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焰劫》 第1章:残烛前的妄念 玄极仙宗。 凝霜殿外,寒风如刀。 石沉跪在冰冷的白玉阶前,枯瘦的身躯在风中抖得像一片残叶。 一百年了。 他在这玄极仙宗当了整整一百年的杂役,寿元,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体内的生机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说吧。” 殿内,那道清冷如月的声音飘了出来,带着施舍般的漠然。 “你为宗门劳碌百年,临终之际,本座可满足你一个愿望。” 声音的主人,是玄极仙宗宗主,凌霜月。 一个艳冠天下,也冷绝天下的女人。 石沉的头埋得更低了,浑浊的老眼,翻涌着百年积压的卑微与不甘。 他听着那高高在上的语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冷又痛。 愿望? 他一个连修行门槛都摸不到的杂役,能有什么愿望? 长生? 无上功法? 他不敢想,也不配想。 可……真的要带着百年的孤寂,就这么化为一抔黄土吗? 他不甘心。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让他微微抬起了头,嘴唇哆嗦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宗主……老奴……老奴想在闭眼前,牵一次手。” 话音刚落,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连带着耳根,瞬间涨得通红。 羞耻。 渴望。 两种极致的情绪在他眼中交织,最终化作一点微弱得快要熄灭的火种。 他这辈子,活得像条狗,从不知温暖为何物。 只想在死前,感受一次。 哪怕只有一瞬。 殿内沉默了片刻。 随即,一声嗤笑传来,清脆,却又尖刻如冰锥,狠狠扎进石沉的心窝。 “呵。”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奴,也配谈情?” 凌霜月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与鄙夷,将那庄严肃穆的气氛瞬间撕得粉碎。 石沉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他就不该开口的。 他怎么会忘了,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眼中,他连人都算不上。 只是一个会喘气、会干活的物件。 就在石沉准备磕头请罪,了结这桩闹剧时,凌霜月的声音再次响起。 “也罢。” “看在你寿元将尽的份上,本座就给你一个机会。” “凝霜殿外,九十九级玉阶,三日之内,你若能将它扫得一尘不染,本座,便赐你个侍妾,让你了了心愿。” 石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赐……赐一个侍妾? 他只是想牵一次手啊! 可凌霜月的话,却像是一道天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开。 他看到了高悬于殿门之上的宗主,身影朦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不是玩笑。 那是……承诺? 一个仙宗之主,对一个卑微杂役的承诺。 “怎么?做不到?” 凌霜月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 “做得到!老奴做得到!” 石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磕头。 “谢宗主恩典!谢宗主恩典!” 殿门,缓缓合上。 隔绝了内外。 石沉望着紧闭的殿门,枯槁的脸上,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有救了。 他可以在死前,握住一双温暖的手了。 他颤巍巍地爬起来,拿起角落里那把比他年纪还大的扫帚,拖着将死的病体,开始了。 第一天。 寒风依旧凛冽。 玉阶光洁如镜,纤尘不染,这是仙家之地,本就没什么尘垢。 但凌霜月说的是,一尘不染。 石沉不敢用扫帚,他怕扫不干净。 他跪在地上,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用指甲,一点点去抠玉阶缝隙里那微不可察的积灰。 他的动作很慢,很吃力。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一个破旧的风箱。 指甲很快就磨平了,血从指尖渗了出来,染红了洁白的玉阶,又被他用破烂的衣袖飞快擦去。 他不能弄脏了这里。 第二天。 石沉没有合过眼。 他的十指已经血肉模糊,每一次触碰冰冷的玉阶,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 恍惚间,他看到一个温柔的影子,就坐在台阶的尽头,对他伸出了手。 那双手,一定很暖吧?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继续抠着那仿佛永远也清理不完的缝隙。 他要把这九十九级台阶,打磨得比凌霜月的心还要干净。 第三日。 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整座玄极仙宗染成一片瑰丽的金色。 石沉躺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进气多,出气少。 他的身下,九十九级玉阶,光可鉴人,每一条缝隙,都洁白如新,再找不出一丁点儿的瑕疵。 他做到了。 用三日三夜,用一双血肉模糊的手,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艰难地转过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殿门。 门,会开的吧? 那个他从未见过,却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温柔身影,会从里面走出来的吧? 然后,她会走到自己面前,轻轻扶起他,将那双温暖的手,放进他冰冷的手心。 他等着。 从黄昏,等到夜幕降临。 山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在他身上,卷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点温度。 殿门,依旧紧闭。 没有丝毫动静。 好像……被人遗忘了。 石沉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想起来了。 宗主那样的人物,日理万机,或许……只是随口一句戏言。 是自己当真了。 是自己,太蠢了。 也是,一个老奴才的临终遗愿,又怎会真的被九天之上的凤凰记在心上。 可笑。 真是可笑啊。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那扇冰冷的殿门,发出一声轻如蚊蚋的呢喃。 “说好的……” “人呢……” 话音未落。 “啪。” 殿内,最后一盏烛火,骤然熄灭。 整个凝霜殿,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似从未有人,应过。 第2章:尘仆的绝境疯魔 黑暗。 死一样的黑暗。 那盏熄灭的烛火,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掐灭了石沉心中最后一丝微光。 他躺在冰冷的玉阶上,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与脚下的石阶趋于一致。 死了。 什么都死了。 希望,执念,还有那个可笑的,关于温暖的梦。 他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声。 是啊,他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在玄极仙宗扫了一百年地的老奴才,一个即将化为枯骨的废物。 凭什么让高高在上的宗主,记住一个如此卑微的承诺? 是自己蠢。 蠢得无可救药。 屈辱。 一百年的屈辱,在这一刻,像是积压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那些被管事随意打骂的日子。 那些在寒冬腊月里,只能睡在漏风柴房的夜晚。 那些看着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弟子,御剑飞天,而他只能佝偻着身子,拿着扫帚,清扫他们遗落的尘埃。 他忍了。 他全都忍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本就该是尘埃。 直到凌霜月那一句“一尘不染”。 那一句,给了他虚妄的希望,让他以为,自己这颗尘埃,也能被九天之上的凤凰看上一眼。 结果,只是一个更残忍的笑话。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要像条狗一样,在屈辱和绝望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凭什么他连死前最后一个小小的愿望,都要被如此轻易地践踏? 不。 不该是这样的。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从他枯槁的四肢百骸里涌出。 那不是生的力量,而是从死亡的灰烬里,重新燃起的、玉石俱焚的疯劲。 他要一个答案。 一个说法。 他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撑在光洁的玉阶上,留下两个触目惊心的血印。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枯槁的脸上,再没有了卑微和祈求。 只剩下一种豁出去的狰狞。 “便是死,也要问个明白!” 他低吼着,像是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咆哮。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绕过正殿,走向了凝霜殿的后方。 那里,是宗主的寝殿与汤池所在,是整个玄极仙宗最为禁忌的地方。 平日里,别说是他这样的杂役,就是宗门长老,没有传召,也不敢靠近半步。 但现在,他不在乎了。 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夜色如墨。 他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凝霜殿的后院。 这里比外面更加寒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冰晶气息,吸入肺里,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冻结。 整个后殿,死一般的寂静。 石沉贴着墙角,一步步朝着那座终年被寒气笼罩的冰玉池摸去。 他知道,凌霜月有洁癖,每日都会在冰玉池中沐浴。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或许,只是想在临死前,看一眼这位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宗主,究竟是何等模样。 就在他靠近冰玉池的暖阁时。 一阵极其压抑的,细微的声音,忽然从里面传了出来。 那声音…… 很奇怪。 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又夹杂着一丝…… 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的低吟。 石沉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怎么会? 凝霜殿内,除了凌霜月,再无旁人。 而凌霜月,素来清冷孤高,厌恶世间所有男子,视其为浊物。 怎会发出这种声音? 难道……殿内有别的男人? 这个念头一起,石沉自己都觉得荒谬。 谁有这个胆子,敢在玄极仙宗宗主的寝殿里,行此苟且之事? 石沉贴在窗边,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很多年前,他无意中听到的,关于凌霜月的秘闻。 据说,凌霜月修炼的功法,并非玄极仙宗正统心法,而是一门从上古遗迹中寻得的至寒邪功。 名字好像是…… 寒焰噬魂功! 对了!就是这个名字! 据说此功威力无穷,能冰封千里,但修炼过程却凶险万分,需以至阳之物调和,否则便会寒气反噬,蚀骨焚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凌霜月又偏偏厌弃男子,从不近男色。 那她……是如何调和阴阳的? 一个可怕又荒诞的念头,在石沉脑中炸开。 难道她此刻……正在被寒功反噬? 那殿内的声音,根本不是什么私情,而是走火入魔前的痛苦呻吟! 一股难以言喻的,夹杂着恐惧和兴奋的快意,瞬间爬满了他的心头。 报应! 这都是报应! 让他打扫台阶,却言而无信,让他心怀希望,又亲手掐灭。 现在,轮到她自己尝尝这绝望的滋味了! 愤怒,怨毒,还有一丝隐秘的,病态的欲望,驱使着他。 他伸出那只还在流血的,枯树皮一样的手指,轻轻舔了舔窗纸。 用湿润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戳开了一个小孔。 他将独眼凑了过去。 只一眼。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又在下一刻,轰然沸腾! 暖阁之内,寒气氤氲。 巨大的冰玉池中,池水清澈见底,池底铺满了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千年冰晶。 一道身影,正在池中若隐若现。 是凌霜月。 她半裸着身子,浸在刺骨的池水里,如玉的肌肤上,泛着一层诡异的青紫色。 水汽缭绕,遮住了她的面容,却遮不住那惊心动魄的曲线。 乌黑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在水面,与雪白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反差。 美。 一种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又足以让任何男人冻结成冰的美。 石沉的心跳,如同擂鼓。 他活了一百多岁,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也从未想过,那个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的仙子,会有如此脆弱,如此……诱人的一面。 他眼中燃起了火焰。 那不是将死之人的死灰复燃,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炽热的,属于一个男人的火焰。 就在这时。 池中的凌霜月,猛地蜷缩起身体,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 “该死的……寒焰功……”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不甘。 这五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石沉的脑海中炸响! 他瞳孔骤然收缩。 真的是寒焰噬魂功! 她真的……走火入魔了! 这位不可一世,主宰着无数人生死的玄极仙宗之主,此刻,就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无助地挣扎着。 而她的命门…… 她的生死…… 竟完完整整地,握在了他这个行将就木的,卑贱老奴的手中! 