭上眼,默默感受着这份陌生的安宁。 第88章 你拿什么补偿 保卫科。 霍国安赶到的时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消息是顾家那边传来的。 他刚在顾卫国面前表完决心,说要和过去彻底划清界限,努力上进,不辜负他的栽培,后脚就有人把电话打到了顾家,说他妈和他妹在陆家大院闹事,把陆家的儿媳妇打进了医院,人已经被保卫科扣下了。 顾卫国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但眼神里的失望和审视,像针一样扎得霍国安浑身难受。 “刘干事。”霍国安压着火气,对那个正在埋头写材料的方脸汉子挤出一个笑脸,“我听说我家里人被带到这儿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刘干事笔尖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误会?你就是霍国安?” “是,我是。” “哦。”刘干事拖长了音调,这才放下笔,抬起头打量他,“顾卫国家的上门女婿啊,久仰大名。”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让霍国安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感觉整个保卫科里的人,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自己身上,火辣辣的。 “刘干事,我妈她们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也不懂规矩。我代她们给您赔个不是,也给受伤的同志赔不是,医药费营养费,我们都认,您看能不能……” “赔钱?”刘干事身后的年轻同事小李嗤笑一声,手里的笔录本拍得啪一声响,“你当这是什么事?买卖不成仁义在啊?这是故意伤害!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重度脑震荡,缝了五针,后腰也伤着了!这要是再偏一点,伤到内脏,那就是刑事案件!你赔得起吗?” 霍国安的额角青筋直跳。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妈和他妹能蠢到这个地步!找人找到陆家去,还把人打成重伤! 陆家是什么人家? 这跟捅了马蜂窝有什么区别? “同志,这真的是个误会,她们要找的人是我,结果找错了门……” “找错了门就能打人了?”刘干事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眼神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我是不是看你不顺眼,也能先给你两拳,再跟你说声对不起,打错人了?”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霍国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被推开,张桂芬看见了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猛地扑到门口,抓着铁栅栏,凄厉地嚎叫起来:“国安,我的儿啊,你可来了,快救妈出去!他们冤枉我,是那个小贱人自己撞上去的!他们要抓我去坐牢啊!” 她头发散乱,满脸泪痕泥污,一只脚还光着,那副尊容,让霍国安恨不得当场不认识她。 “吵什么吵!给我回去待着!”小李过去,“哐”的一声把门又关上了。 霍秀秀躲在张桂芬身后,只露出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霍国安,眼神里全是依赖和恐惧。 刘干事站起身,走到霍国安面前,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语气却一点温度都没有:“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人你是领不走的,我们已经做完了笔录,人证都在,这事儿我们已经上报了,秦护士长那边也明确表了态,公事公办,绝不私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我劝你一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来我们这儿捞人,是赶紧去医院,跟人家陆家赔礼道歉,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不然,你这上门女婿,怕是也当不安稳了。” 刘干事说的是实话。 顾卫国最重脸面,自己刚进了顾家的门,亲妈和妹妹就闹出这种惊天丑闻,这让他以后在顾卫国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 霍国安走出保卫科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铁门,里面还隐约传来他妈断断续续的哭骂声。 他心里没有半分担忧,只有无尽的怨恨和烦躁。 这两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好不容易攀上的高枝,难道就要被这她们给毁了? …… 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比保卫科的烟味更让人清醒,也更让人压抑。 霍国安几乎是小跑着上了楼,在住院部的走廊上挨个寻找着病房号。 他心里乱成一团麻,刘干事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去医院,赔礼道歉,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转圜的余地,这是他能否保住如今拥有的一切的关键。 终于,他在一间单人病房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门是虚掩着的,他刚想抬手去推,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秦岚端着一个空了的搪瓷盘,正准备拿去清洗,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霍国安。 四目相对,走廊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秦岚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层冰霜覆盖,她反手将门轻轻带上,只留下一道缝隙,然后横身挡在了门口,动作一气呵成,像一只要护崽的母鸡。 “你来干什么?” 霍国安被她看得头皮一麻,硬着头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秦阿姨,我……我听说阮文受伤了,我来看看她,我妈和我妹她们……她们不是故意的,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误会?”秦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把人打到重度脑震荡是误会?额头缝了五针是误会?后腰也受了伤?霍国安,你这误会的代价可真不小啊。” 她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 霍国安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我……我会负责的,所有的医药费,营养费,还有后续的补偿,我们都出,一定让阮文满意……”霍国安急切地表态,这是他来之前就想好的唯一对策。 “补偿?”秦岚打量着他,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没有价值的货物,“你拿什么补偿?用你顾家上门女婿的身份,还是用你那点可怜的津贴?我问你,你一个月多少钱?够买我们家小阮一根头发吗?” 第89章 谢谢您 这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霍国安的脸上。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走廊里偶尔有护士和病人家属经过,投来的目光让他无地自容。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钉在这面耻辱墙上。 “秦阿姨,我们以前……”他想打感情牌,想提起过去那点微不足道的交情。 “闭嘴!”秦岚厉声打断他,“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以前?你妈和你妹在陆家大院门口撒泼打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以前?霍国安,我以前真是瞎了眼,还觉得你是个上进的,现在看来,你跟你那一家子烂泥,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她指着霍国安的鼻子,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着:“你现在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关心小阮的死活,你是怕你那好不容易攀上的高枝儿断了!我告诉你,你别在这儿假惺惺,看着就让人恶心!” 病房里,阮文其实并没有睡着。 外面的争吵声虽然被门板隔绝了大半,但秦岚毫不掩饰的怒斥,还是清晰地传了进来。 她侧耳听着,听着那个上一世让她受尽委屈的男人,此刻正被秦岚堵在门口,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训斥。 心里那股因为受伤而积郁的火气,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许多。 原来,被人护着是这种感觉。 她闭上眼,唇角无声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走廊上,霍国安的最后一丝体面也被剥得干干净净。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满。 他知道,秦岚说得对。 他怕,他怕得要死。 怕顾卫国那审视的眼神,怕顾青羽的质问,怕自己好不容易从泥潭里爬出来,又要被他妈和他妹这两个蠢货给一脚踹回去。 “我……”他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什么你?”秦岚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想见阮文?门儿都没有,我告诉你,这事儿,我们陆家跟你们没完,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别在这儿碍眼,也别脏了医院的地。” 她说完,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直接转身,推开旁边一间空着的病房门,把手里的搪瓷盘狠狠放在桌上,动静大得像是要拆了房子。 霍国安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知道,今天这歉是道不了了,人也见不着了。 秦岚这态度,就是陆家的态度。 公事公办,绝不私了。 这八个字,像八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病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能决定他命运的女人。 悔恨吗? 不,他只有恨。 恨他妈的愚蠢,恨霍秀秀的无知,更恨阮文的命好,竟然能攀上陆家! 他咬着牙,转身快步离开,背影狼狈得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直到那阵急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秦岚才从隔壁病房走出来。 她靠在阮文的病房门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刚才那场战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脸上那副刀枪不入的表情瞬间瓦解,又恢复了那个带着几分疲惫的护士长模样。 推开门,她看见阮文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神清明,一点睡意都没有。 “吵到你了?”秦岚走过去,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阮文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她,认真地问:“您刚才,骂得挺痛快的吧?” 秦岚一愣,随即脸上有些挂不住,像是被戳穿了心事的小孩,耳根微微泛红。 她清了清嗓子,板起脸:“胡说什么,我那是讲道理,对付那种滚刀肉,就不能跟他客气。” 她嘴上硬邦邦的,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拿起旁边的温水,又把麦管递到了阮文嘴边。 阮文顺从地喝了两口,看着秦岚略显别扭的神情,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 “谢谢您,阿姨。” 秦岚心里一暖,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哼了一声:“跟我客气什么,你现在是陆家的人,谁欺负你,就是打我们陆家的脸,我能看着不管?” 她嘴上说得硬气,手上的动作却更轻了,将削好的最后一块苹果喂给阮文,然后麻利地收拾好果皮果核,端着盘子出去清洗了。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阮文看着秦岚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陆家的人,这个身份,在这一刻,忽然有了沉甸甸的实感。 …… 霍国安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秦岚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钉子,把他钉在耻辱柱上,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他没回文化宫那个小院,而是先去了趟顾家。 他必须在顾卫国从别处听到风声之前,自己先把这事给认了,态度要做足。 书房里,顾卫国正在练字,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笔锋都没乱一下。 “知道了。” 就这么三个字,比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还让霍国安心里发毛。 这种平静,意味着顾卫国已经懒得对他发火了,在他眼里,他霍国安和他那一家子,就是一堆上不了台面的麻烦。 从顾家出来,霍国安才朝着他和顾青羽的新家走去。 那是一条僻静的小巷,路灯昏黄,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个孤魂野鬼。 他曾经以为,搬出顾家大院是脱离牢笼,现在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大点的笼子,换到了一个更小更破的笼子。 而笼子的钥匙,始终攥在别人手里。 推开院门,屋里亮着灯,一股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 顾青羽正系着一条崭新的碎花围裙,在小厨房里忙活。 她听到动静,惊喜地探出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国安,你回来了!快洗手,我今天炖了鸡汤,还学着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她端着一盘颜色深浅不一,勉强能看出是肉的菜走出来,献宝似的放在桌上。 自从搬出来,她就开始学着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她要向所有人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她和国安的爱情能战胜一切。 第90章 霍国安暴露了真面目 霍国安看着她那张因为热气而红扑扑的脸,还有那盘明显火候没掌握好的红烧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现在满心都是他妈的嚎哭,秦岚的唾骂,和顾卫国的冷眼,哪里还有半分胃口。 “嗯。”他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椅子上,就径直往屋里走。 顾青羽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但只当他是在顾家又受了气。 她解下围裙,跟了进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僵硬的后背上。 “又被我爸说了?”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别理他,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等过段时间,我再跟他好好说说,他会接受你的。” 她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了一丝神秘和雀跃。 “而且,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听了这个消息,你保证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霍国安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 顾青羽拉着他坐到床边,自己则蹲在他面前,仰着头,一双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盛满了她自以为是的,能融化一切的爱意和希望。 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然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又郑重地开口:“我,怀,孕,了。” 她满心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惊喜地瞪大眼睛,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来,兴奋地转圈。 她甚至想好了接下来说什么。 然而,霍国安的反应,却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他没有惊喜,没有笑,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愣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瞳孔在瞬间缩成了一个点。 