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里的手套》 第八章 高脚杯 棠自龄在深思熟虑之后叫了另一辆出租车,因为残忍的暮色已经从世界的另一头静默地弥漫过来,倘若他们在工作人员下班前还赶不到举办电影宣传会的场地那儿,那么他们就只能再花上几年时间等着下一部电影从万往瑜上了年纪的脑袋里往外钻了——他不是一位以工作效率而着称的导演。据说,他靠抽签和轮盘决定电影名称,每天出门前,他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虔诚地摇晃手里那些散乱、结实、沉甸甸的乌木色骰子,那些乌木色的骰子乖巧地躺在他斑驳且苍老的手心里,宛若从玻璃鱼缸里一不小心跳出来的金鱼那样文雅又安静——它的主人站在鱼缸旁边徒劳地打量着它逐渐失去活力的躯体,考虑着它为何要以这种方式摆脱赐予它鲜活生命的诸般事物,筹划着能够用于断绝这类恼人意外的可靠措施以及用在它的下一条同类身上的那些隐患杀手。万往瑜每年要花上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去钓鱼,他用在鱼竿和鱼饵上的精力要比用在电影上的多很多,他的第一部电影和钓鱼息息相关——一个穿雪青色短袖运动衫的健壮男人蹲坐在湖边的土地上并出现在电影的第一个镜头里,他把一条瘦弱、纤细的胳膊垂向湖面,也许要从淡绿色的镜子般的湖里捞上来什么东西,他的背影让观众立刻想起一株脆弱易断的小树,随之而来的是把他踹下去的念头。在电影院中的确有人这样做了,他朝坐在他前面的那位观众的椅子踢了一脚,在这之后,一个光溜溜的脑袋蓦然横在了他和银幕中间,坐在他前面的观众鼓足了劲给了他一巴掌,接着又转了回去。于是,他和他脸上那股艳红色辣椒般的感觉一起呆愣愣地坐在那儿,直到掌印的影子在他的面颊上凝结出来。坐在他右手边的女朋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瞧着他的脸,他觉得他的脸不是被那个巴掌而是被这道惊愕的目光灼伤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和切水果的玩具截然不同的用于身体之上的工具,这把工具让他的手跟电影院的一把椅子、还有那个打了他巴掌的观众的胸口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属于这种沟通的道别和他的首次出场一样让人猝不及防、心神慌张。那个胸膛上多了张不规则嘴巴的观众像是刚与人辩论过后的舌头似的有气无力地躺在了地上,实际上,他没完全躺下去,他只是半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从其他观众那儿响起来的尖叫声助长了那个脸上有个巴掌印的观众内心当中强烈的怨恨色彩,他不假思索地冲到人群里大喊大叫,如果现在有个老练的猎人站在电影院里,他一定能凭借着这种叫声想到保护自己幼崽的野猪。当他打猎时遇到这样一头野猪时,他用手机摄像头对准它,带着忠实的猎犬 慢慢向后撤退,野猪的身体在手机屏幕里不断缩小。猎人打算把这段视频投寄到视频网站上,假如他一开始没有忘记接触录制按钮的话。 就在观众们忙着逃离影院的时候,银幕上的那个男人已经把水面附近的那个东西给捞了上来,他一面像个被导弹击中的野牛似的大口喘气,一面用他的牛蹄子敲敲自己酸痛的脊背,被他捞上来的是他的鱼竿,男人攥着鱼竿慢悠悠地站起来,一种用于审视的目光从他那双优美的眼睛里透过细长的睫毛射向视野内的各个角落,他突然高兴起来,一个带有惊喜意味的笑容从他的脸上绽开,男人朝着镜头挥了挥手,仿佛是在朝着电影院里的观众挥手,那个栽倒在地上还没被处理的血色观众只能默默地躺在那儿——不能用他的手来回应他。把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人还在走廊上横冲直撞——似乎没人能制止他,他本想在电影院里睡上一觉,因为他昨天忙着拜访亲戚,但一个清脆的巴掌搅碎了他密谋已久的酣眠。巴掌的主人躺在离他仅有一墙之隔的电影院的黑色地板上,银幕荧荧的幽光淡淡地洒到他宽宽的脖子上,影片里,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扛着鱼竿一顿一顿地往前走,一轮正午时分独有的太阳出现在银幕之中,于是,洒在他脖子上的光缓缓上移,和他光秃秃的脑袋互相调和,假如这儿不是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那么坐在他旁边的人多半能借着银幕慷慨赠与的光线发现他并不是个严格意义上的秃子,他的头皮上其实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得发亮的发根,在这条走廊尽头的另一个房间里——那里也坐着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秃头,那里面的观众还没听到外面不详的动静。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纹丝不动地站在房间门口,以防有没买票的“观众”溜进房间,他已经借助职业的特殊性把这部电影看了几十遍,当然,除了第一遍之外,剩下的几十遍他没怎么认真看,走廊上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这时候刚好把门推开,这位检票的工作人员在毫无提防的情况下被门撞到了墙上,这扇门把他的脸砸得失去了知觉。他刚想从门后面出来看看是谁干了这件好事,但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之后就又缩了回去。在那个强行为他打开疼痛之门的男人冲进买了票的羊群当中撕扯羊毛的时候,他抓住机会从门后面跳出来跑掉了。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的额头上不住地冒汗,他第一次这么开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跑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电视里人类的谈话声给了他花不完的安全感,他立刻成了用情绪来付款的百万富翁,他心事重重地躺在沙发上,决定要用 电视剧来缓解内心的慌乱和焦虑,荧幕里正放映着的是一部历史题材的电视剧,这部电视剧的剧组是在一个叫阿肯米拉的人的帮助下聚集起来的,在拍摄这部电视剧之前,几乎没人听说过她的名字,也没人知道她曾经创作过哪几部作品。阿肯米拉声称她从古代穿越过来,她把她对自身身世的声明毫无保留且堂而皇之地通过电视剧的开头部分公布了出来,在这个部分里,她用她的那种坚定且真诚的语气向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宣称她必须拍这么一部电视剧,这部电视剧里的全部内容都有真实事件可考,的确,电视剧里有个叫阿肯米拉的角色,尽管在能查阅到的史料里压根没有享有这么个名字的人,即使是最荒唐的野史里也没出现过与此人有关的踪迹。当然,许多人对她所倾诉的这番话的可信度有所怀疑,但她的另一种解释起码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这些人的疑惑。阿肯米拉说,在这部电视剧里曾出现过的角色都是在属于她的那个年代里真实存在过的角色,如果她不利用这部电视剧将他们的名字说出来,他们就会消失在他们的那个时代,像是电视剧后难以停留的广告一样顷刻间就烟消云散。如果这部电视剧的收视率足够惊人,那么她和她的朋友们都能活下来,如果这部电视剧根本没得到传播,那么她和她的朋友就会彻底消失,不给历史学家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比橡皮擦的造物要干净一些。阿肯米拉认为观众们对她的怀疑是合理但却没有必要的,因为只需过上几天,等这部电视剧传播开来,他们就能明明白白地知道答案。 那个死里逃生的影院的工作人员对此深信不疑,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所面临的那种险恶的处境,他想给这部电视剧捐点钱,以给予这个流落到现代的无依无靠又惶恐不安的古代人一点帮助,齐数唯显然属于另一种观众,他为剧组骗取钱财的幼稚手段而发笑,他生活在生活的树荫下,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金钱总会不由自主地钻进他的口袋,专门调查财产行踪的侦探一撞见他的拉链就不得不打道回府,任何一串有价值的脚印都会在他的口袋附近自然而然地消失,齐数唯鄙夷地盯着这部扰乱他注意力的电视剧,不留情面地关掉了电视机。 他径直走向他儿子的房间——属于那扇门的并不复杂的开启方式在他的手掌心里跳动着,他的儿子坐在门后面的一个房间里,一个拥有一台写字桌的房间,一台承载着几本书的写字桌,还有一个会叫他爸爸的刚过了十岁生日的男孩正趴在那几本颜色各异的书上,齐数唯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把腰背挺直。等父亲离开房间之后,齐晓目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发 呆,他不断向后靠,直到他正使用着的这把椅子与地面形成一个危险的角度为止,他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随时都有可能与光滑的瓷砖产生一次较为亲密的接触,但他就是懒得让自己的身体和椅子回到原来的位置,他前几天刚和同学一起去看了万往瑜的那部和钓鱼有关的电影,这部电影的声音与画面没能在他的脑袋里找到个合适且宽敞的住处,他不知道这些稀薄的印象能和记忆相处多久,也许不到半个月他就忘掉了这部电影。 