第3章:蝼蚁敢撼寒霜? 恐惧是什么? 石沉已经快要忘记那种感觉了。 在这一刻,那股从骨子里渗出的寒意,正在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 那灼热,源自于他枯败的血管,源自于他沉寂了百年的心脏,更源自于他那双独眼中,死死倒映出的,冰池中的那抹绝色身影。 报复的快意。 压抑了百年的欲望。 两者交织在一起,像两头被囚禁了太久的凶兽,在他的体内疯狂冲撞,让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兴奋的战栗! 一百年! 整整一百年! 他像条狗一样,跪在这玄极仙宗的山门前,迎来送往,受尽白眼。他以为自己早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一颗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的石子。 可现在,他才发现,他不是。 他还是个人。 一个男人! 而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决定了他百年命运,视他为蝼蚁的女人,此刻,正以一种最脆弱,最无助的姿态,展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他离“尊贵”最近的一次。 也是他,唯一一次,能够将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子,拉下神坛的机会!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因为极致的激动而扭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潮红。 就在这死寂的暖阁中,他粗重的呼吸声,显得格外刺耳。 “谁?!” 一声冰冷的厉喝,骤然炸响! 池中的凌霜月,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仿佛蕴含着万载玄冰,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穿透重重水汽,精准地锁定在了窗边的石沉身上! 轰! 石沉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仅仅一个字,就让他刚刚沸腾的血液,险些再度凝固。 那是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威压!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生杀予夺的绝对掌控! 他下意识地就想跪下,想磕头求饶。 百年的奴性,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然而…… 预想中的雷霆一击,并没有到来。 凌霜月那如霜刃般的杀意,仅仅是昙花一现,便迅速溃散。 她抬起手,一缕森白的寒气在指尖凝聚,可还未成型,便“噗”的一声,化作虚无。 她体内的灵力,早已在寒焰功的反噬下,变得混乱不堪,根本无法凝聚! 一丝惊惶,终于爬上了她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冰冷绝美的脸。 她……竟然连杀死一个区区杂役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丝惊惶,被石沉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那刚刚弯下去的膝盖,猛地挺直! 他看出来了。 她在虚张声势! 这个发现,如同一剂最猛烈的虎狼之药,瞬间注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那颗刚刚被吓得停跳的心脏,再次以更加狂暴的姿态,擂鼓般地轰鸣起来! 他笑了。 笑得无声,笑得癫狂。 他不再掩饰,不再躲藏。 “砰!” 一声巨响,那扇薄薄的木门,被他一脚踹开! 他佝偻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暖阁的门口,像一头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带着一身的腐朽与怨毒,直面那冰池中的神女。 “宗主。” 石沉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理直气壮的强硬。 “你,好大的胆子!”凌霜月银牙紧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力的愤怒。 “胆子?”石沉又笑了,他伸出那只枯槁的手,直指着池中的凌霜月,“我的胆子,不都是宗主你给的吗?” “你言而无信,戏耍老奴在先。现在,就别怪老奴无礼在后!” “百年杂役,不是任你一句话就能打发,任你随意戏耍的蝼蚁!”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眼中翻涌的,是压抑了百年的血性与不甘。 再无半分卑微! 凌霜月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体内的寒气顿时爆发得更加猛烈。 刺骨的冰寒,仿佛要将她的骨髓都冻结成冰。 可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陌生的燥热,却又从她的小腹深处,不受控制地升腾而起。 这股燥热,源头……竟然是门口那个卑贱的老奴!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石沉身上那股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阳气。 对于此刻的她而言,那股阳气,就像是沙漠中断水三天的旅人,看到的一汪清泉!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致命的吸引力,让她几乎要发疯! 理智在被撕扯,神魂在被冰火两重天反复煎熬。 她想要杀了石沉,这个胆敢冒犯她的蝼蚁! 可她的身体,却本能地渴望着靠近他,渴望着他身上的那一点点温暖。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几欲崩溃。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喘息,从她喉间溢出。 她的神情,在凛冽的杀意与病态的渴望之间,疯狂扭曲。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石沉心中最后的一丝理智。 他不再犹豫。 他一步一步,朝着冰玉池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凌霜月的心脏上。 他站在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池水中蜷缩挣扎的女人,那双独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欲望。 他俯下身,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宗主,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 “寒毒攻心,灵力溃散……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凌霜月死死地瞪着他,不发一言,但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急促的呼吸,已经出卖了她。 石沉笑了,笑得无比畅快。 “老奴虽然卑贱,但修行百年,体内也算积攒了一丝纯阳之气。” 他缓缓伸出那只干枯的手,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或许,能解宗主的寒毒。”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凌霜月那暴露在空气中,湿漉漉的肩头。 冰冷,刺骨。 却又光滑得不可思议。 “让我助你……” 石沉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 “……也当是你,还那笔欠了老奴百年的债!” 话音落下,冰玉池中翻腾的蒸汽,愈发汹涌,仿佛一场无法预测的风暴,即将降临。 第4章:寒焰遇赤尘 “放肆!” 凌霜月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她的声音不再是往日那般清冷高傲,反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沙哑。 这是羞辱!是奇耻大辱! 她,堂堂玄极仙宗之主,竟被一个百年的老杂役如此逼迫,如此冒犯! “放肆?”石沉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这空旷的石室中回荡,显得无比刺耳,无比张狂。 “哈哈哈……宗主,事到如今,你还说得出这两个字?” 他那只枯槁的手,顺着她光滑的肩头,缓缓向上,抚过她修长优美的脖颈。所过之处,激起一阵战栗。 那不是因为冰冷,而是因为那股阳气带来的,让她神魂都为之颤抖的灼热! “宗主如今,又能奈我何?”石沉的独眼中,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他俯下头,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高高在上,视我等为蝼蚁,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你的性命,你的尊严,都要仰仗一只你最看不起的蝼蚁?” 凌霜月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理智告诉她,应该一掌拍碎这个老匹夫的脑袋! 可身体的本能,却像是一头脱缰的野兽,疯狂地渴望着他身上的那点阳气。那股从丹田深处升起的燥热,已经快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焚烧殆尽。 寒毒与这股燥热,在她体内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战场。一边是冰封地狱,一边是熔岩炼狱。 她被夹在中间,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石沉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变化。 他能感觉到,身下这具曾经高不可攀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夹杂了一丝……屈服。 他笑了。 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他不再试探,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抓住了她湿透的外袍,猛地一扯! “刺啦——” 名贵的丝绸应声而裂,化作碎片散落在翻涌的池水中。 凌霜月的美眸瞬间瞪大,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他怎么敢?! 不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石沉已经翻身跃入了池中。 “哗啦!” 池水四溅。 原本只是温热的池水,在石沉进入的瞬间,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整个冰玉池都沸腾了起来! 刺骨的寒气与石沉体内那微弱却精纯的阳气,发生了最激烈的碰撞! “滋滋滋——” 浓郁的白雾瞬间升腾而起,将两人的身影彻底吞没。 凌霜月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扔进了一个冰与火交织的漩涡。 一股灼热霸道的气息,强行侵入了她的身体。 她本能地想要抗拒,想要将这股异种能量驱逐出去。 可她体内的寒毒,却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朝着那股阳气扑了过去。 冰与火,在她经脉中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那种痛苦,比之前单纯的寒毒攻心,要强烈十倍,百倍! “啊……” 她再也无法压抑,痛苦的呻吟从喉间溢出。 “宗主,别抵抗。”石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古怪的韵律,在她耳边响起,“放松,接纳我……也接纳你自己。” “你体内的寒焰功,本就是至阴至寒之物,百年积累,早已超出了你能承受的极限。唯有纯阳之气,方能中和。” “你想活下去,就只能依靠我。” 他的话,如同魔咒,一遍遍地冲击着凌霜月濒临崩溃的意志。 抗拒……就是死。 接纳……就是生。 可是,要她向一个卑贱的老奴屈服,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然而,身体的求生本能,终究还是战胜了那可悲的骄傲。 当她放弃抵抗的那一刻,石沉体内的阳气,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灌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那股灼热的暖流,所过之处,仿佛久旱逢甘霖,让那些被寒毒冻结的经脉,重新焕发了生机。 痛苦在减轻。 冰冷在消退。 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觉,从尾椎骨一路向上,直冲天灵盖。 凌霜月紧绷的身体,渐渐软化下来。 她那双始终燃烧着愤怒和杀意的眸子,也逐渐变得迷离,涣散。 百年冰封的心防,竟被这如同残烛一般微弱的阳气,硬生生烫开了一道裂缝。 理智沉沦,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她像是溺水者,死死地抓住了石沉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不自觉地向他靠近,汲取着那能让她活下去的温暖。 氤氲的水汽中,一声若有若无,连她自己都感到无比羞耻的轻吟,悄然溢出,随即被翻腾的水声彻底淹没。 …… 不知过了多久。 当第一缕晨光穿过石室顶端的缝隙,化作一道光柱,斜斜地照射在冰玉池的水面上时。 池水已经恢复了平静。 浓郁的雾气散去,露出了池中的景象。 凌霜月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眸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清澈,仿佛洗去了所有的尘埃。 她能感觉到,体内那股盘踞了百年,如同跗骨之蛆的寒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仅如此,她的修为……竟然突破了! 困扰她数十年的瓶颈,在这荒唐的一夜之间,被轻易冲破。如今的她,只觉得神清气爽,灵力充盈,前所未有的强大。 她的肌肤,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透着一层健康的红润,宛如雨后桃花,娇艳欲滴。 她缓缓从池中站起,水珠顺着她完美无瑕的曲线滑落。 目光一转,她看到了瘫在池边,如同死狗一般的石沉。