那不是喜悦,而是震惊,是错愕,是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后的茫然。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怀孕了?” “是啊!”顾青羽还没察觉到风暴的来临,用力地点着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国安,你不高兴吗?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算过了,时间对得上,就是我们刚在一起那几天有的!这是老天爷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霍国安的视线从她的脸,缓缓移到她放在小腹上的那只手上。 孩子…… 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浑身一激灵。 他妈和他妹因为打伤陆家儿媳妇,被关在保卫科,生死未卜。 他刚在顾卫国面前立下军令状,转头就要去陆家赔罪求饶。 他这个上门女婿的位子,坐得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一脚踹开。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怀孕了? 这不是礼物,这是催命符! “你确定吗?”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半分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倒像是在审问一个犯人,“去医院检查过了?” 顾青羽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地凝固了。 她感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浇得她浑身发冷。 “我……我这个月没来,而且早上还吐了……这不是怀孕是什么?”她有些无措地辩解,“国安,你怎么了?你这是什么反应?我们有孩子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高兴?”霍国安忽然笑了,那笑声嘶哑又难听,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我拿什么高兴?顾青羽,你知不知道我今天都经历了什么?” 他猛地停住,转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我妈,我妹,今天跑到陆家大院去了,她们把阮文给打了,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她们俩被保卫科的人当着全大院的面给抓走了!” “我刚从保卫科回来,又去了医院,被秦岚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你爸,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垃圾!” 他一步步逼近顾青羽,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充满了压抑的暴戾。 “我这边焦头烂额,想尽办法去给人赔罪,去保住我们这个家,你倒好,你跟我说你怀孕了?” 他指着她的肚子,眼神里没有爱意,只有厌恶,“你觉得现在是生孩子的时候吗?你觉得添了这么一个拖油瓶,你爸就会高看我一眼?他只会觉得我霍国安是个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的废物!” 顾青羽彻底傻了。 她呆呆地坐在床沿,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又像是被他话里的恶毒和刻薄给震住了。 “不……不是的……”她喃喃自语,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孩子不是拖油瓶,他是我们的希望啊……有了他,我爸才会……” “才会什么?”霍国安粗暴地打断她,满腔的屈辱和怒火,在这一刻尽数找到了宣泄口,“才会觉得米已成炊,不得不认了我这个女婿?顾青羽,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你以为你爸是傻子吗?他只会觉得,我连累了你,还搞大了你的肚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累赘!” “你住口!”顾青羽终于崩溃了,她捂着耳朵,尖叫起来,“你胡说!你不是这么想的,你明明说你爱我,你说过会对我好的!” “我是爱你!可我快被你,被你们顾家,被我那一家子蠢货给逼疯了!”霍国安一把挥开桌上的饭菜。 “哐当——” 那盘被顾青羽寄予了无限温情的红烧肉,连同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被悉数扫落在地。 瓷盘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青羽看着地上一片狼藉,那颗为爱冲昏了的头脑,第一次有了清醒的刺痛感。 她以为的爱情,她以为的港湾,在她捧出自己最珍贵的礼物时,回馈给她的,却是最残忍的践踏。 这个男人,根本不爱她。他爱的,只是顾家能带给他的东西。 而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只是他向上爬的工具。 一旦工具变成了累赘,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丢弃。 地上的油污,像一幅抽象又讽刺的画,映着她惨白如纸的脸。 第91章 流产了 “啊——” 一声压抑的痛呼从顾青羽喉间溢出,她捂着小腹,整个人蜷缩起来,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一股尖锐的坠痛,从腹部深处传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霍国安还在暴怒的余韵里,听见她的声音,不耐烦地吼道:“又装什么?” 可当他看清顾青羽的脸色时,心头猛地一跳。 那不是装出来的,那是一种失却了所有生气的灰白。 “国安,我……我肚子疼……”顾青羽的声音细若游丝,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一抹鲜红,顺着她浅色的裤管,缓缓渗了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朵猝然绽放的鲜花。 霍国安的瞳孔骤然紧缩,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算计怨恨屈辱,在这一刻全被恐惧所取代。 完了。 如果顾青羽和孩子出了事,如果顾卫国知道,是他,亲手把自己的外孙给骂没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 “青羽!青羽!” 霍国安猛地冲过去,一把将蜷缩成一团的顾青羽打横抱起。 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他手臂发抖。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抱着她就往外冲,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没事的,没事的,我们马上去医院,孩子会没事的……” 夜风冰冷,吹得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不能让顾青羽出事,更不能让孩子出事! 这不仅仅是他的孩子,这是他拴在顾家这艘大船上,最重要的一根缆绳! …… 又是医院。 同一个地方,不同的楼层,却是同样压抑的氛围。 急诊室的红灯亮着,像一只不详的眼睛。 霍国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上还沾着顾青羽的血,以及家里那片狼藉的油污,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医生刚才那句冷冰冰的话在反复回响。 “送来得太晚了,病人情绪波动太大,导致先兆流产,孩子……没保住。” 没保住。 三个字,像三把重锤,砸碎了他最后的侥幸。 他完了。 他亲手毁掉了自己最大的筹码。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被推开,护士推着脸色惨白的顾青羽出来。 她已经换上了病号服,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整个人脆弱得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霍国安麻木地跟在推车后面,直到护士将人安置进一间临时的病房里。 “病人需要休息,你小声点。”护士交代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霍国安看着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女人,心底的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慢慢地走过去,在床边站定。 “扑通”一声。 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顾青羽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空洞,没有焦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个未成形的孩子一同离去了。 “青羽……对不起。”霍国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膝行两步,抓住了顾青羽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那只手冰得像一块石头。 “是我混蛋,是我不是人!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不该冲你发火!我今天……我今天在外面受了太大的刺激,我妈她们还有爸那边……我一下子没控制住,我把气都撒在了你身上……” 他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声音清脆响亮。 “啪!啪!” “青羽,你打我,你骂我,怎么样都行,求你,求你别不理我……” 顾青羽的眼珠终于动了动,视线落在他通红的脸颊上。 眼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孩子……没了……”她喃喃道,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霍国安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这一次,倒有几分真情实感,“青羽,我们还年轻,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会有很多很多孩子……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一定好好对你,把我们失去的都补回来。” 他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心里一横,继续道:“都怪我,怪我太想出人头地,太想让你爸看得起我,给你更好的生活,我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才会说出那种混账话,我不是不爱这个孩子,我是太爱他了,我怕我保护不了他,保护不了你……” 这番话,终于撬动了顾青羽心防的一角。 是啊,他不是不爱她,他只是压力太大了。 他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要面对她父亲的轻视,要面对他自己家里的那些烂事,还要努力上进,他有多难啊。 自己不但没有体谅他,还在这个节骨眼上,用怀孕的消息去刺激他。 是她,是她也有错。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遏制不住。 顾青羽那颗破碎的心,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缝补的理由。 她不能承认自己爱错了人,不能承认自己为了一个渣滓,众叛亲离,落得如此下场。 她必须相信他。 “国安……”她终于开了口,声音虚弱,“你起来吧。” 霍国安见有转机,哭得更凶了:“不,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我就跪死在这里!” 顾青羽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身体的伤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原谅你。” 她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狼狈不堪的男人,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这四个字。 “我们……重新开始。” 她需要他这句话,就像溺水的人需要一根稻草。 霍国安闻言,如蒙大赦。 他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眼神里却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知道,这一关,他暂时过去了。 他爬起来,紧紧握住顾青羽的手,将头埋在她的掌心,声音哽咽,一遍遍地重复着:“谢谢你,青羽,谢谢你……你放心,我以后拿命对你好。” 顾青羽闭上眼睛,任由他握着。 失去孩子的痛楚仍在,但心底那份被抛弃的恐慌,却暂时被这虚假的温情抚平了。 她选择相信他,因为除了相信他,她已经一无所有。 第92章 我不回去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驱散了病房里死气沉沉的压抑。 霍国安削着一个苹果,刀功很差,果皮断断续续,厚薄不均。 他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扎了一块,小心翼翼地递到顾青羽嘴边。 “青羽,吃一点,你一晚上没吃东西了。”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顾青羽眼皮都没抬,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块苹果。 霍国安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又掩饰过去。 他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又去倒了杯温水。 “那喝口水润润喉咙,好不好?” 一夜之间,他仿佛变成了那个最体贴入微的丈夫。 顾青羽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慢地转过头,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里面映不出他的影子,也映不出任何情绪。 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看得霍国安后背阵阵发毛。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干部服,气质端庄的中年女人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焦急,一进门,视线就牢牢锁在了病床上的顾青羽身上。 是顾青羽的母亲。 “青羽!”顾母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看到女儿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圈瞬间就红了,“我的傻女儿,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她放下保温桶,一把抓住顾青羽冰凉的手,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心疼和怒火。 霍国安站在一旁,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来了,审判的时刻来了。 顾母的目光终于从女儿身上移开,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霍国安。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小产?霍国安,我把女儿才交给你多长时间,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霍国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正准备把昨晚演练了无数遍的说辞搬出来,却被顾青羽抢了先。 “妈,不关他的事。” 顾青羽的声音很轻,还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 顾母和霍国安都愣住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顾青羽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家里刚搬,东西乱,我不小心一脚踩空了……是我没护好孩子。” 最后那句话,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像根针一样扎进了顾母的心里。 霍国安端着水杯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随即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他几乎要忍不住对顾青羽顶礼膜拜了,她竟然真的把所有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立刻接话,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懊悔和自责:“妈,都怪我,怪我没照顾好青羽,我……” 他说着,眼眶也跟着红了,语气哽咽,“是我没用,我对不起青羽,更对不起那个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 这番夫妻一体,情深意切的表演,要是放在平时,或许还能骗骗人。 可顾母是谁,她吃的盐比霍国安吃的米还多。 她看着女儿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再看看霍国安这副假惺惺的嘴脸,心里跟明镜似的。 什么踩空了,分明就是这个男人有问题! 但她知道,现在当着面戳穿,只会让女儿更加难堪,让她更死心塌地地护着这个王八蛋。 