然而,半个月后齐晓目仍旧记得这部电影,那时候,他们的语文老师用铁匠常用的锤子那样的胳膊肘把门推开,并让他的学生们在课堂上专心致志地写一篇电影的观后感,花费掉一节课这样一个不多不少、恰好合适的时间,把他们送出教室的铃声一来到教室里他们就得把铅笔笔尖下面的作品交给他——尽管他们并不情愿。齐晓目一下就想起来了半个月前看的那部电影,他在睡梦里竭尽全力睁大双眼,但就是看不清楚那部电影的全部细节,他用后知后觉的态度思考那部电影的详细内容,但那部电影只留给了他一些大致的情节,齐晓目记得电影开头时出现过的那个人后来掉进了一片湖里,一片冰冷又迷人的狐狸尾巴一样的湖,湖的颜色像作业本的颜色一样善变,他掉进去没多久就爬了出来,湿漉漉的衬衫和头发缝隙里的湖水让他的身上有了色彩,他那些即将全部脱落的脑袋上的一片片树叶重又牢固地粘回了他的脑袋,他脸上的皱纹和胸口的疤痕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最敏锐的医生也没办法从他身上找出一丝衰老的痕迹。正等着他回家的妻子睁开眼睛,试图从他身上找到那么一两只猎物,她什么也没找到,低着脑袋看着膝盖一步一步走回了家,不过并没有一个一见到她空手而归就破口大骂的丈夫在家里等着他。这个变年轻了的男人告诉自己的妻子:他找到了一片能让人永葆青春的神奇湖泊。他的妻子立马打断他,说这种湖泊一点也不神奇,并指出他已经产生了幻觉。他命令她仔细盯着他的脸,让她看看这究竟是不是一张中年人应当享用的脸,她可以不相信他说的话,但不能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她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她认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合情合理,并且幻觉在她身上也得到了体现。从未有过的一只手掌拉开了他怒火的炉门,他多年来积攒的愤怒转化成辱骂的形式难以置信地施加在他的妻子身上,这对家庭即兴辩论赛上的夫妻全面运用起了个人的语言能力以扞卫自己那个不太明确的观点,这场辩论赛就像电影银幕前的大部分观众所能预料到的那样开始朝着拳击赛的边缘地带走去,它朝着那个方向行 走时所使用的步伐相当迅捷——和那个女人所使用的步伐相差无几。她像个专业的拳击手那样躲过了好几次攻击,她给了男人的下巴一拳,他立刻倒在地上闭上了双眼,观众的眼睛告诉他们他倒下去的时候撞到了床头柜边上的那个坚硬无比、带有死亡气息的角上,他的妻子认为这仍然是幻觉或是一个梦,她爬到床上躺下,希望能有一道仁慈的光线来把这个黑暗、残忍、朦胧的梦境驱散,她渴望的那束光对她来说不算仁慈,她被从手电筒那儿诞生的非自然的强光叫醒了,几个神情庄严的巡逻人员瞪着她,尽管他们的眼神就足以把全部的事项和情况讲清楚,但他们还是耐心细致地开口说话了:她攻击了床头柜,他们必须把她带去给它的家人审判,以此来告慰床头柜遭到损害的那样一个坚硬、凄惨的桌角,被她击倒的丈夫不知去向,她认为也许那些湖水就像各地传说里的那些庸俗、可憎的陈词滥调一样将起死回生的奇迹降临在了他身上。另一种可能则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丈夫,这也是幻觉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大概也包括面前的这些拿着手电筒的人,还有床边的这个道貌岸然的床头柜。她再次像个拳击手那样站起来,砸中了床头柜的桌面,于是它彻底被毁坏了。那几个拿着手电筒的人用蠕动的嗓子发出一阵难听又刺耳的声音,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夜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重写。”老师把齐晓目上节课写的观后感递给他,那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他随后开始批改其他学生的作业。 这件事并不能全怪在他身上,齐晓目一边从办公室走出来,一边想。这算不上是一部优秀、出色的电影,电影刚结束时影院里观众的反应就让他意识到了这一事实,观众们大喊导演的名字(这名字实际上给他一种熟悉感),并高呼要狠狠地给他一拳,让他的脸上多出一个与拳头合得来的青得发紫又发红的脓包,让他几个星期都要在脸上缠上几圈绷带才敢光明正大地爬出来见人。事实上这些咒骂的确在万往瑜身上以它们特有的方式显现了,这名导演在路过某个十字路口时被一只巨大的拳头形状的气球砸中了,这是附近的商场用来搞促销活动时用的。于是,一名被气球压在躯体下方的导演绝望且无助地躺在人行道上,没人靠近他,也没人援助他,他一个人躺在那儿,没人陪他一起躺在地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一直躺到黄昏才被一个跟他拍过电影的员工救出来,他从那以后就靠抽签活着,一团难以摆脱且令人紧张的忧虑感将他的生命笼罩住了,他惧怕并厌恶所有种类的气球,气球 的爆炸声让他的耳朵像个地震里的危楼那样无依无靠地发抖,来自于气球的充气声剥夺了他与生俱来的睡眠俱乐部的门票,噩梦总在他闭上眼之后及时赶到,它只穿了一只皮鞋,另一只在万往瑜的嘴巴里。万往瑜的首部电影没能获得让他足够满意的反响,但他本人对气球的恐惧和那个在电影院里大肆攻击观众的观众让这部电影在当时获得了不同凡响的关注,那个怀着明显的攻击倾向的凶手很快就被逮捕了,几个月后,那个从现场逃跑的工作人员也进了监狱,阿肯米拉失踪了,剧组的一名演员声称,那个临阵脱逃的懦夫(他们终究知道了这件事)和阿肯米拉有过一次最后的接触,他被捕后拒绝提供任何线索,阿肯米拉在这之后没再出现过,当时那个将影院的工作人员揭发出来的演员叫闻难约,她日后的演出风格也许受到了阿肯米拉的影响,她只使用自己的名字,从不使用角色的名字。除了这两件事之外,一桩规模庞大的盗窃案在当时也为人瞩目:一条城市当中最繁华的街道上的建筑物全部遭窃,其中包括一家人们耳熟能详的大型银行。这起案件直到现在仍未得以侦破,不过齐晓目清楚,这事是他父亲干的,他的父亲犯下这起案子后就不知去向了,他给他的儿子留了一笔钱,不是以现金的形式,从那以后,齐晓目就独自一人生活,他明白他上了当——从他的父亲那儿接过了那种不断蔓延的灾祸,他再也没见过他父亲。 当万往瑜茫然地陶醉在他人生的恬静池塘里的时候,他几乎忘记了他是谁(你们这时候就明白了他是谁),忽上忽下、活灵活现的鱼竿和一条条晶莹、光洁的活鱼开始在他的第二部电影的灵感海洋里漫游,在一个午后的更换鱼饵的间隙里,属于他的第二部电影已经在他内心当中的那片飘忽不定的银幕上自行投放出来了。他很快开始着手把有关这部电影的零散念头和易逝的灵感转移到现实中去,这一过程的顺利出乎他的预料,他的第二部电影很快就像准时到达的外卖一样在各大影院如期上映,一个程序员的身影在整部电影之中信步游逛。万往瑜把这位程序员一生当中几个具有代表性的片段摘取出来,并通过剪辑手法把不同时期的它们拼凑成短短的一天。清晨时,程序员刚刚出生,黄昏时,他垂垂老矣,夜晚时,他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那个漆黑镜头被导演灵巧的双手挪动到了这个合适的位置。尽管万往瑜的第二部电影没能在市场和观众的池塘里激起多么盛大的水花,但人们至少记住了他的名字——在记忆里某张不太起眼的廉价塑料椅上。他的第二部电影从总体上来看可说是平平无奇,尽管有一部分作家像之前的 作家从电影当中汲取创作灵感那样在这部电影当中获得了相似的养分,但它仍然算不上什么能在时间浪潮退去之后依旧停留在沙滩上的作品。万往瑜的第二部电影问世的时候,齐晓目刚刚跳进职场的墨汁游泳池里,那时候的万往瑜似乎还没兴趣举办关于他的电影的各种纷繁复杂的宣传工作,从他的第二部电影敲开世界的大门后开始,他几乎不再做任何电影方面的拍摄工作,大部分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大部分人都没见识过他的电影,他的名字像琅琅上口的广告词一样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块拼图——在生活里的某个时刻,你突然想到了万往瑜的名字,随后察觉到你根本忘不掉这个名字,他的名字是一句广告词,同样也是一句歌词,只要你记住了就再也忘不掉,只要条件合适,你就会在恰当的场合想起他的名字并在内心深处默念出来。“毫无疑问,”齐晓目有一次对棠自龄说,“他是个宣传方面的专家,那个从不上网的小卖部老板也听说过他。”他跟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两个还不太熟,在楼道里遇见的时候,打个招呼就是他们匆匆道别的方式,他们的关系是随着碰面次数的增加才得以连接在一起的,齐晓目在一开始的时候和棠自龄聊了聊万往瑜的事,因为每个人都听说过这个着名的导演,他往往能成为陌生人之间的第一道脆弱而又带有无限可能性的桥梁。那时候他们两个都没想到一年半之后的一个星期天,他们要一起去参加万往瑜的第三部电影的宣传会,人们都以为他不会再拍任何电影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总算有一辆出租车被棠自龄摇动的手掌惑乱,齐晓目跟着他坐上了这辆新的、暂时还未出故障的出租车。