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色诱瘾》 第1章 这种事,你老公知道吗? “望山”,淮市西郊一座低调至极的庄园,也是近两年来城中最神秘的私人会所。 天寒地冻,棠许裹着燕麦色的羊绒大衣在风口立了许久,背心止不住一阵阵发凉。 前方领路的男人步伐沉稳,一路将棠许领到了小楼三层最尾的房门口,做出请的动作,“段先生在里面。” 棠许倒是没想到能这样轻易地见到段思危,正要推门而入,对方忽然又喊了她一声:“棠小姐,您的大衣我帮您保管。” 他语调平静,仿佛已经做惯了这样的事。 棠许也不扭捏,随手将栗色的波浪长发一拨,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的黑色大露背贴身连衣裙,推门而入。 外面平平无奇的小楼,内部装修也不见多少奢华,空间倒是不小,被灯光分割成一半明亮一半昏暗的两个世界。 棠许本以为里面会很热闹,却不想只有段思危一人独坐在那明亮的灯光下,懒洋洋地瘫在一张黑色真皮沙发椅里摆弄着手机。 难怪她进来得这样顺利,看这情形,段公子应该挺无聊的。 听见开门的动静,段思危抬头看了过来。 他皮相极佳,容貌清俊,皮肤白净,那漆黑明亮的瞳仁还隐约透出几分孩子气,乍看之下,像个正常人。 可是有哪个正常人,说得出“非处勿近”这样惊世骇俗的字眼? 不仅如此,他还将这四个字当作自己的人生格言,毫不避讳地大肆宣扬。 论荒唐,整个淮市无出其右者。 段思危目光在棠许身上流转,片刻后,脸上的笑容就变得玩味起来,“我怎么不知道淮市还有这样的美人?” 棠许微微垂眼一笑,“多谢段公子赏脸见我。” “怎么,淮市的男人眼睛是都瞎了吗?”段思危一边示意她坐,一边给她倒了一杯红酒,“这样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竟然还是个雏?” 棠许知道他把自己当成了来投怀送抱的女人,还是伸手接过了他递来的酒,“抱歉,段公子可能误会了我的来意。我今天来,是替我妹妹向段公子道歉的。” 段思危听得眉头高挑,“你妹妹?” “宋语乔。” 段思危听了并不表态,只低头给自己倒酒。 面前的圆桌上摆放着两只威士忌酒杯,一杯是段思危的,而另一杯杯壁上已酝出细密的水珠。 窗户似乎没有关,空气中隐约浮动着一阵冷淡清冽的香味,像是遥远高山上雪松的味道,干净,深邃,静谧。 不是段思危的气质。 棠许忍不住往暗处掠了一眼。 难不成,那边还有别人? 段思危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再掀眼时已经带了几分冷漠,也不管她的来意,只是道:“这么说来,你不是雏?”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棠许的手指上。 棠许已经取下婚戒一段时间了,可是无名指上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迹还未完全消退。 “也是。”段思危盯着那处痕迹,“除非你告诉我,哪个男人这么不识货,对着你这么漂亮的,还能忍得住不下手。” 他笑得邪气,语气更是恶劣,“你来找我,你老公知道吗?” 棠许只当没听见,从手袋里取出一张支票,递到他面前。 “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谢谢您肯借钱给她,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但不希望段公子破费,还请您收回这笔钱。” “真有意思。你妹妹昨天和我达成交易,今天你就跑来毁约。”段思危嗤笑道,“怎么,我看起来很好玩弄吗。” “人生在世,很多事就是为了找乐子,段公子阅人无数,我妹妹并没有那么不可替代,何必执着于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呢?” 段思危忽地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在向我发出邀请,暗示我从你妹妹转向你吧,人妻?” 他将“人妻”两个字咬得极重,讽刺意味拉满。 棠许却也从容,“我当然知道自己入不了段公子的眼,我只能说,将来段公子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倾尽全力。段公子真的不考虑吗?” 段思危睨着她,“你?” 棠许保持着微笑,“对,我。” 段思危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棠许有着极其明艳的一张脸,段思危一向觉得美而自知是女人的优点,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的美艳上似乎盖了层薄纱,透着不真切。 朦胧,却勾人。 暗处忽然传来“刺啦”一声轻响,有隐约的亮光划过,像是有人点燃了一根火柴。 棠许再次转头看向那边。 火光很暗,似乎有一双手罩在上方。 她本以为那人划亮火柴是要抽烟,却始终没有闻见烟味。 随着那支火柴燃过,段思危忽然笑出了声。 “用得着你的地方,你倾力相帮是吧?”段思危扬着下巴,朝暗处看了一眼,“我这屋里还有一位客人,今天心情不大好,你帮我让他开心了,一切都好说。” 棠许与他对视片刻,在桌上拿了个东西,随即便站起身来,走到了那片昏暗的地界。 视线骤然由明转暗,她只隐约看见窗户旁,一个男人如松柏般的身形侧身独立。 他看着窗外,没有往棠许这边看上一眼。 与此同时,棠许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沉冽幽静的香,带着不明显的寒气,被窗外的凉风裹挟而来。 棠许顿了片刻,往前走了两步。 “棠小姐,你做这种事,你老公知道了会怎么想?” 段思危戏谑的声音自明处传来。 棠许却没有迟疑,径直走到了男人面前。 他个子很高,哪怕看不清面容,却依旧极具压迫感。 棠许穿着高跟鞋,仍要微微仰头看他,将手里的东西送到他唇边。 黑暗中,男人微微张口,含住了她递过来的东西。 刺啦—— 划火柴声再度响起。 棠许拢着手心的火苗,轻轻送到男人面前。 光焰明灭间,她看见男人幽暗的眼眸,火光也照不亮的漆黑深邃,不知蛰伏何物。 香烟徐徐燃起,火柴的微光逐渐泯灭。 视线中,烟头那点猩红,伴随着男人逐渐收紧的下颚线,愈烧愈旺…… 第2章 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从段思危的包间走出来,棠许微微有些恍惚。 不过就是给陌生男人点了支烟而已…… 是真的只点了支烟。 而后,他对段思危说了四个字—— “适可而止。” 段思危笑得像要疯了一样,却真的适可而止了。 以至于棠许到现在还有些缓不过神。 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也是,顶着人妻的身份,有些事似乎的确不该做。 可是…… 又有什么不可以? 棠许下了楼,一路走到大厅门口,被门外的寒风一吹,才想起来自己连大衣都忘了拿。 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莫名有些眼熟,后座坐了个很年轻的漂亮女孩,正透过车窗打量棠许。 隆冬寒夜,穿成她这个样子,的确还是有些惹人注意。 然而很快,女孩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伴随着后方电梯门“叮”的一声,女孩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一下子推门下车,如同一只可爱的小兔子,连跑带蹦地扑向棠许身后,甜甜地喊了一声:“老公——” 这画面挺有趣,棠许忍不住视线跟随。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小兔子的“老公”身上,却不由得一怔。 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男人身高腿长,一身黑色西装,英俊得令人侧目。 他一边被小兔子拥抱,一边抬眸看向前方,正对上棠许的视线。 四目相视的瞬间,棠许有些想笑。 时隔多日,她终于又一次见到自己的老公,江暮沉。 没错,小兔子的老公,也是她老公。 还是有证合法的那种。 小兔子正抱着江暮沉的腰,抬头送上自己甜甜的香吻,“好想你……” 江暮沉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视线落在棠许身上,眼中的冷漠清晰地转为厌恶。 棠许看得分明,但是都已经迎面遇上了,她还是抬起手来冲他打了个招呼:“嗨,好久不见啊。” 江暮沉怀中的女孩瞬间转头看了过来,随后微微紧张地看向江暮沉,“老公,你认识她啊?” 棠许和江暮沉的婚姻不算秘密。 只是她婚后这两年深居简出,从不抛头露面,虽然江暮沉花边新闻满天飞,她却从来没有公开表态一个字。 以至于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江暮沉已婚有老婆,却没什么人认识她,就算偶有认识的,也只会当她这个江太太是透明。 毕竟,江暮沉的态度决定一切。 恰如此刻。 棠许觉得小兔子可能等不到江暮沉的回答了,于是主动开口道:“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聊聊?” 小兔子瞬间警觉,将江暮沉抱得更紧。 “跟你?有什么好聊?”江暮沉终于开口,声音冷淡得没有一丝波动。 棠许原本想让小兔子回避,免得伤到她,可是看江暮沉这个态度,她只能直接开口:“离婚协议书你收到了吧?你要是没时间,可以让律师跟我谈,我随时可以的。” 小兔子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同时下意识地松开了江暮沉的腰。 “江太太这个位子你不是很享受吗?”江暮沉冷眼看着她,“离婚又是什么新路数?” “我们家现在这个情况,不好再拖累江家。” 她娘家最近出了些事,集团内外都是危机重重,正在四处求援。 “我看你是另有打算吧。怎么,准备离了婚,将自己重新包装,再卖一次吗?” 江暮沉的目光停留在棠许脸上,眸色森然。 棠许本就生了一张明艳的脸,星眸皓齿,顾盼生辉。 这份明艳,即便当初她一头刺猬似的短发也难以掩盖,招蜂引蝶,吸引了无数男人前仆后继。 江暮沉有幸见过那样的盛况。 婚后,她刻意装出一副宜室宜家的模样,再不浓妆艳抹,作出一副温婉贤良的姿态,几乎骗过了所有人。 好在,他始终都不曾忘记她原本的面目。 而此刻,她长发如藻,红唇冶艳,灿若玫瑰的样子,更让江暮沉想起从前来。 他蓦地伸出手来,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仔细端详。 “装都懒得再装,是吧?” 棠许的脸在他掌中,那双黯淡了两年的眼眸,忽然就在一眨眼的瞬间,重新灵动了起来。 “是啊。”她笑着说,“装了两年了,是个人都该累了。” 棠许一贯是不吝啬笑容的,毕竟她那温柔贤良的人设摆在那里,微笑是她的常态。 可是此刻的笑却是不同的。 她似乎是真的装不下去了,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所以才会笑得这样真诚,这样明媚,这样光华夺目。 江暮沉心头却似有无名火,渐烧渐旺。 他用力捏紧了她的脸,“这么急不可耐,是已经找好了新的下家?” 棠许疼得皱了皱眉,却依旧迎着他的视线,“没有,道德感比较高,俗称要脸。” 江暮沉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你要脸?还是根本没有人接手?我们江家不要的,你以为,淮市还有谁敢要?” 棠许当然知道。 江暮沉说的不仅是女人。 在权势煊赫的江家面前,淮市有几人能不低头? 恰如眼下,她娘家遇到经济危机,人人却都在观望江家的态度。 谁都知道两家是姻亲,如果连江家都不肯入场,那其他人哪还有必要出手相帮。 而江暮沉作为名义上的女婿,态度早已经摆明。 他就是要见死不救。 棠许早就已经认清了这一点。 “离婚后我不再是江太太,丢的也不是江家的人,所受的磋磨也都自己承受。而你——”棠许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小白兔,“你也尽可以拥有自己想要的,这样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对大家都好?”江暮沉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可是棠许,我偏偏见不得你好,怎么办?” 棠许凝眸看他。 “既然进了江家的门,那你就做好准备,一辈子困守在你江太太的位子上。”江暮沉松开她的脸,“你救不了你们家,也没有其他人救得了你们家,你睁大眼睛,等着看你们家怎么死——” 丢下这句话,江暮沉径直走向了大门外。 小白兔还有些没回过神,步履凌乱地跟出去,上车离开了。 棠许静静看着那辆车离去,又在廊下站了许久,才发现天上竟不知何时飘起了雪。 这是淮市今冬的第一场雪,隐有纷扬之势。 棠许看得失神,忍不住伸出手去。 雪花飘落掌间的那一瞬,她忽然又闻到了雪松的味道。 她只觉得是自己闻错了,提裙步入了漫天飘雪之中。 头顶纷飞的雪花却忽然被阻隔。 棠许抬头,看见一把黑色的伞。 身后一个司机模样的男人,一手拿着她的大衣,一手为她撑伞,“棠小姐,下雪了,需要我送您上车吗?” “不用。”棠许接过自己的大衣裹上身,却已然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这把伞您拿去用吧,雪下大了。” 她的车进不来,门外又是挺长一段的私家路,走过去确实有段距离。 棠许接过他手中的伞,“谢谢。” 木质的伞柄经过精心打磨,表面光滑如丝,质地温润,散发出微淡清冷的木香。 棠许不由得转身,看向了小楼三层尽头的那几扇窗。 依旧是半明半暗的交织,却不知此刻,那个神秘的男人是否还在那扇暗窗之后? 第3章 昨夜才见过 折腾半晚,棠许到家已是深夜。 别墅里很安静,家里人似乎都已经睡下了。 棠许缓步走上二楼,转角处,冷不丁地遇上一张惨白的少女脸,正满目怨念地盯着她。 “棠许。”宋语乔连名带姓地喊她,“你是不是去找段思危了?” “是。”棠许懒得多回答一个字。 宋语乔扯了扯嘴角,“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去坏我的好事。” 棠许很累,并不想跟她多纠缠,打算避开她进房,没想到宋语乔又一次挡在了她面前。 “棠许,你现在很得意吧?我们家终于出事了,要完蛋了,你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是吧?” “住口!” 宋语乔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努力压低的声音,随后秦蕴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拉住宋语乔,“不许胡说八道,跟你姐姐道歉!” 宋语乔梗着脖子,“姐姐?她算哪门子的姐姐?她连姓都改了,她跟她妈妈姓棠,不姓宋!她巴不得我们宋家死呢,凭什么还能在我们家耀武扬威?” 秦蕴抬手就打了她一巴掌,“你还不知错?” “我错?我做错什么了?我不也是想要帮家里渡过难关吗?” “你还说!”秦蕴声音一再压低,威势却不减,“家里现在麻烦已经够多了,你爸爸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你还去招惹段思危那种人,你是想活活气死他是不是?” “再怎么样我也比她好吧?”宋语乔指着棠许,“我是想帮家里!她呢?她在这种时候还要跟江暮沉离婚,是怕我们家死得不够快吗?她从一开始就觉得是你抢走了爸爸,现在终于找到报复的机会了,她巴不得我们家彻底破产呢,你还指望她!她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棠许头痛,懒得听她们吵,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棠许依旧有些昏沉,卫生间门一打开,就见秦蕴正坐在她的床边,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杳杳,语乔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棠许在父母离婚那年执意改了名跟随母姓,在那之后父亲宋雨廷便只唤她幼年时的小名,秦蕴进门后也跟着他一直这么叫。 棠许走到床边坐下,开口道:“阿姨放心吧,段思危那边,应该没问题了。” 秦蕴点了点头,似乎一早就料到棠许能将这件事处理好。 安静片刻,她才又问了一句:“那你呢?他没有为难你吧?” 看似关心,语气却依旧硬邦邦的。 她一贯如此,棠许也不在意,只是摇了摇头。 秦蕴便不再多问,站起身来,“辛苦你了,早点休息吧。” 棠许点了点头,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床上。 原本以为又累又困,应该很快就能睡着,偏偏两个小时过去,她依旧是清醒的。 能想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江暮沉厌恶她,连带着恨宋家,宁可恶心自己也不肯离婚,要她眼睁睁看着宋家破产落败…… 无论她是不是顶着江太太的身份,淮市的人都会看江暮沉的脸色行事。 这种情形下,无论如何都救不了宋家。 宋雨廷近来心力交瘁,秦蕴看似冷硬实际却只在乎丈夫和一双子女,宋语乔刚满18岁,更小的弟弟宋洛白只有16岁,这样的配置,再加上她这个拖后腿的江太太身份……任谁看了都会说一句—— 没救。 可是难道,就真的没救了吗? 不知怎的,棠许又想起了段思危房中那个神秘的男人。 他隐匿在暗处,似乎不想让人知道身份。 天性爱玩爱闹的段思危,因为跟他见面,身边一只莺燕也无,无聊到只能玩手机。 看起来他和段思危关系不错,可是段思危身上那股子浮夸浪荡,他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沾染。 淮市世家子弟之中,并没有见过这号人物。 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 一夜过去,棠许只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两个小时,早上又补了会儿觉,起来发觉整个人更加昏沉,应该是昨天晚上受了凉。 棠许下楼找了两片感冒药吞下,又坐在沙发里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原来是有安排的。 今晚是城西燕家一年一度的慈善晚宴日子,以往这种场合棠许几乎从不出席,但是这次她却早就约好了造型师,准备以江太太的身份赴宴。 虽是深冬,棠许还是选了一件量体裁制的改良旗袍,星空蓝的底色看似低调,却流光满缀,似将漫天星辰穿在了身上。 “这颜色很衬棠小姐,白得发光,简直美到犯规。” 她是新客,造型师丝毫不吝赞扬。 棠许重重打了个喷嚏,将一对蓝宝石的耳环戴上,“是啊,难得出次门,不漂亮的话,谁看啊。” 江暮沉想要她永远困死在江太太的位子上,诚然,他做得到。 可前提是,这两年以来,她这个江太太没有任何行差踏错。 虽然江暮沉厌恶她,可是她从来没有以江太太的身份做过任何招人讨厌的事。 所以他才能忍,并且试图用这种方法折磨她。 可是如果她变了呢? 江暮沉还能忍? 手机适时响起,棠许看了一眼来电,拿着手机走到了外面走廊上。 这个造型工作室是沿江的一幢独栋小楼,棠许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尝试着推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 室内空空荡荡,唯有一张大沙发,大概是给客人休息的地方,另有一扇门,应该是卫生间。 棠许走进去,反手关上门,这才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把抱歉的笑声:“对不起啊女士,您先前指定的那位男公关出了点意外,今天不能来,您看这边给您换一个,可以吗?” 棠许按捺住自己的白眼,“我钱都付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真的很抱歉,我们给您换一个身高外貌和体力都相当的,您看怎么样?保证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也就是说,在你们这花了钱,想点哪个男人还得你们来决定?”棠许身体不舒服,也懒得多说,“退一赔十,趁早倒闭吧。” 说完,她直接挂掉电话,走向了卫生间。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才猛然察觉到不对。 一片湿漉漉的水汽萦绕着洁白的顶灯,灯光之下,是一个身量颀长、宽肩窄腰的男人,只系着一条浴巾,静静倚在洗手台边看着闯进门的她。 一泓深目,暗沉无波。 分明,昨夜才见过。 第4章 打算出多少钱买我? 棠许脑海中霎时空白了一瞬。 怎么这里会有人? 怎么会是他? “抱歉。”呆滞片刻后,棠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这房间里有人,打扰了。” 说完她就飞快地关上门,随后大步走出房间。 刚到走廊上,就见一名职员模样的人拎着一整套西装,步履匆匆朝这边走来。 见到棠许,他停下来打了个招呼,随后就走进了那个房间。 棠许原本打算快步离开,却忽地慢下脚步,停在那里。 没过多久,那名职员又从里面走出来,顺便带上了门。 “里面是什么人?”棠许问了句。 “是我们总监的朋友,在附近弄脏了衣服,赶时间所以来这里借地方换身衣服。”职员回答道。 棠许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职员匆匆离去,留下她依旧站在走廊上。 不多时,房间里再次传来开门的动静,紧接着,那人走了出来。 昨夜光线昏暗,刚才卫生间里混乱慌张,此刻棠许才终于看清他的样子。 这是一个容貌出众至极的男人。 骨相分明的浓颜,眉骨流畅有力,修长浓密的眉衬着漆黑深邃的眼,高低适中的直鼻,清晰又饱满的唇线,轮廓立体,容颜清绝。 他将西装外套挎在臂间,匀称的肌肉被挺括的白色衬衣裹覆,愈发显得崭然挺拔,矜贵清雅。 对比先前只系着浴巾、暗沉危险的模样,像是换了一个人。 见到棠许,他停下了脚步。 棠许连忙赶走自己脑子里的画面,再一次郑重道歉:“不好意思,刚刚真是冒犯了。” “无碍。” 顶着一张绝色容颜,男人却神情清淡,回答简短又无趣。 棠许笑了笑,一时有些不知道再说什么。 两相静默之际,他却忽然凝眸看向她,伸出了手。 棠许站着没动。 男人的手却落在她的左耳下,耳垂上的蓝宝石耳环碰到他的指腹,毫不留恋地脱落下来,坠入他的掌心。 男人将手递到棠许面前,“耳环松了。” 他们并不相识,只是见过两次,还是这样古怪的两次。 这样的动作,其实是有些唐突的。 可是他却自然从容到了极点。 棠许很快回过神,从他手中取过耳环,重新戴上—— “谢谢。” 男人注视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到她指根处,看到她无名指上长期戴婚戒的痕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抬脚欲走。 “先生!”棠许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话就已经脱口而出,“有兴趣一起参加个慈善晚宴吗?” 男人背对着她,闻言,安静片刻后才开口:“那么,棠小姐打算出多少钱买我呢?” 棠许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他听到她刚才打电话的内容了! 她才在电话里点选男公关失败,转头又在这里邀请他,这难免会让人觉得,她将他也当成了那种男人。 棠许不免尴尬。 他虽然没穿外套,但是合身度完美的衣裤线条,柔软有光泽的西装面料,干净利落的裤线,无一不彰显手工定制的矜贵。 她这句邀请,恐怕才算是唐突之最。 棠许刚想要开口解释,却又听男人道—— “开个玩笑。抱歉,我今晚有别的安排。” 这便是婉拒了。 棠许有了台阶立刻就下,微微呼出一口气,再不多说什么,目送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匆匆回到了自己做造型的房间。 …… 四十分钟后,棠许抵达了晚宴地点。 淮市豪门世家众多,以江傅周燕四家为首,其中江家和燕家又沾亲带故,原本是家势最盛的两家,只可惜燕家连续两代都没能培养出一个像样的继承人,提及不免让人叹息。 这样大的家业,若无能力出众者接掌,只怕难以为继。 饶是如此,一场慈善晚宴却依旧全城瞩目,冠盖云集。 宴会设在燕氏旗下酒店最大的宴厅,棠许鲜少出席这样的场合,现场并没有没多少人认识她,她倒是一进大厅就看见了很多眼熟的人。 无论她和江暮沉关系如何,她终究是名义上的江太太,座位被安排在了第二席。 “听说了吗?燕家还有个排行第三的孙子,好像已经回国了,今天晚上可能会现身。” “什么?燕家还有个三公子?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据说那孩子自小体弱多病,所以一直在国外治病,从来没有回来过。” “还以为燕家会多一个继承人,结果是个病秧子?” “若是有能力,早就被召回来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唉,堂堂燕家,后继无人啊……” 棠许被礼宾领着,从各色各样的八卦之中穿过,坐到了众人瞩目的第二席之上,立刻也引发了不小的关注。 “那是谁?怎么好像没见过?” “咦……怎么是她?!” “她是谁?” “看见她耳朵上那对蓝宝石耳环了吗?三年前,江家在苏富比香城拍卖会上拍下的,耳环项链一整套,据说是要传家的。” “江家?那她岂不是江暮沉的老婆?!” “真的是她!她不是一向不在公众场合露面吗?” “传说江暮沉娶了个丑女当老婆,他不满意才在外头乱来……这跟传闻也不符啊?” 周围人窃窃议论,棠许仿若未闻,微笑着看着侍应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上酒。 她刚拿起酒杯,一抬眸,却发现对面有两名正在引客的礼宾同时绷直了身体,与此同时,她身后有侍者压低声音跟同伴交代了一声—— “燕先生来了。” 燕先生? 棠许扫了一眼周围工作人员瞬间紧绷的状态,不由得疑惑—— 燕家除了燕老爷子,还有哪位燕先生能让人这么紧张和重视? 可是燕老爷子早已退居幕后,这样的场合应该不会亲自出席了。 场内氛围忽然就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人群中泛起不明显的涟漪,自各个角落,层层扩大。 不多时,人们竟都看向了入口方向。 棠许也顺着众人的视线看了过去。 有人正从入口处进来。 身着戗驳领西装三件套的年轻男人高大英挺,由数名高管精英陪同,自人群中穿行而过,清隽利落,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所有人都化作了背景。 似浮生一绘,芸芸众生面目模糊,唯有一人,于众生之上,粲然清晰。 光风霁月,秀若青山。 第5章 你好,江太太 棠许脑海中顿时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炸开。 同样震惊的还有在场其他人。 “就是他吗?” “怎么生得这么好?” “不是说是个病秧子吗,这模样哪像个生病的?” “传闻是这么说的啊,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年都在大众面前没出现过?” 人群议论纷纷,棠许蓦地回过神,深深吸了口气。 传闻中的燕家三公子,燕时予。 竟然是他! 可是……在国外养病多年的病秧子? 棠许想起自己先前在卫生间看见的那副身体—— 结实但并不夸张的肌肉线条,坚实紧致的小腹,通身蓬勃的荷尔蒙气息,哪里有半点病秧子的模样? 还是……中看不中用? 棠许脑海中一时转过许多想法,再回过神来时,那一行人已经到了近前。 同枱皆是豪门贵胄,携眷而来,唯棠许孤身一人,不知尴尬为何物。 燕氏副总裁汪巡亲自为燕时予做介绍,最后才转到棠许面前。 “这位是……”汪巡一时有些拿不准,转头去看旁边的人。 棠许站起身来,转头迎上男人平静淡然面容,主动伸出手来,“燕先生你好,我是棠许。” 他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伸出手来,握住她纤细柔白的手。 质地考究的深灰色手工西装平整挺括,线条干净利落,无多余配饰,唯袖口处,一颗银色袖扣闪着清冷光泽,克制又端方。 “你好,江太太。” 他声音沉隐,泰然自若,仿佛从未见过她。 连汪巡都有些惊讶他为何能脱口唤出“江太太”,棠许却只是莞尔一笑。 他们的确不应该见过。 很不应该。 八点开宴,燕时予端坐于第一席,正中央的位置,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洗礼。 主持人开场致辞后,舞台上轻歌曼舞,来宾们该捐的钱早已经捐了,剩下的要紧事自然是社交应酬。 很快燕时予周围就已经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男男女女,各施其法,都想跟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燕家三公子攀谈几句。 “看这个形势,燕家的继承人怕是选定了。” “这位?是龙是凤还不一定呢,那么些个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燕家这个主位,怕是没那么好坐。” “不过长得是真好,今天江暮沉是没来,来了怕是也会被比下去吧?” “切!他凭什么跟江暮沉比?就凭那张脸吗?他有江暮沉的能力吗?别忘了燕家的子女都是些扶不上墙的……” “再怎么扶不上墙,江暮沉见了,不也得称呼一声燕三叔吗?” 棠许拿了一杯红酒静静地喝着。 是的,江家和燕家是远亲,论起辈分来,江暮沉的确要称呼他一声三叔。 她这个名义上的江太太亦然。 棠许缓缓抬眸,朝燕时予所在的方位看了过去。 依旧是人潮涌动,却恰在棠许看过去的瞬间,露出了燕时予英俊立体的侧脸。 他正微微低头,侧耳听旁边一位漂亮姑娘说着什么。 阮箐,阮家最小的女儿,一向眼高于顶的千金明珠,此刻扬起脸来对着燕时予,满眼都是明亮的笑。 棠许默默收回了视线。 无论这位燕三公子是什么人,他既然是燕家的人,那就必定是江暮沉那一边的人。 棠许一时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后,站起身来另拿了一杯,走向了反方向。 这样的晚宴宾客众多,哪一位都是非富即贵,都值得她上前打招呼。 棠许却径直走向了一处。 宴厅外接中式内院,临窗处,几个男人凑在一处,衣冠楚楚,谈笑风生。 棠许走到几人身边,手中的酒杯猛然向前一挥。 深红色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接泼到了其中一人的脸上。 周围抽气声此起彼伏,被泼的那人也是一脸惊愕,可是在看清棠许时,顿时就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不尴不尬。 “这人谁啊?” “这是要闹事吗?” “她呀,江暮沉的老婆,宋家的……” 众人窃窃交谈之中,棠许将酒杯放到身后侍者的托盘上,才开口:“不好意思啊杨叔叔,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手滑了,别见怪。” 杨淮,宋雨廷的多年好友,同时也是这次宋氏遭遇危机的直接推手。 杨淮整张脸都是紫红色,压低声音开口:“棠许,这是燕家的宴会,你别发疯——” 话音未落,棠许已经伸手又拿了一杯酒,再度重重泼到他脸上。 她看着杨淮狼狈的样子,笑得坦荡又无辜,“抱歉,这次是没忍住。” 杨淮气得咬牙切齿,棠许又道:“杨叔叔介意的话,要不还我一杯吧,我不介意的。” 说话间,她又拿起一杯酒,递到了杨淮面前。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戏。 杨淮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然而下一刻,棠许直接将那杯酒举过他的头顶,翻转—— 又一杯酒当头淋下。 在场都是淮市有头有脸的人物,皆不料江暮沉那默默无闻的妻子竟是这么个轻狂嚣张的性子,纷纷皱眉摇头,避而远之。 当众受辱至此,杨淮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右手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一把挥落了棠许手中的空酒杯—— 啪! 酒杯飞坠落地,在一双刚刚停下的黑色牛津鞋面前砸得粉碎。 周围皆是抽气声。 连杨淮也瞬间变了脸色。 棠许这才转头,看向酒杯碎裂的方向,一抬眸,便正对上燕时予漆黑的眼眸。 已经有燕氏的工作人员快步上前,礼貌又得体地隔开她和杨淮。 “燕先生,不是我要在燕家的宴会上闹事,而是这个女人——”杨淮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快步走到燕时予面前,同时狠狠瞪了棠许一眼。 在场燕氏高层虽然不少,可是真正姓燕的,只有燕时予一人。 他虽初亮相,一众高层却都围着他转,身份地位是不言而喻的。 杨淮深知自己得罪不起这样的人。 “带杨先生去换衣服。” 燕时予并未多看他一眼,只吩咐了一句,便自有人领命而去。 随后,他才又看向棠许,眼眸之中仍是波澜不兴。 隔着地上的玻璃渣,他没有上前,棠许也没有动。 周围人皆等着看戏。 这女人张扬又轻狂,闹事竟也不分场合,难怪长成这样也得不到江暮沉的欢心,更不许她出来见人。 发生这样的事,还不得让人将她请出去? 然而下一刻,却只听燕时予清淡从容的嗓音响起—— “江太太喝多了,请她去休息室休息。” 第6章 仙女面容,蛇蝎心肠 平心而论,这样的处理也算得体。 到底燕家和江家还是亲戚,即便闹得再难看,总是要给江家留一些面子的。 有礼宾上前引路,棠许配合一笑,尖细的高跟鞋踩过地上的玻璃碎片,自燕时予面前经过,并未多作停留。 主家既已出面,看戏者也自觉让开了一条道。 场面已经达到预期难看了,棠许本想安生离开,没成想一垂眸,却发现前方某处,有人悄无声息地伸出了一只脚,像是在等着她。 她今日除了泼了杨淮三杯酒,应该没得罪其他人。 不是新仇,那就只能是旧怨了。 而旧怨嘛,大抵只有一个—— 江暮沉。 身为海城名门江家年轻一代的掌事人,江暮沉最受名门淑女们瞩目的却是那张脸。 因为生得好,即便不为江家的权势地位,也照旧有无数女人心甘情愿,投怀送抱。 是以江暮沉和她结婚时,芳心可谓是碎落一地。 可是现在,眼前明明已经有了更佳选择,为什么有人还是要跟她过不去? 棠许只当未见,径直往前,一脚踩了上去。 对方蓄力要将棠许绊倒,却没想到棠许尖细的鞋跟直接踩上了她的脚背,顿时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棠许做足准备,身子只是偏了偏,却还是摆出一副摇摇欲坠的姿态,接连退后了好几步。 她正思索要不要丢个大脸,直接倒在地上时,忽然有一只手从后方伸出,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扶了一把。 棠许不得不站稳,随后回头。 燕时予站在她身后,容颜沉静,深眸无波。 他身高腿长,身姿迫人,棠许一米七的个头加7公分的鞋跟在他面前,依旧矮了一截。 但他带给棠许的压迫感,并不完全来自身高。 总觉得……他端方沉着的皮囊之下,像是藏着什么。 她按捺住有些不受控的心跳,粲然一笑,“谢谢燕先生。” 燕时予不动声色,收回了自己的手。 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饶是如此,棠许还是感觉到了多道带敌意的目光。 也是,她都已经是江暮沉太太了,这会儿竟然还妄图跟这位新贵有牵扯? 棠许低头整理了一下裙摆,抬脚欲走,却又一次被拦住去路。 “你没长眼睛吗?踩了人就想走?”被踩了的庄柔在旁人搀扶下勉强站起身,冷冷地看着棠许。 棠许偏头看她,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能微微一笑,“受伤了吗?那你先去医院,回头拿单子去江氏,江暮沉会给你报销的。他对漂亮姑娘,一向心软。” “呵,说得好像你能替他做决定一样。”庄柔看着她,“也是,费尽心机抢到手的位子,当然要好好利用显摆。可是江暮沉认你吗,这位江太太?” 周围人都悄无声息地竖起了耳朵。 棠许也终于想起来面前这个人是谁。 庄柔,倒是跟江暮沉没有直接关系,而是为了江暮沉某位红颜知己打抱不平。 眼见着周围人都有兴趣,庄柔也像是来了劲,冷笑一声,“当初你为了上位做江太太,干了些什么,真以为没有没有人记得?你做过哪些事,害过什么人,自己心里没数吗?我要是你,缩着脖子过一辈子也就算了,你还敢出来招摇过市,棠许,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棠许身上。 棠许静静听完她的指控,却只是摸了摸耳朵,笑了,“这不是冬天吗?不打雷。” “噗——”有人直接被她的回答逗笑。 庄柔恼羞成怒,“是啊,冬天不打雷,可是老天爷是长眼的!你们宋家走到今天这地步,不就是你应得的回报吗?棠许,恭喜你啊,你所作的孽,终究都会一一报应到你和你家里人身上!” “你既然跟老天爷这么熟,那麻烦给他托个话,我跟我家里人关系也不怎么样,报应到他们身上也没什么用,有事直接来找我就行。” 棠许面不改色,说完便越过她,继续跟着礼宾离开。 身后却还是传来一片八卦之声—— “她干什么了?” “她到底害了谁啊?” 庄柔看着棠许的背影,气愤到了极点,毫不避忌地扬声道:“为了扫清障碍嫁给江暮沉,她不惜跟流氓做交易,用最肮脏下作的手段去对付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害得她被人侮辱,还落下终身残疾,至今也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这样大的罪名当众扣下来,棠许脚步却只是微微一顿,随后再度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竟无一句辩解,无疑是坐实了指控,所有人议论纷纷。 “瞧她那浅薄轻狂的样子,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 “过去两年她都没有露过面,自己也觉得亏心吧?” “也就宋家养得出这样的女儿,难怪宋家出事,江暮沉都不帮……” 人群中,燕时予沉眸独立,静静看着棠许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汪巡站在他身后,怕他刚回国不了解其中缘由,低声解释道:“这位江太太是宋家的人,宋家最近出了些事,正在四处寻求帮助。但是江家都不肯管的事,淮市不会有别人出手的。” 身后高大帅气的部门经理杜威叹息了一声,“可惜了这张脸和这个身段,要是在床上扭起来,得多带劲啊……怎么偏偏就是江家的人呢。” “仙女的面容,蛇蝎的心肠,你就不怕有毒,死在她身上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甘愿啊……” 身旁有两三个男人不约而同露出会心的笑,唯有燕时予,眉目清冷,不置一词,转身走向了别处。 汪巡转头瞪了杜威一眼,“燕先生面前也不知道收敛,这种话是能在老板面前说的吗?” 杜威耸了耸肩,“都是年轻人,谁知道他这么古板老派?” “这位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是燕老爷子亲自教导出来,习惯品性都是老爷子监督着一点点打磨的,挑不出一点错。高山白雪似的人物,你以为跟你一样?” “真的假的?二十多岁的年纪,品性再怎么高洁,对女人的欲望总是有的吧?”杜威笑,“除非,这位跟传说一样,是个病秧子,治了这么多年虽然有了个人样,但是啊,偏偏就是那方面,不行……” 身边几个人有的窃笑,有的皱眉摇头。 汪巡也不再说什么,转头追上了燕时予,继续陪他应酬。 第7章 偏偏又是他 随着礼宾走出宴厅,身后的嘈杂和热闹骤然被隔绝,像是界限分明的两个世界。 棠许缓缓停住了脚步。 礼宾观察着她的神情,低声说:“江太太,休息室在这边。” 棠许脸上没什么神情波动,只是道:“我不太舒服,想先回家休息,你代我向燕先生道个谢。” “江太太!”礼宾连忙回身挡住她的去路,低声道,“外面现在有很多记者,您现在出去的话,可能会被缠上。” 棠许闻言脚步一顿,片刻之后却道:“好,我会避着他们的。记者嘛,是挺烦人的。” 她一边如此说,一边却径直往大门方向而去。 近来宋家濒临破产、而江暮沉见死不救的消息本就是城中热闻,再加上今日宴厅上演的狗血戏,记者想不关注都难。 果不其然,刚一到大厅,立刻就有几个记者围了上来。 “江太太,一直以来您都不怎么在公众面前露面,这次为什么会来参加燕氏的晚宴呢?” “对于宋氏眼下的危机,江太太有什么看法?宋氏打算如何应对呢?” “据悉今天江先生之所以没出席,是因为陪新女友吃饭,您知道吗?” 记者一边说一边将手机往前递,棠许接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娱乐新闻—— 江暮沉携新欢温卉共进晚餐,同归爱巢。 温卉她知道,近期刚走红的一名模特,身材好,脸蛋漂亮,清冷气质范美女,业内评价很高。 昨天还是小白兔,今天是温卉—— 一天换一个,倒也的确是江暮沉的风格。 棠许早已见惯了这样的事情,而此刻她想的却是—— 难道刚才里面发生的事,他们还没收到风?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其中一个记者忽然接了通电话,紧接着整个神情都变得兴奋起来,险些将录音设备捅到棠许嘴上—— “据闻您在宴会上被指控为了嫁进江家,害得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受辱并致终身残疾,关于这件事您有什么回应吗?” 同一时间,又多了好些记者从四面八方围上前来,兴奋得就差将摄像头怼到她脸上拍了。 “你承认你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请问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跟江先生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江先生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 “江先生之所以对宋家见死不救,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记者们七嘴八舌,闪光灯闪个不停,棠许被围在中间,几乎连喘气的空间都没有。 在场礼宾和安保担心出事,连忙上前隔绝了记者,护送棠许离开。 棠许始终一言不发,直至坐进自己的车里,才对护送自己的工作人员说了句:“谢谢,能帮我叫个代驾吗?” 工作人员皆训练有素,“好的,您稍等。” 棠许应了一声,窝在后排,拿披肩裹住自己,懒得再动一下。 她今天原本就不舒服,又喝了酒,这会儿昏沉得厉害,靠在那里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她的车窗,棠许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名年轻的代驾。 她将车钥匙递过去,说出地址,便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车子很快启动,驶离了停车场。 然而才驶出去没多远,棠许忽然就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 “江太太,您的车子好像抛锚了。”代驾对她说。 棠许又一次睁开眼。 这是一段很安静的林荫路,如今两旁的树都已经只剩光秃秃的枝丫,暖色路灯高悬,照得白雪纷飞。 居然又下雪了。 代驾喊了她几声,棠许才回过神来,“哦,那你先走吧,不耽误你了,我自己叫救援。” 代驾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拿了自己的电瓶车溜得飞快。 世界忽然就安静下来,天地之间,像是就剩了她和这辆抛锚的车。 此情此景……不发生点什么,好像都不合适。 棠许正想着,忽然就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地在她车子周围停了下来。 几辆黑色的机车在她的车旁形成包围之势,车背上七八个形形色色的男人,摘下头盔就直冲棠许这辆车而来。 紧闭的车门车窗被砸得砰砰作响,棠许头痛得厉害,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这样契合今晚那段爆料的情形,一副因果报应的架势,也不知到底是哪一位的手笔。 几个男人眼见车门车窗都锁死,车内的情形也看不清,便开了手机电筒往里照。 车子果然就一个女人,只不过,是一个脸色惨白,紧闭双眼,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女人。 “卧槽!这女的不会死了吧?” “死了我也要看看她什么样!” 有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路边草丛捡起一块石头,直接砸向了车窗。 车窗应声而裂,碎玻璃落了棠许满怀,她却依旧一动不动。 有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想要试探一下她的鼻息—— 就在此时,后方忽然射来一道雪白的亮光,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鸣笛,惊得漫天雪花都乱了方向。 几人都吓了一跳,回头便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近处。 其中一人在看清车牌后,忽然脸色大变,来不及说什么,迅速招呼其他人翻身上车,呼啦啦地一窝蜂离开了。 世界又一次恢复安宁,白雪纷纷扬扬,飞扑向一前一后两辆车。 下一刻,黑色的车门打开,有人执伞下车,缓步上前。 棠许再睁开眼,看见深灰色的柴斯特大衣之下,一双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拉开了她的车门,随后伸手向她—— 棠许缓缓抬眸,伞沿之下,燕时予眉眼清隽,只望向她。 棠许有些恍惚。 怎么偏偏又是他? 可是,是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思绪尚在漂浮之间,棠许已经不由自主,伸出了自己的手。 纤细柔白的手滚烫,落入男人温暖干燥的大掌之中,被他牵下了车。 一把伞,遮住白雪纷纷。 黑色的伞面,木质的伞柄,温润清香,似曾相识。 “谢谢你啊,燕先生。” 棠许抬头看他,眼眸之中水波荡漾。 然而话音刚落,她却忽然就阖了眼,不受控制地前倾,跌落男人怀抱之中。 浑身滚烫。 第8章 那只解开她裙子的手 平缓行驶的车内温暖干净,司机尽可能目不斜视地驾车,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朝后视镜看了好几次。 棠许倚靠在后排右侧座椅上,闭目昏厥的状态。 燕时予原本是坐在另一侧的。 然而棠许没有知觉,身体无力,即便系了安全带,脑袋依旧偏倒了好几次。 最终,燕时予坐到了她身边,借出一边肩膀,让她的头有所依。 车子里安静极了,只有她因为发着烧,又喝了酒,大概是不舒服到了极点,呼吸急促又明显。 燕时予始终端坐着,看着窗外,手中把玩着一个漆黑的火柴盒,安静无声。 黑色窗影之中,却映出两个紧挨在一起的身影。 朦胧又暧昧。 车子很快抵达了酒店停车场,停在了电梯口。 燕时予扶起棠许的头,解开绑在她身上的安全带。 司机一路欲言又止,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老爷子还在家里等您。” 他是燕家老人,见惯许多事,虽然很多事以他的身份不便开口,然而燕时予到底年轻,又刚回国,他终究没忍住,出声提醒。 燕时予只淡淡应了一声,随后便抱着棠许滚烫的身子进了电梯。 …… 棠许在一片混沌之中恢复了些许知觉,眼皮却沉重得睁不开,感知到的是有人正捏着她的脸,将水缓缓灌入她的口中。 清凉舒缓的水入口,她觉得舒服了许多,努力想要睁开眼,却只能掀开一条缝。 眼前有个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身影,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有人在解自己颈间的盘扣。 那一条精心缝制的盘扣,从颈间一路往下,在那人手中一颗颗地松开来…… 棠许心中不安,即便神志不清,却依旧伸出手来,试图制止那只手。 她胡乱抓了两把,终于抓住了。 那只手温暖又干燥,是熨帖到极致的温度,被她握住之后,反手抓住了她。 她莫名心安了一些,却在下一刻又失去了知觉。 …… 翌日清晨,棠许在酒店的大床上醒转过来。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周身疼痛,嗓子干哑,盯着陌生的酒店房间看了许久,脑子才逐渐清醒。 察觉到什么,棠许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被单之下,她身上一片光洁,裙子衣物不翼而飞。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跃入脑海。 燕时予。 是了,昨天晚上她最后见到的人是他。 她没来得及回忆更多,房间门口忽然传来刷卡的声音,紧接着,有人推门而入。 棠许捂着被单,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盯着门口走道的方向,那一瞬间,竟不知自己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直到一名女性管家模样的人出现在她眼前,见她醒来,松了口气的模样,“棠小姐,您醒了。” 棠许有些艰难地缓过神,应了一声。 “您昨晚发烧,医生过来给您瞧过,这会儿应该已经退烧了,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她走上前来,给棠许倒了杯水,递到棠许手中。 棠许喝下半杯水,终于彻底醒了。 刚放下水杯,管家又将睡袍递到了她面前,“您的裙子送去干洗了,大概半小时后会送回来。您要不先洗个澡,我给您准备好早餐送来,您吃完好吃药。” “好,谢谢。” 棠许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昨夜的情形,在管家即将离开的时候,终于还是又喊住她,问了一句:“燕先生什么时候走的?” 管家微微一笑,道:“燕先生将您送上来,帮您叫了医生就离开了。” 棠许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这里是燕家旗下的酒店,昨夜她是燕家宴会上的客人,在路上被燕时予救下来,他将她安排到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只是…… 棠许摸了摸浴袍的领口,不可避免地想起昏昏沉沉间,那只解开她裙子的手…… …… 棠许收拾好自己,坐上车离开酒店时,才从手袋里翻出手机来。 她大概知道昨天晚上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会掀起什么风浪,预料之中看了会不舒服的东西,还是晚些看比较好。 果不其然,当她打开各个热门媒体软件,跟昨夜晚宴相关的话题形形色色,但是跟她名字相关的,首当其冲。 相关讨论很多,其中热度最高的,就是庄柔的那桩爆料—— 所有人都在讨论事件真假、事件中的受害者是谁,以及她这个施暴者应该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这是棠许意料之外的热度。 坦白说,她本以为自己泼杨淮那三杯酒就足够丢人现眼,没想到中途会跳出来一个庄柔,帮她把事情闹得更大。 虽然她并不希望这件事曝光人前、被人深挖,可是既然已经这样了,她也没别的办法。 回到宋家时已经接近中午,棠许付钱下了车,却意外看见一辆熟悉的宾利停在家门口。 那是江暮沉的车。 棠许快步进了大门。 走进客厅的时候,正听到江暮沉的声音—— “……人呢,有多大的能力戴多大的帽子,该认命的时候就得认命,有些时候,越是不甘,越是要挣扎求存——” 棠许进门,他寒凉的目光落到棠许身上,缓缓吐出最后一句:“死得可能越惨。” 宋雨廷和秦蕴都在,两个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毕竟结婚以来,江暮沉从未承认他们为岳父岳母,如今棠许又决意要跟他离婚,这样的三个人坐在一起,氛围实在是古怪。 棠许却微微一笑,打破僵局,“你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比起你带给我的惊喜,我这点算什么?”江暮沉说。 棠许看了一眼宋雨廷气色极差的脸,道:“这条裙子太紧了,我要先上去换衣服。你有话上来跟我说吧。” 说完她便朝楼上走去,而江暮沉竟真的起身,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棠许刚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忽然就被江暮沉从身后捉住,紧接着,江暮沉大手直接掐上她的脖子,将她抵到了房门上。 他看着她,目光冷得像要将人生生冻死,“谁准你将这件事情翻出来的?棠许,你是真觉得我不敢弄死你是不是?” 第9章 长得好看,身材也很好 这样失态的江暮沉,实在少见。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接手江氏之后又展现出卓越的经营管理能力,志得意满,目无下尘。 从来高高在上的人,即使动怒,可能也只需要一个眼神,或是一句话。 可是他却纡尊降贵,亲自来了从不曾登门的宋家,并且直接对她动了手。 这样狠,这样恨。 是真的勃然大怒,才会如此。 棠许原本微微发白的脸,在他手中逐渐泛起异样的红,迎着他的目光艰难喘气,既不挣扎,也不回答。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对江暮沉而言,什么人什么事是禁忌,棠许太清楚了。 姜晚宁。 跟这个名字相关的一切,她真要开口说一句,江暮沉大概真的会将她活活掐死。 可是即便她什么都不说,江暮沉也是下了狠手的。 在她觉得自己就要窒息失去知觉的前一秒,江暮沉的手骤然一松,转而重重捏住了她的脸,“无话可说?你不是一向巧舌如簧吗?” 棠许难受到看他的脸都是重影,艰难缓过一口气,“你认定的事,我再说什么,有用吗……” “你是觉得我冤枉了你?”江暮沉一点点凑近她,神色阴冷,“棠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棠许闭着眼睛努力地深呼吸,听见这句话,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她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明亮清透,直直地看向他。 “你有你的主意,我也有我的主意。”棠许说,“你既不愿意成全我,难道还不许我为自己打算?如果你一早同意离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江暮沉蓦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我再告诉你一次,不要痴心妄想离婚的事,我绝对不会成全你。” “那你就不要怪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了。”棠许说,“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分寸的。” “终于承认了,是吧?”江暮沉眼神阴鸷得吓人,“棠许,你这是自己找死——” “江暮沉!”棠许连名带姓地喊他,依旧是坦荡无畏的模样,“我不欠你什么,所以,我问心无愧。” 她说完这句,江暮沉竟停滞了数秒,只是狠狠地看着她。 棠许有些没明白他这是什么反应,下一刻,就又听到了江暮沉几乎咬紧牙关的声音—— “好一个问心无愧。棠许,你等着,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果然,这才是他该给的回应。 “江暮沉!你想干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宋雨廷的怒吼和脚步,江暮沉则在他冲上来的那一瞬,云淡风轻地撇开了棠许。 宋雨廷满目愠怒,却顾不得他,只能快步上前搀住棠许。 “女儿都舍得卖的人,就不要在我面前演什么父女情深了。”江暮沉已然恢复了冷静,嘲讽道,“骗骗别人得了,别连自己都骗了。”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地转头就走。 宋雨廷一边扶着棠许,一边按着心脏,脸色奇差,却是一个字的反驳都说不出口。 棠许靠着房门勉强站立,缓过气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宋雨廷的心脏。 …… 棠许在家里休养了一周,才将这次的感冒养好。 难得起了个大早下楼吃早餐,秦蕴却比她还早,已经坐在了餐桌上看着平板里的新闻。 “阿姨早。”棠许走进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在另一侧坐下,才问,“爸爸还没起来吗?” 秦蕴缓缓从平板上抬起头,说:“他这两天睡眠越来越差了,昨天几乎一夜都没睡着。” 棠许听得皱了皱眉。 “你也知道他的心脏,扛不住这么熬。”秦蕴神情平静,“所以我不想他再去公司,再为了那些糟心事忙碌奔波。” 她的视线落到棠许脸上,迎上她的目光,棠许大概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公司的事我不懂,也帮不上忙,语乔和洛白又还小。”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到底,你是姐姐,我希望你能多承担一些。” 安静片刻之后,棠许抬眸冲她笑了笑,“老宋确实是应该休息了。如果阿姨信得过我,不怕我胡闹把公司搞得更差,我当然可以接手公司。” 秦蕴说:“我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是信任你。” “好啊,我没问题。”棠许痛快地耸了耸肩,低头喝粥。 而秦蕴继续看起了平板上的新闻,没几分钟,她忽然又开口问了一句:“这位燕三公子,最近真是炙手可热。” 棠许喝着粥,“唔”了一声,表示赞同。 一周时间,各类新闻层出不穷,关于她的那些话题迅速失去讨论度,取而代之的,是神秘的燕氏集团三公子燕时予强势回归,空降集团执行总裁的相关信息。 在网络信息泛滥的时代,这位燕三公子的人生履历却是一片空白。 没有人知道他二十八岁之前的人生是怎么样的,说是长期在国外养病,可是生的什么病,住的什么医院,又是如何被培养成燕家新一代继承人的,通通无迹可寻。 只知道他上任之后,立刻公布了燕氏明年的一系列重要举措和重点项目,刺激得燕氏股价接连上涨,关注度节节攀升。 又因为那张出类拔萃的脸,在网络上引发高度关注,掀起一片“老公”之声。 秦蕴继续浏览了两篇新闻稿,忽然又问了一句:“你那天见过他,这位燕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棠许正喝粥的勺子微微一顿。 脑子里瞬间有好些画面浮现,末了,只回答出一句:“长得很好看……身材也很好。” 棠许这个回答成功让低头看新闻的秦蕴抬起了头。 “我问你他是什么样的人,没问你他长什么样。还身材很好,你见过他不穿衣服的样子?” 棠许垂了眼继续喝粥。 不好意思,还真见过。 而除此之外,她还能回答什么呢? 虽然她见了他几回,他也帮了她两次,可是人性复杂,他到底是个好人、坏人,是否有所图…… 她心中即便有万千猜测,终究没一样能确定。 第10章 燕先生是长辈 因为秦蕴的决定,早餐后,棠许便出门去了宋氏。 她在公司一待就是一天,傍晚时分才从公司离开,带着宋雨廷的助理程进到了市中心的蓝桥会所。 棠许此行是来见邬裕的。 邬裕的公司曾经是宋氏最主要的合作伙伴,两家公司合作的在建项目都还有两三个,宋氏财务危机的消息传出后,邬裕立刻叫停了所有相关项目,宁愿眼睁睁看着亏损也不给宋氏一丝机会。 而眼下,这就是宋氏最好的突破口。 “我们都没预约,恐怕没那么容易见到人吧……” 从一开始,程进对此行就不抱希望。 棠许却只是吩咐他将新合约准备好,自己拿上两支红酒,直闯邬裕所在的包间。 门口的侍应很尽责地盯着她,棠许微微一笑,“我是来给邬先生送酒的。” “请稍候。” 侍应很快进门去询问,随后才又打开门,引了棠许入内。 包厢里面坐了两个男人,除了邬裕,棠许还认出了坐在上手位的傅家四少爷傅嘉礼。 邬裕大概一开始就没反应过来,这会儿见到棠许更是有些发愣,“谁让你送酒来的?” 棠许微笑着将两支红酒摆上餐桌,随后才开口:“邬先生,我是棠许,宋雨廷的女儿,知道您今天在这边用餐,特意送两支酒来请您品尝。” 邬裕原本还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她,听到她自报家门,瞬间就愣了一下,“宋雨廷的女儿?” “如假包换。” 邬裕神情瞬间就变得高傲起来,“行了,酒我收下,你可以走了。” 棠许脸上笑容楚楚,“不敢多打扰邬先生,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请邬先生吃顿饭?” 邬裕当然知道她的来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最近都没时间,吃饭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棠许脸上适时流露出一丝尴尬,抬眸看了看包间里的另外两人。 就听见傅嘉礼轻笑了一声,开口替棠许解围:“邬先生这就不厚道了,棠小姐送了两瓶这么好的酒来,岂止值一顿饭呢?” “酒当然是好酒,我也的确不能白收。”邬裕对傅嘉礼态度明显恭敬,又瞥了棠许一眼,“你既然都已经送了酒来,就没点别的诚意表示表示?你爸没教过你这些吗?” 棠许看见邬裕敲击着桌面的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是我不懂事,疏忽了。”棠许笑着走到桌边,伸手拿起桌上的醒酒器。 邬裕挑眉,“红酒?” 棠许一顿,随后便转向了白酒分酒器。 邬裕这才似乎满意了,“也别拿小杯了,就这个,喝个三杯,当做你的诚意吧。” 一只分酒器里有200ml酒液,邬裕铁了心要为难她,靠坐在椅背上,静静等待着她的动作。 酒液醇香澄澈,对棠许而言,却并非什么美物。 她做足了心理建设,准备直接一饮而尽。 却全未注意她举杯的瞬间,包间里几人的目光都已经落到了她身后。 杯壁刚刚碰到唇,却忽地有一只手自后方伸出,不轻不重地按住了杯底。 棠许一怔,目光落到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心头蓦地一跳。 缓缓抬头时,燕时予就站在身侧,目光沉沉,安静又深邃地看着她。 棠许脑海中各种画面顿时又开始翻飞。 而燕时予只是取下那杯酒,放回桌面,淡淡问了一句:“病都好了吗?” 棠许正要回答,却不知怎么瞬间又想起上次见他的那个夜晚,酒店房间里,那只解开她裙子的手…… 她目光落到燕时予骨相分明的英俊浓颜上,一时没了声音。 包厢里几个人显然都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形,邬裕一瞬间脸都快要僵了—— 他倒是知道棠许是江暮沉的老婆,可是眼下这位燕三公子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护着她? 他顾不上其他,连忙站起身来,要将燕时予让到上手位,“燕先生,您好,我叫邬裕,能请到您和傅先生吃饭,实在是我的荣幸。” 燕时予目光落到他身上,淡淡点了点头,“邬先生言重。同在商界,理应多来往。” 衣冠楚楚的君子,礼貌中透着恰如其分的疏离。 高位者自不必低头,良好的家训和涵养足以让人受宠若惊。 棠许这才缓过神来。 原来他也是邬裕的客人。 这样猝不及防地遇见,然后,他又帮了她一次。 棠许收敛心神,微微一笑:“谢谢燕先生关心,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燕时予听了,淡淡应了一声,随后道:“好了,不是应该更爱惜身体吗?” 他语调很平,是关心,但并不过度。 