顾母心疼得像是被人用钝刀子割肉,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的怒火,转而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对顾青羽说:“什么都别说了,收拾东西,跟我回家去住,家里有我,用不着他了。” 她说着,看都懒得看霍国安一眼,直接把他当成了空气。 “我们顾家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作践,你爸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先搬回去,把身体养好再说。”顾母打开保温桶,盛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这是我一早给你炖的,喝点暖暖身子。” 回家。 这两个字让霍国安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知道,顾青羽要是今天跟着顾母走了,那他就真的完了。 顾家的大门,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去。 他紧张地看着顾青羽,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恐慌。 顾青羽端着那碗鸡汤,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流进胃里,却暖不了那颗已经冰冷的心。 她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 她只要点点头,就能回到那个温暖的,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家。 不用再看霍国安的脸色,不用再提心吊胆。 可是,然后呢? 然后她就会成为整个大院的笑话。 一个为了穷小子跟家里闹翻,结果被搞大了肚子又流了产,最后灰溜溜跑回娘家的蠢货。 她不能接受自己是这样一个失败者。 她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再失去这个她用尽所有,甚至不惜与家人决裂才换来的“家”。 “妈。”顾青羽放下碗,声音不大,但态度很坚决,“我不回去。” 顾母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不走。”顾青羽重复了一遍,她抬起头,迎上母亲痛心疾首的目光,“我已经嫁人了,那里才是我的家,国安他……他会照顾我的,这件事是个意外,我们以后会小心的。” 霍国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感激地看着顾青羽,立刻表态:“妈,您放心,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青羽,绝对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顾母看着眼前这一唱一和的两个人,气得浑身发抖。 她指着顾青羽,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只化作一句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 她猛地站起身,再也待不下去。 “好,好,你的家,你的男人,你守着吧!”顾母拎起空了的保温桶,走到门口时又停住,她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顾青羽我告诉你,娘家的大门永远给你开着,但你记住,人不能在一个坑里摔两次,你好自为之。” 门被重重地关上,隔绝了母女两人。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霍国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走到床边,握住顾青羽的手,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青羽,谢谢你,谢谢你还信我。” 顾青羽抽回自己的手,重新躺下,用后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她不是信他。 她只是,输不起了。 第93章 和解 顾青羽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霍国安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悄无声息,也毫无回应。 他端着水杯的手有些发酸,只好把杯子也放在床头柜上,挨着那盘无人问津的苹果。 自己前晚的话太重,像刀子一样捅进了顾青羽的心里。 现在道歉发誓,都显得廉价。 他只能做。 他拿起换下的脏衣服,一声不吭地走去水房。 冰冷的水浸透双手,他笨拙地搓洗着,肥皂沫沾了满手,动作生疏又可笑。 他一个大男人,何曾干过这个。 可现在,他必须干。 等他端着洗干净但拧得皱巴巴的衣服回来,顾青羽已经坐了起来,正看着窗外发呆。 霍国安把湿衣服晾在窗边的绳子上,走到床边,蹲下身,轻轻握住她垂在床沿的手。 那只手依旧冰凉,但没有再抽回去。 他心里一动,知道有门儿。 “青羽,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讨好,“是我混账,我不是人,可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还不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想让你爸妈高看我一眼,觉得你没嫁错人。” 他抬起眼,眼眶又红了,里面盛满了委屈和深情,“我从泥地里爬出来,好不容易才抓到你这束光,我太怕失去了,怕得都快疯了,我妈她们闹出那种事,我感觉天都要塌了,我怕顾家不要我,怕你也不要我了……” 这番话,句句都戳在顾青羽的心尖上。 她何尝不是这样啊。 她放弃了家庭,顶着所有人的不解和嘲讽,选择了他。 她也怕,怕自己选错了,怕自己成为一个笑话,怕自己的一切都是白搭。 他们是一样的,都是在悬崖边上,拼命想抓住对方。 霍国安见她神色松动,再接再厉:“孩子没了我比谁都心痛,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可是青羽,我们不能倒下,我们要是倒下了,就真应了那些看我们笑话的人的心了,你得好起来,我们得好好的,比以前更好,气死他们!” 最后这句话,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终于点燃了顾青羽心里那点不甘的火苗。 是啊,她不能倒下。 她要是就这么回了娘家,不就证明她输了吗?她和国安的爱情,就真的成了一个笑话。 她不能让陆璟珩看不起,不能让阮文看笑话。 她慢慢转过头,视线终于落在了霍国安的脸上。 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憔悴的脸颊,还有手上因为洗衣服而泛红的关节。 心里的那堵墙,裂开了一道缝。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声音沙哑:“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霍国安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喜悦冲上头顶,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不冰,不冰!只要你不生我的气,我心里就是热的!” 顾青羽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最后那点疙瘩,也仿佛被熨平了。 她抽回手,指了指床头柜:“我饿了,想吃苹果。” “哎!好!我给你拿!”霍国安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去拿那盘已经有些氧化的苹果。 …… 阮文的病房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秦岚刚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回来,脸上那副八卦的表情,憋都憋不住。 “你猜我刚才去护士站,听到了什么?”她把洗好的毛巾递给阮文,一边帮她擦手,一边神秘兮兮地开了口。 阮文正靠在床头看书,闻言抬了抬眼皮,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刘干事把人放了?” “放什么放!”秦岚嗤笑一声,“张桂芬和霍秀秀那两个,人证物证俱在,故意伤害,够她们喝一壶的了,我说的是别人。”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跟做贼似的:“是顾家那个丫头,顾青羽!” 阮文翻书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也住院了,就在楼下急诊。”秦岚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听说昨晚上送来的,血流了一裤子,孩子没保住!” 她啧啧两声,语气里说不清是惋惜还是痛快:“我听小护士说,送来的时候,那个霍国安跟丢了魂儿似的,后来顾家她妈来了,要带她回家,她死活不肯走,还帮着那男的说话,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你说蠢不蠢?” 阮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秦岚越说越来劲,拿起一个苹果,用水果刀削着皮,嘴里也没停:“后来她妈气得走了,那姓霍的就在病房里演上了,端茶倒水,捶腿揉肩,就差跪下舔脚了。你说这叫什么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苹果皮在她手里连成一条长长的线,断都没断。 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块块,放进搪瓷盘里,嘴里哼了一声:“真是老天开眼,这种人家,幸亏没跟咱们扯上关系。” 她把盘子推到阮文面前:“吃吧,这苹果甜,听点别人的倒霉事,是不是感觉自己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阮文被她这直白的话逗得弯了弯唇角,拿起一块苹果,慢慢地嚼着。 确实不疼了。 前世,她是被霍国安和他的家人磋磨致死的失败者。 这一世,换了人。 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一片平静。 这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她亲手避开的火坑,有人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还把这当成了爱情的圣殿。 求仁得仁,也好。 “阿姨。”阮文忽然开口,“霍国安家的那事,保卫科那边,大概会怎么处理?” 秦岚一听这个,立刻收起了八卦的表情,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我问过了,你伤得不轻,有医院的鉴定报告,这事儿小不了,她们两个就算不判刑,也得送去反思学习一段时间,好好学学怎么做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那个霍国安,也别想好过,出了这种事,他那个上门女婿能不能当下去都难说,顾卫国那个人,最好面子了。” 阮文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第94章 出院 安抚好了顾青羽,霍国安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回了一半。 他守在病床边,削了半宿的苹果,说了半宿的软话,直到顾青羽终于沉沉睡去,他才像一具被抽去骨头的空壳,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天蒙蒙亮,他便悄悄离开了医院。 顾青羽这边暂时稳住了,可他妈和他妹那颗雷,还埋在保卫科。 霍国安没回家,先去供销社买了最好的烟和一包糕点,兜里揣着几个月攒下的津贴,又一次站到了保卫科门口。 这次,刘干事没在写材料,正跟几个同事吹牛,看见霍国安进来,那张方脸上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刘干事。”霍国安把东西悄悄放在桌角,搓着手,脸上堆着笑,“我……我又来了,您看我妈她们那事,年纪大了,不懂法,能不能通融通融?” 刘干事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没动,只是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末。 “霍国安,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啊?”他喝了口水,慢悠悠地开口,“这事儿的关键不在我,也不在保卫科,在受害人,秦护士长发了话,人家不和解,我们能怎么办?把人放了,我们怎么跟陆家交代?我这身衣服还要不要了?” 旁边的小李凉飕飕地补了一句:“就是,你当陆家是门口卖白菜的,能讨价还价?” 霍国安的脸皮发烫,感觉那些糕点和烟,都成了烫手的山芋。 “那我再去医院,再去跟秦阿姨和阮文同志道歉……” “省省吧。”刘干事摆了摆手,像是赶一只苍蝇,“我劝你别去招人烦了,人家不想看见你,你现在要做的,是等处理结果。” 接下来的几天,霍国安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 他托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打了所有能打的电话。 可对方一听是牵扯到陆家,电话挂得比谁都快。 他这才真切地体会到,陆家这两个字,在这大院里意味着什么。 也体会到,他这个上门女婿,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可笑的一个身份。 一个星期后,处理结果下来了。 不是从保卫科听说的,而是顾卫国在饭桌上,当着顾母和刚刚出院的顾青羽的面,冷冰冰地通知他的。 “你妈和你妹妹,定性为故意伤害,情节不算特别严重,但影响很坏,会去下乡,估计一个月以后才可以回来。” 顾卫国说完,就放下了筷子,看都没看他一眼。 霍国安的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拿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也好。 送走了也好,至少没人再来给他捅娄子了。 霍国安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声音闷闷的:“爸,我知道了,是她们咎由自取。” 坐在他身边的顾青羽,小产后身子虚,脸色一直很白。 她闻言,伸手在桌下,轻轻握住了霍国安的手。 …… 阮文出院那天,天气格外好。 秋高气爽,阳光透过医院走廊的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 秦岚利索地帮她收拾着东西,嘴里还在念叨:“回家我给你炖只老母鸡好好补补,你看看你这脸,瘦得下巴都尖了,这回可得听我的,在家老老实实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阮文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拆线,留下了一道很浅的粉色痕迹,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来。 她靠在床头,看着秦岚忙碌的身影,唇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知道了,都听您的。” 这半个多月,秦岚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比对自己亲儿子还上心。 从一开始的客气疏离,到现在,阮文已经能很自然地跟她开几句玩笑了。 “就你嘴甜。”秦岚嘴上嗔怪,脸上却笑开了花。 收拾完东西,外出学习的陆璟珩恰哈也回来了。 他今天没穿军装,一身便服,少了平日里的锐气,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他很自然地从秦岚手里接过包,又伸手想去扶阮文。 阮文不着痕迹地避了一下,自己先站稳了。 陆璟珩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只是眼神深了些。 回到陆家,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安静又祥和。 秦岚张罗着去厨房炖汤,客厅里只剩下阮文和陆璟珩两个人。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伤口还疼吗?”陆璟珩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不疼了。”阮文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霍国安他家里的事,处理结果你听说了?” 阮文点点头。这事秦岚早就当成战报一样,第一时间就跟她汇报了。 陆璟珩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继续道:“他这个人,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这次他吃了这么大的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阮文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他还能怎么样?他妈和他妹都进去了,他老婆也刚小产,他现在应该焦头烂额,没空来找我麻烦吧。” “不好说。”陆璟珩摇了摇头,“这种人就像水里的蛭虫,闻着味儿就会贴上来,甩都甩不掉。”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了门铃声。 是门口警卫室的电话打了进来,秦岚在厨房接了电话,探出头来,脸色有些古怪。 “小阮,有人找。” “谁啊?” “霍国安。”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陆璟珩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阮文放下水杯,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陆璟珩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大门打开,霍国安就站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 不过十几天没见,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一样,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脚上的布鞋也沾满了尘土,看起来落魄又憔悴。 