他的脖子犹如发育不良的长颈鹿的脖子那样伸出车窗,打算看看李明盏接下来要把他的那辆难以行动的出租车怎么办。忽然,一辆重型卡车死咬着马路的外壳,紧贴着跟它相比显得娇小可爱的出租车毫不减速地挤了过去,值得庆幸的是,齐晓目在几分钟前就把脑袋收了回来,就在这几分钟里,他们发现自己遗憾地搞错了通知里的消息。在他们的目的地,那个将整个城市的光线都容纳进去的露天场馆里。万往瑜的宣传会先他们一步缺席了,由于时间冲突或是某种他们揣摩不到的其他深层次的疏忽,一位知名的导演心甘情愿地带着他忠心耿耿的员工转移到了另一座城市的某个同样热闹拥挤的场馆里,现在在那个空旷的地方不停回响的声音属于某部游戏,它取代了万往瑜在这座城市里所传播出来的影片的光与影,齐晓目和棠自龄思索着在接下来的半天时光里要飘向 何方。对齐晓目来说,明天是公司照例迎接他的身体的日子,但他的意识还在周末的残枝败叶上晃动。他想到了卷椅类对末日的预言——一部在末日中生存的游戏。玩家操控一名叫卷椅类的角色四处游荡——为了找寻能供自己生存的物资。齐晓目迫切地想到了“末日”这一词语,以便从它那儿得到些许不可靠的、卑微的、软弱无能的安慰,一个残忍、生动的形象在他身上隐秘地升腾起来之后又迅速地消失了,他是如此渴望能有一场不切实际的意外粗鲁、冷酷无情地摧毁他的生活,这样他就能在灾难过后的短暂空白里得到一阵无人打扰的安息。于是,一名尽职尽责的出租车司机在两个青年的指示下把他们送回了原来的地方,在心满意足地收取到应得的费用之后,司机仿佛看到了另一名朝他轻轻招手的乘客,他驱使着那辆淡黄色的出租车从容地离开了。 齐晓目和棠自龄用几百次行走跨过整个小区来到楼栋的入口处,他们两个像远古时期的巫师召唤太阳时那样对着声控灯一边拍手跺脚一边大喊大叫,隐藏在傍晚当中羞涩的人造光线不肯回应他们的期待,他们两个只好在还未完全被黑漆漆的夜晚浸透的楼梯间里摸索着向上行走,一些恐怖片里的叫声不受他们控制地从他们的耳朵内部、大脑边缘向外爬行,与这些记忆一同爬出来的还有和失踪相关的接连不断的讯息。他们走得比夜色扩散的速度要更为缓慢。一楼,一座声音的坟墓,除了与肮脏昆虫为伍的潮湿影子之外,没人肯在这里居住;二楼,一次镇静的预告,一次关于推理小说的剧透,人们感到无比恶心,但进程仍旧要继续;三楼,一种带有启示性的神奇数字,两次截然相反的变化,与你同行的同伴躲进他的那扇坚固安全的、新更换过的防盗门里,躺在明亮的房间内的松软沙发上闭目养神;四楼,一对夫妻;五楼,一个他自己的家,他用钥匙打开门;六楼,一枚他多次遭窃后回报给他的硬币、饱受折磨的稀薄亲情、他费尽心力维系的信号的芳泽、还有伺机点燃他的古老仇恨以及严苛且晦暗的一个又一个摄像头。齐晓目用右手的手指关上通往屋外的楼梯间的门,然后走进那个除他之外无人知晓的狭窄、封闭的屋子内的楼梯间里,他随着楼梯间旋转的时候,房子外面一声鸟叫也没有。等长长的楼梯被他走完了之后,齐晓目来到那个隐蔽的房间,坐在那把每隔几个星期都要重新坐一次的椅子上,他刻意地呼吸了几下,随即伸出手把胸前那个红栗色的抽屉给拉开,将里面的双筒望远镜取了出来。 望远镜的镜筒轻柔地贴上了他那双带有些微黑眼圈的双眼,一阵刺骨的 冰冷感沿着他的眼眶从容不迫地朝肌肤深处挖掘,从望远镜另一端流泻出来的是一堵他用质朴的双眼也能看清的桌子对面的暗红色墙壁。齐晓目把望远镜从脸上取下来,随手搁在平滑、含有金属光泽的木头桌面上,似乎有几阵隐隐约约的叫喊声划过黑漆漆的夜间景象飘进了他的密闭房间里。他从另一个狭小但装得满满当当的抽屉里取出一块被塑料纸包得滴水不漏的泡泡糖认真仔细地端详起来,也许他打算从那上面看出什么不易察觉的痕迹或是包装纸上的漏洞来,那些善于四处寻觅食物的昆虫并没有盯上他的这块仍旧完整无缺的泡泡糖,他因而可以放心大胆地将它那五彩缤纷的包装一层一层地撕开,进而盯住那块粉红色的、表面覆盖着少许粉末的糖果,最后把它轻巧地送进自己微微张开的那张嘴巴里。在这全部的过程中,那块泡泡糖始终像一个被人们抓住把柄的公众人物那样保持沉默、一动不动,它让一个虚假的死神耗费掉片刻的时间依附在它身上,期待它逼真的沉默能帮助自己摆脱一切来自于外部的困境。但齐晓目很快就用平日里狡猾地躲避在利齿背后的舌尖将它卷进了漆黑、幽深的口腔里,他把上牙和下牙碰到一起,监狱铁门关闭时所发出的清脆的碰撞声响了起来——那块泡泡糖被关在了这儿。接着,他开始用生长在各个位置的牙齿不厌其烦地去撕扯它,他锲而不舍地用那条长长的舌头翻弄着嘴巴里韧性十足的糖果,直到它坚硬、有棱角的外壳在缓缓涌来的唾液里彻底融化之后才罢休。他敏锐地感觉到那块泡泡糖眼下正软软地耷拉在他的舌头上,这条舌头立刻像被鱼咬住的鱼竿那样给他一种忽然的、逐渐下沉的感觉,齐晓目稍显费力地挪动着自己的舌头,通过它与口腔各处的一次次碰撞将还未完全成型的泡泡糖细腻地包裹在整条舌头上,这项工作让房间内时钟的秒钟孤独地颤动了几十下,尽管花费掉了不少时间,他还是圆满地完成了所有必不可少的正式工作前的准备。现在,他胸膛里的那台电风扇正通过布满泡泡糖的舌头像个英勇无畏的战士似的朝口腔之外的世界猛烈地吹气,之后,他的风扇电源被谁从插座上拽了下来,从他的身体内部冒出来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最后完全消失不见,那团泡泡糖以他粉红色的舌头为中心,变幻出了一片相同颜色的空间,那个慢慢膨胀的泡泡如同沙漠远端的瀑布般不可思议又美妙烂漫,在它那样鲜明的颜色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一团浑浊、苍白的雾霭,随着这团雾霭逐渐收缩,那个粉红色的泡泡也在他的嘴巴那儿挥发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齐晓目把 第九章 第二方案 在过去,在他小的时候,在他父亲离开的那一天,他仿佛一个攥着电视遥控器的顽童,即使无人教导也能无师自通。不久,齐晓目就察觉到未来像是个热衷于向人剧透的亲密又可恨的朋友,总赶在片头曲播放完毕之前就在他的大脑里翩翩起舞,有的时候,他清晰且明确地品尝出了还未发生的某个未知事件的稀薄味道,比如说:在飞驰的电车上的粗糙手掌的带动下向前飘动的失窃钱包。齐晓目看向它的主人时,他的脑袋里产生了这样一幅随时有可能幻灭但最后终于被时间赋予了真实性的图像。他的父亲留给他的(他一直这样猜想)未来影院的彩虹色电影票几乎没能让什么迷人的电影在他的生活里潇洒、优雅地旋转并散发馨香,有权决定他的头脑银幕上究竟该放映哪种图像的人绝对不是他(当然也不是万往瑜或随便哪个出色导演)。关于这件事的无依据的猜测总是会从幽深的水井深处渐渐浮起来,这让他想到那些专门用来污染水源的无辜生命的下一个形式,从未有人注意到究竟是哪段时间挑中了这些富有资质的人们,并最终决定把它们带下去——因手掌被水桶把手拖拽而来到井边的人会迎来一生当中第一次令人惊恐的惊喜,它唤醒了他们心中的残忍野兽,就和我遭受到的境况一模一样,其实并不完全一样,在这两者之间当然有些区别,我知道是谁将那些杂乱无章的音符组织起来寄放在我的心中,尽管这种选择的各个方面都透露着锄头上汗水的气味,但它们始终和苍蝇的鸣叫声走得更近,和任何可以预见的财富形式都没关系,下一张彩票里的璀璨财富永远不会通过号码的浮舟在我大脑的港湾里提前公布,我也几乎从来没有透过在未来冲刷出来的照片看出什么像泥鳅一般难以捕捉的投资机会,我的脑袋或许是个要求严格的坚硬无比的放映机,任何一处尺寸上的不起眼的不协调都驱动我的脑袋替我擅自拒绝了那些美妙、实用的未来景象。直到今天,我所能提前望见的全部事实,我的头脑赐予我的全部启示,这一切都犹如一小杯清澈却无用的饮用水一般——它细瘦的援手永远无法探进我污浊肮脏的人生之湖的底部。 尽管他的预感所能带给他的往往都是些廉价无比的粗糙矿石,但齐晓目仍然得费尽心力维护他那种不稳定的、通向明天的某块矿井内部的时钟的直觉,这种维护工作通常一星期上演一次,上映日期是每个星期的最后一天。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来到眼下正待着的这个房间里,通过这个房间里所能利用到的一切来滋养他虚弱的直觉,假如他不这么做,假如有哪个星期他因不断重复的公司里的日常工作而忘掉了这 件不断重复的关于未来的每周一次的工作,那么他的直觉立刻会像个极富尊严且无比高傲的河豚那样在他河豚形状的脑袋里变得像河豚那样圆滚滚又滑溜溜(尽管河豚的皮肤并不光滑,并且它们身上也没有什么名叫皮肤的东西,叫作河豚的鱼也并不生活在水里)。一到这个时刻,他马上就能体会到游乐场里那些供人付费后肆意射击的气球究竟是怎样一类让从事者们充满无穷苦痛的职业,他捂着那个不停向内收缩的脑袋,尽情品尝痛苦带给他的新奇体验,他是个在针筒下瑟瑟发抖的稚童,他的心伴随着自己的脑袋剧烈地跳动,每一下充满活力的震颤所带来的余响都让这种痛苦愈加心醉神迷。它誓要把他完全消灭,或是彻底征服,或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疼痛,或是这种疼痛的真正来源其实与他在公司所从事的日常工作有关,所以,也许他仍然应该想个办法去除掉他的老板。 在他思考这些事的时候,齐晓目已经把那条充电线一圈一圈地缠在了他的手机身上,就好像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一样。