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原本就干枯的身体,此刻更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那只独眼紧闭着,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凌霜月赤着脚,一步步走出冰玉池,来到他的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冰冷,没有丝毫的温度。 昨夜发生的一切,如同最肮脏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之上。 这个蝼蚁,玷污了她! 虽然他也救了她,但功不抵过! 杀意,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只有杀了他,才能洗刷这份耻辱!才能让这个秘密,永远地埋葬! 凌霜月缓缓抬起手,白皙如玉的指尖,一缕森然的寒芒悄然凝聚。 那寒芒越来越盛,化作一柄晶莹剔透的冰刃,对准了石沉的心脏。 闭目等死的石沉,似乎感受到了这股杀气,嘴角竟扯出一丝解脱般的微笑。 能与宗主一夜缠绵,死也值了。 冰刃即将落下。 可就在此时,凌霜月的心头,却莫名地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见的悸动。 她看着石沉那张苍老丑陋的脸,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响起昨夜他那霸道而灼热的气息…… 那是一种,让她从骨子里感到依赖和安宁的温暖。 如果杀了他……以后寒毒若是再发作,又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住了她那颗冰冷的心。 指尖的寒芒,微微一颤。 第5章:炉鼎的“恩赐” 指尖的寒芒,终究是散了。 那柄凝聚了她至纯灵力的冰刃,在距离石沉心脏不足半寸的地方,寸寸碎裂,化作点点冰晶,消散在清晨的空气中。 杀意退去,但凌霜月脸上的冰冷并未消融分毫。 她收回手,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个气息奄奄的男人。 昨夜的荒唐,依旧是耻辱。 这个蝼蚁,依旧该死。 但不是现在。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刚刚突破的灵力,虽然磅礴,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躁动。这是《寒焰功》大成之后必然会出现的隐患,阴气过盛,阳气不调。 若无至阳之物中和,轻则修为停滞,重则寒气反噬,走火入魔。 而昨夜,石沉那微弱却精纯无比的阳气,就是最好的灵药。 他的存在,对如今的她而言,是一枚效果绝佳,却也无比肮脏的丹药。 理智,终究压下了那份被玷污的屈辱和愤怒。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清晰地成型。 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将他圈养起来,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让他成为自己踏上仙道巅峰的垫脚石,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也是对自己最大的补偿。 这才是最符合她利益的选择。 凌霜月心中为自己的决定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那颗因动摇而产生涟漪的道心,瞬间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冰冷。 “留你一命,不是恩赐。” 她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感,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一卷古朴的兽皮卷轴和一个灰色的储物袋便凭空出现,被她毫不客气地扔到了石沉的脸上。 卷轴砸在他的脸上,又滚落到他身侧的血水中,散发着微弱的灵光。 “这里面是一部功法,名为《寒焰功·阳卷》,还有一些你修行所需的灵石丹药。” 凌霜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个月内,你必须将此功法修至第一层。从今往后,每月月初,到我的凝霜殿来。你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相助’本座修行。” 她的声音顿了顿,森然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若是误了时辰,或是修行没有寸进……” “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威胁,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加令人心悸。 石沉的身体动了动。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起上半身,靠在了冰玉池的边缘。 那只独眼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珠转向身侧的兽皮卷轴。 《寒焰功·阳卷》…… 他虽然只是个杂役,但也听说过宗主凌霜月修行的,正是玄极仙宗的至高功法《寒焰功》。此功法至阴至寒,威力无穷,但也有着致命的缺陷。 如今,她给了自己一部《寒焰功·阳卷》。 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在石沉心中升起。 这哪里是续命的功法! 这分明是要把他炼成一个专门为她提供阳气的鼎炉! 一个活着的,可以随时汲取阳气,用来中和她体内寒气的“人形大药”! 等到他被榨干了所有价值,就会像一块药渣一样,被毫不留情地丢弃,甚至……被直接炼化! 一股比死亡更深的寒意,从石沉的心底涌起。 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肮脏事数不胜数。他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更不信这位高高在上的宗主会对自己有半分仁慈。 所谓的“相助”,不过是饮鸩止渴。 所谓的“活路”,不过是通往更绝望深渊的阶梯。 他宁愿现在就死,也绝不愿成为一个任人宰割,没有尊严的炉鼎! “呵……呵呵……” 石沉突然低笑起来,笑声嘶哑难听,牵动了胸口的伤势,一口鲜血猛地咳了出来,溅在身前的地面上。 他看都没看那卷轴和储物袋一眼,反而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将那卷珍贵无比的《寒焰功·阳卷》直接扫到了地上。 兽皮卷轴沾染了更多的污血,滚到了凌霜月的脚边。 “咳咳……老骨头一把,活够了,也活累了。” 石沉抬起头,那只独眼直视着凌霜月,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潮红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讥讽。 “就不劳宗主……费心了。” 他这是在拒绝。 他是在用自己这条贱命,去赌这位宗主的底线! 空气,瞬间凝固。 凌霜月看着脚下的卷轴,又看了看石沉那张布满挑衅的脸,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没有愤怒,没有呵斥。 她只是缓缓地,一步步地,走上前去。 绣着冰莲的白色云靴,轻轻踩在了那卷《寒焰功·阳卷》之上。 她微微弯下腰,靠近石沉,一股带着桃花清香,却又冰冷刺骨的气息,笼罩了石沉的全身。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却带着足以压垮一切的重量。 “你,没有说不的资格。” 石沉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着凌霜月那双清澈却毫无温度的眸子,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被锁在不见天日的暗室里,被强行灌下各种催发阳气的丹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像个牲畜一样被圈养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丝光和热,都被她彻底榨干。 第6章 阳卷初窥你没有说不的资格。 这句话,在空旷的暖阁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气,钻进石沉的骨头缝里。 凌霜月说完,便转身离去。 她没有再看石沉一眼,也没有处理这满地的狼藉。 她走后不久,两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外门弟子走了进来。 他们看到池边的景象,先是惊愕,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就是这个老东西?” “真够脏的,居然敢污了宗主的汤池。” “别废话了,赶紧拖走,晦气。” 其中一人上前,一脚踢在石沉的肋骨上:“喂,老狗,还能动吗?” 石沉的身体因为剧痛而抽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另一个弟子不耐烦地走过来,两人架起石沉的胳膊,把他拖了出去。 他的身体在洁白的玉石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断断续续的,由血和污水混合成的痕迹。 最终,他被扔进了一间柴房。 “砰”的一声,破旧的木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石沉躺在冰冷的、湿漉漉的稻草堆上,感觉自己身体的最后一点热量正在被抽走。 那卷兽皮卷轴和那个灰色的储物袋,就扔在他脸边,沾满了泥污。 死了吧。 就这样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呵……呵呵……” 干涩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牵动了全身的伤口。 他笑了许久,直到眼角渗出浑浊的液体。 可是他还是有点不甘心。 如果就这样认命,那昨夜的疯狂,那一百年的忍耐,又算什么? 一个笑话吗? 不。 绝不。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到了那卷冰冷的兽皮卷轴。 他要活下去。 不是为了苟延残喘。 而是为了……看一看这位高高在上的宗主,被自己亲手打造的炉鼎反噬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他用尽力气,撑起身体,靠在潮湿的墙壁上。 他打开了那个储物袋。 里面东西不多。 十块下品灵石,还有一瓶装在最粗糙瓷瓶里的丹药,上面写着“培元丹”三个字。 这是打发乞丐吗? 石沉自嘲地想着,将那瓶丹药倒了出来,只有三颗。 他毫不犹豫地吞下了一颗。 丹药入口,化作一股微弱的暖流,在他残破的经脉中流淌,修复着他近乎崩溃的身体。 他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拿起那卷兽皮,缓缓展开。 《寒焰功·阳卷》。 卷轴上的字,不是用笔墨书写,而是用一种奇特的手法烙印上去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矛盾的气息。 既有烈火的灼热,又有玄冰的酷寒。 石沉只是看着,就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要被撕裂。 他强忍着不适,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 功法的内容,诡异至极。 它教的不是如何修炼阳气,而是如何以自身为熔炉,吸引天地间的至阴至寒之气,再用体内微弱的阳气为火种,去点燃、去炼化这些寒气。 这根本不是什么修炼功法。 这是在玩火! 一个不慎,就会被寒气侵体,瞬间冻成冰雕,神魂俱灭。 何其歹毒! 凌霜月不仅要他当炉鼎,还要他走上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石沉的心沉了下去。 但他没有选择。 他盘膝坐好,按照功法第一层的描述,开始尝试引导体内那颗培元丹化开的药力。 他将那仅存的一丝纯阳之气,小心翼翼地,凝聚于丹田。 然后,他放开了对身体的控制,开始主动吸引周围的寒气。 柴房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那股从屋顶破洞灌入的冷风,变得更加刺骨。 丝丝缕缕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透过他的皮肤,钻入他的经脉。 “呃啊!” 石沉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 那不是单纯的冷。 那是一种从内到外,要把他整个人都撕碎的剧痛。 他的经脉,在百年劳作中早已堵塞脆弱,此刻被这霸道的寒气一冲,瞬间寸寸断裂。 鲜血从他的毛孔中渗出,很快就在他身下积了一小滩。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放弃吧。 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 这样下去,不等炼化寒气,自己就会先一步爆体而亡。 可就在他即将放弃的瞬间。 他丹田内,那一点被他护住的纯阳火种,忽然动了。 它没有被寒气熄灭,反而被这股极致的寒冷刺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一缕金色的阳气,主动迎上了那些狂暴的寒气。 “轰!” 石沉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的丹田,变成了一个战场。 一边是冰蓝色的,源源不绝的寒气。 一边是金色的,微弱却坚韧的阳气。 两者疯狂地冲撞,撕扯,吞噬。 每一次撞击,都让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一次。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但奇怪的是,在那极致的痛苦之中,他感觉到了一丝生机。 他那枯败的,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力,竟然在这一次次的冲撞中,被重新点燃了。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凌霜月给他的这部功法,真正的核心,不是炼化寒气。 而是“淬炼”。 用至阴至寒的能量,去淬炼那一点至阳之气。 每一次淬炼,都会消耗大量的阳气,但存活下来的那一部分,会变得更加精纯,更加凝练。 这是一个破而后立的过程。 凌霜月是想把他打造成一个最完美的炉鼎。 一个能源源不断,产生最精纯阳气的人形大药。 “好……好一个凌霜月……” 石沉咬着牙,血从他的嘴角溢出,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他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更加疯狂地运转功法,吸引着外界的寒气。 来吧! 都来吧! 你想把我炼成丹药,那我就借你的丹方,把自己炼成一把能够杀死你的毒剑! 痛苦在加剧。 他的七窍都开始渗出血液。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丹田里的那点金色,正在变得越来越亮。 不知过了多久。 当他体内的培元丹药力彻底耗尽时,那场在他体内爆发的战争,终于缓缓平息。 