他没想往里闯,只是站在那里,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阮文。 他的眼神很复杂,没有了之前的怨毒和愤恨,也没有了假惺惺的讨好,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沉寂。 看到阮文身后的陆璟珩,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只是目光在阮文额头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上停顿了片刻。 然后,他对着阮文,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95章 他不会来了 阮文没动,陆璟珩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连刚从厨房闻声出来的秦岚都愣在了门口。 霍国安缓缓直起身,那张瘦脱了相的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没有看陆璟珩,也没有理会秦岚审视的目光,只是看着阮文,声音是久未喝水后的沙哑。 “我妈她们做的事,我对不起你。”他没找任何借口,没说她们年纪大不懂事,也没提自己有多难,是在真诚的道歉,“她们已经去该去的地方了,我今天来,是替她们,也是替我自己,正式跟你道歉。” 说完,他再次深深鞠躬。 陆璟珩往前站了半步,将阮文稍稍挡在身后,眼神冷冽。 他见识过霍国安的种种手段,这副模样,不过是换了张面具的又一场戏。 可阮文只是从他身后平静地看着,看着那个曾经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 她没有半分动容。 这不是忏悔,这是切割。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整个大院,向顾家,宣告他与他那摊烂事的彻底决裂。 “你的道歉?”阮文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得像初冬的薄冰,“跟你的为人一样,一文不值。” 霍国安的身子僵了一下。 “这件事,有法律来裁决,轮不到你在这里鞠躬作秀。”阮文的目光扫过他沾满泥土的布鞋,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陆家的大门,以后还请你绕着走,别脏了这块地。” 霍国安慢慢抬起头,眼底深处那潭死水终于起了一丝波澜,是屈辱,是怨毒,却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最后看了阮文一眼,眼神晦暗不明,然后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离开。 他的背影佝偻,像个提前步入暮年的老人,与这个秋日明媚的大院格格不入。 “呸,演给谁看呢!” 秦岚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走过来关上大门,仿佛能隔绝掉晦气,“猫哭耗子假慈悲,他要是真有半点悔意,他妈和他妹也干不出那种事!” 回到客厅,秦岚还气得不行,给阮文和陆璟珩一人倒了杯水:“我看他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他不是憋着坏,是把坏水都咽回了肚子里。”陆璟珩接过水杯,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这是演给顾卫国看的。” 秦岚一愣:“给老顾看?” “嗯。”陆璟珩分析道,“他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顾家不可能没想法,他现在把自己摆在最低的姿态,公开跟过去划清界限,甚至主动来我们这儿负荆请罪,就是在向顾卫国表忠心。你看,我已经跟我的原生家庭一刀两断了,我以后就是你们顾家的人了。” 秦岚听得咂舌:“这人心思也太深了,弯弯绕绕这么多,跟唱戏似的,那顾家丫头……唉,也是个死心眼的,摊上这么个玩意儿。” 提起顾青羽,秦岚的火气消了些,只剩下叹息。 虽然不喜欢她,但到底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 阮文端着水杯,小口喝着,自始至终没再发表任何看法。 顾青羽的路是她自己选的,蜜糖还是砒霜,都得她自己往下咽。 自己前世的下场,难道还不够警醒吗? 可惜,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人,是听不进任何劝告的。 她只庆幸,自己跳出来了。 “不说这些扫兴的人了。”秦岚拍了拍手,把话题拉了回来,“文文,你先回屋歇着,我去把鸡汤炖上,璟珩,你把东西拿去文文房里。” “我来吧。”阮文说着就要自己动手。 “你别动!”秦岚和陆璟珩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秦岚立刻瞪了儿子一眼,抢过话头:“你是伤员,现在家里你最大,什么都不用干,养着就行!” 陆璟珩没再说话,默默拎起包,跟在阮文身后。 进了房间,他把包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今天来,也是一种试探。”陆璟珩看着她额上那道浅粉色的疤,“试探我们的态度,也试探你的底线。” “我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阮文转过身,迎上他的目光,“对付这种人,但凡有一丝心软,就是引火烧身。” 陆璟珩看着她清澈又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软弱。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有些多余。 她不是需要庇护的菟丝花,她是一棵扎根在岩石里的松树,有自己的风骨和韧劲。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好好休息。” 说完,他便带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阮文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梧桐树,秋风扫过,卷下几片枯黄的叶子。 霍国安的惨状,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复仇的快感,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男人的道歉和示弱,有时候比拳头更危险。 前世,她就是一次次心软在霍国安那些虚伪的忏悔里,最终万劫不复。 这一世,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枚温润的玉坠。 冰凉的触感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 霍国安的蛰伏,顾青羽的执迷不悟,都只是她人生路上的几块绊脚石。 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是她自己,是这玉坠里的传承,是她脑子里那些能救人也能立身的医术。 她轻轻握紧玉坠,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路还长,她得走得更稳。 霍国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秦岚还在那儿愤愤不平,陆璟珩则默默地把院门重新关好,插上了门栓。 “晦气!”秦岚一拍大腿,转身进了厨房,锅碗瓢盆的动静顿时响了好几倍,像是在跟谁置气。 阮文回了房,陆璟珩把她的包放在桌上,又把窗户推开一些通风。 秋日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屋里因久未住人而积攒的沉闷,也吹散了霍国安带来的那点不快。 “他不会再来了。”陆璟珩看着窗外,声音很沉。 阮文没接话,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接下来的日子,阮文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废人生活。 第96章 十全大补汤 秦岚彻底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一天三顿,汤汤水水就没断过。 早上是乌鸡汤,中午是鸽子汤,晚上是鱼头汤,中间还穿插着红枣桂圆水,银耳莲子羹。 “文文,快,趁热喝了,这个补气血。”秦岚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散发着浓重药材味的汤走进来,不由分说地递到她嘴边。 阮文看着那碗颜色可疑的汤,太阳穴突突地跳。 “阿姨,我今天已经喝了两碗了。” “那怎么够!”秦岚柳眉一竖,“你流了那么多血,不多补补怎么行?听话,喝了,这可是我特意托人从中药房给你配的十全大补汤。” 阮文看着她不容置喙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来,视死如归地一口闷了。 那味道,一言难尽。 一旁的陆璟珩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妈,是药三分毒,她自己就是大夫,你别瞎补。” “你懂什么!”秦岚一个眼刀飞过去,“她是病人,我是护士长,我还能害她不成?你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别在这儿添乱,赶紧把你那身臭汗洗了去。” 陆璟珩被亲妈怼得哑口无言,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出去了。 阮文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 下午,陆振华拄着拐杖,由陆勇杰扶着,亲自过来看她。 老爷子一进门,看见阮文额头上那道浅疤,手里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虎目圆瞪:“欺人太甚,霍家那帮王八羔子,真当咱们陆家是吃素的!”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要不是陆勇杰拦着,怕是能当场冲去保卫科要人。 “爷爷,我没事,就是点皮外伤。”阮文笑着安抚他。 “这叫皮外伤?都破相了!”陆振华心疼得不行,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阮文手里,“拿着,爷爷给你的压惊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委屈了自己。” 手帕打开,里面不是钱,而是一把小巧的,带着钥匙的黄铜锁。 锁的样子很古朴,上面雕着精致的祥云纹。 “这是……” “这是咱们家那个保险柜的钥匙。”陆勇杰在旁边解释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里面是奶奶当年留下的一些东西,还有这些年家里攒下的一些家底,爸的意思是,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管了。” 阮文拿着那把沉甸甸的钥匙,手心有些发烫。 这已经不是压惊钱那么简单了,这是认可,是托付,是把她真正当成了一家之主。 “爷爷,这太贵重了。” “给你就拿着!”陆振华板起脸,“你替我们陆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点东西算什么?以后谁再敢欺负你,你跟爷爷说,爷爷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给你出气!” 盛情难却,阮文只好收下。 送走了老爷子,阮文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摩挲着那把冰凉的钥匙,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陆家对她越好,她就越不能心安理得地当一只米虫。 庇护是暂时的,只有自己立起来,才是长久之计。 她想起了自己的医术。 或许,她可以开一家自己的医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有了目标,阮文的精神头都足了不少。 夜里,等所有人都睡下,她闪身进了空间。 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先是掬了一捧泉水,小心地清洗着额头和后腰的伤处。 清凉的泉水浸润着皮肤,那股持续了多日的钝痛感,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休息,而是直接走进了茅草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外科正宗》,就着屋里柔和的光,一字一句地研读起来。 她需要尽快恢复,也需要尽快将这些理论知识,化为自己真正的本事。 第二天,陆璟珩一早起来晨练,打完一套拳,习惯性地往阮文的窗口看了一眼。 窗户开着,能看见她正坐在书桌前,晨光勾勒着她安静的侧脸,神情专注。 他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走上了楼。 他没敲门,只是靠在门框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阮文似乎察觉到了,抬起头,看见是他,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问了句:“有事?” “没。”陆璟珩走进去,目光落在她摊开的书上,“起这么早?” 他走到桌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视线在触及到她额头时,微微一顿。 “你的伤?” 阮文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 “怎么了?” “好像……好得有点快。”陆璟珩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昨天那道疤还是清晰的粉红色,今天看着,颜色就淡了许多,几乎要和周围的肤色融为一体了。 阮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了笑:“可能是阿姨的十全大补汤起作用了吧,我年轻,恢复得快些也正常。” 陆璟珩盯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十全大补汤?他妈弄来的那些东西,他闻着味儿都头疼,真有这么神? 他没再追问,只是心里多了个疙问,阮文身上藏着的秘密,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多。 “妈,这汤这么神效?也给我来一碗,我最近训练也挺累的。”陆璟行忽然朝着厨房的方向扬了扬声。 秦岚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听到这话,白了儿子一眼:“你想得美,这是给文文补身子的,你一个大小伙子,皮糙肉厚的,喝什么喝?嫌火气不够旺是不是?” 阮文没忍住,唇角弯了弯。 她抬眼看向陆璟珩,一本正经地附和:“阿姨说得对,陆营长你气血方刚,这汤药性猛,喝了怕是虚火过旺,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这话听着是劝告,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却藏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陆璟珩被她和亲妈一唱一和地挤兑,难得有些语塞。 秦岚把水果盘往桌上一放,挨着阮文坐下,把陆璟珩当空气:“文文,别理他,吃水果,看这些书多费眼睛,你伤还没好利索呢,得好好歇着。” “阿姨,我没事。”阮文拿起一块苹果,咬了一口,清脆香甜。 第97章 开医馆 午饭时,一家人难得这么齐整,陆振华和陆勇杰都在。 阮文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看着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碗筷,神色认真起来,“爷爷,叔叔,阿姨,璟珩,有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听到阮文这么郑重其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什么事,你说。”陆振华放下筷子,温和地看着她。 “我想,重新把我们阮家的医馆开起来。” 话音一落,桌上瞬间安静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秦岚,她几乎是立刻就拔高了声音:“开医馆?胡闹!文文,你是不是在家里待着闷坏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身体还没好利索,抛头露面的像什么样子!再说了,咱们陆家还养不起你一个人吗?” 秦岚是真的急了。 在她看来,儿媳妇就该在家里安安稳稳地待着,相夫教子。 出去开什么医馆,风吹日晒的,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们陆家苛待儿媳妇呢。 阮文没被秦岚激动的反应吓到,她平静地解释:“阿姨,我不是觉得陆家养不起我,也不是非要出去抛头露面,只是,我是阮家的女儿,阮氏医馆的招牌,不能在我手里就这么断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手艺这东西,一天不用,就生疏一天,我不想当一个只会吃饭的废人,更不想把我祖上传下来的本事,忘得一干二净,何况我也不习惯上班,开个医馆是最好的选择。。”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陆勇杰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秦岚还想说什么,却被陆振华一个眼神制止了。 老爷子看向阮文,浑浊的眼睛里透着赞许:“好,有志气,不愧是阮家的后人!” 他拿起旱烟杆,在桌上磕了磕烟灰:“你爷爷当年救我一命,靠的就是这身本事,这是正经营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怎么就不能干了?我们陆家娶的孙媳妇,不是个娇滴滴的摆设,是个有本事有想法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 “爸!”秦岚不赞同地喊了一声。 “你别说话。”陆振华瞪了她一眼,“头发长见识短,文文有自己的想法,愿意凭本事吃饭,这是好事,你拦着干什么?难道让她天天在家里待着,跟你学东家长西家短吗?” 秦岚被自家公公怼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彻底没了声。 阮文心里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陆振华一眼。 