事实上,这的确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件事,他每个星期干一次,每个星期一次,并非两个星期一次,也不是三个星期或四个星期,他一个星期这样干一次,齐晓目一个星期这样干一次,来到这个房间,并不是另一个更宽敞的房间,他进行一系列简短的准备工作,随后用充电线把坏掉的手机缠起来,这些事都得由他来干,但他不能断定之前是否有人也这样干过,那些和他有过相似遭遇的人也许还不能被称为已灭绝了的动物——在上上个时代里这样的事并不稀奇,尽管如此,监狱里的囚犯所提供的信息和要求并不总是全无差异,这台手机告诉了他这一切,在每个星期的这个时候。 也许我该找个机会报仇,齐晓目想道。这不是它第一次来他这儿做客,但他不是个财力雄厚的主人,也对那些待客之道嗤之以鼻,客人总被从他这儿强行打发走——以各种下作肮脏的手段。齐晓目把彻底缠好了的手机按在桌面上,他把他的脑袋按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下方,能从水里逃上来的只有他自身生产出的气泡,他一度要把自己着火的羽毛泼洒到岸上,但他的手臂和力量让他久违地安静下来,恒久地沉入水底,从此再也没有谁能返回到岸上,他切断了大地和海洋间的紧密联系,两者间的微弱感应成为了城市高空中最狂热的传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齐晓目拿起准备好了的望远镜对准手机屏幕,我并不想久久地盯着它,但我永远找不到别的办法,总是没有多余的时间能给我带来多余的选 择,我必须这样害死他,而假如我想要害死他,就不得不盯紧这块屏幕——它总是从那份让人担惊受怕的丑恶工作那儿开始将一件件琐碎的往事穿在熏黑了的烧烤架上以使我备受煎熬,纵然这个乏味的开头已经被我参阅了无数遍,但调节的权柄恐怕不会像鸟类的粪便一样轻易地从空中来到我的嘴里。我看到一男一女在荒野中行走,身上都穿着厚实的外套和裹住整个腿部的长裤,昆虫的羽翅从连接身体的位置炸开,一只螳螂叼着蜗牛的外壳在草根深处缓缓前行,蜗牛们用以互帮互助的黏液联盟此时早已成立,它们书写文字的方式充满原始意味,那个男人脸上的眉毛像是曾经受过一场天火的摧残,浩劫之后袭来的暴风吹净了他眼睛上方的全部毛发,他本打算用这些眉毛做成一把刷子送给他旁边的女人——他的妻子。那双来自于他的防水靴把螳螂和蜗牛牢牢踩住,他绝不会介意以脚踝的悠然转动给昆虫们的身体带来一次粉碎性的结局。我感知到了他们的方向所在,残暴的老虎或饥饿的狮子并未在这条路上潜伏,他们两个——这对夫妻——的几位同事曾因这两只动物而哀婉地消融掉了这份职业辉煌的前景,他们并未无助地落入猛兽松弛、宽阔的牙缝里,也没运用肌肤感受它们强健的身躯。他和她急匆匆地往前走,一条银项链把他拴住,他知道在它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来历,即使什么都没有,他也深信不疑。他把双重杯从旅行包里拿出来,他宣称有一名神裔生活在杯子里。我知道这是上个时代曾发生过的事,所以他才能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骗子。 破败的建筑物没能立刻向他们揭示出旅途的支架,它无意于剥夺你的生命。由木匠的废料堆积而成的大门透露出了几分亵渎的秘密,它坐在庙宇中央的石坛上,求梦坛侧面曾被刻下的古老文字已遭到蓄意的销毁。它苍老的暗红色皮肤早已开裂,干瘪的鼻腔渴望雨水的赐福与安眠,他和她围着它在土上行走,无声地商量着为接二连三竖立起来的盘子里的手帕而准备妥当了的谜题,他和她想要接触它,他和她想要碰触它,他和她清楚不该这样做,因此他们转身离开了。 但他们找不到一条通向外部世界的安全捷径,巍峨的大门和精致的窗缝把封闭和黑暗突兀地带给了他们,在他们慌乱与惊恐的间隙里,它醒了过来——也许它从来不曾深入梦境的腹地,在这数万年的光阴里始终如一。它紧紧地握住他和她的胳膊,他和她手机屏幕里的亮光渐渐沉寂下去,假发的协奏曲哺育出了生长的苗头,太阳眼镜的接收者把额头上的灯光打开,他无法拉开旅行包的拉链,他想要甩开它, 但他的耳环旋转的速度正迅速加快,几乎使他忘记了昨日午后阳光的声音,他的绸围巾总算勒住了他的脖颈,围巾的放松多半是一种感染类型的启迪,他的靴子陷进地面里,她翻看起直播间里的弹幕,想要找到那条一纵即逝的青铜渡轮,它吹奏着运河的名号离开了,这只不过是一次口头表演,它用上了嘴巴、舌头、手、头发,来自于它的头发大张旗鼓地落在市场当中被连续拍卖的野马鳞片之上,它的确想要抚摸这匹马的伤口,让它冷静地接受人们用喊叫声代替它抛出来的一道道迷乱的关卡,她把货箱搬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寄居在秤砣里的野兽为它们的崭新死亡而悲痛——她的两个同事为争论狮子和老虎孰强孰弱而四目相对,他们的眼睛失去了繁殖的能力,耳朵旁边的计程器拒绝为他们的争吵与格斗付出高昂的代价,她成为了他虚弱的撰稿人,但这也不过是一场巧合的赠送品,是他在网上购买菜谱时遇到的困境,快递员拒绝把包裹送到他的门前,他命令快递员不得使用电梯和门铃来完成这一历练,因而他愤然离去,把包裹和里面的菜谱全部丢进垃圾桶,这种安全垃圾桶的阀门由含羞的越野车大胆改造而来,畅快地丢弃垃圾与废液已然成为了上个时代的奢侈品,它受它的影响而诞生,但它仅仅是它身上一颗不起眼的松露或文件柜里一份无价值的废纸篓的员工,牵拉长号的厨师用生活在墓园旁边的手段来有效地建立威信,过去,不知多久之前,它见过这些厨师,他们歪斜地连成一队前往羊圈,风光的厨师头衔得以在牛羊的庇护下向尽头传续,而她早就见过无数的出租车司机像遭到严厉贬损的汗毛一般被干净利落地痛快除去,过热的排气扇抓住了她的睫毛,他的提早发觉杜绝了惨案的再度升起,客房里的拍打声如约前来,将黑白照片推入谷底的相机记录下来了石榴树内的痕迹。慈善事业如同火烧云一般在时代中期出现在惶恐的人们眼前,他的英姿惹起了朴素的顾客们的狂怒,他用手拉了拉领带的尾巴,像是要把自己的脖子切开,螃蟹的利刃打磨着他的神经,他是这只螃蟹的父亲,他必然是这只螃蟹的亲生父亲,伪劣的宣告之音配得上他全身上下每一处张开又闭合的窒息菜肴,他在工作中第一次窥见劳倦又遍布黑色细纹的双眼,眼皮和公共汽车的深厚情谊将他留在了公交车的隆隆尾气里,拯救他的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他在车上向他道出了他是那只螃蟹的父亲这一事实,他痛恨那只螃蟹,那只螃蟹横掠而过的焦影是他难以克服的雷震,他猛烈地颤抖起来,在出租车的后座那儿,他朝司机央告,求他承认螃蟹是他的儿子,出租车司机并未做出 承诺,每一名出租车司机都以他们独有的丰富生活经验来组建车内的装饰格局,每一名出租车司机都能分清螃蟹和他之间的清晰关系,关系从来就无法把他脚上的短袜与裤兜里的绳结给烧断,他送给她一块残缺的泥板,用以填补鞋刷的缺席,它畅想着自己该如何坐在城市的高楼里,一张张罚单从直升机内部饲养的飞鸟体内洒射出来,他拒绝戒酒,前天晚上,他在家里看到了一只羚羊,它们之间的交流要如何才能在她的密切监视下妥善进行下去?她有一整个车厢的幕僚,每个人都盼着置他于死地,但这一切都是他的偏见或幻想,他真正的死敌还在远处气球里的拐角当中蹲坐着,等着帮他拍摄一部综艺节目,它在这部节目里并非一帆风顺,崭新的花格衬衫还难以被塑造成性格的一个矮小的侧面,玫瑰花的根茎被它一脚踢断,它扑到花丛里让整个花园灰飞烟灭。我们的园艺师在哪里?一条肥胖过度的鲤鱼这样说。它抓住这条鱼,心里明白今天中午的食材显然有了着落。不过,我知道它无法对那条鱼做什么,因为他挣开了它那只脆弱、枯瘦的手——它太久没让它的双手参与到我们的世界的事物当中。他把自己的妻子丢弃在了那座偏僻又荒凉的庙宇当中,从那阵因朝夕相处而变得过于熟悉的声音里分泌出的求助与哀哭并未勾起他心中的波澜,与此相对,浓烈的自豪之情从他内心深部慵懒的鼻孔里喷涌而出,他的围巾和面罩遭到鼻息的狂烈拍打,这是慌张麾下的快速奔跑所能体现出的最大的忠心。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她被它用两只手紧紧地攥住,那里面有他的一份功劳,他给了它一只空闲出来的手,他为自己的残忍而欣喜若狂,他坚信他会因此而出人头地,他离开这座庙宇,再也没回来,他的妻子和这座庙宇陷入了完全相同的处境里:它们从此之后不再出现,永远不出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不过,我明白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如同一只蚊子叮咬出的伤痕一般不痛不痒,他从没想过要打探妻子的消息,更不必说回到那座庙宇了。尽管他自以为已经再次驶上了过往生活的高质量轨道,但实际上,他并未从过去的那阵余波里完全挣扎出来或逃脱出去。他的第一份礼物来自于半年后的一个星期二——他获得了个人的大部分片段。但这些片段之上显然具备着浓厚的加工痕迹——和我目前正忍受着的状况一模一样。这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无人出演的华丽戏剧,他没去管它,这是理所当然的,尽管它没能带来什么好处,但它也不会贸然进入他甜蜜、悠闲、自在、宁静的美好生活里。他错了,它 会进入他的生活,在他意识到它的时候它就进入了他的生活——恐怕从此再难分离。他很快就再次陷入了当初在庙宇内部曾经历过的那种状态里——因为他忽略了它,因为他把它当成了一种自然现象,这是我一开始曾干过的事,我经历过的事落在了他的影子上——他眼前的家具重新混合在一起,他的思维和家具、墙壁、天花板、窗外的鸟叫声融合在一起,他觉得自己躺在了地上,于是立刻感应到了城市内部的那座鸟类公墓,那些出租车司机修建出了这座公墓,他们生活在墓园周围,以此来赚取更多伙食费。