大部分的寒气被阳气中和,消散无踪。 而他丹田里的那团纯阳之气,虽然比之前小了一圈,但颜色却从淡金色,变成了纯正的金色。 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从丹田散开,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那些断裂的经脉,正在被这股精纯的阳气缓缓修复,并且变得比以前更加坚韧。 他身体的虚弱感,一扫而空。 虽然依旧枯瘦,但他的体内,已经有了一丝属于修士的力量。 《寒焰功·阳卷》,第一层。 成了。 石沉缓缓睁开独眼,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浊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依旧布满褶皱和伤痕,但皮肤之下,似乎有微弱的光在流动。 他握了握手。 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感,从掌心传来。 他活下来了。 并且,踏上了那条他仰望了一百年的路。 他抬起头,看向柴房门外,那个方向,正是凝霜殿所在。 “一个月……” 他低声自语。 “凌霜月,你等着。” “下一次,就不是你来决定,我该怎么活了。” 一个月,到了。 柴房的门被推开,石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依旧破烂,身形也还是那副枯槁的模样,但行走之间,那副随时会散架的感觉却消失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月正当中。 是时候了。 他没有片刻迟疑,迈开脚步,朝着山上那座终年被寒气笼罩的宫殿走去。 凝霜殿。 还是那九十九级白玉阶,被月光照得发亮,干净得能映出人的倒影。 第7章 月下奉献 石沉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他没有跪下。 殿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空旷而幽深的大殿。 凌霜月就坐在最高处的冰座上,身影被殿内的阴影笼罩,看不真切。 一股沉重的压力从殿内扩散开来,笼罩了整片空间。 石沉停在殿门外,没有进去。 “进来。” 殿内,那道清越的女声响起,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 石沉走了进去,每一步都踩在大殿光滑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他停在大殿中央,距离冰座还有数十丈远。 “宗主。”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很平静。 凌霜月没有说话。 大殿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压力越来越重,空气都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是下马威。 石沉垂着头,一动不动。 他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探查落在了自己身上,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扫过。 许久。 “看来,你活下来了。”凌霜月终于再次开口。 “托宗主的福。”石沉回答。 “《阳卷》的感觉如何?”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石沉说了实话。 “呵。” 一声轻笑从冰座上传来。 “这便是背叛本座的代价。你该庆幸,你还有用。” 凌霜月从冰座上站了起来,缓缓走下台阶。 她的身影在阴影中移动,只留下一串轻微的脚步声。 她停在了石沉面前。 一股幽香混杂着寒气,钻入石沉的鼻腔。 “本座的耐心有限。”她说道,“开始吧。” 石沉没有动。 “怎么?”凌霜月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你想反悔?” “老奴不敢。”石沉缓缓抬起头,那只独眼直视着面前的女人,“只是,老奴不明白,宗主究竟要老奴做什么。” “你不必明白。”凌霜月伸出一根手指,点向石沉的眉心,“你只需要遵从。” 她的指尖停在距离石沉皮肤一寸的地方。 一股致命的寒意从那指尖传来,让石沉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运转你的功法。”她命令道,“将你体内的阳气,全部释放出来。” 石沉的身体僵住了。 全部释放? 那和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宗主,这……” “你没有说不的资格。”凌霜月打断了他,“本座能让你活,就能让你死。现在,立刻,马上。” 石沉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完美无瑕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亲手将他推入地狱,又给了他一条名为“炉鼎”的活路。 现在,她要收回这条路了? 不。 不对。 如果她真想杀了自己,根本不必如此麻烦。 她在试探。 试探自己是否真的完全被她掌控。 石沉闭上了眼。 片刻后,他重新睁开。 “是,宗主。” 他盘腿坐下,按照《寒焰功·阳卷》的法门,开始运转体内那股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阳气。 一股灼热的气流,从他的丹田升起,顺着经脉流转。 这股阳气,经过一个月的生死淬炼,已经远非当初那点微弱的火种可比。 它精纯,凝练,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是他用命换来的。 现在,他要亲手将它送出去。 “放出来。”凌霜月的声音再次响起。 石沉咬着牙,控制着那股阳气,从周身百骸的毛孔中,缓缓向外渗透。 一团淡金色的光晕,将他整个人笼罩。 大殿内的温度,瞬间回升了许多。 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寒意,也被这股温暖的阳气驱散了不少。 凌霜月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感受着空气中那股精纯的阳气,身体深处那股潜藏的寒毒,竟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 渴望。 一种发自本能的,对温暖的渴望。 她微微蹙眉。 这老奴身上的阳气……似乎比上一次,精纯了不止一个档次。 《阳卷》的效果,竟如此显著? 她伸出手,那只白玉般的手掌,探入那片淡金色的光晕中。 温暖的阳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掌心,顺着她的经脉,流向四肢百骸。 那股被寒毒侵蚀的,针扎般的痛楚,瞬间得到了缓解。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传遍全身。 她闭上眼,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叹。 石沉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飞速流失。 那种生命被抽走的感觉,让他浑身发冷,意识都开始模糊。 但他依旧在坚持。 他要让她依赖上这种感觉。 让她离不开自己这颗“丹药”。 就在这时,凌霜月猛地睁开了眼。 “停下。” 石-沉如蒙大赦,立刻切断了阳气的输出。 那片笼罩着他的金色光晕,瞬间消失。 他整个人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湿透了衣衫。 “你修炼到了第几层?”凌霜月问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异。 “回……回宗主……”石沉有气无力地回答,“老奴……老奴不知,只是侥幸……活了下来。” “侥幸?”凌霜月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股阳气的精纯度,可不是侥幸就能有的。” 石沉心中一凛。 “老奴……老奴真的不知。”他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那功法太过霸道,老奴有好几次都差点爆体而亡,经脉尽断……或许……或许是破而后立……” 他将自己修炼时的凶险,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全凭运气才活下来的可怜虫。 凌霜月听着,没有说话。 她看着地上这个形容狼狈的老奴,陷入了沉思。 她给他的《阳卷》,确实是一部催命的邪功。 以他的资质和年纪,能活下来,本就是奇迹。 或许,真如他所说,是绝境之下的某种异变? 不管如何,结果是好的。 这枚“丹药”的品质,超出了她的预期。 “很好。”她收回了探究,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来你没有偷懒。” 她屈指一弹,一个小小的瓷瓶落在了石沉面前。 “这是凝元丹,可以补充你亏空的元气。” “下个月的今天,还是这个时辰。本座不希望看到一个元气不足的你。” 石沉趴在地上,没有去捡那个瓷瓶。 “宗主……”他用尽力气,抬起头,“老奴,能问一个问题吗?” “说。” “宗主……需要老奴的阳气,到什么时候?” 第8章 杂役的逆袭 凌霜月动作一顿。 她看着石沉的独眼,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一只蝼蚁,竟然也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了? “到你没有价值的时候。”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回了冰座。 “滚吧。” 大殿的门,缓缓合上。 石沉趴在冰冷的地砖上,许久,才颤巍巍地伸出手,捡起了那个瓷瓶。 他没有立刻服下丹药。 他将瓷瓶紧紧握在手心,感受着丹药传来的温润。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没有价值的时候…… 也就是说,只要他一直有价值,就能一直活下去。 甚至,能变得更有价值。 他撑起身体,拖着虚弱的步伐,走出了凝霜殿。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柴房的门,开了。 石沉从里面走出来,回到了这个他熟悉了一百年的杂役院。 凝元丹的药力已经被他完全吸收。他亏空的气血补了回来,身体甚至比一个月前更有力。 他不再是那个风一吹就会倒下的老头。 杂役院里,几个杂役看到他,都投来异样的打量。 “哟,这不是石老头吗?居然没死在柴房里?” 一个尖酸的声音响起。 是张管事。 一个管着他们这群最底层杂役的小头目,平日里最喜欢拿石沉撒气。 张管事挺着个肚子,晃悠到石沉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命还挺硬。怎么,在柴房里待了一个月,还想出来干活?” 石沉垂着头,没有说话。 “哑巴了?” 张管事很不满意他这副死人样子,伸出手,就想去推石沉的肩膀。 “滚去把所有人的恭桶都刷干净!今天要是闻到一点味儿,你就别想吃饭!” 在张管事的手碰到石沉的前一刻,石沉动了。 他只是往后退了一小步,恰好躲开了那只油腻的手。 “是,张管事。” 他的声音沙哑,平静。 张管事的手落了空,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一阵不爽。 他总觉得,今天这个老东西,有哪里不一样了。 可他又说不上来。 还是那副干瘦的样子,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姿态。 “哼,老不死的。” 张管事骂了一句,转身走了。 石沉看着他的背影,那只独眼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转身,走向了院子角落里那堆散发着恶臭的恭桶。 他没有反抗。 不是不敢,而是不屑。 跟一条狗计较,有什么意思? 他的目标,是凝霜殿上那个女人。 不过,在咬死那只凤凰之前,他不介意先踩死几只碍事的苍蝇。 石沉开始干活。 他提着木桶,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 《阳卷》在他体内缓缓运转,一股微弱的暖流在四肢百骸流动,驱散了疲惫。 他的动作不快,但很有条理,效率比以前高了不止一倍。 过去需要一整个下午才能做完的活,他只用了一个时辰。 当他将最后一个干净的恭桶放回原位时,院子里的其他杂役都看傻了。 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干活的石沉。 张管事也注意到了。 他眯着眼,看着空空如也的角落,又看了看站在那里,气息平稳的石沉。 不对劲。 这个老东西,绝对不对劲。 “你!” 张管事指着石沉。 “过来!” 石沉走了过去。 “你是不是偷懒了?这么快就刷完了?” 张管事走过去,挨个检查那些恭桶,想找出一点污垢来。 但他失望了。 每一个都干净得能映出他的脸。 “你……” 张管事说不出话了。 他只能认定,这老东西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今天状态特别好。 “既然你这么能干,那后山的柴,今天也由你一个人去砍了!” 他又给石沉派了一个最苦最累的活。 “是。” 石沉依旧是这一个字。 他拿起斧头和绳子,走向了后山。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管事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第二天。 张管事一大早就堵在了石沉的柴房门口。 “老东西,昨天砍的柴呢?” 石沉默默地指了指墙角。 那里,堆放着一堆砍得整整齐齐的柴火,数量是往常三个人一天的量。 张管事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你……你一个人干的?” “是。” “好,好得很!” 张管事咬着牙。 “看来是我以前太小看你了。今天,你去把外门演武场的落叶都扫干净。记住,是一片叶子都不能有!” 那片演武场极大,平日里需要五六个杂役扫上一整天。 他就不信,这个老东西还能一个人完成。 石沉没有说话,拿起扫帚就走了。 黄昏时分。 张管事特意跑到演武场去查看。 巨大的演武场上,空无一人。 青石铺就的地面,干净如洗,真的连一片落叶都找不到。 张管事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疯了一样在演武场上跑着,想找到石沉偷懒的证据。 可什么都没有。 只有干净得过分的地面,和远处那个缓缓走来的,佝偻的身影。 “张管事。”石沉走到他面前。“活干完了。” 张管事死死地盯着他,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那么做的。” “你放屁!”张管事终于爆发了,他冲上来,一把揪住石沉的衣领。“你这个老不死的怪物!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他的脸几乎要贴到石沉的脸上,嘴里的臭气喷了石沉一脸。 石沉没有反抗。 他只是抬起那只独眼,平静地看着张管事。 就在张管事的手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 一股精纯的,带着灼热感的阳气,从石沉的体内,无声无息地渡了过去。 这股阳气,不是为了救人。 而是为了催命。 它顺着张管事的手臂,钻进了他的经脉。 “呃!” 张管事猛地松开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一股剧烈的绞痛,从他的丹田处炸开。 “痛……痛死我了……”他弯下腰,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抖得筛糠。 “你怎么了,张管事?”石沉沙哑地问。 “我……我……”张管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肠子都快断了。 石沉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没有任何怜悯。 这就是你欺压我一百年的利息。 第9章 机会来了 他没有再理会躺在地上打滚的张管事,转身离开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 所有杂役都知道,张管事在演武场上,莫名其妙地得了急病,现在还躺在床上哼哼。 而那个干活越来越利索的石老头,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一时间,杂役院里看石沉的眼光,都变了。 有好奇,有畏惧,但再也没有了轻视。 石沉没有理会这些。 他只是在等。 等一个能让他离开这个最底层泥潭的机会。 机会,第三天就来了。 一个穿着青色执事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走进了杂役院。 是外门李执事。 他的地位,比张管事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谁是石沉?”李执事开口。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角落里的石沉身上。 石沉放下手里的活,走了出来。 “我是。” 李执事仔细地打量着他。“听说,你一个人一天,就能干完五六个人的活?” “只是尽本分。”石沉回答得滴水不漏。 “张管事病了,据说是跟你起了冲突之后,就倒下了?”李执事继续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院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以为,李执事是来给张管事出头的。 石沉却很平静,“我不知道。张管事派完活,我就去干活了。后面的事,我没看见。” 李执事盯着他看了许久。 这个老杂役,太镇定了。 镇定得不正常。 李执事忽然笑了。 “好一个尽本分,好一个不知道。”他拍了拍手。“张管事那种废物,病了就病了吧。宗门不养闲人。” 他看向石沉。“你很有用,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待在这了,跟着我,去丹房做事。” 丹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草木和矿石混合的焦糊气。 数十个巨大的青铜丹炉一字排开,下面燃烧着地火,十几个穿着灰色杂役服的人正满头大汗地忙碌着,添加药材,控制火候。 这里比杂役院干净,也比杂役院更累。 石沉被领到一个角落,负责最简单的活计,研磨药材。 一块黑色的,坚硬的矿石,需要用特制的石杵捣成最细腻的粉末。 这是个纯粹的体力活,枯燥,且消耗巨大。 李执事就站在不远处,背着手,看着他。 石沉没有去看李执事,他只是拿起石杵,一下,一下,沉默地砸向石臼里的矿石。 “当……当……当……” 声音规律,沉闷。 他干了一辈子杂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李执事看了他一炷香的时间。 这个老杂役,从头到尾,动作没有一丝变化,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乱。 他不像是来干活的,倒像是在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使命。 “你。” 李执事终于开口。 石沉停下动作,转过身,微微躬身:“执事有何吩咐?” “你以前,也这么干活?” “回执事,老奴一直如此。” “张管事说你偷懒耍滑,看来是他看错了。”李执事的话听不出是褒是贬。 石沉没有接话。 “你是个聪明人。”李执事继续说道,“聪明人,就该知道自己的价值在什么地方。” “老奴愚钝。” “不,你不愚钝。”李执事走到他面前,“你一个人,顶杂役院五个人。到了我这丹房,你一个人,也能顶三个人。这就是你的价值。”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石沉的胸口。 “宗门,看重的就是这个。只要你能一直保持这个价值,张管事那种废物,就动不了你。” “多谢执事提点。”石沉垂下头。 “光谢我没用。”李执事收回手,“我给你机会,你得给我回报。丹房的药材损耗,每月都有定额,我希望这个月的损耗,能比上个月少一成。” “老奴明白了。” “明白就好。”李执事转身要走。 “执事请留步。”石沉叫住了他。 李执事回头:“还有事?” “老奴……有个不情之请。”石沉组织着言辞,“老奴在丹房做事,却对药理一窍不通,时常担心因自己的无知,坏了执事的大事。” 李执事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老奴想,若是能去藏经阁,看一些关于药草辨识,矿石属性的杂书,或许能更好地为执事分忧。” 李执事沉默了。 一个杂役,想去藏经阁读书? 这是他当执事几十年来,听过的最古怪的请求。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石沉。 这个老头,真的只是想当一个更好的杂役吗? “藏经阁,不是杂役该去的地方。”他缓缓说道。 “老奴不敢奢求进入内阁,只求能在外面的书库,找几本杂记翻阅。绝不给执事添麻烦。”石沉的姿态放得很低。 李执事想了很久。 “可以。”他最终点头,“我给你一块令牌,你只能在藏经阁最外围的区域活动,每天只有一个时辰。记住,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多谢执事成全!” 石沉接过那块冰凉的铁牌,上面刻着一个“外”字。 藏经阁。 这里比丹房安静,空气中只有书卷和灰尘的味道。 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石沉拿着令牌,顺利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急着去寻找关于《寒焰功》的任何东西。 他先是找了一些介绍宗门历史的典籍,又找了几本关于基础五行理论的书。 他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他不是在学习,他是在寻找。 寻找任何与“极寒”、“纯阳”相关的字眼。 一天,两天,三天。 他每天都来,一个时辰,分秒不差。 他把外围书库所有可能相关的书籍都翻了一遍。 一无所获。 那些书里记载的,都是最正统,最平和的修炼法门。 《寒焰功》这种霸道歹毒的功法,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开始改变策略。 他不再寻找功法,而是开始查阅宗门历代强者的传记和手札。 终于,在第五天,他从一本名为《玄极杂谈》的破旧手札里,看到了一段话。 “……霜月师叔,天纵之才,以二十之龄,接任宗主之位。其修炼之《寒焰功》,乃本宗镇派绝学之一,威力无穷。然此功至阴至寒,修行者若无纯阳之物调和,必遭反噬,寒气攻心,魂魄冻结,神仙难救。本宗典籍中,并无调和之法,此为大憾……” 写下这段话的人,似乎是凌霜月某位后辈。 字里行间,满是惋惜。 第10章 藏经阁的秘密 石沉的心,沉了下去。 宗门典籍里,没有调和的方法。 那凌霜月给他的《阳卷》,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继续往下翻。 手札的最后,还有几行字,字迹潦草,似乎是作者后来添上的。 “……余偶闻一上古秘闻,世有极阴之魂,天生寒体,乃修炼阴寒功法的绝佳之躯。亦有纯阳之体,阳气充沛,百脉通达,乃天生鼎炉。若二者相遇,阴魂可借阳体之气,淬炼己身,破而后立,修为大进。而阳体……则精气枯竭,神魂消散,沦为药渣。此法有干天和,近乎魔道,不知真假……” “轰!” 石沉的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极阴之魂。 纯阳之体。 天生鼎炉。 沦为药渣。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终于串联起了一切。 凌霜月就是那个极阴之魂。 而他,就是那个纯阳之体。 她不是在利用他,她是在“炼”他。 《阳卷》不是什么救命的功法,而是一份催熟丹药的方子。 她要的,不是他每个月提供的那点阳气。 她要的,是他整个人,他的全部生命,他的神魂! 等到他这颗“人形大药”成熟之日,就是她采摘之时。 到那时,他就会像那段文字里写的,精气枯竭,神魂消散。 “呵……呵呵……” 石沉低声笑了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在地狱。 现在才发觉,凌霜月为他准备的,是比地狱更深的地方。 他合上手札,将它放回了原处。 他走出藏经阁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他抬起头,看向凝霜殿的方向。 那个女人,此刻或许正在冰座上,等待着他这颗丹药快点成熟吧。 石沉的独眼里,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绝望。 只剩下一种疯狂的,燃烧一切的火焰。 你想把我炼成丹药? 好。 那我就看看,是你这炼丹的人手段高明,还是我这颗丹药,更毒。 又是一个月满之夜。 凝霜殿内,寒气比上一次更加浓郁。 石沉跪在冰玉床前,低垂着头,将自己的身形缩成一团,减少着存在感。 他能感觉到,盘坐在床上的那个女人,情绪很不好。 “时辰到了。” 凌霜月的声音传来,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却让殿内的温度又降了三分。 “是,宗主。” 石沉恭顺地应答,准备开始输送阳气。 “等等。”凌霜月忽然开口。 石沉的动作停住,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上个月,你藏拙了?”她问。 石沉的头埋得更低了,身体开始轻微地发抖,装出惶恐的样子。 “回宗主……老奴……老奴不敢。只是上月侥幸破而后立,阳气不稳,老奴怕冲撞了宗主仙体。” 殿内陷入了沉默。 石沉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意念,在他的身上来回扫荡,检查他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片刻之后,那道意念才收了回去。 “开始吧。”凌霜月不再追问。 “是。” 石沉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伸出双手,贴在冰玉床的边缘。 一股比上个月精纯数倍的阳气,缓缓渡了过去。 凌霜月身体一震。 这一次的阳气,质量远超她的预料。 那股暖流甫一入体,便让她体内翻腾不休的寒毒,得到了极大的安抚。 她舒服得几乎要发出一声呻吟,但百年的清高与自持,让她强行忍住了。 她只是闭上眼,全力吸纳着这股来之不易的温暖。 石沉感受着自己体内阳气的流逝,也感受着对方毫无保留的吸纳。 他的独眼中,一抹疯狂的计划正在成形。 《阳卷》中记载,阳气并非只能温养,亦能化作利刃。 他要试一试。 他要在这位高高在上的宗主身体里,埋下一根刺。 他开始暗中改变阳气的输送方式。 不再是平缓的暖流,而是在暖流之中,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旋转的气劲。 这丝气劲,遵循着《阳卷》中一种名为“阳旋刺”的法门,微小,却极具穿透力。 “嗯?” 正沉浸在舒适中的凌霜月,忽然发出一声闷哼。 她感觉自己的经脉中,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刺痛。 那感觉很奇怪,不像是寒毒发作,倒像是一根细小的针,在她的经脉里乱窜。 “怎么回事?”她猛地睁开眼,质问石沉。 石沉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脸上满是汗水,声音也带着哭腔。 “宗主饶命!老奴……老奴也不清楚!” “是老奴的阳气……太脏了吗?污了您的仙体?” 他故意将原因引向自己“卑贱”的体质。 凌霜月盯着他,满是怀疑。 她厌恶地看着这个老奴,看着他那张布满褶皱的脸,看着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腐朽气味。 她体内的刺痛感,让她愈发烦躁。 “废物!” 她斥骂道,但没有停止吸收。 因为那股刺痛虽然存在,但精纯的阳气带来的好处更大。 石沉低着头,任由她辱骂。 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他将更多的“阳旋刺”,悄无声息地混入阳气之中,送入凌霜月的体内。 一根,两根,三根…… 那些微小的气劲,像一条条听话的小蛇,按照他的意念,开始在他记下的,凌霜月体内寒气最盛的几处经脉节点游走。 “呃啊……” 凌霜月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剧痛! 前所未有的剧痛,从她四肢百骸的经脉中传来。 如果说之前的刺痛只是针扎,那现在,就是有无数把小刀,在她的经脉里疯狂切割。 她体内的寒气,被这些外来的“阳旋刺”彻底激怒,开始疯狂暴走。 一冷一热,两股力量在她的身体里,展开了最原始的冲撞。 “你……找死!” 凌霜月怒吼一声,抬手便要向石沉的天灵盖拍去。 她认定是这个老奴在搞鬼! 然而,她的手掌举到一半,却停在了空中。 因为她发现,就在那极致的痛苦之中,她《寒焰功》的瓶颈,那道困扰了她数年之久,坚不可摧的壁垒,竟然出现了一丝松动! 怎么可能? 这个发现,让她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愤怒。 她呆住了。 第11章 月满之夜 《寒焰功》至阴至寒,越到高深处,越是难以寸进。 她被困在这一层已经太久了。 她尝试过无数种方法,都无法撼动瓶颈分毫。 可现在,竟然因为这个卑贱老奴的阳气,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动,而出现了转机? 难道……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升起。 难道《寒焰功》的真谛,并非一味的压制与调和,而是……破而后立? 以至阳之气为引,激发体内至阴之寒,让两者在体内形成毁灭性的冲撞,于毁灭之中,寻求新生? 这个想法太大胆,太疯狂了。 简直就是魔道之法! 可眼下的情形,却又印证了这个想法的可能性。 凌霜月的呼吸变得急促。 她看着下方跪着的,已经面无人色的石沉,心中的杀意,渐渐被一种更加强烈的,对力量的渴望所取代。 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她要赌一把! “继续!” 她对着石沉命令道,声音因为痛苦和激动而有些变形。 “加大阳气!把你所有的阳气,都给本座!” 石沉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暴露,等待他的将是雷霆一击。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的命令。 他抬头,看到了凌霜月那张扭曲的脸。 那张脸上,有痛苦,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狂热。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个女人,误会了。 她把自己的暗中操控,当成了功法突破的契机。 好。 太好了! 石沉心中狂喜,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快要吓死的表情。 “宗主……老奴……老奴快不行了……” “闭嘴!这是命令!”凌霜月厉声喝断他。 “是……是!” 石沉不再犹豫,将体内剩余的阳气,毫无保留地,疯狂灌入凌霜月的身体。 这一次,他不再掩饰,将“阳旋刺”的威力催动到了极致。 轰! 凌霜月的身体,成了一个战场。 无数的阳气尖刺,与她体内奔腾的寒流,展开了最惨烈的厮杀。 她的经脉寸寸欲裂,五脏六腑都搅动起来。 一口鲜血,从她嘴角溢出。 但她却在笑。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坚固的瓶颈,正在这狂暴的冲击下,一寸寸地裂开。 终于。 “咔嚓”一声。 瓶颈,破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在她丹田之中轰然爆发,瞬间席卷全身。 暴走的寒气,被这股新生的力量瞬间抚平,变得温顺无比。 而那些外来的阳气,也在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后,彻底消散。 凝霜殿内,狂暴的气流渐渐平息。 凌霜月缓缓睁开眼。 她的伤势尽复,修为,更胜从前。 而另一边。 石沉瘫倒在地,阳气耗尽,整个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凌霜月从冰玉床上走下,一步步来到石沉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老奴。 她的脸上,再没有了之前的痛苦与狂热,恢复了往日的漠然。 她看着他,就看着一件刚刚使用完毕,变得肮脏的工具。 “你的价值,超出了本座的预料。” 她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从今日起,你不用再回杂役院了。” “你就住在这凝霜殿的偏殿,本座会给你最好的丹药,让你尽快恢复。” 她顿了顿,一脚踩在石沉的手背上,缓缓碾动。 “本座要你,变成一颗更完美的丹药。” “听懂了吗?” 外门考核的日子到了。 天光未亮,演武场上已经站满了人。全是年轻的面孔,带着紧张与期盼。 石沉站在人群的末尾,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杂役服,在一众青衣弟子中,显得格外扎眼。 “那老头是谁?怎么也来参加考核?” “看他穿的,是杂役院的吧?疯了不成?” “嘘,小点声,我听说他是李执事推荐来的。” “李执事?他推荐一个杂役?脑子坏了?” 议论的声浪不大,却清晰地钻进石沉的耳朵里。他面无表情,佝偻的身躯站得笔直,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不需要理会这些蝼蚁的聒噪。他来这里,只为一件事:离开凝霜殿。 离开那个女人的掌控,哪怕只是暂时的。 “安静!” 一名负责考核的长老走到高台前,他的面容严肃,扫视全场。当他看到石沉时,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 “考核开始。第一项,力量。举起千斤鼎,坚持十息。下一个,王猛!” 一个身材壮硕的弟子走上前,大吼一声,用尽全力才将那尊黑色的铁鼎抬离地面半寸,脸涨得通红,浑身颤抖。 “五息。不合格!下一个!”长老无情地宣判。 接连十几个人上去,最好的成绩也只是勉强举起,坚持了八息。 终于,长老不耐烦地喊道:“石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带着看好戏的戏谑。 石沉平静地走了出去。 “老头,别把腰闪了!”有人高声喊道,引来一阵哄笑。 石沉走到千斤鼎前,没有做任何准备。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按在了鼎身上。 他没有用蛮力。 体内的阳卷真气,如同一条温顺的溪流,顺着经脉流淌至双臂。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千斤重的黑铁鼎,被他平稳地,毫无烟火气地举过了头顶。 全场所有的笑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那尊压得一众年轻弟子喘不过气的巨鼎,在这个干瘦老头手里,轻得像块木头。 十息。 二十息。 三十息。 石沉依旧举着鼎,面色如常,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 高台上的长老,脸色已经变了。他死死地盯着石沉,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 “够了!”长老终于开口,“放下吧。算你通过。” 石沉将鼎轻轻放回地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转身,走回队伍的末尾。之前嘲笑他的人,都下意识地退开一步,不敢与他对视。 “第二项,身法。穿越百步桩阵,被击中三次以上者,淘汰!” 桩阵启动,一根根涂着白灰的木桩,开始毫无规律地从地面弹出,速度极快。 弟子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其中,不时有人被木桩撞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轮到石沉时,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走了进去。 第12章 风波暗涌 屋子里只剩下石沉和李执事。 “多谢执事解围。”石沉拱了拱手。 李执事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你不必谢我。”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块玄铁令牌翻看了一下,“我只是不想我的丹房,刚少了一个人,又多一个残废。” 石沉沉默。 “你很聪明。”李执事放下令牌,“在演武场上,也很会藏拙。” “执事说笑了,我一个杂役,没什么可藏的。” “是吗?”李执事转过身,直视着他,“化木为粉,这种手段,可不是寻常外门弟子能有的。告诉我,你修的是什么功法?” 这才是他来的真正目的。 试探。 来自宗门内部的,最直接的试探。 石沉垂下头:“是老奴早年间,无意中得到的一部残功,只是一些粗浅的炼体法门,上不得台面。” “残功?”李执事显然不信,“什么样的残功,能让你一个百岁老者,通过外门考核?” “一部能激发人体潜能的邪门功法罢了。”石沉的回答滴水不漏,“代价很大,用一次,便要折损不少寿元。若非为了通过考核,我绝不会动用。” 他将一切都推到了一部虚构的邪功上。 死无对证。 李执事盯着他看了很久,似乎想从他那张老脸上找出破绽。 但他失败了。 石沉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只有属于一个老者的平静与疲惫。 “你好自为之。” 李执事最后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门被关上,屋内重归寂静。 石沉缓缓坐到床边,后背已是一片湿冷。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王赫的挑衅,李执事的盘问,都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主菜,是凝霜殿里的那位。 果然,入夜时分,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不是王赫,也不是李执事。 是一个面生的杂役,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木盒。 “石师兄,这是宗主……赐下的。” 杂役的声音带着颤抖,将木盒递过来后,便逃也似的跑了。 石沉接过木盒,关上门。 打开。 里面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也不是什么功法秘籍。 只有一颗最普通的凝元丹,就是他之前从凌霜月那里得到的那种。 丹药旁边,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 石沉拿起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 安分。 字迹清秀,却带着一股穿透纸背的寒气。 是凌霜月的字。 石沉拿着那张纸条,枯槁的脸上,慢慢挤出一个笑容。 安分? 她是在警告他。 警告他这件工具,不要妄图脱离掌控。 警告他这条狗,就算换了个地方,也别忘了脖子上的项圈。 这颗丹药,是提醒。 提醒他,他的价值,他的性命,都源于她的施舍。 石沉将那张纸条,一点一点,揉成一团,再碾成粉末。 他拿起那颗凝元丹,放进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补充着他亏空的阳气。 他需要这股力量。 他需要变得更强。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亲手扯断脖子上的项圈,然后,再狠狠地咬上主人的喉咙。 夜色沉寂。 石沉盘坐在狭窄小屋的石床上,将那颗凝元丹送入口中。 丹药化开,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他立刻运转《寒焰功·阳卷》,引导这股药力归入丹田,淬炼体内的阳气。 功法运转,周天循环。 起初一切如常,药力化作的能量温和地融入他的经脉。但很快,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的阳气,在经过几个周天的运转后,流动得不再那么顺畅。 并非是阻塞,而是一种黏滞感。 原本精纯的阳气,像是被混入了一粒微不可见的沙尘。这一粒沙尘很小,却破坏了整体的纯粹。它随着阳气的每一次流动,摩擦着他的经脉,让那股灼热的力量,多了一分晦涩。 石沉停下功法,内视己身。 他仔细探查着丹田内那团初生的阳气火种。火种依旧在燃烧,但火焰的边缘,却蒙上了一层极淡的灰翳。 这层灰翳,正是来自那颗凝元-丹。 凌霜月的警告,那张写着“安分”的纸条,瞬间在他脑中浮现。 她给的丹药,果然不是恩赐。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控制手段。 它不会害死他,甚至能帮助他恢复和修炼。但每一次服用,都会在他的力量中打入一枚烙印,一道枷锁。 这丹药,在缓慢地“污染”他。 它要将他体内那份独一无二的至阳之气,改造成一种宗门丹药体系下可以量产、可以理解、可以控制的能量。 当他的阳气被彻底同化,他就不再是那个无法复制的石沉,而是一个可以随时被取代,随时被榨干的,标准化的“丹药”。 好恶毒的用心。 她不只是要圈养他,她还要从根源上阉割掉他任何脱离掌控的可能。 石沉坐在黑暗里,许久没有动。 他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与那位宗主之间的博弈,从他踏出凝霜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进入了新的层面。 他必须自救。 …… 接下来的几天,石沉表现得与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无异。 他领取宗门发放的最低等的任务,打扫庭院,看管药田,沉默寡言,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王赫那几人来找过两次麻烦,都被他用恭顺的态度和宗门规矩搪塞了过去。 李执事也来过一次,询问他修炼的进度。 “如何?”李执事站在他门外,没有进来的意思。 “回执事,还在适应。”石沉躬着身子回答,“那部残功损耗太大,每次运转都心力交瘁,不敢轻易动用。宗主赐下的丹药,倒是有些用处。” “宗主自有考量。”李执事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你只要记住,你的价值,决定了你的位置。好好做事。” 说完,李执事便离开了。 每一次应对,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石沉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藏经阁。 他没有去看那些高深的功法秘籍,那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他只翻阅那些被丢在角落,积满灰尘的杂书,地理志,草木图鉴,前人笔记。 他要寻找一条出路。 一条不依赖宗门,不依赖凌霜月的路。 第13章 丹药之祸 那丹药中的杂质,像一根刺,扎在他的经脉里。他不敢再轻易服用,可若不服用,仅靠自己苦修,阳气的恢复速度又过于缓慢。 他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这天下午,他在一本名为《南荒异物志》的破旧兽皮卷里,看到了一段描述。 “赤炎蝎,生于地火之畔,剧毒。其伴生之物,名曰‘阳髓草’,通体赤红,形如龙须,亦生于极热之地。此草能中和百毒,更能洗练真气,去芜存菁。然草性爆裂,凡人触之即焚,修士亦需小心炮制,否则真气逆冲,有爆体之危。” 阳髓草! 洗练真气,去芜存菁! 石沉拿着兽皮卷的手指,微微用力。 这不正是他需要的东西吗? 它不仅能化解丹药中的杂质,甚至能让他本就精纯的阳气,更上一层楼。 他继续往下看。 兽皮卷后面附有一张简陋的地图,标注了玄极仙宗山脉的几处地火区域。其中一处,就在外门弟子区域的后山,名为“黑岩谷”,是一处废弃的炼器场。 那里地火之力微弱,早已无人问津,但对阳髓草的生长环境来说,或许刚刚好。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他要炼制属于自己的丹药。 他要将凌霜月打入他体内的枷锁,炼成一把反过来刺向她的刀。 这个念头一生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将兽皮卷放回原处,用其他杂书盖好,然后平静地离开了藏经阁。 回到自己的小屋,他没有立刻行动。 他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黑岩谷虽是废弃之地,但宗门之内,处处都有耳目。他一个刚入门的外门弟子,无故前往禁地,必然会引来怀疑。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他合理出现在那里的理由。 机会,在三天后到来。 外门执事堂发布了一批新的任务。其中一条,就是前往黑岩谷,采集谷中一种名为“火岩晶”的矿石。 这是一种低等的炼器材料,质地坚硬,采集困难,报酬却很低,几乎无人愿意接取。 石沉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老家伙,你疯了?”执事堂内,一个弟子看着他接下任务的玉牌,发出嗤笑,“黑岩谷那地方,热得能把人烤熟,一天下来,都未必能敲下三块火岩晶,就为了那点贡献点?” 石沉没有理会他,拿着玉牌,转身就走。 “不自量力。”背后传来嘲讽。 他不在乎。 他要的不是贡献点,而是那个进入黑岩谷的资格。 领了宗门发放的特制镐头和皮囊,石沉独自一人走向后山。 黑岩谷,谷如其名。 整个山谷的岩石都呈现出一种焦黑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的气味。越往里走,温度越高,脚下的地面都微微发烫。 这里灵气稀薄,环境恶劣,除了石壁上偶尔能看到几株耐热的植物,再无生机。 石沉没有急着寻找阳髓草。 他先是装模作样地找到一处火岩晶的矿脉,拿起镐头,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 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 他一边敲,一边用自己那只独眼,仔细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他必须确认,无人监视。 