邬裕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拍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按江家和燕家的关系,燕先生是长辈啊,棠许应该是要跟着江先生叫燕先生一声三叔吧?难怪难怪……” 话音落,室内忽然一片静默。 那一瞬的静默实在是有些诡异,诡异到邬裕不得不继续自说自话往下圆—— “怪我怪我,不知道棠许生病了,见她状态有些紧绷,只想着让她喝口酒放松放松。”邬裕笑眯眯地看着棠许,“你不会怪邬叔叔吧?” 有的人虽然没学过川剧,可是变脸的效果真的是一绝。 邬裕年不过四十,刚才还让她自罚三杯,这会儿便自称叔叔起来。 也是,自称叔叔,就能跟燕时予平辈了。 想到这里,棠许又一次看向燕时予。 燕时予已经走到傅嘉礼另一侧,垂眸落座。 棠许迅速移开视线,看向邬裕,作势要走,“邬叔叔说哪里话。今天您宴请贵客不方便,我们改天再约。不打扰你们了。” “你这话不就见外了?”邬裕连忙拉住了她,“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和我,和燕先生都是自家人,来都来了,那就一起坐,想来燕先生和傅先生都是不会介意的。” 棠许不再作态,大方落座,抬眸浅笑看向燕时予,“那我真是沾光了,多谢……” 男人看着她,深目之中一闪而过,是令人心惊的暗沉。 棠许的那声“燕三叔”在舌尖打了个滚,最终脱口却是—— “多谢燕先生。” 再细看时,燕时予漆黑眼眸之中仍是波澜不兴。 那丝暗沉,如同错觉。 第11章 如果我在你身上下功夫呢? 作为临时加入的人,棠许坐在三人之间,其实颇为突兀。 他们饮酒聊天,谈经济走势谈股市行情,而她坐在旁边,喝果汁。 可是既来之,则安之,棠许表现得也从容。 既然邬裕将她当成踏板,她也可以顺理成章,达成自己的目的。 餐桌上,邬裕一副主持大局的姿态,将氛围搞得极其活跃,哪怕那两位爷都不是话多的主,也跟他聊了不少。 棠许喝着果汁枯坐半天,终于寻着一个邬裕歇气的机会,开口提了项目重新启动的事。 邬裕却只是拍腿大笑,“这都是小问题,难得大家坐在一起,这些事情稍后再谈嘛……” “邬叔叔您当然不急。”棠许说,“可是您是大忙人,我今天难得见到您,当然要抓住机会了。傅先生和燕先生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用邬裕的话,成功地又一次将燕时予和傅嘉礼摆上台。 要是两个人不给这个面子,她也没有办法。 可是也只有她知道,她心里的期许,完全大于赌的忐忑。 哪怕她就是明晃晃地利用,却总觉得……不会有问题。 棠许又一次看向了燕时予。 虽然棠许也提到了傅嘉礼,可是明面上她和燕时予关系更亲近,因此傅嘉礼自然不会先开口说什么。 隔着半张桌子,燕时予目光静静落在棠许脸上,缓缓吐出两个字:“无妨。” 这本就是棠许期望中的答案,然而撞进他乌沉沉眼眸的瞬间,她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一句无妨,近乎纵容。 哪怕明知是被利用,也无妨。 何至于此? 棠许没有细想,迅速收敛心神,看向邬裕,“为表诚意,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一份补充合约,愿意让利邬氏30%,邬叔叔先看看合约吧。” 棠许一边说着,一边就让等候在外的程进将合约送了进来。 “你啊你啊,准备得还真是齐全!”当着众人的面,邬裕笑呵呵地接过合同。 然而翻开合约的瞬间,他就皱起了眉,“哎哟,你看看我,忘了戴眼镜,再加上刚才喝多了,这合同看起来实在是费劲,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这样吧,我带回去,要是没什么问题,你明天上我公司来,咱们签约盖章。” 话已至此,棠许也没有办法,“那我就等邬叔叔的好消息了。” 邬裕哈哈笑了一声,忽地又想起什么来,“棠许,你是不是还没敬燕先生一杯?虽然你不能喝酒,那也得表示表示啊!” 到底是躲不开。 棠许依言拿起自己面前的果汁,起身走到了燕时予身边,“燕先生,我敬您……” 燕时予还没回答,邬裕先嚷嚷开了:“怎么还叫燕先生呢?这也太见外了!虽然燕先生年轻,但这声‘三叔’是你应该叫的啊!” 棠许又一次被提醒该叫“三叔”,这一回,包间里倒是没有陷入寂静,取而代之的是傅嘉礼一声轻笑。 “邬先生还真是执着啊!”傅嘉礼笑言。 邬裕也笑,“这不是该有的礼数嘛,棠许年轻,我作为长辈当然得教教她。” 笑声之中,燕时予拿起面前的红酒杯,眉目沉静地碰了碰棠许手中的果汁,仰脖喝了一口。 剔透如水晶般的杯壁之下,男人下颚线条流畅,凸起的喉结滚动,锋利又性感。 棠许竟有一瞬的失神。 直到他放下酒杯抬眸看她,棠许才收回视线,喝了口杯中的果汁,转头又敬了傅嘉礼一杯。 到底,谁也没听到棠许叫出那声“三叔”。 …… 一顿饭并没有吃太久。 结束前傅嘉礼和燕时予低声说了什么,棠许猜测他们还会转场,因此抓紧时间又跟邬裕聊了聊项目的事。 邬裕已经自顾自喝嗨了,拍着胸脯跟棠许打包票,叫她明天上他的公司。 至饭局结束,棠许在大厅口将邬裕送上车,听着他满口保证,仍不免心忧。 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棠许回头,看见了被会所工作人员一路送出来的燕时予。 众星拱月。 而月实在过于突出。 都说女色惑人,男色至此,也不遑多让。 棠许回转头,邬裕的车子正好驶离。 燕时予走到她身侧,目光同样落在那辆刚刚驶离的车上。 棠许整理心绪,刚想再开口向他道谢,却忽然听到男人低沉轻淡的声音—— “不要在无谓的人身上下功夫。” 棠许一顿,沉默下来。 她仿佛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极其不平静的律动。 棠许轻轻搓着衣袖下的手指,一点点将僵冷的手指搓得有了知觉,才转头看他,笑着开口:“那谁是有谓的人呢?你吗?” 她笑得灿烂又俏皮,尽可能用玩笑的口吻说着让人胆颤心惊的话:“如果我在你身上下功夫呢?” 话一出口,便没法收回。 燕时予虽然初归淮市,但这短短时日,但凡接触他的人对他都是盛赞—— 君子端方,温润持重。 她却对这位君子说了句近乎耍流氓的话。 好像越界了,她想。 棠许收回视线,只闻见雪松清冷静谧的香味。 然而下一刻,她听到燕时予说—— “那你试试好了。” 那一瞬间,棠许只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她再次转眸看他。 燕时予乌眸沉沉,眼眸深处虽波澜不兴,却在她看过来时,坦然迎上她的目光。 她眼神中的惊讶与探究不加掩藏。 燕时予收回视线,唇角似有笑意掠过,声线磁沉:“玩笑而已,不要介意。” 棠许轻轻咬了咬唇。 说话间,黑色幻影缓缓行驶到两人面前,司机推门下车,先是冲棠许微笑点头,随后才走到车门边,等待着燕时予上车。 棠许认出他就是上次在“望山”给自己送伞和大衣的那位。 大概由“望山”包间里点燃那支烟开始,她和燕时予之间,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毕竟一开始,就是她曲意讨好。 哪怕只是一支香烟。 可是这丝似有还无的暧昧,早该在知道他身份的那个晚上烟消云散。 她是已婚人妻,而他,是她丈夫的远房亲戚。 之前那些交集,彼此心知肚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就算了。 所谓避嫌。 可是,如果要避嫌,那天晚上在酒店里,解开她裙子的又是谁? 就在燕时予准备上车之际,棠许出声喊住了他:“燕先生!” 第12章 明知不可触碰…… 燕时予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棠许走到他面前,扬起笑来看他,“上次燕先生在长街上救了我,见我生病又帮我安排了酒店和医生,我都没来得及表示感谢,今天您又帮了我一次。不知道燕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赏脸让我请你吃顿饭吧。” 燕时予微微垂眸,目光落到她脸上,一时没有回应。 棠许则抓住机会继续追问:“不知道燕先生喜欢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旁边站着的司机闻言不由得微微侧目,飞快地看了燕时予一眼。 燕时予眸色乌黑,语调平淡又官方:“只是小事,不必破费。” “请燕先生吃饭怎么是破费呢?您可是多少人想请都请不到的贵客。”棠许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不知道能不能留个燕先生的联系方式?” 燕时予静了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接过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敲几下,输入了自己的号码。 棠许笑得自然极了,“我会再联系您的。” 她捏着手机退开两步,燕时予这才弯腰坐进车里,司机关上车门,又冲棠许点了点头,匆匆回到驾驶室。 隔着深色车膜,棠许只看得见车窗倒影中的自己,却还是一直笑着挥手送走了那辆车。 直到目送那辆车驶出会所,她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收敛,消失不见。 程进的车子开上前来,棠许拉开车门钻进后座,安静无声地坐着。 几分钟后,程进终于按捺不住,问了一句:“刚才那位,是传说中的燕三公子吗?” “嗯。”棠许应了一声。 “果然是仪表非凡。”程进顿了顿,才又道,“你们说什么了?” 棠许视线落到他身上,反问:“你觉得我会跟他说什么?” 程进忽然清了清嗓子,声音也低了一些:“你说什么都是正常的。” 棠许静了一瞬,忽然笑出了声。 程进跟了宋雨廷十年,跟棠许也是老熟人,毕竟从前没少处理她的麻烦事。 棠许说:“看来我从前给你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没消失啊。” 程进没吱声。 他的确见过棠许从前叛逆任性、胡作非为的样子,也知道这些年她收敛了不少脾性,可是当他得知棠许要接手宋氏的时候,也实在不知道这位一毕业就嫁了人、从来没有工作经验的大小姐有什么本事力挽狂澜…… 而刚才,看见她和燕时予并排站在门口的瞬间,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很多时候,女人在生意场上都是吃亏的,可有时候,年轻貌美也可成为大杀四方的利器。 但是……燕时予? 程进有些不敢想。 别说他不敢想,棠许自己也是有些恍惚。 在知道燕时予身份的那一刻,她其实是把他划进了江暮沉的阵营的。 毕竟,他们是亲戚。 可是现在,她隐约觉得,事情或许可以有别的发展方向。 尤其眼下,宋氏几乎看不到别的希望,甚至可能走向更糟—— 安静许久之后,棠许才又开口:“我爸爸是不是真的有可能坐牢?” 程进沉默了片刻,才道:“杨淮联合了好几个股东做的局,到底埋了多少坑,我们都没办法估算——总要做最坏的打算。” “是啊。”棠许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所以,我根本没的选。” 程进闻言,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棠许确实生得漂亮,明媚娇艳,是那种一眼就能抓住男人的美。 这样的美貌,哪怕明知不可触碰,也会引起很多觊觎。 男人这回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即便是那位传说中端方持重、高山白雪的燕时予先生。 …… 第二天,棠许没能等到邬裕的联系。 她耐着性子等到了下午,索性直接上门找人。 然而结局也是预料之中的—— “邬先生去了国外出差,具体要多久,暂时还没有确定。等他回来,我会通知您的。” 坦白说,棠许并没有多少失望。 当初项目停得那么决绝,邬裕不大可能因为一顿饭就轻易转态,哪怕他们让利再多。 这中间,恐怕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因由。 程进起先跟着宋雨廷大概已经碰过无数次这样的壁,因此近乎麻木,回去的路上只是安静地开着车。 棠许安静坐了许久,终于掏出了手机,看着昨天燕时予亲手输入的那一串号码,拨了过去。 响铃几乎快要自动断掉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却是一把陌生的男声:“您好,请问哪位找燕先生?” “你是?” “我是燕先生的私人助理高岩,燕先生现在走开了,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叫棠许,我想约燕先生吃顿饭。”棠许说。 对方并未多问什么,只说了一句“您稍等”,没过多久,便有了回复:“目前燕先生只有周五晚上有时间,我先帮您做个预约登记,稍后会正式回复您。” “谢谢。”棠许顿了顿,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请问燕先生喜欢什么菜系呢?上次吃的粤菜,我看他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外面餐厅的饭菜燕先生都不是很喜欢。”高岩回复道,“所以,您看着安排就是了。” 挂掉电话,棠许静坐片刻,忽然笑了一声。 不喜欢外面的饭菜? 难不成燕时予之所以会一再跟她接触,就是觉得她身为人妻,应该做得一手好家常菜? 棠许静坐了片刻,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什么地方可以招待客人之余,又能亲自下厨做饭?” 程进安静地驾车,一声不吭。 如果棠许要亲自下厨招待燕时予,那势必要选一个私密性强的地方。 这样的私密性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孤男寡女……还是身份关系这样尴尬的男女…… 程进觉得自己哪怕说一个字,都不合适。 且不论这件事有可能会产生的后果他承担不起,单是道德层面上他就过不去。 如果他真的在这中间起了作用,那他成什么了? 好在棠许似乎也不是真的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没听到回应她也没反应,只是有些失神地看着窗外,同样没有再出声。 没过多久,棠许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依然是燕时予的助理。 对方在电话里告诉她,燕先生周五晚上可以跟她一起吃饭。 第13章 他们都不会知道的事 一连数日棠许都在外奔忙,因此周五来得格外快。 虽然约燕时予吃饭是大事,但是棠许还是用上午的时间跑了两家银行,还在犹豫要不要跑第三家银行时,忽然收到了一通电话。 接完电话,棠许立刻直奔城南。 位于城南的江家老宅终年掩映在繁茂森绿之中,室内常年恒温恒湿,有着最舒适的体感,却一如既往地冷清。 棠许进了门,径直走上二楼,敲开其中一间房门,看见了正在居家护士照顾下吃药的江北恒。 将近半年没见,江北恒整个人几乎瘦得脱了形,见到她时,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来。 “爸爸。”棠许心头微微一震,走上前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呢?” 半年前,江北恒被查出患了脑癌,被江暮沉送到国外治疗。 自那之后,棠许就没再见过江北恒,江暮沉则彻底接掌家业,成了江氏说一不二的掌权人。 “前天回来的。”江北恒声音粗粝嘶哑,“刚下飞机,精神不好,休息了两天,才通知你……” 江北恒今年才五十岁,生病前也是意气风发的江氏主席,然而短短半年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棠许心里有些难过,却仍然强撑着笑了起来,“回来就好,在家里住着怎么都比外面舒服,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江北恒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才又道:“你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还在生病,棠许其实不想一见面就说这些事,可是她也没办法违心地叫他不要管。 她现在,一丝一毫的助力都要抓住。 “你放心,眼下我虽然已经从江氏卸任,可是老朋友还在,多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江北恒说,“暮沉他糊涂,你不要跟他计较……” 棠许一时无言。 她本就是由江北恒亲自挑选的儿媳,一直以来,江北恒对她最大的期许,就是能够让江暮沉浪子回头,两口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他和江暮沉素来父子不睦,一直以来都将希望寄托在棠许身上,然而…… 棠许注定只能让他失望了。 “爸爸,我可以不计较他见死不救,但是事到如今,我必须要自救。”棠许低声道,“我跟他,不可能了。” 江北恒立刻就着急起来,“有我在,宋家不会有事的……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爸爸……” 棠许刚想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照顾江家多年的英姐就出现在了门口,“先生,有客人来看望您,已经进门了。” 闻言江北恒就要坐直身子,棠许忙多拿了个枕头垫在他身后,这才转头出门迎客。 她刚刚走出房间,那边客人已经上了楼。 棠许登时僵了僵。 燕老爷子年逾八十,却依旧精神矍铄,目光如炬。 而他身后,那抹挺拔高挑的身影,不是燕时予是谁? 四目相视,她有片刻的凝滞,而燕时予目光一如既往,渊海般深邃,看不出其间情绪。 棠许迅速收回视线,迎上前喊了一声:“燕老太爷。” 燕老爷子目光浅浅扫过她,严肃的面容上一丝波动也无,只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没见过,也不在意棠许是谁,带着燕时予径直走向江北恒的房间。 棠许退至一旁,与燕时予擦身而过。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棠许转头下了楼,去帮英姐准备茶水。 等到她端着茶水回到楼上,正听见江北恒的夸赞—— “……真是一表人才啊,叔爷,现下燕氏后继有人,您也尽可以宽心了。” “您过奖了。” 燕时予声音一如既往,平稳疏淡。 棠许端茶进门,送到两位客人手边。 燕时予主动伸出了手。 不经意间碰到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棠许脑海中倏地又闪过发烧那夜、酒店房间里关于那只手的回忆,心头隐隐一颤,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手。 然而下一刻,茶杯另一端,他手上传来的力气阻止了她的回缩。 燕时予伸长了手,从她手中拿过茶杯,啜饮一口。 放下茶杯,才又抬眸看她,仍旧眼波沉沉,只说:“谢谢。” 棠许微微一笑,算作回应。 江北恒笑道:“这是我儿媳棠许,叔爷应该还没见过……是个很好的孩子。” 燕老爷子这才又打量了棠许一番,淡淡点了点头之后,问了一句:“暮沉最近怎么样?” 棠许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应该挺好的吧。” 听到这个回答,燕老爷子微微侧目,神情凛冽,显然是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江北恒低叹了一声:“不肖子,不提也罢……你们见过没有?” 这话是问的燕时予。 棠许默默退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条细缝,听见燕时予回答:“不巧,还没遇见过。” 江北恒无奈一笑,“他脾气不好,又冷又倔,改天要是遇见,你多包容一点……” “您言重了。”燕时予说,“我刚回国,将来遇见,或许还有很多向他请教学习的地方。” 江北恒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忽地又想起什么来,喊了棠许一声,“你看,我都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你燕太爷的孙子,你该叫一声——” “我知道。”棠许迅速接过话头,“我们在燕氏的晚宴上见过了。” “是吗?那就好……”江北恒点了点头,对燕老爷子说,“现在这些小辈都不爱走动,以后怕是要连亲戚都不认得了……” 燕时予背对着棠许,坐在燕老爷子左手边,听着燕老爷子和江北恒说话,身姿沉稳,探不着一丝波动。 棠许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燕老爷子和江北恒都不知道,他们不仅仅是在那场晚宴上见过。 他们更不会知道,她今天晚上,还约了他一起吃饭…… 第14章 铺了新床单,算诚意吗 近年来,燕老爷子已经是深居简出的状态,听说江北恒回国才前来探视,也无意多打扰他休息,坐了大概半小时便准备离开。 江北恒病气缠身,也不多挽留,“棠许,帮我送送客人。” 棠许应了声,乖乖送了燕老爷子和燕时予下楼。 两人各自乘车而来,下了楼,燕时予先送燕老爷子上车,目送那辆车离去,这才转身。 棠许就站在他身后,视线同样刚刚从燕老爷子的车上收回,见他转身,默然退开了两步。 身后,燕时予的司机已经站在车旁,为他拉开了车门。 “燕先生慢走。”棠许低声说了句。 燕时予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弯腰准备上车。 “稍后我把吃饭的地址发给您,感谢燕先生赏面。”棠许说。 燕时予动作微微一顿,转头看她,声音清淡地开口:“我还以为,今天这顿饭不用再吃了。” 棠许瞬间就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之所以会请他吃饭,是因为他告诉她,要在对的人身上下功夫。 她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选他。 可是现在,江北恒回来了。 江北恒认她这个儿媳,所以,他一定会帮她。 她面前已经有了一条新路。 这顿饭,她的确可以取消。 可是棠许安静片刻之后,只是偏头一笑,“为什么呢?燕先生今天晚上没时间吗?” 她这个反应大概不在他预料之中,燕时予神情却依旧平静,朝她身后的大宅看了一眼,“怕你忙不过来而已。” “说好了要谢谢燕先生的。”棠许说,“你帮我了那么多次,这顿饭,无论如何都是要吃的。” 燕时予不再说什么,转身坐进车里。 再一次目送他的车子离开,棠许才转身回到楼上。 护士正在照顾江北恒喝水,见她进门,江北恒伸手招她过来,“跟我说说你们家的事……” “爸爸,您先好好休息,需要您帮忙的时候,难道我还会跟您客气?”棠许说,“至于其他的,您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将息,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棠许……” “爸爸,我晚上还有事,今天不能多待了。”棠许说,“我明天再来看您好不好?” 江北恒无奈,只能点头让她先离开。 …… 棠许将宴请燕时予的地点定在了四环外的“椿山”。 虽然燕时予的助理明确告诉她燕时予不喜欢外面的菜,棠许依旧选择了外面的餐厅。 “椿山”由她大学时期一位老师开设经营,早先多数是学生来捧场,这两年因为环境优雅和艺术氛围浓厚逐渐声名鹊起,成了诸多上层人士喜欢的用餐地。 棠许提前抵达,刚刚走进大厅,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喊了她一声—— “棠许?” 棠许一回头,便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大学同学施妍。 施妍人如其名,容貌妍丽出众,当年也是舞蹈学院数一数二的大美人,毕业后便参加了选秀,如今在娱乐圈也算是小有名气。 棠许跟她交集不多,毕业后更是没了联系,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 “好久不见。”棠许微笑打了招呼。 施妍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棠许脸上,微微一笑之后才道:“是啊,好久不见……有时间坐下来聊聊吗?” 棠许本想婉拒,可是看施妍的神情,她又改变了主意。 吩咐服务员待会儿好好接待自己的客人后,棠许跟着施妍上了三楼的茶室。 没想到果然有惊喜等着她。 看着施妍放到她面前的早孕超声波图像,棠许忍不住朝她纤细的腰身打量了一下,才问:“你的?” “是他的。”施妍回答。 棠许缓缓抬眸。 果然,施妍今天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 又是江暮沉的风流债。 “他在这方面一向还挺谨慎的。”棠许再次垂眸看向那张照片,“之前从没闹出过这种事。” 施妍目光微微一凝,“你是觉得我骗你?需要我给你看我们一起的其他证据吗?” 棠许没有回答,只是道:“你来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呢?” 施妍盯着她,“医生说我的体质不易怀孕,这个孩子,很难得。” 棠许点了点头,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打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施妍说,“我们毕竟同学一场,这么大的事,应该通知你一声。” “哦。”棠许麻木地应了一声。 施妍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她,“这就是你的反应?” 棠许轻轻勾了勾唇。 施妍觉得她是在嘲讽。 “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不是来挑衅你的。”施妍说,“我只是希望这件事能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棠许微微偏了头看着她,“让我猜猜,你所谓的完美解决方案,是我让出江太太的位置,让你和你的孩子可以名正言顺,对吧?” 施妍没有正面回应,只是道:“你们已经结婚两年了,你应该知道,他不爱你。” “真会扎心。”棠许说。 “做人还是清醒点好。”施妍说,“我记得,你一直都挺通透的。” 棠许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施妍忍无可忍,“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良久,棠许终于动了动。 她伸手拿起那张超声波照片,问:“这个我能带走吗?” 施妍:“……” …… 棠许走进自己订的包间时,燕时予已经到了。 复古的墨绿色系包间内,暖色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西装笔挺、眉目清绝的男人独坐其间,如同从时间画卷中走出,染了旧时颜色一般,神秘不可测。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让燕先生久等。” 燕时予转头,棠许一袭黑色方领丝绒长裙,衬得肤白如雪,浓密的长发松松挽起,身上无多余配饰,窈窕清雅,却眉目如画。 唯有红唇上的颜色淡了几分。 棠许在他身侧坐下来,“遇见一个同学,拉着我多聊了几句……不该跟她说那么久的,失礼燕先生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手袋里取出手机,却不小心带出了什么。 巴掌大的超声波照片缓缓飘落燕时予脚边。 燕时予微微低头,随后弯腰捡了起来。 第15章 你的诚意,浅薄得可怜 眼见着燕时予将照片捡起,棠许唇上的颜色似乎又淡了几分。 “不好意思。” 棠许飞快地从燕时予手中抽走照片,重新塞回了手袋里。 随后她就站起身,拿过桌上的醒酒器,给燕时予倒了一杯后,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燕时予目光落到那杯酒上,神情微凛,开口时声音仿佛也冷肃了几分:“确定自己还能喝酒吗?” 棠许一顿,放下醒酒器之后,拿起自己那杯酒,和燕时予面前的酒杯碰了碰。 随后,她迎着燕时予的注视,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可以喝,还能喝很多。” 棠许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空杯,随后重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作势还要再喝的时候,燕时予拦下了她的酒杯,放回到桌面上。 棠许怔忡了几秒,才又笑着开口:“燕先生可能是误会了,那张照片不是我的……我进来之前,我先生的情人给我的,也就是我同学。” 燕时予静静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真不好意思。”棠许垂眸一笑,“本来打算好好请你吃顿饭感谢你的,结果遇上这种事……早知道不选这里了。” 燕时予终于淡淡开口:“不选这里,就无事发生了吗?” 棠许转头看他,“至少我现在可以专心跟燕先生吃饭,而不是总想着别人的事。” 别人的事…… 这四个字看似简单,真要咂摸起来,也算是可圈可点。 燕时予没有再追问。 棠许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转头看着他面前的酒杯,“这酒不错的,比上次我送给邬裕的好。燕先生不试试吗?” 燕时予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只浅尝一口,便放下了酒杯。 “你不喜欢吗?”棠许问。 “还不错。”燕时予回答。 “那就是不够满意了。”棠许忽然就站起身来,“我诚心请燕先生吃饭,你不满意可不行——我们去挑支好酒?” 燕时予微微抬眸,“去哪里挑?” 棠许眨巴眨巴眼,“秘密基地。” 她特意挑的、唯一一间有独立电梯的包间,进了电梯,便可直达地下的藏酒室。 燕时予随着她从电梯里走出来,入目,是一间美式古典风的藏酒室,各类名酒分门别类各有归属,很专业。 “这家餐厅是我老师经营的,她先生是个品酒师,收藏了很多好酒。”棠许说,“今天晚上,我申请了这里的使用权。” 她笑得璀璨,一边向他介绍,一边穿行在酒室之中,很快挑了一支Latour和一支Margaux。 等到她拿着两支酒回到燕时予面前时,却见他正站在一排独立恒温酒柜前。 棠许连忙上前,挡在了他和那一排酒柜中间。 “这里面的能不能不要看?”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很诚挚的恳请,“太贵了,我请不起。” 燕时予平静地看着她,“不是说我满意才行吗?” “那万一你喝了这两支也能满意呢?”棠许将那两支酒放到旁边的矮桌上,转头又忍痛道,“要不,你再挑两支?” 燕时予没有跟她客气,转身走向了另一排酒架。 棠许跟着穿梭其间,随手取下一瓶威士忌,还没来得及看清酒标,眼前忽然一黑,整间酒室骤然陷入黑暗。 两秒钟后棠许反应过来,是断电了。 她摸索着酒架往前走了两步,却忽然撞进男人坚实的体魄之中。 他伸出手来,轻轻扶上了她的腰。 黑暗之中,棠许感知着他掌心传来的炽热温度,呼吸之间充盈的是他身上沉冽的雪松香味,与此同时,她听见他低沉磁性的声音—— “找到什么好酒了吗?” 棠许没有动,好一会儿才轻声回答道:“威士忌,要试试吗?” 燕时予没有回应,棠许直接拧开瓶盖,对着瓶口浅尝了一口。 烟熏味顿时盈满口腔。 棠许很艰难地将酒咽下去,评价道:“不好喝。” 燕时予的手从她腰上移开,而后接过她手中的酒瓶。 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棠许就看见燕时予站在她面前,就着她刚才喝过的瓶口,喝下了一口酒。 喉结几番滚动后,他放下酒瓶。 棠许的目光直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之中。 “挺好。”他说。 棠许垂眸看向酒标。 很普通的品牌。 可是他说好。 棠许扬脸笑了起来,“那我就把这瓶带上去了?”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电梯前,却发现电梯暂时无法使用。 棠许一顿,转身走到正门方向,尝试开门的时候,却发现这边的电路似乎也还没恢复。 她回头,很不好意思地看向燕时予,“我没带手机,你带了吗?” “没有。” “……” 好在两个人情绪都稳定,而藏酒室里多得是消遣好物。 那支威士忌自不必说,Latour和Margaux也都打开了,另外还开了轩尼诗V.S.O.P和RemyMatin,以及其他酒若干。 一杯杯的酒液倒入杯中。 棠许瞄着桌面各式各样的酒,每杯只喝一小口。 而她递过去的每一杯,燕时予都喝光了。 到最后她已经微醺,而燕时予依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似乎还是完全清醒的状态,长腿交叠坐在单人沙发里,气派风度依旧。 酒量简直好得吓人。 棠许缩坐在沙发里,歪头靠在扶手上,眼神迷蒙地看着他,“燕先生醉过吗?” “没有人生来就会喝酒。” “那要醉多少次,才能达到你这个境界?” 燕时予沉眸看着她,“你不会想知道。” 棠许轻轻笑了笑,说:“也是,有时候太清醒应该也不是好事,还不如醉一场,至少能忘掉一些烦恼……” 说完她就轻轻闭上了眼睛,唇间不受控地吐出一丝叹息。 藏酒室就此安静许久。 直到燕时予的声音再度响起—— “为什么想离婚?” 棠许缓缓睁开眼,重新对上他的视线。 她有跟他提过想要离婚的事吗? 印象之中,并没有。 唯一一次最接近的,大概就是“望山”初见那次,她在大厅见到江暮沉时提到过离婚。 棠许并没有因此感到冒犯。 “燕先生或许有听说,我家里出事了。如果不离婚,全城没有人会帮我。”顿了顿,她忽然又笑了一声,说,“当然,更糟糕的结果是,离了婚,依然不会有人帮我。”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对我而言,能从这段无望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就已经万幸。” “说出来,燕先生或许不信,他在外面有多少个女人,有多少个孩子,我通通都不在乎。反正从一开始,这段婚姻就是个错——” 第16章 漠然疏离 她平静地叙述,燕时予只是安静聆听。 话音刚落,正门那边忽然传来“滴”的一声。 电路恢复了。 有工作人员快步走进来,“棠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刚刚才发现这边电路出了问题,你们没事吧?” “有机会一次性尝到这么多款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棠许缓缓直起了身体,微笑看向燕时予,“燕先生觉得呢?” “都是际遇。”燕时予缓缓站起身来,又看她一眼,“不必过于在意。” 两个人通过电梯回到包间,燕时予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棠许将回电话的空间留给他,自己主动下了楼去买单。 刚在前台刷了卡,一转身,她就看见了正从外面走进来的Charles,她老师的先生、藏酒室的主人。 一贯热情的外国男人上前就给了她一个拥抱,“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 大学毕业后,棠许这还是第一次来。 因此她也大方拥抱了他,低声笑语:“谢谢你的藏酒室。” 燕时予走出电梯的时候,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棠许笑得很甜。 燕时予视线淡淡扫过去的瞬间,棠许也看见了他。 她松开拥抱Charles的手,正要对他说什么,燕时予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很快,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往大厅外走去。 门外是一面精心布置的艺术墙,墙下,一个男人正举着手机给妻子女儿拍照。 燕时予停住了脚步,也结束了通话。 男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看见燕时予的瞬间,一脸意外,“燕先生,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吃饭吗?” 燕氏副总裁汪巡。 燕时予应了一声。 汪巡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您一个人?” 话音刚落,棠许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瞬间,汪巡眼中清晰地闪过一抹震惊,看看棠许,又看看燕时予,还是很快恢复了镇静,笑着跟棠许打了声招呼:“江太太,你好。” 棠许微微一笑,“汪先生,你好。” 汪巡脑海之中警铃大作,看着燕时予,竟不觉问了句:“燕先生是约了江太太吃饭吗?” 这原本是极其普通的一句问话,偏偏燕时予和棠许两个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男人从停车场的方向走过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汪先生,这么巧!” 他嗓音清亮,棠许听出来他是燕时予的助理,高岩。 “高岩,你也在?”汪巡笑问。 “是啊。”高岩手中拎着一个袋子,回答道,“燕先生约了欧洲那边的朋友吃饭,准备的礼品让我给落下了,这不紧赶慢赶地送过来。” 汪巡听了,松了口气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棠许一眼,随后才又对燕时予道:“那我就不打扰燕先生,先走了。” 说完他就领着自己的妻女走向了停车场的方向。 高岩将手中的袋子往燕时予手中一塞,说:“我正好有事要请教一下汪先生,我找他去。” 说完,他还飞快地看了棠许一眼,这才转身跑开。 棠许又静立片刻,才缓步走上前来,看着高岩离开的背影,低声开口道:“燕先生这位助理真是聪明机警,幸亏他出现得及时,不然怕是要解释不清了。” 燕时予随手将手里的袋子放在旁边的平台上,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什么解释不清?” 棠许安静了片刻,才缓缓道:“也是怪我,只想着多谢燕先生,却没想到,险些有损您的清誉。” “清者自清。”燕时予说。 棠许垂了垂眼,笑了一声,才道:“如果清者自清,刚才高先生也就不会出现得那么及时了。对不起,是我欠了考虑。” 片刻之后,她又扬起笑脸,“无论如何,真的很谢谢你。” 燕时予眸光沉沉,只是看着她。 “自从我家里出事以来,我四处碰壁,燕先生是唯一一个,帮了我一次又一次的人。”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燕先生有风度有涵养,才会来吃这顿饭,但我忘了自己身份尴尬,名声又差……影响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她平静地看着他,眼波微漾,竭力掩藏着眼眸深处的失落与破碎。 “我以后都会注意的,尽量不再给燕先生添麻烦。谢谢你,今天晚上很开心,再见。” 说完,棠许没有再停留,转头径直离开了。 她自停车场穿过时,高岩正目送汪巡的车离开,遥遥看见她的身影,有些纳闷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燕时予也已经回到车旁,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高岩连忙也坐上车,刚一关上门,就感知到了车内的低压。 “棠小姐怎么自己走了?”高岩忍不住问了一句,“她没开车,我们送她一程也行啊。” 燕时予看着窗外,不知在思索什么。 高岩又道:“是因为汪巡吗?我看着他的车离开的,他应该没起疑。” 燕时予依然没回应。 “这位棠小姐也是,我都跟她说了你不喜欢外面的菜,她怎么还是挑了外面的餐厅……偏偏就遇上了汪巡。” “他说什么了?”燕时予终于收回视线,问了一句。 汪巡其人,虽然年不过四十,但是作风古板、老派,只胜在忠心耿耿。 高岩顿了顿,还是开口道:“他说,虽然今天遇到棠小姐可能是个意外,但还是要提醒你,宋家的浑水不能趟,那是江家的事,江家和燕家一贯是站在一条线的。还说老爷子对你寄予厚望,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燕氏,行事一定要有分寸,外界舆论对棠小姐很不友好,该回避的一定要回避,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说闲话。” 高岩如实阐述完,紧紧闭上了嘴。 良久,才听得后面隐约传来一丝笑。 低沉,轻慢。 不屑一顾。 第17章 维持这段婚姻,直到永久 周末,棠许又去了一趟江家老宅,陪着江北恒吃了一顿午饭。 江北恒给了她一张名片,“我知道你最近都在跑银行,我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约了今天晚上,你去见一见,需要多少资金,你跟他说就是了。” “谢谢爸爸。”棠许收下名片,微笑感激。 江北恒还想借机跟她说说江暮沉的事,然而一听到江暮沉的名字,棠许就只想到施妍那张超声照片。 但她也没办法跟江北恒说什么,敷衍几句之后,借口有事先走了。 离开后,棠许便照着他给的那张名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跟对方约定了见面时间和地点。 傍晚时分,棠许和程进一起到了约定见面的餐厅。 两个人在大厅餐桌旁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看见约好的那位贺延先生从里面一个包间里走了出来。 一见这形势,棠许和程进交换了个眼神,心里都对这场会面的结局就有了数。 “抱歉,江太太,临近年终实在是太忙了,只能约在这见你一面。”贺延斟酌着,开口道,“江先生那边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这事原本不难,只是江先生不知道我们银行两个月前刚刚做了调整,现在贷款方面手续比较麻烦……这样吧,你把资料交给我,我帮你提交上去。一有消息我们就会通知你的。” 棠许静静听完,顿了片刻之后,微笑道,“夹在大小两位江先生中间,很难做吧?” 贺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末了,才有些无奈地摇头一笑,“江太太您明白最好了。不是我不想帮你,这方面,我们确实难做。” “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棠许没有再停留,招呼了程进,直接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刚走到餐厅门口,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江太太!” 棠许回头,看见了一个长相柔媚娇俏的女孩,带着和善的笑意走到了她面前,“你好啊,我叫孟禧悦。” “孟小姐,你好。”棠许微笑打了声招呼,随后才又问,“我们认识吗?”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一早就认识你了,我们是高中校友,同一届的!” 棠许点了点头,“抱歉,我没什么印象。” 孟禧悦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随后道:“我知道你们家最近出了些事,你一定很着急吧?” 棠许淡淡一笑,“多谢关心。” “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是我刚刚看你一个人在那边坐了好久,我知道你一定很需要帮忙。”孟禧悦说,“过两天我们有个聚会,圈子里不少人都会去,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一起去玩玩啊,说不定能找到机会呢?” 棠许听了,一时没有表态。 程进也微微怔了怔。 这样突如其来的善意,于现在的棠许和宋氏而言,实在是显得有些突兀。 孟禧悦又道:“真的,你别不信我呀,傅嘉礼组织的聚会,你想想哪些人会去,万一呢,对吧?” 棠许反问了一句:“傅先生组织的?” “对啊对啊,一起去山里,骑马打猎,到时候会很热闹的。” 棠许缓缓点了点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一定到。” 孟禧悦笑容灿烂,“嗯嗯,能帮到你就好了。” 两个人很快交换了联系方式。 等到棠许离开,孟禧悦转身回到包间,对着包间里的人比出一个“OK”的手势,“搞定,她说一定到。” 出了餐厅,程进见棠许始终静默无声,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会真的要去那个聚会吧?” 棠许说:“你没听到吗?牵头的人是傅嘉礼。” 这些天在外频频碰壁,今天有了江北恒的牵线,以为好不容易找到希望,结果又落空,程进似乎是真的憋坏了,到此刻忍不住破罐破摔,“是傅嘉礼又怎么样?就算全城的富豪名流都去参加他的聚会,你去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人耍着玩!让人看笑话!” 他情绪骤然失控,反应过来,忍不住抓了抓头发,转开脸道:“对不起……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不觉得这位孟小姐出现得太古怪了吗?你别忘了,自己身上一堆麻烦事,要真去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我知道啊。”棠许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片刻之后,忽然弯唇笑了起来,“可是越是古怪,才越是好玩呢。” …… 周五傍晚,空旷冷清的淮市远郊,松山之上,云麓山庄空前热闹,豪车轰鸣,往来不断。 因为是傅嘉礼发起的聚会,参与者多是圈子里二代三代的年轻人,难得有机会凑到郊区山里呼吸新鲜冷空气,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棠许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山庄许多房间都已经亮起灯,而大厅里也仍旧热闹,有人打台球,有人玩德州扑克,也有人坐在壁炉旁边喝酒聊天。 棠许走进大厅,傅嘉礼正从楼上下来,一眼看见她,先是微微惊讶,随即便从容笑了起来,“江太太,你来迟了。” 棠许身穿一件米白色经典款翻领大衣,大开大合的线条气场全开,再加上一张极致美貌的浓颜,往那里一站,极具冲击力,吸引得大厅里多数人都看了过来。 她也笑得自然,“听说傅先生找了个好地方,我怎么也要来凑凑热闹。”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傅嘉礼很快吩咐管家安排了房间,带她上楼。 棠许跟着管家,刚走到二楼楼梯口,忽然见管家微微侧身,让路的同时轻轻招呼了一声:“燕先生,阮小姐。” 棠许一抬头,便看见了正好并肩而来的两个人。 虽然是晚上,阮箐却依旧鲜亮明媚,正偏头跟燕时予说着什么。 而燕时予微微垂眸倾听,察觉到前方有人,抬眼的一刻,眸光幽寂,波澜不兴。 满室华光,却依旧照不亮那双深眸。 阮箐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眼里的惊讶虽不加掩饰,还是跟棠许打了招呼:“江太太,你也来啦?” “阮小姐叫我棠许就好。”她笑着应了一声,才又看向燕时予,“燕先生。” 第18章 棠小姐or江太太 简单三个字,再无余话。 燕时予容颜沉静,视线从她脸上扫过,只略略点了点头,与她擦身而过。 阮箐很快随他而去。 棠许也没有回头,跟着管家进到了安排好的房间。 而楼下,关于她的议论才刚刚展开—— “说起来,还是江暮沉这小子有福气啊,这么漂亮的,也让他娶了……” “漂亮有什么用,不也拴不住男人的心吗?” “拴不住江暮沉的心而已,你怎么知道拴不住其他男人?” “你的意思是说……” “江暮沉明显是要将宋家往死里逼……她但凡想要另寻出路,这不就是一个顶好的机会吗?” “你小子倒是想,可是你敢吗?那可是江暮沉!跟他作对,不要命了你?” “江暮沉怎么了?那小子那么狂傲,早看不惯他了……再说了,谁要真的跟他作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戏弄戏弄他老婆,不也挺有趣的吗?” 一群人边说边笑,毫无顾忌。 阮箐隐约听到台球桌边的这番言论,皱眉看向傅嘉礼,“你说你弄这么多人干嘛?真是乱死了!” 傅嘉礼将一杯红酒推到刚刚坐下的燕时予面前,笑道:“人多,乐趣才多。燕先生,你说呢?” 燕时予接过酒杯,垂眸轻闻,并不表态。 …… 棠许在楼上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条针织长裙,重新下了楼。 刚到楼梯口,就有人给她递上了一杯红酒,“哈喽,我叫蒋翊,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棠许笑着接过他递来的酒,“棠许。” “一起坐会儿?”蒋翊问。 “好啊。”棠许点头。 两个人从傅嘉礼、燕时予坐着的沙发旁经过,坐到了后方的一圈沙发里。 没过多久,原本正在打台球的几个人和各自的女伴也都坐了过来,喝酒聊天,好不热闹。 棠许坐在人群中间,能喝能玩又爱笑,耀眼到了极点。 蒋翊说:“你以前都不怎么出来,就该多来参与我们的活动,有你这样的大美人才算意趣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座几个女孩的神情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棠许只当没有察觉,笑道:“以前是身不由己,以后应该会有挺多机会的……你们要肯带我才行。” 一句话引起几个男人纷纷起哄。 傅嘉礼背对着一群人坐着,却将其间的对话听了个完整,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燕时予道:“一个个嘴上说得热闹,此刻要是江暮沉在这儿,我倒真想看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燕时予静静喝着酒,闻言,才又朝那边扫了一眼。 棠许坐在一圈人中间,正浅笑托腮看着两个人用扑克牌打赌,不经意间一抬眸,就对上了燕时予的目光。 她脸上的笑容明显滞了一瞬,随后飞快地收回视线,仍是投入那片嘈杂之中。 燕时予不动声色,同样收回了视线。 …… 一群人闹到将近凌晨一点,才各自回房休息。 棠许洗了个澡,躺进被窝,很快睡着了。 毫无征兆地醒过来时,窗外依旧一片漆黑,周遭安静极了,是城市里绝对不会出现的静谧。 棠许看了看时间,才睡了两个小时不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醒来,索性从床上坐起来,披了大衣在身上,下楼去找水喝。 这个时间,偌大的山庄也清净了下来,城市里的夜猫子们在这蔼蔼天地之间,似乎也不得不遵从自然规律。 棠许找到饮水机,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坐在壁炉旁边慢慢喝了起来。 一杯水刚喝了一半,忽然就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棠许抬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瘦削男人正走下来。 看见她的瞬间,对方眼睛都似乎亮了亮,“哟,这个时间,这么一个美人独自坐在这里……我是遇上山里的狐狸精了吗?” 挺俗套的开场白,棠许还是给面子地笑了笑。 “我叫钟明奇。”他去冰箱拿了两罐啤酒,顺势就坐到了棠许身边,递了一罐给她,“这个点还不睡,一起喝一杯?” 棠许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杯子,准备起身,“凉的东西不适合我,晚安。” 钟明奇却伸出手来拉住她,笑得暧昧,“那好办啊,喝完之后,我保证能让你热起来……试试?” 棠许抽回自己的手,“你自己慢慢享用吧。” 她站起来,钟明奇却抢先起身,挡在她面前,“来都来了,装什么呢?难不成你还真是冲着打猎来的?这漫漫长夜,反正你也睡不着,那就陪我快活快活……要多少钱,你说就是了。” “十亿。”棠许说,“有吗?” 钟明奇一怔,随即大笑出声,“镶了钻啊?行,就当你镶了钻,只要你哄得我高兴了,给你十万块,也算是高价了吧?” 说着他便伸手要将棠许往楼上拖。 棠许手中还紧握着刚才喝水的杯子。 看着眼前这个精虫上脑的男人,她觉得有义务帮他清醒清醒。 偏在这时,大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响。 正在角力的两个人都是一僵。 棠许回头看见进门那人的瞬间,原本用尽全力抵抗的身体,忽然就卸了力。 燕时予似裹挟暗夜而来,卡其色的猎装夹克上满是冰雪的气息,分明周身寒气,姿态却疏淡从容,一边摘手套取围巾,一边静静看着大厅里的两个人。 见到他,钟明奇瞬间收敛许多,讨好地笑起来,“原来是燕先生。这个时间,您是去哪儿了?” “出去转了转。”燕时予目光在他拽着棠许的那只手上掠过,平淡道,“钟先生倒也好精神。” “这里太清净了,睡不着,早知道燕先生您也没睡,就跟您一起出门转了……” 钟明奇一边说着,一边讪笑着松开了棠许。 棠许快速退开,却也没有看燕时予,只是回到了壁炉边坐下。 钟明奇虽不甘心,然而在这位端方雅正的燕氏新主面前也实在不敢造次,“那我先回房了,燕先生也早点休息。” 他瞥着棠许,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楼。 燕时予走到吧台边,也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棠许背对着他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是他根本不存在。 第19章 傅嘉礼组织的聚会 喝完水,燕时予拾起自己的围巾和手套,准备上楼的时候,才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棠许犹自垂眸出神。 “还不上楼,不怕刚才的事再发生一次?” 棠许缓缓抬眸,与他对视一眼之后,才终于站起身,也走向了楼梯口。 “又要跟你说谢谢了呢。”走到他面前,她再一次垂了眼,无奈一笑,“总是让你看见我狼狈的样子……真是不好意思。” 燕时予没有回答,转头上了楼。 棠许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二楼楼梯口。 她的房间是在二楼,她原本以为燕时予也住在二楼,没想到燕时予脚步不停,继续转向了三楼。 棠许这才扬起脸来,又冲着他笑了笑,“燕先生晚安。” 说完这句,她迅速转身,一路穿过狭长的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从始至终,身后一丝动静也无。 …… 翌日早上众人便要上山,说是打猎,其实就是公子哥们弄个山头,投放些家禽,找个由头骑马追逐,野地里也能玩出花来。 棠许直到中午时分才起床,男人们早已经策马出发,女人们倒是多数还待在山庄里。 天寒地冻,没几个千金小姐舍得自己娇嫩的面容,出去被寒风割脸。 然而孟禧悦却似乎是个例外。 中午的餐桌上见到棠许她就很开心,拉着棠许聊了许久,到了下午又来敲棠许的门,问她会不会骑马。 “快马不太行。”棠许说,“溜达还可以。” “那太好了,我就想出去踏踏雪。”孟禧悦说,“她们都嫌冷不愿意出门,你陪我一起吧?” “你男朋友呢?”棠许问。 孟禧悦的男朋友俞峻纬因为对打猎不感兴趣,也留在山庄,中午和她们一起吃的饭。 “他太烦了,不带他!”孟禧悦说,“就我们俩出去走走,怎么样?” 棠许答应得也很爽快,“好。” 两人各自换了衣服,下楼挑马。 俞峻纬有些不放心,原本想要跟着,孟禧悦发了一通脾气,拉着棠许一起出了门。 傍晚时分,众人陆陆续续地回到山庄,齐聚一堂。 俞峻纬下午睡了一觉,等到起床天都黑了,孟禧悦也已经回来了。 他连忙上前,伏低做小地讨好了一阵,才终于又哄得孟大小姐笑了起来。 两个人坐在一起腻味了一会儿,俞峻纬才忽地想起什么来,“棠许呢?怎么没看见她?” “棠许”这个名字一问出来,刚刚才哄好孟禧悦瞬间就又变了脸色。 她冷笑一声,“难怪这么主动凑上来说好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忍很久了吧?刚才就想问了吧?” 俞峻纬皱了眉,“你说什么呢?你们俩一块出去的,我就是顺带问一嘴……” “你岂止才问一嘴?”孟禧悦一把推开他,“中午的餐桌上,你跟别人聊得多开心,你以为我眼瞎?当着我的面你就已经主动成这样了,背地里呢?有没有拿到人家的电话?” 大厅里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听见这边吵架的动静,好些人都看了过来。 俞峻纬不想被围观,拉了孟禧悦要上楼。 孟禧悦气上心头,一把挣开了他,“我提醒你一句,那可是江暮沉的老婆!就算江暮沉不喜欢她,你以为轮得到你?你有能耐就去犯这个浑!你去英雄救美,把宋家给救起来!她来这里不就是图这个吗?你等什么呢?你有能耐去啊!” “你有完没完!是你热情邀请她来的,我跟人说两句话你醋成这样?真这么害怕,你叫她来干嘛?” 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人就这么吵了起来。 周围立刻有人上前来劝架,俞峻纬扭头就走,孟禧悦气得直掉眼泪,被人劝着回房去休息。 人群中央,傅嘉礼周围张望了一通,微微皱了皱眉,“说起来,还真是没见到那位江太太?” 阮箐靠在沙发里,偏头看着他促狭地笑,“傅嘉礼,你对这位江太太倒也蛮上心的嘛。” “别胡说啊。”傅嘉礼笑了起来,“我到底也是东道主,人要是真不见了,我不得承担点连带责任啊?” 阮箐微微哼了一声,随后才道:“人家觉得这里不好玩,先回去了呗……你们这些男人,就是见色起意,那些油腻腻的眼神,我看了都害怕!” 傅嘉礼瞥了一眼燕时予,笑,“会见色起意的,又岂止是男人呢?” 阮箐耳根一热,拿起身后的抱枕就砸向了他。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聊天斗嘴,旁边坐着的燕时予只是翻阅着手机里的邮件,像是始终隔绝在嘈杂之外。 不多时,他终于收起了手机,扫了一眼人满为患的大厅,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阮箐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立刻问了一句。 “我回房洗个澡。”燕时予说,“你们坐。” 说完他便穿过人群,往楼上走去。 阮箐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收回视线又对上傅嘉礼略带促狭的笑,忍不住又拿抱枕砸了他一下。 三楼转角,刚刚被劝上楼的孟禧悦正和关系交好的尤佳站在一起,两个人低声地说了什么,孟禧悦从自己的手袋里翻出两部手机,将其中一部递给了尤佳。 燕时予出现的时候,两个人似乎都吓了一跳,那部手机也掉到了地上。 尤佳连忙弯腰捡起那部手机,放在手心,随后才冲着燕时予微笑打了招呼:“燕先生。” 燕时予略略一点头,并未多作停留,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 夜深如魅。 天地苍茫,寒月孤悬。 棠许站在森林的边缘,抬眸,只看见茫茫雪野。 周围除了风,什么声音都没有,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她一个人。 棠许忍不住长呼一口气,闭上眼睛。 如果真的运气不好,就这么冻死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值得。 毕竟此时此刻此景,很美。 她很久都没见过这样的纯粹的美景了。 江暮沉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人生在世,有些时候,该认命的时候就得认。 她花费几个小时的时间从那片松林走出来,虽然穿了及膝的马靴,膝盖以下还是冻僵了,眼前这片雪地,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了。 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她终究只是个普通人,没办法将机关算尽。 结果如何,终究不是她说了能算的。 棠许寻了棵树,靠着龙蟠虬结的树根坐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实在是太冷了,她神思渐渐开始混沌,连耳畔的风声都开始变得遥远起来。 恍惚之间,却有什么声音,穿过寒夜,刺破夜风—— 月光之下,马蹄翻飞,有人驰骋而来,翻身下马,将她从雪地之中拉出,裹进了自己的大衣里。 身后就是松山,却远不及他身上深沉静谧的雪松香,似漫山遍野、皑皑白雪所覆的松林,铺天盖地一般,令人沉醉……且安心。 第20章 这样子的她,太乖了 很久之后,马背上的棠许才缓缓睁开眼。 身上裹着米色的男士羊绒大衣,身后是男人温热起伏的胸膛,僵冷许久的肌肤上传来轻微的颤栗感,体内流失的温度正一点点恢复。 那是……他的温度。 棠许乖巧倚靠,始终静默无声。 直至马蹄渐缓,最终在一栋未曾见过的别墅门口停了下来。 燕时予翻身下马,落地之后,转身将手递给她。 棠许感知了一下自己还有些麻木的双腿,一时迟疑着没动。 “下不来?”燕时予问。 棠许垂眼,“嗯。” 眼前的单手换成双手,棠许微微向前俯身,被男人抱下马,一路抱进了别墅内。 别墅内陈设不算新,但是却很干净,显然一直有打扫维护。 “这里是……” “燕家的度假别墅。”燕时予将她放进沙发里,“你这样不方便回山庄。” 棠许点头表示认同。 也是,这深更半夜的,被人看见他将冻僵了的她从外面带回来,会怎么想? 清白端正如燕时予,不该被这样的流言所扰。 她揉着自己的腿,低声开口道:“又要跟燕先生说谢谢了,多亏了您这半夜出门骑马的习惯……” 燕时予坐在她对面的沙发里,闻言轻轻抬眼,深邃的瞳孔幽然,沉沉注视着她。 似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一般。 棠许被冻久了,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神情却意外地平静,丝毫不见劫后余生的后怕。 “要是我今天晚上没出门呢?”燕时予问。 “那我大概就注定要冻死在荒山野地了。”她像是无惧无畏,偏头笑了起来,“等你们明天再上山的时候,正好帮我收尸。” 燕时予闻言,神情未变,眉眼却依稀冷了几分。 那丝变化极其不明显,棠许却还是感知到了。 也是,她说的话实在是不吉利,谁会爱听呢? “抱歉,我胡言乱语了。”棠许说。 燕时予沉寂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胡言乱语没什么可怕,就怕一语成谶,悔不当初。” 这句话所含的信息量有些大,棠许只当自己听不懂。 安静片刻之后,棠许主动转移了话题:“我想洗个热水澡,不知道燕先生这里,方便吗?” 他似乎真的不太想搭理她,顿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回答:“二楼的房间里都有卫生间,你随意用。” 棠许听了,努力站起身来。 她动作僵硬迟缓,燕时予到底还是起身,走过来扶了她一把。 “没关系,我慢慢活动活动,可以自己走上去的。”棠许冲他笑了笑。 燕时予看她一眼,收回了手。 棠许拖着还有些麻木的双腿上了楼。 随机挑了个房间,棠许打开淋浴,让热水浇在身上。 热气蒸腾,很快弥漫了整个卫生间。 棠许缓缓闭上眼睛,抬头让温暖的水流尽情冲刷到脸上。 燕时予救了她,却什么都没有问。 为什么她没有回山庄,为什么一个人在雪地里,为什么不打电话求救…… 但凡换了个人,大概会有连珠炮似的疑问。 可是他却一条都没有。 不关心,抑或是……他心中早就有答案? 肌肤逐渐恢复知觉,到这个时候,“死里逃生”这几个字才变得具象化起来。 希望多数时候虚无缥缈,哪怕拼尽全力,也抓不住分毫; 可是有些时候,哪怕只是一丝,就那么一丝,就足够让人脱离绝境…… 棠许觉得,自己应该是活过来了。 …… 洗完澡,夜已经很深了,棠许没了手机,连时间都无法确定。 屋子里没有任何打发时间的东西,她抱膝坐在床上数自己的脚趾头玩。 翻来覆去数了不知道多少遍之后,棠许终于起身出了房门。 二楼的小厅里,挂钟显示已经是凌晨两点。 棠许想起昨天这个时候,燕时予应该还在户外骑马。 而现在呢? 他是又出去夜骑了,还是已经歇下了? 她回头看了看二楼的另外三个房间,随后转身下了楼。 然而刚刚走到楼梯中段,棠许便停住了脚步。 燕时予不在二楼,也没有出门,而是……依然坐在楼下。 他闭着眼睛坐在沙发里,身上那件黑色开司米完美勾勒出宽肩窄腰,即便睡着了,身形也依旧端直克制,眉目间也依旧是她看惯了的疏淡。 棠许站在楼梯上静静看了他片刻,转身回到房间,拿了刚才被她裹上楼的羊绒大衣重新下楼。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燕时予面前,小心翼翼地要将大衣披到他身上时,燕时予骤然惊觉,还未睁眼,已经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棠许惊了一下。 因为他的手心很烫,是那种不正常的烫。 棠许伸出另一只手来,直接抚上了他的额头,“你在发烧。” 她刚洗完澡,身上带着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干净光洁的脸上清晰地写满了担忧。 燕时予眸光深邃无波,至此刻才缓缓松开她的手,“不是怕接近我影响不好吗?” 棠许微微一顿。 燕时予收回视线,拉开她的手,站起身来,顺手接过她手中的大衣,穿到了身上。 “你在这边休息,明天我通知人来接你。” 棠许见他竟是要离开的姿态,“你要去哪儿?” “回山庄。” 说话间,燕时予就准备出门。 棠许回过神来,快步上前,转身就挡在他面前,很认真地看着他,“你得退烧。” 燕时予平静地跟她对视着。 棠许死死拽住他的手,“你在发烧,还要骑马回山庄,外面那么冷,燕先生要是昏倒在中途,那算谁的罪过?” 燕时予没有回答。 棠许松开他退到大门口,直接将大门锁死,“上次我发烧晕倒,你没有直接把我丢在路边,我这次也没办法让你离开。” 听她提起“上次”,燕时予眸色微动。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也无所谓影响不影响的。”棠许说,“就当是我报恩。” 燕时予眉心微动,似乎并不喜欢这个理由。 棠许拉着他重新坐回到沙发里,转头张望起来,“这里既然是度假别墅,那应该有常用药——” “如果我说没有呢?”燕时予缓缓道,“你打算怎么帮我退烧?” 第21章 拉她上马,裹她入怀 棠许收回视线,迎上了他的目光。 一瞬间,她便想起了上次,神思混沌之时,握住的那只手。 她第二天问过房间管家,燕时予是什么时候走的。 管家回答她,将她送到酒店,请了医生之后燕时予就走了。 可棠许知道不是。 她知道那只手是他的。 是他解开了她的裙子,在医生到来之前,帮她散了热…… “上次燕先生怎么帮我退烧……”棠许听到自己微微发哑的声音,“我也可以如法炮制。” 说完她就在他的凝眸注视之下,伸手向他的衣襟。 燕时予没有动,棠许直接帮他脱掉了刚穿上的羊绒大衣,再要上手时,却一时拿不准该怎么脱掉那件开司米。 她迟疑片刻,决定把主动权交给他。 “你把毛衣脱掉,我去找一下毛巾。” 说着她就起身要去卫生间,却偏偏被刚脱下来的羊绒大衣绊了一下,棠许不受控制,直直地扑进了他的怀中—— 他的怀抱滚烫。 有着灼人的热度。 棠许僵了一瞬,抬眼便又一次对上他的眸。 他的眼眸太深、太静,从开始到现在,棠许从来没有看明白过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燕时予没动。 却不可避免地分了心。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他甚至知道她是在哪个房间洗的澡,因为这个香型的沐浴露,是他上次用过的…… 四目相视间,两个人陷入了奇异的静默之中。 而更匪夷所思的是,棠许依然坐在他怀中…… 棠许目光落在他的唇上。 男人有着近乎完美的唇形,或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唇色微微泛着鲜润的红,看上去,很好亲。 她只需微微凑上前,就能无限接近他…… 可是她没有动。 她不能动。 “上次酒店里也没有药品……”良久,棠许终于再度低声开口,“在医生来之前,燕先生是怎么帮我降温的?我能不能……有样学样?” “你确定想知道?” 燕时予终于开口,声音中已然透着一丝不明显的喑哑。 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别的缘故…… 他看着她,眼神依旧深邃无波。 那是棠许轻易就能参透的情绪,可是她依然坐在他身上,他的手也依然烙在她的后腰处…… “我必须要知道。”她说,“才能照顾你。” 她几乎将声音放到最轻,连带着身体和呼吸,都调控到最舒缓的姿态,唯恐惊动了什么…… 燕时予的呼吸却在这样的“轻”中无限放大。 他的呼吸,逐渐像他的身体一样热…… 棠许不愿妄动,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男人,她神思不受控制地迷离了片刻。 有些时候,人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 无论是理智,还是身体。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滴——滴——” 忽然之间,两声汽车的鸣笛从有些遥远的方向传来,骤然惊破一室暧昧。 理智回到脑海的瞬间,棠许只感觉到燕时予紧绷而又炽热的呼吸,就在唇边。 她仿佛是受了蛊惑,几乎就要吻上去了…… 而燕时予并没有推开她。 哪怕已经被那两声突如其来的鸣笛惊醒,两个人的呼吸依旧缠绕在一起,不曾远离。 可是下一刻,外面忽然又响起一声鸣笛—— 这一回,那声鸣笛几乎就在屋外。 与此同时,棠许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喊声—— “请问,里面有人吗?” 傅嘉礼! 棠许一僵,转头看了一眼,随后微微诧异地看向燕时予。 这个时间,傅嘉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知道燕时予在这里,来找他的? 下一刻,伴随着敲门声,响起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俞峻纬! 他们居然是一起来的。 “傅先生,她没车没马,应该走不到这里来吧?” “还是得问问。” 棠许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们是来找她的。 她看了燕时予一眼,迅速反应过来,先是从他怀中起身,随后伸手拉了他起来,以始料未及的速度,将燕时予推进了卫生间。 “不能让他们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你待在这里,我去打发他们。” 她匆匆说了一句,随即就关上了卫生间的门,转身而去。 燕时予目光落在那扇被她闭锁的门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棠许打开大门,出现在那两人眼前时,外面的两个男人都是懵圈的状态。 而她只是神情平静地看着他们,“傅先生,俞先生。” 傅嘉礼先回过神来,长松了口气的样子,“江太太,见到你可真是太好了。” 俞峻纬跟着反应过来,也是长松了口气,“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怎么会来了这里?” 棠许没有回答,只是问:“你们……怎么会来?” 傅嘉礼情绪显然比俞峻纬稳定得多,抱着手臂,一边看着棠许身后的屋子,一边回答道:“你骑马出去,马回来了,你不在,车又还停在山庄,电话也打不通,我这个主人家不得出来找吗?” 俞峻纬闻言,连忙连珠炮似的解释:“对不起啊江太太,禧悦她实在是太没分寸了……要不是她跟我吵起来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她把你一个人丢在了雪地里……我一知道就赶紧发动大家出来找你了,我很担心你会出事……幸好,你没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翻出一部手机,递给棠许,“你的手机,我从她那里拿回来了……” 棠许接过手机冰凉的手机,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未读消息,就听傅嘉礼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房子是……” “我运气好,胡乱走到这里来,发现有栋房子。”棠许终于给出了答案,“里面没有人,但是我太冷了,为了不冻死在外头,只能私闯民宅了……现在你们来了,就好。” 傅嘉礼听了,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自己走到这里来的?从松林那边?” “是啊。”棠许很笃定地回答,“濒临绝境的时候,有什么办法呢?” 俞峻纬一听,瞬间更加愧疚,又对着棠许一通鞠躬道歉。 棠许安静地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她是她,你是你,我还是要谢谢你,这种时候出来找我。” “那你跟我们回山庄吧,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明天,我让禧悦亲自给你道歉……” 棠许顿了顿,道:“那你们稍等,我用了人家的房子,还是给主人家留个讯息比较好……” 说完她就当着两个人的面,重新关上了大门。 这举动实在是显得有些此地无银。 傅嘉礼微微一挑眉,旁边的俞峻纬却只顾谢天谢地,他也没有说什么。 棠许转身回到屋子里,重新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燕时予靠着墙站着,听到声音,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神色匆匆的棠许。 “我先跟他们回山庄,山庄肯定有药。你上楼躺着,我去拿了药就回来,你不要乱动乱跑,等我。” 棠许说完,又凑上前来,不放心地探手在他额头上又摸了一下,“我会尽快回来的。” 她匆匆说完,又看了他一眼,才终于转身离去。 燕时予静立在原处,听着外面关灯关门的动静,听着汽车发动驶离的声音,始终一动不动。 一抬眸,他看见镜中的自己。 苍白的面容,幽深的眼眸,极力隐藏的真心,无处宣泄的欲念。 像个魔鬼。 第22章 是你让我在你身上下功夫的 回山庄的路上,俞峻纬主动让出副驾给棠许,自己坐在后面,一路都在摆弄手机,看那样子就知道还在和孟禧悦吵架。 棠许窝在座位上,思绪有些不受控制地飘出很远…… 直到驾车的傅嘉礼问了一句:“你怎么给主人家留的讯息?” 棠许回过神来,“就是留了一张字条,说明了一下情况。” “也不知是谁家的房子。”傅嘉礼说,“能够帮你应急,我都应该向人说声感谢的。” “傅先生客气了,这次的事其实跟您没关系,你不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傅嘉礼笑了笑,却忽然又问了一句:“里面真的没住人?” 棠许神情很平静,“当然。” 傅嘉礼说:“刚才在那院子里走了一圈,隐约看见后院好像有一匹马……” 棠许闻言,缓缓转头看了他一眼。 温文有礼的世家公子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依然还是那副谦和含笑的样子,顿了片刻之后,只低笑了一声,说:“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他语气平静又真诚,丝毫听不出其他意味。 棠许收回视线,平静应了一声:“也许吧。” …… 终于回到山庄,楼下还有好几个跟傅嘉礼交好的公子哥,一边喝酒聊天一边等待着他们回来。 见到几个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众人这才散去,各回各屋。 棠许回到自己的房间,随后给管家打了个电话,请他给自己准备一些感冒退烧的药。 管家很快将药送到了房间,棠许装好药,拿了自己的车钥匙就重新出了门。 然而刚走下楼,就意外看见了还坐在大厅里的傅嘉礼。 傅嘉礼抬头看见她,微微挑眉,“江太太怎么还不休息?是受惊了睡不着么?” 棠许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冰凉的冷空气席卷而入,伴随着寒气而来,是一抹熟悉的身影。 燕时予。 棠许一时顿在那里,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脸色并不好。 已经受了凉、在发烧的人,冒着这样的严寒骑马回来,脸色能好才怪了。 于是她的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 燕时予只看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傅嘉礼一副惊诧的样子,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天寒地冻的,你这是去哪儿了?” “睡不着,出去转了一圈。”燕时予平静道。 傅嘉礼笑了起来,说:“早知道你没睡,就拉你一起出去找人了……我们这边可是惊心动魄呢,就你自己逍遥。” 燕时予什么都没问,关上门走了进来。 棠许依旧还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近前,忽然赌气一般,将自己兜里准备的药一把塞进他怀中,又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不说,自己转头就上了楼。 燕时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随后才又抬起头来。 棠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二楼楼梯口。 傅嘉礼背对着燕时予,也看着那个方向,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笑容平静地嘱咐了一声:“早点休息啊,江太太。” 这个时间,其实天都已经快亮了。 棠许回到房间,倒在床上蒙头睡去。 …… 等她再出现在楼下,已经是早上十点多。 今天天气不错,一群公子哥正兴致高昂地准备出门,将昨天没消耗完的精力挥洒个尽兴。 棠许扫了一眼,没发现燕时予的身影。 “江太太。”傅嘉礼倒是精神奕奕地在其中,“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一会儿?” 他这一声招呼,成功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棠许。 昨天晚上连傅嘉礼都亲自出门寻人了,这会儿见到棠许,众人难免不跟着调侃几句。 傅嘉礼走到棠许面前,低声说道:“俞峻纬和孟禧悦已经走了,你不用在意,好好休息就行。” “谢谢傅先生。”棠许说,“你放心,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我会回城再报警。” 傅嘉礼一怔,也不好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转身欲走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来递给棠许,“我们要出门,管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是燕先生房间的卡,麻烦你待会儿帮我转交给管家。” 棠许抬眸看着他。 傅嘉礼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微笑着将卡放进她手里后,呼朋引伴地准备出门。 一群人刚出了大门,忽然又因为什么事喧闹起来。 棠许并不关心,扭头就上了楼。 走到二楼楼梯口,她脚步蓦地顿住,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房卡,到底还是走向了三楼。 来到燕时予房门前,棠许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她静立片刻,终于掏出房卡来,刷开了房门。 屋子里窗帘只拉了一半,半明半暗的空间之中,棠许看见了立躺在床上的燕时予。 一向端方雅正、仪表堂堂的男人,哪怕此刻是在生病的睡梦之中,整个人却依旧是端正笔挺的姿态,连盖在腰间的被子都不曾歪斜。 可是他所承受的痛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棠许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上了他紧锁着、满是冷汗的额头。 竟然还是滚烫的。 他昨天回来不是应该已经吃了药吗? 棠许坐在旁边盯着昏睡中的男人看了片刻,起身走进卫生间,打开热水,浸湿毛巾之后再拧干。 再回到卧室,棠许揭开被子,伸手到他颈间,轻轻解开了他睡衣的扣子。 男人身体上同样染了一层薄汗,呼吸之间,胸口起伏不定。 棠许手中的毛巾自他颈间仔细地擦拭起来,一点点往下,擦至腰腹处时,她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棠许骤然抬头,发现燕时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一泓深目幽幽地注视着她。 棠许微微滞了滞,才开口:“你好像烧得更厉害了……我查了一下,用温毛巾擦身体对散热有帮助。” 燕时予没有应声,直接从床上坐起身来。 棠许连忙伸手搀了他一把,却忽然意识到他坐起之后,两个人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一些。 可是她没有动。 燕时予一时也没动。 第23章 他像个魔鬼 好一会儿,棠许才终于微微抬眸,问了一句:“不擦了吗?” 良久,才终于听到燕时予略带喑哑的嗓音:“我想洗个澡。” 她迅速回过神来,得到回应之后,似乎连语气都轻松了一些,“我给你放点热水,你泡一会儿吧,会舒服一些。” 燕时予没有拒绝。 很快棠许就走进卫生间放了一缸热水,转身出来时,燕时予正立在床尾喝水。 他已经脱掉湿透了睡衣,上半身打着赤膊,下面一条黑色长款睡裤,堪堪包裹住长腿和劲瘦的窄腰。 棠许径直走上前,摸了摸他喝水的杯子。 凉的。 “不要喝凉水了,你先进去泡澡吧,我下楼去拿点热水上来。” 说完她就推着燕时予进了卫生间,带上门之后,自己才又转身下楼。 先前闹哄哄的人群已经离开,大厅里只有两个女孩坐在沙发里聊天,看见棠许下楼,两个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停留许久,满是探究的样子。 棠许只冲她们笑了笑,接了壶热水,转身又上了楼。 然而她全未注意,她上楼时,有一个身影正从大门外走进来,目光落到她身上后,也走上了楼梯。 棠许回到燕时予的房间门口,再一次刷卡开门,转身要将门关上时,门口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男人高大凌厉的身影。 棠许心头猛然一震,手中的热水险些没掉到地上。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幽灵一般出现的江暮沉只是目光阴沉地看着她,“挺会玩啊,跑这么远。” 棠许大脑乱了一瞬,忽然就想起了刚才上楼前门外的那阵喧闹。 难道那个时候,就是江暮沉来了? 那他跟着她来到这间房门口,应该是以为这是她的房间,而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吧? 棠许静默了两秒,忽然“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门外的江暮沉愣怔了几秒,忽然重重砸起了门。 “棠许,你给我开门!” 这一边,棠许已经快步来到卫生间门口,推开了门—— 浴缸里,挺拔颀长的男人安静地闭目躺在热水中,听见动静,才缓缓睁开眼睛,漆黑深邃的眉眼,慵懒温凉。 棠许将热水放到浴缸旁边,什么也顾不上,只是叮嘱他:“出了点小麻烦,你先泡一会儿,不要出声。” 与此同时,外面江暮沉的砸门声也传了进来。 燕时予眸光赫然凝滞。 棠许却已经没有停留,转身就出了卫生间,又一次帮他带上了门。 房间里,棠许打量了一眼这间卧室。 整个山庄的房间都是差不多的布局,而这间房,除了燕时予刚刚起身的位置有躺过的痕迹,其他地方,齐整得像是没有人入住。 衣裤、鞋袜都井然有序地放在衣帽间,连他刚刚脱下来的睡衣都没有乱扔。 棠许松了口气,关上衣帽间的门,这才走到房间门口,重新打开了门。 又一次对上江暮沉的视线,棠许觉得,自己要是再晚十几秒钟开门,江暮沉大概都会直接踹门了。 “你很吵。”棠许看着他,仿佛是被他吵得受不了才开的门,“江先生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江暮沉冷冷地看着她,“晚宁在哪里?” 听到江暮沉的问题,棠许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原来他是为了姜晚宁来的。 “怎么,姜晚宁小姐不见了吗?”棠许问。 江暮沉目光阴冷得吓人,向前一步,直接将站在门口的棠许逼进了屋子里。 棠许迎着他的视线,眼神没有丝毫飘忽。 “她失踪之前接了一通从淮市打出去的电话,不是你还能是谁?”江暮沉咬牙看着他,“棠许,你怎么敢的?” 棠许问:“你凭什么觉得是我做的?从淮市打出去的电话,就一定是我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要不问问自己呢?”棠许说,“你有那么多女人,怎么就不能是她们?” “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江暮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吗?跑到这深山野地,什么被人捉弄,被人丢在雪地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为了吸引男人的注意吗?晏千山,兰俞白,还是傅嘉礼?谁是你的目标?还是谁都可以?你以为真有人会瞧得上你?” 棠许静了片刻,缓缓道:“这么远来一趟,到底是为了姜晚宁小姐,还是为了嘲讽我?” 江暮沉声色俱厉,“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跟晚宁说了什么?她去了哪里?” 棠许知道此刻她说什么江暮沉都不会相信,不能再这么谈下去。 至少,不能再在这个房间谈下去。 “你放开我,等我收拾一下,回了市区我们再谈。”棠许平静地开口。 “你还敢跟我讲条件?”江暮沉几乎又要动手。 棠许蓦地退后些许,沉沉看着他,“你有的选吗?” 江暮沉险些捏碎拳头,喘着粗气看着她。 他在外人面前永远是孤高冷傲、气定神闲的江先生,在她面前,却总是这样轻易地露出本来面目。 棠许都想夸一句自己有本事。 她挣开江暮沉的手,眼见着江暮沉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她顿了顿,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燕时予依旧如她所言,安静地躺在浴缸里,静静看着她进门关门的动作。 棠许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淋浴和水龙头,随后才来到浴缸旁边。 “我要先离开了。”棠许借着水流声的掩盖低声开口,“水还热着,你多泡一会儿,但也不要泡太久,会脱力的。如果待会儿还不退烧,还是先回城去医院吧,不要耽误了病情。” 说完这句,棠许又抬眸看他一眼,抿了抿唇,准备起身离开。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上多了一片湿热—— 燕时予伸手抓住了她。 她回头,对上燕时予乌沉的眼眸。 “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卫生间,我却要被你藏起来。”他语气清淡,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压迫,“你觉得我是什么?” 棠许几乎想也没想,微笑着开口:“你是清清白白的的正人君子,你有大好前途,光明未来。你的好名声,不能因为我这样一个女人给毁了。我怎么样都行,但是你不可以。” 她说完,便准备再度起身。 然而燕时予抓着她的那只手却不曾松开。 “燕先生?” 棠许抬眸,对上燕时予近乎凝滞的深眸。 下一刻,有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在和江暮沉一门之隔的浴室里。 他吻住了她。 第25章 一门之隔,不为人知 浴室里湿气氤氲,氧气稀薄。 男人湿漉漉手臂撑着浴缸壁,肌理分明,血脉偾张。 那一刻,棠许好像忘记了呼吸,仅存的意识,只感知到他侵入的唇舌。 热。 烫。 和她的纠缠在一起。 呼吸被掠夺的失控感让她下意识想要后退,然而下一刻,男人的大手覆上了她的后脑,反而将她往前带了带。 吻得更深。 她身体微微失衡,下意识伸手撑了一把。 手掌之下的胸膛一片湿热。 这样的触感,烫得棠许骤然回神。 哪怕她早在之前就做好了所有准备,在这一刻,还是有些懵。 眼波凝聚,她看见燕时予眸中翻涌的暗色。 他一向克制内敛,礼貌疏淡。 这一刻,却连呼吸都霸道炽热,不讲道理。 一门之隔,是等候在外的江暮沉。 门内,呼吸相就,湿吻缠绵。 不为人知。 棠许心跳有些失控,眼尾毫无征兆地泛起一抹红。 燕时予抚在她脑后的手骤然僵硬。 下一刻,卫生间门口传来敲门的砰砰声,伴随着江暮沉冷硬的声音—— “棠许,你在里面干什么?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 燕时予缓缓离开棠许的唇,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伸出手来,轻轻抹去她唇角的湿。 仿佛只是眨眼的瞬间,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哪怕他还躺在浴缸里。 而她身上湿了一片,都是来自他身上的水。 棠许呼吸尚未平复,一时有些不知道往哪里看,视线下移些许,却看见了更加不该看的。 燕时予无遮无掩,也并没有打算遮掩。 棠许忽地呛了一下,重重咳嗽了起来。 不待平复,她倏地站起身,低声说了句:“我先走了。” 转身之前,她还不忘关上水龙头和淋浴,这才走出门。 门外很快再度传来两个人的对话—— “你这是在搞什么?” 江暮沉看见了她满身的湿,满目阴沉。 棠许却只是语调轻松地反问了一句:“你关心吗?” 江暮沉上前一步,直直地逼视她,“棠许,这么跟我狂,你考虑清楚后果了,是吗?” “按照从前的经验来看,无论我怎么做,结果都是差不多的。”棠许缓缓道,“所以江先生,你还要问我问题吗?” 说完这句,棠许没有再停留,转身就出了这间屋子。 不多时,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山庄管家匆匆来到敞开的房门口,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形,快步走到了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燕先生?您的房间门开着,没事吧?” “帮我关上门。”燕时予只低低吩咐了一句。 管家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 卫生间内,燕时予已经从浴缸之中起身,站到了淋浴底下。 伴随着水声潺潺,水汽蒸腾而起。 他缓缓闭上眼,扬起脸来任水流冲刷而下。 脑海中反复闪现的,却始终是她眼尾的那抹红。 终究是不情愿的吧。 终究,欲壑难填。 …… 棠许没来得及整理任何东西,便跟着江暮沉上了他的车。 车子行驶在人车罕至的山路上,棠许神思不受控制飞散天外。 “现在你可以说了。” 江暮沉冰冷的声音自旁边传来,拉回了棠许的思绪。 棠许轻轻呼出一口气,“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 “棠许。”江暮沉声音中的怒意已经快要藏不住,“你非要自己找罪受,我一定不会拦你!” 棠许听了,一时没有说话。 偏在这时,江暮沉的手机响了起来。 平稳行驶的车厢内安静无声,棠许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那头的汇报—— “江先生,姜晚宁小姐回来了,她没事。” 江暮沉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冷冷应了声:“知道了。” 棠许听到了也假装没听到,什么反应都没有。 片刻之后,才又听到江暮沉的声音:“棠许,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晚宁有任何事,我都会算在你头上的。” 棠许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说:“你大概忘记了,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算的。所以,不用特意提醒我。” 空寂的山间小路上,黑色宾利稳稳刹停。 而后,棠许独自被赶下车,站到路边,眼睁睁看着那辆车重新驶离。 司机驾着车,从后视镜里看着棠许越来越小的身影,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江先生,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太太一个人——” 江暮沉冷笑一声,“怎么?你怕她会出事?那你可太小瞧她了。” 她可是棠许。 果不其然,江暮沉的车里驶离大概二十多分钟后,有山庄的工作人员驾驶着棠许的车而来。 棠许伸手拦下,坐进了车里。 回到市区是下午三点,棠许先去了一趟警局报案。 将孟禧悦的事情交给警方处理之后,她便回了公司。 周末的公司没有人,只有她在办公室看资料,一待就待到晚上九点。 想起来看时间的时候,棠许迅速抓起手机,翻到燕时予的电话打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棠许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转而打了另一个电话。 手机屏幕上跳出了“高岩”两个字。 …… 晚上十一点,燕时予回到位于市中心的秋水台。 入户电梯直达楼层,然而电梯门开启的瞬间,燕时予眸中再度涌起浓郁的暗色。 门口从来空空如也的鞋凳上,棠许歪着脑袋坐在那里,一边打瞌睡一边努力地撑住自己。 燕时予跨出电梯,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那双明媚的眼睛顷刻间便浮起笑意,她站起身,迎上前来,第一时间就探手想要抚上他的额头。 然而燕时予微微偏头,避开了。 棠许微微怔了怔,说:“我想看看你还在发烧没有。” “好多了。”燕时予只淡淡应了一声。 “我给你带了药,怕你刚回国,家里没有准备。”棠许重新又笑了起来,说,“我还给你带了粥,专门请家里的阿姨熬的,她手艺很好,还做了几道小菜。你胃口不好的话,喝点粥暖和暖和会比较舒服。” 她一边说,一边转头要去拎放在椅子上的东西,却在弯腰的瞬间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回过头来看他。 他眸光里的冷淡有些过于明显。 棠许缓缓站直了身体,片刻之后,缓缓道:“我打扰你了,对吗?” 燕时予沉沉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烧得厉害的时候脑子不太清醒,不确定自己做了什么。如果冒犯了你,请见谅。” 第26章 要不要去我房间坐坐 棠许安静地看着他。 只是隔了一个下午。 他的态度却已然天翻地覆。 并且,他找到了很好的理由。 一个她不得不接受的理由。 良久,棠许才轻笑了一声,说:“是啊,人在发烧的时候,是会昏了头的。我那次发烧,也不知道有没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丢脸的事让燕先生见笑……如果有,那我们一来一回,正好两清。” 燕时予听完,神情未有波动。 棠许也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向电梯。 电梯门打开再闭合,随后再一次打开。 棠许微微探出身子,看着他,平静从容道:“燕先生,我没卡也没指纹,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刷一下电梯?” 燕时予很快转身走到电梯里,依言帮她按下了电梯。 棠许扬脸浅笑,“谢谢。” 他眸光沉静疏淡,只对她道:“夜深,路上小心。” 棠许静静地倚靠着电梯壁,依旧是笑着看他,直至电梯门缓缓闭合。 她看见电梯门倒映出的自己,又想起男人刚才疏淡的眼神。 在“椿山”那天,她并没有说假话。 他的确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一个对她释放善意、施以帮助的人。 所以,她视他为希望。 可以帮宋氏的希望,以及可以推进她和江暮沉离婚进程的希望。 燕时予突然吻她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抓住了这丝希望。 可是结果却像泡沫。 一碰,就碎了。 荒诞得让人想笑。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 …… 棠许回到宋宅,已经接近零点。 然而宋雨廷和秦蕴竟然都还没睡,正坐在客厅里等她。 棠许这一天经历了不少事,神情之中难免透着疲倦,见到两个人却还是笑了笑,“你们怎么还不睡?” 秦蕴微微蹙了眉看着她,“你爸爸说,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看到你,不然不放心。”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棠许摊开双手,展示自己全身上下,“能走能跳,没受伤。” “深更半夜、天寒地冻的荒郊野地对你来说还是小事?”宋雨廷面色依然凝重,“万一——” 棠许冲秦蕴使了个眼色,秦蕴适时打断宋雨廷的话:“好了,这不是没出事吗?你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都这么晚了,让她早点上去休息比什么都强。” 棠许立刻一边伸手按住脖子一边往楼上走去,“是腰酸背痛的,我上去洗澡睡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宋雨廷看着她消失在楼梯上的身影,紧皱的眉头丝毫未松。 秦蕴伸手抚着他的胸口,只低声安慰他:“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宋雨廷说。 “什么?” “杳杳一个女孩子,势单力薄,拿什么去扛这些事?”宋雨廷说,“不能再让她承受这些。” “她长大了,总要面对一些难事的,难道还能一辈子无忧无虑?” 宋雨廷并未回应她,片刻之后,忽然下决心般开口:“明天,我打算去见见江暮沉。” 秦蕴脸色骤变,“你去找他干什么?那种人……” “就因为他是那种人,我才不希望杳杳再陷在这样的婚姻里。”宋雨廷说,“只要杳杳能从这段婚姻里解脱出来,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 棠许一觉沉沉睡到大天亮。 她起床下楼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秦蕴应该是陪宋雨廷去医院复诊了,棠许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喝掉,收拾收拾仍旧去了公司。 程进见她出现,很快找了份文件送进办公室。 棠许正在看别的文件,接过来就放到了手边。 程进到底是没忍住,“傅先生的聚会,怎么样?” “你没听说吗?我被人扔在雪地里,差点冻死。”棠许平静地开口道。 程进蓦地一惊,“谁?那位孟小姐?” 棠许挑了挑眉。 程进不解,“你明知道她一开始可能就没存好心,为什么还会上当?” “可能我想利用这件事,达成一些别的目的吧。” “那你成功了吗?” “没有。”棠许抬起头来看他,毫无起伏地回答,“虽然中间我一度以为自己会成功,但是最终结果却是……失败了。” 她回答得含糊,程进猜不到她所谓的“中间”发生了些什么,但是结局既然已经摆在那里,中间也就不重要了。 顿了半晌,他才又开口道:“其实,江先生现在回来了,有他帮忙,或许我们可以度过难关。” 他说的是江北恒。 “江先生是可以帮我们,但是又能帮多少呢?”棠许说,“他始终是江暮沉的父亲,无论江暮沉有多混蛋多不孝,他们永远是亲父子。当父母的,永远拧不过子女,尤其是像江暮沉那样的儿子。” 这样令人绝望的事实,棠许却说得格外平静,似乎早就已经看透和想通。 在这一刻,程进才发现,这个他一直以来都有些轻看的大小姐,竟然这么清醒通透。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程进又问。 “继续做该做的事呗。”棠许耸肩一笑,“断了一条路而已,这段时间,宋氏断掉的路还少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进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正要转身出门,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刚听了一句,脸色骤然大变,回头看向棠许。 “宋总出事了——” 棠许赶到医院的时候,宋雨廷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 空荡冷清的走廊上,秦蕴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神情近乎凝滞。 她身边的宋语乔却是脸色发白,整个人似乎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爸爸怎么样了?”棠许快步上前。 秦蕴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什么反应都没有。 宋语乔则猛地站起身来,重重推了棠许一把。 “你还有脸问!棠许,都是你的错!是你害爸爸进医院!” 棠许退开两步,仍旧是去看秦蕴。 秦蕴却依旧一动不动。 “要不是因为你,爸爸怎么会去找江暮沉?他要是不去找江暮沉,怎么会心脏病发?”宋语乔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 棠许心头赫然一震。 宋雨廷去找了江暮沉? 第27章 从今往后不再纠缠 宋语乔情绪激动,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你满意了?你不就是想看着我们家散人亡吗?现在终于如你所愿了!要不是你非要离婚,我们宋家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棠许,你这个扫把星,爸爸要是有什么事,都是你害的——” 她的哭声和叫喊持续地钻入棠许耳中,棠许头痛到快要爆炸,终于转过身,重重一个耳光扇到宋语乔脸上。 一瞬间,宋语乔直接被打懵了。 “爸爸还没死,收起你那些没用的眼泪,晦气。” 棠许语气生硬到了极点,说完这句,又看了秦蕴一眼,转身就走向了电梯的方向。 宋雨廷人在手术室,情况未明,她不想在外面大吵大闹。 可是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她仿佛失去了方向,等到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了医院大楼门口。 她有些恍惚,正不知何去何从,忽然看见一辆宾利驶到面前。 司机下车打开车门,江暮沉从车子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怎么站在这里?”他漫不经心地朝门诊大楼里看了一眼,“宋雨廷呢?没事了?” 棠许看着他,神情僵冷,“你跟我爸爸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心脏病发?” 江暮沉眸光隐隐一顿,再抬眸,只是嗤笑一声,“我先回答你,他之所以会心脏病发,是因为他有心脏病,明白吗?” 棠许看着他,手掌忍不住紧握。 “至于我跟他说了什么……”江暮沉慢悠悠地开口,“我告诉他,我一定会做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既然娶了你,就会一辈子好好照顾你,跟你白头到老,让他放心。” 他上前一步,逼近棠许,“这些不都是我应该表的态吗?他心脏病发,我第一时间把他送来了医院,现在还放下公司的事赶来看他,作为女婿,我也算尽职尽责吧?怎么,你觉得我做得还不够?” 棠许看着他,眼中逐渐浮起苍凉的笑意。 江暮沉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你笑什么?” “江暮沉,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个是可以好聚好散的……”棠许喃喃开口,“原来真的不行啊。” “你到现在才认清吗?”江暮沉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棠许,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好聚好散?” “所以,你这就是你让我生不如死的手段之一,对吗?” 江暮沉眸光瞬间森冷下来。 迎着他的视线,棠许笑了一声,“我真是太蠢了。” 江暮沉隐约觉得,她还有话没说完。 果然,棠许目光轻飘飘地落到他脸上,声音清泠,“我有这么大的能耐,我能让你这么恨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好聚好散呢?两年前,我能逼得你娶我进江家,我能害得姜晚宁跟你决裂,我还能让她——” 听到姜晚宁的名字,江暮沉瞬间勃然大怒,不等棠许话说完,一把掐住了棠许的脖子。 “你敢再多说一个字试试?”江暮沉果然发了狠,“棠许,你是嫌宋家遭的罪不够是吧?你还想把其他人都拖下水?宋雨廷之外,你的继母、继妹、继弟,你都不在乎了是吗?我动得了一个,就动得了第二个,你要不要试试?” “那你就试试好了。”棠许竟还是笑着的,“你说的这几个人,我能有多在乎呢?他们对我而言的重要性,哪比得上姜晚宁小姐对你而言?” 江暮沉满目阴冷晦暗,“你敢威胁我?” “都到了这一步,我有什么不敢?”棠许说,“反正我都已经造了那么多孽,不在乎再多一桩。” “你敢接近她一步——”江暮沉目眦欲裂,“我一定让你后悔此生为人!” 他手上力气越来越大,棠许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清晰,“你看,你害怕了……你现在直接掐死我算了,否则,我怕你将来后悔……” 那一瞬间,棠许真的觉得自己会死在江暮沉手里—— 然而下一刻,江暮沉却猛然松手,重重推开了她。 棠许重重撞在背后的墙上。 而江暮沉只是看着她,就那样看了她好一会儿,竟再没有跟她多说一句,转头就走了。 棠许头晕眼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站直身体,身边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扶了她一把。 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问她:“你没事吧?” 棠许缓缓摇了摇头,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前是个长相明朗的年轻男人,有过一面之缘。 “我没事。”棠许说,“谢谢你啊,高先生。” 燕时予的助理,高岩。 “棠小姐真是好记性。”高岩并不意外她能认出自己,想起先前见到的情形,心有余悸地朝江暮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没问,转而道,“你怎么会在医院?” 棠许却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回答什么,很快跟他告别,也走向了电梯的方向。 高岩原本以为她是上楼去了,直到他处理完自己的事,下到地下停车场时,才又意外看见棠许。 她没有上楼,也没有离开,她只是坐在自己车里,像个人偶一样,安静、苍白、面无表情。 高岩顿了顿,到底也没有再上前打扰,而是默默离开了。 …… 高岩回到燕氏,已经是中午一点。 他刚刚走到燕时予办公室门口,大门忽然打开,汪巡带着另外两名高管从里面走出来,几个人脸色都不大好。 高岩有些震惊,“开会到现在?” 他虽是助理,但是一直跟在燕时予身边,性子又活泼,汪巡在他面前倒也没架子,“燕先生性子虽然温雅,可是工作起来还真是不要命……” 高岩耸了耸肩,“一贯如此。” 汪巡听了,也只能叹息一声。 高岩拿了一摞文件进到办公室,刚刚才让汪巡等人离开的燕时予并没有休息,正在看一份报告,对比先前脸色发青的几人,他倒是一如寻常,衣线如新,端方雅正。 高岩将文件放到办公桌上,静默片刻之后,忽然开口道:“我去了一趟医院,没想到在那里遇到了棠小姐……哦,不是,是江太太。” 燕时予注意力仍集中在手头那份报告上,似乎压根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 “她爸爸心脏病发,进了医院抢救。她在门口跟江暮沉吵了起来,江暮沉还对她动手了!” “她差点被江暮沉掐死!江暮沉既然恨她到这种地步,当初为什么要娶她呢?” “江太太真的好可怜啊……”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却始终没有得到燕时予的回应。 高岩只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翻了个白眼,准备离开。 谁知道刚刚转身,就听见了燕时予的声音—— “你既然这么闲,那就去把过去十五年,公司所有千万级的项目资料整理出来,24小时内要。” 男人声音平稳,如他深邃的眼波,一丝涟漪也无。 高岩瞬间瞳孔地震。 原来不是打到棉花。 而是踢到了铁板! 第28章 燕三叔,好久不见 那一天,直到深夜时分,宋雨廷才从手术室被推出来。 却依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人也还在昏迷之中。 一直到过年,宋雨廷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往年的春节,江家虽然冷清,宋家倒也还算热闹。 而今年,宋家和江家一样冷清。 秦蕴一直都守在医院,寸步不离,宋语乔和宋洛白都去了秦家,由秦蕴的娘家人照顾。 年三十,棠许中午就去了江家大宅,陪江北恒吃了顿早年夜饭。 这样的日子,江暮沉一贯是不回家的。 其实也没什么强调的必要,一年365天,江暮沉就没两天是回家的。 江北恒早已经习惯,倒是见到棠许,忍不住皱起眉来,“怎么又瘦了?公司的事,很辛苦吗?” “也没什么辛苦的,来来回回都是那些事。”棠许一边冲茶一边回答,“既没有进展,也就没什么好忙的。不过是过年前有些员工闹了一场,也难怪……好在都已经解决了。” 江北恒叹息一声,“你爸爸怎么样了?” “还没醒。”棠许说,“可能他这些年也是累了,想趁机好好休息休息吧。” 江北恒又问:“你呢?不打算出去度个假,好好休息几天?” “不了。”棠许说,“我准备了一大堆礼物,从明天开始,准备挨家挨户地去拜年呢。” 江北恒顿了顿,道:“你亲自去?” 棠许点头,“那当然。” 这种年节上的礼品,除非是极亲近的关系,一般都是让司机送上门即可,像棠许这样准备亲自上门送礼的,实在是少见。 江北恒当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也别挨家挨户去走了。”江北恒说,“明天下午燕家有个私宴,我打算过去坐坐,你陪我一起去,我介绍几个叔叔伯伯给你认识,比你自己去跑断腿有效。” 听到“燕家”两个字,棠许微微一顿,随后道:“爸爸,这样的小宴除了燕家,没有别家了吗?” “你还挑上了?”江北恒笑道,“燕家到底是亲戚,燕老爷子都亲自上门看过我了,我难道不该去走动走动吗?怎么,燕家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吗?” 棠许眨巴眨巴眼,“燕老太爷,长得太严肃太吓人了,我看见他就害怕。” “他是个老派人,对晚辈要求的确严格一些……但你毕竟不是燕家的,还能真被他给吓到?”江北恒说,“燕家好些年没办过这样私宴了,这次应该也是为了给燕时予铺路,去的都会是商界的重要人士。机会就这么一次,你真的不想去?” 棠许知道江北恒是好意,她也确实需要这样的机会,因此她只是笑着道:“谢谢爸爸。” 第二天,棠许如约陪江北恒来到了燕家。 燕家大宅位于西城旧区,将近百年历史的老楼古朴又厚重,倒是跟燕老爷子的气质很搭。 棠许搀江北恒进门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很热闹了,多数都是跟曾经的江北恒一个阶层的商界大佬,见到江北恒,纷纷起身表达关切。 燕老爷子居中而坐,招了江北恒上前,坐到近前的位置。 倒是没见到燕时予。 棠许乖乖坐在江北恒身边。 江北恒跟众人寒暄几句,很快将棠许正式介绍给了众人。 对在场众人而言,棠许已经不算陌生了,毕竟先前燕家慈善晚宴上,她已经吸引了足够多的眼球。 只不过眼下是江北恒亲自介绍,到底又有所不同。 棠许起身一一和众人打过招呼,听到一片夸赞之声。 周太太拉着她的手,一个劲赞她生得漂亮,皮肤白皙,杨夫人则拉她坐在自己身边,交流起了护肤心得。 江北恒又跟旁边人说了几句,才想起来,转头问燕老爷子:“怎么没见到时予?” 话音刚落,人群中的阮庆辉就笑了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我那个女儿啊,调皮任性,一来就缠上了她的燕三哥,搞得大家想跟青年才俊说说话都没机会……各位见笑。” “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笑得嘴都合不上。”旁边的李太太打趣道,“这里可不只你们家有女儿,我家老二也到了适婚年龄,只不过今天没来而已……” 阮庆辉得意洋洋,“那就别怪我们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恰在此时,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年轻女孩悦耳动人的笑声,伴随着自后庭而来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棠许下意识随着众人转头,正好看见从后庭并行而来的燕时予和阮箐。 棠许想起上一次在秋水台见到燕时予的情形,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当然没什么变化,清雅温润、光风霁月的模样一如往昔,轻而易举地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阮箐笑容甜美,满眼都是他。 世家公子,大家闺秀,般配到极点的样子。 有一瞬间,他的视线落到了棠许脸上,却只停顿了一瞬,便平淡掠过。 棠许很快也收回了视线。 阮箐一眼看见后来的江北恒和棠许,跑上前来先是问候了江北恒,随后才又冲棠许打招呼:“江太太,我们又见面了。” “阮小姐,你好。” 棠许微笑着跟她打了招呼,随后才又转向燕时予。 燕时予终于又一次看向她明显消瘦和苍白的脸。 没有沉吟,微微点头之后,棠许乖乖喊了他一声:“燕三叔,好久不见。” 这声“三叔”,有不少人想听她喊,但棠许一直都没有叫过。 如今终于喊出口,倒也没什么波澜。 喊的人平静,被喊的人也从容。 燕时予眸光沉静,淡淡点了点头,便上前跟江北恒打招呼。 阮箐却捂着嘴就走到了棠许身边,“你这声燕三叔,可真是把人都叫老了——” “没办法呀。”棠许笑着开口,“辈分摆在那里,应该叫,总是要叫的。” 说完,她转头看向燕时予,“三叔会介意我把您叫老了吗?” 燕时予已经在江北恒旁边的位子坐了下来,闻言掀起眼来,看她一眼,只道:“怎么会。” 第29章 欠了债,得还 一众长辈面前,棠许虽然有江北恒的引荐,依然是最不起眼的小配角。 她坐在周太太和杨太太旁边,听了一晚上周太太和旁边的杨夫人对燕时予的超高赞誉。 “这么年轻,怎么能做到这么稳重得体的呀?我家那小子,要是能赶上他一半,我都要谢天谢地了。” “你也不看看燕老爷子费了多大的心思培养,这么多年都没让回国过,不就是怕被带偏了吗?” “那不也得分人吗?那带得偏的人,就算是在国外,又能养得有多好?” “有了燕家先前那两位打样,燕老爷子对这个小孙子势必上心,哪能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侵染了他……” 周太太捂嘴轻笑,“也是。我看燕老爷子那态度,便是阮家想攀这门亲,他都未必看得上!也不知将来会便宜了哪家的千金哟!” 两个人正聊得热闹,宴桌上有人提杯祝酒,棠许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转头微笑着跟两位太太轻轻碰了碰。 原本这样的场面也没有她说话的份,因此棠许近乎全程安静,只偶尔关注一下江北恒的进食状态,其余时候几近透明。 而燕时予温和谦逊、进退得宜,作为今夜当之无愧的主角,短短一席宴,再度赢得交口称赞。 因为江北恒的身体缘故,晚餐后不久便要离开。 燕时予作为主家,送客至门外。 江北恒也难掩对燕时予的欣赏,跟他说了许多,末了也没忘记棠许,对燕时予道:“我儿媳妇家的事,想来你也有听说。现如今我已经从江氏卸任,能帮的忙也不多。将来如果有机会在圈子里遇到,还请你多照顾她一些。” 燕时予微微敛眸,“这是应该的事。” 棠许扶着江北恒,轻笑一声,说:“那我就要郑重其事,向燕三叔道声谢了。” 燕时予目光端凝,“客气了。” 棠许仍旧只是笑笑,扶江北恒上车离去。 燕时予一身单衣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着那辆车消失在视线之中,才终于转身回到室内。 “你今晚也太安静了些。”回去的路上,江北恒对棠许说,“我原意是想让你多跟他们交流交流。” 棠许笑道:“都是些大佬,爸爸能带我在他们面前刷刷脸就已经是我天大的荣幸了。至于交流,以后还有机会嘛。爸爸,谢谢你。” 江北恒看着她,似乎是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开口。 …… 年初的日子过得飞快。 棠许虽然在初一那天被江北恒引荐给多位商界重要人士,也照旧进行了自己挨家挨户送礼的计划。 人间百态,有人彬彬有礼,有人爱答不理,更有甚者,家里的阿姨直接就把棠许当成跑腿的,给了她一箱酒,让她帮忙带到主人设宴的会所。 棠许也好说话,大大方方地接过酒,“您放心,我一定准时送到。” 等她依时将酒送到,主人家的助理出来拿了酒,递给她一个红包就算完事。 棠许接过红包,看见里面800块的现金,挑了挑眉。 倒也不算白来。 她今天开车跑了一天,正准备转身回去休息,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把戏谑的笑声—— “我没看错吧,江太太这是转行干跑腿了?” 猛然间听到这吊儿郎当的声音,棠许还怔了一下,这才转身,看向面前抱着手臂倚墙而立的男人,“段先生。” 段思危嘴里咬着一支烟,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那边主人家也是小气,跑腿到这个点,连个饭都不让吃。得亏你是遇上我了,我心软,来我包间里吃点吧。” “怎么好意思打扰段先生和朋友聚会呢?”棠许说,“谢谢您的好意了。” 段思危微微偏了头看她,“这是拒绝我的意思了?江太太……是不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棠许当然记得。 初次见面,她为了解决宋语乔惹下的祸,向他许下过承诺—— “将来段公子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倾尽全力。” 她静默片刻,终于还是走上前,“那就叨扰了。” “不叨扰。”段思危笑得邪气,“我和我的朋友,都很喜欢热闹。” 棠许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跟上了他的脚步。 包厢门打开的瞬间,沸反盈天。 棠许跟着段思危走进去,一屋子二十多个男男女女,抽烟的、玩牌的、划拳拼酒的、唱歌的,还有大庭广众抱着年轻女孩上下其手的—— 乌烟瘴气。 没有燕时予。 也是,这里面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跟那位清贵的燕家三公子丝毫不沾边。 包括段思危。 事实上,棠许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那个晚上,燕时予会跟看起来毫无交集的段思危在一起?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完完全全不是。 段思危吹了声口哨,吸引来所有人的注意,“来来来,怕你们无聊,找了位大美人来一起热闹——” 里面氛围太过糜乱,棠许纤细高挑,满目清醒地站在那里,实在是出挑。 有急色的人迫不及待上前来,一边打量着段思危的脸色,一边想要动手动脚。 却还是有清醒的认出了棠许,“这不是……江太太吗?” 一句话,直接吓得棠许身侧的那只手缩了回去。 众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只有段思危嗤笑一声,不屑一顾,“江太太怎么了?江太太为人豪迈大方,愿意跟我们这些俗人一起玩,你们呀,今天算是走了大运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红酒递到了棠许面前。 棠许知道逃不过,接过来,干脆地一饮而尽。 眼见如此,众人却还是心存顾忌,不怎么敢上前招惹。 只有段思危肆无忌惮,一杯杯地给棠许面前的杯子添酒。 眼见着棠许来者不拒,包间里其他人渐渐也壮了胆子,重新活跃了起来,一个个纷纷跟棠许喝。 棠许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一轮喝下来就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但她也清楚段思危不会轻易让她走,因此寻了个机会,去了一趟外面的卫生间。 她在卫生间里扣喉催吐,将胃里所有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这才重新收拾好自己,准备回去。 没想到刚出卫生间,又听见有人喊了她一声—— “江太太?” 第30章 你陪我一个晚上 棠许缓缓抬起头,看见了面前站着的阮箐。 “你脸色不太好,你喝了很多酒吗?”阮箐关切地问她,“没事吧?” 棠许摇了摇头,笑着打了招呼:“阮小姐也在这里吃饭?” 阮箐点了点头,顿了顿,才又道:“我好像……看见你跟段思危他们一起?江太太,你为什么会跟那种人坐在一起啊?” 棠许深吸了口气,“没办法,欠了债……得还。” “你能欠他什么债啊,那个绝世混球……”阮箐满目嫌弃,皱了眉,“你先别管他了,去我们那边休息休息吧。” 说完,阮箐便不由分说拉了棠许,去到了她所在的包间。 推开包间门,里面只有几个女孩子,正坐着聊天说笑。 阮箐将她安顿在沙发里,随后又叫人送来了热毛巾。 “谢谢。” 棠许接过热腾腾的毛巾,直接盖住了自己整张脸。 她想,阮箐是个好女孩,很好很好…… 足以配得上任何人。 她躺在沙发里一时没有再动,阮箐也没有再打扰她,回到了餐桌旁边,还不忘叮嘱朋友们小点声。 几个女孩子正窸窸窣窣地聊着天,忽然之间听到包间门被敲了两声,紧接着便有人推门而入。 一把带笑的男人的声音响起:“你们这里倒是清静。” 紧接着,就听见几个女孩子一起发出了暧昧的调笑起哄声。 棠许脸上盖着热毛巾,看不见来人,但是也听得出来那是傅嘉礼的声音。 但女孩子们暧昧起哄的时候,却是阮箐害羞娇叱:“你们吵死了,闭嘴啦!” 能让阮箐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那大概只有一个人…… 门口,傅嘉礼微微侧身,把后面的燕时予让了进来。 男人一袭深灰色大衣,简约沉稳,雪白的灯光衬着漆黑的眉目,温润和疏离同样显得克制。 “我们刚到,听说你们在这里,所以过来打个招呼。”傅嘉礼说,“不是都想见燕先生吗?燕先生给你们带来了。” 女孩子们发出窃窃的笑声,纷纷跟燕时予问好。 燕时予一一打过招呼,随后下意识地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 傅嘉礼顺着他的视线转头一看,才发现沙发里还躺了个人。 “这谁啊?怎么这么早就躺下了?这才几点,已经喝多了?”傅嘉礼好奇。 阮箐示意他小声一点,“不关你的事,不要瞎打听。你不要吵了,她需要休息。” 燕时予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乌眸沉沉,未置一词。 傅嘉礼果然就不再八卦,几个女孩中还有跟傅家关系亲近的,傅嘉礼大方表示今晚的消费记他的账上,让女孩子们吃喝尽兴。 女孩子们都很高兴,阮箐却只是冲着燕时予撒娇:“那燕三哥呢?不表示表示吗?” “今天有傅先生买单,改天你们要吃什么,我再请。” “明天!”阮箐立刻道,“明天我们要去山上泡温泉,你的意思是你要请客咯?” “当然。需要准备什么,告诉我就行。” 阮箐这才高兴起来,“那就一言为定啦!” 做完约定,燕时予没有再多作停留,转头离开这间房。 傅嘉礼随后跟上,没走出几步,忽然“咦”了一声,“总觉得刚才躺沙发上那人有点眼熟,怎么觉得有点像江太太呢?您怎么看,燕先生?” 燕时予并没有回应,侧颜轮廓隐约蕴出一丝清寒。 傅嘉礼轻笑着耸了耸肩,自说自话:“也可能是我认错了。毕竟看不见脸,女孩子身形又都差不多,哪有那么好认。” 沙发上,直到那两人声音离开很久,棠许才缓缓坐起身,拿掉自己脸上已经凉了的毛巾。 原本还在一脸娇羞地跟女孩子们说话的阮箐立刻就注意到了,起身走过来,“江太太,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缓过来了。”棠许说,“谢谢你,阮小姐。那我也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她再次回到段思危所在的包间时,里面依旧是先前那副乌烟瘴气的模样。 眼见着棠许回来,立刻有人拿着酒欢天喜地地凑上前来。 段思危就坐在棠许对面,一边吸烟,一边饶有趣味地盯着她。 直到棠许又面无表情地喝了两杯,段思危忽然掐灭手中的烟,清了清嗓子。 “差不多行了啊,没见江太太脸色这么差吗?一个个的怎么都没点怜香惜玉的心思?这么个仙女似的美人,喝坏了你们不心疼啊?” 一屋子的人都是看他脸色行事,闻言顿时就不敢再多造次。 “谢谢段先生。”棠许也不逞强,“我确实不大舒服,可以先走了吗?” 段思危挑了挑眉,似乎还认真考虑了片刻,才笑着对她道:“来日方长,我们以后还多的是机会见面呢。” 棠许穿好大衣,仍是向他道了谢,这才离开。 出了会所,还没上车棠许就又想吐,好不容易坐上车,整个人都脱了力,趴在方向盘上动不了一点。 没过几分钟,棠许忽然听见有人敲她的车窗。 棠许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了车门边上站着一个三十多岁、身形中等的男人。 是刚才段思危包间里的人,棠许隐约记得,他话不多,也没怎么灌过自己酒。 她放下车窗,男人看着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道:“江太太,听说你需要钱来救公司,我可以给你——” 棠许顿了顿,微笑着问了一句:“条件呢?” “你陪我一晚上。”对方直勾勾地盯着棠许,“一个晚上就行。” 棠许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谢您的善心。”棠许说,“不过您来晚了,下次请早吧。” 