他想从地板上站起来,但也许有谁踩了他一脚,街道上每个狡猾的行人都不会放过这个能踩他一脚的机会,永远会有一大群人急不可耐地把他的脊背当成跳床,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掌控他心灵的浅滩,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患上腰椎间盘突出,但他们这次的判断飞到一半就摔进了峡谷中部,接着传出了爆炸声,有多少善于使用固定电话的幸存者从飞行堡垒的废墟里一瘸一拐地爬了出来?能熟练地使用电话总是一项引人羡慕的卓越技能。当他们走进房间坐在那把小椅子上的时候,他们的紧张与焦虑几乎影响到了考官们的思绪,他们坐在同一把椅子上,怀疑这把看上去憨厚老实的椅子可能被动了什么手脚,他还没站起来,他们的脚还踩在他身上,等到他挺直身体站了起来,他要向每个人都宣告这场惨烈且不留余地的报复,就用那把小椅子砸他们的头,一名考官把他赶了出去,他失去了这份体面的工作,只好在街上亲吻图书馆门上的封条,期盼着自己的真心诚意能打动这扇门或是门后的什么生物——如果门后面曾经存在过任何一只不需要快速进食就能安稳地存活下来的肮脏生物的话。枝叶尽头走来一只难以辨别出形状的昆虫,嘴里嘟囔着什么含混不清的诅咒,它来到他面前,轻轻抚摸他那双疲惫不堪的腿,它曾经嘲笑他、讽刺他、用锐利的睫毛刺伤他的尊严,但现在它跟他之间的和解总算慷慨地前来,他生活在蚂蚁窝里的时候还没学会怎样打开饮料的瓶盖,每当他打开瓶盖的时候,成群的人形西红柿就在牙龈的簇拥下来到了他的领地,寻求他公正的电梯和水晶般的尊严。 齐晓目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望远镜丢在一边,他对井口的渴求在它应有的位置渐渐积聚,那口位于楼下的水井对他散发出的召唤让他暂时抛下了必需的使命。他离开房间时紧紧关上了门,接着顺着来时的楼梯慢慢地走下去。她轻盈的身体是如何从与此相似的楼梯顶部跃进下一个平台的陆地之上的?在它消失之后,人们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将文明的高 楼重新堆建起来花费掉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时间,从影子时代爬行而来的苟延残喘的喊叫声让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们不由自主地胆寒,任何不具备明确缘由的失踪都被他们刻进了视线最明显的角落中,虽然如此,这种大规模的失踪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潮流,尽管人们并不乐意接受它,尽管人们用自己的智慧和个人的天性所共同组装起来的城墙将它最大限度地排斥在外,但一例例难以忽视的失踪已经向人们骄傲地证实了它无孔不入的讯号是如何运作的。会有人把失踪的定义和这个时代的特性死板地联系在一起,从楼梯上跌落也许能够被视为失踪的一个小小分支。齐晓目几乎忘记了他的女朋友是如何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他到底和他们见过几次面?可以确认的是,他向我提及的事件经过和我所得知的真相相去甚远,他们两个分手后不久,我在一家商场里遇见了他的女朋友,她还记得我,当时我正站在货架前面摆弄手机,要么就是考虑着明天是否该换一双不带鞋带的鞋。她喊住我的声音变得相当陌生,我几乎忘记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在我的脑海里曾以何种形态呈现。我见过她几次?大概不超过三次。她也许只是想向我打个招呼,一次礼节性的问候,我朝着她笑了笑,尽管我没认出她究竟是谁。等到她向我提起他的名字,她的面孔和身影才在我身后的记忆隧道里逐渐显形。她像是要从我这儿得知他最近的动向和处境,我不清楚是否该把这些事告诉她,于是模棱两可地敷衍了过去。他还住在那儿,和我住在同一栋楼上,不过我最近没怎么见过他,他是否保住了他原来的那份不稳定的工作?他最近正忙着干什么?对于这些问题,我全都一无所知,也没兴趣敲开他家的房门向他询问。我通常不乐意打搅我的邻居,除非某种别样的目的渗透进我躯体的指挥部,否则它们绝不会在未接收到我命令的前提下擅自行动,和棠自龄的接触就要归于此类,尽管他还没能给我带来用于再次塑造我的生命的那种猖狂的解脱,但我总能在未来找到一个能让他贴切地派上用场的适宜场合。她没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至少我这样认为。她对此好像不以为意,我们一边沿着货架走动一边讨论关于他近期所体会到的种种苦楚——她还没从这一话题的阵地里撤走,察觉到她有关于此的鲜明悸动,或许我该把他的私人信息友善地出卖给她——倘若她能帮我在收银台前结账的话。 我出卖了他,或者说,我给了他们一次再续前缘的可贵机会,她从我的嘴巴里听到了他最近糟糕的境遇和一道道解决不完的难题,我没从她的表情和眼睛里看出什么被打动 的前兆或迹象,就好像她的脸上长出了一顶业已死去的骑士的头盔——她面色冰凉,双目无神。我不禁怀疑起自己龌龊但却合乎情理的微小目的是否还能得以执行,她冷漠的心绪和为他人应对收银机这一伟大的业绩似乎正相互冲突着。也许,等我回家之后,我该把跟她见面时曾听到的话全部告诉他,尽管在一开始她就请求我别把今天这次偶然的会面告诉她的前男友,但我不会完全听从她的指令,尽管当时我的嘴巴答应了这件事,但我的心欢快地奔向了另一个与众不同的方向。当然,如果她肯替我支付全部商品的账单,那么我不会向她的前男友透露任何一个会令她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底的词汇——除非他为我付两次钱。正当我思考着该让自己的脑袋垂向他们两者之间的哪个方向时,她向我说出了那次从楼梯上跌落下来的事情的原委。和我想的一样,是她的前男友把她从楼梯上推了下去,他是怎样把她推下去的?他当时使用了哪只手?或者说,他两手并用,像个往悬崖上推送石头的卑微犯人一样让她朝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运动?也许他用脚将她踹了下去,她的衣服上是否留有他鞋印的丑陋足迹?我既没有向她询问这些事,也没有把她谈话的欲望从话语的楼梯上推下去,我的身体在地板上呈现出了另一种姿态,我几乎没看清从她喉咙里溜出来的话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 这是他第几次来这家商场?距离上一次他在这些广告和电梯之间闲逛又过去了多长时间?时间散漫的死亡让他犹豫的心灵深感焦躁,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把计划的起点再次安排整齐,但脆弱的防线让他像个面对作业的学生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些重要事务不停拖延。如果他想把那种强加给他的源自于未来的幻觉给彻底摆脱,那么他就必须把棠自龄当成下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他还无法干净地消灭这种幻觉,因此只能让他钻进另一个不设防备的可怜人的脑袋里,他的父亲正是对他这样做的,在一次规模庞大的盗窃之后,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没给他留下任何有价值的遗产或劝告,只是把它从自己身上塞进了他儿子的心灵中心。当年,他的父亲也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他的母亲——齐晓目通过它清楚地得知了当年他的父亲是如何把自己的妻子无情地丢弃在一座古代建筑里的。那时候他还小,父母在外工作时,他寄住在自己的奶奶家里。他的父亲没能从它视线的广阔范围内完全逃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它又找上了他,尽管他已经献出了一条属于亲人的血红色的性命,但它还未得到真正的满足,他痛定思痛,决定尽量从这次过失里汲取经验。一开始,他打算给自己的儿子齐晓 目一个为父亲牺牲的机会,可它拒绝了他的儿子,它的那扇门挑剔地只为他而敞开。随后,他开始考虑该如何给齐晓目的爷爷或奶奶一个为儿子牺牲的机会。到最后,这两种方案都没能得以实现,他的愿望一一落空了,因为它想要的只有他自己,他的至亲无法替代他的位置。它或许已经找到了逐渐靠近他的方式,或许它就在这附近,正时刻注视他、抚摸他、剖析他。他被它缠上了,它再次占据了他身体和心智的每一个空间,但他还没完全放弃生存的可能性,他执着于搜寻它身体内部的漏洞,他锲而不舍地探寻另一股能将他拉回安宁生活的力量,他日后的确找到了那种专为摆脱它而诞生的安全又高效的支付方式,他的儿子齐晓目刚好是账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直到最后,直到他们在商场门口分道扬镳,齐晓目也没能得到一张由她妥善处理过的账单。他不知道她为何要把这些话告诉他,实际上,他几乎没怎么听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的耳朵像一副坏掉的耳机一样耷拉在那儿,导致它故障的是从云海里不断翻涌而出的齐数唯的相貌与声音,齐晓目想过该如何向他报复,但他显然比自己更先一步考虑到了这件事——他躲了起来,似乎永远不打算出来,直到齐晓目消失在它编排出的苍白画面里。