这时,一直沉默的陆璟珩开了口。 “开医馆需要铺面,行医资格,还有药材渠道,这些你想过怎么解决吗?” 他的问题很实际,直指核心。 阮文迎上他的目光,不慌不忙地答道:“铺面,我想先看看以前我家的老医馆还能不能用,如果不行,再想办法租一个,行医资格,我虽然年轻,但阮家的名声还在,我可以先从给街坊邻里看些小毛病开始,慢慢积累口碑。至于药材……这个确实是个难题,需要慢慢想办法。” 她没有夸夸其谈,回答得非常实在,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陆璟行看着她,目光深邃。 他原以为,她提出这个想法,不过是一时兴起,或者只是为了摆脱陆家孙媳妇这个身份的束缚。 却没想到,她已经考虑得这么周全。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她的那些资本家小姐的偏见,有些可笑。 她身上那股劲儿,那股不服输不依赖任何人的韧劲,比大院里任何一个自诩新女性的姑娘,都要来得耀眼。 “药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陆璟珩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桌上其他人都看向他。 陆璟珩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镇定,一本正经地分析:“部队有自己的药材采购渠道,我可以帮你问问,另外,找铺面和办理手续这些事,也需要有人出面,你一个女同志不方便。” 他看向陆振华和陆勇杰:“爷爷,爸,我觉得这是好事,阮文的医术我们都见过,让她开医馆,既能传承家学,也能服务群众,与其让她一身本事无处施展,不如支持她干起来。” 这是陆璟珩第一次,在家庭会议上,如此明确地站在阮文这边。 秦岚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儿子都发话了,她还能怎么办? 陆勇杰也点头:“璟珩说得有道理,文文有这个心,我们应该支持。”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陆振华一锤定音:“就这么办,璟珩,这件事你全程负责,帮着文文把医馆开起来,需要什么跟家里说,钱不够,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点棺材本!” “谢谢爷爷,谢谢叔叔,谢谢阿姨。”阮文站起身,真心实意地鞠了一躬。 秦岚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最后只哼了一声,别扭地说了句:“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一顿饭吃完,阮文觉得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 晚上,阮文正准备进空间继续研读医书,房门被敲响了。 是陆璟珩。 他手里拿着一张手绘的地图,还有一个小本子。 “这是京市几个主要街道的地图,我标出了几个药材公司和老字号药铺的位置。”他把地图在桌上铺开,“明天我带你先去看看你家的老医馆,如果不能用,我们再看这几个地方。” 地图画得很详细,字迹刚劲有力,一看就是军人的手笔。 “还有这个。”他又把本子递过去,“我托人打听的,开医馆需要去卫生部门报备的手续和流程,都写在上面了。” 阮文接过本子,翻开看了看,里面一条条列得清清楚楚,连可能遇到的问题和注意事项都标注了出来。 不过短短一个下午,他就把事情办得这么妥帖。 “谢谢。”阮文抬头看他,由衷地说道。 “不用。”陆璟珩的视线落在她额头上,那里已经只剩下一道极浅的印子,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他喉结动了动,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早点休息,明天有的忙。” 说完,他便转身带上了门。 阮文看着桌上的地图和本子,又摸了摸胸口的玉坠,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或许,嫁进陆家,也不是那么糟糕。 第98章 去圆房 第二天,陆璟珩果然说到做到,一大早就开车带着阮文出了门。 车子穿过熟悉的街道,最终在一条略显破败的老街巷口停下。 “到了,前面车开不进去。”陆璟珩熄了火。 阮文下了车,抬头望去。 巷子还是记忆里的样子,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建筑多是些老旧的平房,透着一股沉寂的味道。 她家的医馆就在巷子深处。 上辈子,她对这里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家产充公后,这里就被封了。 如今故地重游,心境已是天差地别。 陆璟珩锁好车,跟在她身侧,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里走。 他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没来由地想起了昨天她说的那番豪言壮语。 他见过很多女同志,有文工团的,有办公室的,也有像他母亲和顾青羽这样在大院长大的,但没有一个像阮文。 她身上有种旧时代大家闺秀的温婉,骨子里却又透着一股不输男儿的倔强和清醒。 这种矛盾的气质,让他总是忍不住想去探究。 医馆的门脸不大,一块蒙了尘的牌匾斜挂在门楣上,依稀能辨认出阮氏医馆四个字,字迹风骨犹存。 门上贴着封条,一把大锁早已锈迹斑斑。 “看来这些年一直没人动过。”陆璟珩上前,扯下已经褪色发脆的封条。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又拿出一根细铁丝,对着锁孔捣鼓了几下。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把老锁应声而开。 阮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陆璟珩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朵微微发热,嘴上却解释道:“部队里学的,有时候执行任务需要。” 他推开那两扇厚重的木门,一股夹杂着药材陈腐气息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阳光从敞开的门口涌入,照亮了飞扬的尘埃。 屋内的陈设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靠墙是一整面墙的药柜,每一个抽屉上都贴着药材名的标签。 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宽大的诊桌,桌上还摆着笔墨和一本翻开的脉案。 时光仿佛在这里静止了。 阮文走进去,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诊桌上的浮尘,指尖下,是爷爷曾经日夜伏案的地方。她的眼眶微微泛酸。 “看起来还不错,简单收拾一下就能用。”陆璟珩四下打量着,得出结论,“就是这药柜里的药材,怕是都不能用了。” “嗯。”阮文收回思绪,“铺面能用,就省了一大笔开销,药材的事,只能慢慢想办法了。” 两人在医馆里待了一上午,大致规划了一下如何修整。 从医馆出来,陆璟珩又带着她去了几个国营药材公司,让她熟悉一下位置和流程。 等他们回到大院时,已经是下午。 秦岚正在院子里摘菜,看见两人一起从车上下来,儿子手里还提着给阮文买的午饭,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这个儿子,她最清楚,就是个闷葫芦,平时让他干点家务都跟要他命似的。 可现在对着阮文,却鞍前马后,体贴周到得让她这个当妈的都觉得陌生。 阮文这丫头,确实有本事,人长得漂亮,还有一手好医术,现在又要开自己的医馆,将来成了老板娘,那还得了? 秦岚越想心里越不踏实。 这桩婚事,本来就是权宜之计,是老爷子强压着儿子点头的。 虽然儿子后面心动了,但看阮文的态度可是模棱两可呢。 现在阮文眼看着就要凭自己的本事站稳脚跟,翅膀硬了,万一她哪天觉得自家这个木头儿子配不上她,要离婚,那可怎么办? 不行,绝对不行! 秦岚心里警铃大作。 要想把这儿媳妇牢牢地绑在陆家,就得来点实际的。 晚上,等阮文回房休息后,秦岚把刚洗完澡,穿着军绿色背心,浑身还冒着热气的陆璟珩堵在了客厅。 “璟珩,你过来,妈有话跟你说。”秦岚的表情异常严肃。 陆璟珩擦着头发,不明所以地走过去:“什么事?” 秦岚把他按在沙发上,自己也坐到他对面,清了清嗓子,摆出谈正事的架势。 “儿子,你看文文这孩子,多好。”她先是铺垫。 陆璟珩点点头,这一点他现在深有体会。 “你看她,人能干,有主见,以后这医馆一开,那就是凭本事吃饭的人,咱们陆家脸上也有光。”秦岚继续夸,话锋却悄悄一转,“可你再看看你们俩,这都结婚多久了,还跟那刚认识的同事似的,一个住这头,一个住那头,分房睡,这像话吗?” 陆璟珩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俊脸上升起一丝可疑的红晕,眼神也开始闪躲:“妈,这事您就别管了,我跟她……我们有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我只知道她是你老婆,你是我儿子,你们是两口子!”秦岚的声调高了些,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天底下哪有结了婚还分房睡的夫妻?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儿子不行呢!” “妈!”陆璟珩又羞又恼,脸都黑了,“您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秦岚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他的胳膊,“我告诉你,你别犯傻,这么好的媳妇,你不赶紧抓牢了,等她以后医馆开得红红火火,认识的人多了,外面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一凑上来,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陆璟珩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承认母亲的话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尤其是想到阮文身边围着别的男人,他就一阵烦躁。 可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底线:“我不会强迫她。” “谁让你强迫了?”秦岚气得差点拍桌子,“我是让你主动点,你是个男人,你是她丈夫,夫妻之间那点事,怎么就成了强迫了?你……唉,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开窍的木头!” 秦岚看着儿子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心口疼。 陆璟珩站起身,不想再继续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话题:“时间不早了,我先去睡了。”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上了楼。 “你这孩子!”秦岚对着他的背影干瞪眼,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她一个人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指望儿子主动是没戏了。 她这儿子,在部队里训练新兵,那是一个比一个狠,怎么到了媳妇这儿,就成了个闷嘴葫芦,连句软话都不会说? 不行,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秦岚停下脚步,眼神一定,心里拿定了主意。 第99章 汤有问题 秦岚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就开始了行动。 她先是借口阮文的房间朝向不好,有些阴冷,不利于养伤,非要把她的东西搬到陆璟珩隔壁那间朝南的空屋去。 “文文,你听我的,那屋子向阳,白天晒晒太阳,对你骨头好。”秦岚说得理直气壮,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搬了个干净。 阮文没反对。 她乐得清静,换个房间而已,无伤大雅。 陆璟珩下班回来,看到这番景象,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他找到在厨房里哼着小曲的秦岚:“妈,您又在折腾什么?” “什么叫折腾?”秦岚眼睛一瞪,锅铲在锅里敲得当当响,“我这是关心文文,你懂什么?你看看你们俩,住得跟隔了一条银河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多苛待她呢!” 陆璟珩被噎得说不出话,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黑着脸回了房。 一计不成,秦岚又生二计。 晚饭时,她神神秘秘地从厨房里端出一个砂锅,一股浓郁又奇异的药膳味瞬间弥漫了整个餐厅。 “来来来,都尝尝,我今天炖的宝贝。”秦岚满面红光,亲自给阮文和陆璟珩一人盛了一大碗,“这可是我托了老中医开的方子,叫什么龙凤和鸣汤,最是滋补,对身体好。” 碗里的汤色泽赤红,里面有鸡肉红枣枸杞,还有几味阮文一眼就认出来的药材——锁阳,肉苁蓉,还有菟丝子。 阮文端着碗,用汤匙轻轻搅了搅,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这哪里是什么龙凤和鸣汤,这分明是十全大补汤的变种,而且是专攻男人那一方面的。 阿姨这是…… “妈,这什么味儿?”陆璟珩皱着眉,他对母亲最近热衷的各种汤汤水水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好东西的味儿!”秦岚把碗往他面前一推,不容置喙,“赶紧喝,对你也好,你天天在部队里累死累活的,最需要补了,文文,你也喝,这个对女人也好,补气养血。” 陆振华和陆勇杰对视一眼,人老成精的两位瞬间就明白了什么,都端起饭碗,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在秦岚殷切的注视下,陆璟珩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喝了几口。 阮文则慢条斯理地,把汤里的鸡肉和红枣吃了,汤水却没怎么动。 她放下碗,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微笑道:“阿姨炖的汤真好喝,就是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喝不下太多。” “怎么会没胃口呢?”秦岚有些急。 “可能是下午看了太久的书,有些累了。”阮文的回答滴水不漏。 一顿饭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 晚上,阮文回了房,先是从空间里取了些清心降火的草药,给自己泡了一杯凉茶,慢悠悠地喝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出陆璟珩给她的地图和本子,就着灯光,仔细研究开医馆的流程。 而隔壁房间的陆璟珩,就没那么惬意了。 他洗了个冷水澡,可身上那股燥热不仅没退,反而愈演愈烈。 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点燃了,在血管里横冲直撞,烧得他口干舌燥,心烦意乱。 他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试图靠体力消耗来压下那股邪火。 可秦岚那碗汤的后劲实在太大,他做了五十个俯卧撑,又打了一套拳,汗水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往下淌,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了。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阮文清冷的眉眼,她低头看书时安静的侧脸,还有她今天在饭桌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陆璟珩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他猛地拉开门,想再去冲个凉水澡。 刚走到走廊,就看见阮文的房门开了。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睡衣,手里端着个搪瓷杯,似乎是准备去楼下倒水。 四目相对,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气氛瞬间凝固了。 阮文的目光从他通红的脸,滑到他布满汗珠的胸膛,最后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神色平静无波。 陆璟珩的脸“腾”地一下,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下意识地想用手挡住自己赤裸的上半身,又觉得这动作太过欲盖弥彰,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尊烧红了的铁像。 “你……”他喉咙发干,只说出一个字就卡了壳。 “是阿姨的汤?”阮文先开了口,声音清清淡淡的,像一阵凉风,吹散了他心头几分燥热。 陆璟珩的耳根都红透了,狼狈地点了点头。 “进来吧。”阮文侧过身,让开了门。 陆璟珩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她走了进去。 阮文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转身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捏了一撮里面的茶叶似的东西,放进杯子里,又提起暖水瓶,冲了半杯水。 “喝了。”她把杯子递给他。 陆璟珩接过来,一股苦涩的清香钻入鼻腔。 他没多问,仰头便一饮而尽。 微苦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像一股清泉,瞬间浇熄了五脏六腑的邪火。 那股让他坐立难安的燥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 不过几分钟,他就感觉自己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手里空了的杯子,又抬头看向阮文,眼神复杂。 “谢谢。”他声音有些沙哑。 “不客气。”阮文拿回杯子,重新放回桌上,“阿姨也是好意,只是用错了地方。” 她一句话,既点明了秦岚的意图,又替陆璟珩解了围,让他不至于太过难堪。 陆璟珩看着她,灯光下,她白皙的脸颊透着莹润的光,那双总是清清冷冷的眼睛里,此刻竟带着几分通透的了然。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所谓的底线,在她面前,都显得有些可笑。 