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 1. 一 “又要去‘领地’巡逻啦？宝贝。” 一道女声从背后传来。 卓尔没有回头，她将领口扯平，对着镜子拨弄了下马尾辫，使得蝴蝶结样式的皮筋位于马尾辫的上方。 等到准备就绪，她才慢悠悠地转过头。 “要和我一起吗？妈妈。” “我哪有时间啦。”卓文冉笑着捻起她脸边的碎发拨到耳后，“下午我要和你爸爸夜爬五登山。” 卓尔：“你身体受得了吗？” “坐缆车。”卓文冉眨眨眼，“那边有露天温泉，你去不去？我帮你向班主任请假。” “不了。”卓尔背上书包。 “又不在家里吃啊？”卓文冉跟在后面，“和朋友在外面吃？外面东西哪有家里的健康。” “妈。”卓尔停下脚步，抬手接过爸爸递来的酸奶，强调了一句，“你们玩你们的，我玩我的。” “好吧好吧。”卓文冉瘪了瘪嘴，转身靠在了爸爸胸前，“陈景逸，你女儿凶我。” 卓尔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不要在我面前秀恩爱，你是想我早恋吗？” “你会吗？”卓文冉一手抬起，半掩住嘴唇，做出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把那几个男同学当狗狗耍。” 卓尔：“……” “我看了分班的名单。”卓文冉叹了口气，“你喜欢的同学……或者说，喜欢你的同学都和你分到一个班里了。” 卓尔没有说话，她抬起手，点了点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示意妈妈看时间。 陈景逸轻轻地扯了下卓文冉。 卓文冉：“你别扯我，就你老惯着她。” 卓尔眼皮一抬，扫了眼餐桌上的蒸笼，圆鼓鼓的汤包还在冒着热气。 要知道，她的妈妈最喜欢的就是汤包，尤其是陈景逸做的。 卓尔视线从餐桌收回扫到陈景逸身前的围裙，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恐怕是凌晨就爬起来准备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更惯谁？ “学校分班基本是按照成绩来的。”卓文冉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张智成为什么不在你们班里？” “我记得他之前对你挺冷淡的。”卓文冉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着还两手按住了卓尔的肩膀，“宝，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 “我知道。”再这样聊下去，她就得迟到了，卓尔决定速战速决，“所以见不到他不就行了，我和喜欢我的人分一个班，不好吗？” 卓文冉皱起眉。 “你做了什么？” “张智成内向冷淡是因为他爸妈对他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卓尔不想再和妈妈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便毫不隐瞒，在脑内飞快地组织语言，“他爸妈在家长会时拿着成绩单抽他脸，你记得吗？” 卓文冉‘啊’了一声，“可怜的孩子。” “年级排名改不了，但是班级排名会好看一点，如果他去平行班的话，对他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 卓尔还记得晚自习留下来值日时，他一个人躲在洗拖布台后哭的画面。 卓文冉挑眉，“按你这么说，我不觉得他父母能同意他从重点班转去平行班？” “我不行，刘老师可以啊。”卓尔笑了笑，“班主任出面沟通效果挺不错的，我劝他可以适时地发下疯……虽然有些父母看着不近人情，但是在孩子身体健康和学习之间会选择前者。” 卓文冉眉头一挑，直接掐住了卓尔的脸颊肉。 “……我怎么觉得你在阴阳怪气我？” 卓尔：“你的错觉，妈妈，我要迟到了。” “好吧好吧。”卓文冉松开手，她微微弯下腰和卓尔对视，嘀咕了几句，“也不知道你像谁？” “外婆。”卓尔目光落在客厅墙壁挂着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前端放着一个小香炉，其中插着三柱香。 看着这张照片，卓尔低声说道。 “我像她。” 卓文冉一时语塞。 她们对视了很久，久到卓尔不得不再次提醒她自己要迟到了。 “你们总是很有想法。”卓文冉长叹一口气，牵住她的手，“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妈妈对你真没什么要求，不求你多么优秀，学习多么好，只要身体健康，每天开开心心就行……” “……对了，还有不能做坏事。” * 和妈妈聊的时间有点久，出门时间比平常晚。 马路上已经堵起了车。 陈景逸将车开了出来，停在她的身侧。 “我送你上学。” 卓尔拿出手机，点开地图，看了眼路况，上学的必经之路上一路飘红。 有时候就是前后十几分钟的差距，路上就会堵得一塌糊涂。 “算了吧，就两公里，你送我，我还得迟到。” 卓尔扫了辆共享单车。 彼时太阳已经挂在天边，热浪开始冒头。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天气骑车，更容易出汗，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很奇怪。 陈景逸还在说话，“迟到一会儿又没什么，爸爸帮你打掩护。” 卓尔没理他，翻身上了车，把堵在马路上的陈景逸抛在脑后。 非机动车道上自行车也不少，她汇入车流，绕进林荫道。 “卓尔！” 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卓尔刹住车，等稳住车身后回头。 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跑了过来。 还挺巧，是张智成，卓尔挂起笑。 “早呀。” 自从分班后，有段时间没有见过他。 张智成跑到她面前，脸上的笑就像快溢出水杯的水，要从脸上流出来般。 “早啊早啊……” 他傻笑了几声，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手抓着书包带将书包从背上剥了下来，拉开拉链从中掏出了一盒牛奶。 “喝牛奶不？” 卓尔瞥了眼牛奶，再看向了张智成。 随着她的视线，张智成的手臂再到脸庞，逐渐变红。 卓尔：“谢谢你的牛奶，但我和褚汉玲约好了去食堂吃饭。” 她还有点担心张智成会牛奶这个话题上纠结。 “好吧……我也没吃早饭，要不一起？”张智成捏着牛奶盒，惴惴不安地问道。 缠上来了啊，卓尔心想。 不过她对张智成态度的变化感到了好奇，毕竟上次见面的时候他态度可称得上是冷淡。 卓尔：“我要问问褚汉玲。” 这会儿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提了个不礼貌的要求后，张智成抓了抓脸。 “要是太麻烦就算了，不好意思啊……我们先去学校吧？” 他急得满脸通红，说出的话也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卓尔懒得理会少男心事。 针对张智成这种情窦初开还有些昏头的情况，她都不需要修饰语言，他就能全部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倒干净。 “你和你父母关系怎么样了？” “好转很多了。” 像是好不容易找到可以聊天的话题，张智成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堆一堆的话向外涌。 她对张智成的家庭情况有一定的了解，从而推动他以激烈的手段面对父母。 这么做的原因，除了想令他在分班时主动去别的班，还有实验。 其实妈妈只说对了一部分。 卓尔微笑着与张智成对视，他仿若被鼓舞一般，更快更激动地将自己家庭内部矛盾全都倾倒在她的面前。 她目标并不明确。 卓尔喜欢被人包围，被人喜欢，被万众瞩目的生活。 获取一个人的喜欢太容易了，观察他，总结他的喜好，然后加以伪装。 就像现在。 张智成：“我没想到我爸和我妈竟然会让步？你好厉害……” 他语无伦次地抬起手臂又放下。 要说些漂亮话了。 卓尔：“不是我厉害，而是你父母爱你胜过了控制欲。” 这就是她的实验。 伪装久了，卓尔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大多数人都喜欢那层伪装的外壳，和美丽的皮囊。 会有人喜欢真实的她吗？ “我没想到，原来他们是爱我的……”张智成低下头，他两手纠成了一个拳头。 为什么不尝试着改造一个这样的人呢？ 卓尔盯着张智成，这就是一个实验。 “对不起……”张智成突然向她道歉，“我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支支吾吾，说话的同时，不停地观察她的声音，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将真心话说得委婉一些。 张智成很敏/感，或许这种在父母高压环境下成长的人大多都很敏/感。 他其实一开始就发现了卓尔的本质，然后本能地选择了躲开。 卓尔并不想去讨好一个不会喜欢自己，与她相性很差的人。 那相当地耗费时间，也吃力不讨好。 但人生阶段不同，总会产生不同的想法。 恰好在卓尔产生改造人想法时，张智成就这么出现了。 如果能够撼动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同样的手段用在喜欢她的人身上，会事半功倍吧？ 于是卓尔便想着实验一番。 实验挺成功的。 获得一个人好感最快的方法之一，那就是帮他解决矛盾，然后再混入自己些许真实的性格。 “对不起……”他小心翼翼地道歉，不敢说出真实的想法，不断地偷看她的神情，期待又不安地揣摩她的想法和心情。 卓尔决定更进一步，“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可怕？” 张智成：“没有没有……” 卓尔：“不要对我撒谎。” 张智成张了张嘴，急切想要同她解释，可吐出几句无意义的音节后，沮丧地垂下头。 “……有一点，但那是我错觉，我怎么可能会产生这种想法？” 看起来对她黑暗一面接受良好，还会自我催眠。 卓尔眨了眨眼。 这也算是迈出了改造的第一步。 她视线滑过张智成的脸，他皮肤挺白的，眼睛也不小。 可这张脸在男生中只能称得上是清秀。 还是换一个人吧，反正实验也算成功了。 卓尔移开了视线。 她还是更喜欢好看的人。 2. 二 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想通后，卓尔失去了对张智成的兴趣。 “要迟到了。” 卓尔轻声打断了他的话。 在失去兴趣后，连耐心都变少了很多。 张智成愣了愣，看到她坐上自行车后立马跟了上来。 卓尔没有再分多余的注意力给他，骑了一小段路后，看到一辆歪斜着靠在树干上的自行车。 张智成小跑过去，扶起自行车，飞快跨上去，紧跟在卓尔的身后。 看样子，是在看到她后，直接把自行车丢到一边，人跑了过来。 原来喜欢就能驱使一个人开始盲目吗？ 卓尔对此感到了些许好奇，却也没有慢下骑车的速度，比起张智成，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眼下已经比以往上学的时间晚上太多了。 卓尔不得不加快了速度，骑车的路程不短，可天气实在是热，等骑到校门口，她能感觉到背上和腰上出了汗，衣服都黏在腰背上。 这让卓尔的心情变得不太好。 但是不要紧，马上就是每天都会有的开心时刻。 卓尔下了自行车，她把自行车推到车棚，往校门走的同时，扯了扯背后黏住的衣服。 她余光扫到张智成从书包里掏出纸巾，做出了递的动作，可这动作只做了一半又突兀地收了回去。 卓尔看向校门。 校门口站着教导主任。 这种情况不多见，一般都是教导主任心血来潮在校门口查校服。 这不，就有一个男生被逮住，正低头挨训。 “头发怎么回事？回去把刘海剪了，额头露出来。”教导主任指了指他的衣服，“校服呢？” 男生直起身，“没干。” 先前他弯腰低头的看不清楚身形，这会儿上身挺直，教导主任顿时矮了一截，还得仰头看他。 好高啊，卓尔心想。 要不是还穿着校服的裤子，从侧面看过去，还真不像是个正在上学的学生。 教导主任：“两套校服都没干？” 男生：“嗯。” 他侧着身，书包斜挂在背上，一手插在校裤的口袋中。 即便这个角度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也能从这个姿势中感受到他随意的态度。 这番举动犹如火上浇油。 卓尔都能听到教导主任的声音高了一个调。 而挨训的内容由校服，升级到了叫家长。 听到这里，卓尔就知道他和自己不是一类人，便收回注意力，加快了脚步往校内走去。 当然，礼貌还是不能忘的。 在路过教导主任的时候，她停下脚步等了几秒，等教导主任在训了一轮，怒气有所缓解时，才开口插入。 “早上好啊，刘老师。” 原本怒气冲冲，皱眉瞪人的教导主任一顿，他转过头，在看清卓尔的脸后，缓缓收起怒容，露出了笑。 “早啊，卓尔，今天怎么来得晚了？” 前后态度的变化令卓尔感到了快乐。 意外之喜啊，今天的开心时刻开启得很早啊。 卓尔满足地吸了一口气。 卓尔：“和妈妈聊了会儿天，所以出门有点晚。” “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吗？”教导主任关切地问道。 教导主任教的是数学，而她的数学，很好。 卓尔：“……有一点，不过我已经调整好了。” 教导主任欣慰道：“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后，教导主任扭头，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色，瞪向了男生。 “明天把你家长叫来。” 卓尔悄然地吸了口气，她保持着微笑乖巧的表情。 但也为这种差别对待感到了快乐。 享受完开心时刻，卓尔瞥了眼刚才挨训的男生。 恰巧有一缕阳光映射在他的脸上，他眯着眼躲着光，视线恍惚又迷离，饱满光滑的额头上还沾着细碎的汗珠。 卓尔忽然想到了妈妈养在阳台上的月季花。 在太阳刚刚升起，娇艳的花瓣上就会沾着大大小小的露珠，被太阳一照，晶莹透亮。 可惜花瓣下是尖利的短刺。 从额头以下，眉骨突出，眼窝略微凹陷，以及略有些多的眼白，只是这些微微的不同，令这张脸有了一丝凶气。 男生：“我爸妈都在外地，回不来。” “别以为我不懂你那些心思。”教导主任顿了顿，但还是放缓了语气，“我会给你家长打电话。” 男生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哦。” 像是注意到她的视线，他慢吞吞地转头，正与卓尔对上视线。 卓尔能感觉到他愣了一下，接着两眉间皱出了一道褶皱。 这个表情，更凶了。 卓尔见过不少好看的人，但这种具有凶气的好看，倒是不多见。 她多看了几眼，毫不躲闪。 他双眼上下着快速眨动了好几下，像是有些无措，眼球往下一转，半合着眼躲开了她的视线。 哎呀？人看着凶，实际挺腼腆的？ 卓尔收回视线。 应该是站着被训了一段时间，经卓尔这么一打岔，教导主任冲男生摆了摆手。 “先去上课，大课间来我办公室。” 卓尔先他一步走在前面，用余光偷偷观察他。 刚才被她看得视线躲闪的男生将书包换了个肩膀挂上，快步从她身侧走过，没再给她多余的注意力。 有点冷淡啊。 虽然产生这种想法很奇怪，但它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从她心中冒了出来。 卓尔有时候都会觉得自己的自我意识过剩。 只不过一般人自我意识过剩大多是在乎旁人而限制自己的言行，而她是太在乎自己，想要控制改变别人。 看来是老毛病又犯了，卓尔摇了摇头。 “怎么了怎么了？”脱离了教导主任的视野范围，张智成再次活跃起来。 卓尔并不想和不熟的人谈心，“没什么，有点热，我想快点去食堂。” 今天事情挺多，都快耽误她接下来的开心时刻了。 张智成：“……何际宴。” 卓尔疑惑回头。 “刚才校门口被训的那个是何际宴。”张智成说道，“我们被分到了一个班。” 真的很敏/感啊。 卓尔在心中感叹。 只是她这个人，喜欢分析别人的情绪和思想，但是不喜欢别人分析她。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卓尔笑着说道，“但是我现在要去食堂和朋友吃饭。” 张智成的‘雷达’再一次感知到了她的情绪。 卓尔看到他嘴唇动了动，慢慢地低下头。 “……嗯。” 这次，他没有跟上来。 * “来得好慢啊……” 刚进食堂，人没到，声却先到。 褚汉玲从桌椅间窜了过来，一把抱住卓尔的手臂。 “我要等死了。” 卓尔：“出门晚了一点，我给你发短信你没看到吗？” “忘记带了。”褚汉玲将一个小纸盒提到卓尔眼前，“喏，就是为了带这个，把手机忘了。” 卓尔小小地吸了口气。 黄油曲奇特有的香味飘了过来。 褚汉玲：“我妈早上烤的，说感谢你辅导我的功课。” 她妈妈做西点的手艺很好，卓尔喜欢的甜点之一就是酥脆的黄油曲奇。 卓尔也不客气，接过了纸盒。 褚汉玲：“我让阿姨给我们留了四个排骨包子。” 食堂的排骨包子也是一绝，价格也经济实惠，就是得早起排队买。 褚汉玲说着，揽住她的手臂往拿包子的窗口走。 褚汉玲和食堂阿姨的关系不错，上前甜甜地喊了一声阿姨，除了四个排骨包子，还被塞了两颗卤鸡蛋。 “今天晚了那么多，直接上去呗。”褚汉玲咬了口包子。 卓尔买了两杯豆浆，看了眼食堂墙上的挂钟，“还有时间，我想去二楼那边看看。” “行吧行吧，卓班长。”褚汉玲一手取过她手里的纸盒，“豆浆好拿不？” 卓尔笑：“这点东西我还是可以拿的。” 针对高一高二年级的学生，会有室外值日的区域。 她们班划分的区域就在二楼，一层楼梯再加一条小走廊。 可惜有室外值日的日子也不久了，她马上就要升入高三了。 卓尔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从食堂出来，绕着教学楼走了半圈，才绕到值日区域。 卓尔上了一楼，隔着楼梯间就听到有人在闲聊，扫帚和拖把都被随意地丢到一边。 “袁依依，你数学卷子写了没，给我抄抄？” “写了，你等等。” 卓尔走上了二楼，便看到女生手里捧着一碗面，男生拿着卷子跪坐在窗台下抄得飞快。 另外还有两个男生躲在墙角挤在一起看手中的手机，应该是在看视频。 卓尔小声地咳了一声，只见他们立马丢下了手中关注的事情，笑着靠了过来。 “卓尔卓尔，你数学卷子借我看看吧？” “卓尔，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还以为你生病了。” “卓尔看看这个，这个月新番不错……” 卓尔被簇拥着，她扫过这一张张热情又略带稚气的脸蛋，一个又一个回应了过去，接着得到了更热情的回应。 “果然是卓尔，这题就你会做。” “没生病就好，等会儿我们一起去上厕所？” “对吧，我就知道卓尔你品味好。” 这只是一天的开始。 卓尔满足地从他们的包围圈中脱离，走向了教室。 在她步入教室的同时。 那些在桌椅间打闹的男生，以及课桌旁聊天的女生停下来，在她路过时向她露出了笑，接着便是一句接着一句。 “早上好啊，卓尔” “早呀！卓尔！” …… 卓尔……卓尔……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这间教室里回响。 卓尔微笑着。 在这一刻，她仿若是站在了舞台之上，众人的注意力犹如聚光灯般照射在她的身上。 她感到了快乐，感到了满足。 这就是她一天的开心时刻。 