他通过那部电影发觉万往瑜正是他父亲的化名,即使不是,他们两个之间也一定有什么联系。他也曾怀疑过棠自龄或许是齐数唯的某种伪装所制造出来的有血有肉的人影,或许齐数唯并没有切实地和儿时的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不能断定这一切是否都是它带给他的泡沫、雾霭、烟尘、手机信号或急速前进的流星。齐晓目完全清楚他的父亲是通过何种方式来将它轻轻搁置在他的身心内部的,他打算效仿这种方式——齐数唯的几个部分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它的虚影里,而他从那些碎片中捞起了一轮明月——这是他所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他打算以同样的形式塑造它,随后把它交给棠自龄,齐晓目为此而走到他身边,他相信自己就如同一个片酬高昂的资深演员那样没露出破绽,他打算把棠自龄交给它摆弄,但还没完全拿定主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一面朝家里的那扇门走去,一面用手紧了紧塑料袋的两个侧翼。她刚刚在商场里曾对他说过的话现在才在这条归家的路上缓缓苏醒,齐晓目试着把这对情侣忘掉,他成功了,他很快就忘了他们,他永远也搞不清楚他们为何要把这些事告诉他。 这些念头浮现出来之后,深埋在一摞摞楼梯之中的纯朴的恐惧摇动着他的双腿,齐晓目 第十三章 勺子 我说不清齐晓目是怎样和他相处的,此外,如果这时候我的眼前摆着一张条条框框都排列得赏心悦目的时间表——我想我仍旧没有把握把齐晓目和那位学者碰面的具体时间详细地填进那些白色昆虫空荡荡的肚子里。在他面前,我始终像是一座饥饿的信箱或一张善良的信纸,他把自己曾经历过、看到过的一切都讲给我听,因为他和我一向相处得很融洽。尽管年龄拖曳出的痕迹在我们中间演变成了一道醒目的沟壑,但我们还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主要是他冲着我的耳朵打开嘴巴。他要么有四十岁,要么有五十岁,由于受到外在因素如同蛀牙般的影响与折磨,他看上去像是个六十岁左右的人。我不能断定他现在是否已经离开了我们,他的嘴巴和舌头遭到了来自于过往世界最尖酸的盘问,这是一次从亲人的河流里逆流出来的残忍抛弃。在他被自己的朋友、亲人们赶出来之后,他找上了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总在强调那只是一次巧合,但包括我在内,我们不相信他说的话,一句话都不信,尽管我们的同情心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工作岗位。刚见到我们时,他谎称自己是个七十岁的老年人,尽管他坚固灵便的骨头和经过充分锻炼的肌肉一同演奏出的饱含生命气息的乐曲比我们每个人的心跳声都要响亮,但齐晓目坚持说这儿仅剩一片寂静,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听到。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把他当成一个为证明自己的勇气与牺牲精神而凶猛地扑向杀虫剂罐子喷洒出的刺鼻雾气的鲁莽苍蝇,但他的身体从里到外的每个间隙里难以遮掩的迟钝与懦弱气息让我们凭借着质朴的本能将这一错误印象从思想里立刻排除了出去。接着,我们想到了某个驱使着他蹦跳着来到我们面前的隐蔽的摄像头——他想在我们身上试验一下他刚刚琢磨出来的恶作剧,并期待我们惊慌失措的面部表情和无意识的肢体动作会出现在他剪辑过后的视频里。实际上,我们对此并不反感,也许你完全不相信我们的这一说辞,但我们的确没有患上什么网络恐惧症——尽管你能在每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听到它的回响与余韵。自从套为死在她自己培养出来的那些手脚灵便的宠物嘴里之后,我们的恐惧就彻底消亡在她那传播到整个天空内部的死讯之中了。 我们是如何打消这个念头的,我想,答案就摆在我们的脑袋前面——他多半不具备使用手机的任何能力。更令我们好奇的是,他究竟是如何维持他脆弱的生命的?他忘掉了自己的名字,齐晓目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蕴含着特殊意义的词汇,无边无际的烟雾从工厂的烟囱里涌现出来,包裹住了他全部的记忆与智力,他 完全是个刚刚被制造出来的新颖产品,而我们并没有收到来自于工厂的贴心的说明书,倘若我们试着向他们索要这一必不可少的有关于他的组成部分,那么我们多半得在账本上找到一笔新添上去的数目可观的支出,我们的支付应用甚至不明白该把它划分到什么类型的消费里。有人向我提议,我们应该把他交给弹头,在他那里,你经常会遇上齐晓目这样的人:他们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惹上了一些被禁止考察的现象,接着无一例外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当然,这并不是说进入这种在我们看来堪称毫无尊严的可悲状态真的完全是一场不具备任何解释空间的凄惨灾难——这毕竟还是一种私人状态,不过,虽然我作了这样的声明,但我自己也相当清楚,被打上了我的烙印的那份狭隘的鄙夷是难以从齐晓目这样的人的身体四周轻松地挪开的。弹头是这方面的资深专家,尽管我们从没在他身上辨别出这一特质,他也从来都拿不出什么专为他的资深学者身份所准备的论证。弹头和曾经骗了齐晓目的那个学者有些交情,不得不承认的是,在齐晓目漫长的转变过程里,这位学者的知识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的言辞生产出的话语在齐晓目迟滞的意识里砸下了一根深深的钉子,这根并不十分尖锐但极其牢固的钉子朝他的内心深处一点一点地坚定地推移,齐晓目的求饶、哀求、以及抛弃全部尊严的祈祷都没能延缓它我行我素的下落节奏,直到现在,如果齐晓目还活着的话,我想那根钉子还在属于它的那条独立的、便捷的长路上顽强地缓缓前行,和它一同赛跑的是由齐晓目的思维团队选出的几名训练有素的杰出选手,尽管这条赛道是隶属于这些选手们的令他们深感熟悉的主场,但它们全都不是这根钉子的对手——因为齐晓目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打倒在地,因为他怀疑组成自己的每个部分都背叛了他,于是,他只能看着他的天敌——那根钉子将他的脑袋逐渐摧毁,这种缓慢的酷刑一开始让他无比绝望,但在他失去基本的生活能力之后,他开始为此感到欣喜。 要想把他们这种人饥不择食地说出来的话全部改造成同我们的耳朵相匹配的尺寸是相当困难的,当然,在弹头看来,这样的事还不能被郑重地摆在他办公桌的中心位置。据弹头说,他处理过无数个像齐晓目这样的人,他似乎找到了一种用于妥善解决齐晓目这类人的一劳永逸的、无法被动摇的方法,他的这番话没能把我们的信任悉数夺走,不过,我们还是让他在齐晓目的身上适当地发挥了一点儿他那些鼓吹已久的聪明才智。于是,在弹头的帮助下,我们从齐晓目那里得知了他和那位学者之间 那些并不令人感到悲哀的往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假如我没有理解错齐晓目的意思,我认为,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往事的:他是被那些连成一片不肯断绝的声音巧妙地运送到吴底吴身边的,吴底吴的粉丝们迫切的愿望从每个文字的出口处漫溢出来,齐晓目因他们的赞美和热情而陶醉了,他确实认为——尽管他自己不肯承认——吴底吴就像他的粉丝们所说的那样美好且无所不能,当然,他明白在这些评论与短文里总会有一定的夸张成分,但他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能随时控制住情况,以便让它像一只宠物鳄鱼一样始终娇小可爱,不会让它的尾巴长得比自己的身子还要长。在齐晓目和吴底吴取得联系之后,他很快就让被拣选过的经历适时地呈现在了吴底吴的屏幕上,现在看来,吴底吴没为自己的客户给出足够合理的建议,如果这个建议是为了把它指向的对象沉进混乱的海洋深处的话,那么它倒是足够合理的——它简洁且有效,一下就把吴底吴的客户给干掉,以为他排除掉售后服务的方式尽情地展现出了它的忠心。显然,齐晓目那时候完全没料想到日后会有什么样的球体降落在他的身上,他本以为那不过是一颗羽毛球,至多是一颗篮球,他没去为飞速袭来的铅球考虑,于是深感孤独的铅球从半空中找上了他的脑袋,把他砸得无法行动。在他向围着他的我们和弹头吐露往事的那个时候,齐晓目多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过他对吴底吴的痛恨所发出的浓烈气味是无法被鼻塞拦住的,我们从他零碎、易逝的谈话里捕捉到的只言片语总是能被归纳成对吴底吴的激烈控诉,齐晓目口齿不清地告诉我们,解答粉丝们的付费问题是吴底吴直播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他闲散的态度和尖利的言词总能赢得观众与粉丝们的倾慕,不过吴底吴的粉丝们并不赞同把自己称为他的粉丝,观众这个头衔也只能被勉强接受,尽管他们的态度是鲜明且易于理解的,但齐晓目似乎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称呼他们。另外一个一目了然的事实是,对于齐晓目来说,吴底吴的观众与粉丝也成为了他的仇敌。