对方显然料到了会被拒绝,但是没想到棠许拒绝的话术会是这样,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而棠许已经重新升起了车窗,放倒座椅继续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棠许的车窗又一次被敲响。 她头晕胃疼,实在是有些烦躁了,直接起身,又一次放下车窗看向了车门边的人。 这一次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很年轻,身量颀长,长相也不错,甚至说得上出类拔萃。 棠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接开口道:“说吧,你准备出多少钱?” 第31章 你把自己给了燕三公子? 年轻男人微微挑了眉,“你想要多少?” “很多。”棠许靠在座椅上,一副摆烂的姿态,“我很穷,钱少了没法答应你。” “行。”男人倒也爽快,“多少都可以,只要你值,我就给,行了吧?” 棠许点了点头,直接就从驾驶座翻去了后座,“那你来开车,挑你喜欢的地方。” 男人依言,拉开车门坐上了驾驶座,发动车子驶离。 棠许实在难受得厉害,窝在车子后面一动不动,几乎就要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车子猛打了一下方向盘,差点将她从座椅上甩下来—— “你会不会开车!” 棠许好不容易直起身子,下一刻,车子在夜间马路上疾驰起来。 棠许又要吐了,拼命拍着座椅背让他停车。 “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不过你放心,我车技了得,一定能甩掉他。” “你还没甩掉他,先甩死我了……停车!” 眼见棠许实在痛苦,男人无可奈何地踩下刹车,靠边停了车。 车子在夜间的跨江大桥边停下,棠许几乎是从车子后座滚下来的,跌跌撞撞扑到护栏边,一阵翻江倒海。 后方,一辆黑色幻影同样缓缓靠边停下。 “嚯!”从棠许车上下来的男人看了一眼后方的车,“拿劳斯跟我飙车,我这波也算是有牌面了!” 后车车门打开,司机闻庆匆匆下车,防备地看了一眼男人,随后急匆匆地走向了棠许所在的位置。 男人却依旧站在原地,盯着那辆黑黢黢的幻影。 “棠小姐,没事吧?” 棠许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摆了摆手,抬起苍白的一张脸看向他,“您怎么在这儿?” “我……”闻庆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在停车场看见这个男人上了你的车,担心出事,所以一路跟着……” 边上站着的男人闻言终于收回视线,转头朝这边瞥了一眼。 棠许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一会儿才道:“谢谢您啊,不过,您不用担心,他是我朋友……” 闻庆顿时愣住,“朋友?” “对。”棠许席地而坐,瞪了一眼边上的男人,“没良心、完全不顾我死活的朋友。” 陆星言原本一直面朝那辆黑色幻影的方向站着,听到棠许对自己的评价,终于转身从车里取了一支水,而后朝这边走了过来。 棠许接过他递来的水,转过脸去漱口。 闻庆见状,这才站起身来,默默观察了一下两个人之间的状态,说:“抱歉,是我误会了。” 陆星言扬眉一笑,“现在的人,多半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您倒是个热心肠,真难得。” 说完,陆星言不经意间又朝那辆车的方向看了看。 闻庆没有回应,只低头道:“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 说完,他便转身匆匆走向了车子的位置。 陆星言一直紧盯着他,直到棠许转过身来,对他说了一句:“你能别看了吗?我头晕,别让我仰着头跟你说话。” 陆星言听了,直接陪着她席地坐了下来。 眼见着棠许吐得脸色发白,长发凌乱的样子,陆星言微微叹了口气,伸出手来为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棠许直接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脸半埋在臂弯之中,露出一只眼睛来打量着他。 陆星言任由她看。 棠许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我们多久没见了?”她问。 “五年零三个月。” “陆星言,你好像变帅了呢。” “是吗?”陆星言掸了掸自己的肩头,漫不经心地问,“比车里那位呢?” 棠许听了,这才朝着幻影的方向看了看。 闻庆已经上车一段时间,此时车子才终于重新启动,一点点地汇入车流,逐渐消失不见。 棠许这才收回视线,说了句:“你怎么知道车里有人?” “感觉。”陆星言说。 “什么感觉?” “芒刺在背的感觉。” 棠许嗤笑了一声,仰头靠着栏杆,大约还是觉得不舒服,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良久,才终于又听到她的声音—— “你终于舍得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不会管我了呢……” 五年多的时间,陆星言一直待在国外,直到三个月前,棠许一个求助电话打到他手机上。 三个月后的今天,他终于出现了。 “我不回来,还不知道你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值得吗?” 棠许轻轻叹息了一声,“想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一些相应的代价。等价交换的世界,有什么不值得?” “棠许!”陆星言似乎有些恼火,“你是人,不是可用来交换的物!” “可是除了我这个人,我什么都没有啊。”棠许说,“你觉得除了我自己,我还能拿什么去争?” 陆星言脸色瞬间更沉了一些。 “可是现在不一样啦。”棠许忽然伸出手来抱住了他,“现在你回来了,你就是我的后盾——” “那你还是找刚刚车里那位去吧。”陆星言说,“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跟那种层次的人争。” 棠许靠在他肩上,缓缓睁开眼,看向了前方的滚滚车流。 良久,只轻叹了一声:“他啊,好难搞的……不像你,好搞多了!” 陆星言一伸手就重重拧上了她的耳朵。 棠许连连呼疼,他才松手。 陆星言冷笑一张脸,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车里是谁?” “燕家三公子,燕时予。” “你觉得他会帮你?” 棠许倚着护栏,缓缓抬头看天。 “不知道啊,走着瞧吧。” …… 第二天,陆星言和棠许一起出现在了宋氏。 宋氏所有的相关资料、文件通通递到了陆星言面前。 陆星言陷在一堆混乱的文件之中,眉头紧皱,“你们这公司简直乱七八糟,神仙来了也没得救!” “所以我才不指望神仙呀。”棠许说,“我就指望你。这些我不擅长的事,只有你来帮我了。” 陆星言就此成为棠许身边的“杂工”,长期驻扎宋氏。 出了正月,棠许从江北恒那里得到一张南城高尔夫球赛的邀请函。 她抛弃掉新入职的杂工,自己登上了去南城的飞机。 第32章 你不该继续招惹 淮市南城一向是友好城市关系,政商两界往来颇多,南城地处南方,气候怡人,每年在淮市还没化冻的时候,多得是高尔夫爱好者飞去那边打球,高尔夫邀请赛也是一年一度的老传统,淮市商界很多人都会参加。 比赛日前两天,棠许飞抵南城,凭邀请函下榻主办方安排好的酒店。 正是晚饭时间,棠许办理入住时得知主办方在酒店的露天餐厅安排了半自助式的晚餐,她原本没什么胃口,回房放下行李后,还是准备去餐厅逛一圈。 此时淮市还处在严寒天气之中,而南城却是鸟语花香、气候宜人。 棠许喜欢暖和的地方,换了条轻薄的裙子,化了妆下楼去餐厅。 露天花园餐厅环境极佳,隔着一片私人沙滩可以远眺大海,沙滩上燃着篝火,有专业乐队伴着夜风轻吟浅唱,氛围轻松,笑语不断。 餐厅里人并不算多,将近一半的熟脸,都是来自淮市商界。 服务生引着棠许走向一处靠后的餐桌,棠许道过谢,坐下一抬眸,视线就凝了凝。 花园里临沙滩的一张桌子旁,燕时予和两女一男坐在同一张桌上,正聊着什么愉快的话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 大约是因为在海边,常年正装的男人身穿亚麻衬衣和浅色短裤,难得休闲的装扮,却不见一丝落拓,依旧沉稳矜贵。 棠许看过去的瞬间,侧对着她的燕时予像是不经意间看过来,目光落到她身上时,神情虽未变,唇角笑意却隐约克制了几分,沉沉视线收回得很快。 棠许也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抬头问服务生要了一杯红酒。 正在这时,和燕时予同坐的中年男人忽然一抬手,招呼了服务生过去。 服务生过去听了几句吩咐,不多时,将棠许要的红酒送到了她面前。 “这是岳先生私藏的酒,请您品鉴。” “岳先生?” 服务生很快指给她看,正是坐在燕时予身边的男人。 棠许看过去的时候,他正看着她,微笑着冲棠许遥遥一举杯。 “岳继伟先生,南城岳氏的主席。” 棠许虽没见过岳继伟,这名字也算如雷贯耳,是南城的显赫人物,难怪会和燕时予坐在一起。 棠许很识趣,既然别人请她喝酒,那她理应过去道谢。 她拿着酒杯走到那张桌子前,主动向岳继伟打了招呼:“岳先生,你好,我叫棠许,谢谢你请我喝酒。” 岳继伟四十上下的年纪,一副儒雅姿态,微笑着跟棠许握了握手,“棠小姐是淮市来的?” “是。”棠许应了一声,提及淮市,便不免看向了燕时予,最终还是开口打了招呼,“燕三叔,您也在。” 这声“燕三叔”一出来,桌上另外几个人的表情都变了变,似乎惊讶年纪轻轻如燕时予,就这样被喊了叔叔。 唯有燕时予,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 “怎么,你们是亲戚?”岳继伟挑眉问。 棠许笑了一声,说:“远房亲戚而已,我也是厚着脸皮称呼一声,多亏燕三叔不嫌弃。” “既然是亲戚,那就一起坐下聊聊?” “诸位聊得开心,我就先不打扰了,反正明后天还有机会见面。”棠许说。 岳继伟也不强留,只是笑道:“这酒是我自己的酒庄酿造的,棠小姐好好试试,不错的。” 棠许语笑嫣然,“谢谢岳先生。” 两人对面坐着的女士,一位是南城著名的女商人伍宗丽,另一位则是岳继伟公司的公关部经理麦娜。 棠许简单打过招呼之后,很快回到了旁边自己的桌子上。 她这边刚重新坐下不久,那一边,一行人已经准备离开,正好从她餐桌旁边经过。 棠许忙又站起身来跟几个人道别,临走之前,岳继伟递过来一张名片,说:“棠小姐今年应该是第一次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吧?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打电话给我。” “谢谢岳先生。”棠许伸手接了过来。 “棠小姐有名片吗?”岳继伟又问。 “暂时还没有准备。”棠许顿了顿,忽然又道,“不过如果能趁机加上岳先生的微信,那就是我的运气了。” 岳继伟听得笑了起来,拿出自己的手机,跟棠许互加了微信。 燕时予站在不远处的位置,正微微低头听着伍宗丽说什么,一边微微点头,一边低声给予回应,并没有朝这边多看一眼。 “那有事微信联系我。”岳继伟笑着对棠许说。 棠许笑着点了点头。 岳继伟这才又往前,走到了燕时予和伍宗丽身边,招呼着他们继续往前,离开了餐厅。 棠许目送着他们出去,坐下继续吃东西。 棠许在餐厅待了一个多小时,跟一些淮市的熟脸打了招呼,又认识了几位南城的商人,眼见着餐厅也快没人,这才离开。 没想到刚刚走进电梯,就又一次遇上了燕时予和岳继伟。 “棠小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岳继伟笑容和煦,“你住哪层楼?” 棠许飞快地看了燕时予一眼,回答道:“32楼。” 岳继伟帮她按下了电梯,棠许看了一眼,除32外,只有最高42楼的按键是亮的,看来这两个人住在同一层。 “32楼还不错,就是稍微矮了一些。”岳继伟笑着说,“棠小姐有时间的话,可以上42楼坐坐,风景更好。” 这是明晃晃的邀请,也是暗示。 成年男女,不会听不懂。 这样的暗示,本该发生在两个人之间。 可此时此刻,这电梯里却有三个人。 而且在明知燕时予和她是亲戚关系的情况下,岳继伟依然开了口,可见肆无忌惮。 棠许不由得笑了笑,随后看向燕时予,目光明晃晃地在他沉静淡然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钟。 燕时予眸光清幽,无波无澜,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棠许迅速收回了视线,对岳继伟道:“这几天42楼应该没有空房啦,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体验体验。” 聪明人总是一点即透,更何况岳继伟这种风月场上的老手。 女人嘛,太容易得到,总是少些乐趣。 管她是欲擒故纵也好,是当着燕时予的面不好答应也罢,都是正常。 岳继伟笑了笑,又道:“正式比赛日在后天,明天我们会去熟悉场地,棠小姐有没有兴趣一起来玩?” “好啊。”这一回棠许没有再拒绝,“我不怎么会打球,比赛是轮不着我了,只能趁明天的机会去凑凑热闹。” 说话间电梯就已经在32楼停了下来,岳继伟笑道:“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棠许又看了燕时予一眼,低声道,“燕三叔再见。” “再见。” 燕时予声沉沉,别无他话。 第33章 他问,梦见什么了? 第二天一早,棠许坐上酒店的接驳车,来到了高尔夫球场。 她到的时候,球场上最重要的那几个人,已经打到第四洞了。 因为只是熟悉场地的日子,所以氛围相对自由,果岭上聚集了不少人。 棠许遥遥望见燕时予的身影也在其间。 她只看了一会儿就收回视线,在练习区随意挥了挥杆,随后便回到了会所餐厅。 大佬们虽然都在场上挥杆,大佬们的太太女友们,却多数都聚集在这里饮茶聊天。 棠许见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太太,主动上前打过招呼之后,很快融入了这一小圈子。 起初众人都只是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后来不知怎么,有人提到了岳继伟的带来的公关经理麦娜。 说起这个名字,顿时有两位南城富商的太太都流露出了不悦的神情,陈太太却笑着宽慰道:“哦,就是那位一直跟在燕时予身边的漂亮女士吗?” 有人笑道:“这位可是岳先生的宝贝,听话得很,岳先生指哪儿,她就打哪儿,基本上,没有她拿不下来的合作方。” “那就不一定了。”陈太太说,“咱们淮市这位燕先生,那可是出了名的高山白雪,清正端方,照我看,这位麦娜女士多半要遭遇滑铁卢了。” 说完,她忽然转头看向棠许,“江太太,你说呢?” 在座就她们两个人是来自淮市,难怪陈太太会问她的意见。 棠许只是笑了笑,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旁却已经有人接过话头,道:“哪有不偷腥的猫,男人,表面上装得再正经,那一肚子的花花心思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反正都送上门了,哪还有推开的道理。” 说到热闹处,忽然有人提议:“陈太太既然对那位燕先生这么有信心,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看这位麦娜小姐,到底有没有机会拿下这位燕先生?” 原本无聊的话题骤然升级,一时间引得所有人都来了兴趣,纷纷发表意见。 直到最后,只剩下棠许没有下注。 陈太太转头看她,“江太太,你不会不站在我这边吧?” “怎么能这样逼人家呀?人家江太太既然要参与,自然也是想赢的嘛。陈太太不要输不起呀!”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棠许笑了笑,“我支持陈太太。” “喔唷,那你要等着输钱啦……” 突如其来的桃色话题打开了各位太太们的话匣子,众人说着笑着,时间不觉过得飞快。 体验完场地的男人们回到会所,各自上前来跟自己的太太或女伴上演恩爱戏码。 棠许一转头,就看见了并肩走过来的燕时予和麦娜。 燕时予难得穿一身白,整个人却愈发显得卓然挺拔,而麦娜穿了极其凸显身材的运动服,围绕在男人身边语笑晏晏,实在是养眼。 两个人走到稍远一些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仍是热聊不断。 棠许刚刚收回视线,忽然就听见有人喊自己:“棠小姐?” 棠许回头,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岳继伟,连忙站起身来,“岳先生。” “来了怎么不下场呢?”岳继伟笑着问她,“怕被晒黑?” “不是。”棠许笑了笑,说,“我本来就不会,又来迟了,所以就在练习场随便挥了几杆。” 岳继伟说:“那怎么行,你现在可是宋氏的代表,以后是经常要出席这种场合的,得学才行啊。刚巧今天在这里,你再挥几杆,我看看你有没有天赋?” 他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棠许也不拒绝,只能笑道:“那就要拜托岳先生了。” 岳继伟笑呵呵地对棠许做了个“请”的动作,末了,还不忘对远处的麦娜打招呼:“麦娜,好好招呼燕先生,千万别怠慢了。” 说完,他也转身,随着棠许的身影走向了练习区。 燕时予长腿交叠坐在椅子里,面无表情地喝下侍者刚送上来的双倍浓缩咖啡。 这个时间,练习区根本没有其他人。 岳继伟很认真地教了棠许,从球杆的选择,到站姿,再到击球姿势,倒像是真的只是为了教她打球一样。 棠许在他的指导下,一连击打出去几个好球。 “棠小姐很有天赋嘛。”岳继伟笑着看她,“看来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在球场遇见了。” “我一个初学者,哪有那样的能耐。”棠许说,“能得到岳先生的指导,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岳继伟笑了笑,一边亲自弯腰给棠许摆好球,一边又道:“听说棠小姐家的公司,最近出了一些状况呀?” 棠许又一次将球击打出去,这一次,稍微打得有些偏。 “让岳先生见笑了。”棠许说。 “怪我。”岳继伟说,“不该在打球的时候提这些事让棠小姐分心。” 棠许轻轻叹息了一声:“反正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回避的。” “心态不错。”岳继伟拿过自己的球杆,一边准备击球,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口,“有这份好心态,就不愁办不成事。哪家公司不会遇到困难呢?在生意场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不算问题。” 话音落,他重重一个击打,将那颗高尔夫球打出去老远。 棠许听出了言外之音,“怎么,岳先生有兴趣来淮市投资吗?” “生意嘛,跟谁做都是做。”岳继伟收回视线来,看着她,“至于能不能做成,就要看谈得愉快不愉快了。我这个人,还是很看重缘分的。你说呢?” 棠许一时没有回答。 岳继伟则一伸手,从自己的助理手中接过了一张房卡,递到了棠许面前。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晚上来找我,我们详谈。”岳继伟说。 棠许盯着那张卡,尚在迟疑之间,忽然见到一抹身影匆匆从两人身后的通道行过。 高岩。 大概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间从这里经过,因此目不斜视,步履匆忙。 棠许这才重新迎上岳继伟的目光,伸手接过那张房卡,低声道:“谢谢岳先生。” 第34章 说到忍,我哪比得上燕先生 在高尔夫会所吃过午餐,先前和棠许坐在一起的太太们约着一起去逛街,却默契地没有叫棠许。 短短一个午餐的时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岳继伟对棠许有兴趣。 虽然两个人各自有身份,但是众人都是见惯风浪的,尤其是岳继伟这样花名在外的人物。 一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二来,有热闹看总比闲着无聊好。 棠许下午没事做,索性去做头发。 在淮市时整个人都紧绷着,连做头都没时间,到了南城,闲暇时候也该轻松一下了。 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棠许将及腰的长发剪短了一些,又换了个雾霾黑的颜色,平添几分神秘和冷艳。 出了理发店,棠许又去附近商场挑了两条新裙子,适配自己的新发色。 回酒店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棠许刚走进酒店大堂,迎面就遇上了太太团的沈夫人。 对方见棠许做了新造型,眼神明显带着暧昧,却还是拉着棠许,给她分享了一则新鲜出炉的八卦—— “猜我刚才下楼见到谁了?”沈太太眼睛闪闪发亮,“麦娜小姐呀,进电梯往楼上去了——看来江太太和陈太太要输了呀!” 棠许听了,朝电梯的方向看了看,无奈轻笑了一声,“真要输了,也是没办法的呀……” 告别了沈太太,棠许也走进了电梯。 正当她低头翻找手袋里的房卡时,已经关闭的电梯门忽然又一次打开了。 门外站着燕时予和高岩。 燕时予只朝电梯里看了一眼,径直步入。 而高岩一只脚都踏进去了,才看清原本站在电梯里的人,猛然顿住,喊了一声:“棠小姐?” 棠许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见了刚走进电梯的燕时予。 男人身着手工定制的西装三件套,不知道是从什么重要场合回来。 可是,既然是重要场合,怎么会这么早就回来? 除非……另外有约? 棠许想起了刚才沈太太跟她传达的信息。 “棠小姐,你换了发型啊?”高岩摸着头笑了笑,“我刚才第一眼都没认出您来……” 棠许只是冲他笑,“是啊,不好看吗?” “不是,好看,很好看……”高岩连连回答,忽地又想起什么一般,神情微微一变,飞快地看了燕时予一眼后,退出了电梯,“我想起还有东西放在前台忘了拿,你们先上去吧。” 电梯门再度闭合。 幽闭空间内忽地就剩了两个人。 两个绝对不该单独待在一处的人。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燕时予的声音响起—— “考虑过后果吗?” 棠许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样,转头看他,“您是指哪件事?” 燕时予看着她,眸色幽深静谧,无法窥探丝毫情绪。 “我的新发型?还是新衣服?”棠许笑了一声,缓缓道,“您放心,我考虑过,而且考虑得很清楚了。” 她回答完,燕时予没有再说一个字。 电梯里的空气又一次变得稀薄,让人窒息。 棠许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两个人进来后都没有按电梯。 她终于从自己包里摸到房卡,刷了一下。 42楼的按键亮了起来。 她顿了顿,低头又找出另一张卡,刷亮了32楼。 电梯很快在32楼停下,棠许头也不回地出了电梯,回到自己的房间。 …… 夜里十一点,棠许出现在了40楼的高空行政酒廊。 她坐在吧台的位置,问调酒师要了一杯内格罗尼。 行政酒廊这样的地方,少见独自一人喝酒的漂亮女人,调酒师也忍不住跟她搭话:“在等人吗?” “不知道啊。”棠许只是偏头一笑,“也许吧。” 一杯酒下肚,棠许又要了第二杯。 第二杯酒刚喝一口,她眼角余光就扫见有个婀娜身影走进了酒廊。 棠许一转头,就看见了麦娜。 麦娜穿着一条性感的小黑裙,头发披在肩头,发尾还微微湿润着,眉梢眼角皆是妩媚动人的风情。 这样的状态,很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 麦娜同样看见了她,略顿了顿,笑着走上前来,“棠小姐,这么巧,你也喜欢晚上喝一杯吗?” “是啊。”棠许说,“喝一点酒,比较好入睡。” “我也这么觉得。”麦娜就站在她旁边,随口问调酒师要了杯威士忌。 拿到酒后,麦娜直接仰脖一饮而尽,将杯子和现金一并递给调酒师,才又一次看向棠许,“我先走了,棠小姐慢用。” “再见。” 棠许目送她离开,慢条斯理地喝下自己的第二杯酒,又要了第三杯。 调酒师大概也怕她喝太多,调酒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喝这么多,不怕醉了回不去房间吗?” 棠许撑着下巴等自己的酒,“心情不好,只能借酒浇愁。” “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不然能怎么办呢?”棠许很认真地问。 “谁让你心情不好,就找谁去。”调酒师递过来她的第三杯酒,“这么漂亮的姑娘心情不好,他凭什么好过?” 棠许被哄得笑个不停,笑过之后,她一口气喝掉第三杯酒,随后站起身来,“我去了,谢谢。” 棠许刷卡上了42楼。 站在4216房门口,棠许按了很久的门铃,房门才终于从里面打开。 燕时予站在门后,看上去像是刚洗完澡,身上穿着一件丝质浴袍,半露的胸口还隐约沾着水汽,湿漉漉的发梢也在滴水,眼眸一如既往漆黑如晦,压根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什么。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棠许,问:“敲错门了吗?” 棠许直勾勾地看着他,“我就找你。” 燕时予站在门后没动,静待着她往下说。 棠许眼神有些迷离,似乎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终于开口:“我跟人打了个赌,我觉得我好像输了,可是输了要赔钱的,我不甘心……所以我就想来求证一个结果,我要确认一下,我真的输了吗?” 她看起来像是喝多了。 事实上,也的确没少喝。 而燕时予只是静静沉眸看着她。 “麦娜小姐真的很漂亮,很吸引……她们说,即便是你,也肯定抵挡不住她的魅力。”她看着他,缓缓道,“她们说你一定会被她拿下,可是我却赌你不会……结果,我输了,是不是?” 第35章 燕时予:他们说,我是疯子 燕时予没有回答。 棠许微微往前了一步,仍是看着他,固执地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一般。 偏在这时,隔壁的房门忽然传来动静。 燕时予眼色微沉,一把捉住棠许的手腕,直接将她拉进房间,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你不要碰我!”棠许使劲想要挣开他的手。 燕时予却只低声说了一句:“别动。” 鬼使神差的,棠许竟真的没有再动。 也正因为如此,她清晰地听到了门外走廊上传来的动静—— 有人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似乎有一前一后两个人。 两个人压低了声音在争论什么,忽然传来“啪”的一声,像是一个人打了另一个人一耳光。 紧接着,女人的声音终于清晰了起来—— “岳继伟,你以前在外面怎么乱来我都无所谓,可是现在,你连麦娜都搞!你简直让我觉得恶心!你等着我的离婚协议书!” 这一声后,隔壁房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棠许怎么都没想到居然还能赶上这么一场戏,一时有些缓不过神。 岳继伟的太太居然来捉奸,而且捉到了岳继伟和麦娜。 那……他没有? 棠许目光从他湿漉漉发端和胸口停留过,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一般,问了一句—— “如果今天,我真的去敲了岳继伟的门,你是不是也无所谓?” 燕时予低头看着她,眸光晦暗,没有回答。 棠许也没有再问。 无人知是谁主动。 不过抬头低头的瞬间,呼吸就已经交缠在了一起。 然后,是唇与舌。 燕时予托着她的后脑,棠许伸手抓住他的肩头,婉转相就。 滚烫的呼吸和失控的心跳都过于明显。 他尝到她口中淡薄的酒味。 诱人上瘾,致人沉迷,只想攫取多一些,再多一些…… 棠许身体微微发麻,忍不住愈发抓紧了他。 像是一个梦。 一个不知为谁而生的梦。 只有在梦里,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样快活。 直到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骤然惊破梦境。 燕时予醒了。 棠许也醒了。 他从她口中退出,视线落在她红滟的唇瓣上,又移开。 棠许低头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看见上面来自陆星言的电话。 棠许按下静音,没有接。 将手机放回手袋,她又垂眸许久,才像是终于找到了说辞,有些含糊地开口说了句:“对不起……” 燕时予垂眸看着她。 好一会儿,棠许才终于又一次抬起头来,眸光已经恢复了清明。 “我喝多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神经,深更半夜的,打扰了燕三叔,真——” 余下的话,棠许没能再说出口。 因为在她说出“燕三叔”后,燕时予大手直接卡上了她的下颌。 她被迫迎上他的视线,却罕见地在他眼眸之中,看到了翻涌的暗色。 棠许一时顿住。 上次见到他这样的神情,还是在山庄。 那间封闭的,充满湿气和热气的卫生间里…… 而此刻,燕时予又一次重重封住了她的唇。 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体验。 他亲得很用力,蛮恨又霸道地侵占她所有的感官。 一手仍旧捏着她的脸,一手紧紧将她箍在怀中。 说是亲吻,却近乎啃噬。 宣泄怒气一般。 可是怒从何来? 是那声三叔吗? 棠许无力思索。 她被他亲得发痛,空气的氧气逐渐也变得稀薄。 她试图寻求更多的呼吸空间,偏偏挣不开也逃不脱。 疼痛与窒息间,棠许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唇齿间的纠葛骤然停顿。 燕时予停了下来。 满屋里只剩棠许的喘息声。 他呼吸不过稍有凌乱,片刻便调整了过来,恢复常态。 仿佛先前的失控,只是又一次意外。 棠许眼波湿润,视线迷离地看着他。 两相对视,长久沉默。 直到棠许的呼吸也一点点平复。 “我真的喝多了……”她终于开口,嗓子都微微喑哑了,“打扰了,再见。” 说完,棠许扭头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 第二天是正式的比赛日。 早上七点,高岩敲开燕时予的房门,等着他一起下楼。 燕时予刚冲完凉,肩头还披着毛巾,却依旧开始在手机上回复邮件。 高岩一边从衣帽间取出他今天要穿的衣服,一边说了句:“我刚刚去餐厅吃早餐,遇见了棠小姐。” 燕时予仍旧低头处理着手头的工作。 “我问她今天去不去比赛现场,结果她跟我说,她要回淮市了,早上九点的飞机。” 燕时予指间略停顿了一下。 “你说她那么着急回去干什么呢?”高岩一边观察燕时予的神情,一边啧啧道,“不就是来参加活动的吗?结果到了活动这天,她回去了,真是……” 话还没说完,一张毛巾直直飞来,盖住了他的头。 …… 回到淮市,棠许很快重新投入宋氏掌权人的角色。 南城的高尔夫邀请赛在落幕,燕时予一枝独秀,一共六个洞打出小鸟球,最后更以老鹰强势收官,表现堪称完美,又一次受到高度瞩目和赞扬。 而棠许所有的日常都照旧,白天跑银行、投行,晚上跑饭局,回家前如果还清醒,就去医院看看宋雨廷,如果不清醒,那陆星言会直接送她回家。 燕时予和她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兀自光风霁月高山白雪,而她在泥淖里挣扎求存。 只是淮市的圈子,说大算大,说小也算小,该遇见的人,总归是要遇见。 棠许又一次在饭局上喝得有些多了,倚在下行的电梯里平复酒意。 电梯中途停下,有人走了进来。 雪松沉冽的香味萦绕鼻尖,棠许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江太太”。 她缓缓睁开眼睛,对上高岩微笑关切的面容。 视线移转,才看见高岩身后还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高大英挺,衣线如新,目光落到她脸上时,一如既往,深邃平静,望不见一丝波澜。 棠许迅速收回了视线,只回应高岩:“高先生,你好。” 高岩说:“你好像喝多了。外面在下雨,要送你吗?” 第36章 这算是邀请吗? “多谢。” 棠许微微站直了身体,说:“不用,有人来接我。” 高岩点了点头,余光瞥了一眼静默无言的燕时予,只能继续搭话道:“听说宋氏进了新的管理者,目前情况已经在好转了,恭喜。” 他指的是陆星言。 “一针止痛剂而已,救不了根本。”棠许呼出一口气,笑了,“不过我还没放弃,所以,希望在明天呗。” “会好起来的。”高岩说。 “借你吉言。”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棠许等着他们先下,高岩却让出道来,“我们去地下。” “那我先走了。” 棠许侧身准备出电梯,脚下却突然被地毯绊了一下—— 一只手迅速从旁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捏着她的手臂,支撑着她站起身。 棠许却忙不迭地缩回手臂,不敢有丝毫多接触一般,匆匆说了句“谢谢”,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转头便出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闭合,继续下行。 高岩站在旁边,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男人,偷偷翻了个白眼。 刚出电梯,燕时予的手机就响起来,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坐进车里。 车子缓缓驶出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坐在副驾驶座的高岩一眼就看见了等在会所门口的陆星言,正靠着车门,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原来是他来接啊……”高岩嘟囔了一句。 燕时予接打着电话,仿若未闻。 车子驶出去一段,燕时予正跟对方聊着合作的声音突然中断。 高岩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燕时予幽深的双眸倏地闪过一丝难以辨别的情绪—— “回去。” 燕时予说。 听到燕时予这声“回去”,司机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 高岩疑惑地回头:“什么?” 燕时予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打她的电话。” 高岩仍是没反应过来,“谁?” “棠许。” 高岩显然怔了怔,却还是依言拿出手机,找到棠许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不通。 高岩又拨了第二次,依然不通。 他蓦地反应过来什么,抬头看着燕时予。 棠许是在一楼出的电梯,她说有人来接她。 而他们下到地下,车子开出来的时候,看见接她的人就在门口。 照理说,棠许那个时候应该已经上车离开了。 可是她却没有出现。 而眼下,她的电话也打不通—— 司机匆忙调转车头,重新往会所驶去。 车子刚刚重新提速起来,忽然有一辆车从对向疾驰而来,与他们擦身而过。 司机看得清楚,说了句:“燕先生,那是廖仲益的车!” 廖仲益,十几天前,曾经在停车场敲过棠许的车窗,表示愿意给棠许一笔钱,只求她陪自己一晚上。 这里离会所不远,棠许没了踪影,他的车又那样飞快地驶过—— “停车。”燕时予端坐的身影陷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之中,“高岩去会所,我们跟上那辆车。” 车子一个急停,高岩冒雨推门下车,眼见着那辆车子再度掉头疾驰而去,自己匆匆拦了辆车,赶往会所。 雨夜湿滑,路上车子大多缓慢行驶,唯有一前一后两辆黑车,飞快地在车流之中穿行。 燕时予的司机闻庆驾驶经验丰富,车子虽然驶得快,但依旧尽量保持着稳定性和安全性,也紧咬着前方那辆车。 偏在这时,燕时予又一次开了口—— “快!” 闻庆按下心头隐忧,将心一横,几乎是咬牙重重踩下油门! 两分钟后,廖仲益的车成功被逼停在一处僻静的广场。 几乎是车子停下的瞬间,廖仲益推门下车,仓皇而逃。 燕时予同时下车,快步走到那辆车旁,拉开车门,看见了后座上的棠许。 她的大衣不翼而飞,身上只剩下一条纤薄的长裙,眼睛被黑色布条蒙上,双手被拷在了车顶扶手上,因为方才车辆的疾驰,纤细手腕处已经被磨出明显的红痕。 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得动弹,感觉着车子停下,又有人拉开车门,只哑着嗓子,略带惊慌地问了句:“谁?” 燕时予顿了顿,终究还是倾身向前,抬手准备取下她眼上的布条。 然而才微微碰到她,棠许就惊叫了一声,慌乱避开。 燕时予的手在半空中顿住。 她肌肤滚烫,呼吸灼热,并不是正常的状态。 燕时予手指不受控制,握捏成拳。 棠许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燕时予收回手,转而到车前座翻找起来。 “燕先生……” 司机匆忙持伞而来,一眼看见车里棠许的模样,忙避开视线。 “把车靠过来。”燕时予沉声吩咐。 司机连忙转头离开,燕时予很快找到想要的东西,再一次回到后座。 当他的手再一次碰到棠许时,棠许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别碰我!” 燕时予手中拿着解锁的钥匙,微微垂眸,看见她泛红的鼻尖和嫣红的唇瓣—— “燕先生……”她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强撑着,一字一句地开口,“我们不该有关联……我怎么样,都跟你没关系。你不用管我……” 下一刻,她手上的铐子一松。 棠许不受控制地跌落。 却被一双手臂稳稳接住。 她听见燕时予沉沉的声音响起在头顶—— “那你这个样子,是想让谁来管?” 她依然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声音越来越低,“谁都可以,只要不是你……” 话音刚落,她就被沾了体温的大衣裹住,随后被抱到了另一辆车上。 车上温暖干净,有她熟悉的、心安的香味。 她却仍然在抖。 甚至连拿下自己眼上黑布的力气都没有。 燕时予也没有帮她拿下来。 车内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司机并不在车上。 棠许努力想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可是她使不上力气。 她只能感觉着燕时予轻轻拿起了她的手臂。 而后,有她熟悉的、炽热的温度贴上了她手腕上受伤的位置。 她重重一抖,再开口时,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不明显的哭腔。 “燕时予……” 她连名带姓地喊他,却说不出后话。 燕时予同样没有发出声音,却在她的伤痕处停留了很久,很久…… 许久之后,他才又一次抬头看向她。 她白净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在那黑色布条的映衬下,呈现出动人心魄的美。 燕时予手指拂过那幅布条,终究也没有动它…… 第37章 爱而不得,很辛苦 陆星言和高岩赶到的时候,便只看见横七竖八挨在一起的两辆车,闻庆打着伞站在车尾的位置,看见来车,匆忙迎上前来。 陆星言摔门下车,径自步入雨中,“棠许呢?” “在车上……” 司机刚回答了三个字,陆星言就要上前,闻庆连忙一把拉住他。 “棠小姐状况不是很好,您稍等。” 陆星言一滞,又问:“那个混蛋呢?” “跑了。”司机说,“暂时没顾得上去追。” “真是色欲熏心发了狂,连这种事情都敢做……”高岩神情有些复杂,朝车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慌忙收回了视线。 哪怕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生怕一不小心,就看见了什么。 陆星言也是梗着脖子盯着旁边的草地,并不朝那边看一眼。 司机更是全程背对,始终不曾回头。 …… 车内,棠许伏在燕时予肩头,清晰地听见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而更多的是她自己的声音。 高高低低,深深浅浅,清晰的,模糊的…… 她什么都看不见,无限放大的感知里,只剩下他…… 很久之后,棠许眼睛上的黑布才终于被取下来。 她身上力气几乎透尽,那人却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模样。 唯有那条深色的领带,在近乎神智全失的时候,被她揉磨得不成样子。 棠许不愿意抬头看他,视线愈发下垂,却一眼看到他黑色西装外套的袖口上湿了一片…… 棠许猛地转开脸。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燕时予顺着她的视线低头,这才察觉到那片湿。 他镇定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随手取过没用完的纸巾擦了擦,说:“还是得去趟医院,抽血化验一下。” “我知道。”棠许埋在自己的臂弯之中,只拿后脑勺对着他,“陆星言会陪我去的。” 听到这句话,燕时予擦拭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 棠许全无察觉一般,始终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静坐。 等到燕时予擦拭完袖口,降下车窗,一阵凉意席卷着雨水的湿气吹了进来。 棠许只以为他要喊人过来,一下子转头拉住了他,“等一下!” 燕时予回头看她,她对上他的视线,连忙又避开,只是低声重复:“再等一下……” 毕竟刚才…… 她怕车里留下什么味道,万一他们上前来,察觉到什么,大家都尴尬。 只是这话,她没办法说出口。 燕时予却说了句:“我知道。” 棠许一顿,又一次转过脸不看他。 两个人各自安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出声。 车厢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星言不耐烦的声音穿过雨帘,从半开的窗户飘了进来—— “棠许,你还有气没有?” 棠许骤然绷紧了身子,也不顾自己身上力气还没完全恢复,直接推开了自己那一侧的车门。 燕时予静静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表态。 眼见着车门打开,陆星言快步走上前来,弯腰朝车内看了一眼,目光对上燕时予沉沉的视线,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朝棠许伸出手,扶了她下车。 棠许身上还裹着燕时予的大衣,却并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只是低声对陆星言道:“我们去一趟医院。” 陆星言转头又瞥了一眼燕时予所在的那辆车,这才应了一声,扶着棠许上了自己的车。 闻庆见状,这才回到车上,也不敢看后座,默默地发动了车子。 高岩没有上车,只是从车窗对燕时予道:“我去找那个姓廖的。” “找到通知我。” 燕时予说。 高岩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 去医院的路上,棠许缩在陆星言的副驾驶,许久一动不动。 陆星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棠许睁开眼来,问了他一句:“有水吗?” “没有。”陆星言面无表情地回答,“刚才那辆幻影上应该什么都有,你怎么不问他要?” 棠许瞥了他一眼,“陆星言,我刚刚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就这么对我啊?” “在我面前就别装什么楚楚可怜了。”陆星言沉着一张脸,说,“棠许,那位燕时予先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难道还不知道?” 棠许收回视线,裹紧了身上的大衣,“那你说说看我是什么人?” 陆星言冷笑了一声,说:“棠许,知道什么叫本性难移吗?在知根知底的人面前,别装。” 棠许听得笑了,说:“你这语气,特别像江暮沉。他也经常这么说我。” “那说明他还算清醒!”陆星言咬牙道,“棠许,你就作死吧!” “我明明是受害者……” “受害者?”陆星言气笑了,“凭你的能耐,他们哪个人能害得了你?是那位把你丢在冰天雪地里的大小姐,还是今天这个姓廖的?棠许,这样的蠢货,别说一个两个,就是十个人凑在一块,恐怕也奈何不了你丝毫!你一次次把自己往这种可怜悲惨的境地里丢,不就是为了接近姓燕的吗?” 棠许听完,只是静默,没有回应。 “你运气好,被他救了一次又一次,那万一呢?万一今天晚上他就没发现你出事呢?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顶多也就是被那个姓廖的得了手呗。”棠许静静看着前方的道路,“他要是知道,我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发生了这种事……他应该也是会有反应的吧?” 陆星言简直匪夷所思,“你还真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啊?你凭什么觉得你对他而言是特殊的?在他眼里,你不过就是一个嫁了人的、婚姻不幸的女人!是,你长得漂亮,这个年代,长得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笃定你是不一样的?” “我没有笃定啊。”棠许说,“我从头到尾都是在赌……你说,我现在算不算赌赢了?” 陆星言冷着一张脸,一把将车子靠边,“那你现在下车,再赌一把,赌他会不会来接你,送你去医院。我自问伺候不起你这样可怕的女人。” 棠许盯着车头灯光下的细密雨丝,“陆星言,外面在下雨……” “我身上没力气,下车会直接昏倒在路边的……” 陆星言自始至终没有给她任何回应,棠许知道他的脾气,无奈叹了口气,果真便推门下了车。 “好吧,你放心,就算我真的出什么事,我也不会怪你的。” 陆星言看也不看,一脚油门开车走了。 棠许冒着雨,在路边蹲了下来,拿燕时予的大衣给自己挡雨。 几分钟后,那辆车子去而复返,又一次停在她面前。 棠许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重新坐上了车。 陆星言的脸色比之前还要冷,许久,才又一次开口:“棠许,燕时予的过去,对我们而言一片空白,我们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招惹他,确定自己考虑清楚后果了吗?” 棠许拿着纸巾,一点点擦过自己被淋湿的头发,“我没得选。” 第38章 有没有机会拿下燕先生 陆星言将棠许送到医院,抽血过后,安排她在医院住一晚,第二天做个全面的检查。 折腾了一天,棠许疲劳不堪,哪怕是极其不适应医院的床,还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做了梦。 淅沥沥的雨帘之下,密闭的车厢内,迷乱而急促的呼吸,掌控一切、搅动风云的手…… 她看见自己被蒙了双眼,明明应该什么都看不见,却在伏上他肩头的那一刻,看见了他的眼睛。 他的眸子像无底的深渊,明明那么黑、那么沉,应该什么都看不见。 她却看见了自己。 她看见自己,陷在他的眼眸之中,一点点被吞噬,溺毙…… 棠许猛然一个抽搐,从睡梦之中惊醒。 单人病房里只剩夜灯还亮着,昏暗朦胧的光晕之中,她看见自己床边坐了个人。 他看着她,眸色一如梦境,危险又恣意。 “梦见什么了?” 他问。 棠许刚刚从梦中惊醒,原本就是紧绷的状态,又猛然见了他,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而燕时予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泰然,似乎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他在她醒之前就坐在这里,早不知看了她多久。 棠许霎时间就被拉回了先前的梦境之中。 那是梦,却又不是梦,而是先前真切发生过的…… 刚刚还在梦里的人,此刻就坐在她眼前。 棠许只感觉到自己面容滚烫,只能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默默平复失控的心跳和身体。 她体内有奇怪的东西,原本就不受控。 所以梦见那个情形也是不由自主。 又不是她想要梦见的。 见她这个反应,燕时予并没有继续追问,转而打开床头的灯,给她接了一杯水。 “多喝水。”燕时予说。 棠许抿了抿自己有些干涸的唇。 她确实口干舌燥,很需要水。 片刻之后,棠许到底还是转过身,坐起身来。 燕时予直接将水杯递到了她唇边。 “我自己来。”棠许从他手中接过了水杯。 视线不经意间掠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棠许顿了顿,想要移开视线,却又不由自主看向了他的袖口。 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很显然,他已经换了一套西装。 棠许很快收回视线,一口气将杯中的水喝了个干净。 “还要?”燕时予问。 听到这两个字,棠许神思微微一滞。 在车上那个时候,他好像也这么问过她…… 她喘得厉害,而他的声音,一如此刻沉稳—— 还要? 她那个时候怎么回应的? 要,还是不要? 棠许有些想不起来了。 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时,棠许蓦地捏紧了手中的空杯。 燕时予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从她手中拿过杯子,又给她接了杯水。 听着水落进杯中的哗哗声,棠许内心不受控地升起一股焦灼。 仍然是密闭空间,仍然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呢,仍然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棠许缓缓闭上了眼睛。 直到燕时予又一次将水杯递到她唇边。 棠许睁开眼,眸光清冷地看他,“燕先生,你能离开吗?我想好好休息。” 燕时予神色从容,语调平静,“把这杯水喝了。” 棠许看也不看那杯水,只是道:“我不想喝了。” 正僵持间,忽然有人敲了敲房门。 像是屋内凝结的空气骤然被打破,棠许竟松了口气,对着门口说了句:“请进。” 房门推开,高岩先是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进来,随后才站直了身体走进来,“棠小姐,感觉怎么样?” “多谢,已经好多了。”她低声道。 高岩说:“那就好。我来是想说姓廖的那个已经找到了,你放心吧。” 棠许缓缓点了点头。 高岩又问:“你想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棠许说,“当然是报警。” “当然当然。”高岩顿了顿,又看了燕时予一眼,说,“那我这就找人把他送到警方那里去。” “这么晚,真是麻烦你了。” 高岩笑着回答:“这不是应该的吗?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眼见着他转身就出了病房,棠许终于又一次转头看向燕时予,“你还不走吗?” 她一再送客,燕时予终于放下水杯,起身朝门口走去。 棠许没看他,却只听见“咔嗒”一声。 门被锁了。 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 灯灭了。 屋子里又只剩了昏暗朦胧的夜灯,只能堪堪照亮两个人的轮廓。 棠许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回到了床边。 “既然难受,为什么要忍着?”燕时予在她身边坐下,拉开了她身上的被子。 棠许身体已经软了大半,揪着他的衣服,咬了咬唇,反驳道:“说到忍,我哪比得上燕先生。” “既然如此……”燕时予说,“你可以不用忍。” “燕时予!” 棠许呼吸急促起来,又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 却根本没有用。 她再怎么喊,都没有用。 恍惚之间,好像是又回到了那辆车上。 只不过,她比那个时候要清醒得多。 然而清醒又能怎么样? 不过是眼睁睁看着,清醒感知自己堕落深渊的全过程罢了…… …… 棠许又一次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有人在敲门。 她睁开眼睛,看见刚蒙蒙亮的天色。 燕时予站在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的高岩递进来一整套西装,同时指着手表向他示意了一下时间。 燕时予接过西装,又一次关上了门,回头看见棠许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吵到你了?”燕时予将手中的西装三件套放到沙发上,一边伸手解着自己身上的衬衣,一边说,“时间还早,你可以继续休息。我要回公司开早会,不能多待了。” “嗯。”棠许应了一声,转开脸安静片刻之后,才又道,“谢谢你了。” 燕时予正将新送到的衬衣套到身上,闻言缓缓抬眸看向她,系扣子的动作都缓了下来。 “昨晚的事我会当没有发生过。”棠许说,“反正有陆星言在,我会跟警方说是他救的我……就当我们没见过,什么事都没有……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燕时予缓缓将最后一颗扣子扣上,才开口问:“昨晚的事当没发生过,那今天凌晨的呢?” 第39章 身强体健又禁欲的男人 听到这样的话,棠许耳根子控制不住地热了起来,只是咬唇凝眸看着他。 “不管昨天还是凌晨,总之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再开口,她声音冷脆。 燕时予听完,没有再回应,继续在病房内换掉自己的裤子。 棠许适时移开了眼。 等到燕时予再走到她病床边时,已经穿戴一新。 棠许本不想在意,却实在是无法忽略,不到十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已经换了第三套西装。 都是因为她才换的。 燕时予在她的床头柜上拿回自己的手机,才又低头看她。 “这是你想要的?” 棠许迎着他的视线,良久,才缓缓道:“这是你想要的。” 燕时予没有否认,却固执追问:“那你呢?” 棠许转开脸,“我也是。”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棠许始终避着燕时予的视线,直至他伸出手来,轻抚上她的颈。 棠许身体微微一僵,回转头来,“你干什么?” 燕时予没有回答,只有指腹在她颈间某处轻柔摩挲。 是三个多小时前留下的痕迹。 她又一次在他怀中绽放的一瞬,他终究没忍住,在她颈间留下了印记。 世间有些事就是如此。 明知是禁忌。 明知不可以,也不应该。 甚至明知,她不是真的愿意。 偏偏,再强大的理智也控不住。 门口再度响起了敲门声,是高岩在提醒他时间。 燕时予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 棠许猛地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看着她的动作,燕时予没有再停留,起身离开。 棠许仍旧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他离开的动静,许久之后,才终于拉开头上的被子,抱在怀中,安心睡去。 …… 睡了一个多小时,便有护士来敲门,棠许一睁开眼就被安排了一系列检查,全部做完已经是中午。 回到病房的时候,陆星言正坐在窗边,抬头看见她进来,脸色仍旧很臭。 棠许不打算惹他,默默要回到病床上的时候,忽然听见陆星言说:“姓廖的被批捕了。” 棠许应了声:“哦。” 陆星言坐着没动,“你知道他被送进去的时候,是什么状态吗?” “什么?”棠许疑惑。 “断了一只手,一条腿。”陆星言说,“鼻青脸肿,神思恍惚。” 棠许一怔,“你找人干的?” “我没么不要命。”陆星言盯着她,“你知道他怎么说吗?说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害怕承担责任,所以自己从楼上跳下去摔的。” “那万一就是他自己摔的呢?”棠许说,“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脑子原本就不正常。” “你信吗?”陆星言说,“反正我不信。” 棠许当然知道他言外之意。 “他整晚都在我病房里,天亮才离开的。”棠许说,“廖仲益凌晨两点就被抓到了,他哪有时间去做那件事?” 陆星言皱了皱眉,“凌晨两点就被抓了?可是早上九点他才被送进警局。中间这几个小时怎么回事?用来睡觉了吗?” 棠许一怔,“早上九点?” 廖仲益确实是凌晨两点被捉的,而燕时予是七点多离开的,再然后是九点廖仲益才被送到警局…… 这几个时间点,细细探究起来,的确有些微妙。 陆星言冷笑了一声,说:“确实啊,人人称赞,高山白雪、端方雅正的燕时予先生,哪里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呢,对吧?” 棠许又一次保持了沉默。 确实,无论从哪方面看,燕时予都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可是…… 棠许摸不到答案,脑海中却有些东西,不受控制地交织着。 陆星言目光落在她脖子上,只淡淡道:“你好自为之吧。” …… 离开医院,棠许先去警局录了口供,表示这件事情不想闹大,希望能最大限度地低调处理。 随后,她在羁留病房外看了廖仲益一眼。 陆星言并没有夸张。 断了一手一脚的男人,狼狈到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目,肉眼可见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没有哪个人能对自己吓得去这样的狠手。 哪怕是个疯子。 棠许心中沉沉,没有多看,很快离开了。 陆星言送棠许回了陆家。 从宋雨廷昏迷入院至今,宋家一直冷冷清清,原本照顾一家子起居饮食的阿姨也放了假,棠许只让她每天每周过来打扫一次卫生,因此这偌大的别墅只剩她一个人住着。 陆星言送她回来一次皱一次眉,这次棠许又刚经历过那样的事,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非要回这里住吗?你不是自己买了套小房子吗?” 棠许说,“我那套房才交付没多久,家具都还不齐全呢,暂时没法住。” 陆星言说:“还差什么家具我给你买行吗?你别住这里了。” “不行。”棠许说,“房子没人住会坏掉的,我得替我爸爸守着这套房子。” 说完她就推门下车,对陆星言挥了挥手,径直进了屋。 回屋之后,棠许补了一觉,沉沉睡到天色擦黑之际,才终于醒过来。 又在床上窝了许久,棠许才终于坐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灯。 两分钟后,楼下响起了门铃声。 棠许猜测应该是陆星言帮她叫了晚餐外卖,随意披了件衣服下楼。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外卖员一身昂贵得能吓死人的手工定制西服,手头却是空空如也。 门里门外,两个人静立着,好一会儿,棠许才听到自己冷冰冰的声音:“燕先生怎么会来?” 燕时予眼波深邃却平和,静静看着她,“帮了忙,救了人,就只配站在门外说话吗?” 他声线磁沉,语调平和,像是寻常叙话,并没有丝毫压迫感。 如此一来,棠许的确显得没礼貌到了极点。 片刻之后,棠许终于撒开门,将他让进了屋。 “燕先生请坐吧。”她声线依旧紧绷,随后便转身走进了厨房。 等到她端着一杯水从厨房走出来时,燕时予正坐在沙发里,翻看着她今天从医院拿回来的验身报告。 “哎——” 她快步上前,放下水杯,想将自己的验身报告拿回来。 偏偏燕时予不让她拿。 棠许直接上手抢。 最终她抢到了验身报告,可是人也陷在了他怀中。 第40章 谁说你可以走 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尤其是男女之间。 单是吻过,便已经足够与旁人区别开来。 而他们,不止吻过。 不止一次。 到底无从避。 “燕先生到底想怎么样?”棠许低声问。 燕时予眸光停留在她脸上,“我也想知道。” 似是而非,不知所云。 就像他们每一次的亲密接触,明明发生了,却始终飘渺如风。 摸不着,也抓不到。 也恰如此刻的吻。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开始的,所余,唯直觉和本能。 如梦似幻。 直到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两个人同时清醒了过来。 这情形似曾相识,棠许思绪有些飘忽,转头探手拿到了自己的手机。 看见程进的名字,棠许很快接起了电话。 “棠小姐,货运公司有人带头闹事,司机集体罢工,可能需要你出面处理一下。” “我马上就来。” 棠许理智迅速回笼,从燕时予身上下来,随后看向他,“公司出了点事,我要去处理一下……燕先生先回去吧。” 说完这句,棠许转身就上了楼。 等她换完衣服再下楼来,燕时予已经站到了大门外。 看见她绑起头发,一件工装外套搭牛仔裤的装扮,燕时予缓缓开口:“要送你过去吗?” 棠许微一顿,随后摇了摇头,“不用了,不方便。我自己开车过去就行。” 说完,她又看他一眼,说了句“再见”,便匆匆坐上自己的车,驾车离去了。 棠许只用了二十分钟就抵达了货运场。 往常正是货运场大量出车、往来繁忙的时候,此刻几十辆大车都一动不动地停在货场上,司机们围在办公室外的空地上,群情激奋地说着什么。 而他们喊话的对象,是已经赶到现场的陆星言和两名货运公司管理。 隔着人群,陆星言很快看到了棠许,忍不住皱了皱眉,转头质问程进:“你告诉她的?” 程进回答:“这种情况,宋家人不出现是没办法稳定他们情绪的。你也看到了,他们根本不相信外人。” 话音落,有司机看见了棠许,瞬间所有人都把棠许围了起来,闹哄哄一团乱。 半小时后,棠许才终于勉强让人群安静下来。 两个人就众人关心的问题做了逐一解答,随后棠许让陆星言公布了一系列新的管理措施,其中“科技手段”“即时信息”等字眼却让众人再一次吵嚷起来。 “大家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们可以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清楚。”棠许说,“当然,如果有人觉得自己不需要解释,那可以现在就离开,离职手续按合同办,我既不会亏待我爸爸的老员工,但也绝对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浑水摸鱼!” 提到宋雨廷,好些老员工都安静了下来。 “丰正货运是宋先生事业的起点,是整个宋氏的基石。公司再难,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丰正,就是因为宋先生当年给过你们承诺!”棠许字字铿锵,“公司新政势在必行,但是我也可以保证,新的管理政策绝对不会违背宋先生当年许下的承诺!” “你们中大多数都跟了我爸爸很多年,是员工,更是朋友,你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有一些人走散了,但是更多人留了下来。我代表宋先生感谢大家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如果有人执意要离开,我也会代表先生,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接下来陆先生会仔细向大家介绍新政,如果有不想听的,欢迎来办公室找我。” 当众说完这番话,棠许便走进了办公室。 最终倒也真的有两个人走进了办公室,跟棠许谈离开的条件,但都是这两年刚进公司的人。 