3. 三 接下来就是收作业。 卓尔就像是忙碌的工蜂一般帮着不同科目的课代表收作业，并在收作业的同时，开始了今天的‘领地’巡视。 卓文冉形容得还挺准确。 她从第一排开始往后走。 将打闹撞歪的课桌悄悄推正，又捡起地下掉落的笔放在桌面上，并一一回应和她打招呼的同学，偶尔嘴里还会被塞上一两块零食。 早读前的预备铃声响起，本来叽叽喳喳的同学们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有两个同学话还没有聊完。 卓尔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他们便也坐了回去。 于是整间教室桌椅整齐，安安静静。 卓尔在扫视一圈后，满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休闲时刻差不多到这里就结束了。 她也得专注于自己的学业。 她要在早读期间把昨晚背好的诗词默写一遍，有多余的时间再对着错题集看看错题。 等早读课下，卓尔站在窗台前一边和褚汉玲聊天，一边眺望远方。 褚汉玲：“又在看远方啦？” 卓尔余光从她手上的手机扫过，“少玩点手机，你眼睛又增了一百五十度吧？” 褚汉玲挥手，“一百五十度算什么，每天上学那么累，总得让我有个能放松的时段吧？” 卓尔：“然后晚上看小说看到凌晨三点？” 褚汉玲缩了下脖子，目光却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我就是没你那种自律能力啦，你平时都不放松吗？” 当然放松啊，只不过和一般人玩手机不同，她的休闲娱乐有那么点不一样。 卓尔：“我不喜欢玩手机。” 周二上午两节数学连堂，虽然卓尔数学不错，但一大清早就随堂考试，连课间的时间都占用，令她感到了些许烦躁。 而第二节课后是大课间，周二又要跑操。 卓尔顶着考后有些晕乎的脑袋飞快帮老师和课代表收卷子，再急匆匆地下楼跑进操场。 也许是早上出门太晚，为了开心时刻的完整，她早饭吃得有些急，跑到一半，卓尔便感到胃部翻滚，头上的汗不停地冒。 再加上这闷热的天气。 褚汉玲：“卓尔？” 她眼前开始发白，呼吸声逐渐压过了跑操播放的背景音乐。 等回过神时，她已经被同学们扶着坐到了操场旁的升旗台下了。 卓尔坐着缓了好几口气。 褚汉玲：“卓尔？你感觉怎么样？” 卓尔摇头，耳中嗡嗡的响。 教导主任：“先别动她，都散开别围着。” 卓尔眼前还是一阵一阵的发白，忽然看到一道黑影笼罩过来。 教导主任：“你不在旁边站着，靠过来干嘛？” 随着教导主任的话音落下，一瓶电解质水被递到了她的面前。 卓尔抬头，看到了一张有些凶狠的脸蛋。 似是刚刚经过了一番跑动，气息还没有平复下来。 何际宴的脸上还挂着汗珠，特别是浓密又有些上翘的上睫毛上还挂着一颗圆滚滚的水珠，随着眼睛眨动的动作滚进了眼眶，顿时令这只带有凶气的眼睛变得水汪汪的。 教导主任：“跑小卖部去了？” 何际宴点了点头。 教导主任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谢谢。” 褚汉玲接过何际宴手里的水，拧开瓶盖。 卓尔就着她的手抿了几口，喝了水后，感觉好了一些。 递完水，何际宴往一旁走了几步，转身面向操场，看着像是在罚站。 卓尔微微地侧过头，借着看向水瓶的动作掩盖自己视线真正的落点。 他站得很直，只是头向下垂了一些，使得本来板正的动作微妙地多了些吊儿郎当的意味。 教导主任：“好点没？” 卓尔收回视线，点点头，在褚汉玲的帮助下站起身。 教导主任柔声道：“要还是不舒服就去医务室看下。” 卓尔：“我现在感觉还好，我想回教室。” 教导主任看了她几眼，在确定她没有问题后才转身走向何际宴。 “校服先不说，怎么连作业都不交？和人说话要看人的眼睛！” 卓尔牵着褚汉玲的手，在转身时快速地瞥了他一眼。 何际宴弯下了腰，脊背将宽松的T恤顶起了一个弧度，领口也坠着拉出了一个开口。 在扫到隆起的锁骨和肌块一角后，卓尔移开了视线。 他以前……好像经常在篮球场那边打篮球？ 卓尔脑中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那些画面有些是她放学经过篮球场时的无意一睹。 原本都是些不会放在心上的东西，可却随着一个人的一举一动逐渐在她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 褚汉玲：“卓尔卓尔，你认识刚刚给你递水的那个男生吗？” “不认识。”她晃了晃手中的水瓶，是常温的，“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啊，但是我好几次见他被罚站。”褚汉玲小声嘀咕着，“也听范晨晨说过他在外面混……结果人还挺不错的感觉。” 范晨晨啊。 那是分班前在她班上的同学。 青春期的青少年似乎都有那么点叛逆。 在分班前，卓尔就似有似无地听到混、姐、哥……这一类的字词。 只不过她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都没有深入了解过。 卓尔：“你现在还在和范晨晨联系吗？” “没啦没啦。”褚汉玲牵着她的手前后晃了晃，“我现在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卓尔晃动水瓶，“那你知道何际宴为什么要给我送水吗？” 其实卓尔大概能够猜到一点，无非就是少男少女在见到面容不错的异性不由自主地投注注意力，有些行动力强一点的还会主动示好。 事实上，连她自己似乎都无法逃脱这种皮相吸引。 所以卓尔想知道一些何际宴的信息。 “也许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力？”褚汉玲皱起眉，“他们那群人有时候喜欢做些出格的事情引起别人的注意力。” 卓尔是见过范晨晨追求同学时的举动。 找个借口借好感对象的课本，然后将纸叠好的爱心夹在书中还回去。 也许吧？ 卓尔盯着手中的水瓶，感觉到自己对他的兴趣稍稍削减了些许。 察觉到自己兴趣的消退，卓尔感到了些许诧异。 联想到她对张智成前后的心态变化，难道她也步入了青春期的叛逆阶段？ 褚汉玲：“嘬嘬嘬……” 卓尔被褚汉玲的嘬嘬声拉回思绪。 不远处小卖部门口围着一圈人，一只黄色圆滚滚的小土狗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褚汉玲：“波波！” 小土狗耳朵动了动，脑袋往她们这边偏了一下，却在看到她们空荡荡的双手迅速转过头，蹦跳着绕手里捏着香肠面包的同学转圈圈。 褚汉玲：“嘿，没良心，我昨天才喂它鸡腿的！” 卓尔看她急得原地跺脚，一副要冲进小卖部重新拉回狗狗注意力的架势，可视线却时不时地往卓尔身上瞟。 卓尔笑道：“我现在身体感觉好多了，你去吧，晚了老师又要赶波波出去了。” 学校附近有两只流浪狗，波波是最亲人的那只，逮准机会就会翻墙或者钻狗洞进学校，然后围着学生撒娇讨食。 “你不去吗？”褚汉玲从校裤荷包里掏出饭卡，“我看见你之前喂坏坏了。” 坏坏是另一只流浪狗，因为不亲人还凶被学生叫做坏坏。 卓尔注视着人群中的波波。 彼时它正立起了上半身，毛茸茸的小爪子交叠着做出上下晃动招爪的动作，换了一小块火腿肠。 吃完火腿肠，又有人叫它名字，它立马摇头晃尾地冲了过去。 卓尔：“不了，我看你喂就行。” 褚汉玲跑进了小卖部。 卓尔拧开瓶盖又喝了几口水。 “……卓尔。” 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卓尔沿着声源扭头，看到了张智成。 他手里捧着一包火腿面包。 张智成：“要不要喂它？” 看来他的敏/感雷达也不是时时刻刻开启的啊，卓尔看向火腿面包。 这面包上还点缀了几块牛肉，一看就不是学校小卖部的。 张智成见她看过来，立马将面包换了个方向，整个捧到她面前，面包袋被捏得发出哗哗的声响。 波波的耳朵一抖，小鼻子抬起，嗅了嗅，像是发现了这袋与众不同的面包，直接从人群中穿了出来，尾巴摇得和螺旋桨一样，只能看到一条一条黄色的虚影。 波波：“呜~” 它先是跑到张智成脚边，爪子在他球鞋上扒拉了几下，但在注意到他目光的终点后立马呜咽着调转方向，摇着尾巴，晃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跑到了卓尔脚边。 波波：“呜呜呜~” 卓尔低头，望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和湿漉漉的圆眼睛。 张智成撕开了面包包装袋，还留了半截包装纸包住了面包递到了卓尔手边。 卓尔捏起面包，而在她拿起面包的同时，波波立起了上半身，再次晃动起了两只前爪。 她看着狗，余光看着张智成。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甚至在她放下手中面包的时候，同时眨了眨眼。 然后狗叼住了面包，张智成笑了起来。 果然……她是叛逆期啊。 卓尔心想。 她还是不太喜欢这种狗狗。 4. 四 大课间后是语文课。 因为昨晚的作业是背诵文言文，语文老师会在课上随机抽查人背诵。 卓尔基本会被当做对照组抽起来背。 为此卓尔至少得花一个多小时不停地背，并不断地调整吐辞的重音落点才能让背诵听起来不那么干巴巴的。 背书并不是一件愉悦的事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着一盏小台灯，对着那些枯燥又晦涩的文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朗诵。 有些时候，卓尔也是痛并快乐着。 可在被点起来后，周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卓尔看到了语文老师期待的神情，她看到前座的同学转过身，她看到褚汉玲低着头躲避老师的视线，会在她被点起来松口气后，双眼发着光地盯着她。 接着，她会听到自己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背诵着文言文。 这段声调要高一点，那段要多停顿几秒…… 然后，她看到语文老师的神情由期待转向了满意，前座的同学朝她微笑，褚汉玲则会低头悄悄合拢双掌，无声地做出鼓掌的动作。 因为考试和跑操带来的烦躁和疲惫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卓尔微笑着背出了最后一句。 想要获取旁人的注意力，总是得付出更多的努力。 不是吗？ 只可惜下午的课基本都是讲习题，能够供给卓尔表现的机会不多。 褚汉玲哀嚎一声，上身摊在卷子上，“要是我能像你这样爱学习就好了。” 褚汉玲捏着笔，笔尖在卷子上戳了好几下，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扭过头偷偷往窗外看了好几眼，确定走廊没人后，才掏出了手机。 卓尔头也没抬，另一只手在计算器上按了几下，对比自己的心算结果。 “今天卷子有点多，晚自习多做一点吧。” 褚汉玲脸侧在卷子上，手指在手机上点个不停。 “我头都要炸了，你做完借给我抄吧……” 卓尔叹了口气，从笔盒里掏出一支自动铅笔，在她卷子上圈出了几道题。 “别的不做，这几题还是做做吧，新题型。” 褚汉玲嘿嘿一笑，“爱你~” 卓尔卷子做得很快，她先是把昨天作业里做错的题目归类到错题本上，随后拿出了自己买的卷子。 早就等待许久的褚汉玲接过她做完的卷子，看她开始做新卷子后感叹了一句。 “你是真不觉得累啊。” 怎么可能不累？ 只是她比较享受成功后的喜悦罢了。 等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卓尔也落下了最后一笔。 她翻了翻自己买的卷子，发现已经做了大半。 “卓尔……”褚汉玲摸了下她的手背，“我妈来接我了。” 晚自习九点下，时间还是有点晚，家长来接也正常。 卓尔点头。 她和褚汉玲道别，恰好这时她手机也响了起来。 卓尔看了眼手机屏幕，是爸爸打来的。 陈景逸：“放学了吗？要不要我叫人过来接你？” 手机那头还隐约传来卓文冉的声音。 “这么晚了，肯定要人接啊。” “不用。”卓尔说，“我今天有计划。” 陈景逸：“喂狗吗？” “嗯。” 卓尔揉了揉太阳穴，之前她为了分班考试几乎学习到了凌晨四点，一路积累了太多的烦躁和压力，急需要出口发泄。 “你们玩得怎么样？” 她不想爸妈将聊天的重点放到她的身上，主动岔开了话题。 提到玩，卓文冉情绪高涨。 她开始细数今天去过的地方，吃到的东西，买的商品…… 卓尔嗯嗯着附和，并拿出错题本看起了错题。 卓文冉：“……你又在敷衍我。” “没有。”卓尔翻了一页。 卓文冉小小地哼了一声，“我给你买了手链，你看你喜不喜欢？” 卓尔：“嗯嗯嗯，你买的我都喜欢。” 卓文冉：“……敷衍，对了，虽然你不喜欢我唠叨，但是妈妈还是得多说一句，不要把同学欺负得太狠了。” 卓尔合上错题本。 “不会的，我心里有数，时间有点晚了，我要去喂狗了妈妈。” 挂断电话后，微信里弹出转账提醒。 陈景逸给她转了一千。 陈景逸：想吃什么就吃，不要担心钱的事情。 卓文冉则给她转了520，还发了张照片过来。 卓尔点开照片看了一眼，是一串水晶手链，估计是他们玩到哪个产水晶的地方给她买了一串。 卓文冉：妈妈也有一串哦~ 卓尔点开了她新发来的照片。 也是一串水晶项链，但和卓尔那串不同，卓文冉手上的这条坠着一块爱心形状的小水晶。 看来妈妈这条是陈景逸串的。 虽说日常陈景逸给她和妈妈买的东西差不多，但很多细微的地方还是能够感觉到，他会更偏爱妈妈一些。 当然，同样的偏爱也会出现在卓文冉身上，她也会更偏爱自己的丈夫。 夫妻间的爱大于父女母女之爱，对于卓尔来说是件好事。 至少他们的注意力不会时时刻刻在她的身上。 但是偶尔，卓尔也会有些羡慕。 在上学后，从同学父母身上看到形形色色的夫妻关系后，卓尔也逐渐意识到，她爸妈这样的状态才是少见的。 “还不回家吗？卓尔。” 同学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考，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卓尔：“马上。” 她将课桌上的纸和笔收进书包，并把准备好的狗粮翻到上面方便等会儿拿出来。 卓尔想喂的狗是坏坏。 坏坏没有波波亲人，还会躲着人。 学校附近人流量大，它就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性，晚上人少一点才会出来觅食。 卓尔关了教室的灯，慢悠悠地往食堂方向走去。 它晚上会钻狗洞进来翻食堂附近的垃圾桶。 卓尔没有靠近垃圾桶，她有提前来这边放过狗粮，然后一点一点挪动狗粮放置的位置，直到现在…… 她抖了抖手中的狗粮袋。 随着一阵爪子在地面上踩动的唰唰声响，一只灰色的小狗从垃圾桶的阴影中跑了出来。 它向前跑了一小段，但却在离她大概有一条手臂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卓尔撕开了狗粮袋，它往前迈了一小步。 她等了一会儿，它一动也不动地停在原地，圆滚滚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 其实坏坏长得挺可爱的，脑袋很圆，耳朵也是毛茸茸的，却不像普通小狗那样是三角形的，相反耳朵尖有点圆，看着就像是一只小熊。 卓尔就是看它这么可爱，耐心也会变多一些。 不过今天只能到这里了。 她把狗粮袋翻转，将其中的狗粮倒在地上。 它因为卓尔的动作缩了下身体，往后退了几步，还发出了呜呜的低吼声。 “小没良心啊……”卓尔往后退了几步。 坏坏这才探出爪子，往前踏一步就要抬头看她，直到走到狗粮前见她没有动作，才慢慢地坐下来埋头快速吞吃起来。 卓尔等了几秒，等它逐渐放下了警惕，才抬起了手。 坏坏因为她的动作又是身体一弹，猛地抬起头。 卓尔没有动了。 坏坏歪了歪脑袋，像是有些茫然，和刚才被吓到不同，它这次没有后退也没有发出低吼声，而是看了她几眼，继续低下头吃起了狗粮。 看样子是正在渐渐习惯她的存在。 这段时间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卓尔感到了些许欣慰。 她蹲下了身，坏坏抬头看了看她，这次的反应比刚才还小。 卓尔：“坏坏。” 它耳朵动了动，虽然很轻微，但是身后的尾巴还是晃了晃。 卓尔烦躁的情绪在此刻再度得到了缓解。 她也说不出自己的心理，明明靠近这样一只不亲人的狗，劳神耗力不说，还不一定会有回报。 可卓尔在看到这只狗的瞬间便移不开眼，莫名地想要养它、想要改造它……让它变成一只乖乖的家养小狗。 它看着是那么的可怜，脏兮兮的，毛发打结，身形瘦小，和在校园里围着人摇尾招手的波波比起来，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卓尔撑着头，“你这么凶，应该不会有多少人想要养你吧。” 她想到了妈妈手链上坠着的爱心吊坠，以及无论妈妈走到何处，爸爸总会不自觉跟随其后的视线。 卓尔：“我要是养你了，你会只跟着我，只看我吗？” 坏坏吃完了狗粮，它转过了身，虽然在逃跑前看了她一眼，却仍旧没有停下逃跑的动作。 道阻且长啊。 卓尔叹了一口气。 她站直了身体，蹲久了，脚有些麻，她踢了踢脚。 也许还要再多看些训犬师的视频？ 卓尔从书包里抽出纸，准备清理下现场，将狗没舔完的狗粮碎渣捡起来。 弯下腰后，换了个角度，她看到垃圾桶旁有个黑色的小瓷碗。 难道除了她，还有其他人喂狗。 卓尔感到了不快。 这种不快一直持续到离开学校。 她被人堵住了。 堵她的人年纪看着不大，一条手臂上还挂着书包，见到她时便吼了一句。 “把钱交出来！” 卓尔一愣。 还没等她有所回应，堵住她的男生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整个人猛地一颤，直接扭头，跑了。 卓尔转过身，就见到岔路的阴影中走出一道人影。 是何际宴。 他皱起眉，往前走了几步，但在他们之间还有一条手臂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你一个人这么晚在外面晃悠什么？” 声音还有些凶。 卓尔捏紧了手中还没来得及丢掉的狗粮袋。 果然，还是这种狗可爱。 5. 五 卓尔没有马上回应他的话，而是快速地观察起他来。 这还是外婆教给她的，一个人的言行和装扮很多时候都能反应出很多问题。 只可惜卓尔阅历不够，不少东西都看不出来，但是对于观察对象是高中生来说，足够了。 卓尔看到他手中捏着一个黑色的小瓷碗。 巧合的是，同样的小瓷碗她不久前还看到过。 另外一位不留名的喂狗人找到了…… 卓尔朝着何际宴抬手，张开手指，向他展示手中的狗粮袋。 何际宴眨了下眼，短暂地愣了一下，接着移开目光躲闪她的视线。 卓尔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 再结合他刚才说的话，这明显就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的歉疚表现。 有的人会语气变软岔开话题。 但有的人即便意识到说错话，也会嘴硬，甚至态度更加恶劣。 这是卓尔和何际宴短暂接触后推测他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反应。 “对不起。”何际宴垂下头，“……我刚才语气不好。” 有点出乎意料。 她还是不能像外婆那样精准地猜中人的态度变化。 卓尔：“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当然能够猜到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但她想要试探一下何际宴对她的态度。 