我们能清楚地听到,在齐晓目的嘴巴里,激进的攻击是吴底吴最为中意的主题之一,但齐晓目一再声称他对其他事物的激烈攻击只是看似不拘一格的迟钝的模仿,那些看似猛烈的攻击其实只是在自己画出来的圈子里低着头盲目地打转,此外,齐晓目信誓旦旦地向我们保证吴底吴是个不知羞耻且专事剽窃的骗子,他在网络上所发表的大部分内容几乎都来自于各个社区内的普通用户,吴底吴是个评说世间万物的学者,但 他用于点评这些事物的观点几乎原封不动地取材于在网络上发言的那些普通人,你总是能在某个贴子或评论里看到与吴底吴所说的话高度相似的语句。不过这些评论的发布者几乎从不因这种剽窃而痛恨吴底吴,他们更倾向于将吴底吴当成自己观点的一个着名的传播途径,吴底吴越是搬运他们的观点,他们就越是喜爱吴底吴,在他们看来,这一带有模仿性的行为或许并不能被称为剽窃,对他们来说,这大概代表吴底吴实际上成为了他们当中的一员,因此受到他们更加真挚的喜爱。不过齐晓目告诉我们——就像他一开始所说的,吴底吴的观众或粉丝往往并不肯承认自己心中的这份喜爱,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一做法既不够特立独行也不够潮流,可吴底吴的粉丝们对他的爱意又是不该也不能被抹除的,因此,吴底吴的粉丝们尽可能地在网络上的各个场合维护他,但他们不能承认自己正在维护他,因为这不够有个性,可是,他们又必须去维护他,这种维护的缺席所带来的后果是吴底吴的粉丝们所无法设想的,这也许是个有些令人为难的问题,一种针对于这种问题的解答是:叛逆与崇拜不该被严格地放置在一组笨重的对立关系中,对吴底吴的无节制的热爱在常人看来是不够潮流的,但与常人的看法相背离又显得足够潮流,因此吴底吴的粉丝们认为他们不该回避自己的粉丝身份,无节制地承认并发挥这种身份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叛逆、个性与潮流。同样地,齐晓目告诉我们,吴底吴对其他事物的肆意点评对粉丝们来说是易于接受的,不过被点评者不该作出任何回击,否则他们将会见识到这一行为的危险性,吴底吴的粉丝们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这一行为之中潜藏着的危险性,吴底吴的粉丝们通常认为,这种行为是足够叛逆且有个性的,他们不必为这种行为作解释或寻找足够有说服力的注脚,因为他们足够潮流,因此可以抛开逻辑。 尽管齐晓目对我们说了这些话,但我们实在不得不抱着充沛的动力怀疑他的这番话,因为我们谁都没听说过吴底吴这样一个网名或名字,这更像是齐晓目为了博取我们本就脆弱的同情而随口编造出来的网名——尽管弹头向我们保证齐晓目所说的话具备一定的可信度,因为他认识这位名叫吴底吴的学者。但是,我们从来就不相信弹头对此所作出的任何保证——他总会抓住每一个常人难以发觉的机会来突显出自己优越的交际能力,不管你向他提出什么人的名字,弹头总会一边摸摸自己那张长满胡子的脸——他脸上的每个缝隙里都长着胡子,他眉毛上的胡子甚至和下巴上的一样多——一边大摇大摆地说自己和这 个人交情深厚。尽管这个名字很可能是你临时编造出来的,但倘若你向弹头指出了这件事,他会立马告诉你,他的确认识一位拥有这个名字的朋友,每个到他这儿来找他的顾客都知道他在信口胡说,但他总是乐此不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当时,我们像捧着孩子们家庭作业的目光敏锐的父母那样立刻就指出了这件事——也许吴底吴只是个被齐晓目用于行骗的粗劣借口,即使真有这么个人坑害了齐晓目,那多半也是因为齐晓目想赖掉他应当支付给吴底吴的那笔钱。可我们的训诫大概没能溜进我们那个痴傻孩子滞涩的耳朵里,弹头笃定的声音告诉我们,只有他能和齐晓目交流,因为只有他掌握了这一诀窍,而且他绝不会和别人——尤其是他的顾客慷慨地分享这一秘诀,弹头对慷慨以及它的同义词过敏,他对它们这个不断散发光芒的洁净大家族大感恶心。不过,我在私下里听说过有关这一技巧的不太可靠的小道消息,弹头从他的朋友那里学到了这门技术,他来自于某个全身心地研究导致齐晓目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美妙现象的团体。直到现在,我仍旧没能把弹头的来历查探清楚,当然,我也不必特意去那么做。如今,我几乎忘掉了齐晓目这样一个人,忘掉了弹头和他的独门技艺,我甚至忘掉了属于当时的我的那个在今天看起来有些难以理解的陌生、可爱、令我有些欣慰的动机——我们为什么要把齐晓目带到弹头那里去?也许那时候的我们只是想把他卖掉,这个略显歹毒但又不失安慰意味的念头曾经在我眼前闪现了片刻,但对我来说更有说服力的是——我们那时候只是想帮帮这个看起来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他投身其中的这一恶劣境况几乎让我们自己的双腿也开始变得颤抖无力起来。不过,随着我们的相处,我们发现这一切对他本人来说也许并不能算得上什么难以接受的末日与灾难,大概是出于这个原因,也可能是由于我们虚伪且有限的善意已经在这个蠢笨的拖油瓶身上耗尽了自己的情绪,我们最终决定把齐晓目交给弹头——也许他立马就在这个决定成立之后死在了弹头的某个闪着金币光泽的主意下面,也许他现在还活着,不过我们当然不可能再见面,我自始至终都没能明白自己是否能在吴底吴和齐晓目编造出来的虚假的影像当中写上一个工整的等号,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如此大规模的执着的心力一门心思地倾泻到这样一个恐怕并不存在的形象身上,如果齐晓目还活着,弹头会怎样对待他呢?我几乎能想象得出弹头现在的样子——他总是那样,以改变为耻,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 花衬衫,一面躺在被放平了的工作椅上,一面透过被擦试过的玻璃盯着对面那栋写字楼窗户里某些不断游移的影像,他把自己那只像刚从洗衣盆里冒出来的肥皂泡沫一样白净的手掌搁在自己的胸口那儿,隔着衬衫的纹理静静地感受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和富有节奏感的心跳,对他来说,要想找到和这件衬衫配合足够默契的裤子是件几乎无法解决的难事,他在办公室角落里的那扇落地镜前尝试了几十种不同的选择,但那些选项里没有一个能在他这儿得到它们应有的分数。弹头在椅子上翻了个身,把两条腿挤在一起用以感受现在这条短裤的质感,它就和它的同类一样让他厌烦,唯一例外的是一条穿在他的一名顾客身上的裤子,它简直是这件衬衫的孪生姐妹或兄弟,弹头一眼就盯上了它,接着盯上了它的主人,那条裤子带来的波涛在弹头布满形形色色海洋垃圾的海岸边疯狂地回荡,在见到那条裤子之后,他立马决定要干掉这位客人,在这之前他还从来没让这样的想法骑在他的脖子上大吼大叫过,每一名顾客都能从他这儿捕捉到足够的美德——他只有在面对这些顾客的时候才是足够温柔谦逊、诚实可靠的。那几天里,弹头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原则打断骨头扔进臭烘烘的下水道,不过可恨的是,那条裤子没给他打开下水道入口的机会,被那条裤子携带着的顾客只来见了他一面就彻底离开了他,他当时等了这条裤子足足一星期,为了不惊动那个看起来胆小又谨慎的客人,他为它沉默了整整一个星期。弹头完全没想到它会仓皇而逃,等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那条裤子已经不知扎进了哪个混乱、危险的城市里,也就是说,他再也找不到它了。弹头为这条裤子立了一座简陋的墓碑,现在,当他穿上这件花衬衫的时候,他立马就会想起那条在他的大腿上迅速掠过的裤子,他本可以把它留下的,但是他没有,失去裤子的那天晚上,他把办公室里的空调遥控器狠狠地摔在地上,随后,他因找不到空调遥控器而痛哭流涕。 没有人能抢走他的裤子,他只是被自己的原则按死在了摇椅里,每一个到这儿来的客人都不怀好意,他们要么想把自己的账单撕碎,要么想从这儿悄悄拿走什么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弹头知道是谁买下了对面那栋楼,是他的一位竞争对手,也是他曾经的顾客,当他毫无防备地对着这些看起来温和又阔绰的客人们放心大胆地敞开自己宽敞的怀抱时,弹头从未想过自己会遭受到来自于他们的那一桩桩狡诈阴险的非难。要他把这些惨痛的经历全部忘却是不可能的,少有的有效的方法是找到一条实用的发泄途径来缓解他心中那些纠缠在一起 的扭曲的愤怒,弹头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如果哪一天他在失控的情况下向顾客发了火,那么等着他的一定是比应付顾客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更为深远厚重的惩罚,只要想一想那种还未发生但的确有可能发生的剧变,弹头的情绪就随着那颗惊慌失措的心脏一起收向了胸膛内部,这股力道几乎将他的衬衫也朝深处牵引过去,即使是他本人也无法把它们拉回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来这儿寻求帮助的顾客总是拥有一副让他也羡慕不已的耳朵和喉舌,任何一点全无根据的蛛丝马迹和未经证实的残缺消息都会在他们中间迅速传播,假如有一天,他一不留神就把满腔的怒火喷吐在了某个顾客那张丑恶的脸上,那么不出半天,他的顾客们都会知道这件事,对他所从事的行业来说,这显然是个无可挽回的严重过错,再多的涂改液和橡皮擦都不能把它干净利落地抹掉,到了那个时候,如果真有那么个时候,他会失去现在正享受着的一切,比如这间办公室。