那些服役多年的司机,最终都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陆星言终于进到办公室时,整个人已经是口干舌燥的状态,连灌了两大杯水,才算好了些。 “你看得出来这次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挑拨这些司机闹事吧?”陆星言问,“发生这种事,谁会有好处?” 棠许盘腿坐在沙发里,缓缓道:“未必会有好处,但是一定会让我难受。” “你怀疑江暮沉?” “除了他和跟他相关的人,我想不到别人。”棠许说,“没人这么闲。” 陆星言嘀咕道:“当初就叫你不要嫁,你非不听……” 棠许安静了片刻,才道:“可惜人生不能重来啊。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以为我不后悔吗?陆星言,偷偷告诉你,我比谁都后悔。” 陆星言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坐到她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 正在此时,程进快步推门而入,“我刚刚听到罗毅跟人通电话,对面……似乎是江氏的人。” 罗毅是丰正的两名主管之一。 “但是奇怪的是,罗毅似乎挨了对方一顿批,骂他擅作主张。” 棠许顿了顿,忽然笑了,“可不是嘛,这样的小打小闹,江暮沉怎么会看得上?他只会想直接弄死我。” “可是他真要想弄死你,动动手指就能做到。”陆星言说。 “所以他现在连手指都不用动,自然有人帮他办事。”棠许很快整理好情绪,说:“我现在怀疑,从一年前开始,宋氏的这一连串遭遇之中,江暮沉所做的,可能并不仅仅是袖手旁观。” 陆星言和她对视一眼,“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倒是很值得查一查。” 程进眉头紧皱,“那还有查的必要吗?如果真的是江暮沉做主导,一步步将宋氏推到今天的境地,那我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垂死挣扎?宋氏还会有救吗?” “你这个人啊,真的是悲观得很。”棠许看着他,轻轻笑了笑,“他那么恨我,我都还活着,怎么不算希望在人间呢?” “那为什么是从一年前开始呢?”陆星言说,“一年前发生过什么事,让他起了这个心思?你做了什么?” 两个男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棠许身上。 棠许摊了摊手,“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做呢?江暮沉的心思,根本没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 棠许怎么都没有想到,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她就见到了一个极其不正常的江暮沉。 第41章 燕时予到底在克制什么 这天下午,棠许接到江北恒的电话,叫她回去吃晚饭。 棠许到了江家大宅,才发现今天原来是江暮沉母亲的忌日,而江北恒也难得出门,去了一趟陵园。 棠许听了,不由得道:“那您应该早点告诉我,去陵园的时候我可以陪您一起去的。” 江北恒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你有心,虽然你没见过她……他是不会回来了,你能回来吃饭,我和她就都开心了。” 棠许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江暮沉。 虽然江暮沉可恨,但对棠许而言,江北恒终究是值得尊重的长辈,因此她并不发表什么意见。 “你怎么好像又瘦了?”江北恒问她,“公司的事还那么忙吗?” “还好,我朋友回来帮忙之后,好多了——” 棠许话音未落,大门那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有人一脚踢开了门。 紧接着,江暮沉的身影缓缓走入了被踹开的门。 他手中拎着一把鲜花,目光阴鸷,看了一眼餐桌上坐着的两个人,最终视线落到江北恒身上,“你的花?” 说完不等江北恒回答,江暮沉一把将花重重砸到了餐桌上。 餐桌上,杯盘碗碟碎了一片。 那几十朵清丽的香槟玫瑰,和着汤汁菜液,静静躺在餐桌上。 江暮沉冷笑一声,“别脏了我妈的坟。” 说完,他视线冷冷扫过棠许,没有停留,扭头就出了门。 谁也没有想到一顿饭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江北恒不想棠许为难,借故自己要上楼换衣服,让棠许先离开。 他们父子关系冰点多年,各自心里都有数,棠许确实无法宽慰什么,因此乖乖听话离开。 没想到一出门,就看见江暮沉的车子还停在院内。 他坐在后座,指间夹着的香烟徐徐燃烧,看见棠许走出来,只说了两个字—— “上车。” 棠许只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自上次宋雨廷在他的办公室心脏病发入院,她用了姜晚宁来刺激他,两个人几乎是彻底撕破脸的决裂状态。 而此刻,江暮沉居然叫她上车? 甚至他这个样子,好像是专门在等她一样? 棠许怎么都不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因此只是站在那里没动。 直到江暮沉不耐烦地捻灭手中的烟头,再度看向她,“我叫你上车。” 棠许似乎这才确定了。 她盯着江暮沉看了片刻,才缓步上前,拉开车门坐进去。 江暮沉吩咐司机开车。 “你要带我去哪儿?”棠许紧绷着身体靠在后座,盯着前方的路问。 江暮沉同样没有看她,冷漠又倨傲,“去见一个人,你好好表现,不要失礼。” 棠许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样的嘱咐,竟然是要她以江太太的身份去见人? “江先生。”棠许转头看他,“您是不是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误会?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还适合一起出去见人吗?” 简直是人间喜剧。 “知道你不乐意。”江暮沉看也不看她,“你放心,我也不是很乐意。所以你要什么条件,可以提。” 棠许听了,一时没有回答。 条件?她还能跟他提什么条件?提什么他能答应? 不等她开口,江暮沉帮她捋出了一根线,“你之前不是很想宋氏跟邬家合作的项目继续下去吗?” 棠许转头看他,“这可是在给宋家活路,江先生会允许吗?” 江暮沉说:“看你表现。” 棠许安静片刻之后,忽然道:“如果我说,不够呢?” “你说什么?”江暮沉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 “只一个邬裕,不够。”棠许说,“毕竟要演好江太太这个角色,对现在的我而言,太难了……要是演砸了,江先生岂不是又要迁怒,到时候宋家不是死得更惨?” 江暮沉大概是从没想过棠许居然还会跟他讲条件,冷笑一声之后,道:“棠许,你确定要这样跟我作对吗?” “这条路,从来都不是我自己选的。”棠许坦坦然迎上他的视线,“不是吗,江先生。” 她原本以为,江暮沉听到这句话会勃然大怒,会直接停车将她赶下去。 可是车子仍在平稳地继续行驶。 江暮沉冷冷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开口:“好,一个邬裕不够,再加一个贺延。你不是很需要贷款吗?” 棠许沉默着,手依然紧紧地攥成拳,良久,她终于开口:“好。” …… 江暮沉带棠许见的人是一位蒋夫人。 见面的地点,是一位曾大师的私人住宅处。 蒋夫人是什么人,棠许并不清楚,但是这位曾大师,却实在是出名,无数达官显贵都和他有交集,简直是社交红人。 江暮沉一向是不信这些的。 他这个人,孤傲自负到了极点,除了自己,不可能有别的信仰。 但是和这位曾大师有交集的人又有多少是真的信呢? 其背后的强大人脉,大约才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真正因由。 正如此刻棠许见到的蒋夫人。 蒋夫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一条新中式的裙子穿得纤柔温婉,身上也没有任何贵重首饰,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这位就是江太太吧?” “蒋夫人,叫我棠许就好。” “棠许,姓棠,真好听。” 棠许没有想到,江暮沉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竟然是陪这位蒋夫人一起抄经。 “听说今天是你婆婆的生忌。”蒋夫人一边整理着自己面前的笔墨纸砚,一边对棠许说,“曾大师说了,你们夫妻俩一起抄一份《地藏经》,用来祈福最好。” 棠许其实也没有信仰,但是来都来了,她还是依言抄写起来。 蒋夫人看了一眼她抄经的模样,笑道:“你毛笔字倒写得挺好看的。” “小时候学过一些。”棠许说,“也已经很多年没写了,蒋夫人见笑。” 接下来两个人便没有再多聊什么,蒋夫人抄写的时候很专注,也很虔诚,似乎是真的信奉。 棠许其实没有她那么专注,她脑子里杂念太多,怎么都静不下来。 《地藏经》全文太长,好在她只需要抄写一部分,但是一千多字抄下来,也是手麻脚麻的状态。 好在是赶在十二点之前抄完了,送去给曾大师之后,便见这位曾大师一通念念有词,随后将她写的部分和江暮沉写的部分一起焚化。 江暮沉站在旁边,盯着那飘忽跳跃的火光,脸色始终晦暗不明。 蒋夫人似乎对棠许印象不错,离开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夸她沉得下心,约她下次再来一起抄经。 送了蒋夫人离开,江暮沉才坐上车,看了一眼还站着不动的棠许,“上车。” “这位蒋夫人身份一定不一般吧。”棠许却道,“否则,就为了这么小的事,你居然会愿意给宋氏一线生机。” 江暮沉却只是目光清冷地瞥了她一眼,“知道什么叫一码归一码吗?” “哦。”棠许点了点头,偏头看他,“所以,该死的还是会死,对吧?” “棠许,不要试图挑衅我。” “我怎么敢。”棠许轻轻一笑,随后退开了一步,“江先生自己先走吧,我会自己打车回去的,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闻言,江暮沉眼色在瞬间变得阴沉晦暗,他很快收回了视线,升起车窗,吩咐司机开车。 目送那辆车离开,棠许才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陆星言。 然而手机刚解锁,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屏幕上的名字显示—— 燕时予。 第42章 起床气这么严重 棠许很快接起了电话。 “还没回家吗?”燕时予在电话那头问她。 他不会又去宋家找她了吧? 棠许这么想着,如实回答:“嗯,还有些事要忙。” 听到她的回答,燕时予沉默了片刻,才道:“什么时候忙完?” “怎么,燕先生有事找我?”棠许故意问,“电话里不能说吗?” 燕时予声音沉缓:“还是等你忙完再说吧。” “那燕先生估计有得等了。” 说完这句,棠许果断掐掉电话,却又盯着屏幕出了会儿神,才想起来打给陆星言。 十多分钟后,陆星言的车子驶过来接到了她。 “他带你来这里干什么?”陆星言问。 “抄经,为他母亲超度。” 陆星言狐疑,“他信这个?” “他不信,但是有一位蒋夫人信。你帮我查查她是什么身份,值得江暮沉这样费心讨好。” “他用你去讨好那位夫人?可是这样一来,你也可以跟那位蒋夫人有交集,等于你也多了一条人脉。” 棠许应了一声,随后才又道:“不仅如此,他还答应让邬裕的项目继续,让贺延给我贷款。” “这么诡异?” 陆星言这下信了。 江暮沉真的没法用正常人的思维揣度。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两个人分析了一路,也没理出个所以然。 不知不觉到了宋家别墅门口,棠许忽地想起什么,朝着车库方向张望了一下。 空空荡荡,一辆车都没有。 燕时予并没有来。 棠许很快收回了视线。 …… 第二天一早,陆星言就给棠许发来了那位蒋夫人的资料。 她先生叫蒋铭,于港城从政,刚刚年满四十,就已经身居高位。而她本身则是东南亚马国的财阀千金,嫁给蒋铭,也算是强强联合。 倒的确来头不小。 可是这样也没办法解释江暮沉用她去讨好对方这件事。 没想到这天下午,棠许就收到这位蒋夫人的邀请,约她一起喝下午茶。 喝下午茶的地方正是蒋夫人下榻的酒店,极具中式美学风格,倒是跟她本人气质很搭。 棠许到的时候,蒋夫人已经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见到棠许,微笑招呼她过来坐。 “蒋夫人,不好意思,有点堵车,来晚了。” 蒋夫人笑容依旧温婉,“没关系,是我突然约你,我在这边也没什么朋友,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我也很久没机会这么轻松地坐下来享用下午茶了。”棠许说,“托您的福。”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我觉得我们俩挺投缘的。”蒋夫人说,“我接下来要是经常找你,你可别嫌我烦。” 棠许笑道:“那是我的荣幸才对。” 说话间,大厅里忽然响起清脆悠扬的古筝。 两人的目光很快投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架古筝摆在大厅中央,一个穿白色长裙的长发美人正俯首弹奏,技巧纯熟,流畅悦耳。 蒋夫人显然很欣赏。 一曲毕,周围没什么人在意,唯有蒋夫人鼓起掌来。 棠许一时走神,待反应过来,也轻轻鼓起了掌。 那名演奏的美人站起身,微笑冲她们点了点头,随后便走到了斜对面的靠窗位坐下。 “她不是专门在这里演奏的工作人员啊?”棠许说。 “不是,我看她已经坐了好久,应该是在等人,实在无聊了,就去弹了一首。”蒋夫人说,“弹得真不错。” “是,很有大家风范。”棠许说。 蒋夫人问:“听你这点评,你也会弹古筝?” 棠许只淡淡一笑,“我不会。不过我有一个朋友会弹,她弹得很好,比这位小姐也不差的。” 蒋夫人笑道:“那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欣赏你这位朋友的古筝曲。” 棠许轻轻摇了摇头,“她已经不在了。” 蒋夫人微微一怔,片刻之后,伸出手来轻轻握了握棠许,“抱歉。” 棠许轻轻摇了摇头,微笑示意自己没事,端起杯来喝了口茶,又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她就看见了那个让美人苦等的人。 当然,直到那人落座,棠许才能确认是他。 只不过,她没想到会是他。 燕时予。 即便迟到,他仍旧是从容不迫的模样,面对着别人,也永远是温润谦和、彬彬有礼的模样。 棠许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听见蒋夫人说了句:“哦,原来是相亲局啊。” 棠许回转头来,问了一句:“怎么看出来的?” “一看你就是没相过亲。”蒋夫人笑道,“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看看两个人坐姿还有说话的神情,那种氛围,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棠许笑了笑。 她确实是没相过亲,所以看不出来。 可是经蒋夫人这么一说,她再看过去的时候,忽然就感觉出了她口中的那种“氛围”。 其实燕时予在她面前,并不怎么爱笑。 可是在面对其他人时,他还是微笑居多,尤其是听别人说话时专注的模样,配着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的确是很容易让人着迷的。 “你猜他们能不能成?”蒋夫人兴致勃勃地吃瓜八卦起来,“俊男美女,我看还挺般配的。” 棠许说:“是啊……感觉是挺般配的。至于能不能成,就看缘分了。” 说完,棠许便收回视线,再没有朝那个方向看一眼。 因为座位朝向的缘故,燕时予恰好是背对她的,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她。 直到棠许和蒋夫人准备离开时,那边两人恰巧也准备起身。 这一下,遇见就不可避免了。 燕时予转身的瞬间,棠许刚好从他眼前经过,四目相视的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棠许觉得自己大概永远没办法从燕时予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波动。 棠许和蒋夫人原本还约了一起逛街,奈何蒋夫人突然有别的事要处理,棠许便在电梯前跟她道了别。 她走进电梯,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上,没想到工作人员却又按开了电梯。 随后,燕时予和那位弹古筝的姑娘走了进来。 燕时予眸光自棠许脸上流转过,依旧瞧不出什么情绪。 棠许微微退后了一步,看着两个人在她身前的位置站定。 第43章 我就是想你陪陪我 棠许看见那个美人转头看着燕时予,微笑着对他说:“五月开始我们乐团会举办国际巡演,淮市应该是第一站,到时候希望你能赏面来坐坐。” “我一定到。”燕时予说。 “希望你会喜欢我的表演。” “一定很精彩。”他说。 简单两句话,滴水不漏,将美人哄得很开心。 电梯在一楼停下,美人先走了出去,燕时予步伐略缓,也出了电梯。 电梯门又一次关上,棠许继续随着电梯降到地下停车场,没想到刚出电梯厅,就又遇见了熟人——高岩。 高岩正用纸巾将口香糖包好丢进垃圾桶,一抬头看见棠许,也是吃了一惊的样子,“棠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巧。”棠许笑了笑,“你也在啊。” 高岩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是。” 他这个笑说明了很多,棠许索性也就不再装,“在楼上看见燕先生了,跟他相亲的姑娘很漂亮。” 高岩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了僵,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之后,大约是觉得躲不过去了,无奈道:“那是燕老爷子安排的……” “哪家的千金啊?”棠许八卦道。 “江城,齐家。”高岩说。 棠许点了点头,忽然就想起年初燕家私宴上那两位太太谈起燕时予的婚配时,说燕老爷子未必看得上阮家,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江城齐家的确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非阮家能比。 看来在燕老爷子心目中,不是绝佳良配,肯定是配不上他这个卓越出众的孙子的。 棠许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道:“我先走了,再见。” 高岩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见棠许头也不回地走向她的车,到底还是没开口。 棠许坐上车,刚刚关上车门,抬眸就看见燕时予也从那个电梯厅走了出来。 看来他刚才在一楼出去,是为了送那位齐小姐离开。 高岩立刻迎上燕时予,跟他说了句什么。 棠许直接一脚油门,大摇大摆从两个人面前驶离,头也不回。 这天晚上,棠许很晚才从公司离开。 下楼的时候,地下停车场都已经快空了。 偏偏她的小C旁边,还有一辆黑色的幻影静静停靠着。 她一出现,高岩立刻打开驾驶座的门迎上前来,“棠小姐,这么晚才下班,我送你回去吧。” “我自己开车了。”棠许说。 “棠小姐……”高岩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们都在这等两个小时了……” 棠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认命般转身走向幻影。 高岩小跑上前帮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燕时予正翻阅一份文件,棠许坐进来似乎也没影响到他,只是问了一句:“忙完了?” 这似乎是对她昨晚那通电话的回应。 可是他们明明白天才见过面。 棠许说:“我忙的都是些琐碎事,哪像燕先生,忙的是自己的人生大事。” 燕时予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文件。 开着车的高岩眉心一拧,果断升起了车内的隔挡。 三人空间顿时变成了二人空间。 片刻的静默后,棠许转头看他,“你好像很喜欢那位齐小姐啊?” 燕时予看着她,“何以见得?” “你对着她笑,答应去捧她乐团的场,还亲自送人离开,这还不喜欢呀?” “你来之前,我听见她弹古筝了,弹得很好听,后面听你们聊天,才知道原来还是专业的。” “她长得那么漂亮,家世也好,又知书达理……你今天迟到那么久,她居然都没有生气。” “燕老爷子眼光真的很好哎,这样的女孩谁会不喜欢呢?” 说着说着,棠许凑到了他面前,缓缓开口道:“所以,打算什么时候派帖?到时候会请我吗?” 燕时予静静与她对视片刻,没有回答她。 他吻住了她。 棠许起先是回避的。 可是车行了一路。 而起先仅仅是起先。 车子缓缓停下来的时候,棠许坐在他怀中,靠在他肩上,耳尖透出鲜艳欲滴的红。 已经回到了宋家。 她该下车了。 可是棠许还没动,便隐约听到前排传来动静。 是高岩下了车。 原本隔挡后就只有两人,现在是整辆车都只剩下两人。 对于这辆车内发生过的事,棠许记忆犹新。 她安静在他肩头靠了片刻,忽然坐直了身体,说:“我回去了。” 她是准备下车。 然而下一刻,她眼前燕时予的脸,没入了黑暗。 他关了灯,整个车厢骤然陷入黑暗。 因为看不见,所有的感官被无限放大,黑暗之中,连他一向沉稳的呼吸声,都变得有迹可循。 呼吸是炽热的。 而他的唇,是滚烫的。 她今天内搭穿的是一条白色针织长裙,质地轻软,弹性极佳。 也很容易突破。 燕时予一路顺势吻了下去。 黑暗中响起不明显的吞咽声。 空气的氧气似乎开始变得稀薄,棠许忍不住仰起头来,一双手在四周无力摸索了一通,最终还是只能抱住了身前的人。 任他采撷。 一切都很像那个雨夜。 只有一个例外。 那天晚上,棠许唯一能感知到的是自己。 今天晚上,自己之外,棠许还清晰地感知到了他。 滚烫的、惊人的、热情到极致的他。 也是不可控的、过分的、嚣张的他。 …… 终于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棠许匆匆抬眸四下扫了一圈。 好在,高岩并没有在附近。 她快步走到别墅大门口,正在努力开门时,听到燕时予的脚步也来到了身后。 她回头看他一眼,目光却只停留在他脸上。 拼命不去看那件被她搞得皱巴巴的衬衣,以及他黑色裤子上留下的痕迹…… 最终,棠许什么话都没说,终于打开门的时候,几乎是迅速闪身进门,随后“砰”的一声,大门紧锁。 燕时予又在门口静立片刻,最终只是垂眸低笑一声。 回到车库前,他抬眸看见她房间的灯亮起,才终于转身又回到车上。 高岩不知从哪个角落现身,一边搓着耳朵,一边悄无声息地坐回到车上,启动车子驶离。 第44章 确定想要我陪你,是吗? 第二天,棠许仍旧是跑银行,结果仍然是碰了一鼻子灰。 从银行出来,刚坐回自己的车里,她忽然就接到了高岩的电话。 “棠小姐,你手上有用于拉投资和贷款的项目计划书吗?” 棠许转头看着自己副驾驶座上的资料,张口却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高岩显然没料到她这个回答,一下子噎住了一般,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别开玩笑了,你不是刚从银行离开吗?” “那你还明知故问?”棠许说。 高岩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这不是开场白嘛……” 顿了顿,他才又道:“那下午有时间的话,约您见一面?” 棠许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好,下午见。” …… 下午,棠许在一家极其不起眼的小茶馆见到了高岩。 她将自己手头上的资料递给高岩,高岩接过来,却根本没有打开,就递给她一份注资协议。 资方是一家外资的专业投资公司,跟淮市的资本和企业都没有任何关系。 “合同我都看过了,没有问题。”高岩说,“当然,您再仔细检查一遍。” 棠许看到合同里的注资金额,忍不住抬眸看向高岩,“这么多?” 高岩提醒她,“是分两次。一次进不来。” 虽然如此,数额还是超乎了棠许的预料。 棠许一边翻阅合同,一边听高岩道:“这次找的投资公司跟燕氏无关,是走的燕先生私人的关系。所以宋氏对外提及的时候,可能需要注意一下。” “我明白。” 棠许简单翻阅了一下合同,便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高岩笑得很开心,“恭喜了,棠小姐。等好消息吧。” “谢谢。”棠许顿了顿,才又道,“燕先生今天忙吗?” “还行,可能八点左右下班。”高岩说,“您到时候可以联系他。” “我可以去秋水台等他吗?”棠许问,“当然,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高岩随手摸出一张卡来递到棠许面前,“你自己上去就是了。” 棠许拿着那张业主卡,正面反面看了一通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随便一个女人问你,你就这样把卡交出来?” 高岩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咳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是棠小姐你,所以这方面才无所谓。” 棠许看着他,笑了,“嘴可真甜,这么会哄女人开心。你老板有你,真是他的福气。” …… 棠许回到公司,将注资合约交给陆星言的时候,陆星言是惊讶的,但是又没那么惊讶。 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对方是燕时予。 但看棠许,却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开心。 “这可是救命钱。”陆星言说,“你跑了多少银行投行都碰壁,这会儿反倒不高兴了?” 棠许有些无力地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拿了这笔钱,不会显得太贪心吗?” “生意场上,没有人是不贪的。” “那如果我想要的不仅仅是钱,还有更多呢?”棠许喃喃道。 陆星言当然知道她所谓的更多是什么。 宋氏当初究竟被埋了多少坑,无人知晓。 将来一旦引爆,对宋氏而言就是天崩地裂。 资本的世界,钱很有用,但到了那时候,再多钱也不顶用。 更重要的,是人脉、是靠山。 “反正如果我是你,我肯定先拿了这笔钱。”陆星言说,“至于其他的,就看你的本事了。” 棠许转头瞥了他一眼,“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陆星言冷笑道:“可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呢?” 棠许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就砸向了他。 …… 晚上八点,燕时予走出电梯的时候,棠许正等在他房门口的椅子上,身旁是一个方形的多层食盒。 跟此前某一天的情形很像。 却又不一样。 燕时予走上前,棠许才乖乖站起身。 “怎么不进去?” 电梯直接入户的户型,大门形同虚设,她完全可以进门,在屋子里等。 “主人都还没回来,我怎么好意思登堂入室。” 燕时予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她进入了室内。 秋水台是淮市地标性的豪宅,位于清江核心地段,临江而建,奢华无度。 燕时予住在这里,很符合身份。 棠许没有参观豪宅,而是自顾自走进一尘不染的厨房,找到全新的杯盘碗碟,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摆盘分装,摆上餐桌。 等燕时予再出现,已经换了衣服,居家的模样透出一丝难得的松弛感,不再像在外时那样难以接近。 “带了什么?”燕时予问她。 “清粥小菜。”棠许说,“不是外面买的,我请家里的阿姨帮忙做的。阿姨手艺不错的,你尝尝。” 燕时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棠许坐在对面,看着他用勺子安静喝粥样子,比她吃东西的姿态优雅多了。 燕时予被她盯得久了,抬眸看她,“想喝?” 棠许摇了摇头,“这个点吃东西会胖的。” 燕时予目光在她纤细的锁骨上掠过,没有发表评价。 “而且这是为了感谢你才准备的。”棠许说,“你多吃一点,我也好安心一点。” 燕时予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勺子,隔着桌子看向她。 棠许脸色微微一变,“你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 “嗯。”燕时予应了一声,“有别的味道。” 棠许缓缓垂了垂眼,说:“燕先生给了我那么大一笔钱,我理应以最好的东西回报。可是我的情况,燕先生也知道,我能拿得出手的,可能也就是这么一碗白粥了。如果你连这个都不喜欢,那我就会很慌了……” “慌什么?” “无以为报,当然会慌。”棠许说。 两个人对坐着,静默片刻,燕时予才终于开口:“你是觉得我昨天晚上之后给你这笔钱很过分?” 棠许咬着唇没说话。 燕时予很耐心地等着她。 “我当然知道,我没资格矫情。”良久,棠许才终于再度开口,“但是,我也想明确知道,这笔钱,是用来了断的吗?” 第45章 哭也没用,回不去了 棠许看着燕时予,缓缓道:“是不是我拿了这笔钱,就不该再跟燕先生你有任何牵扯?” “你想跟我有牵扯吗?”燕时予平静地问。 棠说:“我只知道,我不该跟你有牵扯。” “那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燕时予固执追问。 棠许安静地看着他,眼波之中,藏着很多情绪。 偏偏没有答案。 明知不会有答案。 明知她回答哪一个,都不算真心。 最终,他缓缓开口:“那如果我说,盖章合同只是刚好在今天寄过来,那笔钱并不是为了了断呢?” 棠许却愈发用力咬住了下唇,良久,终于吐出两个字—— “混蛋……” 混蛋起身。 下一刻,有滚烫的唇覆了上来。 燕时予尝到她口中微凉的酒味。 “喝酒了?” “一点点……” “什么时候喝的?” “上来之前。” “那笔钱就让你这么为难?” “不是钱让我为难。”棠许眼波盈盈,看着他,“是你……你一直在为难我……” 燕时予眸色深深,面对着她的指控,无一字辩解。 唯有更深的吻落下来。 …… 有些事,一回生,二回熟。 哪怕每一次都充斥着混乱、迷茫、半推半就,却终究还有从容应对的那一天。 棠许被他取悦过数次。 可是取悦他,棠许并不擅长。 她却还是为此尝试。 结果似乎并不怎么如人意。 她低着头,好几次听到隐隐的闷哼,不知传达的是何种情绪。 一通忙碌下来,她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眉眼之间不受控制地浮起委屈。 燕时予目光微微一凝,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眼尾,随后一把将她抱上了洗漱台。 “啪”的一声,镜前灯光全熄。 他好像总是喜欢黑暗。 而黑暗总能带给人很多意料之外的冲击。 “燕时予!”棠许声音发颤地喊了他一声。 燕时予很忙,忙得没时间回应。 棠许紧咬住自己的下唇。 她好像知道,刚才他是什么反应了…… 直到他又吻上来。 她全身无力,连呼吸都不受自己控制。 更遑论此刻的事态发展。 “等一下……” 脑海中仅存的一丝理智,让棠许紧急叫停。 “你没有那个吗?”她有些艰难地开口。 燕时予的吻又一次落在她唇边。 “没有。”他声沉沉回答。 “那……怎么办?”棠许问。 燕时予用行动回答了她。 黑暗之中,棠许双手紧抓着男人撑在洗漱台上的双臂。 男人手臂遒劲,青色筋脉浮现,每一块肌肉都贲张到极致。 那本是极其有力的支撑,可是那样炽热的脉络之下,棠许的手几乎无处安放。 她抓不住他,也快要坐不住了。 “啊!” 一声低呼,棠许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下一刻,男人一手探后,扣着她的腰将她揽回来,紧紧按入怀中。 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听到他沉重又克制的呼吸,感知到他身体里的热…… 黑暗似无边深渊,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感官都被他牢牢占据,她仿佛看见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溃散,被这满室暗色一点点蚕食…… 被他蚕食…… 结束的时候,棠许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依旧坐在洗漱台上,燕时予依旧站在她面前。 灯依然还熄着。 她耳中清晰地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一点点平复…… 燕时予忽然动了动。 棠许心里没来由地一慌,伸手拉了他一下。 “先别开灯……” 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都微微哑了,一时咬了唇,不再出声。 燕时予动作微微一顿,果真便没有开灯。 但他还是转了身走开。 棠许听到水龙头打开的声音,没过多久,有温热的毛巾轻轻覆上了她的身体,一点点擦拭移动。 棠许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哪怕没有真正到最后那步,她却依然被他的气息完全侵染。 因此对棠许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 甚至,从那个雨夜,他将她抱上他的车那晚起,就已经没有差别了…… 就是不知道,对男人而言,是不是也是如此? …… 收拾好后,棠许执意要回家。 燕时予开车送她到家门口,整个宋家依旧是漆黑一片。 “自己住,不怕吗?”燕时予问她。 “自己家里有什么好怕的?”棠许说,“我爸爸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所以我才不怕呢。” 棠许说完,便准备推门下车。 燕时予却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腕。 棠许回转头来看他。 “接下来三天我都在霖市。”燕时予看着她,“跟我一起去吗?” 霖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高铁两个多小时,开车也能直达。 棠许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燕先生,我也是很忙的,没你想象的那么闲。” 燕时予听了,没有再说什么。 “晚安。” 棠许留下两个字,推门下车,回到了宋宅。 燕时予的车依旧停在楼下,直到她房间的灯亮起,他才驶离。 …… 第二天一早,棠许就赶到了公司,和陆星言一起待在办公室里。 九点钟,财务部主管激动地推开办公室的门—— “棠小姐,陆先生,第一笔资金到账了!” 陆星言只是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棠许只觉得是在做梦。 宋氏已经在绝境之中挣扎太久了,久到她都已经开始要变得麻木。 以至于此刻就算得到喘息的机会,她都忘了要怎么高兴。 看着她有些恍惚地坐在沙发里,陆星言提醒她,“这种时刻,你不给金主打个电话说声谢吗?” 棠许说:“我偏不。” 陆星言嗤了一声。 安静了片刻,才又听棠许道:“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大方吗?” “如果是冲着这间公司,那我一定不会。”陆星言说。 棠许转头看他,“你如果是冲着我呢?” “冲你也没法这么下血本。”陆星言说。 “那……”棠许还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却又顿住。 陆星言当然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是你,我会很理智地提醒你,不值得,但是你非要一头栽进来,作为朋友,我只能支持你。”陆星言缓缓道,“但如果是星漾处在你这个位置,大概我也会发疯吧。”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们之间第一次提到许星漾。 一个已经逝去的人。 一个陆星言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人。 棠许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轻轻抱了他一下。 如果是许星漾,陆星言心甘情愿为她发疯。 那燕时予呢? 他是为什么? 第46章 他说,真是没长进 一上午的时间,棠许哪里都没去,就在办公室的沙发里睡了一觉。 哪怕是睡着的状态下,她都能感觉到,整个公司的氛围已经不一样了。 大家好像都看见了希望。 虽然她心里依然有着强烈的不安,但到底也算是近期最大的好消息,因此这天下午,棠许就去了医院。 宋雨廷昏迷许久,长期都只有秦蕴在身边陪伴。 然而今天的会客室内,却热闹非凡。 棠许刚走到门口,就已经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她都不姓宋,怎么能把宋氏交给她呢?” “雨廷昏迷了这么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宋氏都落在她手里,你们母子三人要怎么过?” “现在整个宋氏都是她说了算,可操作空间太大了,到时候她说负债就负债,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是秦家那些亲戚的声音。 看来融资到位的消息传得很快。 果然,有些时候有钱也不是好事。 棠许在门口安静站立了片刻,听到的全是各种揣度与防备,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秦蕴一如既往冷硬的声音—— “宋氏怎么样,将来要交给谁,都是宋家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里面瞬间又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棠许没有再多停留,转身就离开了。 反正她也是来传达消息的,既然秦蕴已经知道,那宋雨廷也会知道。 她也没有再现身的必要。 刚出医院,棠许就接到了蒋夫人的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我先生来了淮市。”蒋夫人在电话里很开心地告诉她,“所以我想约上你们夫妻俩一起吃顿饭,你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约他们夫妻俩…… 那也就是说,江暮沉也会去? 棠许心中一时思绪万千,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好,我也很想一睹蒋先生的风采,晚上我一定到。” 蒋夫人将定好的会所包间发给棠许,傍晚时分,棠许如约而至。 这是家私密性极高的会所,出入都检查得很仔细,考虑到蒋铭的身份,倒也可以理解。 棠许被引到约定好的包间时,开门进去时,只见包间里坐着一个戴金丝眼镜、西装笔挺的男人,正是蒋铭。 蒋铭正在打电话,抬眸看见她的时候,冲她微微点头一笑,抬手示意她坐。 棠许点了点头,在跟他相隔两张椅子的位置上坐下,正想发消息问蒋夫人在哪里,那一边,蒋铭恰好挂掉了电话。 “你就是江太太吧?”蒋铭放下手机,主动向棠许伸出手,“我是蒋铭。” “蒋先生,久仰大名。”棠许跟他握了握手,“您叫我棠许就可以。” “你姓棠?这个姓倒是少见。”蒋铭道,“但是好听,也好看。” “谢谢蒋先生。”棠许微微一笑,随后才道,“怎么没见蒋夫人?” “哦,她身体不太舒服,可能要过会儿才能到。”蒋铭说,“我们可以边吃边聊着等她。” 说完,蒋铭就按下服务铃,吩咐上菜。 棠许直觉不对。 蒋夫人明明跟她说,是他们两口子请她和江暮沉吃饭,现在蒋夫人不见人影,江暮沉也没来,就已经开始上菜了? 棠许笑了笑,又开口道:“早就听说蒋先生和蒋夫人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看得出来,您真是很疼爱夫人,所以蒋夫人才会那么光彩动人。” “夫妻本为一体,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和信任,这样才能和谐长久嘛。”蒋铭看着她,说,“我怎么听说,你跟你先生之间,偶尔会有些不愉快?” 棠许垂了垂眼,道:“这种事,怎么好说出来让蒋先生见笑。” “没关系。”蒋铭说,“既然坐在一起吃饭,就是朋友,不用讲那么多规矩。敞开来聊聊,或许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呢?” 棠许听了,一时没有回应。 蒋铭忽然道:“你坐那么远做什么?这包间里就我们两个人,坐近一些好说话。” “我给江暮沉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吧。”棠许说,“蒋先生是贵客,他还迟到,真是太失礼了。” 棠许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手机。 蒋铭却忽然探手过来,按住了她的手。 棠许瞬间抽回了自己的手,“蒋先生?” “不用打了。”蒋铭说,“这会儿,他跟我夫人说不定正聊得开心,你一个电话打过去,反倒打扰了他们——” 棠许心头赫然一震。 她抬眸看向蒋铭,蒋铭依旧是那副杰出菁英、微笑款款的模样,和气韵温柔的蒋夫人真的是极其登对的一对。 可是谁能想到,人模狗样的外表之下,这对夫妻,居然是玩这一套的? 更让棠许感到恶心的是,江暮沉居然会参与到这种事情里来,甚至不惜利用她—— 棠许的手控制不住地紧攥成拳,竭力控制住自己气到发抖。 她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抱歉,我不知道他和蒋夫人在做什么,但恐怕要让蒋先生失望了,我的身体不受他支配。你们的游戏,我不会参与。” 棠许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然而当她来到门口,试图打开门时,却发现包间门竟然是锁死的状态。 蒋铭在身后笑了起来,“不要这么抗拒嘛,人生在世,就应该什么都试试,才不枉活这一遭。我知道,你以前没经历过这种事,试一下,万一你会喜欢呢?” 说着话,蒋铭站起身来走向棠许,“你长得这么漂亮,不该把自己困死在一段婚姻里。多尝试一些新鲜的玩意儿,或许你会发现,以前的那些年,都浪费了——” “那如果我就是不答应呢?”棠许问。 蒋铭摊了摊手,“为什么不答应?你想想你老公此刻有多风流快活,你甘心吗?凭什么他可以,你不可以?” 棠许忍不住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她看向蒋铭,说:“你说的没错,他可以,我当然也可以。” 蒋铭脸上露出喜色。 然而棠许话锋一转,缓缓道:“只是我这个人,很挑的。蒋先生,你年龄大了些,四十岁的肾亏老男人,我没兴趣。” 第47章 他今天晚上没有来? 蒋铭瞬间沉了脸,盯着棠许看了片刻,低笑了一声,“我这个人呢,一向不喜欢勉强,但有的时候遇上不懂事的,也没办法。我待会儿会让你尝尝,四十岁男人的滋味。” 他一边说着,一边松起了自己的领带。 棠许微微叹息了一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蒋先生以前的交换对象,应该都是些豪门千金或是贵妇吧?也是我不好,演过头了,让蒋夫人以为我也是那种人。” 棠许边说着,便顺手拿起了门边长案的一只花瓶,掂量一下之后,又换了更大的一只在手。 “但是真的抱歉了,我这个人,从小叛逆妄为,极其不懂事。”棠许说着,忽然冲他展颜一笑,“蒋先生身居高位,没猜错的话,明天一大早您还要赶回港城吧?如果一不小心破了相,或是伤了哪里……该怎么跟媒体解释?” “你敢对我动手?你考虑过后果吗?” 棠许眨巴眨巴眼,“后果?蒋先生要是在这个包间里受了伤,我只会伤得更重,我这个人啊,对自己下手比对别人狠多了。到时候,我们俩都被抬出去,你猜,媒体会怎么写?要不要试试?” 蒋铭死死地盯着她,良久,忽然笑了一声。 随后,他转身走回到餐桌旁,再一次按下了服务铃,冷声吩咐外面的人:“开门。” 棠许放下花瓶,拉开门就往外走。 她脸色发白,只想快速离开这个地方,就怕再多待一秒,都会控制不住地吐出来。 然而,在她走出电梯的时候,却迎面遇上了江暮沉。 江暮沉眸光一如既往地寒沉,在看见她的瞬间,却微微顿了顿,“你——” 刚出口一个字,棠许忽然扬起手来,重重一个巴掌扇到了他脸上。 她无法控制自己。 见到江暮沉的瞬间,她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还要扬手再打的时候,江暮沉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满目寒凉,“棠许,你疯了?” 棠许忍不住笑出了声。 “是啊,我疯了。”棠许顶着苍白的脸,鬼魅一般地看着他,“猜猜我怎么疯的?” 她这个模样,看得江暮沉有些怔忡,反应过来,他一把推开了她,“少在我面前发神经!” 棠许重重撞到身后的墙上,墙上一个凸起的挂饰正顶上她的背心,疼得棠许弓起了腰。 江暮沉一时僵住,还没动作,就听见棠许缓缓开口—— “江暮沉,虽然我一向知道你无耻,但是今天,你成功让我见识到了无耻的下限——” 江暮沉咬牙道:“棠许,你找死。” 棠许艰难地直起腰,再一次迎上了他的视线。 “那你就趁早弄死我。”她看着他,眼眸之中一丝温度也无,“否则将来,你一定会后悔。” 说完这句,棠许没有再停留,径直从他身边掠过,近乎磕绊地出了门。 江暮沉僵立在原处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皱眉走进电梯,上了楼。 来到约定好的包间,打开门,他看见了独自坐在里面,依旧温柔婉约的蒋夫人。 “你来了?”蒋夫人看见他,很快微笑起来,“进来坐。” 江暮沉站在门口没动,只问了一句:“蒋先生呢?” “他有事忙,可能要迟到一点。”蒋夫人回答,“你先进来坐啊。” 江暮沉缓步走进去,在桌边坐了下来。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指,感知他指间的温度。 江暮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动作。 待到反应过来,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随后扬手就给了面前的女人一个耳光。 蒋夫人直接被打得花容失色。 “有病就去治!” 江暮沉丢下这几个字,起身就出了门。 等他下了楼,走出大厅,外面早没有了棠许的身影。 江暮沉满目阴寒地站在那里,助手谭思溢很快迎上前来,“江先生,是出什么事了吗?” “看见棠许了吗?”江暮沉冷声问。 “看见了,刚才她从里面走出来,上了自己的车,开车走了。” 江暮沉闭上眼,深吸了口气,额头青筋毕现。 …… 棠许没有回宋家。 对她而言,江暮沉知道那里,那里就不是安全的所在。 她回了自己买的那套位于御景湾的小房子。 新楼盘住户不多,整个小区非常安静,棠许一路紧绷着身子,到了7楼,打开门,回到独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她将自己丢进新送来的单人沙发,久久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响了很久,棠许才终于回过神来一般,找到手机,在断掉的那一秒接起了电话,“喂?” “你干嘛呢?”陆星言在电话那头问她,“声音怎么这样?” “没事。”棠许麻木地举着手机,“有事吗?” 陆星言顿了顿,才开口道:“你之前的猜测没错,之前跟宋氏翻脸的很多人,包括杨淮邬裕那些,最终都得到了好处。背后弯弯绕绕,盘根错节,最后指向的都是江氏。也就是说,是江暮沉给宋氏挖了坑,亲手推宋氏走上一条死路。” 棠许听完,好一会儿没有回应。 “怎么了?没意见要发表吗?”陆星言问。 良久,才听见棠许轻轻笑了两声,“还有什么好发表的呢?我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啊,有什么可惊讶的吗?” 陆星言顿了顿,才又道:“诡异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他没有再对宋氏穷追猛打……确切地说,是从你爸爸入院之后,江暮沉那边似乎就转了态。” “他才不会。”棠许说,“他只是在等,等他享受完这个过程、彻彻底底地羞辱、折磨透我之后,他才会再出手……” 陆星言只觉得棠许状态不对,“你没事吧?” “我困了。”棠许说,“我不想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那你早点休息吧。”陆星言说,“其他的,明天见面再谈。” 棠许应了一声,挂掉电话,靠在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又安静了很久,棠许几乎要坠入梦境之时,手机再一次响了。 这一回,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直接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才传来燕时予的声音:“已经睡了?” 第48章 他说,借我的东西,利息很贵 棠许缓缓睁开了眼睛。 “真是意外之喜。”她说,“燕先生怎么会想起来打电话给我?是想我了吗?” 电话那头又一次安静下来。 燕时予没有回答。 “啊,原来不是想我了啊。”棠许说,“那燕先生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片刻后,燕时予才道:“让你早点睡。” 棠许说:“把人吵醒,让人早点睡……燕先生还真是体贴。” “不吵你了。”燕时予说,“睡吧。” “不要!”棠许却忽然出声制止了他挂电话的意图,“燕先生声音好听,我想多听一会儿,不行吗?” 燕时予顿了顿,才又问:“不睡了吗?” 棠许说:“虽然燕先生不想我,但是我想你了……如果现在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她厚脸皮的表白让燕时予又一次沉默,好一会儿才又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们怎么总问我这个问题?”棠许说,“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想你,不行吗?” 她换了个姿势躺在沙发里,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晚上。” “真遥远啊。”棠许说,“早知道,我就跟你走了……” 话音落,她忽然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喊他。 “你还在忙吗?”棠许问。 “嗯。”燕时予应了一声。 “那我不打扰你了。”棠许说,“我要睡觉了,晚安吧。” 棠许主动挂掉了电话,准备丢开手机的时候,又想起来设置了个静音。 随后,她就以那个极其古怪的姿势,继续在沙发里睡着了。 …… 第二天,棠许在沙发里腰酸背痛地醒过来,好不容易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只觉得自己要废了。 这边什么都没有,她走进卫生间,只能用手简单洗个脸。 出来后,棠许决定叫个外卖,添置些东西。 然后拿起手机,看见上面十几个未接来电时,棠许却忍不住皱起了眉。 翻看了一下通话记录,来电分别来自几家拒绝过她的投行、以及邬裕、贺延等让她碰过一鼻子灰的人。 棠许看着这份名单,只觉得胆寒。 别的不说,邬裕、贺延都是江暮沉的人无疑。 甚至这两个还是她答应去见蒋夫人之后,他承诺过会让他们松口帮忙的人选。 现在这些人纷纷来联系她,无疑都是江暮沉的授意。 他又想干什么? 是觉得昨天晚上没能成事,所以利用这些人,给些好处来诱她就范? 如果她不肯呢? 江暮沉会对她做什么? 棠许这么想着,邬裕的电话忽然又一次打了过来。 “世侄女,你终于接电话啦?”邬裕在电话那头长舒了口气,“你还记得你之前来找我谈的那个项目吗?我最近一直在斟酌啊,我跟你爸爸是老朋友了,怎么能让你们宋氏让利那么多来继续项目呢?所以我考虑清楚了,咱们就按照从前的合同走,明天项目就启动,怎么样?” 棠许直接挂掉了电话,随后她给陆星言发了条消息,索性关了机。 这一天,棠许都围绕着自己的小屋在忙。 出去采买了一堆的生活用品,回来里里外外地布置打扫,忙了整整一个白天,才将屋子布置成了适宜居住的模样。 又洗了个澡出来,棠许才终于意识到肚子饿,拿起手机准备叫外卖时,才想起来自己关机了一整天。 重新开机后,各种有用的、没用的消息一股脑涌进了手机。 棠许懒得多看,此刻只想找点东西吃,没想到刚打开外卖软件,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高岩。 棠许很快接起了电话。 高岩在电话那头长舒了口气,“棠小姐,你电话终于通了,你在哪儿呢?” “我在家啊。”棠许说,“有什么事吗?” “家?”高岩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疑惑,“宋家没有人啊,你在里面?” 棠许也有些疑惑,反应过来,不由得道:“你在淮市吗?” “嗯。”高岩应了一声。 “那他呢?” 半个小时后,棠许小屋的门铃响了起来。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棠许直接扑进了门外的燕时予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肩颈处。 燕时予动作似乎凝住了片刻,随后才带着她进门,将房门在身后关了起来。 棠许埋在他怀中,任由他动作,很久之后,才终于闷闷地开口:“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燕时予垂眸看着她的发顶,眸色深深,一言不发。 棠许很快抬起头来看他,眸光清润带笑,“是知道我想你,所以提前回来陪我的吗?” 燕时予与她对视片刻,随后抬眸看向了眼前的这间小屋。 百来平的房子,没什么生活气息,客餐厅都不算大,玄关就更不用说了。 棠许准备拉他进屋的时候,燕时予微微顿了顿,随后脱下了脚上的皮鞋,整齐地放在鞋柜前,只穿着黑色的袜子踩在地板上。 “哎呀,我今天出门采购都忘了买一双男士拖鞋。”棠许拍了拍脑袋,随后又一次拿起手机,“让外卖送一双过来吧。” 说着她就点开了外卖软件,说:“这附近只有一些普通小超市,只能买到普通的拖鞋,你将就穿一下?” “不用了。”燕时予说,“我就待一会儿,不久留。” 棠许骤然一顿,抬眸看他,“你不会还要去霖市吧?” “嗯。” “我还以为你可以留下……”棠许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再看向他的时候,依旧眼波闪烁,“那……难不成你真的是专程回来看我?” 四目相接,燕时予眼眸之中并没有答案。 “我就当是咯。”棠许收回了视线,继续点着手机,说:“拖鞋还是要买一双的,万一你以后上来,还可以用。” 她这么说着,火速点了下单。 然而她这边刚刚放下手机,那一边,燕时予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取出手机,棠许清楚地看见屏幕上显示着高岩的名字。 燕时予接起了电话。 “燕先生,时间差不多了。”高岩在电话那头说。 “知道了。” 燕时予只回答了三个字。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棠许忽然又一次钻进他怀中。 燕时予手机还没收起来,只是静静看着她。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燕先生的怀抱好舒服……”棠许在他怀中蹭了蹭,又静了片刻,便乖乖从他身上下来,“抱完了,你赶时间就走吧,不要太晚了。” 她拉着他从沙发里站起来,一路将他送到门口。 “燕先生慢走。”她倚在玄关那里,微笑看着他。 燕时予站在自己的皮鞋旁边,再度看她,“真的没事情跟我说?” 棠许偏头想了想,说了句:“明天早点回来?” 燕时予低头与她对视许久,终于低低应了声,“嗯。” …… 下到地下停车场,高岩已经发动了车子在等他。 燕时予坐上车,高岩本想问她棠许有没有什么事,但见他一上车就闭目养神,当即决定闭嘴。 车子刚刚驶出地库上路,一个骑电动车的外卖员飞快地逆行着从车头穿行而过。 高岩忍不住嘀咕着抱怨了两句,继续驾车经过小区入口时,正听到那名外卖员对保安大声报备:“三栋一单元7楼!” 后座上,燕时予忽然睁开了眼睛。 …… 棠许接到外卖员的电话时,直接让他将东西放在门口,外卖员答应了。 然而两分钟后,门铃却忽然又被按响了。 棠许有些疑惑地走上前,从猫眼朝外面看了一眼。 随后,她又一次打开了门,眼眸清澈无波,静静地看着外面站着的人。 “燕先生有什么东西忘了吗?”棠许问。 燕时予跨步进来,“砰”地一声,将两人关在玄关的狭小空间里。 棠许还没反应过来,呼吸间,已经被男人滚烫的气息占据。 紧接着,棠许就被抵在门后。 呼吸间,完全被男人滚烫的气息占据。 第49章 当着别人的面叫她进房 棠许被他亲吻到痛。 她和他之间,早已跨过那条陌生的鸿沟,所以有些走势,可以清晰地预料得到。 棠许有些艰难地从他唇下解脱出来,微微喘息着问他:“你不走了吗?” “你想我走?”燕时予问。 棠许想也不想,又一次主动吻上了他的唇,用行动代替回答。 这一吻,跌跌撞撞,从玄关到卧室。 棠许原本以为会和前两次一样。 毕竟她这里同样什么准备都没有。 结果并不是。 “燕时予……” 黑暗之中,棠许看不见他,却能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他。 她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跟那天不一样了? 为什么那天他都可以克制,到了今天,就完全变了个人? 也不对…… 他不是像变了个人。 是像…… 变了很多个人。 棠许甚至怀疑自己经历了平行时空。 一个人的身体怎么可能储藏这样多的精力? 好像怎么都消耗不完,此起彼伏,源源不竭。 “燕时予……” 棠许带着哭腔,一声声地喊他,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他像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一点点将她剥皮拆骨,生吞入腹。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所有。 身体和灵魂。 一次又一次。 是不是,她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神思恍惚的时候,有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棠许眸中滑落出来。 燕时予捧着她的脸,清晰地感知到那冰凉的液体。 他顿了顿,缓缓松开她些许。 棠许本以为,会告一段落。 可是下一刻,她听到燕时予的声音—— “哭也没用了。”他声音喑哑到陌生,透着令人心怯的危险。 棠许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直到在自己口中尝到咸味。 那是他吻掉之后,又通过唇舌传递给她的。 这让她想起了秋水台,他房间卫生间里,那片黑暗之中,她也曾在他口中尝到自己的味道…… 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却被他抱得更紧。 她像是溺了水,浮沉之间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可是能抓住的只有他。 但偏偏也是他,一路带着她,潜往更深的深渊…… 无法呼吸。 无路可逃。 …… 一整个晚上,高岩都坐在路边的车子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打起了瞌睡,猛然间一惊醒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高岩吃了一惊,连忙看了看中控上的时间。 早上五点多了! 从燕时予见到那个外卖员,因而改变主意第二次上楼,他就知道他没那么快下来。 可是……这也太久了! 他瞬间调直了座椅,正准备给燕时予打电话时,一抬眼,却看见燕时予正从小区里走出来。 高岩却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内心一片担忧。 原本只是打算看一眼,结果看着看着,变成了过一夜。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 棠许是被反复不断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床头够电话,然而才刚刚一动,酸痛的身体立刻同步叫醒大脑—— 棠许在周身疼痛中彻底清醒过来。 她躺在自己的卧室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床单是换过的,地板是干净的,连她昨晚换下来随手丢开的衣服,也是叠放整齐的。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身体和脑海中的记忆又清晰地告诉她,发生了很多。 床头的电话还在不停地响,棠许很艰难地伸手拿过来,接起了电话—— “喂?” 一张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把沙哑的声音,是自己的? 电话那头的陆星言也吓了一跳,“棠许?” “是我。” “你怎么了?声音怎么这样?生病了?”陆星言问。 棠许听着电话,一低头,看见自己周身的痕迹。 难怪从前,他一次次克制。 原来有些欲念,一旦放任,竟会如此失控。 这样的失控,与他一贯的端方自持,简直判若两人。 “棠许?”陆星言又在电话那头喊她。 “我在听。” “今天公司陆续上来很多人,都是求合作的。”陆星言说,“你确定不回来看一看?” 棠许所有的神思瞬间尽数回笼。 起床洗个了将近滚烫的热水澡,棠许迅速收拾好自己出门。 车子驶出小区,正要转上大路,棠许忽然一脚刹车,靠边停下之后,她翻出个口罩戴在脸上,随后推门下车,走进了旁边的一家药店。 “一盒紧急避孕药。”棠许说。 营业员平静地将一盒药放在柜台上,棠许付钱走人。 回到车上,她拧开一瓶水,仰脖将药吃下,又连灌了几大口水,这才重新开车上路。 抵达公司的时候,正好有一个曾经拒绝过她的投行经理准备离开,一看见棠许,对方立刻迎上前来。 棠许懒得跟他多说,得知他已经留下了合作计划书,便告诉他自己会看。 上到办公室,陆星言的办公桌上已经收集了四五份这样的东西。 简直荒谬可笑到极点。 棠许将那几份计划书摞到一处,放到了碎纸机面前,自己亲手一张张碎个干净。 陆星言看着她这样的举动,问:“你确定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说不出口。”棠许说,“总归是江暮沉羞辱人的手段,你知道就行了。” 处理完这些东西,棠许转头就又回了御景湾。 简单洗了个澡后,棠许又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被窝。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仿佛是失去了所有知觉一般,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知道,直到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用力捏她的脸…… 棠许缓缓睁开眼睛,发觉室内光线依旧昏暗,而自己床边坐了个人。 她脑子一片混沌,直到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卧室,才猛然惊觉—— 下意识就要发出声音的时候,一只大手抚上她的唇。 