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不仅没能为她遮风挡雨,反而让她跟着自己家里人受这些啼笑皆非的折腾。 一股愧疚和懊恼涌上心头。 “我妈她……对不起。”他低声道歉。 “我没有怪她。”阮文摇了摇头。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陆璟珩看着她,忽然开口:“你开医馆,是不是也想……尽快离开陆家?” 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 第100章 我等你 阮文闻言,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陆营长,我们是合作关系,这一点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我开医馆是想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不想依附任何人,不管是阮家,还是陆家,至于离不离开,要看我们的合作什么时候结束。” 她的回答,理智又冷静,将两人的关系撇得清清楚楚。 陆璟珩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有些闷。 他不喜欢合作关系这个词。 “如果……”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刚才更沉,“我不想结束呢?” 阮文看着他,没说话。 走廊里传来秦岚轻手轻脚的脚步声,似乎是想来听墙角。 陆璟珩眉头一皱,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顺手还落了锁。 门外,秦岚吓了一跳,随即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踮着脚尖,满意地溜了。 门内,阮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了一下。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男人身上带着沐浴后清爽的皂角味,混着未散尽的汗水气息,充满了强烈的男性荷尔蒙。 陆璟珩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孟浪,但他没有后退。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阮文,如果我不想结束这段关系,你……愿意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陆璟珩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门后的光线全部挡住,身上那股混杂着皂角和汗水的热烈气息,霸道地充斥着这方小小的空间。 他赤裸着上半身,肌肉线条在灯光下分明而流畅,因方才的燥热和此刻的紧张,皮肤泛着一层薄红,像一块被烧得滚烫的精铁。 阮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见过陆璟珩冷着脸的样子,见过他训练时严肃的样子,也见过他面对自己时略带笨拙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此刻的模样。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黑眸,此刻像是有两簇火苗在跳动,里面映着她的倒影,专注得惊人。 这不是试探,也不是一时冲动。 这是一个男人,在用他最直接又笨拙的方式,袒露自己的心迹。 上辈子,霍国安也曾对她说过无数甜言蜜语,可那些话语像裹着蜜的毒药,华丽却空洞。 而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一句简单直白的问话,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上。 拒绝的话,明明就在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阮文是个理智的人,她告诉自己,婚姻是枷锁,男人不可信。 可陆璟璟不一样,他救过她,尊重她,在她被所有人误解时,选择相信她,甚至在她一无所有时,愿意为她铺路。 这样一个人,让她如何回绝? 看着他紧张到微微绷紧的下颌线,阮文垂下眼帘,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嘴角却极轻地牵了一下。 “陆璟珩,你确定……这不是阿姨那碗汤的后劲儿?” 她抬起眼,眸中带了点揶揄的笑意,像一汪春水,瞬间冲淡了空气中紧绷的火药味。 陆璟珩的脸又红了几分,从脸颊蔓延到脖子根,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窘迫,但还是梗着脖子,一字一句地反驳:“不是,跟汤没关系。” 他顿了顿,像是怕她不信,又补充道:“我想了很久了。” 这下,阮文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些。 她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小小的窗户。 晚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也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陆营长,我们说点实际的吧。”她背对着他,声音听起来比刚才冷静了许多,“医馆还没开起来,药材的来源经营的许可,桩桩件件都还没有着落,我现在一无所有。”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他,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不想在自己什么都抓不住的时候,去考虑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我想先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京市站稳脚跟,阮文这两个字,不应该只是阮家的女儿,或是陆家的儿媳,它首先应该是我自己。” 这番话,她说得不卑不亢。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面前。 陆璟珩看着她,心里的那点焦躁和不安,反而在她这番话里慢慢平息下来。 他明白了。 她不是不信他,她只是更信她自己。 她要的不是依附,而是并肩。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挫败,反而让他胸口涌起一股更为强烈的震动。 这才是他看上的阮文,清醒,独立,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 “好。”他沉声开口,只有一个字,却掷地有声,“我等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像是承诺,也像是宣誓。 “多久,我都等。” 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开门离去,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带。 房门被重新关上,屋里又只剩下阮文一个人。 她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那句我等你。 …… 第二天一早,秦岚就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喜气洋洋。 昨晚,她悄悄去听墙角,虽然只听到儿子“啪”一下关门落锁的声音,但这已经足够她脑补出一场干柴烈火的大戏了! 儿子终于开窍了!文文这下可跑不了了! 餐桌上,秦岚一反常态,没再炖什么奇奇怪怪的汤,而是准备了格外丰盛的早餐。 小米粥熬得金黄软糯,白面馒头又大又软,还特意卧了两个糖水荷包蛋,一人一个。 阮文下楼时,就看到秦岚正喜滋滋地把一碗荷包蛋往她面前推。 “文文啊,快来吃早饭,昨晚睡得好不好?璟珩没吵着你吧?”秦岚的眼神在她和刚从楼上下来的陆璟珩之间来回打转,笑得一脸暧昧。 陆璟珩刚毅的脸瞬间就黑了,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第101章 他有儿子 阮文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挺好的,谢谢阿姨。” “哎,一家人客气什么!”秦岚笑得更开心了,又转向自家儿子,语气里满是过来人的提点,“璟珩,你也是,年轻人虽然有精力,但也要懂得节制,知道吗?别累着文文了。” “咳!咳咳!” 正喝着粥的陆勇杰被呛得惊天动地,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陆振华也端着碗,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却忍不住拼命上扬,肩膀一抖一抖的。 “妈!”陆璟珩又羞又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您别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我这是关心你们!”秦岚眼睛一瞪,完全没注意到儿子的窘迫,反而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怎么样?妈昨天那汤,效果不错吧?” 陆璟珩:“……”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求助似的看向阮文,却见她正慢条斯理地用勺子舀着碗里的荷包蛋,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神色,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顿早饭,对陆璟珩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秦岚的热情像是点燃的炮仗,噼里啪啦说个没完,从夫妻相处之道,说到将来孩子的教育问题,规划得明明白白。 陆振华和陆勇杰两个老狐狸,则在一旁揣着明白装糊涂,时不时还附和两句,看得津津有味。 唯一能保持镇定的,只有阮文。 她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早餐,然后放下碗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爷爷,叔叔,阿姨,我吃好了。”她站起身,礼貌周到,“我今天想再去医馆那边看看,顺便去街道办问问申请执照的事情。” “哎,好,去吧去吧,正事要紧!”秦岚立刻点头,看阮文的眼神越发满意。 看,多好的儿媳妇,不仅把家里照顾得好,事业心也这么强,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陆璟珩如蒙大赦,立刻站了起来:“我送你。” “不用了。”阮文摇了摇头,“医馆离得不远,我自己坐公交车去就行,你部队里忙,不用特意为我跑一趟。” 她的语气客气又疏离,和昨晚那个会开玩笑的她判若两人。 陆璟珩的心往下一沉,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秦岚却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美滋滋地看着阮文出门,又转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交代:“你看文文多懂事,知道心疼你,你可得对人家好点,听见没?赶紧把人彻底拿下,早点给妈生个大胖孙子!” 陆璟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抓起桌上的军帽,几乎是落荒而逃。 阮文出了陆家大院,清晨的凉风吹在脸上,让她因那顿尴尬早餐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没有真的去坐公交,而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开医馆的事,从修缮铺面到办理手续,再到最关键的药材渠道,千头万绪,却条理分明。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条熟悉的老街。 街口那棵老槐树还是老样子,只是叶子黄了大半,在秋风里簌簌作响。 阮文放慢脚步,朝着巷子深处那间承载了她所有希望的老宅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她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就在斜对面的一个杂货铺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霍秀秀。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那张总是带着怯生生表情的脸上,此刻满是焦灼和不耐。 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正踮着脚,不停地朝着巷子口张望。 她怎么会在这里? 阮文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按照秦岚打听来的消息,张桂芬和霍秀秀因为故意伤害,早就被送去乡下劳动改造了,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回来。 可眼前这个,分明就是霍秀秀。 阮文下意识地侧身,躲到了一根电线杆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冷地观察着。 霍秀秀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又颠了颠。 襁褓里的婴儿似乎睡得不安稳,哼唧了两声,她便有些粗鲁地拍了拍,嘴里不耐烦地咕哝着什么。 那副样子,和她平日里那副温柔善良的白莲花模样,判若两人。 阮文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本该下乡人,抱着一个婴儿,出现在这里。 她在等谁?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没让她等太久,巷子口出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压低了帽檐,步履匆匆,直到走近了,才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却难掩阴鸷的脸。 是霍国安。 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才快步走到霍秀秀面前,一把将她拉到更隐蔽的墙角。 “你怎么现在才来!”霍秀秀的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抱怨,“孩子都快醒了!” 霍国安没理会她的抱怨,而是直接从她怀里接过了那个襁褓。 他的动作很熟练,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 他掀开襁褓的一角,看着里面那张睡得通红的小脸,眼底那层化不开的阴郁,似乎都融化了些许。 “哭了吗?”他哑着嗓子问。 “没哭,就是哼唧了两声,喂过了。”霍秀秀的视线落在孩子脸上,眼神复杂,有几分母性的柔软,但更多的是烦躁和不甘,“国安哥,你什么时候接我回来?我是因为孩子才不用去干活的,妈可是还受苦呢?” “再忍忍。”霍国安的声音很低,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现在你和妈正在风口浪尖上,顾青羽那个蠢货刚没了孩子,正是我表现的时候,我必须把她哄好了,让她死心塌地地信我,等我彻底在顾家站稳了脚跟,就把你们娘俩还有妈接出来。” “还要等多久?”霍秀秀的眼圈红了,“我才是你儿子的妈,凭什么要像个贼一样躲着藏着,让别的女人占着我该有的位置!” “你给我闭嘴!”霍国安猛地抬头,眼神凶狠地瞪着她,“你懂什么?现在闹翻了,我们所有人都得完蛋,你以为你妈是怎么进去的?就是因为蠢,你还想跟妈一样蠢吗?” 第102章 原来是这样 霍秀秀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作声,只是委屈地抹着眼泪。 霍国安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和一小叠钱,塞到她手里:“省着点花,我最近手头也紧,顾家那边看得严,孩子的东西别缺了,过几天我再想办法来看你们。” 他说完,又低头亲了亲孩子的脸蛋,那动作里透出的温情,是阮文两辈子都未曾见过的。 做完这一切,他把孩子重新交还给霍秀秀,压低声音,又叮嘱了一句:“记住,最近千万别出门,也别跟任何人联系,等我消息。” 说完,他便拉低帽檐,头也不回地,匆匆消失在了巷子口。 霍秀秀抱着孩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数了数手里的钱,脸上那点委屈和不甘,才被暂时的满足所取代。 她把钱和票揣好,也抱着孩子,朝着与霍国安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了。 电线杆后,阮文缓缓地直起身。 她浑身冰冷,像是坠入了腊月的冰窟。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霍国安在得知顾青羽怀孕时,是那样的反应。 怪不得他会失控到,亲手害死自己的亲骨肉。 因为他早就有一个儿子了。 和霍秀秀的儿子。 阮文的脑子里,前世的种种画面,像电影一样飞速闪过。 她一直以为,上一世霍国安和霍秀秀是在她怀孕后期才勾搭上的。 现在看来,她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们的苟且,恐怕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她想起来了。 上一世,她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摔倒,动了胎气,在医院保胎。 霍国安嘴上说着担心,人却一连三天不见踪影,只说工作忙。 她还想起来,孩子出生后,霍秀秀总借口帮忙,赖在家里不走。 有一次她半夜起来给孩子喂奶,撞见霍秀秀从霍国安的书房里出来,衣衫不整,神色慌张。 她当时起了疑心,可霍国安却反过来大发雷霆,骂她思想龌龊,说他只是让妹妹帮忙找一份文件。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紧急任务,也不是什么找文件。 原来,在她为了他们的孩子提心吊胆的时候,他正陪着另一个女人,守着他们的亲生骨肉。 原来,在她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操持家务,用空间里的药材为他铺路时,他早就和名义上的妹妹,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 多么可笑。 