她第一次尝试将这些手段用在看起来不好惹的对象身上，总得小心一些。 何际宴脑袋歪向了一侧，躲闪着她的视线，抓了抓头，“和你一样。” 卓尔找到了话题的切入口，“你也喜欢坏坏吗？” 何际宴：“……喜欢。” 他说起话来有点僵硬，捏碗的手前后小幅度地摆动，整个人看着不太自在。 这可不像是对人有好感的表现，卓尔想到上午他递来的水瓶。 卓尔：“谢谢你的水。” 何际宴抬头，一脸茫然。 “什么水？” 卓尔：“跑操的时候，你给我了一瓶水。” 何际宴哦了一声。 大多数高中生都比较单纯，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像她这样的都算少数。 所以卓尔在感知到何际宴其实不太在意她，可能递水只是一时好心的举动后，内心产生了一丝小小的失落。 “……没事。”何际宴忽然说了一句。 卓尔：“什么没事？” 何际宴停顿了几秒，眉头皱得更紧。 “我的意思是……送水给你，不用谢谢。” 他说话时语速飞快，语调和神态都不能称得上温和。 有点凶，卓尔心想。 是她刚才说了什么话踩到他的雷点了吗？ 卓尔有点摸不清他的态度，直到她看到何际宴捏碗的手左右晃了晃，不自觉地晃到身前，另一只手抓住了这只手的手腕。 她从这个动作窥出了一丝局促的意思。 然后卓尔仔细观察他面部五官的变化，发现他抿了下嘴唇，眼神再次出现了躲闪的情况。 所以，是紧张？ 卓尔不太确定。 既然弄不清楚，她决定直接问。 “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这次何际宴回答得很快，他双眼瞪大使得本就占地不多的眼珠又小了一圈，然后看着更凶了。 “我不是凶你。”他捏碗的手都举了起来，又放下，“我就是……这个样。” 说着说着，可能是解释不清楚，他暗骂了一句。 “算了……”何际宴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连叹气的样子都看着很凶。 何际宴：“你一个人？爸妈接你不？” 卓尔摇头，到这里，她也能感觉到，何际宴这副皮相迷惑性有点强。 “刚才堵你那个，是个混子。”何际宴伸手指了指她的身后。 虽说他说别人是混子，可此刻他的神态动作连同说话的调调更像是个混子。 何际宴：“我不知道他躲哪儿去了，要不你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嚯，人还不错。 卓尔背过手悄悄地摸了摸书包放水杯的地方，那里塞着一罐防狼喷雾。 “好，麻烦你了。” 何际宴捧着碗往学校食堂的方向走。 卓尔跟在后面，他刻意拉开了距离，她靠得近了就立马加快脚步，要是没跟上他又会慢下来。 态度很微妙啊。 虽然说不讨厌她，但会和她保持距离，也会对她表现出善意。 这激发了卓尔一点点的征服欲。 卓尔知道这样的心态，这样的想法不对。 可情感上就是控制不住，就像她会想收养坏坏，到何际宴这里竟然也起了一样的心思。 卓尔有时候会想，别人的青春期是怎么样的？ 也许是情窦初开，亦或是堆上天的卷子和课本，偶尔突发的叛逆以及迷茫…… 到了她这里，怎么就变成了想养一条狗。 “坏坏！”何际宴突然叫了一声。 这一声和先前与她说话的语调不同，调往上升了几度，听起来还有点夹。 卓尔觉得有些新奇。 他从背后的包里掏出一瓶水，倒进了准备好的黑色瓷碗里，又往垃圾桶旁的小瓷碗倒狗粮混冻干。 卓尔看到他蹲下身，耐心又和缓地轻声呼唤。 暖黄色的路灯从头顶投射而来，这种暖光柔化了他脸上的线条，削减了凶气，再加上他柔声的呼喊。 卓尔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轻轻地撞了一下。 “呜……” 垃圾桶和墙壁的缝隙里挤出一只毛茸茸的狗头。 它看到一旁的卓尔后，缩了下脑袋。 “坏坏。”何际宴两手张开，他的声音比刚才还轻，“过来，有你喜欢的冻干。” 于是坏坏小心翼翼地从垃圾桶中出来。 她刚刚等它出来可是叫了好几声又退了好几步。 被差别对待的卓尔感到了不爽。 它一步一停顿，但还是跑到了小瓷碗前。 比起卓尔喂它时的狼吞虎咽，这会儿它开始挑三拣四，从碗里挑出冻干。 “吃饱了就挑食。”何际宴笑了一下。 大多数人在面对可爱的动物时都会露出柔软的一面。 可卓尔在看他笑容时，还是震惊了一小下。 怎么会有人笑起来和不笑的差别这么大。 可能是因为那两颗虎牙，也可能是因为脸颊上的那两个酒窝，或者是笑起来会微微鼓起来的脸颊…… 就像是春寒料峭时节里绽放的花朵，又像是凶巴巴的小狗摇动起了尾巴…… 稀奇，但也有点可爱。 “走吧。”何际宴直起身，他将剩下的狗粮和冻干塞回到包里。 再转头看她时，花朵凋零，小狗垂尾，又变回了那副凶巴巴的模样。 失落的情绪再度涌了上来。 卓尔：“好。” 送她回家的路上，何际宴走在前面。 路灯斜照射过来，先穿过何际宴，从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将卓尔完全笼罩在其中。 真的很高啊，卓尔注视着脚下的影子。 “谢谢。” 何际宴冒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卓尔：“为什么谢我？” “你喂坏坏。”提到坏坏的时候，他声音总会放轻放柔，“很多人都不喜欢它。” 卓尔盯着他的背。 “我倒是挺喜欢这种狗狗的。” 何际宴停下脚步，“为什么？” 这个问题从他嘴里出来，其实有些奇怪，从刚才他的反应，卓尔并不觉得他会主动向她提问。 是触动到了哪一点吗？ “我不太喜欢对所有人都热情的狗狗。”卓尔感叹道，“虽然这种类型也很可爱，但感觉只要有人牵下绳子它就会跟着走。” 何际宴顿了顿，“你是在说波波？” “对啊，前几秒喂了它，后面有人招手它就和别人跑了。”卓尔笑了笑，“但是坏坏不太一样，感觉如果能把它带回家……” 卓尔目光从他脊背扫过，停留在他的脖子上。 “它就只会亲近我吧？” 6. 六 何际宴转过了头。 他一侧的眉尾微微挑起，那是惊讶的神情。 她这番言论在常人耳中确实有那么点出格，可卓尔不想在他的面前隐藏本性。 在想养狗的时候，她就想过，如果在狗狗的面前都得隐藏自己，那狗狗养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卓尔：“为什么这样看我？每个人喜欢的狗狗类型都不同吧。” 何际宴把头重新转了回去，什么话都没说。 感觉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卓尔将手中的狗粮袋团成了一团。 何际宴：“……挺特别的。”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形容词，从嘴里说出来都有些卡顿。 “你呢？”卓尔反问道。 何际宴：“我还好，波波和坏坏我都喜欢。” 面带凶气的男生说叠词听着有点奇怪，可卓尔却忽然联想到了坏坏，它长得很可爱近距离接触后才会发现它很凶。 和何际宴相反，他长得很凶，人却意外的不错。 卓尔：“我没有看见你喂波波。” “波波有很多人喂，坏坏没有。”何际宴继续向前走去。 卓尔能感觉到他在说后面几句话时，语气变得不太一样。 除了五官的变化，说话的语气也会流露出一个人的情绪。 是单纯地觉得坏坏可怜，还是触景生情？ 卓尔觉得自己还得练习如何捕捉人的微表情以及从语气中辨别情绪。 好难…… 要是外婆还在就好了，她一定很懂这些。 何际宴：“你家还有多远？” 他主动打断了波波和坏坏的话题，似乎是不想和她过多地聊天。 卓尔再一次的在他人地身上得到了冷遇，上一个是张智成。 那会儿还能说是实验，这一次呢？ 她发觉自己很容易被这些不喜欢她的人吸引注意力，然后升起些许想让人低头的想法。 卓尔：“前面过了马路转个弯就到了。” 何际宴没再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冷了下来。 像是有团小火苗在胸腔里燃烧，挫败的情绪犹如海浪般一浪又接着一浪地涌来。 卓尔感到了不服气。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和情绪不对，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经过了红绿灯，街边热闹了起来，一旁商铺的招牌闪着光。 这个季节正是吃小龙虾的时候，好几家烧烤店的门前放着一盆红褐色的小龙虾，一条又一条的水印从盆底向外蔓延，淌到卓尔的脚底。 何际宴：“别踩这一块。” 人行道上是一块贴着一块的石砖，他指向其中翘起的一块，那块石砖恰好在水印的中央。 “会有水飙出来。”他解释了一句。 兴许这一句只是善意的提醒，可仍旧撩动了卓尔心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坏心思。 何际宴：“不要再这么晚过来喂狗了，你也看到了，那些混子晚上会出来堵人要钱。” 这句话应该在他脑中演练了很久，他说得快速又流畅。 在这一刻，关于他的言语他的动作，以及对待坏坏微妙的态度，忽然在她脑中串成了一条线。 而这条线牵动着卓尔的直觉，令她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通。 卓尔跟随着直觉，说道：“坏坏只有这个时间才会出来。” 何际宴安静了片刻，“……你很喜欢坏坏？” 卓尔嗯了一声，她目光凝注在何际宴的脖子上。 “我想要把它带回家。” 她看到何际宴的肩膀绷紧，又逐渐放松下来，像是下了某种决定。 何际宴：“……你以后喂狗的时候，可以叫上我。” 卓尔愣了一下，就像是她第一次看到坏坏在她面前吃她留下的狗粮一般，虽然依旧和她保持了距离。 但是至少，它不会跑了。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卓尔心想。 这是她最后一次在不喜欢她的人身上动心思了。 下定决心后，卓尔开始了计划。 做什么事情都得先有计划，要想养到小狗还得先培养感情，而培养感情无非是投其所好。 可投其所好也得知道喜好，更何况卓尔还不准备隐藏自己的性格。 卓尔感受到了自己能力的局限性，所以她准备请求外援。 * “妈妈，我想养狗。” 接到女儿的电话时，卓文冉还感到了新奇。 卓尔就是父母嘴中别人家的孩子，可能小时候性子还有点娇纵，但她外婆生病的那段时间，她仿佛一夜成长起来。 这让卓文冉在感到一丝欣慰的同时，更多地感到了忧虑。 是否是因为她母亲做得太过失败，才会让卓尔如此地早熟？ 卓文冉：“可以呀，不过你现在学业繁重，有时间养狗吗？” 她想着如果卓尔真的想养，即便后面学习忙起来顾不上，她也可以帮着一起养，毕竟这是早熟的女儿难得的要求。 卓尔：“我想养的话，会提前做好计划的，现在麻烦在于我不知道怎么把狗狗带回家。” 卓文冉：“说说看。” 她珍惜每个能与女儿沟通的话题，然后她听到卓尔说。 “他态度挺凶的，但是对人又有基本的礼貌，好像不太喜欢我，可会因为太晚不安全送我回家……” 卓文冉：“乖乖，你说的是狗吗？” “妈妈~”卓尔撒娇似的叫了一声。 卓文冉却觉得头皮开始发麻，她惊觉卓尔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卓秀兰。 卓文冉：“宝贝，我不是和你说了，不能欺负同学吗？” “我没有！”卓尔声调高了不少，“我就是想养条只围着我转的狗，交个只关注我的朋友，怎么了？妈妈你现在还要训我，都不愿意帮我！” 这句话听着有些蛮横也不讲道理。 可卓文冉却感到心里一松，隐约地看到女儿幼年娇纵不讲理的模样。 卓文冉柔声哄道：“妈妈不是训你，也不是不帮你，是做了坏事会被惩罚的，妈妈不想看到你被惩罚。” “我不会做坏事的妈妈，我就是交个朋友养条狗，只属于我一个人那种。”卓尔说道，“就像你对爸爸那样。” “乖乖！”卓文冉急忙打断了她的话，并捂住了手机，左右扫视了一圈，确定陈景逸不在附近后才松了一口气，“怕了你了。” 如果是这样，卓文冉倒是放下心。 卓文冉：“温馨苑那边还有一间小房子，本来是我和你爸爸给你准备的成年礼物，你养狗带朋友玩可以去那边。” 说着，她顿了顿。 “不要被你爸爸发现了。” * “爸爸，你是怎么获取妈妈的芳心啊？” “问这些干什么，你以前不都是不怎么感兴趣吗？”陈景逸塞上蓝牙耳机，把手机放到一边。 卓尔：“因为最近想养狗，还想交个朋友。” “是想养狗，还是想交个像狗一样的朋友？”陈景逸笑着拧开水龙头洗手，为做舒芙蕾做准备。 卓尔撒娇道：“爸爸~” 和卓文冉相似，却稚嫩不少的语调令陈景逸心中一软。 “说吧，又想爸爸帮你做什么？” “妈妈以前不是不喜欢你嘛。”卓尔恢复了正常的语气，“你是怎么获取她的欢心的？我到现在都有点搞不清楚妈妈所有的喜好，但你好像都知道？” “这需要提前调查的，乖乖。”陈景逸将鸡蛋打进碗里。 卓尔嘀咕道：“怎么调查呢？我又没有那些门道……” 陈景逸放下打蛋器。 “你对哪个同学感兴趣了？名字告诉我，爸爸帮你查。” 他说着，压低了嗓音，视线在厨房扫了一圈，确定卓文冉正在客厅玩游戏后，才接了一句。 “不要让你的妈妈知道。” 7. 七 真不知道爸妈他们相互瞒着有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夫妻间的情趣？ 卓尔挂断电话后，又收到了来自爸妈的两个红包。 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在爸妈这里利用信息差要零花钱一样，卓尔收了红包。 处理好狗狗的事情后，卓尔开始学习。 业余爱好是业余爱好，学业可是不能耽误的。 以及，她顺道将晚上遇到混子的事情告诉了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或者说学校一定会采取一些措施，虽然这可能会影响她喂狗，但是比起这个，卓尔更讨厌在自己的‘领地’内有不安定的因素出现。 可能是找到了兴趣爱好，卓尔晚上心情不错，做题的效率都高了不少。 所以人还是得有些兴趣爱好，卓尔望着对完答案，都是红勾勾的卷子，满意地笑了。 * 爸爸的速度也很快，卓尔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他发了个文档过来。 妈妈不久前也发了微信，说把她的指纹录进了指纹锁。 “遇到好事了嘛？”褚汉玲把奶茶推到她面前。 “爸妈同意养狗了。”卓尔吸了口奶茶。 褚汉玲：“好耶好耶！到时候把小狗照片拍给我看。” 卓尔抬起了头。 很奇怪，当不在意某些人的时候，他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可当在意了，脑袋就开始接受相关信息，然后发现一个抬头就能看到他。 何际宴端着餐盘从褚汉玲的身后走过。 这也很正常，学生，总会要到食堂吃饭的。 褚汉玲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卓尔？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卓尔轻轻拨弄餐盘里的土豆，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等褚汉玲头转回来才抬起头，继续看向何际宴。 “狗狗长什么样？”褚汉玲对狗很感兴趣，向她追问。 “不是品种狗，是条流浪狗。”卓尔看他一眼，视线就会转回到褚汉玲身上，“很凶。” 确实很凶。 何际宴一路走过，就像一条鲨鱼游入沙丁鱼群，那些拥挤的沙丁鱼迅速往两边分开。 褚汉玲：“你喜欢凶狗，看不出来欸。” “狗狗你也见过，是坏坏。” 褚汉玲嘶了一声，“确实挺凶的。” 卓尔凝望着何际宴，即便周遭空出了一块，可他还是走到了队伍的末端，排起了队。 卓尔笑了笑，“其实也还好，还是懂些礼貌的。” 褚汉玲茫然道：“……啊？” “玲玲。”卓尔视线转向褚汉玲，“你会想要一条只听你话，只对你摇尾乞怜的狗狗吗？”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褚汉玲仔细地想了想，“不太想，家里不会让我养狗的，而且狗忠心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排到队中的何际宴似有所感地扭过头，和卓尔对上了视线。 他被卓尔看得一愣，先是下意识地转开眼，但可能是有了昨天一起喂狗的交情，他又转过了头，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态度出现了变化啊。 “你说得对。”卓尔没忍住，又笑了起来，“狗狗确实得忠心一点。” * 陈景逸：“何际宴是个可怜的孩子。” 在接触到他的同时，卓尔便能感觉到他的家庭应该是有些问题的。 这都算得上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可人就是会被父母被家庭影响。 “你的妈妈最近一直在纠结，你的性格到底受到了谁的影响？”陈景逸语气平稳，“但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卓尔将头发半披散下来，挡住一边耳朵里的耳机。 随后在微信里回了一句。 卓尔：何以见得？ 陈景逸：“身为父母，自己的女儿控制别人也总比被别人控制好吧，这个点，你不上课？” 卓尔：体育课，跑八百，跑完就可以休息做自己的事了。 跑完步人会兴奋一段时间，不容易沉下心来学习。 卓尔就想着利用这段休息时间处理何际宴的事情，最好先定下计划。 耳机那头传来一声叹息。 “乖乖，你不用那么努力的，家里不缺你这一口吃的，就算以后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啃老也行的。” 卓尔翻了个白眼，一时没忍住，直接开了口。 “我可不想躺平啃老。” 顿时坐在她旁边休息的褚汉玲侧过头，与此同时吃着冰棍的其他同学也看了过来。 卓尔拨开头发，半遮着脸朝褚汉玲指了指耳上的耳机。 褚汉玲立马会意，直接抛出了一个八卦话题，将同学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 卓尔继续在手机上翻看爸爸发来的资料。 她发现何际宴有个弟弟的时候，而且这个弟弟身体还不怎么好。 陈景逸清了清嗓子。 “知道何际宴这种拧巴的性格表现是怎么来的吗？需不需要爸爸我给你分析分析？” 卓尔听出陈景逸想要炫耀的心思，便干脆当个捧哏。 恰好在分析人上，他也确实有那么些许独到之处。 卓尔：分析给我听吧，爸爸！ 发出去这一条，她顺带着发了个兔子双手合十请求的表情包过去。 陈景逸满意道：“有多个孩子的家庭，父母肯定会偏心，何际宴弟弟身体又不好，毋庸置疑，被偏心的绝对是弟弟，而不受重视的那一个，通常会有两种表现，要不是特别乖，要不就是特别闹。” 何际宴看着就像是问题学生，应该就是偏闹的状态。 但卓尔感觉他身上还混了别的东西。 陈景逸：“有的孩子是闹乖结合，弟弟从小体弱多病，哥哥或多或少会承担照顾弟弟的工作，乖乖，这部分有联想到什么吗？” 卓尔思索片刻，想到何际宴主动提出送她回家，以及晚上一起喂狗。 卓尔：他会关爱弱小？ 陈景逸：“对！我的女儿可真聪明。” 卓文冉和陈景逸奉行的是鼓励教育政策。 卓尔欣然接受夸奖，并笑了几声。 “这可是个性格弱点。”陈景逸强调道，“也许可以用到。” 卓尔记下了这点。 有人帮忙捋清思路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会点出很多她都没有发现的点。 大概交流几句后，褚汉玲和其他同学聊完，目光都转回到她的身上。 卓尔：我要挂了。 卓尔正准备挂断电话，而陈景逸突然话音一转。 陈景逸：“卓尔，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但是一定要以自己安全为重，玩弄人心弄不好容易反噬。” 