一个时辰过去,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将镐头扔在一边,身体压低,沿着山谷的阴影,朝着更深处,温度更高的地方潜行而去。 《南荒异物志》中记载,阳髓草喜好地火裂缝。 他沿着岩壁,仔细搜寻。 这里的温度已经很高,汗水刚一冒出,就被蒸发干净。他的皮肤被烤得发红,呼吸都带着灼热。 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石缝中,他看到了一抹赤红。 那是一株只有三寸高的小草,根茎如血,叶片细长,正随着从石缝中溢出的热气,微微摇曳。 阳髓草! 找到了! 石沉心中一动,就要伸手去摘。 “谁在那里!” 一声暴喝,从谷口的方向传来。 石沉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猛地回头,看到三道人影正快速向他这边靠近。 是王赫,还有他那两个跟班。 “我就说这个老家伙鬼鬼祟祟的,果然有问题!”王赫人未到,嘲讽先至,“不好好挖矿,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是不是想偷什么东西?” 石沉缓缓站直了身体,挡在了那道石缝前。 “王师兄,我只是想找个凉快点的地方歇歇脚。”他平静地回答。 “凉快?”王赫走到他面前,感受着周围的热浪,笑了,“你管这叫凉快?你这老骨头,还真是不一般啊。” 他身后的一个跟班,探头朝石沉身后看去。 “师兄,你看那石缝里,好像有棵红色的草。” 王赫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让开。”他对着石沉命令道。 石沉没有动。 “我再说一遍,让开。”王赫的脸色沉了下来。 “宗门任务,我在此地采矿,并无不妥。师兄无故前来,是何用意?”石沉反问。 “少拿宗门规矩压我!”王赫失去了耐心,他直接伸手,一把推向石沉的肩膀,“给我滚开!” 就在王赫的手即将碰到石沉的瞬间。 石沉动了。 他没有躲,而是同样伸出手,抓住了王赫推来的手腕。 王赫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一把铁钳死死夹住,动弹不得。 “你!”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石沉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 他体内那股被丹药污染,变得晦涩的阳气,在这一刻被他催动。他没有使用任何精妙的法门,只是将那股力量,粗暴地灌入王赫的手臂。 “啊!” 王赫发出一声惨叫,整条手臂的衣袖,瞬间化为飞灰。他的手臂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变焦,散发出烤肉的气味。 那两个跟班被这一幕吓得连连后退。 石沉松开手。 王赫抱着自己那条焦黑的手臂,痛苦地跪倒在地,他看向石沉,像是见了鬼。 “我的手……我的手!” “我说了,我年事已高,只想安分做事。”石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王师兄,为什么总是不信呢?” 第14章 阳髓草 黑岩谷中,王赫抱着自己的手臂,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那两个跟班面色煞白,惊恐地注视着石沉,身体不住地颤抖。 石沉缓缓收回手,那张枯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开口时带着一股陈旧的疲惫。 “我已说过,只想安分做事。” “师兄为何不信?” 王赫忍着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另一只完好的手指着石沉,怨毒地嘶吼。 “你……你等着!我定要将此事上报执事堂!上报宗门!” 说完,他不敢再多留片刻,在两个跟班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让他恐惧的地方。 确认王赫等人彻底远去,山谷重归寂静,石沉没有浪费一分一秒。 他迅速蹲下身,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小心地拨开石缝边的碎石,以一种极其谨慎的手法,将那株只有三寸高的赤红色小草连同根须完整地拔了出来。 阳髓草离土的瞬间,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石沉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玉盒,将阳髓草放入其中,盖上盖子。 玉盒隔绝了药力,那股热意才缓缓消散。 做完这一切,他又捡起地上的镐头,在旁边的岩壁上象征性地敲下了几块火岩晶,扔进皮囊里。 一切都为了掩盖他来此的真正目的。 当日傍晚,石沉回到了外门弟子院。 他拿着几块低等的火岩晶去执事堂交了任务,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小屋。 他将装有阳髓草的玉盒小心地藏在石床的夹缝里。 王赫受伤的事情,早已在外门弟子院传开。 “听说了吗?那个杂役院来的老头,一掌就把王赫师兄的手臂烧成了焦炭!” “真的假的?王赫师兄可是炼气三层的修为!”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到王赫师兄被抬回来的,整条手臂都黑了,还冒着烟呢!” “这老头子到底什么来路?也太邪门了。” 石沉从外面打水回来,路上遇到的弟子们都远远地避开他,交头接耳,投来的视线里充满了忌惮与恐惧。 他没有理会这些。 回到小屋,他关上门,将一切议论隔绝在外。 夜深人静。 石沉取出那个玉盒,打开。 他从阳髓草上取下一片细小的叶子,放在指尖碾成了暗红色的粉末。 他没有丹炉,也没有任何炼药的工具。 他只能用最原始,也最危险的方法。 他将那一小撮粉末混入少许清水,然后一口饮下。 药液入喉,起初并无异样。 但下一刻,一股狂暴的灼热能量在他的腹中轰然炸开。 这股能量横冲直撞,在他的经脉里疯狂肆虐。 剧痛传来,石沉的身体剧烈颤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他强忍着经脉欲裂的痛苦,盘膝坐好,立刻运转《寒焰功·阳卷》,试图引导这股狂暴的力量。 他要用这股力量,去冲击、去洗刷凌霜月丹药在他体内留下的那层“灰翳”。 然而,阳髓草的药性远比他想象的要刚猛。 他的引导收效甚微。 那股灼热的能量完全不受控制,与他体内本就存在的阳气发生了剧烈的冲撞。 “噗!” 石沉再也压制不住,一口带着腥气的逆血喷了出来。 他体内的阳气开始逆冲,整个人的皮肤都变得通红,体表散发着高温。 他立刻停止了功法的运转。 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脸上却没有半分气馁。 那双浑浊的独眼里,反而燃起了一股更加坚定的执拗。 仅凭蛮力,根本无法驾驭这阳髓草。 他需要方法。 需要更精妙的,关于炼药,关于能量淬炼的法门。 接下来的数日,石沉的身影再次频繁地出现在藏经阁。 这一次,他不再只看那些地理异闻之类的杂书。 他的目标变得明确。 他开始翻阅那些被放置在低层,关于药理、丹方以及能量引导的入门级典籍。 这些典籍大多粗浅,记载的都是些最基础的知识,几乎无人问津。 他翻阅得极为小心,每次只取一两卷,混在其他杂书里,避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就像一个最饥渴的学徒,贪婪地吸收着每一个对他有用的字符。 他要寻找的,不是什么高深的丹方。 而是一种能让他将阳髓草这味猛药,变成自己手中利刃的知识。 这天,他在一卷名为《药性初解》的竹简上,看到了一段话。 “凡至阳之物,必有至阴之性暗藏其内,阴阳相激,故其性爆裂。若欲调和,需以中正平和之物为引,徐徐图之,方可去其狂性,取其精粹。” 中正平和之物为引。 石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想起了宗门每月都会发放给外门弟子的最低等的修行资源,清心草。 清心草,药性温和,能静心凝神,在外门弟子看来,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但对现在的他来说,或许正是那把钥匙。 他将竹简放回原处,离开了藏经阁。 回到小屋,他没有立刻开始第二次尝试。 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遍遍地在脑中推演着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 他只有一株阳髓草。 他失败不起。 直到又一个深夜,他才再次取出了那个玉盒。 这一次,他不仅准备了阳髓草的粉末,还在旁边放了一株晒干的清心草。 他将清心草同样碾碎,取其十分之一的量,与阳髓草的粉末混合在一起。 然后,他再次将混合后的粉末溶于水,服下。 药力依旧爆裂,但与上次相比,那股横冲直撞的能量中,多了一丝可以被牵引的温和。 石沉立刻运转功法。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力量,不再强行去冲击丹药留下的杂质。 他将这股力量引入丹田,让它围绕着那团蒙上灰翳的阳气火种,缓缓旋转。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 他必须精确地控制着能量的流速和强度,既要让阳髓草的药力发挥作用,又要防止它彻底失控。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丹田内的那团阳气火种,在阳髓草药力的不断洗练下,表面的那层灰翳,开始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被一丝丝地剥离,然后消融。 第15章 对峙次日清晨,执事堂。 堂内气氛肃穆,一名面容严肃的中年修士端坐主位,他便是玄极仙宗的惩戒执事,周衍。 王赫跪在堂下,高高举起自己那条被布条包裹的焦黑手臂,另一只手指着身旁同样跪着的两个跟班。 “执事!您要为弟子做主啊!”王赫的叫喊在堂内回荡,“杂役石沉,不,新晋外门弟子石沉,他使用邪门功法,在黑岩谷恶意伤人!我这条手臂,就是铁证!” 周衍并未说话,只是垂下眼皮,看着那条散发着焦糊气味的手臂。 旁边一个跟班连忙补充:“执事明鉴,我等只是见石沉师弟在禁地鬼鬼祟祟,上前盘问,他二话不说就下此毒手!” “对!他那功法诡异至极,碰一下,手臂就熟了!这绝非我玄极仙宗的正道功法!” 周衍抬起手,制止了他们的吵嚷。 “传石沉。” …… 石沉被传唤至执事堂时,李执事已经站在了堂内一侧。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齐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赫三人。 “石沉,你可知罪?”周衍开口,脸上不带任何情绪,语气也没有起伏。 石沉躬身行礼,动作不急不缓。 “回禀执事,弟子不知。” “不知?”王赫猛地回头,怒吼道,“你把我的手废了,还敢说不知?” 石沉没有理会王赫,只是对着主位的周衍继续说道:“昨日,弟子接了宗门任务,前往黑岩谷采集火岩晶。王赫师兄三人无故前来,对我百般挑衅,更欲动手。弟子为求自保,情急之下,才失手伤了王赫师兄。” 他的叙述平静,条理清晰,将王赫的挑衅和自己的自卫行为娓娓道来。 周衍转向李执事:“李执事,此事你怎么看?” 李执事上前一步,先是看了一眼石沉,然后才对周衍拱手。 “回惩戒执事,石沉确是我从丹房调去参加外门考核的。此人虽在杂役院百年,但向来安分。昨日之事,想来是王赫言语过激,起了冲突。” 王赫不服:“他那是失手?他分明是故意的!李执事,你不能因为他现在归你管,就偏袒他!” “我只是陈述事实。”李执事的回应很平淡。 周衍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声响。 “石沉,你用的是何种功法?” 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石沉垂下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疲态。 “回执事,是弟子早年偶然得到的一部残功。此功法虽能激发潜能,却极损耗寿元,非万不得已,弟子绝不会动用。昨日若非王师兄相逼,弟子也不至于此。” 这套说辞,与他应对李执事时一模一样。 “胡说八道!”王赫叫道,“什么残功有如此威力?我看就是你私藏的魔功!” “哦?残功?”周衍的敲击停下了,“既是残功,为何能将人手臂灼伤至此?” “此功法霸道,弟子也无法完全掌控。一旦催动,便引动体内一股阳火之气,伤人伤己。每次用完,弟子都需数日才能缓过劲来。”石沉的回答滴水不漏。 周衍注视着他,似乎想从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上找出破绽。 李执事在旁边观察着一切。石沉的镇定,说辞的前后一致,都让他心中的疑虑无法找到实证。 最终,周衍开口了。 “王赫,挑衅同门在先,罚面壁三月,扣除一年贡献点。” “执事!”王赫大惊。 “石沉,切磋失手,伤及同门,罚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这个判罚,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偏向了石沉。王赫的惩罚,要重得多。 “弟子不服!”王赫还想争辩。 “拖下去。”周衍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弟子上前,将哀嚎的王赫和他那两个噤若寒蝉的跟班架了出去。 堂内只剩下周衍、李执事和石沉。 “此事到此为止。”周衍看了石沉一眼,“你好自为之。” “谢执事。”石沉躬身。 “至于那五十大板……”周衍顿了一下,“念你年事已高,又是初犯,便免了。下不为例。” “多谢执事。” 石沉退出执事堂,自始至终,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李执事跟了出来。 “你倒是会说。” “弟子只是实话实说。”石沉冷静回答。 李执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石沉走在回弟子院的路上,后背已是一片湿冷。 他知道,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当日夜里,凝霜殿。 殿内空旷,温度极低。 一缕黑气在凌霜月面前凝聚,化作一个单膝跪地的模糊人影。 “宗主。” “说。” “外门弟子王赫,于执事堂控告石沉。事由……” 黑影将外门考核的细节,以及今日执事堂发生的一切,都详细地汇报了一遍。 当听到石沉再次展露奇异力量,能将人手臂“焦化”时,凌霜月那双平静的眸子深处,寒意扩散。 “他还是那套说辞?残功,损耗寿元?” “是。与之前对李执事的说辞,一字不差。” “周衍信了?” “证据不足,又有李执事在场,周衍只能以同门失手定论。” 殿内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 凌霜月沉默了。 一颗丹药。 一颗她以为能随意拿捏的丹药。 现在,这颗丹药不仅自己学会了成长,长出的尖刺,还开始扎伤旁人了。 而且,每一次扎人,都用的是同一套无法被证实的借口。 这已经不是工具的失控,这是工具产生了它自己的意志。 它在试探,在示威。 她本以为,将石沉扔进外门,让他远离自己的视线,再用一颗丹药警告,便能让他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备用药材。 现在看来,她错了。 圈养,需要一个更坚固的笼子。 控制,也需要一条更隐蔽,更无法挣脱的锁链。 凌霜月沉默了很久。 她没有下令惩罚石沉,那只会暴露她的在意,让这颗丹药更加警惕。 她要的,是让这颗丹药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所有的价值,都奉献出来,直到被彻底榨干,化为真正的药渣。 