棠许闻到了熟悉的、清冷沉冽的雪松香味。 那本是能让她的心安定下来的味道,可是棠许实在是受惊不小,以至于即便意识到坐在床边的人是他,心也依旧是狂跳。 回过神后,棠许蓦地坐起身,抱住他的腰,又一次埋进了他怀中。 第50章 燕时予,你疯了是不是? 棠许这样的反应,很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她不愿意提。 燕时予也没有多问,只任由她抱着自己。 直到外面传来高岩的声音—— “燕先生,没事吧?” “没事。”燕时予声沉沉,“睡太沉了。” 棠许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噗嗤”声,却又没办法确定。 很快,外面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似乎是高岩离开了。 燕时予抬起手来,打开了室内的灯。 棠许这才看见他连大衣都没有脱,就那样坐在自己床边,眼底墨色暗沉。 棠许心跳依旧很快,声音都是微微发颤的:“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进来的?” “电话没人接,门铃没人应。”燕时予看着她,“我叫人来开了锁。” “啊?”棠许还有些懵,转头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已经关了机。 “可能是没电了。”她嘟哝着,“昨天回来太累了,我直接就睡了……” 她一边给手机插上电源,一边又问他:“你按了几次门铃?我一点都没有听到啊。” 燕时予只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回答,起身走到外面,脱掉大衣,走进卫生间洗手。 棠许掀开被子,穿鞋下床,来到外面,朝自己的大门看了一眼,才又走到卫生间门口看他,“开锁不是要看房本吗?你找的什么人,开了门直接就走了?” “靠得住的人。”燕时予回答。 棠许狐疑地嘀咕了一句,没有再问什么,转身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燕时予从卫生间走出来,就见她抱膝坐在那里,一手端着水杯,目光却有些失神地投向大门的方向。 “还没缓过来?”燕时予问。 棠许收回视线,放下手里的水杯后,朝他伸出了手。 他一坐下,棠许直接跨坐到他身上,埋进了他怀中。 “是你我就不怕了。” 棠许说了一句,便再没了动静。 许久,才又听到燕时予的声音,“还想睡?” 棠许摇了摇头,“睡饱了。” “好。” 棠许起先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好”是什么意思。 后来,她明白过来了。 两个人连姿势都没变。 燕时予按着她的后脑,始终让她伏在他的肩头。 她起先并不怎么乐意。 先前身上的痕迹都还没消,有的地方还酸酸的。 可是身体的直观反应却由不得自己。 他动作不大,却挠人。 不过短短一程,棠许就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他仍然没有让她抬头,棠许只能一张口,用力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真是没长进……” 心神溃散间,棠许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却并不真切。 毕竟,就这短短两日,他凭什么要她长进? 她尚未回神,燕时予已经抱着她起身,回到了卧室。 棠许从没觉得燕时予会是重欲的人。 可是这两天,燕时予带给她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他太强了。 强到让人害怕。 黑暗之中,棠许觉得自己像一条缺氧的鱼,陷在无边深海之中,周围黑压压的一片,而她拼尽全力跟黑暗中看不见的怪物缠斗…… 偏偏,斗不过。 唯一能够让她认定的,是他的体温,他的味道,他身体的一切…… 他在沉寂深海中横冲直撞,掀起无边无尽的浪潮。 她只能随波荡漾,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飘越远…… …… 时间过去很久,棠许还窝在燕时予怀中,听着他胸腔里的心跳,一点点平复。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试图感知一丝真实。 燕时予却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床笫之间,再过火的动作都已经有过。 可是棠许却被这个动作烫得缩了一下。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再动。 许久之后,棠许才忽然听到燕时予沉沉的声音:“你学过舞?”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棠许怔了一下,顿了顿,她才回答道:“以前学过,不过已经差不多忘干净了……你怎么知道?” 燕时予的手缓缓抚上她的纤细的腰身,低声道:“很软。” 棠许咬了咬唇,轻声嘀咕了一句:“流氓……” 燕时予没有回应她的评价,安静片刻之后,才又道:“廖仲益交代,曾经看你跳过一次舞,自此,魂牵梦萦,难以忘怀……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 突然又提起这个人,棠许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是下一刻,她脑海中便又浮现出了廖仲益满身是伤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就算他真的见过我跳舞,也应该是很多年前了……这个人果然是个大变态!” “很多年前?”燕时予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漫不经心地开口,“那是多少年?” “燕先生是在问我的过去吗?你确定想要知道?” “不能问?” “当然不是。”棠许说,“只不过,我的过去很不堪,说出来怕吓到你。” “你尽可以试试。” 棠许却没有选择去试,而是反问了他一句:“那你呢?你的过去能讲吗?” 燕时予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棠许直觉这个问题不该继续。 这个时候,她本该见势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可是棠许到底没忍住,盘旋心中已久的疑问脱口而出:“他们都说,过去二十多年,你在国外一直没有回来过,是因为生病了需要治疗,是真的还是假的?” 良久,才终于听见燕时予的回答:“有真有假。” 棠许听了,略一思量便得出答案:“那……生病的那一部分就是假的了。” 毕竟他这个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病的。 “如果我说,这一部分是真的呢?” 棠许一怔,下意识地追问:“你生了什么病?” “他们说,我是疯子。” 七个字,不紧不慢,云淡风轻到了极点。 棠许蓦地一滞,忍不住想看看他说这话的神情。 偏偏两人还处于一室黑暗之中。 而他说的是真是假,根本无从分辨。 两个人之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吓到了?”燕时予问。 棠许哼笑了一声,“被你讲的笑话吓到吗?我胆子没那么小。” 说完,棠许便又一次扬起脸来,循着他的面容轮廓,一点点吻上他的唇。 燕时予任由她动作着。 好不容易平复的呼吸逐渐又变得胶着。 第51章 我们是不是应该就这样算了? 偏偏此刻,棠许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凌晨三点多,谁会给她打电话? 棠许一惊,匆忙从他身上下来,拿起手机,却看到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有些惊疑不定地接起电话。 “你是棠许吗?”对方问,“这里是民江路派出所,你认识陆星言吗?” 挂掉电话,棠许“啪”地按亮了床头的灯。 燕时予依旧靠她的床头而坐,目光之中有晦暗一闪而过,再细看时,已恢复了平静,只是看着她起床穿衣的动作。 “我朋友出事了,我得去接一下他。”棠许已经迅速套上了毛衣和长裙,又问他,“你……要在这里休息吗?” 燕时予缓缓转开眼,“不了。” “那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 她有些着急,说完这句,随手将头发绑起来,拿了件大衣便匆匆出了门。 听着她出门的动静,燕时予缓缓阖上眼睛,静坐许久,才又睁开。 目似寒星,沉寂森然。 …… 棠许匆匆赶到目的地时,陆星言已经录完了口供,正坐在休息椅上,眼角唇角都带着明显的瘀伤。 她只看了他一眼,懒得多说什么,直接去找人办理手续。 一直到接陆星言出了派出所,棠许才终于转头看他,“你疯了是不是?凌晨三点在酒吧跟人打架进派出所——” 陆星言双手插在裤袋里,只懒懒瞥了她一眼,“你要是看见他,你也会打他。” “我没你那么疯!”棠许说,“眼下公司好不容易稳定了一些,你还要帮我盯着呢,可不许出事!” 陆星言没有再反驳。 棠许打车来的,这会儿两个人顺着河岸一前一后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陆星言忽然上前来撞了撞棠许。 棠许有些烦躁地转头瞪了他一眼,却见陆星言正示意她看某个方向。 棠许顺势看过去,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河边的身影,摇摇晃晃的样子,分明是在朝着江面小便! 棠许有些嫌恶地皱起眉,陆星言却示意她仔细看。 这一回棠许才看清那张脸,竟有些眼熟,而且那张脸上,带着跟陆星言新鲜程度差不多的伤,只是比陆星言更重。 “你就是跟他?”棠许问。 陆星言点了点头。 随后就见棠许快步上前,跑到那男人身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重重一脚踹在他的背上! “噗通——” 男人一头栽进冬天冰冷的河水中,一瞬间酒全醒了,迅速浮出水面,破口大骂:“谁?哪个王八蛋背后偷袭老子,不想活了是吧——” 另一边,棠许早拉着陆星言,一路狂奔进附近一条安静的小路上。 陆星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街边坐了下来,“我就说吧,你要是见了他,也会打他的——” “那是他该!”棠许也没了力气,坐下来之后还有些后悔,“今天没穿高跟鞋,否则应该先敲破他的头,再给他踢下去。” 陆星言再次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就没有了声音。 棠许也安静了许久。 忽然听到陆星言问了一句:“你从燕时予那里出来的?” 棠许一顿,说:“我从御景湾来的。” “那就是他已经登堂入室了?”陆星言转头瞥了她一眼,“你身上一股男人味。” 棠许闻言,恨不得踹他一脚,可是一动腿就疼,遂作罢。 “江暮沉的事,你跟他说了吗?”陆星言又问。 “没有。” “为什么?” 棠许双手撑地,往后仰了仰,说:“开不了口啊,他才给了我那么大一笔钱,转脸我又要请他帮我对付江暮沉……我哪有那么大的脸。” 陆星言顿了顿,道:“现在你跟江暮沉撕破脸,他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疯……” 棠许轻轻叹了口气:“且走且看吧。”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只是静坐。 寂寂深夜,一辆黑色的幻影悄无声息地驶过,没有惊动任何人。 …… 棠许回到御景湾,燕时予果然已经不在了。 她仍旧是补了一个长觉,下午才回到公司。 没成想今天陆星言的办公桌上又有一份合作资料。 棠许想也不想就要拿去碎掉的时候,刚从外面进来的陆星言适时拦住了她。 “别乱来。” 棠许一顿,“不是江暮沉派来的人?” “不清楚。”陆星言说,“所以我决定今天晚上见面,看过再说。” 棠许皱了皱眉,随后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晚上,棠许和陆星言一起在商务会所约见了那家叫新源的公司负责人。 双方聊得倒是很愉快,但是新源的虚实却是一点都探不出来,表现出来的就只是一家没有任何背景的中型公司,想要和宋氏合作,也不过就是想在危机之中寻找更大的机遇。 眼下这样的情况,棠许并不敢轻易接受这样的合作。 毕竟宋氏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江暮沉还在背后虎视眈眈,万一不留神又栽进哪个坑里,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一顿饭吃到最后,虽然没有谈成任何实质上的合作,但至少氛围还算愉快。 直到离开会所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在大厅遇见了正在逗一位新来的工作人员说话的段思危。 棠许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她身边新源的张经理先开了口:“段先生。” 段思危转头,目光懒懒地扫过几个人,在棠许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笑着应了声,“张经理,你怎么会跟江太太在一起?谈合作吗?” “是。”张经理笑着应了声,“今天跟江太太初次见面,聊得很愉快。” “是吗?”段思危眯着眼睛笑了笑,“这倒巧了。” 棠许听着两人对话的语气,实在是太像老板和下属,可是新源的股东里并没有段思危和段氏相关的公司,这是怎么回事? 像是为了回答她的疑惑,段思危说:“没想到只在新源占了那么一丢丢不起眼的股份,反倒促成了跟江太太之间的合作,这可真是缘分啊!” 棠许怔忡片刻之后,轻轻笑了起来,“原来段先生和新源还有这层关系,这么说来,倒真的是缘分了。改天有机会,段先生一起出来聊聊?” 段思危挑了眉,“跟我聊,可是要喝酒的。江太太不怕吗?” “段先生不怕,我就不怕。”棠许笑着回应道。 段思危微微哼了一声,棠许上下起伏了一晚上的心情,却瞬间就开朗了起来。 离开会所的路上,棠许才对陆星言说:“和新源的合作,可以推进下去。” “为什么?”陆星言眉头紧皱,“就因为那个段思危?你怎么会认识这号人物的?以他的作风,应该不会对你感兴趣才对。” 棠许安静了片刻,才道:“燕时予认识他。” “什么?”陆星言震惊,“燕时予认识段思危?” “对。”棠许说,“我第一次见他,他们两个就在一起。但是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两个人在公开场合有任何交集,所以具体他们是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很清楚。” 陆星言闻言,冷笑了一声,“那还能是什么关系?见不得人的关系呗。” 棠许没有反驳。 但是,或许正是因为两个人不曾曝光于世的关系,所以那些燕时予不能出面的事情,段思危可以。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跟他说。 可是,他已经为她作出了安排。 第52章 不习惯陌生的床 这天晚上,燕时予难得在十点左右就回了秋水台。 电梯门缓缓打开,他又一次看见了等在自己门口的女人。 电梯入户的格局,大门形同虚设,出了电梯便可以直接进屋。 可是偏偏,每一次她都只是等在门口。 真是本分到了极点。 看见他,棠许才站起身来,笑着迎上他,随后跟在他的身后进屋。 …… 棠许本该有很多问题要问他的,可是到头来,她一个都没有问。 就怕问了,反而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从一开始,燕时予对她而言就是不可捉摸的。 到如今,他们早已几度春风,明明应该很熟悉了,可是棠许依旧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对她的身体还感兴趣。 至少从过往的经验来看,只要她稍稍主动一些,他都是受用的。 恰如今夜。 棠许第一次进他的卧室,有诸多不适应,尤其是270度全景的落地窗映出的潺潺江景和繁华都市。 “……你把窗帘合上……” 虽然室内一片漆黑,棠许却依旧不习惯,攀着他的臂膀,低声叫他。 燕时予却只回了她三个字—— “不需要。” 棠许倒不是害怕被人看去了什么,毕竟这是秋水台,私密性绝佳。 她只是不习惯抬眼便是浮华人间,而她陷于他怀中,无限沉沦…… 只是到后来,比起那人掀起的狂风骤雨,这丝不习惯,终究被彻彻底底地抛到了脑后—— …… 棠许补了觉,也算是休息得不错,本来觉得自己今晚体力应该够用,但到头来还是溃不成军。 直到燕时予将她从床上抱起来,她才赫然惊觉,一下子清醒过来,问他:“什么时间了?” 燕时予抱着她走向浴室的方向,“三点。” 棠许连忙微微支起了身子,“你放我下来,我自己洗,洗完回去了……” 燕时予忽然顿住脚步,垂眼看她,“回去?” 她一反问,棠许顿时就意识到什么。 下一刻,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低声道:“也可以不回去。” 从卫生间出来,棠许又一次被他带回了床上。 平躺在他的大床上,棠许是真的不适应。 “我择床,在陌生的床上不大睡得着……” “我睡觉习惯很不好的,怕吓到你……” “我打呼、磨牙、流口水,还蹬被子……” 她列举了一堆理由,到头来,还是陷在他的枕头被褥之间,逐渐睡了过去。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燕时予就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很安静,一如往昔。 直至他转头,看见自己身侧躺着的人。 她还睡着,呼吸轻软无声,黑色的枕被衬着白皙的肌肤和面容,像是梦境里的画面。 燕时予抬起手来,将要抚上她眉眼的瞬间,却又顿住。 他的手隔空停留许久,终于收了回来,而后掀开被子起身。 他没想惊动她,没想到刚刚坐起身,那边棠许就醒了。 明明连眼睛都还有些睁不开,她却还是挣扎着坐起了身,“天亮了吗?你要出门了吗?我跟你一起走……” 燕时予回头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睡了?” “不睡了。”棠许勉强睁开眼睛,“你走了,我待会儿连电梯都下不去……” 困成这个样子,难为她脑子里还记挂着这种小事。 她一边说一边就摸索着要下床,被燕时予一伸手捞了回来。 “睡吧。”他说,“走的时候我再叫你。” 棠许也是真的困,闻言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他一眼之后应了一声,重新躺回了床上。 等到棠许又一次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 她看着陌生的房间陌生的风景怔忡了一会儿,再一转头,才发现床头的电子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半。 燕时予呢? 不是说走的时候喊她的吗? 棠许一把抓过自己的手机想要确认一下,却看见手机底下放了一张陌生的卡片。 拿起来一看,竟然是秋水台的业主卡。 她微微松了口气。 总算不用被困在这里。 棠许收拾好自己,离开秋水台后,先回御景湾换了身衣服,随后拿着那张业主卡发了会儿呆。 最终,她还是将卡收进了自己的手袋之中,随身携带。 …… 晚上有个应酬,棠许和陆星言一起出席。 对面甲方的人粗犷豪迈,喝酒更是放得开,饶是棠许和陆星言两个人都算能喝,到底也没能喝过对方。 棠许比陆星言先倒下,最后还是陆星言送她回家的。 等到棠许从醉酒中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她睁着眼睛在自己的床上趴了好一会儿,才一点点缓过神,坐起身来。 对棠许而言,还是自己熟悉的环境更舒适,也更自在。 棠许起了床,正准备洗澡,却忽然听到了门铃声。 打开门,棠许意外看到了燕时予的司机闻庆。 闻庆将手中拎着的保温壶递给棠许,“燕先生叫我送来的。” 棠许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壶热粥。 “为什么会送这个给我?”棠许疑惑。 总不至于是担心她没早饭吃,会饿吧? 闻庆沉吟了片刻,才道:“应该是担心你酒醒了,空腹会不舒服吧。” 棠许一怔,“他怎么会知道我喝酒了?” “昨天晚上,燕先生来过。”闻庆说,“刚好见到你朋友送你回家。” 棠许这下着实惊了一下,却又不好多问什么,只是道:“谢谢你,辛苦你了,闻叔。” 闻庆离开,棠许关上门,坐到餐桌旁边盯着这壶粥发了会儿呆。 虽然和燕时予之间关系已经趋近明确,但棠许其实并没有觉得他们必须要每天都见面。 虽然那人的体力的确好得令人发指,但是人总是需要自己的空间的,哪个男人会喜欢纠缠无度的女人呢? 可事实却是,昨天晚上她没去秋水台,燕时予就来了这边,不过恰好遇见陆星言送她回家,他不方便露面。 那如果昨天她是正常的状态呢? 这样频密地见面、上床,能保持多久的新鲜感? 尤其男人还是那样容易喜新厌旧的生物。 尤其燕时予,还这样炙手可热。 诚然,在棠许一开始的预估之中,这段关系就不会长久。 但她的预估中,这段关系也不该这么浓烈炽热…… 第53章 不是只有泳池可以游 棠许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看见那壶粥,倒真是觉得有些饿了,于是给自己盛了一碗,一点点地喝完。 喝完粥,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棠许将暖壶洗干净,又收拾好自己,换了身衣服,拎着暖壶去还给主人家。 到了秋水台,刚出电梯,就看见敞开的门。 棠许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高岩拿着一瓶饮料从过道走过的身影。 “高岩?”棠许小声喊了他一声。 高岩一转头见到她,连忙迎上前来,“棠小姐,你来了。” “没有别人在吧?”棠许问了一句。 “没有,我来给燕先生送一份文件。”高岩说,“平常这里是不会有其他人来的,你放心吧。” 棠许这才跟着他进了屋,将暖壶放到吧台上,才又问:“他呢?” “在书房。”高岩说,“有一份文件还挺急的,明天就要,所以我送过来给燕先生过目。” “明天要这么着急啊?” “今天晚上不是就要飞了嘛。”高岩说,“得提前安排好,省得到时候麻烦。” 棠许一怔,“今天晚上?飞哪里?” “欧洲啊。”高岩也是怔了怔,“燕先生没告诉你吗?” 棠许顿了顿,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高岩摸了摸后脑,笑道:“可能是燕先生一时忘了吧。” 棠许倒是不这么认为。 主要是燕时予要去哪里,确实是没有告知她的义务。 “要去多久啊?”棠许问。 “大概一个礼拜吧。”高岩说,“要去好几个国家和城市。” 棠许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高岩趁机溜进了燕时予的书房。 没过几分钟,高岩就拿着文件从书房里出来了,对着正在吧台捣鼓咖啡机的棠许打了个招呼:“棠小姐,我先走了,再见。” 棠许对他挥了挥手,他迅速跑得没有了人影。 咖啡装满杯的时候,棠许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棠许拿起咖啡杯,转头看他,笑了笑,“好香的豆子。” 燕时予只是看她一眼,将自己刚喝完的咖啡杯放进水槽,才开口:“酒醒了?” 棠许咬了咬唇,“不是我想喝的,是已经坐在桌上,实在是没办法……” “我也不知道你昨天会来……”棠许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忽地又看见那个暖壶,“粥我喝完了,很好喝,谢谢……” 燕时予垂眸看她,“喝完了粥还要喝咖啡,胃口倒是不错。” 棠许抬眸看他,“吃饱喝足,才有精神呢……” 四目相视,燕时予缓缓道:“那你多喝一点。” 说完这句,燕时予转身重新走向了书房的方向。 棠许盯着他的背影,嘀咕了两声,端着手里的咖啡,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喝完,才终于循着他的脚步,也进了书房。 …… 最后却还是回到了卧室。 阳光明媚的白天,所有的窗帘密闭,屋子里仿若黑夜,温度却一路攀升。 棠许又吃又喝,终究还是没能扛住。 太多了…… 不知道是因为昨夜未能如愿,还是因为今夜就要出行。 总之,他给的实在是太多…… 不知时日,不分昼夜,不懂节制。 黑暗之中,他肆意沉溺,只恨不能拉她一起,永堕泥淖…… …… 燕时予抱她进浴室的时候,棠许腿软到差点站不稳,只能一直攀着他。 淋浴声潺潺,她靠在他怀中,尽量不去感知他的一切。 “高岩说,你要去欧洲……”棠许终于问出口。 “嗯。” “你之前都没提过……” 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听到燕时予说:“有事可以找段思危。” 棠许微微一顿。 他到底还是清楚她想要什么。 这场交易,清晰又明白。 她其实很想问他和段思危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又到底算是哪种关系,可是到头来,棠许却只是轻轻回答了一个字—— “好。” …… 晚上棠许照旧去了医院,没想到刚走进住院大楼一层,正等电梯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一把细弱的女声,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喊她:“江太太?” 棠许回转头,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 棠许瞬间微微变了脸色。 她并没有真正跟她碰过面,可是看见她的瞬间,棠许就认出来了。 姜晚宁。 而姜晚宁居然也认识她。 也难怪。 江暮沉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娶的女人,她怎么会不认识。 棠许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该跟姜晚宁有任何接触,可是她坐在轮椅上,努力抬头跟她说话,棠许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转身就走。 “你好,姜小姐。” 姜晚宁似乎没想到棠许能叫出她来,怔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 棠许也没有想到。 大概也是冤孽。 “我能跟你谈谈吗?”姜晚宁又说。 “抱歉,姜小姐,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江太太,我没有恶意的。”姜晚宁说。 棠许看着她的样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是姜小姐,我觉得我们之间,聊什么话题都不合适。” “我想向你道歉。”姜晚宁不再理会她的拒绝,直接开口道,“关于……我朋友做的一些事。” 棠许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一时没有回应。 “我知道她做了一些事,伤害到了你,真的很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道歉。” 姜晚宁听了,有些艰难地苦笑道:“事情因我而起,就是我的错。” 棠许又一次不知如何回答。 “还有……关于暮沉……”姜晚宁静了片刻之后,又抬起头来看向棠许,“江太太,我祝福你们永远幸福。” 听到这句话,棠许略怔了一下。 “我知道,因为我,你们之间肯定有很多误会。但是江太太,请你相信,我不会是你们之间的障碍。”姜晚宁说,“你和他很相配,你们将来,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棠许不明白姜晚宁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话。 是故意的,还是真心的? 她似乎是应该说些什么来回应她,可是她是真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从见到姜晚宁那刻起,她就有满心的不安。 至此刻,那份不安几乎要溢出来。 最终,电梯门打开,棠许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转头就走了进去。 姜晚宁的轮椅没有动,她静静地看着电梯门掩去棠许的身影,最终缓缓低下了头。 棠许上到宋雨廷所在的楼层,出了电梯,却在走廊停住了脚步。 思索片刻之后,棠许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段先生。”电话接通,她声音很低,“抱歉这么晚打扰你,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第54章 他给的实在太多…… 另一边,姜晚宁回到自己的公寓,打开门的瞬间,就看到了沙发里坐着的江暮沉。 自前些日子的争执过后,姜晚宁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没想到今天遇见棠许之后,又见到他,仿佛是天意。 沙发里,江暮沉缓缓站起身,走上前来,将姜晚宁推到了沙发旁边。 “这么晚,去哪儿了?” 姜晚宁没有回答。 江暮沉忍了忍,道:“你还想跟我闹到什么时候?”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闹。”姜晚宁平静地开口,“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好一会儿,江暮沉才终于又开口:“你要闹就闹吧,我给你时间。” 他靠坐回沙发里,一时没有再说话。 安静许久之后,才听到姜晚宁开口:“我刚才,遇见江太太了。” 江暮沉眸光赫然寒凉下来,“你说什么?” “我终于见到她真人了。”姜晚宁说,“她真的很漂亮,难怪你会喜欢——” 不等她说完,江暮沉抬脚就踹向了面前的茶几,呼吸微微急促地看向她,“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停止胡思乱想?” “我不是胡思乱想。”姜晚宁说,“我只是希望,你能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 江暮沉蓦地站起身来,双手撑住她的轮椅,“非要我证明给你看是吧?” 姜晚宁一顿,立刻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衣袖,“你为什么还是不懂?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任何事,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江暮沉眸光一片晦涩,静静看了她许久,声音低沉,“我会让你知道,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完这句,江暮沉不顾她的挣扎,用力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段思危终于出现在棠许面前时,棠许已经在酒店廊吧坐了半个小时。 段思危慢吞吞地走过来,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又凌乱,看样子像是刚洗完澡,整个人却依旧是懒懒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坐下来,看着棠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在他来之前,棠许其实一直都处于有些失神的状态,听到他的问题才终于缓过神,回答道:“暂时还没有。” 段思危转头向侍者点了杯酒,这才又看向她,“那你要我帮什么忙?” “未雨绸缪。”棠许说。 段思危笑了一声,微微偏了头打量着棠许,“江太太一贯这么有危机意识吗?所以才会找上燕时予?” 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其中的嘲讽意味也很明显。 不料棠许却坦然地承认了,“是啊,居安思危嘛,人之常情。” 被她这样点了名,段思危怔了一下,转头嗤笑了一声,“早跟他说过女人的事麻烦,偏偏不听……说吧,怎么个未雨绸缪法?” “其他我都不在乎。”棠许说,“我只希望我家里人不会受到影响。” 段思危不以为意,“就这?” 这也值得她大晚上把他从床上薅起来,还专门跑来找他? “如果面对的是江暮沉呢?”棠许缓缓道。 段思危微微眯了眯眼睛,转头从侍者手中接过刚才点的酒,喝了一口,才慢悠悠道:“是他又有什么了不起?” 棠许安静许久,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离开酒店,棠许径直回了宋家。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棠许也懒得上楼,就在沙发里窝了一夜。 因此第二天早上,当有人来敲门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醒了过来,从沙发上坐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几个穿制服的人,有人亮出证件,有人持记录仪拍摄。 “你是棠许吗?我们是经济犯罪调查科的,昨晚有人举报宋氏集团在前两年的几个项目中存在违规操作,你现在是公司法人,麻烦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棠许出乎意料地平静,“那麻烦你们稍等,我想换身衣服,可以吗?” “可以。” 棠许将几人请进屋,自己转身上了楼。 换完衣服,棠许很快下了楼,跟着调查人员离开了。 她离开差不多一个钟头,段思危才知道这件事。 段思危直接在那头爆了句粗,随后就挂了电话。 不到两个小时,棠许被带走调查的消息传遍全城。 有记者匆匆赶到江氏采访,希望得到江暮沉对这件事的回应,却只得到江氏公关部极其官方的回复—— 等待结果,相信公允。 与此同时,宋氏内部也接受了一番调查取证,陆星言沉着一张脸,一边接受问话,一边看着程进配合调查方取证。 调查取证进行了几个小时,最后程进和公司财务也被带走配合调查。 陆星言不受控制地出言讥讽:“这么多年,没见过办事这么积极利落的调查组。” 说完他直接摔门送客,回到办公室就开始不停地打电话。 傍晚时分,段思危终于成功将棠许保了出来。 棠许避开记者,仍是回宋家,顺便给陆星言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陆星言还没到,段思危倒是先杀上门来,见到棠许就直接发飙:“难怪你说什么只要保护好你家里人就行,敢情你是压根没拿自己当宋家的人是吧?你这么豁得出去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出了事会连累别人的?” 棠许平静地请他入座,给他倒了杯水,才回应道:“因为我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啊。” “你知道个屁!”段思危持续输出,“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保出来?江暮沉下了狠心想要弄死你,他有一万种办法!你以为你可以翻身?你们家到底做了什么,他要下这么狠的手?” 棠许在调查组待了一天,脸色并不怎么好,这会儿却轻轻笑了起来,“我只知道,我家里人什么都没做过,他们全都是无辜的。” “那就是你做了什么?”段思危盯着棠许,“你不会……真的如传闻所说,为了嫁给他,害得他当时的女朋友……所以他才会这么恨你。” 安静片刻之后,棠许缓缓道:“你说对了一部分。” 段思危目光微微警觉地看着她,“哪部分?” 棠许再度轻轻笑了起来,“我嫁给了他。” 段思危怔忡片刻,“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她犯下的错,仅此。 第55章 床头吵架床尾和 段思危听完棠许的回答,一时静默,却仍是盯着棠许,似乎在思索她这个答案的可信度。 什么都没做,能够让江暮沉狠到这种程度? 下一刻,他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段思危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眉头下意识地就皱了起来,随后才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段思危眉头越皱越紧,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掉了电话。 棠许安静地看着他,仿佛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接收更坏的消息。 “有人去投案自首了,愿意检举宋氏的违规操作。”段思危说,“之前你们西城那个项目的合作人。” 棠许听了,轻笑了一声,“以身入局,真狠。” 段思危大概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棘手,忍不住破口大骂,骂完才又站起身来往外走,“都说了女人的事全他妈是麻烦事……” 这话听得棠许一个恍惚。 一个口口声声喊着“非处勿近”的男人,居然会对女人有这么多不满…… 转念一想,倒也没什么毛病,谁叫她不是符合他的标准的女人呢? 看在燕时予的面子上,被迫为了她这样一个女人跑前跑后,也难怪段公子会气成这样。 她仍旧平静地坐在椅子里,段思危走到门口,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了她一眼,问:“你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棠许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谁?” “还能有谁?”段思危偏头看着她,“你还有别人呢?” 棠许成功被他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 “亏你还笑得出来。”段思危说,“换了别的女人,早不知道哭多少次了!” 棠许说:“我一哭,怕段公子会更烦,更不肯帮我了。” 段思危瞥了她一眼,才又道:“我有他另一个号码,我发给你。你要是打他平常的电话打不通,就打这个。”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而棠许的手机上多了一串号码。 她看了看新收到的这串号码,又看了看手机里存着的燕时予名下的号码—— 这不是一样的吗? 棠许盯着手机上“燕时予”三个字看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动,直接返回了桌面。 刚准备放下手机,手机却震动起来。 是江家老宅打过来的电话。 棠许怔忡片刻,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英姐,有些着急地喊她:“少奶奶,先生和少爷刚才大吵了一架,先生很生气,很不舒服,却又不肯去医院,你过来看看吧!” 棠许按着自己的额头,沉默片刻才道:“英姐,我不太舒服,不方便过来。你留意着先生的情况,实在不好,就打电话给陈秘书。” 挂掉电话,棠许抱膝发了会儿呆。 她都不用猜,就知道江北恒和江暮沉为什么吵架,肯定是因为她。 明知道做父母的永远争不过子女,她更不应该再在此刻过去,让江北恒徒增内疚。 可是,英姐说江北恒很不舒服…… 棠许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起身出了门。 …… 棠许的车刚驶进江家大门,就和正从里面驶出的车子迎面相逢。 看清楚那辆车的瞬间,棠许的心猛然一沉,下一刻,她忽然用力踩住油门,直奔那辆车而去—— 砰! 一声巨响骤然打破江家庭院的宁静。 与此同时,另一辆车上,司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惊得回不过神,而江暮沉在看清棠许车的瞬间,直接推门下车,径直走到棠许车前,拉开驾驶座的门就将棠许从车子里拉了出来。 他眸光深寒,盯着棠许看了片刻,开口却道:“挺有能耐啊,居然有本事让段思危为你上下打点,将你保出来——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棠许静静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笑出了声,“不然呢?你要我死,难道我就应该乖乖坐着等死吗?江暮沉,从你想要我们家死的那天起,你就没资格过问我的事了——” 江暮沉一把伸出手来捏住了她的脸,“你以为段思危就能救你?你以为凭他,就能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我告诉你,这次你和宋氏,都难逃一死——” “是,我的确该死。”棠许坦然无畏地迎上他的视线,“当初我要嫁给你,我爸爸不同意,我没有听他的,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自作自受。江暮沉,我也受够了,我也想要尽快一了百了,反正你本事大,你直接给我个痛快——否则以后,我见你一次撞你一次,你不死,我不休!” 江暮沉呼吸一点点地急促起来,眸色愈见森凉,“你以为你死了就能结束?我告诉你,就算你死了,宋氏和宋家也都要给你陪葬!” 啪! 棠许一个耳光重重扇到他脸上。 那一瞬,江暮沉竟懵了一下。 “江暮沉,你为你心爱的姜小姐积点福吧。你自己要逃避,要迁怒,别打着姜小姐的旗号,我都替她觉得可怜!你自己不做人,别连累她!” 说完这句,棠许拉开门就上了车,也不再往里,直接倒车出门,离开了。 江暮沉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车子绝尘而去,眸色一点点变得猩红—— …… 棠许漫无目的地开了很久的车。 这座她从小长到大的城市,她明明熟悉到极点,这会儿却全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直接将车子靠马路边停下,调低座椅躺了下来。 前方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她静静看了许久,终于扛不住闭上了眼睛。 神思一片模糊的时候,她听到自己的手机响。 她很艰难地摸到手机,放到了自己耳边,朦胧回应了一声:“喂……”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才传来男人磁沉的声音:“在睡觉?” “嗯……”棠许无意识地应了一声。 “你在哪儿?”他问。 “不知道……”棠许低喃着回答。 “棠许!”他声音骤然凝聚,“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在哪里!” “不知道……”她仍是回答这三个字,声音却已经越来越低。 “棠许,你醒过来!” 她觉得很难受,明明她已经那么累,累到眼皮都睁不开,为什么他还非要命令她醒过来? 棠许的手机不受控制地滑落了一些。 男人的声音在耳旁,又像是在天边—— “杳杳,你听话,把眼睛睁开,看看你在哪里……” 恍惚间,棠许终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前方灯火通明的大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 她越来越喘不过气,终于拼尽全力,推开车门,一下子跌倒在马路上…… 第56章 你看她的眼神,我看见了 棠许是被一位刚巧路过的外卖小哥扶起来的。 小哥将她扶到马路沿边坐下,一再确定需不需要帮她打电话叫救护车。 呼吸到新鲜空气之后,棠许开始一点点地清醒过来,她对小哥道了谢,表示自己没事。 “以后不要不熄火在车里睡觉啦,很危险的!”好心的小哥又叮嘱了她一通,这才骑车离去。 棠许在马路边坐了好一会儿,才恍惚间记起自己下车之前,好像有人给她打过电话。 她缓缓站起身,从车座缝隙里捡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才发现手机居然还处在通话状态。 电话那头的人是燕时予。 棠许盯着那十几分钟的通话时长发了会儿呆,才缓缓将手机放到自己耳边,尝试着“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却是长久的寂静。 棠许脑子还有些混沌,拿下手机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正在犹豫要不要挂掉的时候,才忽然又一次听到燕时予的声音—— “醒了吗?”他声音很低,低到无法感知任何情绪,但是莫名让人觉得心里微堵。 “嗯。”棠许低低应了声,“我没事。”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许久,才再度传来他的声音:“好。” 棠许放下车窗,重新坐进车里,才又听到他的声音:“还有话跟我说吗?” “啊?”棠许仍是有些恍惚的状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谢谢你,多亏你安排了段先生帮忙,他真的帮了我很多……要不是他,我现在可能还没办法跟你打电话呢。” 燕时予却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道谢,只是问:“你在哪里?” “不知道哦。”棠许抬头看了看周围,“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个区,不过我要回去了……你那边应该也已经晚上了吧?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燕时予没有回应,棠许很快挂掉了电话。 放下手机,棠许又坐着发了会儿呆,正准备启动车子离开的时候,手机却又一次响了起来。 凌晨四点多,秦蕴给她打的电话。 棠许瞬间全身紧绷,迅速接起了电话。 “杳杳!”电话那头,秦蕴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实际却在微微发抖,“你爸爸醒了!” 棠许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挂掉电话,她立刻往宋雨廷所在的医院赶去。 爸爸终于醒了。 偏偏是在这样的关头,他醒了。 她原本是应该高兴的。 可是她真的可以高兴吗? …… 几乎是在棠许收到消息的同时,江暮沉也收到了宋雨廷醒来的消息。 彼时江暮沉正坐在庄柔公寓的楼下,静静看着那一栋楼里唯一还亮着灯的一层。 那个房间里,有他这辈子最爱、也最亏欠的女人。 可是他已经没办法再补偿她什么了,他再补偿,她也不愿意接受。 他还能怎么做?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她—— 没有人能够取代她。 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人取代她。 更何况是棠许。 …… 棠许穿过半个城市抵达医院时,有人已经比她更早地出现在了医院门口。 是调查组的人。 好在段思危帮她安排的这个医院,即便是有执法权的调查组也不能轻易踏足,更何况眼下宋雨廷还是危重病人,旁人轻易不允许探视。 棠许当着那两个人的面进入医院,根据引导将车子驶到了一栋两层小楼前,快步跑上了楼。 宋雨廷住的病房是一个套间,此刻医生正在里面检查,而秦蕴带着宋语乔和宋洛白等在外面。 不多时,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宋先生说,想让他女儿进去说说话。” 宋语乔一听就快步走上前来,却被秦蕴一把拉住,随后秦蕴在棠许背上轻轻推了一把,“你爸爸想见你,你进去。” 棠许走进病房,躺在病床上的宋雨廷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艰难地微笑了起来。 棠许在病床边坐下,俯身看他,也笑了,“你终于舍得醒啦?” 宋雨廷却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来,抚上了她的眼角,“别哭。” 棠许没觉得自己在哭,她只是觉得很难受,半晌,只说了一句:“爸爸,对不起……” 宋雨廷轻轻摇了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心脏病发,不会在医院躺这么久……” “是我自己要去找他的……”宋雨廷说,“杳杳,我把关于你的一切,都告诉他了……” 宋雨廷的记忆大约还停留在他心脏病发之前,去见江暮沉的时候。 可是棠许听到他说的话,却顿住了。 “我想让他知道,你不是因为贪慕虚荣才嫁给他,你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我想让他放了你……” “爸爸?” “不要再为了从前的事放不下……”宋雨廷说,“你是我的女儿,你不欠我什么,你从来不欠……所以,不要再为难自己,不要再牺牲自己……杳杳,我希望你能做回自己,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棠许轻轻摇起了头。 宋雨廷伸出手来抓住了她,“如果你没有嫁进江家,宋氏可能两年前就没了……到如今,该来的还是要来……杳杳,所有的事,应该由我这个做爸爸的来承担,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放过自己吧……” …… 棠许再回到御景湾,已经是当天晚上。 宋雨廷终于醒过来,但调查组依然没办法向他问话,所以又一次找上了棠许。 棠许知无不言,却依旧没办法让他们满意,就那样耗了一整天。 她精疲力尽,强撑着洗了个澡,囫囵吹了吹头发,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她明明睡得很沉,却忽然在某一个瞬间,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是的,她听到了自己的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棠许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卧室的门。 门没有关,灯也没有开,黑暗中,她看见一抹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走到了她的床边。 棠许无声地笑了笑,问:“我又睡得连门铃声都没听见,是不是?” 燕时予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将她搂进怀中,紧紧拥住。 第57章 她犯的错,仅此而已 棠许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觉。 一直到天亮,她缓缓睁开眼睛,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棠许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里,她见到了燕时予。 应该确实是个梦。 毕竟他远在欧洲,怎么可能会突然回来。 她缓缓坐起身,恍惚间,却好像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棠许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睡衣。 似乎真的沾染了雪松的香味,属于那个男人的香味。 她一瞬间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刚刚从床上起身,忽然就听见了门铃声。 棠许有些迟疑地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随后就打开了门。 高岩站在门口,冲她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棠小姐。” “你不是应该在欧洲……”棠许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随后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屋子,“所以,你们真的回来了?” 高岩的眼色有些复杂,点了点头,道:“是,回来了一下……” “什么叫回来了一下?”棠许问。 高岩顿了顿,说:“燕先生他这次去欧洲行程很紧密,所以,他已经又飞走了。” 棠许有些发怔,“那他回来做什么?” 高岩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才道:“接下来我都会待在淮市,有什么事你尽管找我。另外,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司机,接下来你进出都可以让司机送你。” “我要司机做什么?”棠许脑子有些乱,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是反应了许久,才想起来让高岩进屋坐。 高岩似乎还想说什么,结果还是按捺住了。 棠许也没有再关注燕时予的离开,而是跟他商量起了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高岩神情微微严肃起来,说:“有人以身做局,这的确有点麻烦。但凡事都是讲条件的,那边能有条件促使他去做这件事,我们也可以给出相应的条件。” “就怕江暮沉设下的局,没这么容易破。”棠许说。 高岩皱了皱眉,“他能设下这个局,说明一早就已经预备了要对宋氏出手……可是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中间他甚至还给宋氏留了喘息的机会……我一直想不通是为什么。” “为了折磨我而已。”棠许云淡风轻地开口,“他不痛快了,当然在我身上找点痛快。” 高岩的确也不了解江暮沉,听到棠许这么说,忍不住皱了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正在这时,棠许放在室内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快步走进屋子里,看见段思危的名字。 电话一接通,段思危又一次在那头破口大骂:“棠许,你们一家人玩老子是不是?燕时予故意派你来折磨我的吗?老子在这边费心费力地想办法,你爹在那边跟我玩自首?” 棠许的心骤然一沉,“你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爹转移到那边?好不容易能将调查组拦在外头,好家伙,他自己把人给接进去了——” 棠许来不及听他说完,丢开手机,匆匆换了衣服便直奔医院而去。 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宋雨廷的病房房门紧闭,两名调查组的人守在门外,连秦蕴都只是坐在门口,神情恍惚。 隔着玻璃,棠许看见宋雨廷的床边站着医生和调查组的其他人,她上前就要进门,却被门口的人拦住。 棠许紧紧咬了唇,退开两步,才又看向秦蕴,“阿姨,为什么?” 好一会儿,秦蕴才缓缓开口:“你爸爸说,不希望你再做出任何牺牲,来换宋家的好……段思危这样的人,不是好人……你不应该跟他有牵扯……” 棠许缓缓摇了摇头,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良久,只低声道:“不是他……” “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人……”秦蕴说,“杳杳,你不能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去做交换……你这样,你爸爸和我,都不会好过……” 秦蕴对她说着话,却始终都没有看她,转过脸时,轻轻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泪。 这样的事态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哪怕明知自己无辜,明知一切都是别人设局陷害,可是宋雨廷就是这样,选择了放弃挣扎。 因为他病情尚未稳定,所以调查组暂时未对他采取强制措施,但是依旧每日都有人守在病房门口。 棠许后面几乎没有再去医院。 虽然有高岩和段思危帮忙,她也依旧不遗余力地在外奔走,试图寻找到转机。 哪怕结局已经一定程度清晰地摆在眼前。 “我已经各方咨询过,目前最好的结局可能就是……缓刑。”两边胶着拉锯数日之后,高岩给棠许作出了剖析,“前提还需要宋先生配合,不要消极。” 棠许陷在沙发里,其实并没有怎么听清楚他的话,她在走神,甚至在走神的间隙想起了燕时予。 “燕先生还没有回来吗?”她忽然问了一句。 燕时予原定的出差时间是一周,就算他中途回来了一趟,也只是耽误了一天多的时间,而现在距离原定日期已经过了三天,棠许还没有见到他。 高岩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燕时予,噎了一下,才道:“燕先生回来也不会有转机。这个坑一早就已经挖在那里了,如果那个时候就开始防备,现在肯定有办法。可是现在宋氏是完全被动挨打,能够保住宋先生已经是最优的结果——” “我不是这个意思。”棠许说,“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他好像应该回来了。” 高岩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些复杂起来,顿了顿才道:“事情多耽误了,所以他暂时还没回来。” 棠许转头就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想要打给燕时予问候一下。 然而电话拨过去,什么提示都没有,直接就断掉了。 棠许有些疑惑,又打了一次。 高岩看着她的举动,忍不住开口:“别打了,打不通的。” “为什么?”棠许纳闷,“他不是在欧洲吗?” 高岩顿了顿,才又道:“他可能去别的地方了吧,国外不一定有信号。” “可能?”棠许看着他,“连你也没办法确定吗?” 高岩又噎了一下,才道:“很多事,他有自己的安排,我只是助理,没办法左右什么。” 棠许听出来燕时予应该是有别的事在忙。 高岩没办法参与的事,连手机都必须要断掉的事。 什么事这么重要? 第58章 燕时予说,杳杳,你听话 半个月后的一天,高岩来到御景湾给棠许送了一些资料。 那都是跟调查组案情相关的内容,棠许知道这些东西得来不容易,因此看得很仔细。 高岩坐在旁边等着她看完再说事,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高岩看了一眼来电,迅速接起了电话,只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你到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高岩回复了一句:“我很快就过来。”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站起身来对棠许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关于这些东西,你先看完再打给我。” 棠许应了一声,目送着他走到门口,却忽然问了一句:“是他回来了吗?” 高岩一顿,随后才回转头来看她,“你是说燕先生啊?哦,暂时还没有,是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 棠许收回视线,继续将手里所有的资料看完,目光落到最后一页的日期上时,才恍惚间想起,燕时予已经离开二十多天了。 二十多天,音信全无。 棠许其实很少会想起他在或者不在。 或许是因为她每天想的事情太多,又或许是因为他安排的人总是在帮她—— 段思危虽然一直骂骂咧咧可能帮的他都帮,高岩有时候在公司加班到深夜还会来看看她,态度也很好。 除了今天。 他离开时候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奇怪。 棠许忍不住拿起手机,又一次尝试拨打了燕时予的电话。 电话依然打不通,却跟前些日子直接断掉的时候不一样了。 有冰凉的机械女声在电话里告诉她——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棠许放下手机,有些恍惚。 晚上,棠许忍不住去了秋水台。 出了电梯,走进大门,二十多天没有人住的屋子依旧奢华洁净,只是没有人气。 里里外外,没有一丝他回来了的痕迹。 棠许没有多待,很快就又离开了。 …… 同一时间,松山脚下的燕家度假别墅里。 段思危坐在沙发里抽着烟玩着手机,而高岩则还抱着电脑处理公事。 直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两个人才同时抬头。 刚洗完澡的燕时予缓缓从楼上走下来,只看了两人一眼,便走到了酒柜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转身走到沙发旁的时候,高岩已经收回了视线,只剩段思危还紧紧盯着他。 燕时予在沙发里坐下,“不认识了?” 段思危用口型无声爆了句粗,随后才道:“你再多消失几天,恐怕人都要变形了。” 成年男人的外形很难在短短二十多天发生多大的变化,可是燕时予却是很明显地瘦了一圈,皮肤也深了一些,跟二十多天前完全不同。 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段思危扭头看高岩,“每次都是这样吗?” 高岩目光飞快地从燕时予脸上掠过,低头安静片刻,才又道:“养几天就会恢复了。” 这回答让段思危冷笑了一声,“是啊,把泥人砸碎了,重新捏起来,也能恢复原样。” 高岩没有再说什么,燕时予同样不在意他的问题,只问了一句:“她怎么样?” 段思危瞥了他一眼,呼出一口气,说:“棠许?这姐们儿情绪真的是太稳定了,发生这么多事,不哭不闹也不服输,反正就是默默做自己要做的事……照我看,你没必要担心她什么。” 燕时予静静抿下一口酒,没有回答。 高岩见状,接过话头道:“这次江暮沉下了狠手,大约是察觉到段先生在跟他作对,所以更加不遗余力。照我看,宋氏这次保不住就保不住吧,就算勉强保住了,指不定以后还会被挖出什么雷来。” “宋雨廷要保住。”燕时予说,“宋氏也要保住。” “宋雨廷也就算了,你知不知道要保住宋氏要多费多少工夫。”段思危说,“到时候被人抓到蛛丝马迹,你就藏不住了!你是想就这样暴露人前吗?” 高岩也道:“这样风险的确太大了,我们没办法这样不遗余力。” “宋氏要保住。”燕时予重复了一遍,“这是最低要求。” “我靠,你他妈被美色冲昏头脑了吧!”段思危暴起,“一个女人,还是别人的老婆,睡了几次而已,值得这么冒险吗?” 高岩也紧拧着眉,满目担忧。 燕时予喝掉杯中剩下的酒,骨节愈发分明的手将酒杯倒扣在桌面上,缓缓闭上眼睛靠进了沙发里。 “照我说的做。”他说。 …… 接下来好几天,棠许都会抽时间去秋水台一次。 她总觉得燕时予应该是已经回来了,可是每一次去,秋水台都是空空如也。 一直到第七天。 其实那天秋水台跟之前也没有差别,可是棠许一进门,就总觉得有哪里是不同的。 她快步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推开门,空的。 她又走进卧室,里面依然没有人。 棠许随即踏入了卫生间。 满室水雾缭绕,她看见刚刚洗完澡的男人,正将一件黑色的浴袍披上身,裹住她早已见过多次的身体。 棠许怔了一瞬,随即快步上前,勾住他的脖子,埋进了他怀中。 燕时予身体微微有些僵硬,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来扶住了她的腰。 “我是不是在做梦?”棠许低低问了一句。 燕时予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脑。 棠许这才松开手,抬起头来看他。 只一眼,她就看出来,他好像是瘦了一些,体现在轮廓上,五官愈发立体分明。 她轻轻咬了唇看着他,“国外吃得不好吗?” 