卓尔站了起来，她拒绝了褚汉玲约她一起上厕所的邀请，一个人走向了操场无人的角落。 卓尔：“我知道，所以我来找你寻求帮助。” “要学会筛选。”陈景逸叹了口气，“你要去找那种心理有些缺陷的人。” 卓尔：“何际宴是吗？” “是的。”陈景逸缓缓说道，“这样的人更容易被控制。” “但是首先……你得想办法，把他从不幸的家庭关系中，剥离出来。” 8. 八 打开了话匣子，陈景逸又细说了好几种情况。 “就算心理有缺陷的人，你也得筛选，这类人里面不少人有暴力倾向……” 似乎父母都是这样，恨不得把自己的前人经验一股脑地全塞进孩子的脑袋里。 “知道啦知道啦。”眼看着爸爸又要唠叨起来，卓尔开始转移话题，“妈妈给我发消息说她想吃烧烤。” 说完，她还给卓文冉发了条微信填坑。 卓尔：妈妈，我看小红书上说你那边有家烧烤店很好吃。 卓文冉：真的吗？发我看看。 陈景逸注意力瞬间转移，“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上课了。” 不等她回答，陈景逸就挂断了电话。 卓尔啧了一声。 和爸爸聊得有点久，她口有些口渴，眼下课间还有时间，她转去小卖部。 小卖部在操场的另一边，距离有点远。 途中遇到了几个同班的男同学，其中一位腰边夹着一颗篮球。 他们精力挺旺盛的，跑了一千米都还有余力去打篮球。 这些男同学远远地看到她，就有人抬起手和她打招呼。 卓尔挂上笑，正准备聊上几句，就瞥到他们身后有道高挺的人影靠近。 这么高，都不用仔细看脸，便能猜出人影的主人。 本来还朝着她招手的男生回头，将腰边的篮球抛了过去，何际宴接过球，反手丢了瓶水给他。 卓尔还以为他这种对人不冷不淡的个性在学校里会没有朋友，但看几人勾肩搭背着相互递水，关系应该是不错的。 看来何际宴心理可能有缺陷，但缺陷也不算大。 卓尔大概能够明白为什么爸爸在她挑中何际宴后，并没有阻止她的原因了。 朋友之间聊起感兴趣的话题会忽视周遭的环境。 应该是聊到了感兴趣的球星，几个男生走成了一排。 何际宴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朋友身上，聊到了喜欢的球星，脸上还会露出笑。 这次的笑容和喂狗时的又不一样。 可能是聊到了热爱的东西，他一直都在笑，尖尖的虎牙露在外面，脸颊上的酒窝也仿佛是镶嵌在上面般。 下午的阳光还有些刺眼，他双眼似乎都盛了阳光，闪闪发亮。 卓尔和他对上视线，也不由得被他眼里的光刺了一下。 但他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她，视线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继续和朋友说着刚才的话题，从卓尔的身侧走了过去。 又被忽视了啊。 卓尔拨开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上的碎发，装作不经意地回头。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像是有只小猫的爪子在她心上挠动，不痛也不难受，可就带着一股痒，令她有点坐立难安。 卓尔知道这种冲动是不理智的，但现阶段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于是她去小卖部买了瓶冰水，上到教学楼四楼的外阳台，想借着冰水冷静冷静。 卓尔半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拧开瓶盖。 她俯视着操场，操场上打闹的人群也都缩成了小条人影。 这样‘一览众山小’的视角令卓尔逐渐平静下来。 然后她在小条人影中看到了最高的那一条。 原本和朋友玩闹的何际宴不知道怎么的，一个人出现在操场的一角，那块有个长条的露天洗手池。 “好热啊，好热……” “还有水不？” 卓尔扭头，四个男同学簇拥着从走廊那头走来，他们相互抛了下篮球，篮球击打在手心发出砰砰的声响。 卓尔出声：“不要在走廊里打闹。” 男同学立马收起了篮球夹在腰旁。 卓尔转回头，她看了眼操场上洗手池旁的长条人影，又看了眼那些男同学，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你们今天打比赛了吗？” 男同学：“没有，就是随便玩玩。” 卓尔笑：“看到别班的人，我还以为你们打比赛了。” “他那是他班里的人不和他玩。”男同学说，“篮球打得挺好的，就是太能打了，遭不住。” 卓尔视线落在他们的脸上。 男同学话说得随意，提到何际宴时还略微皱了下眉。 这样的表情和语气，不太像是把何际宴当作朋友的样子。 提了几嘴后，他们就把何际宴抛到了脑后，相互锤了几下肩膀，看向了卓尔。 男同学：“你怎么不进教室啊？” “空调开得太低了，猛地进去吹得我头疼。”卓尔转身低头。 何际宴还站在露天的洗手池前，一动也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卓尔晃了晃手中的冰水，拜托同班的女同学帮她把水放到她的课桌上。 女同学：“行，你要去哪儿？” 卓尔脑中闪过露天洗手池旁的身影。 “上个厕所。” 体育课的下课铃还没打，她有充足的时间。 卓尔直觉性地感到，这也许是个机会。 她本来想在小卖部里买瓶电解质水，就和何际宴跑操那次给她的一样。 但是发现小卖铺没有这种水，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了他之前和她班上男同学打篮球喝的那种，算是投其所好了。 卓尔还有点担心她买了水过去，人就不在了。 但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等她过去时，何际宴两手撑在洗手池上，像是在发呆。 卓尔先轻咳了一声，引起何际宴的注意，在他转身后，把手里的水递过去。 “喝不？” “不用，谢谢。”何际宴摇头。 卓尔看了眼他手边的空水瓶。 “就当是上次你给我水的回礼吧。” 何际宴这次没有拒绝，但他接手的时候躲开了她的手。 卓尔得用手掌圈住的水瓶就这么被他用三根手指捏住了瓶底。 卓尔又感受到了爸爸让她筛选人选后的深刻含义。 至少以何际宴这个身材来说，如果有暴力倾向，确实挺可怕的。 何际宴：“谢谢。” 有礼貌，态度也算得上是温和。 像一只看起来凶凶的，却意外好相处的大型犬。 卓尔脑中闪过了好几只不同品类的大狗狗。 他脸和头发都是湿的，大概是刚刚洗过脸，发尖还坠着水珠，湿哒哒地贴在脸上。 像是一只淋湿了的狗狗。 何际宴拧开瓶盖。 他应该很渴，但在不熟悉的人的面前控制着动作，小口小口的，非常礼貌地喝着水。 卓尔：“晚上喂狗吗？” 何际宴点头，整个人看着却是怏怏的。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何际宴没有动，他把喝空的水瓶放在另一瓶空水瓶旁。 卓尔：“不回班上吗？” 何际宴的眼皮动了动，身上那种丧气和不开心的情绪更浓郁了些，连同语气也变得有点冲。 “你不也没回班吗？” 说完之后，他眼皮一眨，两眉皱了皱。 卓尔从他这张凶气十足的脸上捕捉了一丝愧疚的情绪。 她想了想，瘪了下嘴，装作委屈道。 “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才过来的……” 何际宴一怔，那丝愧疚的情绪愈演愈烈，语气顿时软化下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卓尔仿佛看到了一只在凶人后，隐约发现自己凶错人，便垂着脑袋耸拉着尾巴跑到她脚边的‘大狗’。 “怎么了？” 她试探着，将语气和语调都放柔。 卓尔望着他的脸。 她仿佛看到了那条‘大狗’，而她缓慢地向这只凶巴巴的、垂头耸尾的‘大狗’脑袋伸出了手。 卓尔：“可以和我说说吗？” 9. 九 其实以他们现在的相熟程度，卓尔提出这种疑问，都有些越界了。 何际宴的第一反应也是皱眉，皱眉这个表情在他的脸上出现得最多，即便平时没有表情，两眉间也有了一道细细的褶皱。 卓尔没多少耐心和何际宴搞什么软磨硬泡，本来高中学习就紧张，何际宴又和她不同班，她一天能拿出来的休闲时间就那么点。 而且以何际宴对待她的态度，卓尔能感觉到他比张智成要难搞。 但他本人基本的礼貌和礼节都懂，即便她稍稍冒犯一些，他大概率不会出现太激烈的反应。 思来想去，卓尔决定主动出击。 果不其然，在她冒犯地抛出这个越界问题后，何际宴除了皱眉保持沉默，并没多说什么，只不过从脸上较为明显地表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看上去真的很像很少被摸过脑袋的狗狗，在忽然看到有人伸手时，戒备又疑惑地耸背缩头。 “怎么了？” 卓尔也仿照着他的神情，皱眉眨眼露出疑惑的表情。 在模仿人上，她还是有点天赋的，毕竟爸爸总是会在她学妈妈表情语言动作时心软。 何际宴迟疑道：“……你为什么说这个？” 当然是为了小小/逼你一下啊，卓尔心想。 不过，想是这样想，话可不能这样说。 卓尔：“感觉你心情不太好，也许说出来会开心一点？” 这句话听着挺老套，卓尔和很多人都说过，在她想把关系推进的时候。 而开始交心也意味着彼此间的关系更进一步。 虽然这样的话对一个人说听着老套又枯燥，但是如果对很多人，男男女女都这样说呢？ 卓尔全神贯注地关注着何际宴，不从他脸上放走一丝一毫五官变化的线索。 何际宴似乎是有些意外，但却不惊讶，之前那些疑惑从他脸上退去。 不过他平时和她班上男同学经常打篮球，偶尔也会聊到她班上的一些事情…… 看来他应该对她营造出来的‘人设’有一定的了解。 卓尔心下了然。 同样的话对一个人，或者只对异性这样说，可能有那么些不同寻常。 但是对很多人这样说，就只能说明，话主人就是这样的人。 她在大多数同学和老师的眼中，大概就是那种人好会和人谈心然后开导人的老好人吧？ 卓尔收回思绪，适时地补上了一句，填补上她在大多人眼中‘老好人’的人设。 “我听电视上这么说的。” 何际宴垂头，态度和语气再一次地柔化。 “……谢谢，但我的事比较复杂。” 没能突破防线啊。 卓尔心中遗憾，看来今天狗狗头是摸不到了。 现在得为之前那句冒犯的话找补了。 卓尔：“……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何际宴一愣，“没有没有。” 卓尔主动承认错误。 “是吗？有人说我这种性格不好，搞得像是打听人家家里的事情一样。” 这个有人就是卓文冉，不过她说的原话可不是这样。 卓文冉：“你竟然还会装老好人套人家的心里话？” 何际宴：“没事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 因为卓尔的‘承认错误’，他再一次地表现出了愧意。 卓尔对他展露出的愧意感到了神奇，而这部分显然进入了她的知识盲区。 可能她遇到了很多同学都属于家庭美满，就算有些小问题也不大，人性格各方面都不会有太多复杂且难以理解的那一面。 可何际宴这个人，外表和内在却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卓尔其实还想再和他多说会儿话，可惜课间只有十分钟，她从操场上楼还得用上四分钟。 “……要上课了，我先回去了。” 卓尔主动切断谈话，并垂下眼，躲开他的视线。 她不太会表现出不安的表情。 按照正常逻辑，意识到说错话冒犯到他人，即便被对方原谅，也仍会感到不安。 不过她这种伪装出来的不安还是被何际宴感受到了。 卓尔能感觉到他有些欲言又止。 但这样已经够了。 卓尔转过身，没有留给他说话的时间，埋头跑回了教室。 * 陈景逸：“你不理解也很正常，因为何际宴本来就不是一个坏孩子，甚至在某方面，他的道德水平还有点高。” 卓尔得捂着耳机仔细听才能听清抽油烟机里爸爸的说话声。 “所以会在感受到你的冒犯后，可能会不太高兴，但也不会当面反驳，甚至在感到你的冒犯是‘善意’后，反而会自我反思，对你产生愧疚。” 卓尔抱怨道，“抽油烟机的声音太大了，你就不能关掉吗？” “我在炒菜，你妈妈正在外面等着吃呢。” “都九点了，还吃东西啊？”卓尔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 陈景逸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卓文冉身上没有底线。 “你能拒绝你的妈妈吗？” 卓尔想了想，她能。 陈景逸：“反正我不能。” 卓尔：“炒菜也能关掉油烟机的吧……” “那怎么可以。”陈景逸直接拒绝她的要求，“你想让你妈妈听到我们的聊天内容吗？你妈妈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她听到这个肯定会生气的。” 你是不是对妈妈的真实性格有什么误解？ 卓尔叹了口气。 “好了不说了，再多说肉都要炒老了。”陈景逸加快了语速，“何际宴这种个性也算是突破点，你自己一个人多琢磨琢磨，就这样。” 卓尔拿开手机。 虽说她不喜欢爸爸妈妈唠叨，但是这样偶尔被敷衍的感觉也不太好。 卓尔还想和爸爸一起复盘体育课后的课间她的判断准和做法准不准确。 在利用愧意，以及调动对方愧意来达到自己目的上，陈景逸是最擅长的。 不然妈妈也不会因为愧疚和他在一起。 真难啊。 如果说数学题还有公式和逻辑可循，那么人类的情感很多时候就没有公式可套了。 卓尔背上书包，关掉教室里的灯，往食堂的方向走。 穿过操场时会路过校门口，她远远看到门口有人守着。 在她向教导主任反应校外有混子堵人要钱之前，保安都是在保安室里，或者学生放学他也跟着一起下班，像这样守在门口倒是少见。 不过这样，哪怕保安只是在门口守着，但在那条路上，出现混子的概率会小很多吧。 卓尔满意地加快脚步，向食堂跑去。 食堂外的那条垃圾桶小道没有人，卓尔绕着食堂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人。 她有些失望。 可能是今晚来早了一点，何际宴还没过来。 卓尔先将狗粮倒进了小黑碗，然后蹲在一边等人。 食堂旁有一面围墙，卓尔看到围墙上牵了几根电线，灯座从墙内延伸到墙外，应该是加了几盏灯。 再结合门口的保安，学校在应对混子上，还是做了些事情。 虽然今天在何际宴身上进展不大，但看到灯和保安，卓尔的心情好了一些。 等待的途中，她拿出错题本看起了错题。 就算对何际宴很感兴趣，但也不能因为他把学业给耽误了。 她每天对自己可都是有计划的。 不过今天有点奇怪，人不见就算了，怎么狗也不见了？ 卓尔看了半小时的错题，也感到了不对劲。 她叫了几声坏坏，依旧没见到狗。 学校里负责驱逐流浪猫狗的人，一般是保安。 卓尔走到了校门口的保安室。 她上学时偶尔会同门口的保安打招呼，保安见她过来，还关心了一句。 “你怎么还不回家啊？又喂狗？” 卓尔点头，指了指食堂，“坏坏呢？” 保安嘶了一声，“你这一提醒，我今天好像也没在附近看到它。” 卓尔看到校门口一辆黑色的别克开了过去。 “这个点学校门口还有车？” 保安手指往校门右边指去，“对啊，北湖路那边的高架出口开了。” 坏坏觅食区域挺广，卓尔在北湖路那边也见过它的身影。 本来那边车不多，但是高架出口开了，那就不一定了。 别是被车撞了吧？ 卓尔和保安道别，她一只耳朵塞着蓝牙耳机听自己先前录好的语音，方便走路时也能复习要背诵的课文和诗词。 她沿着北湖路走了一段，一辆出租车从道路尽头驶来，停在了她的身侧。 卓尔警觉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接着就看到车门推开，一个提着航空箱的高个人影从车上挤了出来。 “……狗在这。” 何际宴提着航空箱，见到她的第一眼，冒出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 航空箱里发出‘砰砰’的声响，不停有白色的小嘴巴从航空箱的铁门中探出来，‘吭吭’地啃着门。 卓尔：“……坏坏？” “对。”何际宴低下头，“它被车撞晕了，我带去医院看。” 他在卓尔面前话很少。 卓尔只能追问道：“有没有受伤？” 何际宴摇头。 卓尔：“你把它提回来是？” “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喂狗吗？”何际宴皱眉，但他的视线朝下，一直落在航空箱上，“我觉得你可能会在这里等……” 卓尔愣了愣，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提着航空箱走在前面，也不说话。 卓尔摸不准他的态度，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的重新走回校，走到食堂旁的垃圾桶小道。 他这才打开了航空箱的小铁门。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只见一道灰白色的白影从航空箱口一闪而过，嗖地一下，跑没影了。 何际宴呆了呆，五官呈现出一种空白的状态，像是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他很快回过神，将航空箱提起来，小铁门都没关，在空中来回晃了晃。 卓尔从他脸上读出了新的表情——尴尬。 何际宴：“坏坏跑了……今晚可能喂不到了，我们回家吧。” 卓尔眨眨眼，看着他转身提航空箱，一边提一边伸手关门，结果因为受力点不对，门没关上，反倒把铁门弄得啪啪直响。 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了跑得连影都没了的坏坏。 卓尔：“坏坏跑了，你也想跑吗？” 10. 十 何际宴回过头，好不容易合上的航空箱小门因为一时没抓稳分开，发出‘啪’的一声。 这个场景更尬尴了，卓尔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想逃的情绪。 最终，卓尔看他尴尬得脑袋都低了下来，大发慈悲地抬手放了他一马。 卓尔：“你怎么发现坏坏被撞的？” 何际宴立马接过她抛来的话头。 “下午心情不好，我翻墙出去散步看到的……” 似乎意识到在她这种好学生面前谈论翻墙逃课的事情不好，他话说了一半就突兀地卡住了。 卓尔：“体育课之后的课你都没上？” 何际宴低头看地。 真就是符合刻板印象的问题学生啊。 卓尔决定再试探一次，比起体育课的时候，他现在的倾诉欲似乎要更强一点。 卓尔：“是讨厌学习？还是讨厌学校里的人？” 何际宴安静了几分钟，就在卓尔都以为他不会开口时。 “不讨厌学习，但在班上很压抑……” 卓尔知道，她成功了，成功地在他的防线上打开了一个角。 根据爸爸发来的资料，卓尔猜他的压抑可能来自于弟弟。 一个体弱在家中本就受到偏爱的弟弟，回家要一起待着还得帮忙照顾他，现在就算在学校里也还得一起待在一个班里。 换位思考下，确实很压抑。 至于他的弟弟，何观洲。 卓尔印象深刻。 他皮相颇为不错。 可能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皮肤很白，白到都能看到下面的青色血管。 如果说他哥哥是难得一见的带有凶气的英俊，那么他就属于俊秀，恰好近几年国内审美流行的也是这种肤白俊美那一挂。 卓尔也会对美丽的东西多几分耐心和纵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何观洲这里，第一眼，卓尔就觉得自己不太喜欢他。 这是一种直觉，可那副皮相真的出色，出色到卓尔压下了这种不喜欢。 彼时还没分班，两人在一个班上，她就挂上笑，照常地套上老好人的外壳上前与人交谈。 何观洲说话轻声细语，和同班大多喜欢运动上窜下跳猴子似的男同学不同，安安静静地坐在课桌前看书，不动的时候就像是一副平和又精致的壁画。 