第16章 月圆之夜的异变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凝霜殿的传唤准时到来。 石沉走在通往主殿的白玉路上,夜风吹动他宽大的外门弟子服,发出猎猎的声响。 他的脚步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踏得极为平稳。 这一个月,他过得很平静。 执事堂的风波过后,再无人敢来招惹他。王赫的下场,成了最好的警告。 他每日除了完成宗门最基础的杂务,便是将所有时间投入到藏经阁与自身的修炼中。 用清心草中和阳髓草的药性,这个方法是有效的。 他体内的阳气火种,在那层丹药留下的灰翳被彻底洗去后,变得前所未有的纯粹。 凝霜殿的大门在他面前无声地打开。 殿内一如既往,空旷,寂静,温度低得能让普通人的血液凝固。 凌霜月盘坐在最高处的寒玉床上。 她今天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长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过来。” 她的吐字清晰,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急切。 石沉走到寒玉床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 “宗主。” “开始吧。”凌霜月没有多余的废话。 石沉依言上前,伸出那只枯瘦的手,准备按上她的后心。 “等等。” 凌霜月突然开口。 石沉的动作停在半空。 “这次,到前面来。” 她说完,便阖上了双目,似乎这句话耗费了她极大的心力,也让她丢弃了某种坚持。 石沉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他绕过寒玉床,走到了凌霜月面前。 这是他第二次,如此近距离地,正面面对这位玄极仙宗的宗主。 他半跪下来,将手掌贴在了她的小腹丹田处。 掌心接触到衣物的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意便传递过来。 凌霜月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那是厌恶。 发自骨髓的,对雄性生物触碰的本能抗拒。 但她没有躲开。 求生的本能,对温暖的渴望,压倒了她的洁癖与尊严。 石沉开始缓缓输送体内的阳气。 经过阳髓草洗练过的阳气,其精纯程度远胜从前。 一股暖流注入凌霜月体内,她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喉咙里溢出一声细微的,带着痛苦与舒畅的喟叹。 她体内的寒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对阳气的需求,也变得更加强烈。 石沉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体正疯狂地,贪婪地吞噬着自己输送过去的每一缕阳气。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丹田内的那枚寒冰道种,正发出一阵阵渴望的嗡鸣。 一种隐秘的,扭曲的快意在石沉心底升起。 高高在上的宗主,厌恶男人到了极点的凌霜月,此刻却在他的掌心下舒展了身体。 她需要他。 她依赖他。 她离不开他这枚肮脏的“丹药”。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这种掌控她身体感受的权力,让他沉迷。 时间一点点流逝。 凌霜月吸收阳气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那张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失态。 石沉默默地加大着阳气的输送量,他要看看,她的极限在哪里。 他要让她更依赖,更沉沦。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呃!” 凌霜月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她体内那股原本被阳气安抚下去的寒毒,毫无征兆地,以一种狂暴了十倍的姿态轰然爆发。 “停下!” 她厉声喝道,想推开石沉的手。 但她的手刚抬起,就无力地垂落。 石沉也感觉到了不对。 一股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带着死寂与毁灭气息的极寒能量,从凌霜月的丹田深处涌出。 这股能量不是白色的寒气。 是黑色的。 一道细微的黑色霜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凌霜月的脖颈上。 然后,那条黑线开始蔓延,分叉,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勾勒出一朵妖异的黑色冰花。 “这是什么……” 凌霜月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惊恐。 她试图运转功法去压制,但她体内的灵力一接触到那黑色霜线,便被瞬间冻结,吞噬。 黑色的冰花越开越大,从她的脖颈,蔓延向她的锁骨,胸口。 所过之处,生机断绝。 凝霜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空气中凝结出肉眼可见的冰晶,墙壁与地面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凌霜月身体抖动得愈发厉害,牙齿不住地打颤。 她体内的力量,彻底失控了。 或者说,某种她体内一直潜藏着的东西,苏醒了。 她看向石沉,那张枯槁的老脸在她因痛苦而模糊的视线里,是那么的丑陋,那么的卑贱。 可他掌心传来的那股温暖,却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继续……”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用你全部的力量……压住它!” 她的命令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变的哀求。 石沉没有动。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看着那朵黑色的冰花在她身上绽放。 “你在做什么?想死吗?”凌霜月嘶吼道,“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宗主,”石沉开口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涩,“您体内的东西,很麻烦。” “废话!动手!” “弟子若是全力出手,阳气耗尽,恐怕……” “本座保你不死!”凌霜月咬牙切地说道,“给你最好的丹药!给你想要的一切!” 石沉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不再犹豫,体内的阳气火种轰然运转。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保留。 磅礴的,精纯到极致的阳气,化作一道洪流,狠狠地冲进了凌霜月的丹田。 “啊!” 凌霜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如果说之前的阳气是温养的暖流,那此刻的阳气,就是焚尽万物的烈焰。 她的经脉,她的丹田,在这一刻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冲击。 那朵黑色的冰花在阳气的冲击下,蔓延的速度为之一滞。 但它并未消散,反而爆发出更加恐怖的寒意,与石沉的阳气疯狂地对抗,冲撞。 冷与热,生与死,两股截然相反的极端力量,在凌霜月的体内,开辟了一个战场。 剧痛。 难以言喻的剧痛,让凌霜月的意识都开始涣散。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能量冲撞中,石沉的脑中,也跟着轰然一震。 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顺着两人能量的连接,强行灌入他的脑海。 第17章 一线生机 那是一片被风雪覆盖的,没有尽头的纯白世界。 世界的中央,是一座用黑冰雕琢而成的古老祭坛。 祭坛之上,一个与凌霜月有七分相似的白衣女子,被无数条黑色的锁链捆绑着。 她的心口,插着一柄晶莹的冰剑。 一道宏大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以汝之魂,镇压万载寒渊。” “以汝之血,滋养无垢道种。” “此为汝之宿命,亦为玄极之荣光……” 画面破碎。 石沉猛地回过神来,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看向凌霜月,发现她也正用一种混杂着震惊与迷茫的表情看着他。 显然,刚才的画面,她也看到了。 那是什么? 是她的记忆?还是……这具身体里,某个更深层封印的真相? “噗!” 凌霜月再也承受不住,一口黑色的逆血喷了出来,溅落在洁白的寒玉床上。 随着这口血喷出,她身上那朵诡异的黑色冰花,竟开始缓缓褪色,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体内的狂暴能量,也终于平息下来。 危机,暂时解除了。 凌霜月瘫软在玉床上,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石沉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松开手,整个人向后倒去,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凌霜月才缓缓坐起身。 她没有去看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没有去调息。 她只是看着地上的石沉。 那张枯槁的,卑微的老脸上,此刻沾染着她的血。 这枚丹药,这件工具,刚刚窥探到了她最深处的秘密。 他不再仅仅是一件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了。 他成了一把钥匙。 一把能打开她体内那个恐怖枷锁的钥匙。 同时,也是一个知晓了她最大隐患的,最危险的见证者。 死寂。 殿内只有两人喘息的声音,一个急促,一个微弱。 凌霜月喷出的那口黑血,在洁白的寒玉床上凝结成一朵丑陋的冰晶。 她瘫软着,身体的控制权正在缓慢回归。石沉也耗尽了所有气力,瘫坐在地上,胸膛几乎没有起伏。 两人都窥见了对方最深的隐秘。 这让石沉不再是工具,让凌霜月不再是神。 许久,凌霜月动了。 她用手臂撑起身体,长发散乱,衣衫上还沾着她自己的血迹,狼狈不堪。 但她终究是玄极仙宗的宗主。 她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地上那个卑贱的老奴身上。 杀意,比殿内的寒气更先一步降临。 这个见证了她最丑陋、最脆弱一面的蝼蚁,这个窥探到她宿命枷锁的脏东西,必须从世上消失。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她抬起了手,指尖有毁灭性的力量在凝聚。 “那朵黑色的花,还会再开。” 石沉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他没有抬头,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凌霜月凝聚力量的动作停滞了。 “一枚丹药,也懂功法奥秘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厌恶。 “弟子不懂。”石沉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但弟子的身体记得。宗主您的寒气,与弟子修行的阳气,本是同根生。” “放肆!” 凌霜月厉喝,殿宇的梁柱上瞬间凝结出密集的冰棱。 “你修行的《阳卷》,是本座扔给你的垃圾,也配与本座的《寒焰功》相提并论?” “是垃圾。”石沉承认得很快,“但这份垃圾,却与宗主您的功法产生了共鸣。刚才那股记忆,宗主也看见了。” 凌霜月沉默了。 那片风雪世界,那个祭坛,那句宏大的宿命判词。是她修炼以来,偶尔会在噩梦最深处闪现的碎片。 她从未对人言说,也无人有资格知道。 可这个老奴,竟然通过一次能量输送,就和她一同看到了。 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那又如何?”凌霜月的声音恢复了镇定,“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下场只有一个。” “宗主说的是。”石沉居然点了点头,“弟子死了,宗主或许能安心一时。可下一次黑花再开,谁来为宗主用阳气强行冲散?还是说,宗主已经找到了第二枚像弟子一样,能与您功法共鸣的纯阳之躯?” 他每说一个字,凌霜月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没有第二个。 她寻遍宗门,暗中探查多年,才在杂役院这个被遗忘的角落里,找到了石沉这一个阳气纯粹到能作为药引的凡人。 他死了,她就只能等着被那黑色的寒渊之力彻底吞噬。 “你在威胁本座?” “弟子不敢。”石沉的腰弯了下去,“弟子只是想活。也想让宗主,好好地活下去。” 他顿了顿,继续用那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刚才的冲撞,之所以凶险,是因为失控。您的寒气要吞噬我的阳气,我的阳气要冲散您的寒气。两股力量互相为敌,才会在您的体内掀起风暴。” 凌霜月没有说话,但她在听。 因为石沉说的是事实。 “可如果……不是对抗,而是调和呢?”石沉抬起头,浑浊的独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如果宗主引导寒气,弟子配合阳气,让它们在经脉中形成一种新的平衡,一种可控的循环……那朵黑花,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开放。”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凌霜月看着石沉,这个她一直视作尘埃的老奴,此刻却向她揭示了她功法最核心的困境,并提出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疯狂却又直指根本的方案。 利用这卑贱的阳气,去调和她高贵的道种? 这简直是她听过最荒谬,最亵渎的言论。 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在那极致的痛苦之后,她困扰多年的瓶颈,确实出现了一丝真正的松动。 那不是错觉。 “你要本座,信你这枚丹药?” “宗主可以不信。”石沉垂下头,“但宗主别无选择。弟子也一样。” 是啊,别无选择。 凌霜月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已隐去,只剩下宗主的威严与决断。 “过来。” 石沉依言,拖着虚弱的身体,再次爬到寒玉床前。 “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说的是假的,本座会让你体验比刚才痛苦万倍的死法。” “弟子遵命。” 这一次,石沉的手掌再次贴上凌霜月的小腹。 他没有立刻输送阳气,而是先闭上眼,仔细回味着刚才那股能量共鸣的轨迹。 《阳卷》的奥义,在他脑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淌,推演。 “宗主,请凝神丹田,引一丝寒气,顺着任脉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