燕时予说:“还行。” “也是。”她说,“反正你不爱吃外面的东西,对你而言,吃什么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安静片刻之后,棠许才又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刚到吗?” “嗯。”燕时予应了一声。 棠许偏了头看他,“真的?” “嗯?” 简短一个音节,表示反问。 棠许静静看了他许久,终究还是又一次投进了他怀中。 “你一共走了32天。”她说,“我想你了。” 燕时予好一会儿没动。 直到她不知什么时候,轻轻吻上了他的喉结。 他喉结迅速滚动,下一刻,却伸手轻轻抵住她的唇角。 第59章 他将她搂进怀中,紧紧拥住 棠许正循着他的喉结,一点点吻上他的下巴。 可是燕时予却止住了她的吻。 她缓缓抬起眼,眸中满是疑惑。 而更让她疑惑的是燕时予指腹上传来的触感。 她忍不住抬起手,手指轻轻摩挲过他指腹。 燕时予眸色一沉,很快就收回了那只手。 可是棠许还是感知得分明。 那只手曾经描摹过她全身上下每一处,她可以清楚感知到那只手是什么样的。 可是此刻,他的指腹却似乎比先前粗粝了许多。 如果不是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棠许大概没办法相信这是他的手。 她还想要再确认,燕时予却只是低头对她说了一句:“我还要出去。” 说完他便转身走向了衣帽间。 棠许跟着他走到衣帽间门口,问了一句:“刚回来就有应酬吗?” “公司的事。”燕时予说。 “哦。”棠许轻轻应了一声,仍是站在那里没动。 燕时予伸手取下一件白衬衣,准备换衣服的间隙,却忽然转头看了棠许一眼。 棠许很快就意识到什么,微微偏了头,“换衣服也不能看吗?” 燕时予收回视线,“想看也行。” “不看就不看。”棠许哼了一声,说,“谁稀罕。” 她转身走了出去,燕时予这才拉开身上的浴袍,扔到旁边的椅凳上,开始换衣服。 等他穿好全套西装走出房间的时候,棠许正坐在沙发里出神,抬眸看见他之后,才又开口问了一句:“那我要不要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燕时予宁谧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成年人的世界,有时候不需要明确的回答,也能得到答案。 “那就是不需要了?”棠许站起身来,“那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就转身朝大门走去,可是才走出几步,却又顿住,随后回转头,重新走到了他面前。 她扬起脸来看他,“那你什么时候能忙完?忙完之后可以来找我吗?” 燕时予静静看了她片刻,终于回答了一声:“好。” 棠许重新笑了起来,轻轻垫脚又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这才转身真正离去。 …… 凌晨一点,棠许躺在沙发里已经快要睡着的时候,门铃声响了起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起身走到门口,将门外站着的男人拉了进来。 房门关上棠许就抱住他,埋进他怀中,嘟哝了一句:“我都困了……” 燕时予扶着她的后腰,安静片刻之后低声道:“困了就休息吧。” 棠许抬起头来看他,“你难道都不想我吗?” 燕时予垂眸看她。 屋子的光线被她调得很暗,她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睛,却还是扬起脸来,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燕时予没有拒绝,甚至棠许只是稍微一尝试,就得到回应。 可是当她伸出手来的时候,燕时予第一时间握住了她。 仍然是粗粝质感的指腹,棠许缓缓停了下来,再一次抬眸看他。 燕时予呼吸沉沉,不见丝毫紊乱。 “今天不行。”他说。 “为什么?”棠许追问。 静默片刻之后,燕时予回答:“精神不好。” 棠许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从燕时予口中听到这样四个字。 精神不好…… 第一次就让她吃够了苦头的人,强到让她害怕的人,头天晚上没见到第二天白天都要补回来的人…… 居然跟她说精神不好? 棠许满腹狐疑。 可是身为男人,他都已经这样说了,她总不能强人所难。 况且他这次出去这么久,回来之后,确实跟之前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虽然她没办法准确描述。 “那你洗个澡,早点休息?”棠许问。 燕时予却道:“今晚不在这里,回去还要开个视频会。” “刚回来就要这么忙吗?”棠许微微蹙了眉,下一刻,又微微笑起来问他,“那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今天在隔壁小区楼下的市场买了新鲜的小馄饨,可以煮给你吃。” 燕时予唇角隐约有笑意,“你煮?” “煮个馄饨我还是会的!”棠许一副保证的样子,“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燕时予却仍然婉拒了,“下次吧。” 棠许又乖乖“哦”了一声,收回了视线。 又静了一阵,燕时予才又开口:“你爸爸的事,不用担心,我会让他们安排好的。” 棠许已经黯淡下去的眸光又闪亮了一瞬,旋即还是归于平静,“可是高岩和段思危说,顶多也就是缓刑——” “不会。”燕时予说,“你爸爸不会坐牢,宋氏也不会有事。” 棠许只觉得不敢相信,与他对视良久,终于又一次伸出手来,紧紧抱住了他。 对于棠许来说,这是她这么久以来,吃到的最大一颗定心丸。 虽然段思危和高岩一直在帮她,甚至给她排列出了最优解,可是棠许就是不死心。 明知道一切都是江暮沉在后面搞鬼,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人承受一切? 她没办法就这样认命。 而他是她唯一还能求助的对象。 可是就像此前说过的那样,他给的已经太多了。 她真的没办法向他张口。 可是他却给了她天大的意外之喜。 她没办法思索太多,她只能确定,自己赌对了。 从一开始,她就赌对了。 …… 翌日清晨,因为燕时予缺席一个多月,燕氏一个晨会开了足足一个上午的时间。 等到会议散场,众人都是一脸疲倦。 燕时予刚回到办公室,公关部经理又赶来见他,询问他关于外界对他这消失的一个多月诸多猜测的回应意见。 公关部给出的回复建议是出差加休假,对此燕时予并不在意,也没有其他意见。 忙到几乎两点,燕家老宅那边打了个电话过来,是燕老爷子亲自提醒燕时予别忘了吃饭。 高岩接到电话,匆忙起身要走向燕时予的办公室,刚走出两步,手机忽然又响了起来。 推开燕时予的办公室的门时,燕时予正坐在办公桌后,专注地批阅着文件。 高岩神情有些复杂地站在门口,沉吟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开了口—— “刚刚收到医院那边的消息,宋雨廷病情突然恶化……” 燕时予翻阅纸张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来。 “已经去世了。” 第60章 用自己做交换 这天晚上,一直到深夜,棠许才被陆星言送回御景湾。 棠许静静地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始终一言不发。 她脸色很平静,陆星言脸色很难看。 从宋雨廷突然断气离世,这一天就是无比混乱的。 而最为混乱的时刻出现在秦蕴的娘家人赶到的时候—— 陆星言已经不忍心再去回想那些攻击棠许的言辞,他生气、他恼怒、他恨不得冲上前一脚踹翻一个。 可是棠许拉着他,从始至终,她都死死地拉着他。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陆星言将车子泊入车位,却一眼就看到了对面停着的一辆原本不属于这里的车。 抬眸的瞬间,棠许也看到了。 陆星言转头看她,说:“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去叫他走。” “没关系。”棠许说,“他这么忙,还来找我,我怎么可以不见。” 说完,她直接推门下车,走向了对面那辆车。 司机下车替棠许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棠许坐了进去。 燕时予安静地看着她。 她表情很平静,眼尾隐隐泛红,但很淡,甚至在看向他的时候,她还能挤出一个微笑,“你来啦。” 燕时予抬起手来,指腹轻轻抚过她眼尾。 “这几天,应该都会挺忙的,时间也不固定。”棠许说,“我可能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宋家那边,你就暂时不要来这边找我了,免得扑空。” 良久,燕时予才终于开口:“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 棠许想,大概没有什么需要的。 宋雨廷一走,秦蕴直接昏了过去,宋语乔和宋洛白年纪又小,秦家那边的人接管了后事,她根本连心都不用操,更不用说需要什么帮忙。 事实上,如秦家人所说,她管好自己就行了。 一瞬间,棠许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到嘴边,也只说了一个字:“好。” 燕时予又看了她许久,最终也只是开口:“上去早点休息。” 棠许又笑了笑,“好。你回去也早点休息,晚安。” 她开门下了车,那一边,陆星言很快也下了车,只朝这边看了一眼,便陪着棠许走进了电梯。 他一路陪着棠许到了家门口,棠许打开房门,才又回头看他,“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回去吧。” “我要看着你。”陆星言说。 棠许缓缓呼出一口气,“你看着我干嘛,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爸爸身体一向不好,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对我而言,不过是欠他的,再没办法还给他了……” 陆星言皱着眉,“他不希望你这样想。” “我知道。”棠许点了点头,“所以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陆星言依旧站着不动,直到棠许又将他推进电梯,他才终于离开。 回到地下停车场时,却见燕时予的车子依旧停在那里,未曾驶离。 陆星言收回视线,回到自己的车上,静坐片刻之后,很快离开了。 …… 棠许在家里忙了一整夜。 她把房子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通,连床底都没有放过,每一个角落的灰尘,她都擦得干干净净。 天快亮的时候,她还将客厅那几样简单的家具翻来覆去地重新摆放了一遍。 得亏现在楼下还没有人入住,不然大概率会投诉到底。 忙完房子的一切,天都已经亮了。 棠许洗了个澡,将头发吹干,躺到刚换完被单的床上,终于沉沉睡去。 她知道宋雨廷的身后事会怎么办,她也知道身为子女应该尽什么样的孝,可是她没办法—— 她一旦出现,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争吵和指责。 宋雨廷已经不在了。 他生前就已经被各式各样的事情烦扰着,死后,棠许想还他一些安宁。 所以她没有再回去宋家。 她在自己的房子里一躺就是三天。 直到宋雨廷出殡那日,她才终于走出屋子。 她没有追随为宋雨廷送殡的队伍,而是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才去墓前给宋雨廷放了一枝花。 她在宋雨廷墓前站了很久,回到市区后,直接去了公司。 此刻的宋氏正热闹。 以秦昭文为首的秦家人,正聚集在会议室里商议着什么,一见到棠许回来,瞬间又是另一重氛围。 棠许被强行拉进会议室,一群人逼着她将公司交出来。 “眼下姑父已经去世了,后事也办理完了,这些事也该理清楚了。”秦昭文说,“你凭什么捏着宋氏不放?姑姑、语乔和洛白都是合法继承人,你如果不肯放手,那咱们就打官司,到时候法庭上见。” 棠许静了片刻,缓缓道:“爸爸虽然去世了,可是公司牵涉的经济案件并没有了结,你们知道吗?” “我们当然知道!”秦昭文说,“没了结又怎么样?就算真的查出来什么,宋氏也不至于就一无所有!所以你必须把公司交出来!要是真一直被你掌控,那到头来可能真就什么都不剩了!” 棠许说:“好。” 众人皆不料她会这么爽快,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棠许,你别想耍花样!” “没花样。”棠许说,“爸爸留下的资产,我该得多少得多少,一分都不会多要!” “你还想要分一份?你一个前妻的女儿,要不是你搞出这么多事来,宋氏不至于会变成这样,你爸爸也不一定会死,你凭什么分一份?” “连我那一份都不想给啊?”棠许说,“没关系,那就打官司好了,反正我又不着急。” 这话一出来,对面的人先着急了。 又经过一通商议之后,众人同意按照正常比例划分遗产,算下来棠许所得也不过十之一二,就当是打发瘟神。 晚上棠许约了陆星言喝酒,告诉了他公司被交出去的消息,“所以你还想继续为新宋氏打工吗?” 陆星言就差将白眼翻上天,“你知不知道回来这么久,你没给我发过工资?” “啊?”棠许很惊讶,“我没有给你发过工资吗?那这顿酒就当是你这几个月的工资了,好好喝啊!” 陆星言一巴掌拍开她的手,一转眼,却忽然看见有一行人正从酒吧二楼走下来。 他迅速收回视线,想要转移棠许注意力的时候,棠许却已经看见那一行人中的江暮沉了。 她和陆星言坐在吧台边,丝毫不起眼。 可是棠许将手中的啤酒瓶用力扔向楼梯方向、在楼梯栏杆上砸得稀碎的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们。 第61章 她说,我想你了 江暮沉刚好就走在楼梯中段,离她那支摔碎的玻璃瓶不到三十公分。 江暮沉瞥了一眼碎落一地的玻璃渣,冰冷的视线抬眸扫了过来。 看见棠许的瞬间,他眸光似乎凝了凝,然而下一刻,却更见寒凉。 这种地方,最多的就是安保,更何况江暮沉这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本就是重量级贵宾,一看见有人试图闹事,立刻有两拨人,一拨护住江暮沉,另一拨上前来围住了棠许。 而棠许却仍旧只是盯着那边,甚至拿手测量了一下自己刚刚失误的距离—— “哎呀,就差一点。”棠许偏了头,冲着江暮沉挑衅一笑,“真是可惜了。” 江暮沉清楚地将她的挑衅看在眼中,随后挥挥手,示意挡在自己面前的人让开,缓步走到了棠许面前。 “就一个酒瓶?”江暮沉看着她,“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结果这么多年,还是没一点长进。” 说完这句,他又看了陆星言一眼,目光回到棠许脸上,毫不掩饰地讥讽:“还想当太妹?超龄了。” 棠许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是啊,对付你这样的人,一个酒瓶的确是小儿科了点。不过你放心,刚才也就是一下子没忍住而已,江暮沉,我们来日方长呢。” “好啊。”江暮沉看着她,“我也很想看看,你还能有什么手段。” 说完这句,江暮沉又看了陆星言一眼,转头带着那群跟在他身后的男男女女,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行人原本是在这边玩完准备转场的,可是出了酒吧,江暮沉直接就表示没心情,坐上了自己的车准备离开。 今天晚上原本就是为他攒的局,组局的人眼见这位祖宗突然就变了脸色,哪里能甘心,连忙上前好说歹说一通,偏偏江暮沉始终一言不发,似乎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助理谭思溢见状连忙拦住那人,宽慰了几句,劝那人离开了。 谭思溢这才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却忽然听见江暮沉问了一句:“跟她一起的人是谁?” 谭思溢立刻反应过来,“叫陆星言,是从国外回来担任宋氏总经理的,据说是认识了很多年的……” 谭思溢话音未落,就听见江暮沉冷笑了一声。 他实在揣摩不透这声冷笑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多问,正准备发动车子,却忽然有一个女人,敲响了后座的车窗。 谭思溢一转头,就看见先前酒吧里的一个女孩。 在场一众形形色色的漂亮女郎,这个女孩不算出众,也并不开朗,似乎是没怎么参加过这样的局,在场子里明显有些放不开。 可是现在,她敲开了车窗,有些怯生生地问:“江先生,能不能顺路送我一程?” 这句话明显是有人教的。 谭思溢转头看向还在路边站着的组局的人,很明显,今晚无论如何他都要讨好江暮沉。 不得不说,还是挺有看人的眼光。 今天一整个晚上,江暮沉对女人似乎没有多大兴趣,但偏偏,就是多看了她两眼。 极其不明显的两眼。 谭思溢本以为自己跟了江暮沉多年才能察觉,原来还是有有心人会注意到。 他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向女人的眉眼,一汪秋水般,干净澄澈。 有些情思,以为极致隐秘,终究还是藏不住。 江暮沉陷在阴影里,没有说话。 谭思溢打开了车门,对那个女人说:“请。” …… 酒吧里有人惹是生非是常事,更何况当事人都已经离开,棠许也并没有怎么被为难,很快得以顺利离开。 她其实还想拉陆星言转场再喝,陆星言却不由分说地将她送回了御景湾。 棠许已经在家里躺了三天,陆星言将她送回来,她照旧只能躺,那三天在床上躺累了,她就换沙发躺。 躺到后半夜,棠许突然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时钟指向凌晨两点,周围安静极了,全世界好像就只剩下她自己。 棠许忽然坐起身来,呆滞片刻之后,起身就出了门。 这个时间的秋水台,多得是灯火辉煌的窗户。 走进燕时予的房屋大门的瞬间,棠许其实是犹疑了一瞬的,可是下一刻,她就看见了满屋明亮的灯光。 燕时予似乎是喜欢明亮的世界的,可是跟她一起的时候,又总是陷于黑暗。 棠许其实一直摸不透他是什么样的人。 好在对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棠许快步走了进去,偌大的客厅里并没有燕时予的身影。 这个时间,即便是屋内灯光大亮,正常人也应该睡了。 棠许正准备往卧室的方向走去,忽然之间,却感应到了什么一般,转头朝露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春寒已过,白天的温度渐渐回升到令人舒适的区间,然而晚上却还是有些凉的。 而燕时予就坐在临水的露台上,任由凉意侵袭。 棠许缓步走了过去,刚刚接近露台,却忽然闻到了烟味。 “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燕先生是有什么心事吗?”棠许径直上前,挨着他在他身侧坐了下来,转头看他,“需要我帮忙排解吗?” 燕时予很快将已经快要燃烧到尽头的香烟捻灭在指腹间。 这个动作吓了棠许一跳,连忙将他的手拉过来,看了看他的指腹,又摸了摸,才抬头问他:“不疼吗?” 燕时予没有回答,只是问她:“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想过来偷酒喝。”棠许说,“谁知道主人家还没睡……偷不成咯。” 燕时予沉眸看她,“不是已经喝过了吗?” 棠许抿了抿唇,抬眸看他,“那你呢?你平常不是不抽烟吗?”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一时都没有再说话,直到一阵凉风起,棠许忍不住埋进他怀中,打了个喷嚏。 燕时予顿了顿,随后直接将她从沙发上抱起来,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好了一缸热水,袅袅浮着热气。 “泡二十分钟。” 燕时予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棠许却忽然伸出手来拉住他。 “我想你陪我一起。” 她说。 第62章 她赌对了 看着棠许恳切的眼神,燕时予没有拒绝。 宽大的Jacuzzi容纳两人绰绰有余,更何况是两个安安静静,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泡澡的人。 两人各自占据浴缸的一端,棠许隔着翻滚的水波看着闭目仰躺的燕时予。 他是真的瘦了一些,从前壁垒分明的腹肌虽然还在,但是线条似乎没有那么清晰了…… 棠许只觉得是隔着水看不清,忍不住坐起身来,探手摸了过去—— 然而她的手刚要碰到他,燕时予忽然像是有感应一般,伸手握住她的同时,缓缓睁开了眼。 而棠许正满目无辜地看着他,仿佛自己什么也没有做。 两人对视片刻,棠许缓缓开口:“你在国外偷懒了哦,身材都没有以前好了……” 燕时予安静看着她,忽然问:“身材好不好很重要?” “那当然!男人身材好,才能赏心悦目啊!”棠许说着,忽然凑近他一些,“不好好保持身材的男人,就该被拉去拴在跑步机上——” 她离得太近了些,燕时予垂眸,视线落在她的唇上。 就在棠许已经快要吻上来时,燕时予微微一偏头,吻上了她的额角。 棠许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燕时予吻过她的眉,她的眼,最后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停留了一下,便又移开。 她重新睁开眼,迎上他的视线。 有些体征,隔着水波也能很明显地看见。 他不是不想。 他只是在克制。 棠许轻轻笑了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接受了这份好意。 …… 棠许又睡了很沉的一觉,做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梦。 好不容易醒来,是因为她听见手机在响。 她艰难地睁了睁眼,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而正在响的手机放在床头,是燕时予的。 棠许艰难挪过去,拿起他的手机,本来是想按个静音,却一眼看见了来电人的名字—— 齐明逸。 棠许很快就从记忆里翻出了这个名字。 齐明逸,那位曾经跟燕时予相过亲的齐家小姐。 很漂亮、也很古典的一个美人。 原来他们还有联系? 怔忡的几秒钟,棠许脑海中已经闪过许许多多个念头,最终她将手机放回原处,翻了个身,滚回自己先前躺着的位置,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卫生间的门响,燕时予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在床头停留了片刻,大概是看见了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很快拿着手机走出了房间。 屋子里隔音效果很好,又或者他已经走进了书房,所以棠许听不到他和那位齐小姐说了什么。 她安静地又躺了许久,终于从床上坐起身来,也走进了卫生间。 简单的洗漱之后,棠许换上自己的衣服,一点点将自己在这个卧室和卫生间留下的痕迹清理干净。 包括床上和下水道口的长发,她都不忘捡起来用纸巾包好,等待离开之后再扔。 她原本就是空手来的,收拾好就准备离开。 没想到刚经过书房,燕时予正好打开门走出来。 见到她这个模样,燕时予似乎也有些意外,“这么早就起来了?” “嗯。”棠许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这几天睡得挺多的,再睡要头疼了。我先回去啦,拜拜!” 说完她扬脸冲他笑笑,转身离开,没有停留。 …… 那之后的许多天,棠许都和陆星言待在一起。 自从公司交出去之后,两个人都成了无业游民的状态,无事可忙,无心可操。 闲下来,还一起去南城度了个假。 只是棠许没想到,去到南城的第一天,就会遇到跟燕时予相关的人物。 大抵是冤家路窄吧。 她本是下楼去和陆星言汇合一起吃饭的,电梯到中间的楼层停下,随后进来了一个古典美人。 棠许当即怔了一下。 只因此前不久,她才在燕时予手机上看到过她的名字——齐明逸。 没错,燕时予的相亲对象,又或许,是他未来的妻子。 齐明逸进电梯的时候也看见了棠许,到底有过一面之缘,她似乎是觉得棠许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但是并没有想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因此只是微微冲棠许点了个头,没有过多在意。 与她相比,棠许觉得自己像是阴暗河沟里的杂草,身在一滩淤泥之中,只能遥遥望着河岸上迎风而立的向日葵。 出了电梯,齐明逸很快见到了自己的朋友,笑着跟朋友挽手走出了酒店大堂。 棠许一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向日葵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这株杂草,在她身后用怎样的目光窥视着她。 那一刻,棠许忽然想,这或许不是什么冤家路窄。 这是某些奇妙缘分给她的提醒—— 又过了好一阵,棠许才在大堂旁的水吧见到陆星言。 她见到他的时候,正有一个风格热辣的女孩坐在他身边,拿着手机跟他搭话,大概是想加他的微信。 陆星言一身休闲度假的装扮,脸上的表情却格外冷漠,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 那位姑娘大概还没在男人身上受过这样的挫,愣了一会儿,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起身离开了。 棠许径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挺漂亮的姑娘,你干嘛不理别人?” 陆星言瞪了她一眼,懒得说话。 “你别这么紧绷嘛,来海边就是要开心,就是要艳遇啊!” 陆星言懒懒的,“没事,我可以看你艳遇,也很开心。” “我不一样,我可是有主的人。”棠许说。 “有主的人你跟我跑出来干嘛?” 棠许一个肘击撞在他心口,痛得陆星言倒吸几口凉气。 良久,才又听到棠许的声音—— “虽然他现在好像对我没什么兴趣了,但我还是会很乖的。” 陆星言转头看她,“不至于这么快吧?” “世事无常,谁说得清呢?”棠许倒是很洒脱,“没关系,不管他怎么想,我是都可以的。” 安静片刻之后,陆星言没有发表评价,只是叹息一声。 棠许这才又转头看他,“所以你真的不加一下刚才那个姑娘的微信?错过了可能就再也遇不到了!” 良久,只听陆星言淡淡回了句: “我也是有主的。” …… 棠许在南城待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除了第一天,其他时间几乎是她这半年以来最放松的时候。 她很久没有这样,什么都不用想,困了就睡觉,睡饱了起床,一天又一天…… 远离了淮市的人和事,原来人生也是可以这样轻松的。 棠许几乎乐不思蜀。 然而一周后,她还是不得不回到淮市面对人生。 离开一周,棠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大扫除。 仍然是很彻底的全方位扫除,她从天亮忙到天黑,最后准备下楼扔垃圾的时候,才在门口顿住。 她看见了鞋柜里的那双男士拖鞋。 棠许思索了两秒,果断将那双拖鞋塞进了垃圾袋,准备一起拿下去扔。 谁知道刚打开房门,就跟门口正抬手按门铃的人迎面相遇。 抬头迎上那人深邃的眼眸,棠许第一反应是将手中的透明垃圾袋往背后藏了藏。 燕时予像是看见了,又像是没有,静静看了她片刻,只是回了句:“回来了?” “嗯啊。”棠许应了一声,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离开或是回来。 “心情好些了吗?”燕时予又问。 “好多了。”棠许笑了笑,仍是捡着字回答。 “一回来就大扫除?” “一周多,家里都落灰了。” “嗯。”燕时予低低应声,随后微微偏了头,看向她身后那个垃圾袋,“拖鞋呢?也落灰了吗?” 第63章 想我走,还是想我留 棠许抿了抿唇,摸了摸鼻尖。 下一刻,明目张胆地撒起了谎。 “没落灰,发霉了。” 发霉这两个字,对春季的淮市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存在。 燕时予说:“是吗?那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棠许连忙侧身避他,“原本就是十几块的便宜货,发霉也是正常,况且天气渐暖了也要不合穿了……我先拿下去丢掉。”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从燕时予身侧溜出去,走进了电梯。 燕时予依旧立在门口,约过了一分钟,他才走到电梯前,按开电梯,看向了静立在轿厢里一动不动的棠许。 电梯门重新打开的时候,她仿佛才回过神,抬眸看向外面站着的男人,又呆滞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按楼层。 可是她也没有动。 两个人门里门外地站着,就那样看着对方。 片刻之后,棠许看着他,终于低低地开口:“拖鞋没发霉,是我以为你不会再上来了,所以才想扔掉。” 燕时予眸光沉静,只是看着她,“那我现在上来了,怎么说?” 棠许瘪了瘪嘴,从电梯里走出来,下一刻,带着那袋子垃圾投进了他怀中。 最终那袋子垃圾又被带回了屋子,和燕时予的皮鞋一起,静静摆放在玄关处。 卫生间里水声潺潺,狭小的淋浴间热气蒸腾,充斥着两个人的体温和声音。 棠许只觉得恍如隔世。 从他离开淮市,一去一月之久,悄无声息; 到他回来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再与她亲近…… 是真的已经很久了。 连唇齿之间,似乎都变得陌生了。 燕时予的吻很轻,是棠许从未在他身上尝到过的轻,陌生到她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直到听到他沉沉的声音—— “张嘴。” 她依言照做。 一切才终于逐渐变得熟悉起来。 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阔别日久却依旧契合的,仿佛终于寻到了正确的方向,不由自主,各自寻找舒适的源头…… 只除了他指腹间的粗粝。 明明已经淡去许多。 却依然是这场情事里,最突兀陌生的存在。 …… 从卫生间回到床上,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棠许的手依旧和他的交握在一起。 她还在不自觉抚着他的指腹。 他似乎已经恢复了从前,无论是身体还是体力,都又回到了她熟悉的模样。 唯一能印证他发生过变化的,就是指间这一点残存的粗粝。 棠许好奇,但并不开口问,只靠在他怀中,安静无声地失着神。 而燕时予一垂眸,就能看见她的动作。 或许她是无意识的,可是燕时予还是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棠许的思绪瞬间回笼,先前那些神游,尽数湮灭在遥远的记忆深处,再难寻见一丝痕迹。 “没什么……”棠许喃喃地应了一声。 燕时予又看她一眼,缓缓抽走了自己的手。 棠许一下子回过神来,转头看他,“你要走了吗?” 燕时予只低头看她,“这是想我走,还是想我留?” 棠许这才反应过来,他只是手动了,身体并没有动。 或许那一刻,他并不是打算走。 但棠许心里也清楚,他是不能留在这里过夜的。 她出现在秋水台或许不起眼,但是他出现在这里,还是太突兀了。 棠许也不回答,只是抬头亲了他一下。 对她而言,这其实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可是对燕时予而言,这更像是邀请。 燕时予低头跟她对视一眼之后,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脑。 终究还是又吻到了一处。 棠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经验浅薄的缘故,总觉得他很会亲,轻易就能亲得人心醉神迷。 而后再发生什么,都由他掌控。 可是这一次,他却只是亲她,就这样亲了很久…… …… 燕时予离开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棠许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听着他出门的动静,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棠许想起昨天那袋垃圾,到玄关一看,却已经没有了。 燕时予居然还有顺手帮人丢垃圾的习惯。 挺好。 洗漱完,棠许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坐在沙发里盯着电视发呆。 前几个月,总是睁开眼睛就有很多事要忙,一天到晚好像都没个闲暇时候,如今真的闲下来了,反倒好像有些迷茫了。 正在棠许神游天外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棠许瞥了一眼屏幕,很快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丰正货运公司的老司机黄存忠,棠许上次去货运公司特意留下了他的电话。 “棠小姐,我知道宋先生刚刚才去世不久,你们肯定很难过,可是公司的事,总不能不管吧?你上次来公司说了那些话,我们大家都感动,很谢谢你……可是公司政策怎么能一会儿一个样呢?这样我们底下人怎么工作?” 接完电话,棠许很快换衣服出了门,又去了货运公司。 去了才知道,她将宋氏管理权交出去之后,上面另外派了个人来丰正当管理,却拿政策当儿戏,胡乱拍板,短短几天就闹得公司人仰马翻。 棠许去了一趟办公室,见到了那个新来的管理。 对方自称是秦家的某个亲戚,对棠许也极为不客气。 “宋雨廷已经不在了,现在这家公司姓什么你知道吗?姓秦!再说了,你也不姓宋,你这个姓棠的凭什么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听到这种话,棠许也知道没必要再跟他多说,安抚了一下黄存忠他们,保证一定会给出解决方案,让他们放心。 离开货运公司,棠许就给秦蕴打了个电话,约她出来见一面。 路上,她想了想,又给高岩打了个电话,问他知不知道关于宋氏所牵涉的经济案进展情况。 自从宋雨廷去世,棠许把公司管理权交到秦家手上,几乎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再没有关心过。 她其实也不知道高岩还有没有在管这些事。 然而电话接通,高岩却告诉她:“正好段先生刚告诉我,说事情已经差不多快要解决了,你放心吧。” 棠许一怔,“你跟段先生都还在忙这件事吗?” “不然呢?”高岩说,“燕先生下了死命令,这件事肯定要解决好的。” 第64章 垃圾袋里的男士拖鞋 棠许安静地驾车,一下子没有再说话。 事实上从宋雨廷去世,到昨天之前,她和燕时予只见了两面。 他曾经答应过她,宋氏和宋雨廷都不会有事,可是宋雨廷却忽然去世…… 这对棠许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挫折。 连她自己都开始破罐破摔了,所以她下意识觉得,宋雨廷的去世对这件案子就是一个转折点。 那些调查组的人可以不那么费劲试图找到证据定宋雨廷的罪,而那些因她而为这个案子奔忙的人,大概也可以喘口气了。 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段思危和高岩居然都还在努力解决这件事。 而昨晚燕时予来找她时,居然半个字都没有提。 之前那段时间,他态度冷淡,她甚至一度以为他对自己没兴趣了…… 可是经过昨晚,和现在这通电话,棠许才发现事情跟自己猜想的并不一样。 “棠小姐?”高岩在电话那头喊她。 “我在。”棠许迅速回过神来,又问,“是怎么个解决法?” 高岩说:“那些所谓的证据,我们一个个在证实都是伪证,这其实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原本没这么容易解决的,不过最近,有两个原本自首指证宋氏的人,忽然都改了口供,所以事情就变得简单了……应该很快就能出结果。” 棠许听了,一时有些缓不过神,好一会儿才道:“谢谢,辛苦你们了,等事情解决了,我请你们吃饭。” 高岩笑着答应了。 不多时,棠许抵达了约秦蕴见面的咖啡厅,却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秦蕴。 看见秦蕴的瞬间,棠许心猛地一沉。 宋雨廷去世不到半个月,秦蕴却已经瘦得脱了形,原本就不怎么爱笑的人,眉眼愈发显得冷肃。 “阿姨……”棠许想到宋雨廷去世对她的打击会很大,却没想到她会伤心成这个样子。 “你回来了。”面对着她,秦蕴依旧淡淡的,“南城怎么样?” “阳光很好。”棠许说,“有时间你也可以去那边小住,晒晒太阳,很舒服的。” “好。”秦蕴答应着,却一眼可以看见心思根本没在。 棠许顿了顿,才又跟她说了宋氏即将解困的事。 秦蕴一贯关心的只有宋雨廷,宋雨廷去世后,宋氏怎样好像都跟她没有关系了,她依然只淡淡“嗯”了一声。 “尘埃落定之后,遗产继承的事肯定就要提上日程。”棠许说,“我也不要别的,把丰正给我就行,阿姨同意吗?” “好。”秦蕴几乎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了。 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棠许一时沉默下来。 好在没过多久,秦蕴像是回魂了一般,看着棠许,“丰正没什么资产,也赚不到什么钱,你要它干什么?” “我嫌麻烦,不想参与到总公司的业务里去了。”棠许说,“所以,我只要丰正就可以。” “随你吧。”秦蕴听了,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我立刻准备一份合约,我们尽快签字落实。” 秦蕴仍旧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看着她这个模样,棠许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是枉然,当即打了电话去宋氏找程进,让他帮自己准备一份合约,并且要“不经意间”让目前把控着宋氏的秦家人知道。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程进就送来了文件,身后还跟着同样从宋氏赶来的秦昭文和律师。 秦昭文督促着律师一条条审阅完条款,确认了棠许要且只要鸡肋一般的丰正后,当下便主动帮忙,不仅让秦蕴签了字,连还在学校的宋语乔和宋洛白也在当天就签了字,同意以后丰正归棠许所有,同时棠许主动放弃其他所有继承权。 当天傍晚,棠许就赶走了丰正的那位皇亲国戚,雷厉风行地接管了货运公司,继续推行先前和陆星言一起制定下的一系列新措施。 她对这样的实际管理并没有什么经验,因此当天就在办公室学习到深夜,直到眼睛都干涩了,才关灯离开。 回到御景湾,清清静静的,只有她自己。 棠许其实已经很累了,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燕时予。 可是再一想,即便是正经恋人,也不可能天天见面约会,更何况是他们…… 因此棠许洗了个澡,直接倒头就睡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后,便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去丰正。 正当棠许收拾好准备出门时,却忽然听见了门铃声。 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一个送货员,手中捧着一个盒子,“请问是棠小姐吗?” 棠许应了一声。 送货员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来,“这是您昨天送洗的物品,已经清洗干净了,您签收一下吧。” 棠许有些疑惑地接过盒子,打开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盒子里面,居然是那双被她丢进垃圾袋的男士拖鞋! 棠许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昨天送洗的?” “是。”送货员也有些发愣,“不是您的东西吗?难道我送错地址了?” 说完他就要检查订单,棠许连忙道:“是我的,没错。” 送货员听了,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了句:“棠小姐,冒昧问一下,这拖鞋是什么品牌的啊?干洗店还没见过这样的质地呢……” 棠许猜,他应该是想说,干洗店还没见过这样劣质廉价的拖鞋送去干洗的…… 毕竟,干洗费都要比这双拖鞋值钱。 为了不让整件事显得太过奇葩,棠许决定睁眼说瞎话,“欧洲的一个小众品牌,去旅游的时候背回来的,国内应该见不到,纯手工定制,还挺贵的呢!” “原来如此,难怪没有品牌标志呢,手工定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送货员笑着点头附和,然而看棠许的眼神分明充满了同情,仿佛是在说—— 好大的冤种。 其实这句话,棠许也想说。 到底什么人会想着送一双十几块的拖鞋去干洗啊! 有这工夫,另外买两双不行吗? 面对这一近乎神经病一样的操作,棠许想了想,还是给刚收到的鞋子拍了张照片,给大冤种本人发了过去。 第65章 江家,燕时予吻了她 一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拖鞋,经过干洗之后,被棠许重新放进了鞋柜。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双失而复得的拖鞋,在那之后好些天都没有再派上用场。 接下来的日子,棠许每天驻扎在货运公司,每个岗位轮番站岗,亲力亲为,从最基础的方面一点点学。 日日早出晚归,每每到家,都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只能倒头就睡。 而燕时予这几天大概也很忙,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是以棠许得以睡个安稳觉。 一周后的周末,棠许搞了个公司聚餐。 为了迁就时间极其不稳定的司机师傅们,棠许没有将聚餐地点选在餐厅或酒楼,相反,就是货运场的空地上摆起了流水席。 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一点,她一直都在席上,下了工的师傅们轮番上前来给她敬酒,跟她聊天。 棠许酒量并不算特别好,虽然师傅们平时也都不怎么喝酒,但是架不住人多,你一杯我一杯下来,棠许极力强撑,却还是没撑住。 当天她连货运场都没走出去,就在办公室的沙发里睡了下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棠许忽然自昏睡中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挣扎着起身,试图找水喝。 然而没等她完全睁开眼睛,忽然就有一只大掌扶住了她的后脑,紧接着,一杯清水递到了她唇边。 棠许立刻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末了不忘舔舔嘴唇,“还要……” 不多时,第二杯水又送到了她嘴边。 棠许将这杯水喝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缓缓睁开眼,看向了给自己喂水的人。 燕时予就坐在她面前,静静垂眸喂她喝水。 棠许有些反应不过来,一点点地将那杯水又喝光了,目光仍旧是锁定在他脸上的。 等到燕时予转身将杯子放下时,她才偏头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燕时予回过头来,缓缓道:“前些天回家晚也就算了,现在干脆连家都不回了?” 棠许像是醒了,又像是还醉着,听到他说这句话,她忽然咯咯地笑出声来,随后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埋进了他怀中。 燕时予任由她抱着自己,没有动。 直到怀抱之中,她的呼吸声逐渐又变得平稳匀称。 低头一看,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燕时予视线安静地落在她不施粉黛、难掩疲惫的脸上,久久停留。 …… 第二天,棠许是被办公室新来的管理叫醒的。 醒来的时候她依旧躺在沙发里,身上盖着一张之前从未见过的毛毯。 酒醉过后,棠许脑海中其实很混乱,很多场景,她甚至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直到管理拿着她身上盖的那件毛毯反复研究品牌和材质,她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些画面。 原来他真的来过啊? 货运场位于城市线的边缘,从市中心来一趟,距离真的不近。 而他就是过来……看了她一眼? 棠许脑子依旧晕乎乎的,起身去淋浴间洗了个澡,整个人好不容易清醒一点,刚回到办公室,忽然就接到了江北恒打来的电话。 江北恒在电话里问她有没有时间回江家大宅一趟,而棠许如实回答了自己没时间。 江北恒沉默良久,才又道:“棠许,我知道江家对不起你,你现在肯定也不想见我这个老头子——” “爸爸。”棠许打断了他的话,“我这个人,恩怨分明的。爸爸你对我好,我都记在心里的。” 江北恒又安静了片刻,才轻轻笑了起来,随后道:“下个礼拜我过生日,原本只想自己人安安静静吃顿饭,可是那群老朋友都说应该好好热闹热闹,我就想着请人来家里吃顿饭。但是家里若是只有我一个人,肯定是顾不过来的……” 棠许一听便明白了。 虽然她心里有很多斟酌,到头来还是答应了:“爸爸,我会来参加你的生日宴的。” …… 接下来两天时间,棠许依旧是每天从早忙到晚,后来又跟着一位业界前辈去外地的大型货运公司考察学习了两天,一直到江北恒生日宴当天,她才从外地赶回来,匆匆回家换了衣服便赶往江家大宅。 此次江北恒生日宴只邀请了部分至亲好友,许多人都来得早,棠许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 屋内,专业的待客团队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江北恒坐在人群之中,与老朋友聊天说笑。 棠许上前,以客人的身份给江北恒送上礼物,“爸爸,生日快乐。” 江北恒笑得很开心,张口却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先跟叔叔伯伯们打招呼,再去厨房看看晚餐准备得怎么样了,千万不要失礼怠慢。” 当着诸多宾客的面,棠许也没法多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然而刚刚走到中段,楼底卫生间的门打开,一抹高挑清峻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棠许身子蓦地一顿。 而燕时予一边伸手接过旁边侍者递过来的擦手毛巾,一边抬眸看她,漫不经心地开口:“回来了?” 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棠许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嗯,回来了。” 他是江家的亲戚,在这个屋子里的其他人眼中,他是她的长辈。 所以这样子的对话,看起来并无不妥。 可是棠许也不敢在他面前多停留,收回视线之后,匆匆走进了厨房。 江家二房的媳妇、江暮沉的堂嫂温青羽正以主人家的身份在厨房指挥大局,因此厨房其实并不怎么需要棠许。 而整个大宅,虽然江暮沉这位正经少爷没露面,江家二房、三房来的人都不少。 绝不是江北恒所谓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局面。 可是江北恒还是要求她回来,并且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肯定了她的身份和地位。 棠许心中叹息,上前跟温青羽打了个招呼,没有留在厨房捣乱,转身就又走了出去。 等她再回到大厅,才发现秦蕴居然也来着,而江北恒起身相迎,站在人群外跟她说着话。 棠许连忙也迎上前,“阿姨,你也来了。” 秦蕴淡淡点了点头,说:“亲家公生日,我怎么都是应该来道贺的。” 而江北恒只是转头看她,“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棠许说,“堂嫂看着呢。” 江北恒点了点头,四周环顾一圈之后,又道:“时予刚才去了后园温室看兰花,你去请一下他,就说准备开饭了。” 棠许乖乖点了点头,转身朝后园的方向走去。 今日天气微凉,后园几乎没有人,棠许快步走进温室找人,刚转过一排花架,却忽然就被人拉进怀中。 紧接着,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来袭。 燕时予直接吻住了她。 第66章 你跟燕时予很熟悉? 棠许心里原本就带着不安,猛然间被他这样吻住,一下子全身都僵了僵。 偏偏燕时予这一吻,并不是浅尝的架势。 他将她揽进怀中,几乎毫无顾忌,就要吻得更深。 即便此刻花房里就他们两人,可是这毕竟是江家,这里也并非什么私密空间。 万一…… 棠许几乎不敢深想。 因此她既不敢挣扎闹出太大动静,却也不敢任他深入,为所欲为。 几番往来试探,燕时予终于缓缓从她唇上离开,只垂眸看她。 眸光深邃,眼波沉沉。 棠许有些微喘,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眼眸之中染了若有似无的嗔怪,“为什么你会来?” “怎么,我不该来?”燕时予反问。 棠许一时语塞。 他在燕氏身居高位,大忙人一个,不来无可厚非。 而他来了,更是无可指摘。 表面看起来是她问错了话,可他心知肚明她指的是什么,因此棠许也不客气,“不该。” 燕时予看着她,“你就是这样待客的?” 棠许不再多说,只道:“江先生让我来请你,晚餐要开始了。” 说完她便转身先走,没想到走出去几步,回头看时,燕时予仍旧站在原地没动。 棠许一顿,到底还是重新又走到他面前,伸手到他掌间,轻轻拉了他一下。 见他仍不为所动,她又靠近一步,扬起脸来,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才又低低开口:“你晚上有时间的话,去我那儿坐坐?” 燕时予神情仍然没什么变化,交握在一起的手却微微动了动。 棠许这才笑了,“那我先出去,你随后出来吧。” 她转身离了温室,回到大宅里,却瞬间感知到厅内氛围的变化。 与她来时相比,此刻的大厅,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棠许一抬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江暮沉。 而她看见他的瞬间,江暮沉正好也朝这边看过来。 一瞬间,棠许手指关节都开始僵硬起来。 只是这里是江家,只因今天是江北恒的生日,在座还有诸多宾客…… 否则,棠许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 江暮沉视线在她脸上一扫而过,又继续看向了面前跟自己说话的人。 很显然,不仅棠许没想到他会出现,在座很多人都没有想过他会回来。 江家父子不睦几乎是明面上的事,江北恒过生日,江暮沉居然会出现,简直是奇迹之中的奇迹。 然而在座之人多数都是人精,即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共处一室,人们也能泰然自若,更遑论江家这两位本就是亲父子,那就更好处理了。 是以一群人在江北恒身边,另一群人在江暮沉身边,偶尔互有交换,倒是绝不让两位江先生尴尬。 而棠许则是例外。 不少人目光都在她和江暮沉身上打转。 不为其他,只因为这对夫妻,几乎从未在公开场合同框过。 很多人都想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相处的。 棠许并没有让众人失望。 她静静立在远处,看向江暮沉的时候,目光又冷又凉,半分想要靠近的意思都没有。 甚至,恨不能立刻转身就走一般。 全场,她是最突兀的一个。 不对,不是一个。 秦蕴自江暮沉出现,脸色便没有再好过,眼见棠许回到室内,她起身便走向棠许。 来到棠许面前,她刚要开口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江暮沉的声音—— “公司还有重要会议要开,我不能多待了,各位今夜尽兴。” 话音落去,自然是一片挽留之声。 然而所有人内心都清楚,江暮沉肯在这样的日子回来露一面,就已经算是奇迹了,若是还要和江北恒同桌吃饭……世上没有这样的奇迹。 果不其然,说完这句话没多久,江暮沉便径自准备离去。 他走到前厅时,燕时予正好自后园走进来。 四目一相视,江暮沉目光在燕时予身上短暂停留,却并没有打招呼的打算。 随后,他又看了站在燕时予前方的棠许和秦蕴一眼,面色清冷,径自离去。 棠许握着秦蕴的手,清晰地感知到她的手很凉。 “阿姨……” 棠许刚低低喊了她一声,身后忽然就传来一把她熟悉的、温凉低沉的声音:“宋夫人。” 秦蕴回转头,看见燕时予之后,微微怔忡了一下。 燕家与宋家素无往来,她也是第一次见燕时予,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招呼她。 “你好,燕先生。” 秦蕴有些讷讷地回应了,也没有心思跟他多聊。 燕时予也并不唐突,简单打过招呼之后,便自两人身边走开了。 秦蕴这才又向棠许,“我要回去了,你帮我跟江先生打声招呼——” 说到这里,秦蕴忽然顿了顿。 她先是转头看了看刚走开的燕时予,随后再一次看向棠许,目光在棠许身上停留片刻之后,忽然转了话锋,“你跟这位燕先生,很熟悉?” 棠许没想到秦蕴竟会这么问,心跳骤然失控了一瞬,才缓缓道:“只见过几次。” 秦蕴听了,目光又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最终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点了点头。 棠许没有追问她为什么会突然那么问,只乖乖送了她离开。 再回到室内,晚宴已经上桌,众人正在落座。 长条形的宴桌,江北恒居首位,把自己左手的位置留给了棠许。 而棠许的对面,正好坐着燕时予。 不经意间抬眸对上燕时予的视线,棠许心头有些纷乱。 脑海中仍不受控制地回想着刚才秦蕴的问话—— 她到底察觉了什么,才会突然有此一问? 江北恒举杯祝酒,棠许伸手端起酒杯,尚有些失神的时候,江北恒忽然示意她站起来。 当着众人的面,棠许无奈举杯起身。 “今天我很开心,暮沉虽然有事不能留下来吃饭,但是我儿媳妇棠许在,就等于他们两口子都在……” 这话有多离谱,刚才长眼睛的人都听得出来。 这话有多真心,大概只有棠许明白。 “棠许,今天晚上,你替暮沉举杯向大家祝酒吧。”江北恒笑眯眯地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棠许身上。 燕时予亦然。 而棠许拿着酒杯,只是迎向江北恒,“那我就跟大家一起,祝您年年有今日——” 众人闻言,顿时齐举杯,纷纷祝寿。 江北恒笑容之中不免带了一丝无奈,却并无不满,笑盈盈地迎上了大家的祝福。 棠许坐下来,一抬头,正好看见对面的燕时予一杯饮尽,将杯子放回桌面。 他没看她。 第67章 没有很想,是多想? 一席生日宴,宾主尽欢。 看得出来,江北恒今天心情真的很好,大约是他回国以来心情最好的一天。 堂嫂温青羽在宴席尾声坐到了棠许身边,跟棠许聊了聊。 “今天暮沉怎么会回来,你知道吗?” 听到这个问题,棠许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会知道吗?” “你们……” “我的决定从来没变过。”棠许说。 温青羽顿了顿,才又道:“我看今天这情形,还有大伯的态度,还以为你们已经和解……” “我跟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解。”棠许说。 温青羽听完,微微叹了口气,再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一直到宴会结束,宾客散去,棠许站在门口,一一送今夜的贵客离开。 燕时予是随人群离开的时候,棠许都没来得及多看他一眼,就看见他车子的尾灯亮了起来。 紧接着,车子便跟车队里头,有条不紊地离开了。 棠许将客人全部送走,也准备离开的时候,江北恒却叫住了她。 楼下团队正在进行清理打扫,江北恒将棠许叫到了楼上书房。 自从宋氏遭遇调查,棠许也有一段时间没来看他了,倒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主要还是忙。 眼下见江北恒状态好了许多,其实她心里也为他高兴。 只是对江北恒要跟她聊的事,棠许并没有什么期待。 “你许久不回来,我知道你在忙宋氏的事,一直想跟你聊聊,却总也找不到机会。”江北恒说,“难得今天,我精神还不错,就想跟你说说话……” “爸爸,你今天已经很累了,应该早点休息。” 江北恒摆了摆手,安静片刻,才又道:“我知道暮沉干了糊涂事,为此我也跟他大吵了一架……我也没办法为他辩白什么,但是,如果他已经后悔了,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棠许安静垂眸听完,忽然笑了一声,“江暮沉会后悔?” “他会!”江北恒肯定地回答,“他已经后悔了。” 棠许看着他,“他亲口跟爸爸你说的吗?” 江北恒摇了摇头,看着棠许,道:“我知道他做了什么,我拦不住……可是我知道,他后来收手了。他那个性子,会收手,就说明他已经想清楚了,他后悔了——” 棠许想起高岩跟她说过的话。 那些曾经以身入局指证宋氏的人,在近期都改了口供,不再诬陷宋氏。 这大概就是江北恒所说的……江暮沉收手了? 其实当时棠许也想到过这一点,只是她不愿意深想。 如果是从江北恒口中说出来,那就多半是真的。 可是她不愿意多想,一是因为对方是江暮沉,他所做的所有事、所为原因,她都不想知道; 二是因为,宋雨廷死了,时局再怎么变化,终究无济于事了。 “爸爸,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你为了我做了很多事。”棠许说,“可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回不去。” 江北恒听了,静默良久,才又道:“即便是我向你保证——” “爸爸,你保证不了什么。”棠许说,“我爸爸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就是我的答案。” 理智清楚地告诉她,宋雨廷的死,未必跟江暮沉有直接的关系。 他身体原本就不好,心脏病也是反反复复,在那个时候,也是病情才会突然过世。 可是棠许就是没办法将他的死和江暮沉所做的事分割开来。 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分割开。 听到棠许的答案,江北恒终究再说不出一个字。 …… 离开江家,棠许先去了一趟货运公司,随后才又回到御景湾。 打开门的瞬间,屋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一片漆黑。 棠许站在门口呆滞了片刻,才进屋换鞋。 鞋柜里,那双男士拖鞋安静地摆放着。 棠许心绪复杂难辨,想了想,还是摸出手机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然而电话刚通,忽然就被掐断了。 棠许一时怔忡,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电话自动挂断。 那一瞬间,她只感到无所适从。 直到手机忽然又响了一声。 棠许打开一看,是一张车内照片,附言:开会。 棠许将照片放大,透过车窗看见熟悉的停车场立柱之后,立刻转头就出门下了楼。 燕时予的车就停在地下二层。 棠许轻手轻脚地坐进车里,没有影响到旁边开视频会议的燕时予。 她就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他的会开完。 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跨洋会议会那么长,长到她陷在舒适的车座里,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再醒过来,是有人在吻她。 棠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男人近在眼前的眉眼,伸出手来抱住了他,唇与唇之间,给与热切回应。 她想,燕时予大概是想她了的。 男人对女人身体的那种想。 可是棠许怎么都没想到,燕时予吻着吻着,居然缓缓松开了她。 棠许抬眸看他。 燕时予与她对视一眼,缓缓道:“累成这个样子,上去休息吧。” 这话不太对。 棠许偏头看他,“你不上去?” “下次吧。”燕时予回答。 那刚才的吻是怎么回事? 棠许咬了唇,静默片刻之后,忽然“哼”了一声,“下次就下次,反正我也没有很想!” 说完这句,她推门下车,径直上楼。 两部电梯同时运行,棠许刚从左边的电梯出来,右边电梯几乎同时在这一层打开。 棠许快步上前,刚闪身进屋要关门,却已经来不及了。 燕时予穿门入户,“砰”的一声将门在两人身后关了起来。 棠许被他抵在了玄关的墙上,听着他声沉沉地问: “‘没有很想’……是多想?” 棠许轻轻抬起腿来,朝某处蹭了蹭。 “反正,没有燕先生这么想……” 明明在车里答案就已经昭示给她,却还要忍着,试图当柳下惠,偏又经不住一句话撩拨。 棠许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只知道今天晚上,她不想他就这么走了。 “我需要正面答案。”燕时予蹭着她的鼻尖,低声道。 棠许迎着他的唇,声喃喃:“那你自己检查看看好了……” 第68章 分居已满两年 燕时予检查得很仔细,也很透彻。 事实证明,没有很想,也挺想的。 只是比起男人的张扬外显,要隐秘得多。 燕时予很快抱着棠许回到了卧室。 男士拖鞋和她的女士拖鞋,终于又一次并排放在了床边。 棠许被他抱在怀中亲吻着,气息交融间,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至眼眸轻启,清晰地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她才突然意识到,到这个时候,房间里的灯居然还是亮着的。 跟以往的一片漆黑全不相同。 棠许气息已经开始乱了,然而到了这个时刻,居然会有些不习惯。 她微微喘息着,终于忍不住问他:“不关灯吗?” 燕时予目光在她眉眼间停留很久,“一定要关吗?” 棠许顿了顿,才道:“不关也行。” 然而下一刻,房间还是陷入了黑暗。 燕时予还是伸手关了灯。 随后,两个人身体翻转,棠许被放置到床上,清晰地感觉到他倾覆下来。 经历这些日子的忙碌,棠许身心俱疲,同样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抚慰。 她难得跟上了他的节奏,在他的带领下,尽情体会着两个人之间的快乐—— 可是在这方面,燕时予永远是领先她的。 她越是投入,燕时予越是食髓知味。 以至于到了后面,原本跟得上的,渐渐变成跟不上,到最后甚至只能求饶—— 燕时予咬着她的下巴,听着她轻软的声音。 却依旧,不留情面。 …… 结束之后,棠许缓过来,几乎立刻就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对镜一照,从脖子往下,不知道被他留下了多少痕迹! 棠许转身就又扑进了那人怀中,作势要将人掐死一般卡上他的脖子,偏偏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故意的!” 燕时予靠在床头,哪怕依旧还赤着身,却已经是完全从情事中抽离的姿态,沉静又从容地看她。 “嗯,我故意的。” 他坦然回应。 两相对视,棠许咬着唇,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应。 的确,就算他是故意的,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又能找到什么理由,让他不许再这么做? 沉默下来之后,两个人都很久没有动。 