一开始的接触还算愉快，除了他总会带走班上女同学大部分的注意力。 然而随着关系的变好，卓尔也渐渐发现了些问题。 卓尔能感觉他的态度在变得不好，这其实很正常，大多数人因为关系亲密才会暴露真实的性格，对待陌生人会更讲礼貌。 其实就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男生间空闲时会约着一起打篮球之类的活动。 那天学校下午放假，男同学便约着下午占场子打几局。 卓尔当时正在背书，余光瞥到何观洲脸色不好，他因为身体原因脸总是惨白的，可卓尔却感觉到，他不高兴。 等到中午放学，那天恰好是何观洲和他一个关系不错的男同学值日。 卓尔擦了擦桌子，正拎着抹布下楼去厕所外的洗手池洗抹布，便从二楼的露天走廊上看到了何观洲。 他就站在洗手池旁，男同学在拖把池里洗拖把。 何观洲：“打篮球？” 男同学：“对啊，你要不要一起？” 这句问话像是捅了马蜂窝。 何观洲：“就你那稀烂的成绩，你玩得不心虚？” 还是他那副轻声细语，可语气却刻薄得扎耳。 男同学像是习惯了，嘿嘿一笑，没说话。 也不知道何观洲做了什么，后来卓尔和那些男同学装作无意提了一下，得知那天篮球都没打成。 因为何观洲中暑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班上一些活动或多或少都因为他身体的原因，削减了不少户外运动的活动。 这时，卓尔就明白她为什么讨厌何观洲了。 因为一个班上，讨人喜欢的人，只能有一个。 何际宴：“反正班上也没人注意我，我回去干什么？” 何际宴的声音打断了卓尔的回忆。 “这么会没人注意你呢？”卓尔伸手，朝着航空箱招了招手。 何际宴情绪低落，见她这个动作，乖乖地把航空箱递了过来。 卓尔将航空箱放在地上，比起悬空地提着关门，放在地上，小铁门就好关得多。 卓尔：“你这么高，一眼就能看见啊。” 像是鲜少被人夸奖，何际宴还不好意思地侧过头。 “长得高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都跑到观洲那边……” 果然…… 博取关注似乎是兄弟姐妹之间绕不开的问题。 而以何际宴的表现，他应该是在这场博取关注的斗争中，一败涂地。 他似乎是想要抱怨，但理智上又清楚这样不对。 两眉时而皱起，眉尾又时而垂下，情绪在愤怒和失落中徘徊。 这一切的情绪全都变作一句话从嘴里挤了出来。 何际宴：“……怎么就分到一个班里了。” 那这可能是我的原因。 卓尔心想。 在意识到讨厌何观洲的根本原因后，卓尔脑中首先弹出的念头，就是把他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弄走。 她观察过何观洲和他的父母。 孩子身体不好，大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宠，而高中时期，国内大部分家长最怕的是什么？ 早恋。 投其所好这件事卓尔最擅长，只需要稍稍引起对方的好感，然后在他父母晚上过来接他回家时，在他们面前晃一圈。 情窦初开的男生，眼神就会暴露一切。 接着在他父母拐弯抹角的找她聊天时，暴露何观洲为了和男同学拉近距离会勉强自己参加一些体育活动时。 何观洲转班了。 卓尔一开始还以为他爸妈会直接让他转学，但现在看到何际宴和他在同一个班里，便大概能够琢磨出他们爸妈的意思。 无非不就是哥哥照顾弟弟，既然家里哥哥能照顾，那么上学哥哥也能。 真可怜啊。 卓尔望着垂头丧气的何际宴。 明明坏坏才是那只不受人待见到处躲藏的流浪狗，可他低头垂目，可能是想到了伤心事，眼里就像是盛了两捧水。 凶巴巴，却又可怜兮兮的。 这两兄弟长得一点都不像，不然她也不会看到何际宴的资料后，才知道何观洲是他弟弟。 而他们的爸妈来接何观洲不知道多少次了，卓尔从未见过他们与何际宴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 卓尔思考了很久，思考眼下这种情况她该说什么。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乘虚而入，但也得说对话。 陈景逸倒是和她说了不少例子，可理论经验丰富，真到了实践就会发现很多东西不太一样。 例如何际宴现在想要什么？这个想要的东西剥离出来放到卓尔身上，也就是她所营造出来的老好人人设身上，应该说怎样的话，才是合乎人设、合理的。 卓尔思来想去，觉得他现在是需要安慰。 但关于家庭的事情在何际宴的视角下，她应该知道的不多，所以安慰的话不能提及到弟弟。 于是卓尔伸出了手，踮起了脚，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何际宴：“……你干嘛？” 卓尔：“安慰你啊，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何际宴一顿，他扬起头，但因为卓尔比他矮，头扬到一半，目光落在卓尔身上，但等她回望过去，又迅速躲开，不好意思似的扭开头。 “啊……哦……”他吐出了几个短促的音节，有些局促地握紧了双手，“谢谢。” 虽说针对何际宴，主动出击最好，但卓尔也在等他抛出问题。 卓尔能感觉到他散发出的情绪，有戒备，有疑惑，也有不安。 细细一想，他这十几年的人生应该都活在被人忽视之中，就连博取他人注意力采取的也是当个坏孩子的做法。 所以在面对她，莫名又有些热情地靠近和关注，应当会有些疑问吧？ 以上都是卓尔的推测，她并不会像爸爸或者外婆那样系统性地总结，只能跟着感觉走。 所以在粗步推测出何际宴的心理活动后，她便死死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验证她推断的结论是否正确。 何际宴：“你……” 他眉头的褶皱突起又展平，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卡顿了许久，才憋出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为什么老看我。” 就是这个问题，卓尔长舒一口气。 我的推测没有错。 卓尔心中窃喜。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隐藏自己的主动，为的就是让何际宴疑惑不解，然后来问她。 “因为你很特别。” 而从这个问题开始，她也就可以一点一点地向何际宴剥开外壳，展露出自己的真实性格了。 何际宴诧异：“特别？” “对啊，你不理我，还会忽视我。”卓尔装作苦恼地皱眉。 卓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样我就特别想看你，还想做你的朋友。” 何际宴表情转向了震惊。 “我知道这种心态不对。”卓尔双手背在身后，侧头垂眼用刘海挡住眼睛，避免被他看到自己整张脸，“……对不起。” 说完，她马上转身，作势就要跑。 何际宴：“等等！” 卓尔笑了，她收回迈出的腿。 何际宴：“……你……” 他开了口又停住。 卓尔没有回头，但空无一人的校园安静得出奇，她能听到鞋底在地面磨蹭发出的嗞嗞声响，那八成是何际宴在来回踱步。 “你这样……这样很容易被骗的。” 他叹了一口气。 卓尔差点控制不住，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才收起了脸上的笑转过头。 【看来，我不是那个老好人。】 卓尔脑中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她看向了何际宴。 【你才是。】 卓尔：“我会被骗？” “我见过几个女孩子。”何际宴说得很慢，还加重了语气，像是想向她强调事情的严重性，“她们喜欢那些混子，可能是因为那些混子看起来很坏很酷？” 卓尔觉得特别有意思，一个通过当坏学生的方式想引起旁人注意的人对她进行说教。 “你坏你酷吗？” 何际宴像是被噎了一下，沉默了几秒。 “……这不是重点，如果一个人对你不好，你就对他产生兴趣，这样不好。” 卓尔压下想笑的冲动，装作懵懂又无辜地问他。 “你对我坏吗？” 何际宴猛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地起伏了好几下。 紧接着，他挤出笑，额上的青筋直跳。 “你上学爸妈接送吗？” * “他应该是想向你打小报告，反映我在学校的情况。” 卓尔侧头用肩膀夹着手机，捏着红笔快速地对卷子答案。 “我越来越觉得他有意思了。” 卓文冉：“这是人家人好。” “现在你放心了吧？”卓尔想到何际宴当时气愤的表情就想笑，“我这个未来朋友人不错。” 卓文冉松了一口气。 “话是这样说，我现在更担心你欺负人家了。” 卓尔：“哪有？”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卓文冉哼了几声，“你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想什么我能不清楚？” “嗯嗯嗯。”卓尔把卷子翻了个面，“所以我有事不来和你商量了吗？” 卓文冉：“你那是希望我帮你。” 说罢，卓文冉抱怨道。 “你这先承认错误再装可怜引起别人愧疚心的做法是和谁学的？肯定是你爸爸！” 嚯，这不挺清楚爸爸是怎样的人吗？ 卓文冉：“不对，你爸爸那是真可怜真承认错误，你是好的没学到坏的都学到了。” 卓尔翻了个白眼。 卓尔：“因为我不想在他面前隐藏性格啊，不就得实话实说，然后再认识错误？” 这招体育课卓尔就用过，当时勾起了何际宴的愧疚，她本来就想着喂狗的时候再加把火，但是没想到何际宴硬是没把她往阴暗的方面想，还担心她会被骗。 “无所谓啦，反正第一步也迈出去了。”卓尔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了红笔笔身，两指上下按动着甩起了笔，“他看起来……接受良好？” 卓文冉：“要是人家不吃你这套怎么办？” “那不会。”卓尔对此非常的自信，“我还没失败过！” “你这孩子……人怎么可能事事都一帆风顺？”卓文冉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同样的话卓尔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卓尔：“我总不能因为害怕失败就不尝试吧？” 卓文冉：“行，我说这些你也不爱听，你这主动打电话给我汇报你的进度，不是单纯想和我谈心吧？” “妈妈~”卓尔惯例地朝她撒娇，“你能教我是怎么把爸爸变成那样的嘛？何际宴虽然人不错，但我感觉他有点难搞。” 卓文冉压低声音，“乖乖，你声音小一点，你爸爸那种情况比较特殊，你爷爷奶奶去世得早，所以他身边没有依靠。” 卓尔想到爸爸和她说的要把何际宴从他的家庭中剥离出来。 “没有家庭依靠的人很容易被外界影响。”卓文冉说，“何际宴就算被家里人忽视，但我听你描述的，他的表现……明显是很在意家人的。” 这就是卓尔烦恼的地方，人与人的不同，导致很多例子没办法照套。 说到这里，卓文冉停顿的时间有点长。 “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牢不可破的……” 卓尔开始回忆父母之间的相处，爸爸好像真就是完全围着妈妈转，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 就像是被隔绝开了一般。 “妈妈。”卓尔撒起了娇，“能教教我吗？” 11. 十一 何际宴知道自己并不讨人喜欢。 在肚子里抢夺弟弟的营养导致他先天发育不良，出生时又因为太大让妈妈吃了不少苦头，最后顺转剖。 长大一点后，又比同龄人高上一截，交不到同年龄的朋友，比他大身高差不多的小朋友又嫌弃他年纪小说话幼稚。 久而久之，何际宴也就习惯了。 习惯爸爸妈妈总是会下意识地忽略他，习惯被弟弟呼来唤去。 毕竟大家总是在对他说。 “你弟弟身体不好，让让他呗。” “不就是一个篮球，你弟弟想玩，你先让他玩一会儿，爸爸到时候再给你买……” ——嗡 手机震动，打乱了他的思绪。 何际宴解锁屏幕，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妈妈发来的微信。 【刘老师给我打电话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何际宴打起了精神，他知道这种心态不正常，可只有在他犯了错后，才能从他们身上剥下来那么一点……关注。 于是他没有回复，静静地等待接下来会有的训斥。 可能是微信语音，也可能直接是一通电话。 但他等了很久，等来了一条微信。 【宴宴，你弟弟今天胃痛，我们在医院回不来了，你看你晚上想吃什么？点外卖或者叫阿姨过来做啊。】 和短信一同到来的，还有微信转账。 一万。 何际宴看到转账的数目有点想笑，但没笑出来。 他转过身，客厅中央硕大的水晶灯灯片被风吹得哗哗直响，视线从空旷又金碧辉煌的客厅扫过。 何际宴忽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很想喂狗。 他提起了冻干的袋子，因为已经有人在喂狗粮，为了获得坏坏更多的注意力，他悄悄喂起了更吸引狗的冻干。 不过喂狗粮的那个女生似乎总在看他？ 何际宴有些担心这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可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出了更多关于她的东西。 卓尔？ 名字有点特别，何际宴偶尔会在一起打篮球的朋友嘴里听到。 虽然是偶尔，但对于他们这种喜欢打篮球，聊天话题大多围绕篮球的男生来说，聊到有好感的女生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即便只是朋友们随口提到的。 “嗐，今天忘带数学作业了，跑回去拿，结果迟到了被老刘逮个正着。” 何际宴：“你都知道今天老刘会站门口，还跑回去拿作业？你们班不交作业顶多老师说几句，被老刘逮到了可是要在校门口罚站的。” 朋友一挥手，“这不是卓尔收作业嘛。” 何际宴当时还觉得诧异，直到自己被老刘查校服堵门口，看到了她。 卓尔很漂亮，也很爱笑。 虽然这样形容有些不太礼貌，但看起来就像是他以前放学偷偷去猫咖里摸小猫放松时，遇到的一只因为有着毛茸围脖而显得贵气十足的布偶猫。 它大多时候不见人影，但只要它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转移到它的身上。 往常这会儿，它懒洋洋地走到某个人身边，小声‘咪’了一下，便会立马吸走这个人的全部注意力。 果不其然，本来还在训斥他的教导主任立马转过头，微笑看她。 何际宴也在看她。 其实他不喜欢这种会特别吸引他人注意的人。 可这次布偶猫绕过人群，躲开了伸来的手，轻盈地跳到他面前。 卓尔看着他，朝着他笑了起来。 遇到这样柔软又美丽的生物靠近，该怎么办？ 何际宴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那只布偶猫亲近的场景。 他都不敢伸手，也不敢碰它。 为什么会靠近我这样的人呢？ 【卓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样我就特别想看你，还想做你的朋友。”】 何际宴单手捂住了头。 现在只要一想到她的事情，脑中就会不自觉地冒出这句话。 然后各种各样繁杂的思绪一股脑从脑中喷了出来。 我当时有没有很凶？有没有说什么不礼貌的话？ 一定很凶，她看上去很委屈。 何际宴另一只手也贴了上来，同时捂住了头。 愧疚过后，担忧的情绪从思绪喷泉中流淌出来。 青春期的女生总是很容易被一些混混吸引，何际宴就见过这样的例子。 毕竟，她看起来很乖，又很好。 而且还有这方面的苗头。 即便不想承认，但何际宴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学生。 显然，不光是他会这么想，也有人会这么想。 “又逃课了？” 被教导主任堵在食堂旁的垃圾小道里，何际宴还有点意外，他将冻干往书包里塞了塞。 “有同情心是好事。”教导主任笑了笑，眼角的细纹被挤成一团，“你和卓尔一起喂的？” 何际宴脑中冒出了很多的想法，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牵扯到她。 “是我一个人。” 教导主任点点头，语气忽地柔和下来。 “你家庭情况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就算不认真学习，毕业之后也能接家里的班，但是有些同学不同，家里条件没你好，读书就是一条好出路……” 教导主任说得委婉，像是顾及着何际宴的自尊心。 何际宴却觉整个脑袋开始发热，特别是耳朵和脸颊，脑中嗡嗡作响。 他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可脑中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憋出了一句话。 “我……知道了。” * 卓尔发现何际宴在躲她。 这也算正常，估摸着是把自己当作会影响她的坏学生，面对面说不清楚，干脆就躲了。 可一天直到晚上喂狗都没有遇到何际宴，这让卓尔有些棘手。 卓文冉将切好的果盘放到她的手边，“这孩子是真不错，可惜爸妈有点拎不清。” 卓尔叉了块甜瓜放进嘴里，“只是有点吗？” “他懂礼貌，知善恶。”卓文冉拨了拨她脸上的碎发，“至少说明他爸妈教育上还是有上心的，也是有爱的。” 也许是同为父母，卓文冉的见解和卓尔不太一样。 卓尔：“但是比起弟弟，这种爱不值一提。” 卓文冉：“但恰恰是这种最难搞，因为爱与恨是混在一起的。” 听着就觉得很难搞，卓尔觉得头疼的同时，心中征服的欲望却也如同浪潮般不停地翻滚。 卓尔：“先不聊这个，何际宴躲我，态度变化得很快，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按照我的推断，他可能会纠结，不会突然躲我……” “是不是忘了周遭环境的影响？”卓文冉点了一句。 卓尔顿住，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喂狗根本没有避着人。 卓文冉：“站在家长的角度，我可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和坏同学来往哦~” “失策了……”卓尔仰头靠在椅背上，“难怪态度变化得这么快。” 看样子，是小狗狗受委屈了。 卓尔心想。 12. 十二 即使做好了计划，也会有很多意外情况发生。 卓尔翻了翻这周的学习计划表，从中挑出休闲时段，针对何际宴的突发情况制定新的计划。 卓文冉瞟了眼她的计划表。 “时间管理大师啊，这点像你爸爸。” 时间管理上，卓尔是自认不如爸爸的。 毕竟爸爸可以凌晨四点爬起来给妈妈做佛跳墙，就是因为妈妈一句想吃。 而卓尔的极限是为了学习，做题做到凌晨一点。 卓文冉：“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啦，学得差不多就行了，看你这样我都觉得累。” 卓尔没理她。 “你外婆留下的房产不少，足够养活你我了。”卓文冉一手撑在书桌上，“下周我和你爸去潜水，你去不去？” 卓尔觉得自己学习之路上，她的爸爸和妈妈绝对是最大的两块拦路石。 “妈妈，我不想啃老。” “只是不想啃老吗？”卓文冉问她。 都说知女莫若母。 卓尔知道她真正想问什么。 卓文冉：“我记得你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不见了，我都要吓死了，一家人都跑去找你，结果你自己回来了，和我说你就是想去江边走走。” “我没有想不开。”