她阮文,上辈子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以为的夫妻情深,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她以为的兄妹相助,竟是掩人耳目的苟且 。他不仅骗了她,还把她当成垫脚石,踩着她的血肉,去供养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安乐窝。 阮文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震惊和刺痛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宛如深渊的寒潭。 愤怒吗? 当然。 恨吗? 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但光有愤怒和恨意是不够的。 这些情绪只会灼伤自己,却伤不到敌人分毫。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恶心和郁结,似乎也跟着排出了些许。 她没有再回陆家,而是转身,一步步朝着巷子深处的老医馆走去。 屋里依旧是那股陈旧的药材和灰尘混合的味道,阳光透过门缝,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带,无数微尘在光带中飞舞。 阮文没有开灯,就在这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静静地站着。 她站了很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才动了动。 她走到那面顶天立地的药柜前,伸出手,指尖从一个个写着药材名的抽屉标签上滑过。 当归、川芎、白芍、熟地…… 这些都是她最熟悉的东西,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传承,也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上辈子,她把这身本事,这方空间,全都用在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身上,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辈子,她要为自己活。 她要让这间蒙尘的医馆,重新在京市竖起招牌。 …… 阮文回到陆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一家人正在吃晚饭,见她回来,秦岚立刻站起身:“文文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快去洗手吃饭,我给你留着饭呢。” “在医馆那边打扫卫生,忘了时间。”阮文应了一声,神色如常地去洗了手,坐到饭桌前。 陆璟珩抬眼看了她一下,她今天出去了一整天,脸上有些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比平时亮得惊人,像是有两簇小小的火苗在燃烧。 “都收拾好了?”他问。 “差不多了,药柜都清空了,明天找人来把墙壁和屋顶修缮一下,就可以准备开业了。”阮文一边吃饭,一边条理清晰地说道。 她的语气很平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也没有什么异常。 可陆璟珩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阮文,是一块温润的玉,虽然坚硬,但光华内敛。 那么此刻的她,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带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吃完饭,阮文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叫住了正要上楼的陆璟珩。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陆璟珩停下脚步。 “我想尽快拿到行医许可。”阮文看着他,目光灼灼,“你昨天给我的流程我看过了,正常走程序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你有没有办法,能快一点?” 她很少求人,更别说用这种近乎急切的语气。 陆璟珩心头微动,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明天去卫生部门问问,我有个战友的爱人正好在那里工作。” “谢谢。”阮文由衷地道谢。 “应该的。”陆璟珩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阮文摇了摇头,唇角甚至还牵起一个极淡的笑:“没有,只是突然觉得,时不我待。” 说完,她便转身回了房间。 陆璟珩站在原地,看着她关上的房门,眉头微微蹙起。 他总觉得,今天在阮文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第103章 如期进行 陆璟珩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卫生部门。 他那个战友的爱人姓赵,是个爽利的中年女人,在办公室里当个副主任,不大不小的算个领导。 听陆璟珩说明来意,又看了他递上来的阮文的资料,赵主任二话不说就点了头。 “阮家医馆,我小时候还跟我妈去看过病呢,那可是咱们京市响当当的老字号。”赵主任快人快语,“阮老爷子的医术,那没得说,他孙女要重开医馆,这是好事啊,我们肯定支持,你放心特事特办,我亲自盯着,保证用最快的速度把手续给办下来。” 有这句话,陆璟珩就放心了。 而阮文这边,也没闲着。 她一大早就去了医馆,找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婶子帮忙打扫,自己则拿着纸笔,将需要修缮的地方一一记录下来。 屋顶有几处漏雨,得找人重新铺瓦。 墙壁受了潮,墙皮脱落,得铲了重刷。 还有那面老药柜,虽然主体结构完好,但有几个抽屉被虫蛀了,也得找木工来修补。 她做事有条不紊,脑子清楚得很,不过一上午的功夫,就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连找什么工种的师傅,去哪里找,心里都有了谱。 中午回到陆家大院,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鸡汤味。 秦岚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穿梭,看见她回来,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文文回来了,快洗手,今天阿姨给你炖了乌鸡汤,最补女人的气血了。” 今天的秦岚,看阮文的眼神里,除了满意,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活像是在伺候一个金贵的瓷娃娃。 阮文心里门儿清,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应了,坐到饭桌前。 饭桌上,秦岚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鸡腿和鸡翅,“多吃点,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 “噗——” 正喝汤的陆勇杰一口汤喷出去半米远,呛得满脸通红。 陆振华手里的筷子都抖了一下,连忙埋头扒饭,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阮文夹着鸡腿的手顿在半空,眼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 她就知道,这事没完。 “妈!”陆璟珩正好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听到这句虎狼之词,一张俊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你嚷嚷什么!”秦岚瞪了儿子一眼,理直气壮,“我关心我儿媳妇,有错吗?你看看你,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 陆璟珩简直没法跟自己母亲沟通,他走到饭桌旁坐下,压着火气对阮文道:“手续的事,赵主任说会加急办,快的话,一个星期就能下来。” “这么快?”阮文有些意外,随即真心实意地道了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陆璟珩闷声应了一句,端起碗就开始吃饭,再也不想参与他妈那个话题。 秦岚见儿子不搭理自己,又笑眯眯地转向阮文:“文文啊,你看璟珩这木头疙瘩,就是不会说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你跟妈说,妈给你做主。” 阮文扯了扯嘴角,只能点头:“知道了,阿姨。” 这顿饭,就在这种诡异又搞笑的气氛里结束了。 下午,阮文正准备出门去找修房子的师傅,陆璟珩却叫住了她。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 “找人修房子,谈价钱,你一个女同志不方便,容易被人坑。”陆璟珩的理由很充分,态度也很坚持,“这种事,还是得有男人出面。” 阮文想了想,没再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大院里,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璟珩比阮文高出一个头还多,走在她身侧,无形中就形成了一种保护的姿态。 他几次想开口问问昨天的事,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最后,还是他先沉不住气,斟酌着开口:“你昨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阮文的脚步没停,目视前方,语气很淡:“没有。” “那你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陆璟珩追问,“开医馆不是小事,慢慢来,不用这么赶。” 阮文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她的眼睛很亮,像两颗被溪水洗过的黑曜石,清澈见底,带着让人心惊的锐利。 她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你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陆璟珩被她问得一愣。 “我相信。”他点了点头,这是他作为军人最基本的信念。 “我以前也信。”阮文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后来发现,老天爷有时候也眼神不好,报应来得太慢,既然它慢,那我就帮它一把。” 她的话说得云里雾里,可陆璟珩却听出了一股彻骨的寒意和决绝。 他心头一震,再看向她纤细的背影时,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知道,她心里一定藏着一件天大的事。 那件事,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也成了她如今所有行动的驱动力。 他没有再问下去。 有些伤疤,不适合被揭开,尤其是在它还未愈合的时候。 他能做的,就是站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把刀。 …… 医馆的修缮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 找来的师傅都是老街坊介绍的,手艺好,人也实在。 陆璟珩请了两天假,全程跟着,该搭把手的时候绝不含糊,该跟师傅们递烟唠嗑的时候也半点不端着营长的架子。 一来二去,师傅们都跟他混熟了,干活也更卖力。 “陆营长,您这可真是疼媳妇,亲自来监工啊!”一个正在和泥的师傅咧着嘴打趣。 陆璟珩耳朵一热,咳了一声,板着脸:“活干完了吗,就贫嘴。” 师傅们哈哈大笑。 阮文正拿着尺子量药柜的尺寸,听到这话,唇角也忍不住弯了弯。 这天下午,两人去供销社买修补墙面用的石灰和桐油。 刚走到供销社门口,阮文的脚步就停住了。 不远处的柜台前,顾青羽正一脸不耐烦地跟售货员说着什么。 她穿着一件崭新的布拉吉连衣裙,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卷发,虽然流产让她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眉宇间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傲气却丝毫不减。 阮文下意识地就想绕开走。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医馆的事,实在没心情跟这种人浪费口舌。 可她想躲,有人却偏不让她如愿。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04章 她知道了什么? 顾青羽也看见了他们,尤其是在看到阮文身边高大挺拔的陆璟珩时,她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嫉又恨。 她丢下售货员,踩着小皮鞋,噔噔噔地就走了过来,拦在了两人面前。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陆营长和阮同志啊。”她的目光在阮文身上打了个转,尤其在她沾了点灰尘的裤脚上停留了片刻,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这是干什么去了,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家苛待儿媳妇,让你下地干活去了呢。” 陆璟珩的脸色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阮文却连眼皮都没抬,声音平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古井:“你有事?” 这副油盐不进的冷淡模样,彻底激怒了顾青羽。 她最恨的就是阮文这副永远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我没事,我就是替国安哥不值。”顾青羽拔高了声音,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他真心实意地去给你们道歉,你们倒好,不仅不领情,还把他羞辱了一顿。阮文,你别以为你嫁进了陆家就了不起了,做人不能这么得理不饶人,心肠太狠,是会遭报应的!” 她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好像阮文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阮文终于抬眼看向她,那眼神很静,静得让顾青羽心里发毛。 “说完了?” “你!”顾青羽被她这反应噎了一下。 “说完了就让开,我们还要买东西。”阮文说着,就要绕过她。 “你站住!”顾青羽急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你凭什么这么对国安哥?他现在已经够难了,你为什么还要落井下石?” 阮文的目光落在她抓着自己的手上,眼神冷了下来。 陆璟珩上前一步,沉声喝道:“放手!” 他的声音里带着军人特有的威慑力,顾青羽吓得手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松开了。 阮文掸了掸被她抓过的地方,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嫉妒和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的女人,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顾青羽,有些东西你当成宝,那是你自己的事,但你没必要跑到我面前来炫耀。”阮文语气严肃,十分嫌弃道。 “你!你骂谁是垃圾!”顾青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谁捡垃圾,谁心里清楚。”阮文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还有,别一口一个报应。真要说报应,那也是他霍国安的报应,至于你……” 阮文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顾青羽平坦的小腹上扫过,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冷得像冰。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有些人演戏演得太好,当心入戏太深,最后替人数钱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说完,她不再看顾青羽一眼,转身对陆璟珩道:“我们走吧,换一家。” “好。”陆璟珩深深地看了阮文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护着她离开了。 只留下顾青羽一个人站在原地,被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包围着,气得浑身发抖。 阮文最后那句话,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和恐惧。 最终顾青羽是捂着脸跑出供销社的。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得她浑身难受。 阮文那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像几记响亮的耳光,反复抽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什么叫她当成宝的东西? 什么叫替人数钱还把自己搭进去? 这个贱人!她是在咒自己! 顾青羽越想越气,胸口堵得发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甘心,凭什么阮文一个资本家的大小姐能嫁给陆璟珩,还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回家后,顾青羽满腔的怒火和委屈无处发泄,霍国安见她脸色不好,忙关心道:“青羽?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他的话音未落,顾青羽的眼泪就决了堤。 “国安哥!”她扑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被人欺负了,阮文那个贱人,她欺负我!” 