棠许起身欲走,燕时予却握住她的手臂,重新将她拉了回来。 棠许又一次陷进他怀中。 这一次,她很乖地靠了过去,手勾在他脖子上,手指微张,无意识地抚过他的发根。 硬硬的,有些扎手,跟他素日里在外表现出的温和姿态全然不同。 棠许不觉反复摸了很久。 长久的安静后,才终于又听到燕时予的声音—— “接下来还会那么忙吗?” 棠许安静了片刻,才又道:“公司的事还没完全上手,最近刚好认识了一位行业前辈,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那宋氏呢?”燕时予说,“真的不要了?” 棠许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是要结案了吗?” 燕时予淡淡应了一声。 棠许这才又道:“我自问是要不起了,可是你才投了那么大一笔钱,不能就这样打水漂。不如以大股东的身份,派个管理层进董事会?也好盯着那些人不要乱来。” 燕时予看着她,“我不做这种浪费人才的事。” 棠许蓦地噎了一下,“什么意思?人才不能浪费,钱就可以浪费了?” “不算浪费。”燕时予说。 棠许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还要再问,燕时予却忽然又一低头,再次吻上了她。 棠许神思瞬间就有些凝滞下来,忘了还要再问什么。 只是却依然没忘了今天在江家时,秦蕴脱口而出的那个问题。 她抬眸,看着男人的深邃的眼眸,再一次失了神。 秦蕴到底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突然那么问? 只可惜,棠许一直思索到睡着,都没能想出一个所以然…… …… 棠许并不知道燕时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燕时予就已经不见了。 她闭上眼睛,翻身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几天后,对宋氏的调查果然结案,宋氏平稳度过,基本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并且因为先前的那一笔融资,势头有明显向好的趋势。 而棠许则依旧专注于货运公司的事务,常常都忙到很晚。 这段时间,她跟燕时予见面的时间依旧很少,而且多数时候都是在御景湾。 秋水台,她基本没有再上去过。 一来是因为没时间。 二来,大抵还是自己有心回避。 半个月后的一天,棠许自睡梦之中醒来,关掉手机上传来的提醒声。 她一向都不设闹铃,自然而然地就会醒。 而手机上的提醒也并不是闹铃。 看清楚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子,棠许瞬间清醒。 起床之后,她就从床头的抽屉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袋,随后给律师打了个电话。 一个小时后,棠许将那个文件袋交到了律师手上。 …… 当天下午,高岩在办公室摸鱼时刷到一条豪门八卦,刚喝进嘴的一口水险些喷了出来。 偏偏那个时候,正有两个办公室高层在燕时予办公室开会。 高岩也不知道自己在兴奋个什么劲,焦急地敲着桌子等待。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那两个高层终于从燕时予的办公室出来,高岩几乎立刻就冲了进去。 “棠小姐向法院提起诉讼离婚了。” 燕时予缓缓从文件中抬起头,目光一派沉静。 高岩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 毕竟棠许和江暮沉感情破裂是大众公知的事实,离婚也是棠许一早就决定了的事,实在是没什么好稀奇。 虽然这则消息也能引起一定的讨论度,然而大众更关注的,显然是其中的秘闻部分—— 因为棠许提起离婚诉讼的理由是——夫妻感情破裂,分居已满两年。 可偏偏这一天,正好是她和江暮沉的结婚纪念日。 结婚两年纪念日,也是分居满两年的日子。 这样的新闻,怎么可能让大众不感兴趣? 高岩看着燕时予,几乎有些止不住八卦的心,“也就是说,棠小姐嫁给江暮沉之后,他们俩从来就没有过过夫妻生活?” 第69章 三个人的痛苦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反应的不止身在燕氏的高岩,当天下午,棠许的手机几乎被打爆,更有无数媒体蜂拥至货运公司,堵得公司大门水泄不通,试图得到棠许的第一道回应。 然而谁也不知道的是,棠许一早联系完律师之后,就坐上了前往邻市的高铁。 在邻市的大型货运公司待了一个白天,棠许傍晚时分才返回淮市,又约了行业前辈吃饭,在会所一直待到了晚上九点。 吃完饭,棠许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把有些熟悉的声音—— “嫂子?” 棠许回转头,看见了江家三房的江星辞。 他是江暮沉的堂弟,留学归来两年,也进入了江氏管理层,听说担着行政经理的名头。 棠许只见过他寥寥数次,并不算熟悉,上次在江北恒的生日,也只是略点头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棠许没什么反应,只是道:“不要这么叫我了,不太合适。” 江星辞闻言先是怔了怔,随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顿了顿才又开口道:“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棠许看着他微微一笑,“谁会想要挽回?” 江星辞似乎又尴尬了一下,才又道:“大伯肯定不希望你和沉哥离婚,他一直都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棠许说:“可惜有些希望注定只能是希望。” 江星辞还想要说什么,忽然又有人从电梯里走出,棠许一转头,就看见了高岩和他身后的燕时予。 大概没想到会这里遇见棠许,高岩瞬间微微睁大了眼睛,“棠小姐?” 这惊讶的语气,就差把八卦的心思写在脸上了。 棠许也只是微微冲他一笑,与燕时予对视一眼,迅速移开了视线。 与此同时,江星辞也很快向棠许道别:“那我先走了,不耽误嫂……棠小姐你。” 他转头就走,棠许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后才又回过头来,看向身后站着的高岩和燕时予:“我也先走了,再见高先生,再见……燕先生。” 说完这句,棠许也没有再停留,径直出了门。 因为预计今天晚上会喝酒,棠许并没有开车,正在会所的前廊等着打车时,一辆黑色幻影缓缓驶到了她身边。 紧接着,棠许就被拉进了车里。 车子平稳行驶在夜间道路上,隔板分割出前座后座两个世界。 棠许看着将自己拉进车里的人,咬了咬唇,说:“燕先生胆子也太大了,知道今天多少媒体给我打电话吗?你就不怕被人看见我上了你的车,把你也扯进这漩涡中来吗?” 燕时予看着她,“怎么,我不是早就身在这漩涡之中了吗?” 棠许看着他,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脑袋一歪,靠向了他的肩头。 车子一路行驶向秋水台。 棠许看出了车子的行进路线,但是并没有说什么。 一路跟着他进了屋,棠许将自己扔进沙发里,才终于从手袋拿出手机,翻了翻那些几乎能将她湮灭的信息。 总归她的坏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这次以这样的理由提起离婚,外界多是对她的负面揣度—— “她为了嫁给江暮沉,那么不择手段,江暮沉当然不愿意跟她经营这段婚姻了。” “试想一下,你有一个挚爱的人,被第三者害得终身残疾,然而你又迫于无奈娶了这个第三者,你会跟这样的人睡在一张床上吗?还不有多远躲多远!” “这样脏心烂肺的女人,没弄死她都算江暮沉仁慈,还跟她维持了两年婚姻……他到底有什么把柄在这个女人手里?” “她真的想离婚吗?还是想要借机搞事情?试图引起江暮沉的注意?” “大概是见婚姻实在无望,所以想要离婚,捞一笔走人算了?毕竟她爸已经死了,宋氏也没她什么事,还不如自己捏点钱在手里现实……” …… 棠许还没来得及看更多,燕时予换了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从她手中抽走了手机。 棠许也不去抢,仍旧只是窝在那里,偏头看着他,“我明天一早还要开会,今晚就不在你这里啦……什么都没准备,明天早上怕来不及。”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燕时予一边瞥着她的手机屏幕,一边问。 棠许微微呼出一口气,说:“这件事我早就准备好了,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已经准备好了。刚好今天到了时间,我就让律师去帮我处理了……所以没想着要提前跟谁说……拖了两年了,能早一天解决,就对我而言就是幸事了。” 她这样回答完,燕时予却好一阵都没有回应。 沉默的时间有些过于久,棠许终于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看他。 燕时予依然在看她的手机,屏幕的光线隐隐投射到他脸上,照出他脸上的波澜不兴。 “不要看了。”棠许坐直了身体,从他手中拿过手机,“看多了,怕燕先生以后会怕我。” 燕时予终于转头看她,“为什么要怕你?” 棠许扬了扬手机,意思是里面那些关于她的揣测,可是对上燕时予目光的瞬间,她忽然意识到,燕时予不是在问这个。 安静片刻之后,棠许缓缓挪进了他怀中,坐在他身上,靠在了他的肩头。 “两年前,我跟他结婚,并没有大肆操办,所谓的仪式,也只是在江家大宅祭祖敬茶。可是那天晚上,他最爱的女人就出了事……” 棠许声音很平,也很静。 “关于这一点,你大概也有听说过,她的遭遇,很不幸……偏偏造成她不幸的那群人中,有两个是我认识的,你说巧不巧?” 说到这里,棠许忍不住笑了一声,“都这么明显了,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余地吗?我都已经成功挤走她嫁进江家了,却还是不肯放过她……江暮沉当然要恨我。” “恨我嫁给了他,恨我夺走了江太太的位置,恨我害得他最心爱的女人遭受意外,不良于行,更恨我让他爱的女人伤心痛苦——” 棠许一字一句地道:“我,就是三个人痛苦的根源,是罪魁祸首,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的人。” 第70章 她和燕时予,没有将来 安静听完棠许的话,燕时予只问了一句—— “怎么,你拿着枪逼他娶你?” 声调冷淡,意味明显。 棠许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江先生在一次活动上认识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我是那个能拉他儿子回头的人,所以极力想要将我介绍给他儿子认识。” 棠许初初听到这件事,只觉得好笑。 可是后来,宋氏遇到问题,资金短缺,许多项目停滞不前。 这个时候,江北恒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他给了棠许希望,可是棠许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抓住这丝希望。 婚姻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事。 那个时候,江家奶奶也还在世。 江暮沉虽然跟江北恒关系恶劣,但是跟奶奶感情却很好。 奶奶身体越来越差,希望能早日见到他成家立业的心情也愈发迫切。 可是偏偏,姜晚宁在江奶奶和江北恒心里,都不是可以嫁入江家的人。 而江北恒在把棠许介绍给江奶奶后,江奶奶却很喜欢她。 那个时候,棠许并不知道姜晚宁的存在。 她只是后来猜测,大概那个时候,江暮沉和姜晚宁也因为这些问题在闹别扭,所以江暮沉一气之下,答应了娶她。 那个时候,宋雨廷其实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 可是她执意要嫁。 结果摆在眼前。 姜晚宁在他们结婚当天出了事,江暮沉直接疯掉一般冲出门去,当夜就没有再回来。 她那个时候不明所以。 第二天,江北恒还安排了司机送她去给江暮沉送汤。 她见到江暮沉的时候,江暮沉刚刚接完一个电话。 他看她的时候,眼神很可怕,像是要杀了她一样的恨。 随后,他将几张照片摔在了她面前,按着她的头让她一个个认。 棠许成功认出了照片中的两个人,是她曾经有过交集的、不学无术的混混。 事情就此定了性。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跟她有关,姜晚宁所遭遇的一切不幸,都是因她而起。 所以,她成了罪人。 十恶不赦的罪人。 从那之后,棠许再难见他一面。 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已经名存实亡。 棠许平静地讲完前因后果,燕时予也许久没有再说话。 “换了你,你也会觉得没有这么巧的事吧?”棠许仍然靠着他,“怎么偏偏出事的就是姜晚宁?怎么偏偏我就认识其中两个人?所以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燕时予大掌轻抚在她后背上,良久,只开口问了一句:“为什么会认识那两个人?” 他语气平缓,带着循循善诱的探究,却并非质问。 他好像真的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她会认识那样品性的两个人。 棠许安静了片刻,才轻笑道:“那就是另外一段故事了,跟这段故事无关……想听啊,是另外的价格。” 她靠在他肩头看着他,笑容看似灿烂,却并未到达眼底。 燕时予说:“想听。” 棠许目光忽地凝了凝,就那样与他对视了许久。 他眼眸深处,从来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可是此刻,她好像忽然看清了一点什么…… 棠许忽地收回视线,咬住下唇,再不看他,只是说:“故事太长啦,下次再讲吧,今天太累了,想早点休息。” 燕时予目光停留在她落下齿痕的唇上,下一刻,忽然凑上前去,吻住了她。 无人之境,他们总是频繁接吻。 可是这一刻,棠许忽然心跳得很厉害。 她忍不住伸手抓紧了他的衣肩,燕时予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抱着她,一如既往亲了很久。 只是亲。 到底他也还记得棠许说今晚不在这边的事,虽然夜已渐深,他还是亲自开车,送棠许回了御景湾。 或许是提及了隐秘旧事的缘故,一路上棠许都有些沉默。 燕时予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和他之间,虽然早已经做尽亲密事,但是论起时间来,其实并没有太久。 这短短数月,两个人默契地不问过去,不提将来。 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真正能与双方扯上关系的,不过就是这转瞬即逝的当下。 世事无常,人心瞬变。 因为知道没有将来,所以问过去也没有意义。 可是刚才,燕时予问了她的过去。 这让棠许隐隐感到不安。 可是她并没有说什么。 车子驶入御景湾地下停车场,棠许转头看他,“你要上去吗?” “算是邀请吗?”燕时予问。 棠许扁了扁嘴,“燕先生还用邀请吗?” 燕时予没有回答。 最终,他还是跟她上了楼。 并且又一次共享了浴室。 背后是冰凉的墙壁,身前是他火热的身体。 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却莫名让棠许觉得安心。 她和他之间,原本就应该是这样。 从一开始,他想要什么,她试图得到什么,都是再清晰明了不过的。 这条界限,就该自始至终分明。 不能轻易跨越。 …… 同样的时间,酒店房间内。 江暮沉打开卫生间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旁边的沙发里摆放着他的衣物,江暮沉走过去,从里到外一件件往身上套。 床上的女人原本裹着被子坐在那里,见他将衬衣披上身,想了想,还是掀开被子,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一颗一颗地帮他系上扣子。 江暮沉略一垂眸,便看见女人低垂了眼睑,连容颜都有些模糊了的样子。 他忽然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女人受惊一般,澄澈的双眸分明写满了不安和疑惑。 “第几次了,还这么怕我?” “不是……”女人低声道。 “不是什么?”江暮沉听着她蚊蚋般的低声,再开口时,瞬间就变得不耐烦起来。 女人看他的眼神瞬间更不安了,系扣子的手也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鼓足了勇气,才终于开口:“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 江暮沉依旧冷眉冷眼地看着她,问:“我为什么要心情不好?” “你太太……”女人竟傻乎乎地开口回答,“她……不该把事情闹这么大。” 江暮沉竟听得笑了起来,手指轻轻划过她秋水般的眼眸,“那你说,她该怎么做?” 第71章 燕时予和齐小姐,你什么感觉? 徐念晚没想到江暮沉会这么问她,更没有想到因为这一句话,江暮沉竟然会对着她笑。 自从上次在酒吧外坐上他的车,她就成了他身边的女人。 一个多月时间过去,这是她第五次见他。 每次见他都是在酒店房间,每次都只有两个小时。 她从来没见他笑过。 可是他此刻的笑却让她感到不安。 她知道他今天是生气的,从床上的表现就能看出来。 此刻提及这个敏感的话题,她骤然意识到自己越了界,安静许久,才终于低声回答道—— “如果是我,我不会做让你生气的事……” 闻言,江暮沉滑动在她眼角的手指微微顿了顿。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最终收回了手,穿戴完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徐念晚听着房门口传来“砰”的一声,才终于又一次回到床上。 她知道他是什么人,她也会偷偷在网上搜索他的相关消息,她知道他身边有很多女人来来去去,也知道女人的保质期对他而言,很短,有的甚至只有一两天。 她好像成了例外。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敢问。 跟他身边从前有过的那些女人相比,她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她也从不做不切实际的梦。 不到十分钟,她的手机响了一声,拿起来一看,是一条入账信息。 他很大方。 每次事后,她总能收到超出自己预期的数目。 这就够了。 …… 离开酒店,江暮沉沉默地驾车,竟不知不觉开到了姜晚宁楼下。 抬头看时,依稀可以分辨出从她的窗户透出来的灯光。 她屋子里的所有家居摆设都是他亲力亲为完成,他知道他亲手挑选的灯具能透出什么样的光线。 可是最开始,她几乎是不开灯的。 她总是长时间地让自己陷在黑暗之中,仿佛她的世界就是没有光亮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接受了,适应了,终于一点点恢复了常人的生活状态。 可是和他之间,却一天比一天疏远、冷淡。 恰如此刻,他就坐在她楼下,却几乎没有了上楼去见她的心思。 因为知道即便见了,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他日复一日的关心、怜惜对她而言,早已不是人生的必需。 而她也只会一天天地试图将他推离,让他去过正常的人生。 可是,他还有可能拥有正常的人生吗? 江暮沉的车在姜晚宁楼下停了一整夜。 直到第二天早上,谭思溢的电话打过来,将他吵醒。 听到他所在的位置,谭思溢很快赶到,坐进驾驶座,开车送他回住处冲凉换衣服。 眼看着江暮沉上楼,谭思溢在车里静坐许久,才终于拨通了一个电话。 “江总。”电话接通,他低低喊了一声,“江先生状态不太好,在姜小姐楼下坐了一整夜。” 江北恒只在电话里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 自从离婚案进入排期流程,棠许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外界对她的口诛笔伐没一段时间也就消停了,毕竟每天新鲜事那么多,没有人愿意在一桩旧闻上浪费太多的关注力。 进入五月,大家对社交八卦的关注就成功被另一桩豪门绯闻占据。 起因是江城豪门千金齐明逸所在的乐团来淮市演出,作为全球巡演的首站,演出在淮市大获成功,得到了极高的关注度。 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人拍到了燕时予前往观演的照片,还有人拍到了燕时予为齐明逸送上的预祝演出成功的花篮…… 几张图片在网络上翻来覆去地传播,被各方媒体大肆报道,一时间,两个城市两大豪门世家即将联姻的消息甚嚣尘上。 人们津津乐道,有人讨论男才女貌,有人叹息豪门婚姻,还有人关注两大家族日后的发展趋势。 这样的新闻热潮之中,棠许倒是一如既往,每天上班、学习、加班,偶尔还要跟行业前辈见面取经,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晚上,她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点,回家的路上想起明天还有个饭局,便临时给酒庄老板打电话订了一箱酒,自己顺路去取。 没想到在酒庄却意外见到了自斟自饮的段思危。 段思危见到她,立刻预约且八卦地挑起了眉,“哟,我没看错吧,江……哦不,或许应该称棠小姐更合适。棠小姐是来这里堵人的吗?” “段先生怎么会一个人在这边喝酒?”棠许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是问了一句。 “被人放鸽子了呗。”段思危笑着睨了她一眼,说,“你猜放我鸽子的那个人是谁?他又是为什么放我鸽子?” 他这个问题实在问得太明显,棠许想不知道答案都难。 “段先生这样的人,对方也放鸽子的话,想必是有更重要的事了。”棠许说,“既然是朋友,想来段先生也是不会在意的。” 段思危听得直皱眉,“你这样聊天可就没意思了……同是天涯沦落人,过来坐坐呗。” 棠许其实没感觉自己是什么沦落人,可是他都开了口,她还是坐到了他旁边那朵沙发里。 “我私下里采访采访你,他跟那位齐小姐走那么近,你什么感觉?” 棠许却只是盯着他面前摆着的酒,问:“你这款酒怎么样?好喝吗?好喝的话,我拿一箱。” 段思危乐得不行,“这话题转移得可真生硬啊,怎么,就这么不想提他?” 他一次次将话题往燕时予身上带,棠许却依旧不接招,只是道:“我可以试一口吗?” “试呗。”段思危说,“你想喝多少喝多少,毕竟有些话,喝醉了才好说出口嘛。” 棠许拿了支杯子,倒出薄薄的一层酒,段思危却直接帮她抬高瓶底,倒上了一大杯。 “多喝点。”他笑眯眯地说。 棠许是没法喝急酒的,因此只抿了一小口。 段思危看着她的模样,忽然就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懂你的心情,原本就陷在不幸的婚姻之中,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人,好像天神降临一样,帮了你一次又一次,结果一转脸,他开始跟别的女人谈婚论嫁,怎么可能不失落呢?” 棠许抬眸看他,“所以,他们是真的在发展,对吗?” 第72章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听见棠许的问题,段思危微微睁大了眼睛,“啊,你居然不知道吗?” “就算他之前都没有告诉过你,那这两天你就没有问问他?” 棠许看着他这个夸张的反应,一时没有表态。 “啊,也对。”段思危忽然一拍脑袋,“这两天那位齐小姐都还在淮市呢,你们估计都没机会见面吧?” 棠许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酒杯,“这酒挺好喝的,贵吗?” 段思危忍不住偏头笑出了声,“想从棠小姐口中听到一句实话,可真难啊……好了好了,知道你难受,难受那咱们就不说了,喝酒吧。” 段思危重新将酒杯递给她,棠许接过来,却还是又一次放下了,“我还要回去,不能多喝。谢谢你的盛情。” 段思危忽然就叹息了一声,随后目光落在棠许脸上,说:“你知道吗,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可有趣了,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你变得这么无趣了呢?是因为没了宋氏,失去了目标吗?” 他这话其实问得很直接了,棠许终于没有再回避,说:“少了些不切实际的梦,脚踏实地的感觉,其实也不错的。” 段思危痛心地摇了摇头,“脚踏实地这四个字,你自己说出来不觉得别扭吗?你看看你这个条件,有必要让自己去遭那种罪吗?” “我当段先生在夸我了。”棠许说,“不过目前这样的生活,我还挺喜欢的。” 段思危瞬间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哦,所以之前的生活不喜欢是吧?跟江某人那段肯定是不喜欢了,那跟那谁那段呢?也不喜欢吗?” 这都能让他又绕了回来。 棠许真的是挺佩服他的。 她今天要是不给他一个答案,段思危大概是不会放过她了。 “我见过齐小姐。”棠许说,“人长得漂亮,有才气,家世也好,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所以,如果真的是她,那我一定会祝福他们的。” “什么?”段思危震惊,“你见过齐小姐?什么时候见的?” “他们相亲的时候。”棠许说。 段思危不由得挑眉。 他在这边煽风点火半天,原来棠许连他们相亲的时候都知道? 所以,就算心里有不甘,以这个女人的聪明慧敏,恐怕也早就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了。 果然是没意思透了。 段思危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要是假话,那挺没意思的;要是真话,那就更没意思了。” 很可惜,棠许给不起他想要的意思,又坐了片刻,拿了自己的那箱酒便离开了。 回到御景湾已经是深夜,棠许刚停好车,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是燕时予的名字。 这是他最近这几天,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棠许一时间屏息凝神,盯着屏幕,久久不动。 直到电话自己断掉,手机屏幕恢复黑暗。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一般,捏着手机上了楼。 第二天,到了上班时间,棠许才给高岩打了个电话。 “昨天晚上燕先生给我打了个电话,我睡着了,没接到,你帮我向他道个歉。” 高岩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燕时予,干笑了两声,说:“棠小姐,你可以自己打电话跟燕先生说的。” 对面正审阅文件的燕时予抬头扫了他一眼。 棠许说:“这不是已经到了上班时间吗,我怕他在忙,不方便。你帮我转达就行了,我还要开车,先挂了。” 高岩还想说什么,棠许已经飞快地挂掉了电话。 高岩只能收起手机,再次看向燕时予时,男人已经恢复了办公的姿态,丝毫不见分心。 高岩也只能重新投入面前的文件之中,一时没办法开口说什么。 …… 这一天,齐明逸所在的乐团结束了淮市的演出,出发飞往下一个巡演城市。 因为演出反响极佳,乐团收获粉丝无数,尤其又以齐明逸热度最高,许多粉丝自发组织起来,前往机场送行。 许多送机帖发到网上,视频里、照片里的齐明逸始终温柔含笑,大气又明媚,又引起一波盛赞。 晚上,棠许依然是忙到深夜才回家。 打开房门的一瞬,却只见玄关处,一双男士皮鞋整齐地摆在鞋柜前。 棠许在门口僵了一瞬,才终于换鞋坐进去。 燕时予正坐在她的沙发里,微微垂眸看着手机。 “你来了。”棠许笑着招呼了一声,随后道,“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屋子好多天没打扫了……” 说着话,她一边放下手袋,一边就顺手拿起了吸尘器。 “确定要这么晚打扫吗?”燕时予说,“邻居不会投诉?” 棠许顿时笑眯了眼,“楼下还没有入住呢,所以应该不会打扰到人。而且这么脏,不打扫不舒服呀,你能看得下去吗?” 燕时予没有再说什么。 棠许吸完尘又拖地、擦家具、换床单、洗衣服、整理厨房,连垃圾都丢下楼之后,看着干净整洁如新的屋子,终于忙到无事可忙了,燕时予依旧还坐在沙发里。 棠许看了看时间。 已经快要一点了。 她站在玄关处,倚墙而立,静静看着沙发里坐着的男人,终于决定面对现实。 “齐小姐走了,是吗?” “嗯。”燕时予仍然看着自己的手机。 “这几天看到很多齐小姐相关的帖子……”棠许微微呼出一口气,“怎么会有人这么优秀,真是让人嫉妒又羡慕的人生。” 这一回,燕时予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看向了她。 她依旧远远地站着,面对他时,目光之中罕见地没有了笑意。 “所以呢?”燕时予问。 “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值得被好好对待。”棠许说,“我也相信,你是一定会好好对她的。所以,我们就到这吧。” “什么叫就到这?”燕时予明知故问。 “谢谢你过去几个月以来的帮忙与照顾,我一辈子都会心存感激,我也不会跟任何人提及。”棠许说,“我知道燕先生是好人,好人不该陷进这样的道德泥淖之中。如果会伤害到齐小姐,想必你也不忍心。所以,就当这几个月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第73章 这辈子,你只能跟我纠缠到底 燕时予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了她面前。 棠许有些想回避,身体却有些不听使唤。 她好像动不了了。 半边身体都是僵硬麻木的。 “发生过的事,怎么才能当没有发生过?你教教我。” 燕时予站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问。 “可以的。”棠许迎着他的视线,缓缓道,“就像我们在人前那样,我们不熟,我们只是普通的关系……只要从今往后,都不再私下见面,就可以了。” 燕时予垂眸看了她很久,“那如果我不同意呢?” 棠许缓缓摇了摇头,“你不会舍得伤害齐小姐的。” “在你眼里,我是道德感这么高的人吗?”燕时予说,“如果我有这么高的道德感,那一开始,我们之间算什么?” 棠许顿了顿,低声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这段婚姻充斥着什么,你知道就算我们一起,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你帮我,救我,是因为我可怜,也是因为你高尚。你是好人,自始至终,你都是好人。” 燕时予缓缓抬起了她的下巴,眸色一如既往地幽深。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他说。 棠许固执而又肯定地重复:“你是。” 燕时予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颚,“如果我是好人,那你呢?” 棠许张了张口,良久,却只是缓缓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燕时予继续追问。 他明明知道答案。 棠许知道,他是知道答案的。 可是他偏要问。 “是我蓄意接近你,是我故意制造机会,一次次跟你独处,是我故意在你面前示弱……”她终于放弃抵抗一般,认命开口,“我明知道,我们不该有关系,可是我没的选,那个时候,我只能求助于你……是我把你拖下水的,对不起。” 燕时予看着她,仿佛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最真实的表情。 原来她不强颜欢笑,不刻意讨好的时候,眉眼是这么清冷的。 “这番话准备了很久吧?”燕时予问,“是不是在你爸爸去世的时候,就想跟我说了?” 棠许看着他,竟没有否认。 她接近他,目的就是为了帮宋雨廷救宋氏,让宋雨廷安心。 可是宋雨廷死了,她骤然失去了所有目标。 可是那个时候,他为了她,帮宋氏融资了一大笔钱,又出人出力跟江暮沉对抗,将宋氏拉出被调查的漩涡。 她欠他太多了,她觉得自己好像还不清了,所以她只能默认两个人之间关系继续。 可是现在,到底又不一样了。 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跟他门当户对,可以跟他光明正大出双入对的女人。 一个无辜的女人。 在这样的关系里,棠许不知该如何自处。 也是终于寻到了向他开口的机会。 “对不起。”棠许仍旧是低声道,“我知道燕先生给了我很多,以后有机会,我会一点点还给你,还给燕氏。其他纠葛,我们不要再有,行吗?” 燕时予静静看了她很久。 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曾经有机会退出的。”燕时予缓缓抚过她血色浅淡的唇,“可是从你在南城敲开我房门的那一刻起,你就失去了退出的机会。” 棠许目光骤然凝滞。 这好像燕时予第一次向她说“不”。 他就是他,即便拒绝,也是这样云淡风轻。 可是棠许却在这云淡风轻中察觉到了别的—— 是他的深不可测。 是她心中一闪而过的恐惧。 陆星言曾经告诫过她,燕时予的过去无人知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也无法轻易探知。 可是那个时候,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她没的选,所以也没办法在意。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似乎依旧只有一条路。 “我的世界,没有回头路可走。”他继续低低道,“所以,这辈子,你都只能跟我纠缠到底,明白吗?” 他语调依旧温凉平和。 棠许却瞬间僵冷了全身。 这天晚上,燕时予没有留下,也没有碰她。 说完那些话之后,他就离开了。 棠许全身冰凉,一动不动地靠着墙站了很久,直至终于无力支撑,缓缓滑坐到地上。 …… 高岩觉得燕时予最近的气场很不对劲。 虽然他情绪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待人接物也一如从前,照旧是那个温润端方、人人盛赞的雅量君子。 可是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高岩咂摸来咂摸去,觉得这问题只能出在棠许身上。 掐指一算,燕时予好像已经很多天没有见棠许了。 这事原本也不稀奇,棠许自从接手了那个货运公司,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的样子,此前也有挺长一段时间,两个人没有见面。 可那个时候,燕时予偶尔还是会去御景湾,见棠许不在,才会离开。 可是这次,一周的时间过去,燕时予一次都没有去过御景湾。 这天晚上应酬完,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应酬的地方正好离御景湾不远,于是高岩找着机会问了句:“好像有些日子没见棠小姐了,她最近很忙吗?要去御景湾看看吗?” 燕时予坐在后座,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这便是不去的意思了。 高岩心头隐隐不安,顿了顿,才又道:“该不会是因为之前媒体报道的齐小姐那些事,让棠小姐吃醋了吧?她跟你闹了?” 燕时予依然没有回答,只是车内气压好像骤然低了几分。 高岩顿时就不再多说什么,沉默地看着前方的路,眼睛里满是迷茫。 将燕时予送回秋水台,高岩跟着他上楼取一份文件。 电梯门打开,高岩先走出电梯,一眼看到坐在门口的棠许,他瞬间惊喜地叫出声:“棠小姐!好久不见呀!” 棠许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却先落到他身后,看向从电梯里缓缓走出的男人。 燕时予目光深邃暗沉,瞧不出丝毫情绪。 棠许却冲着他轻轻笑了笑,随后才又看向高岩,“好久不见。” “最近货运公司很忙吗?”高岩边问边解释,“你放心,我就是上来取一份文件,拿了文件我就走,不会打扰你们的。” 说完他就快步进了屋。 燕时予自棠许身旁掠过,也进了屋。 棠许静立两秒,随即转身,跟上了他的脚步。 第74章 黑暗中的怪物 进门后,高岩火速去书房取了自己要的文件。 再走出来时,却只见燕时予一边松着领带一边走进卧室,而棠许就站在客厅的位置,安静看着他的背影。 高岩走到棠许面前,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棠许轻轻一笑,“是我说错了话。” 高岩瞬间就懂了,“是不是因为那位齐小姐的事?你不要信那些八卦消息,都是媒体炒作。” “是吗?”棠许低声反问。 “真的,不过就是送了个花篮,看了场表演,让他们说得跟两个人明天就要订婚一样。”高岩说,“其实是没有的事。” 棠许明白这是高岩的好意,“我知道了,谢谢你。” 高岩松了口气,笑着挥了挥手,说了再见之后火速出了门。 棠许目送着他离开,才收回视线,看向了燕时予卧室的方向。 她很感谢高岩尝试着帮他们解决问题。 可惜高岩并不知道,如今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早已无关那位齐小姐。 棠许缓步走到卧室门口。 睡房和衣帽间都没有人,燕时予应该在卫生间洗澡。 她在门口静立片刻,随后转身去了吧台,找到蜂蜜,冲了杯蜂蜜水,端回到客厅的茶几上。 随后,棠许便静坐在沙发里等待。 可是燕时予这个澡洗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棠许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最近睡眠总是不好,加上白天工作量大,往往躺到床上就失眠,反而在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容易入睡一些。 等到燕时予终于从卧室走出来时,看见的就是棠许歪在沙发扶手上,闭目浅眠的模样。 燕时予径直从沙发旁边掠过,去到吧台,给自己接了杯水。 饮水落入杯中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棠许。 她缓缓睁开眼睛,迷茫了片刻之后,才坐起身,转头朝身后的位置看了一眼。 燕时予背对着她,站在吧台边喝水。 棠许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自己刚冲的那杯蜂蜜水,发现已经凉了。 她拿起杯子,也走到吧台边,将凉了的水倒掉,又洗了洗杯子,重新往里面放蜂蜜,再倒上温水。 燕时予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她的每一项动作。 直到棠许将冲好的蜂蜜水放到他面前,“你今天晚上喝酒了吧?喝点蜂蜜水会舒服一些。” 燕时予手中的那杯水早已喝完,放下杯子,目光正好落在那杯蜂蜜水上。 良久,他才又一次抬头看她。 而棠许也正看着他,近乎凝滞的目光在他抬起头来时,才微微荡漾了一下。 随后,她冲着他笑了起来。 “你还生我的气吗?”棠许问。 燕时予只是看着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棠许微微垂了眼,说:“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明天要去江城出差,可能会待一周左右。” 燕时予眸光依旧沉静,却终于开了口:“有必要专门来告诉我吗?” “我们又没有分手,当然要跟你说一声。”棠许回答,“省得不必要的误会。” 听到这句话,燕时予又注视她许久,终于朝她伸出了手。 棠许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手心,被他拉到了身前,抬眸看他,再度展颜笑了起来。 燕时予抬手,缓缓抚过她的眼尾。 “不会不甘心吗?”他问。 棠许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澄澈得像之前那个晚上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燕时予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棠许很配合地迎上他的吻,一如从前。 她和他之间,原本就不是平等的。 欠了债,就得还。 多少女人想要接近他而不得法,偏偏她可以和他亲密如斯。 她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然而,却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棠许被燕时予亲到痛。 起初只是她熟悉的那种痛,倾覆碾压,辗转纠葛。 可是渐渐的,那种痛开始变得陌生。 仿佛是一种蓄意的折磨。 或是报复。 棠许起先还勉强承受得住,到后来,却连眼泪都疼得掉了下来。 燕时予却恍若未觉。 直至彼此唇齿之间,尝到夹杂着血腥味的咸。 燕时予蓦地松开了她。 棠许眼尾湿红,唇上带着鲜艳的血红,却仍旧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的眼神之中,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暗色。 翻涌着,滚动着。 也极力隐藏着什么。 那一瞬间,棠许背后无声无息地泛起一阵凉意。 这是一个她完全不熟悉的燕时予。 又或者……是最真实的燕时予? 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直至他伸出手来,抚上她的唇。 皮肤表皮破裂的疼痛感再度传来,棠许下意识皱了皱眉。 燕时予修长的手指骤然一顿。 而后,他收回自己的手,转身背对她。 “明天不是要出差吗?”他说,“回去吧。” 棠许有些回不过神来。 燕时予却已经抬脚走向卫生间的方向。 棠许倚靠着吧台,静立许久,始终等不到动静。 她忍不住想要上前,敲敲门问他有没有事时,卫生间的门终于再度打开。 燕时予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先前已经洗过澡,头发本就是湿漉漉的,这会儿发间的湿气却更加明显,眼眶周围也泛着一丝不明显的红—— 像是用凉水浇了头和脸。 棠许想问,可是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燕时予却已然恢复了常态一般,问她:“开车了吗?” “嗯。”棠许低低应了一声。 “那我送你下楼。”燕时予说。 “不用了。”棠许终于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自己下去就行。” 燕时予只说了一个字:“好。” 棠许又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没有再停留,转头出了门。 燕时予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听到电梯下行的声音,他才缓缓阖了阖眼,感知到自己控制不住在颤抖的手。 他举起那只手,放到自己眼前,很久之后,才终于转身,走向房门紧闭的一个房间。 推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墙角的位置,摆放着一台有很多条线的机器。 燕时予在门口站立许久,还是走了进去,将房门紧紧关闭。 黑暗之中,他将那些线一条条连接到了自己身上。 像个怪物。 第75章 无人知他的过去 棠许一路驾车回了御景湾。 到刷牙的时候,她才又一次察觉到自己唇上传来的痛感。 她这才对镜检查,才发现燕时予在她的唇上咬出了一个伤口。 难怪会有血,难怪会这么疼。 棠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燕时予的样子。 刚才那个她完全陌生的样子。 棠许整夜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她收拾了行李,前往机场,去了江城。 她和燕时予之间的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可事实上,两个人却分明更陌生了。 有些时候,剖白可以拉近距离,让两个人更亲密。 可是他们之间,恰恰相反。 或许,纠葛不纯粹的人,注定没办法用剖白的手段相互靠近。 如果说曾经的燕时予让她感到好奇,而现在的燕时予,只让她感到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萦绕着棠许。 她其实是来江城参加行业大会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与调研的机会,可是那几天,她满脑子想着的,却几乎都是燕时予。 三天后,棠许终于忍不住,尝试着给高岩打了个电话。 高岩接到她的电话,下意识以为她是有什么事要找自己帮忙,没想到棠许张口却是问燕时予的情况。 “燕先生他这几天,还好吗?” 高岩困惑,“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不是和好了吗?又吵架了吗?” 棠许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随即高岩却又自言自语道:“但我看燕先生这两天的状态,也不像啊……” 棠许听到这句话,又问:“所以,他没什么事,对吗?” 高岩满腹疑惑,“你所谓的‘有事没事’到底是指什么?” 棠许迟疑了片刻,才又道:“我走之前的那天,他好像不太舒服,我有些担心他。” “那他应该是没事的,这些天没见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高岩说着,又道,“不过你既然担心他,怎么不亲自打电话问他?” “你知道的,我怕打给他不方便,所以只能打给你了。”棠许说,“既然他没事我就放心了,不打扰你了。再见。” 挂掉电话,棠许心头的不安没有任何减少。 她这样的状态,被同行的行业前辈曾应仑看在眼中,问她是不是觉得无聊,所以待不住。 棠许否认了。 曾应仑却不这么认为,“早就跟你说了年轻女孩子干不了这行,你们这一代啊,我可太了解了——”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举着显示着“儿子”的屏幕对棠许说:“你看吧,吃不了一点苦的,又来闹腾了!” 曾应仑一心想要送儿子出国留学,而据他所言,他的儿子好吃懒做,胆小怕事,说去了国外会想家,硬是不肯去。 父子俩就此问题一直相持不下。 棠许走到旁边,听他跟儿子就出国的问题继续争论。 只是听着听着,她脑海中忽然就闪过从前和燕时予的对话—— 她问他,关于他曾在国外治病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他没有否认,并且告诉她—— “他们说,我是疯子。” 那时候,棠许听了这句话不以为意,可是此时此刻,再想起这句话,她忽然之间心跳如雷。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他真的因为“治病”,而被扔在国外那么多年,那他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燕家人丁并不算兴旺,燕老爷子之下,只有燕书珩一个儿子,如今已经去世数年。 早年间,众人所知的燕书珩只育有一女一子,长女燕漪自幼离经叛道恣意妄为,次子燕凤祁阴沉狠辣疯狂踩界,是人尽皆知养废了的继承人。 在燕时予横空出世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燕家没有别人了。 所以,他被藏起来,待在国外的那些年,是谁陪着他,又是谁照顾他? 人人赞他光风霁月、君子端方,却无人知道他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 如果国外那些年培养出他这样的能力品性,那为什么履历上会是一片空白? 棠许想了很多,却想不出一个答案。 她只是隐隐觉得,她好像知道了为什么她向他提出分手之后的这段时间,他会表现得那么反常了。 没有人喜欢被放弃的感觉。 尤其是,一早已经被放弃过的人。 棠许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 这一天对于棠许而言,依然是磨人的一天。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有当地人引路去吃一家地道的手工大馄饨。 棠许跟着一起去了。 吃到一半,她跑了。 离开馄饨店,棠许直接去了机场,飞回淮市,去了秋水台。 她甚至没有完全搞懂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在秋水台生生坐到了半夜。 可是燕时予一直没有回来。 眼看着时间超过十二点,棠许终于没能忍住,给燕时予打了个电话。 可是电话拨通的一瞬,她忽然惊觉,自己这一趟有多无脑和疯狂。 她居然什么都不顾,直接从江城飞回淮市,见了燕时予,该怎么说? 她低头,看见放在自己身旁的、从江城拎回来的大馄饨。 难道就告诉他,因为在江城吃到了很好吃的馄饨,所以特意打了个飞的,带回来给你尝尝? 棠许觉得,任何人听到这句话,大概都会将她当成一个神经病。 她呆滞了片刻,忽然起身就走向电梯,匆匆离开了。 却全然忘记了,自己带来的馄饨,还孤单单地遗留在椅子上。 与此同时,车子刚刚驶回秋水台的燕时予,正看着自己手机上只响了一声的那个未接来电,沉眸不语。 司机稳稳将车子停在他所住的楼栋下。 燕时予仍旧在看手机。 直到司机提醒了一声:“燕先生?” 燕时予这才收起手机,推门下了车。 回到楼上,电梯门刚一打开,燕时予就看见了门口多出来的那个袋子。 他脚步略停顿了一下,随后才缓步上前,弯腰拿起了那个袋子。 袋子上印着江城老馄饨的名字,而袋子里,是一盒个大饱满的生的手工馄饨。 跟馄饨放在一起的,是两个冰袋和一张小票。 小票上显示的时间,是零点以前的昨天,下午6点零4分。 第76章 只一眼,便失控 离开秋水台后,棠许打了辆车回御景湾。 若不是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了去江城的飞机,她可能已经直接离开了。 这几天,她总是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远在江城都没办法避免。 更遑论回到淮市。 然而,当她回到御景湾,打开自己的房门时,却意外看见了放在玄关处的男士皮鞋。 一瞬间,棠许脑子有些发懵。 她在秋水台等到这个时间,燕时予没有回去,是因为来了她这里? 可是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她看见了一只很眼熟的袋子。 她从江城拎回来的那只袋子! 棠许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两手。 她刚才把那只袋子落在秋水台了,而现在,那个男人和那只袋子一起出现在了她家里。 这是什么时间和空间的悖论? 她脑子正乱作一团,燕时予打开卫生间的门,一边擦着手,一边走了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衬衣西裤,抬眸见了她,神情很平静,只朝着桌上的袋子看了一眼,问她:“你从江城带回来的手信?” 棠许神智一点点地回到脑海之中。 他应该是在她离开后才回到秋水台的,可是居然比她还要先到这边,也是挺神奇的。 事已至此,棠许也没有再逃避,只是道:“有一位本地人带我们去吃的,我觉得很好吃,所以就带了一点回来。想给你尝尝的,可是你又一直没回来——” “我现在回来了。”燕时予又朝那个袋子瞥了一眼,“可是生的怎么吃?” 棠许低头换上了拖鞋,说:“那我给你煮咯。” 她想起之前的某一天晚上,她也提出过给他煮馄饨,那时候他还打趣着怀疑了她的下厨能力。 到了今天这顿馄饨才终于煮上,可是他们之间的氛围,却已然变得古怪。 这种古怪,说不清道不明,唯有自己体会。 棠许正盯着锅里翻滚的热水,燕时予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还不下馄饨吗?吉时未到?” 她骤然回神,转头轻轻瞪了他一眼,才拿过馄饨准备下锅。 馄饨大个,她拿了筷子准备一颗颗往外挑,但是筷子也不是很听使唤,好不容易放了两颗进锅里,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来,一手从她手中接过餐盒,一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随后,燕时予手中的餐盒翻倒,所有馄饨应声入锅。 棠许站在他身后看着,一时有些汗颜。 燕时予拿起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等待锅重新开起来,又调了小火。 那样的姿势动作和流程,看起来怎么都比她熟练。 棠许轻轻抿了抿唇,问:“你会做饭啊?” “不会。”燕时予说,“会常识。” 棠许皱了皱眉,哼了一声之后,说:“那你煮吧,会常识先生!” 她扭头就出了厨房,却还是拿过毛巾和纸巾细细地将餐桌和椅子擦了一遍。 等到她擦干净,燕时予正好端着刚出锅的馄饨摆上了桌,又摆上了两只小碗和两双勺子。 这屋子里几乎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棠许并不怎么饿,却还是坐下来,跟他分食。 刚出锅的馄饨很烫,棠许盛了一颗放进自己碗里,抬眸看见对面的男人已经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了前两天的会议上发生的一些趣事,于是挑了一些讲给他听。 其实会议上发生的事情是真的挺有意思的,只是经了她的嘴巴讲出来,棠许自己都觉得无趣。 可是燕时予还是很给面子地笑了一声。 棠许见状,才像是找到了方向一样,又想起一些好笑的事跟他分享。 燕时予一边吃着馄饨,一边认真听着,偶尔给予回应。 至少这个时刻,两个人像是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听着她兴致勃勃地讲那些物流行业相关的事件,燕时予忽然问了一句:“你是打算一直在这个行业做下去了?” “不然呢?”棠许问,“我可是老板,不做这个做什么?” “做一些你想做的事。”燕时予说。 棠许顿了顿,才又笑了起来,“这就是我想做的事啊,我要一点点地把公司发展壮大,以后评选成功的女企业家,说不定我榜上有名呢!” 燕时予看了她片刻,缓缓道:“倒是挺有志向。” “那当然!” 燕时予便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跟她多讨论什么。 一份馄饨分食完,棠许只吃了两颗,剩下的都进了燕时予腹中。 她却还是心满意足了,准备收拾碗碟的时候,燕时予却又一次从她手中接过了活。 棠许也不跟他争,看着他进了厨房,自己便进了卧室换床单被套。 只是她刚刚将干净的床笠套到床上,燕时予忽然就出现在了房间门口,看着她的动作,缓缓道:“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正弯腰整理被套的棠许忽然站直了身体,抬眸看他。 “你还要回去吗?”她问。 “嗯。”燕时予应了一声。 棠许静了几秒,才又道:“我明天还要去江城。” 燕时予说:“好。” 她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他的回答也已经很明确。 棠许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而燕时予也没有再等她开口,转身离去了。 直到听到大门传来的清晰的开关声,棠许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卧室,站到了客厅里。 燕时予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她有些呆滞地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而另一边,下了楼的燕时予在车里坐了很久。 他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此刻,他就坐在驾驶位上,看着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正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燕时予眸光沉晦暗涌,始终一动不动。 一直到那只手逐渐平复,一点点地恢复正常……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才终于又一次睁眼。 这一睁眼,他就又看见了棠许。 棠许并没有看见他。 他开着一辆并不起眼的A8,没有启动,她不认识,更不曾留意。 她似乎又打扫了一遍屋子,拎了一个垃圾袋下来扔。 扔完垃圾,她朝着停车场出入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就又上了楼。 然而,就是这一眼,燕时予的手再次不受控起来—— 第77章 我想你在这里 棠许全然不知,停车场那辆陌生的车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看不见燕时予控制不住颤抖的手,看不见他用尽全力扣着自己的手,更看不见他满目猩红与阴沉的模样—— 空荡寂寥的停车场,很久之后,才猛地响起一声急促的喇叭声。 无人在意。 更无人会听到,黑暗之中,沉闷的、痛苦的、困兽一般的嘶吼—— …… 第二天,棠许又一早赶到了机场。 她本该再次赶去江城的。 可是临登机前,她却取消机票,改道去了蓉市。 天气渐渐热起来之后,陆星言离开南城,在蓉市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头给自己搞了个住处,每天推门望山,开窗见云,继续他的度假人生。 棠许是很想一脚把他踹下山头。 然而在他住所的小房间里睡了一觉之后,棠许改变了主意。 她想把这个小房间据为己有。 的确是太舒服了,难怪他在这边窝着不愿意离开。 棠许起来的时候,陆星言正在外面烤着香喷喷的牛排。 见棠许出来,他将一盘烤好的牛排递到棠许手中,盛赞自己手艺的同时,还吹了一波自己开设民宿的理想。 “挺好。”棠许说,“现在那些漂亮姑娘就爱去各种特色民宿拍照打卡,你要真搞起来了,说不定会有接连不断的艳遇——” 话音未落,那盘已经到手的烤肉突然就被收了回去。 陆星言说:“我拿去喂狗都比喂你好。” 棠许饥肠辘辘,不顾尊严地从他手中求回那盘烤肉,一点形象都不考虑,徒手捏着肉往嘴巴里送。 陆星言看她这个样子,皱眉道:“真该让那位燕先生看看你这样——” 棠许鼓起腮帮子咀嚼嘴里的牛肉,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硬是将那盘牛肉给吃完了。 陆星言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肉烤得不错。”棠许将空盘子还给他,“我下次再来吃。” 她说着就准备离开,陆星言却一把抓住了她。 “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跟那位燕先生有关。”陆星言很认真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和他只有一条路能走,那就是彻底分手。” 棠许听了,没有回答。 陆星言又道:“我知道,你有很重的心理负担,你觉得自己欠了他很多……可是继续这样下去,对你们两个都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将来事态可能会更糟糕,那样的后果可能是你们俩都没有办法承受的。你听我的,忘恩负义也好,过河拆桥也好,回去之后,跟他彻底了断,听到没有?” 棠许伸出手来捏了捏他的脸,说:“你继续在这度假吧,我要回去为我的将来战斗了。” “你知道我说的没错。”陆星言固执道,“你回去垫高枕头想清楚。” 当天晚上,棠许终究还是又一次飞抵江城。 对于她缺席的这一天,其实没什么在意。 第二天是最后的活动,棠许混在一群大佬中间,参观着行业巨头最新的无人驾驶智能运送基站。 无人驾驶不算新鲜,运用到物流上却还算是新鲜,尤其是对棠许这样的新人来说。 她确实观摩得很认真,别人都往前走了,她还留在调度站看调度员二次演示。 看到一辆货车头朝调度站驶过来时,她还只是在想,这辆货车什么时候能停下来。 明明已经离调度站很近了,那辆货车不但没有停下,反而隐隐加快了速度。 棠许终于察觉到不对。 却已经晚了。 砰—— 一声巨响,无人驾驶的货车重重撞上调度站! 窗框碎裂,玻璃横飞。 …… 对于行业巨头来说,这本是一个展示最新成果的绝佳舞台,结果却酿成了一场事故。 当天事情就上了新闻,引发了网民的热烈讨论。 无人在意的角落,受了轻伤的棠许被安排进了医院。 很幸运的,跟她同在调度站的那两位调度员,都没有受伤。 员工受伤,企业是不愿意看到的,社会上也会将事件发酵得更大。 而她这个同行业的后辈小虾米受伤,小问题,大佬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摆平。 做完一堆检查,确定棠许只是轻微擦伤和拧伤,但还是要留院观察,公司负责人给她留下了几句祝福和一个护工,就忙别的事去了。 棠许并不喜欢医院,躺在病床上无事可做,只能蒙头睡觉。 醒过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病房里灯光调得有些暗,棠许还没完全清醒,察觉到床边坐了个人,以为是护工。 她不怎么想说话,正要翻个身重新睡去,鼻端却忽然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雪松香,很熟悉。 棠许蓦地清醒过来,回转身看到病床边坐着的人时,惊得忘了自己手腕的拧伤,一下子撑着病床坐了起来。 燕时予一身黑色西装,坐在暗色之中,目光也是一片暗沉,幽不可见。 棠许心跳得厉害,张口便是:“你怎么会来?” “我不能来,还是不想我来?”燕时予问。 棠许有些恍惚,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还在回头朝病房门口张望。 仿佛很担心有人会推门走进来,看见他在这里。 可是,听清楚燕时予这个问题的瞬间,她忽然就顿住了。 再回头看向他时,她脑海中倏地闪过陆星言的声音—— 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和他只有一条路能走,那就是彻底分手。 她有些滞住,那一瞬间,脑海中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 而燕时予始终只是静静看着她。 他已在昏暗的光线中坐了很久,眼睛早已经适应了光线。 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他都清晰而锐利地看在眼中。 燕时予一动不动地坐着。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可是他知道自己没办法等太久了。 那股熟悉的感觉,正一点点不受控制地从心脏弥漫而出,顺着经络血管,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他极力想要压制,可是他清楚地知道那有多难。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体内的那股传导,正一点点流向他的指尖——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坐下去。 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的瞬间,棠许忽然迎他而来。 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 “我想你在这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