卓尔强调道，“那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我知道……你从小想法就多，也没见得多爱学习。”卓文冉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卓尔身边，“是外婆去世，让你没有安全感了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卓尔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还记得外婆在世时，那栋漂亮又富丽堂皇的小洋房，锁在玻璃柜被红绒布托着的璀璨珠宝…… 卓尔：“……没有。” 卓文冉不太信：“真的？” “只是有一点不太甘心。” 卓尔也说不出这种感觉。 她偶尔晚上做梦，会梦到她变成了小小的一只，回到了幼年。 然后她会被外婆抱起来，从二楼的花园平台走下去。 楼梯下是一大块草坪。 草坪上放置着几排铺有白布的长桌，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甜点。 长桌前人来人往。 此刻，这些人都停下来手中的动作，看了过来。 卓尔感到自己的视野在变高，就像是《狮子王》里辛巴被那只狒狒似的动物举起来。 她也被托抱着递送到了宾客的面前。 卓秀兰：“这是我的乖孙女。” 来访的宾客们都挂上了笑脸，就像是花园里盛开的鲜花。 合着一句又一句的夸赞，将她簇拥起来。 而这时，卓尔便会从梦中醒来。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过去曾发生的事情，还是仅仅只是曾经奢靡生活破碎后所带来的幻想。 卓文冉：“是我没用……没能接手你外婆的产业。” “和你没关系，爸爸和我说过，那时候外婆的公司就不太行了。”卓尔见她情绪低落，安抚道，“而且你也不喜欢做这些事情。” 虽说是知女莫若母，但反过来也成立。 卓文冉并不是一个强硬、会主动打拼的人，甚至因为外婆的强势和能力出众导致她有些软弱和得过且过。 外婆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才给妈妈留了一栋楼吧。 “要不我和你爸再努努力？”卓文冉抛出了几个行业名称，“我们这个年纪创业还来得及。” “算了吧。”别人家都是鸡娃，到卓尔这里却倒了个个，“你们又不擅长这些，别到时候创业创的负债。” 卓文冉和陈景逸都有擅长的东西，但显然不是创业赚钱。 而且他们对除了伴侣以及家庭以外的事情，都不太感兴趣。 卓文冉没有说话了，她趴在桌上偷偷看卓尔的表情。 妈妈的情绪基本浮在脸上，情绪非常得外放，这部分除了外婆的纵容，应该还有爸爸在其中推波助澜。 卓尔偶尔会羡慕妈妈这样的性格，可要是让她停留在原地，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伴侣和家庭上。 她做不到。 “妈妈……” 卓尔知道现在妈妈一定在自我怀疑，思考反省自己当妈妈当得合不合格。 卓文冉：“怎么了宝贝？” “我爱你。”就像卓文冉他们奉行鼓励教育一样，卓尔也直白地向他们表明自己的思想以及感情。 卓文冉一愣，坐直了身体。 卓尔：“所以别纠结啦，妈妈。” 卓文冉：“哎呀……” 妈妈抬起手把她拥进怀里，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嘟囔着说了一句。 “你想养狗还是交朋友妈妈都会帮你的……” 在做完今天的卷子后，卓尔抽出时间分析了他的心理。 何际宴的逃课频率高到令她咋舌，大课间能不能碰到人纯看运气，且近段时间何际宴还主动躲着她。 卓文冉和陈景逸在这点上达成了默契，不给她太多的提示，让她独自分析何际宴在想什么。 这让卓尔分头套话连话都套不到。 卓文冉：“难得有你也不会的问题，我要是一次性全给你点明白了，你以后还会问我吗？” 卓尔：“……” 卓文冉抱怨：“自从你上高中之后，我连你数学题目都看不懂了……” 卓尔：“……” 卓尔：“我主动制造机会去堵他，应该很耗时间。” 卓文冉两腿一盘坐在地上，一边吃着薯片，一边听她的总结点头。 卓尔：“那就只能让他来找我了。” 何际宴人不错，和她不熟的时候，看到她被混子堵住要钱，都会挺身而出。 卓尔：“一般我晚自习搞得晚，再去喂狗，他都会送我回家。” 躲着人，总得知道要躲的那个人在哪儿才能躲。 卓尔：“我猜……这段时间，他虽然在躲我，应该也有观察我在哪儿。” * 卓尔大段的休闲时间就只有晚自习后。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晚自习下后多做了一张卷子，等时间到了十点才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收东西的同时也给爸妈发了条微信，让他们提前过来接。 毕竟拖的时间比寻常晚，一个人回家怕不安全。 卓尔提上狗粮袋，这几天喂坏坏时她都有观察，小瓷碗里的水天天都在换，说明何际宴有来过，但和她错开了时间。 就是不知道他是早一点来还是晚一点来。 这部分本来可以拜托爸爸帮忙调查他的作息时间的。 但陈景逸却很认真的和她说道。 “你是想交朋友，还是想养狗？” 卓尔不明白其中的区别。 陈景逸：“如果是狗那你无需在意他的隐私，但如果是朋友，尽量不要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去调查对方，这都是会为未来的相处埋雷。” 卓尔：“你不是之前帮我查过吗？” “那是我觉得你可能是一时兴起。”陈景逸说道。 一开始确实是一时兴起。 但是现在她觉得何际宴人不坏，想稍稍地手下留情。 卓尔将狗粮倒进碗里，站在垃圾桶小道中前后扫视了一圈。 何际宴依旧不在。 看来，今天是人不在了。 卓尔收起了没喂完的狗粮，又将装水的瓷碗换了个位置。 而瓷碗端起后，她在水碗下看到了一圈未干的水印。 人在附近。 卓尔把水碗放了回去。 她装作垂头丧气地转身，放轻了脚步，然后迈出了脚。 一步，一步，接着一步。 ——嗞 一道非常轻微的，像是鞋底在水泥地上摩擦发出的响声从背后传来。 因为卓尔全神贯注，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耳朵上，才抓住了这道一瞬即逝的声响。 在后面啊。 卓尔记得背后的那条垃圾小道是个死胡同。 于是她又往前迈了一步，在抬脚的瞬间扭头。 何际宴正弯腰捂嘴，像是怕发出声音一般，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 卓尔笑：“抓到了。” 十三 何际宴愣了几秒，整个人明明那么大一只，就算弯着腰缩着肩看着也不小，也存在感极强。 卓尔都被他逗笑了。 何际宴见她笑，先是尴尬地抿嘴，嘴角往上勾了勾，像是想陪着她笑笑，缓解这种尬尴的气氛，只可惜寻常笑得不多，没能笑出来。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从围墙上突出的一块小砖上借力，轻而易举地跃到垃圾桶盖上。 学校新加的灯斜斜挂在墙上，灯柱中还有尘絮飞舞，在他跳动的瞬间被带动的气流推开飘起，接着缓慢地降落，竟然营造出了一副独特又兼具美感的画面。 何际宴背对着她抬起一只手，肌肉紧绷，应该是在用力。 她看到小臂上隆起的肌块，看到他在手掌抓住墙头后，手肘打弯，于是小臂一侧凹陷进去，形成了一条线。 天气有些热，他身上出了不少汗，抬手间上衣便黏在背上和腰上。 从上到下，从宽到窄。 何际宴一手抓住墙头，像是略微一用力便将整个人提了起来，眼看着就要翻出去。 卓尔往前大跨了一步，一脚踢在垃圾桶上。 ——砰 再结合她吸气的声音。 何际宴立马扭头，卓尔也蹲下身假装撞到了脚。 何际宴：“踢到了？” 他从墙上翻回来，跳下垃圾桶，急匆匆跑到卓尔身侧，弯腰低头要去看她的脚。 卓尔直接伸手，揪住了他衣服的下摆。 只是那衣服有一部分还黏在身上，她一抓便抓到热腾腾又有些发硬的肌肉块。 何际宴猛地向后一窜，卓尔被他扯得带着人往前倒。 这会儿，何际宴反应倒快，伸出一只手虚虚地卡住她的手臂，将她地上提了起来。 何际宴有些恼怒：“你抓我干什么？” 卓尔装得委屈：“不抓你又要跑！” 何际宴似是被她的倒打一耙噎住，一声不吭地扶着她站稳。 过了一会儿，才凶里凶气地问了一句。 “撞哪儿了？” 刚才只是卓尔见他要跑，灵机一动踢垃圾桶，就想试试他这人好到什么程度。 见人回头过来看她，卓尔决定更进一步，将自己性格中娇纵的那一面表现出来。 卓尔：“不知道，可能是脚趾吧，谁叫你要跑的，害得我撞垃圾桶……” 何际宴一愣，无奈道。 “你别追啊。” “你不让我追，然后自己却跟踪我。”为了避免他思考，卓尔找到话题切入点，迅速插入，打乱他说话的节奏，“你好双标。” 她这句话刚出口，何际宴立马慌了起来。 他脸开始发红。 “我没有跟踪你！我比你早一点过来，然后看到你……你今天比以往要晚……” 何际宴急于解释，说话都有点没有逻辑。 跟没跟踪，卓尔当然知道，要是她真被跟踪了，陈景逸第一个就要采取措施。 估计他只是学校里偷偷看她，毕竟他这几天迟到早退到卓尔班上男同学都说好几天没见到何际宴人了。 卓尔：“今天比较晚？你天天过来喂狗？” 何际宴被她几句话弄得整个人都蔫了，哪还有之前凶巴巴的模样。 何际宴：“嗯……我会在你上晚自习的时候喂。” 像是怕她误会，他还刻意加上了时间。 那确实会能避开她。 卓尔还不会为了小小的业余爱好翘课。 卓尔：“今天怎么就晚了呢？” 何际宴顿了顿，“……我逃课被班主任逮到了，罚了会儿站，但是平时这么晚，你都不在这边……” 卓尔明白了他的意思，早一点不会碰到她，那么晚一点应该也不会碰到她。 那今天运气还不错，她转换了下思路，就碰到人了。 但也和她之前推断的有差别。 卓尔认为以何际宴的性格，平常在学校里会偷偷观察她然后避开她，可要是她上学喂狗弄得晚一点，他八成会不放心跟上来偷偷送她回家，这样她就可以把人堵住了。 但是事实好像就是运气使然，她刚好晚一点和为了躲开她晚一点喂狗的何际宴碰到了。 这算是她自作多情吗？ 卓尔有点不爽，回去要和爸爸和妈妈复盘，看看她的推断哪里出现问题了，怎么过程和现实出现这么大的偏差。 “我送你回家吧。” 何际宴说道。 卓尔扭头。 他低着头，像是不敢看她，但语气又凶了起来，可能是找到了可以凶她的点。 何际宴想了想，恶狠狠道：“不要总弄得这么晚，都十点半了！回家也可以学！” 卓尔发现这次见面后，他比以往凶了很多。 但经过先前和他相处，卓尔发现他吃软不吃硬，便故意把嘴一抿，垂下头。 妈妈说她这个动作表情看起来特别可怜。 卓尔：“你怎么老凶我啊？” * 何际宴突然能够理解，教导主任看到她和自己混在一起喂狗时的心情了。 何际宴见过那些执迷不悟喜欢小混混的女生，课不认真上了，老师的话也不听了，作业还不写，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些小混混。 可卓尔不应该是这样的。 何际宴自那次被教导主任堵住谈话后，便不自觉地开始注意她。 他见过卓尔给她班上的同学讲题，也见过月考年纪排名表上她的名字名列前茅，还见过她在背诵课文时自然又骄傲的模样…… 她怎么能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呢？ 何际宴努力压制内心翻滚的愧疚情绪，不去看她委屈的脸。 “我就是这样的人！” “你是怎样的人？”卓尔依旧不依不饶地问他，“你最近为什么躲我？” “因为……因为……” 何际宴在脑中里快速地寻找着词汇，但又担心说得太重会伤人。 思来想去，憋了好久，他终于憋出了一句。 “因为我坏！” 卓尔‘啊’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说了怪话的何际宴捂住了头。 接着他听到卓尔笑出了声，他尴尬地脑袋都抬不起来，余光从手指的缝隙中看到她往前走了几步踮起脚。 随后他感到一侧的脑袋被人碰了碰，像是摸了几下。 何际宴脸颊发热，道：“你干什么？” 与此同时他往上抬头，躲开她的手，人也跳到了一边，觉得刚才语气不够凶，他还补了一句。 “不要动手脚的。” “对不起啦，可你低头的样子真的很像坏坏。” 卓尔笑弯了眼，抬起手。 “而且，你哪里坏喽，我怎么觉得挺可爱的……” 十四 何际宴听到卓尔的话，脸颊开始快速升温，之前就带着耳朵发热，这会儿带得整张脸似乎都是烫的。 他脑中冒出了很多回忆片段，他想起曾经找打篮球的朋友路过他们的班级门口，听到女生们聚在一起吃冰棍聊天。 那些记忆本来只是被抛在脑中的角落，何际宴都快忘记了。 可眼下却因为卓尔的几句话浮现出来。 女生：“昨天卷子的倒数第二题做出来啦？” 靠在一侧栏杆上的女生诧异转头，“你怎么知道？” 女生笑，“卓尔夸你的话我都听到了。” 靠在栏杆上的女生也跟着笑，提起被夸的事情，两颊发红，感叹了一句。 “卓尔可喜欢夸人喽，有时候都会夸得我不太好意思。” 卓尔平时就是这么夸人吗？何际宴也觉得不太好意思。 但又隐约觉得她夸人的形容词也有点奇怪，听语气也像是在逗人。 可卓尔之前给他的感觉，以及一些朋友和她班上同学的形容，让何际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不要用可爱形容我！” 他还记得要凶一点，说完后何际宴思考了片刻，决定还是提醒她。 “以后夸人不要用这些奇怪的形容词，可能会让人误会。” 接着，他看到卓尔仰起脸。 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总有光点，但这会儿可能是他语气太凶，光点像是泡在了水中，就要融进泪珠子中从眼中滚出来。 何际宴顿时慌了神，好不容易强挤出来的凶气就和泄了气的皮球般，泄得一干二净。 “……对不起。” 卓尔看了他一眼，有些小心地问道：“你怎么突然就变了？” 何际宴被她小心翼翼的神情刺得良心微微作痛。 何际宴：“对不起，我不是想凶你……” 话开了头，直接卡住，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想法。 因为这些想法说出口都觉得傻，还很尴尬。 卓尔：“有老师找你聊过吗？” 何际宴犹豫道：“也找过你？” 卓尔摇头，“应该是看你主动和我保持距离后，就没有找我了。” 所以老师找过他，是猜到的吗？ 好聪明啊，难怪成绩那么好。 何际宴心想。 何际宴：“老师找我的原因你应该也能猜到吧？” 卓尔：“嗯，就因为这个你要躲我？” 何际宴：“……你的成绩那么好，如果和我做朋友……” “不会影响我的成绩。”卓尔笑着往前走了一步，何际宴往后退了一步。 卓尔：“你这段时间应该观察过我，应该知道我每天的行程？” 何际宴想要反驳他没有观察，但细细一想这段时间确实比较关注她。 她真的是个超自律的女生，连晚上喂狗也固定在那个时间段。 卓尔继续往前，一路逼近，直至把他逼到了靠墙。 “你觉得你会影响我吗？” 何际宴想了想，觉得卓尔确实和那些他见过的，迷恋混混的女生不太一样。 “感觉……不会。” “所以你在纠结什么？”卓尔两手叉腰。 何际宴也不明白，但相较于刚才那些‘会影响到你’、‘我很坏’这类的话，他终于找到了一句形容自己现在想法，却不那么怪也不那么尴尬的话。 “因为我们不一样。” * 在何际宴说出这句话后，卓尔从他身上感知到了一种情绪。 或许这种情绪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卓尔曾在爸爸叙述他和妈妈之间的感情故事时，感受到过。 爸爸对此还告诉她，那种情绪是什么。 【陈景逸：“自卑。”】 刚好卓尔当时还细问了爸爸，妈妈当时是如何处理他的这种情绪的。 【陈景逸：“你妈妈当时好像缺一根筋，还疑惑我为什么会自卑，问我和她有什么不一样？”】 卓尔：“怎么会不一样呢？” 何际宴眼神一动，他目光凝注在卓尔的身上，像是迫切地想从她身上汲取某种力量，却又因为那些自卑的情绪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陈景逸：“她当时还反问我，特别可爱，问我大家一样长了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能有什么不一样？”】 卓尔在脑中回想妈妈茫然时的表情，微微地睁大了双眼，脑袋还会往一侧倾斜一点。 于是卓尔也在眼上施力，歪过了头。 “大家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不一样在哪里？” 何际宴一愣，可能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他脸上空白了几秒。 随后低下头，单手搭在自己的后颈上左右摇了摇头，缓缓地笑了出来。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笑得格外灿烂，眉头展平，两眼弯弯，虎牙都露在了外面。 笑完之后，何际宴看向她，长叹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 何际宴忽然有些明白，他的那些打篮球的朋友们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卓尔了。 相处得越久，那种好感便会层层累积，可能一开始是觉得她的脸漂亮得像是在发光，但是现在……何际宴觉得她整个人都是闪闪发亮的。 卓尔一脸茫然，“我都不在意这些，你在意什么？” 何际宴被她问得哑然，开始反思自己。 卓尔：“老师会找你谈话，你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都在喂狗。” 何际宴没想那么多，但从卓尔嘴里说出来，莫名觉得很有道理。 何际宴点头。 卓尔：“那我们一起做别的事情呗，反正你喜欢和我班上的男同学玩，晚自习也老逃课，要不要晚自习来我们班？” 这跳跃得更快了。 何际宴：“晚自习有老师……” 卓尔打断他的话，“那没事，我们班老师一般不会过来守着，而且以前也有其他班的同学过来，老师看到了也没说什么。” 何际宴：“可是你同班的其他同学……” 卓尔：“我回去去群里说一下，大家人都挺好的，而且你和我班上男同学关系不是不错吗？但是自习的时候要保持安静哦，如果遇到不会做的题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其他同学，大家都很喜欢讨论难题。” 何际宴被她极快的语速以及话中的信息弄得有些懵。 卓尔：“去不去啦，嘴上说着什么不想影响我，和我不一样什么的……结果现在上个晚自习好好学习都做不到吗？” 眼看着她又抿嘴，眼里转水光。 何际宴心中被压下的愧疚立马翻滚出来，然后脑袋一热。 “做得到！” 答应后，何际宴就有点后悔，但看着卓尔眉开眼笑，还在原地蹦了一下。 何际宴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算了。 十五 何际宴看到卓尔额头上冒出了汗珠，额顶有些碎发被汗打湿沾在额头上。 他才注意到周遭的温度，这个天气即便是夜晚，也是热浪滚滚。 何际宴不在意天气是冷是热，但他不能让卓尔和他一起受热。 “我先送你回家。” 说完，他捡起地上的瓷碗。 夏天狗粮容易变质，所以他都会在喂完狗粮，坏坏吃吃饱后把剩下的狗粮倒掉，再把碗带回去洗。 卓尔：“你好细心啊。” 何际宴感受到了那些女生说得卓尔爱夸人了。 可惜他不太擅长应对别人的夸奖，只能礼貌性地朝卓尔微笑。 收瓷碗的途中，他视线下移扫到了自己的腹部，从腹部在到侧腰黑了一块，可能是他先前爬墙擦到，也可能是藏在垃圾桶后躲卓尔时碰到的…… 要放以前何际宴根本就不在意，大不了忍一会儿跑回家洗澡。 但是现在，他目光悄悄地偏移到卓尔身上。 