霍国安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轻轻拍着顾青羽的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她怎么欺负你了?” 顾青羽抽抽噎噎地,把刚才在供销社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你送上门的道歉是垃圾,还说我捡垃圾……”顾青羽哭得更凶了,“她就是看不起我们,国安哥,她有陆家撑腰,就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霍国安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他放在顾青羽背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顾青羽犹豫了一下,想起阮文最后那句话,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又冒了出来,“她还咒我,她说我会遭报应,说我会替人数钱还把自己搭进去,国安哥,她太恶毒了!” 霍国安的心脏猛地一跳。 替人数钱?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她知道了什么?不可能,这件事除了他和秀秀,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她一定是随口胡说的,对,一定是这样,她只是想用最恶毒的话来刺激青羽。 他的脸上瞬间闪过无数种情绪,但很快又被一层深沉的痛苦和隐忍所覆盖。 他扶着顾青羽的肩膀,让她坐到床边,自己则半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声音沙哑,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无力。 “青羽,对不起,是我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顾青羽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还有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心疼得无以复加,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不怪你,国安哥,都怪阮文!” “不,怪我。”霍国安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是我太天真了。” “我以为,我真心诚意地去道歉,就能化解一些恩怨。可我忘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她阮文现在攀上了陆家的高枝,怎么还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她巴不得把我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05章 受伤了 “她敢!”顾青羽的怒火成功被霍国安再次点燃,咬牙切齿道,“国安哥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得逞的,我这就回家找我爸,让他去陆家说理,陆家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 “不要去。”霍国安立刻拉住了她,神情急切,“青羽,你听我说,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脸上满是挣扎和考量。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在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故意刺激你?” 顾青羽愣住了:“为什么?” “她在逼我。”霍国安停下脚步,眼神沉痛地看着她,“她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你,所以她就用最难听的话来羞辱你,她就是想激怒我们,让我们失去理智,去找陆家的麻烦。只要我们这么做了,就正中她的下怀,到时候陆家就有足够的理由,名正言顺地对我进行打压,到那时,我就真的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顾青羽被他这一番分析说得怔在原地,她从来没想过这里面还有这么深的算计。 她只觉得阮文可恨,却没想到,这恨的背后,还藏着这样恶毒的用心。 “那我们该怎么办?”她有些六神无主了,“难道就这么让她欺负吗?” “忍。”霍国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走回来,重新握住顾青羽的手,掌心冰冷,“青羽,我们现在只能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斗不过现在的陆家,就只能等,等一个机会。” 他看着顾青羽的眼睛,目光灼灼,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别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生气,气坏了身子,最高兴的人是谁?是她阮文,我们偏不能让她如愿。”他伸手,轻轻抚上她平坦的小腹,声音里带上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我不能再让你有任何闪失,答应我,为了我,也为了我们死去的孩子,好好保重自己,好吗?” 孩子是顾青羽心中最痛的伤疤。 霍国安一提,她的心防瞬间土崩瓦解,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作了对他的心疼和同仇敌忾。 “国安哥。”她反手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圈又红了,“你放心,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一起等,我一定会帮你,让你重新站起来,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都后悔!” “好。”霍国安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的青羽,最是善解人意。” 顾青羽靠在他怀里,心里却在暗暗发誓,阮文,陆璟珩,如今受的屈辱,总有一天你们要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而她没有看见,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霍国安脸上的温柔和悲痛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算计和警惕。 阮文,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这个女人,像一根扎进肉里的毒刺,让他坐立难安。 看来,有些计划,必须提前了。 医馆的修缮进入了尾声。 木工师傅正在给那面巨大的药柜做最后的修补和上漆,屋里弥漫着一股桐油和木料混合的清香。 阮文站在柜子前,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布,仔细擦拭着每一个刚装好的抽屉拉环。 陆璟珩找来的师傅手艺确实不错,蛀掉的抽屉换上了新的,整个药柜被重新打磨上漆后,恢复了往日沉稳厚重的光彩,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位无声见证岁月变迁的老人。 “阮同志,您看这牌匾挂这儿成不成?” 一个年轻的油漆工踩在人字梯上,正费力地举着一块崭新的牌匾,牌匾上阮氏医馆四个大字是阮文亲手写的,笔锋遒劲,风骨傲然。 阮文退后几步,仰头眯着眼看了看位置:“再往左边挪一点,对,就那里。” 陆璟珩刚从外面提了两个暖水瓶进来,见状便把水瓶放下,走过去扶住梯子,冲梯子上的年轻人喊道:“你当心点,慢着些。” “知道了陆营长!”年轻人咧嘴一笑,手上又使了几分劲,想把牌匾往墙上固定。 或许是手上沾了油漆有些滑,或许是那牌匾比他想象的要沉。 就在他调整位置的一瞬间,手一滑,那块厚重的实木牌匾竟直直地朝着下方砸了下来。 “小心!” 陆璟珩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就要扑过去。 可阮文离得更近。 她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臂去挡,这是医者下意识保护头部的动作。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错位发出的“咔嚓”轻响,牌匾的一角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左前臂上,然后才掉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整个屋子瞬间死寂。 梯子上的油漆工脸都白了,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阮文疼得闷哼了一声,额上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低头看着自己以一个不自然角度弯曲的左臂,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被她自己咬出了血色。 “阮文!” 陆璟行魂都快吓飞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身边,想碰又不敢碰,一双眼睛红得吓人,声音都在发颤,“怎么样?伤到哪了?” “别动。”阮文忍着剧痛,冷静地开口,声音有些发飘,但条理依旧清晰,“尺骨和桡骨可能都断了,需要固定。” 她甚至还想用右手去扶住自己的伤臂。 “你别动!”陆璟珩吼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和后怕。 他迅速扫了一眼四周,扯下药柜上一块还没用过的干净包袱布,又从地上捡了两根相对平直的木条,动作笨拙却飞快地学着急救课上的样子,简单地给她的手臂做了个固定。 做完这一切,他二话不说,弯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我自己能走。”阮文皱着眉,挣扎了一下。 “闭嘴!”陆璟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死紧,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他甚至没空去理会那个已经吓傻的油漆工,抱着阮文就往外冲。 “去医院,快!” …… 第106章 你连自己媳妇都照顾不好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 陆璟珩像一尊铁塔似的杵在急诊室门口,来回踱步,身上的低气压让过往的护士都绕着他走,他的袖子上还沾着阮文的血,那点点暗红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这辈子,上战场都没这么慌过。 刚才抱着她一路跑过来的时候,怀里的人很轻,却烫得惊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细微颤抖,那每一次颤抖,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门开了。 “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陆璟珩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医生的胳膊,“她怎么样了?” 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扶了扶眼镜才道:“左前臂尺桡骨双骨折,已经接好了,打了石膏,需要静养,起码三个月不能用力。” 陆璟珩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整个人都有些脱力。 阮文被护士推了出来,左臂上打着厚厚的石膏,用绷带挂在脖子上。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已经恢复了镇定,看到陆璟珩,她甚至还扯了扯嘴角:“没事,小伤。” 陆璟珩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酸又胀。 他走过去,默默地从护士手里接过轮椅,推着她往外走。 一路无话。 直到坐上回大院的车,陆璟珩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对不起。” 阮文靠在椅背上,偏头看他。 男人紧绷的侧脸线条,像是用刀刻出来的一样,下颌线咬得死紧。 “为什么道歉?” “我没有……看好他们。”他把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阮文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一声:“这是意外,跟你没关系,再说,是我自己抬手去挡的,怨不得别人。” 她越是这样冷静理智,陆璟珩心里就越是难受。 他宁愿她哭,宁愿她闹,也比现在这样强撑着要好。 车子开进陆家大院时,秦岚正在院子里浇花。 看到车子停下,她还笑呵呵地迎上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下一秒,当陆璟珩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吊着胳膊的阮文从车里抱出来时,秦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哎哟我的妈呀!” 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划破了大院的宁静。 秦岚手里的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都扑了过来,围着阮文团团转,想碰又不敢碰。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呀!文文,你这是伤到哪了?疼不疼啊?哪个天杀的把你弄成这样的!” 她的声音又高又尖,带着哭腔,瞬间就把屋里的陆振华和陆勇杰都给惊动了,也都是脸色大变。 “先进屋说。”陆勇杰还算镇定,立刻指挥道。 陆璟珩黑着脸,抱着阮文,在一大家子人前呼后拥的簇拥下,进了屋。 客厅里,阮文被安置在最软的沙发上,秦岚拿来枕头,小心翼翼地垫在她的伤臂下,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 “造孽啊,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伤着了呢?这得遭多大的罪啊!”她说着,眼圈就红了,转头就冲陆璟珩开火,“陆璟珩,我让你陪着文文,你是怎么陪的?啊?你一个大男人,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我要你有什么用!” “妈,这是意外。”陆璟珩本就心情烦躁,被这么一通骂,更是头疼。 “什么意外?我看就是你不上心!”秦岚根本不听,叉着腰,战斗力爆表,“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文文的饮食起居,你全包了,端茶倒水,喂饭洗脸,一样都不许落下,要是文文再掉一根头发,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勇杰在一旁听得直抽嘴角,想劝又不敢劝。 阮文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开口道:“阿姨,不怪他,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别替他说话!”秦岚立刻换上一副心疼的表情,握住阮文没受伤的右手,“好孩子,你就是太懂事了,才让人欺负,你放心,有阿姨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陆璟珩:“……”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闹腾了好一阵,总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秦岚听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要去找那个油漆工算账,被陆勇杰死活给拉住了。 最后,还是陆振华发了话,让陆璟珩去处理后续,这才让秦岚消停下来。 晚上,阮文躺在床上,看着手臂上厚重的石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医馆刚要走上正轨,自己这个主心骨倒先光荣负伤了。 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陆璟珩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他刚洗漱完,穿了身居家的短袖长裤,头发还是湿的,显然是刚洗过澡。 他走到床边,把水杯递过来。 阮文想伸手去接,却发现一只手根本使不上力。 陆璟珩很自然地将杯子送到她唇边,另一只手小心地托着她的后颈,让她靠得舒服些。 “慢点喝。” 温热的水滑入喉咙,冲淡了几分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 喝完水,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搬了张椅子,在她床边坐了下来。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柔和,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医馆那边,你别担心。”他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修缮的事我盯着,等你好了,随时都能开业。” “嗯。”阮文轻声应了一声。 她看着他,灯光下,男人英挺的眉眼柔和了不少,那双总是沉静锐利的黑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担忧和挥之不去的自责。 她忽然想起上辈子。 她也受过伤,被霍国安打得鼻青脸肿,摔下楼梯差点流产。 可那时候,霍国安是怎么做的?他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活该,便转身离去,连一眼都懒得多看。 两相对比,恍如隔世。 阮文垂下眼,轻声道:“陆璟珩,谢谢你。” 这句谢谢,是真心实意的。 陆璟珩的身子僵了一下,他看着她,喉结滚动,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以后不准再说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