她侧着头，和他对上视线，微微一笑。 何际宴收回视线，往前走了几步，快步走到她前面，而余光一直悄悄地看她，在她抬手拨开侧脸上沾着的碎发后，何际宴飞快地低头，对着身上的校服嗅了嗅。 应该没有臭味吧？ 他下午有逃课回家洗澡换过衣服。 何际宴闻不出来，他担心是躲在垃圾桶后习惯了那些臭味，于是往右侧走了一步，默默地和她拉开距离。 卓尔：“你都要走马路上去了，这么不想和我并排走吗？” 何际宴现在看她委屈就心慌，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回来，可又担心自己身上有味道，便只能把书包换了个肩膀背，隔在自己和卓尔之间，以作隔离。 明明送她回家的这段路不长，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长得像是看不到尽头。 何际宴一手捂在腹部那块黑色污渍上，侧着身尽可能的拉开距离。 直到肯德基的红色招牌出现，他余光瞥到她目光在肯德基甜品站的招牌上停留的时间有点长。 何际宴想也不想的问道：“要吃冰淇淋吗？” 说完之后，看到已经下班的甜品站，何际宴再度感到了尴尬。 不过甜品站打烊了，肯德基没有。 何际宴：“吃吗？” 他还有点担心卓尔会拒绝，虽然是没经过思考提出的邀请，但何际宴也有想请她吃东西的想法。 之前和他一起喂狗，又一番好意地和他说了那么多话。 何际宴也觉得自己得有点表示。 只是他主动的这几次，无论是说话还是提出请吃冰淇淋的邀请…… 都太傻了。 何际宴有些怀疑人生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卓尔面前频频出状况。 明明都那么小心了…… 卓尔：“好呀，我想吃原味甜筒，谢谢啦。” 得到许可后，何际宴马上转身推开肯德基的门，侧身站在门的一侧抵住门，给卓尔空出位置让她进来。 等卓尔进来后，他快步走到柜台，拿出手机飞快下单。 甜筒打得很快，店员将打好的甜筒递过来，何际宴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半路想到自己身上的污渍，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意识到自己又出状况的何际宴已经想用手捂住头了。 * 他想干什么？ 在仿照着妈妈的话说了那几句后，卓尔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态度出现了变化。 但紧接着，也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是想讨好她吗？但也有点傻吧？ 卓尔想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便同意了他请吃冰淇淋的提议。 然后就看到他在柜台前伸手又收手，面无表情地后退空出位置让她拿甜筒。 卓尔：“……？” 她也见过一些情窦渐开向她示好的男生，但真没几个像他这样傻乎乎的，傻到都让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卓尔接过甜筒。 何际宴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去洗手。” 更迷惑了。 她单手捧着甜筒，用纸隔着手指，避免碰到甜筒下端。 然后目光紧随何际宴身后。 他直冲洗手台。 肯德基的洗手池在厕所外面，没有遮挡。 卓尔看到他先是把双手清洗了一遍，接着用水冲了冲手臂，再然后掀起了衣摆，洗起了衣服下摆。 卓尔：“……？” 因为是背对着她，卓尔也不好靠近去看，只能看到他低头搓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在洗衣服上的什么东西。 但显然不太成功，在揉搓了几下后，他泄了气似的甩了甩衣服下摆，然后两手撑在洗手池上，整个人就和失了水的花朵般，蔫了。 卓尔思考了很久，都没想明白他这番举动是为了什么？ 直到她手里的甜筒吃了大半，何际宴也终于收拾好心情，拧干衣服下摆转身。 卓尔在他转身的瞬间收回视线，等他走进了才装作不经意的扭头。 他胸前到腹部湿了一大块，纯白的校服贴在他的身上。 虽然腹部那块有些发黑，可薄薄的纯棉布料在打湿后透出了肉色，隆起的方形肌块就这么映入她的眼帘。 与此同时，薄荷味的洗手液味道涌入她鼻中。 何际宴转开头，像是不太好意思和她对视般。 “……走吧。” * “哈哈哈。”卓文冉笑得前倾后仰，“这傻劲和你爸有得一拼。” “冉冉……”陈景逸扶住了她的肩膀，“我还没有当你的面这样洗过衣服。” 看到自己爸妈的表现，卓尔也回过意来。 “他……这是情窦开了？” “应该还没到那个程度。”卓文冉用手背擦了擦笑出的眼泪，“估计……在萌生好感的程度？” 卓尔：“……萌生好感这样？” “对一个人有好感才会在那个人面前注意自身形象。”陈景逸揽住了卓文冉的肩膀。 卓尔仔细回忆了他的举动，恍然大悟，随即笑了起来。 “……真的好傻。” 卓文冉：“搞不好今晚回去还会纠结怀疑人生，然后一晚上都睡不着，你们加了微信吗？” 卓尔：“加了。” 她拿出手机，微信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她刚到家时，何际宴发微信问她到家没。 卓尔回了一句到了。 然后看到微信顶端显示昵称那一栏，不停闪现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 卓尔笑：“开始纠结了……” * 好尴尬啊…… 她是不是看到我洗衣服了？我为什么要在肯德基里洗那团污渍？ 发点什么啊，解释一下。 何际宴两手捧着手机，在输入栏打出一排字。 不行不行，更尴尬了。 他将打出的文字删掉。 这个也不行，理由找得太牵强了。 删掉删掉。 不行不行…… 删掉删掉…… 十六 何际宴的态度再一次出现了变化。 这个年纪的男生都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想法，喜欢和厌恶都会很直白地表现出来。 卓尔还以为何际宴是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 结果他晚自习提着一大袋零食和水果过来，让她班上同学挑选，逐一分发给班上同学。 到了卓尔这边，卓尔原本还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傻乎乎做些奇怪的事情，最近却是一视同仁也让她一起挑。 平静地让她都有点小小的失望。 只不过在卓尔挑了颗脐橙后，何际宴忽然弯腰，提着的零食水果袋放在她桌上，蹲下身系鞋带。 等他系好鞋带提走水果和零食袋，卓尔发现自己课桌上多了一小盒生巧。 这生巧看着十分眼熟，是她妈妈喜欢买得那一款。 卓文冉喜欢发朋友圈，有时心血来潮会想来个母女同款朋友圈，卓尔自然会满足妈妈小小的要求。 所以，他看了我的朋友圈？ 卓尔笑着拆开了生巧的外包装盒。 虽然又想到他可能会区别对待她和其他同学，但是没想到他会将这种区别对待隐藏起来。 卓尔拍了张生巧的照片发给卓文冉。 卓文冉：这孩子比我想象的情商高很多啊，还很细心。 经过妈妈的点拨，卓尔也逐步弄清了何际宴的想法。 可能是经过教导主任的说教后，何际宴明白以他现在这种坏学生的外壳和她走得太近，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卓文冉：但是好感会促使一个人不自觉地向好感对象示好，可能这样偷偷买你喜欢的东西给你，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也不知道何际宴的做法是不是勾起了妈妈的某些回忆，卓尔感觉到她发来的微信都温柔了很多。 不过卓尔还是很受用他的讨好。 谁能不喜欢被这样差别对待呢？ 卓尔昨晚说了那么一大堆话，就是为了打乱何际宴的思绪，让他没多余的时间精力思考，最好把他拉到自己班上上晚自习，然后尽可能地增加她和何际宴相处时间。 感情是需要培养的。 就像之前为了削减坏坏的敌意，卓尔也花了很长时间去喂它。 而针对何际宴。 去他的场地食堂喂狗太花时间，平时也难找到人，不如把他拉进自己的主场。 卓尔还有点担心他不习惯在别的班上自习， 于是在争取男同学的同意后，提前把班上多余的桌椅调到了他打篮球的几个男同学旁边。 然后现在，卓尔看着在她班上如鱼得水，拿着自己没做完的卷子找朋友要答案抄的何际宴，内心有些复杂。 也许因为他分发零食和水果的举动，一些和他不熟的男同学也热情地拿出卷子递给他。 卓尔发现他的性格和先前展现出来的，以及她料想的有很大的差别。 卓文冉：幻灭吗？ 妈妈微信发了一个猫猫哭哭的表情包过来。 卓文冉：一个看起来又凶又帅的酷哥竟然私底下也会找朋友抄作业？ 卓尔没理会妈妈在微信里的调侃。 她比较好奇何际宴为什么会在她的班上有这么舒适的状态，而在自己班上却没有。 卓尔：你喜欢来我班上上自习吗？ * 何际宴觉得卓尔和别人不一样，连她所在的班级也和别的班不一样。 在高二临近高三的节点上，何际宴能感觉到他的班上所有人都是非常压抑的。 这种压抑可能是正常的，因为大部分同学的最终目标就是考一个好大学。 但是何际宴会感到迷茫，就想他在家里一样，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也不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好像随波逐流，旁人做什么他也就做什么，父母希望他变成什么，他也就变成什么。 于是乎在压抑了十几年后，逆反的情绪如同海啸，凶猛地将他推到了另一个极端。 不学，不听。 可卓尔所在的班级不一样。 他每次和她班上的男同学打球时，和他们一起聊兴趣爱好，听他们说自己未来的规划。 男同学：“我和我爸妈聊过了，他们决定支持我的爱好。” “真好啊你那边，我和我爹妈还有得磨，但他们好像软化了一点，有戏。” 男同学：“那估计快了，到时候我想请卓尔吃麦当劳，你来不？” 何际宴很羡慕他们的家庭，积极和爸妈沟通，爸爸和妈妈也愿意听他们说话，可能一开始会不那么容易，但最后都会走向相互理解。 所以何际宴喜欢和他们打篮球。 他原以为只是那几个一起打篮球的朋友家庭关系和睦，但等到他进入这个班级时，才发现大家都情绪平稳，连做他最讨厌的数学卷子也都是有说有笑的相互讨论。 太不一样了，何际宴心想。 就和卓尔一样。 * 何际宴：是的！我很喜欢你们班上的氛围！ 卓尔单手捧着手机，略微地侧头，将视线转到何际宴身上。 他正低头写卷子，一旁还有热情的男同学低声和他讲题。 说是抄，最后却变成了自己做。 当然氛围会不一样。 卓尔笑着吃了块生巧。 她花了两年，一点一点观察身边同学，将那些喜欢她的，问题也不是那么大的同学收集起来。 其余那些不好处理的，再通过游说影响，或者像是何际宴弟弟那种暗示的方式，让他们转去别的班，就这样慢慢地从班里剃出去。 还得和教务处的一些老师打好关系。 过程挺艰难的，但所幸结局不错。 卓尔手旁的脐橙被褚汉玲拿了过去。 褚汉玲：“看你剥皮太费力了。” 卓尔叼住褚汉玲剥好的脐橙瓣。 靠窗的同学咳嗽了几声，教室内吃零食的同学们立马收起了零食，卓尔也将生巧和没吃完的脐橙塞进了抽屉。 教导主任的侧影从窗外穿过，他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走进教室，走到何际宴的课桌前，轻轻地敲了敲。 卓尔目视着何际宴跟随教导主任离去的背影。 抽屉里的手机又震了几下，卓文冉新发了一条微信。 卓文冉：你是想通过同学和老师在他面前塑造你的形象吧？还刻意把他拉到你的主场。 * “你怎么到这里上自习了？”教导主任问道。 何际宴感觉教导主任的语气没有上次的严肃，望向他的眼神也出现了些许变化。 何际宴想了想，“因为这边的氛围好。” 他想隐瞒卓尔的存在。 但显然教导主任看穿了他的隐瞒。 教导主任：“卓尔带你来的？” 何际宴一惊，立马说道。 “不……不是！” 教导主任笑了笑，没有像上次那样咄咄逼人，“我看到你在自己做卷子？” 何际宴点头。 教导主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 “挺好的，愿意学就好。” 何际宴想说他其实没有想学什么，只是卓尔这个班的气氛太好，带着他也不知不觉地写起了卷子，复习起了知识点。 可是第一次被师长这样的长辈肯定。 他突然感到了身体轻飘飘的，然后就是想笑。 教导主任：“回去吧，继续保持。” 他飘飘然地走回桌位，目光在扫过卓尔的时候，她也朝着他笑了笑。 何际宴不知怎么的，也跟着一同笑了起来。 十七 看到何际宴对着她笑得灿烂。 他笑得酒窝凹陷下去，两颊两侧还微微鼓了起来，让这张凶脸增添了几分傻气。 卓尔就知道，教导主任给予了他鼓励。 别看平时教导主任不苟言笑，但他该批评时会批评，该鼓励人时也绝不吝啬。 有时还会主动参与解决学生与家长之间的亲子问题。 这个学校里大部分老师都不错，譬如她现在的语文老师。 不会因为学习成绩过多得苛责成绩不好的同学，但会因为撒谎或者平时随堂测验作弊递小抄的事情大发雷霆。 在语文老师看来，做人比学习更重要。 直至高一下学期，卓尔观察了大部分同学，将目光转移到老师身上后，意外发现这个学校里的老师大部分都还不错。 彼时才明白中考时，卓文冉难得强硬地让她选这所高中的原因。 原来爸爸和妈妈已经筛选过一遍学校了。 在这一点上，卓尔和爸爸妈妈有一个共识。 那就是环境太能影响一个人了。 哪怕是卓尔自己，都对幼年时期的奢华生活念念不忘。 而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环境甚至能够影响一个人未来的走向。 好的环境能让人变化，坏的也能让人堕落。 这也是卓尔致力于给自己打造一个氛围良好的学习环境的原因之一。 何际宴似乎也是那种容易被环境影响的人。 不过这个年纪的高中生大多都是如此。 在卓尔思考的功夫，何际宴傻乎乎地盯着她笑。 他身体转向了卓尔，往卓尔这边小小地迈了一步，像是想要过来和她说话，但他又停住了。 应该是知道在其他同学面前对她表现得太过亲近，不是件好事。 接着，何际宴垂下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卓尔觉得他前后反应很有意思。 何际宴的表情动作相较于同龄人内敛很多，他比较早熟，还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但他的某些思想和行为逻辑又没有脱离高中生这个范畴。 卓文冉：我看你爸爸发来的资料，何际宴家里是做生意的？ 陈景逸：对，他应该耳濡目染了一些。 因为分开和爸妈在微信里聊太麻烦了。 卓尔专门建了一个家族群。 卓文冉：宝，他现在应该有点喜欢你，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 这样想可能有点自恋，但喜欢她的人太多了。 卓尔：喜欢我算不了什么，我想有个只喜欢我的人。 就像爸爸。 有些人的对异性的喜好会受到父母的影响。 卓尔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不在乎。 她不光想要只喜欢她，还想要对她言听计从，摇头摆尾。 陈景逸：你想做的事，爸爸和妈妈都会支持你，但是千万记得做人要留一线。 卓文冉：对对对。 看到妈妈说她也看过爸爸调查何际宴的资料，会私下偷偷查人这件事可是爸爸一直隐瞒妈妈的事实。 看来在她的身上，爸爸妈妈私底下有沟通过，甚至都不惜相互暴露了些许真面目。 卓尔：知道啦，你们都说好多遍了。 卓尔是真有些不太明白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这么担心，是觉得她真的会把人当狗养吗？ 那怎么可能。 卓尔：我先把他拉进我的班上，我班上那些同学人都不错，热情乐于助人。 何际宴坐回座位后，一旁的男同学再度靠了过来。 前座的女生也回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问他被教导主任训了吗？自来熟的已经开始安慰起他了。 何际宴并不是第一个从别班过来的人。 一开始教导主任和卓尔班上的老师会训斥这种串班行为，但久而久之，在意识到大家一起好好学习后。 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陈景逸经常会和她强调，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所以卓尔有时候都会怀疑，也许老师们知道她私底下的小动作，但是最终班上的同学都走向了认真学习，成绩进步这条路后，便也忽视了她的这些小动作。 何际宴表现地得有些局促，他不太会应对旁人对他散发的善意。 只能板着脸认认真真回答同学的问题，并对安慰他的那个同学严肃且认真的说了谢谢。 就和卓尔第一次向他表现出善意时一样的反应。 卓尔感到了失望。 感觉就像是驯养了一只坏坏的小狗，把他带回家里，原以为它会在其他家族成员中，最亲近自己，结果发现它谁都亲近。 卓文冉：合着你是想测试他啊。 向低谷的人伸出援手，然后成为他们最特别的唯一，那太容易。 难得是从低谷出来之后，唯一依旧是他们的唯一。 卓文冉：你指得唯一，是想他只理你，整个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卓尔：那倒不是，人生活在社会中基本的交际肯定还是会有的，我只是想要……我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就像是养一只小狗，或许出去溜的时候，它会对路人有反应。 但能令它听话、摇尾乞怜的人，只有主人一个。 想到这里，卓尔转过身，今天的习题还没做完。 手边的手机忽然震了几下。 卓尔点开，是何际宴发来的微信。 何际宴：你的同学都好热情啊。 何际宴：今天晚上，还一起喂狗吗？我还买了很多吃的，到时候给你。 何际宴：因为感觉在你同学面前给你这些，可能对你影响不好…… 卓尔想起抽屉的那盒生巧，明显和他分给其他同学的零食不太一样。 卓尔回过头。 何际宴在她看来的同时，眼睛都亮了起来，像是控制不住地朝她笑。 就像只好不容易从热情摸摸的人群中挤出来的狗狗，趴到了主人的脚边，垂下来的尾巴摇了摇。 * 何际宴买了好多零食，除了分给卓尔同学那些，他去进口超市挑了一些卓尔朋友圈出现过的零食，还有不少导购推荐的水果。 他不太清楚女生会喜欢什么，只能跟着导购推荐买最漂亮的，也最贵的东西。 可是买了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塞进她的手里。 何际宴还记得在他班上，有些同学会对那些关系好的男女同学起哄。 虽然卓尔的班级大概率不会这样，卓尔班上的同学们人真好。 但他也不想给她带来麻烦。 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想看卓尔，做题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得联想很多。 晚上一起约着喂狗吧？有点想和卓尔单独在一起说话。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 何际宴低头做题。 今天的数学作业好难，但是对卓尔来说算不了什么吧。 她这么聪明。 啊……又想到她了。 十八 在同个班上约着一起去喂狗就方便得多，不用等。 卓尔照例看错题本看到其他同学都收拾好东西回家。 而何际宴则提前背着书包离开，等教室里的人走完后才跑回来，还提着一个大布袋。 何际宴：“你又学习学得这么晚。” 熟络之后，他说话都变得主动了不少。 卓尔：“在学校里学习的感觉比在家里好。” 主要在家里，爸妈的互动会分散她的注意力。 何际宴：“我在你的班上感觉也很好。” 卓尔侧目，他说的话虽然接在她的话后，但听着有那么点奇怪。 就像是以前一些想对她表示好感，并费尽心思和她搭话找话题的男同学。 “尽量还是不要学得这么晚。”何际宴抓了抓自己的脸，“太晚了回家不安全。” 卓尔：“反正你也会来我班上上晚自习，一起回家，怎么样？” 何际宴想也没想地回道：“好啊，我以后天天送你回家。” 说完，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太快，显得有些急切了。 何际宴脸颊红了起来。 卓尔笑：“好呀。” 何际宴的脸更红了。 何际宴：“零食给你！” 在感到紧张后，他语气和表情都会变得僵硬，然而脸上会不由自主地带上凶气。 卓尔知道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但她并不满意何际宴现在对她表现出来的特别。 她喜欢只对她摇尾巴的小狗，尾巴摇动的幅度能够再大一些。 卓尔：“你在凶我吗？” “没，没有！”何际宴慌了神。 卓尔：“那你为什么不对我笑？” 何际宴顿了顿，他抿紧了嘴唇，将嘴角往上扬。 虽然不怎么好看，但也露出了笑。 慢慢来，以后再让他笑得好看些。 卓尔低头，看向他手中的布袋。 布袋外冒着冷气，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 卓尔：“学校里有冰箱吗？” “小卖部有。”何际宴现在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买了水果，放在外面怕坏了。” 确实对她很上心，也很细心。 卓尔对这种差别对待感到了满意。 她的视线从何际宴身上扫过，晚自习因为班上的同学都在，她不好去细细打量他。 这会儿，她也看出了何际宴身上的不同。 首先是头发，应该是修剪过，原先看着有些炸毛，眼下那些毛躁的碎发都被清理，鬓角也变得清晰不少。 接着是衣服，校服还是那件校服，炎热的夏季或多或少都会出些汗，一天下来，即便大多在室内，但是衣服穿在身上总会有些不同，比如更贴身体一些。 但他身上这件，干燥又蓬松，甚至还带着橙子的香气。 而且和他在晚自习穿的校服不一样。 是换了衣服吗？ 卓尔感到了好笑。 还洗了头和澡。 卓尔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嗅到了空气中柠檬沐浴露的气味。 这种香气浓度，应该是刚洗不久。 “要吃一点吗？”何际宴问道。 卓尔摇头，目光却没从他的身上转开。 做了很多的准备啊。 卓尔心想。 也许是她注视的时间有些久，何际宴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并悄悄地收腹。 卓尔看着他肩背挺出来的肌肉轮廓，本就窄细的腰被他这么一吸气，衣服也跟着一起贴了上去。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落点，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的何际宴连忙低头拉开贴在腹上的衣服。 应该是刚洗完澡不久，身上还残留着水汽，这些水汽就如同吸铁石般，吸着身上的衣服，他扯了好几次才扯开。 卓尔被逗笑，为了掩饰笑意假装接他手里的东西低头。 而何际宴则飞快地垂头，动作轻微，似乎是认为她不会注意到，在自己身上嗅闻了几下。 卓尔没戳破他的小心思，从零食布袋中挑出几件自己感兴趣的零食，夸赞道。 “谢谢，我正想买巧克力薯片吃。” 何际宴听到这句话，唇角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往上扬，迫不及待地接上了一句。 “如果还想吃就和我说……”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卡住，像是刚刚发现这句话有些出界。 以普通的男女同学间的关系来看，确实是有些过于亲昵了。 但是这种分寸感是很多向她示好的男同学们都不具备的，他们大多容易被好感冲昏头脑，时常说些过分热情、过于亲昵的话语。 如果放在互生好感的男女同学之间，这种主动或许会成为推动力，促使两者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的发展。 但对于卓尔来说，这样的过界会给她带来烦恼。 因为她的最终目标，并不是获取他们的爱，浅薄的喜欢就能帮助她达到自己的目的，再多反而会增添一些不确定的因素。 爱会令人盲目。 即便是卓文冉和陈景逸也不能免俗。 但卓尔意外何际宴能够发现自己的过界。 何际宴：“……我给你送东西，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 何际宴发现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 很多父母对孩子早恋这件事就非常的敏/感，就像是他的爸妈一样，何观洲当时似乎喜欢上了同班的女同学，就让他们入惊弓之鸟般，直接将他转到别的班上去。 那么他买了这么一大堆零食强塞在卓尔手里，会让她的爸妈误会吗？她会挨训吗？ 他为什么又脑子一热做出这种事情？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买零食拉近卓尔班上其他同学的关系，但是怎么就又给她多买了这么多东西呢？ 还说什么如果想吃就和我说的怪话。 普通的男同学会和女同学这么说话吗？ 卓尔笑：“没事，不麻烦。” 她可真好。 何际宴愧疚地想狠拍下自己的脑袋，让它以后不要再指使自己的身体去做些多余的事情了。 可大脑还是不停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卓尔真好啊。 * 卓文冉和她复盘，听到卓尔的想法后，瘪了瘪嘴。 “既想要人家摇头摆尾言听计从，却又不希望人家爱你，有点难吧。” 卓尔摇头，她捏了一片巧克力薯片。 “我并不是不希望别人爱我，是很多人的爱会带着个人强烈的思想，从而影响我目标的达成。” 陈景逸下了结论。 “她就是想要一只狗，既对她摇头摆尾言听计从，但又除了爱她，不会有自己思想的狗。” 十九 卓尔眨了眨眼，然后趴在了妈妈的背上，拇指和食指比划着拉开。 “好吧，确实有一点点这种想法。” 陈景逸和卓文冉齐齐对视一眼。 卓文冉：“注意……” “注意分寸。”卓尔接上了妈妈的话，“我明白的。” 陈景逸则在一侧牵住了卓文冉的手，劝道：“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叮嘱再多也不管用，总得让她试试。” 卓尔抱着妈妈的肩膀摇晃，撒娇。 虽说大多数情况妈妈最后都会答应她的请求，但是中途总会纠结一阵。 这也正常，在卓文冉的叙述中，外公是一个正直又善良的人。 这恐怕是导致妈妈即便有不好的那一面，但是有时候道德水平又意外得高。 非常矛盾。 陈景逸就简单得多。 万事以卓文冉，他们这个家庭的利益出发，或许有道德，但是不多。 卓尔原以为他们都不会把不好的一面暴露出来，但是看爸爸劝妈妈的样子，看来他们相互之间的坦诚，比她想象得要多得多。 虽然这个坦诚是围绕她来的。 卓尔撒娇道：“让我试试吧，妈妈。” “你就是一点一点的在试探我底线，明明一开始只说是要摇头摆尾言听计从的，怎么这会儿又到了没有自己的思想。”卓文冉连连叹气。 陈景逸说出了他一贯的想法，“女儿占据主动，控制别人不好吗？” 卓文冉白了他一眼。 陈景逸立马调转话头，“当然，得注意分寸。” 卓文冉非常忧愁，“我就是担心她做的一些事情被人发现，反噬到了自己身上怎么办？” 陈景逸拍了拍卓文冉的手背，又转头看向卓尔，笑了笑。 “所以我们得教教女儿，叫她如何潜移默化地驯养小狗。” 卓尔一愣，没想到爸爸竟然会说得直白。 让卓尔更意外的是，她还以为陈景逸不知道，或者刻意无视卓文冉曾经把他当狗狗驯养的事实。 从刚才开始，卓文冉的叹气就没有停过。 “原来你都知道啊。” 陈景逸拉住她的手，“你其实根本不用那么好费心思来驯养我，对我勾勾手指头就行了。” 又来了，又来了。 卓尔感到鸡皮疙瘩直冒，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卓文冉被他说得脸颊发红。 “不要以为你这些甜言蜜语就能让我忘记你以前跟踪过我的事情，你是不是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陈景逸表情一顿。 “……抱歉，那时候我还在青春期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不过我还是想为我自己辩解，我并没有跟踪你，我只是跟踪了你的朋友同事……来侧面确认你的方位以及在干什么。” 说到这里，陈景逸短暂地停顿了一秒，虽然很快接上了后面的话，但是卓尔觉得这位没说出口的人，估计是妈妈的某个前男友。 陈景逸：“对爱的人，如果用跟踪这种变态的方式，被发现后很伤感情。” 卓文冉：“难怪我总抓不住你的马脚。” 说完，两人竟相视一笑。 卓尔：“……” 合着你们夫妻都知道对方真面目啊，那平时装什么啊？ 这就是卓尔为什么喜欢在学校里自习晚一些，都不愿意早点回家学习的原因。 这种不像是秀恩爱却甚于秀恩爱的气场，令她注意力经常被分散。 “爸……妈……”卓尔看了眼手表，“能不能速度快一点，把谈话重心重新转回到我身上，十六分钟后我还要做套卷子。” 卓文冉抽回手，拨了拨耳边的碎发。 “训人和训小狗吧，在某种程度上，共通之处很多。” 卓尔认真听，但看到妈妈说了一半，将目光转到爸爸身上。 “我以前对我技术挺有自信的，但是听你爸爸这么说，感觉我是本来就牵着一只带项圈和绳的狗……你这个项圈都还没带上，我不太肯定管不管用。” 陈景逸却鼓励道：“虽然是牵了狗绳的狗，但是后期遛狗时能和你同步，你的技术还起到了作用。” 陈景逸笑：“我很受用。” 卓尔：“……先说说你的思路吧，妈妈。” 卓文冉清了清嗓子，“其实就和养小狗狗差不多，如果你想让它听话，做对了事情奖励，做错了事情惩罚。” 卓尔想了想，“奖励和惩罚，狗狗可以是零食罐头或者玩具一类，人呢？” 卓文冉：“你觉得何际宴需要什么呢？” 卓尔：“关注，旁人的认同。” 卓文冉笑：“那这就是奖励了。” * 何际宴知道自己的家庭和大多数人不同。 奢华宽敞的房子，银行卡里还得细数各十百千的数字，旁人在熟悉他的家境后投来的羡慕眼神。 然后这些物质，连同忽视他的爸妈一起，在他产生了逆反情绪后，全都透进了厌恶情绪中。 这是第一次，何际宴想要主动利用他的家庭，想要利用这些物质。 他想转班了。 爸妈他们应该会同意吧？ 何际宴心想。 反正他们也很在意他的学习，转进一个氛围好的重点班，这应该是大部分家长喜闻乐见的事情吧？ 于是他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高中后，他在面对父母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明明在面对陌生人都不会这样，可就是看到爸妈心里就会有一团火，然后他们说的很多话都听不进去，只想反着来，看他们生气跳脚，随后就会感到痛快。 何际宴：“爸……妈……” 他难得的缓和表情和情绪起到了作用，餐桌上的爸妈看了过来，妈妈柔声问道。 “怎么了宴宴？” 他们现在的心情似乎不错。 何际宴决定趁这个机会提出要求。 “妈妈，我想转班。” “好呀。”妈妈一口答应下来，“你想转哪个班？” 何际宴：“一班。” 在他出口的瞬间，他看到爸妈的脸色猛得沉了下来。 妈妈：“换一个好吗？我看三班也不错，也是重点班……” 火焰噌的一下从何际宴胸腔里冒出来了。 他控制着情绪，努力地让自己不是因为请求被拒绝而发火。 “为什么不让我去一班。” 妈妈停住了，像是在思考怎么和他说。 而这时，一道男声插了进来，这声音并不难听，但是因为语气缘故，听着却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何观洲：“那还不是因为，那个班里有我喜欢的女生。” 二十 餐桌上的气氛冷了下来。 何际宴：“你有喜欢的女生？” 难怪之前莫名其妙地转了班，以何际宴对自己父母的了解，没转学校，八成是因为他这个哥哥也在这个学校里。 何观洲：“对啊。” 何际宴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谁？” “你也认识。”何观洲朝他笑，他笑起来时只是眼睛微弯，连唇角都是敷衍似的挑起一点，“你们还一起喂过狗。” 这个话题瞬间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力。 她依旧沉着脸，但还是对着何观洲露出笑，温柔地问道。 “是卓尔吗？” 何际宴脑中轰的一声，他不清楚这种反应是从何而来，只是在这一刻忽然脑中一空，只能听见一些嗡嗡的声响。 他看着何观洲。 “就你屁话多？” 何观洲一愣，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话。 还没等何观洲开口，妈妈的呵斥传了过来。 “怎么说话的！” “我就是这样。”何际宴扭过头，他瞪向了自己的妈妈，“你们现在才发现？” 他很想说些难听的话，想戳他们身上的痛点，绞劲脑汁地想了很多。 可明明被怒火冲昏了脑袋，却依旧绷着最后一丝理智，将这些话全都咽了回去。 妈妈：“我们平时是这样教你的吗？” 何际宴听笑了，视线从父母的身上扫过，“你们教我？一天在家就睡觉那会儿，教什么？” 爸爸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别吵了，先吃饭，吃完再说。” 何际宴把筷子往桌上一甩，推开椅子，转身上了楼。 同样的场景，类似的对话，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和父母说不了几句话，更别提聊天谈心。 只要他开口说些事情，总能得到负反馈，他说什么做什么，到爸妈嘴里都是不对，早年受了委屈回家寻求安慰，开口第一句绝对是。 “你这样其实也不对，要学会宽容。” 为什么要宽容了，就因为别人家庭条件比他差？所以他们说话难听也得忍着？ 何际宴一直不懂，直到小学时看到爸妈因为何观洲在学校被人推倒伤了膝盖，立马推了下午的工作去学校给弟弟找个说法后。 渐渐地意识到，他们只是嫌他麻烦，想把一些麻烦从他这边掐断，免得后续还要去学校和老师沟通。 这样还不如把他丢给保姆，或者生活秘书。 陌生人都会帮他在学校里说几句话。 可他们又非要插手，像是一定要履行自己身为父母的职责一样，可到头上手了，又嫌麻烦。 他们就像是，把所有精力给了何观洲，到他这就只剩了点清汤寡水，却还要给他硬灌下去。 何际宴回到了房间，他坐在床上。 床的一侧是一扇落地窗，正对着草坪。 草坪很大，也很空，只有几盏路灯亮着。 何际宴忽然想找个人说话。 他掏出了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时间后，犹豫着点开微信，看了眼卓尔的微信头像。 叹了口气，将手机塞了回去。 * 卓尔发现何际宴的态度又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以前是躲她，那么现在像是憋了口气，时不时地往她这边班级跑。 看来是和家长闹矛盾了。 好机会啊，她想。 刚好可以利用这个矛盾，进一步地将他从他的家庭中剥离。 卓尔：“怎么了？我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何际宴：“……没事。” “你不是老问我，怎么那么晚都不回家吗？”卓尔将话题引到自己的身上。 何际宴想了想，犹豫道：“你不想回家？” “是的。”卓尔仔细地观察他的神情。 他皱起了眉，眼珠向她这边转动，似乎是想和她说些什么，可又顾虑着没有开口，脸上呈现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初步确定勾起了他的误会，并引发了共情后，卓尔笑道。 “你是不是想岔了啊？我爸妈关系好，会不自觉的秀恩爱，我觉得我在家就是个大灯泡。” 何际宴一愣，长呼了一口气，人放松下来。 卓尔看着他笑，怎么知道她的家庭关系不错后，他反倒松了口气。 卓尔：“你呢？” 谈隐私话题，需要拿出些诚意。 在听她聊起自己的家庭后，何际宴的抗拒情绪少了些许。 何际宴：“我家的一些事情，说出来怕影响你心情。” 卓尔：“怎么会？我有时候就喜欢和朋友聊天，毕竟有些东西不能和长辈说。” 何际宴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艰难地挤出了一句。 “……我不想回家。” 卓尔每天留给自己的休闲时间固定。 而因为何际宴的主动，省去了卓尔找他的时间，于是她将这些多出的时间留在了路上。 卓尔：“那我们在路上多走一会儿吧，就在学校附近走？” 何际宴有些感动，“谢谢。” “我知道附近有凉快的地方。”何际宴主动提议，“在我家旁边，有家小咖啡厅，下班下得比较晚。” 卓尔有些意外他提议的地点，接着听他补充了一句。 何际宴：“那里的咖啡不错。” 卓尔还挺喜欢咖啡的。 也许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他急匆匆地说道。 “我就是中午吃饭的时候，看到你出学校买咖啡了……” 卓尔：“好呀。” 他们学校毗邻着一条街道，是个景点。 这条街上的建筑非常特别，尖顶白墙，还有阁楼，有些建筑侧面还会涂上涂鸦。 卓尔许久都没走过这条街道，一时有些晃神。 何际宴招了招手，“走这边。” 卓尔跟着走到一所教堂前。 何际宴：“这边是近路。” 他们绕着教堂走了一圈，接着看到了一堵围墙，围墙旁还有扇小小的铁门。 何际宴推了推，锁住了。 他啧了一声，拿出手机。 “我叫车吧，门锁了，从外面绕有点远。” 卓尔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打在铁门上的一根铁柱上，扭了半圈。 ——咔 铁柱被她扭了下来。 何际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这个扭下来的。” 卓尔笑着从铁门的缝隙中钻了过去。 余光则落在了门后，马路对面的小洋房上。 “因为我以前住在这边，你呢？” 何际宴指了指马路对面的洋房，“我家就住在这里。” 卓尔笑容僵在了脸上。 * 卓尔：爸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何际宴住在樟园？ 在何际宴去买咖啡的功夫，卓尔发了条微信。 陈景逸：因为你的妈妈不想你走向你外婆的老路。 卓尔：什么叫老路，你觉得我会动那种心思吗？ 陈景逸：那你现在告诉爸爸，你在看到他住在樟园后是怎么想的？ 卓尔怔住。 她脑中忽地冒出了很多的画面，有宽敞的草坪，有来往的人群，还有外婆的脸。 彼时她刚幼儿园放学被送到外婆这边。 卓芷兰：“今天幼儿园上得怎么样啊？” 小卓尔：“小朋友的爸爸妈妈，有的爷爷也来了，但是为什么卓尔的姓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啊？” 卓芷兰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小朋友们都和爸爸姓和爷爷姓对吧？” 小卓尔点头。 卓芷兰抱着她，抬起手指向洋房，又收手摆正卓尔头上的钻石发卡。 “那是因为这些都是姥姥抢过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