他越是和他的那些耳聪目明的顾客打交道,就越是沉浸在和地下室里的那些废物们的交流之中,因而,它们当然成了他发泄的渠道之一,也许还是最重要的一个,他自己也说不好。 一股久违的来自地下室的召唤使他迫不及待地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门冲出去,不过他必须克制住自己,慢慢地、稳重地、一步一步地走出去,门外有谁在盯着他,是他的某个图谋不轨的肮脏员工或是某个被竞争对手派来的可憎间谍,弹头准备先把自己正穿着的那条短裤换成长裤,他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把那条长裤从衣柜里取出来,也许有人在衣柜里藏了炸弹,要么那颗炸弹就藏在长裤的裤兜里,更有可能发生的是——也许他正穿着的这条短裤本身就是枚炸弹,他知道他们会怎样用炸弹来让他闭嘴,过去他在罗合城见到过它的产物——四处飞溅的碎片和声音,它的受害者临终前那道短促的惨叫声伴随着人们的流言极具感染力地留在了他的心里,他的精神在一定程度上被这道声音替代或者说侵占了。弹头从他曾经的老师那里学到了不少让他得以在狂乱的丛林深处站稳脚跟的生存技巧,但他并没有从老师们那儿学到他们死死地盯着叛徒的那一道道死气沉沉的目光以及他们粗糙、锋利、严肃的手掌,关于衣柜的一则传闻曾经在圈子内部广泛地传播过,那时候,它在弹头的耳垂那儿兜兜转转,惹得他浑身不自在,他简直想把自己的领子给扯烂撕碎,假如当时趴在他身上的那件衣服不是他最爱的衬衫的话,他一定会当场把它撕个粉碎,以此来为他的心智作一个强 有力的证明,这证明如此有说服力,以致于倘若他当时真这么做了,那个把这则消息告诉他的朋友一定会把他当成和地下室里那些愚钝的东西一样纯粹的白痴。弹头想从这位朋友那儿打听清楚那个被衣柜里的爆炸物炸飞的家伙究竟被炸成了几块,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从这次事件的余波里侥幸地存活下来,即使他在今天的尾巴里沉沉睡去,即将到来的明天的呼噜声也会立刻令他从床铺上惊醒。也许他活不到明天的这个时候了,弹头心想,没有谁会好心地来救他,他也找不到什么宝贵的机会来向他曾经惹恼了的那些朋友、同事、老师们低头认错,他们不会接受来自于外来者的歉意,贸然的让步只会把自己的位置暴露给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接着等着你的不会是慈眉善目的谅解,大多数时候总会是一枚被设计成衣服形状的炸弹,往往会设计成你最喜爱的那件衣服的样子,为的是让你在习以为常的幸福和猝不及防的惊慌中展开一场不情不愿的分裂,这种经过精心设计的炸弹不会立刻把你送到世界的另一头或是某个黑漆漆的地方,它们让你身体的某个部分无助地躺在地上,它会为你播放一首近日里在短视频平台上最热门、最欢快的歌曲,你身边的亲人或同事在听到炸弹的爆炸声后被吓得到处逃窜,只有那么寥寥几个真正关心你的人壮着胆来找你,他们被猛地响起来的网络热门歌曲搞得哭笑不得,也许他们会变得更加糊里糊涂,也许他们认为这只是你开的一个玩笑,那阵爆炸声并不属于某个危险的炸弹,等这个无比关心你的人走到你那块还残留有一定意识的碎片旁边的时候,炸弹就不得不为你们送上第二次爆炸了,这次爆炸足够把你彻底送走,但你的那个朋友或同事或亲人则替代了你的位置,他或她的那部分残片和先前的你一样无助地躺在地上,只能孤零零地独自品尝死亡的阵痛和热门歌曲的欢快旋律,这个倒霉蛋一边尝试闭上自己的眼睛,一边等着下一个愿意为自己献出生命的倒霉蛋的无辜干预。 弹头知道自己绝不能向他们求饶——这样做绝对不会为他带来任何帮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件事,但他还是想向他们献上自己最虔诚的悔过之心,因为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在弹头的再三请求下,他从他的朋友那儿得知了这个无辜的受害者的部分经历,她和他碰上的是一群人,那些人残忍地追上了她,就因为她给他们带来了一次不痛不痒的欺骗。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也许是为了排解掉那种无处不在的紧张气氛,也许是她陷入了和弹头一样的绝望的沼泽里,她托人找了他们,说要为他们当年的损失加倍赔偿,并希望双方 能重归于好。现在看来她不该这样做,尽管弹头此前也想这么做,他想和她做同样的事,即使现在也仍旧这么想,因为他们隐隐约约的追捕和断断续续的围猎已经要压断他那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了,其实,他已经托好了人去向他们求饶,也许和她找的是同一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如果不是他为了追逐那条裤子而错过了今天的会面,恐怕他和她将在同一天死在由他们制作出来的响彻整个大楼的那阵爆炸声里。弹头用一只手扶住衣柜的门把手,对着手里的那条长裤不停地喘着粗气,他觉得自己的肺里撞进了一台陈旧的空调,他战战兢兢地将脱下来的短裤搁在衣柜上,生怕它给自己带来一次崭新的死亡,弹头嘴巴里所剩无几的唾沫随着蠕动的喉结大口大口地落进他的身体内部,那些唾液几乎也要成了他的怀疑目标,没人能向他保证唾液一定不会转变成炸弹,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在不停变化,这就是他如此憎恶变化的原因,每一次变化都可能带来新的炸弹,下一次变化来临之时,他一定会死在这个再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冷冷清清的办公室里。来自于他的仇人们的炸弹把他围在了正中间,它们甚至连一道供他自由呼吸的缝隙都不肯留给他,一次次的担忧反而让它们朝他走近了一步又一步。我该怎样阻止他们癫狂的脚步?我是否有可能找到一个能让它们暂停下来的让人感到幸福的按钮?也许他正要穿上的这条长裤也已经变成了一枚炸弹,那些探测仪根本没有用,那些破铜烂铁根本没办法把这些炸弹找出来,他当初听信了易普一的一番胡话,她将他一脚踢进陷坑之后转头就走,他连她的影子都还没看清就落入了昔日旧友的围追堵截之中。壮着胆子穿上衣服对他来说已经成了每天都要慎重考虑的最重大的难题,在前一天夜里,他往往要为明天的这一举动提前准备好可行的周密计划,或许他的这些计划都还远远谈不上周密,他是个已经被吓傻了的稻草人,只能目瞪口呆地仰起头望着那片恶毒又浩瀚的星空。 弹头过去在圈子里找过几个小有名气的术士,想要借着这种超自然的慰藉来安抚自己躁动的心灵,第一个来见他的术士叫长笋,长笋告诉他,在未来的那段日子里,他会和一具骷髅搏斗,在得胜之后,那些曾经困扰着他的一切都不会再成为问题了。弹头想让他把话说得更清楚些,清楚得能让他彻底信服并因此而安心放松地躺在办公桌后面的躺椅上再也不起来,可长笋不肯再多说一句话,于是弹头干掉了他。第二个被邀请过来的术士头上戴着硬纸箱走进他的办公室,她不肯告诉弹头自己的名字,于是弹头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干掉 第十四章 景点 那些逼迫着他的担忧与猜测即使在他吃饭时也不会放过他,那些长于跟踪的刺客早已把他们怨毒的匕首丢进他本该无比宁静的水潭中以换取一桩桩凄厉的噩梦,弹头几乎爱上了这种因生存之争而产生的怒火,不管怎么说,他过去的同事们就是不肯放过他这样一个残忍、卑鄙、却又无可奈何的叛徒,弹头爱上了这种自然生长的怒火,他痛恨他们居高临下的丑陋姿态,他痛恨潜藏在他们永无止境的追杀中的那些无比固执的标准,那被他们凝视着的背叛从未发生过,弹头承认过他和他们之间的差别,他们要探查清楚他身上的一切未被成功分类的不合规的谜团,他们给了他丰厚的补偿,可他就是不情愿,他抓住了这个时机,只要他待在这里,那么他就总能等到这个机会,他为自己签下的数量决定了这一切。弹头在每个无关紧要的路口守候着那辆关键的运输工具,过去他被同事们的言语贬低到这样一个卑微的困境中,随着时间推移,他把握住了他们的脉络,他如饥似渴地模仿着自己的同事,在生活的每个方面都向着他们隐秘的包围坚定地突进,他们因他的这种可耻的模仿而大感愤怒,而他拒绝承认他犯下的过错,这一切都应当被称为巧合,一个合适的词汇被摆放在这个路口上,他们的冲突因此被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但事实总不如此前行,这桩生意和他没什么关联,商业性的栽赃不能扭转他的神经,他拿毛巾擦干自己的眼泪,宁愿把这条毛巾连同毛巾架一起拆下来也不肯闭嘴,他的嘴巴因长久的沉默而奇痒难耐,他对同事们的模仿摧毁了他,他不承认这一点,他绝不承认,尽管他自己说出了这句话。他不肯说话,他总要在自己的沉默里畏缩,他的单一标准让自己都感到可笑,同事们用他的这种标准来衡量他自己,他们每天至少花上一半时间来细致地分析他。这绝不是什么分析,他们时不时地强调这一点,他跟着他们一起强调这句话,因为他对他们的模仿是一种被他窃取了的本能,那支笔在他的手里像个小偷似的跳来跳去,他结实的手掌布满纹路,一只体型较小的螳螂从森林里跳起来袭击他,他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没听清同事们说的话,那个死在他手里的人无法找到报复他的机会。弹头把两双手搁在办公桌上察看,用四只鼻子辨认他们的味道,只要他们走到他身边来,他就能立刻把他们从人群中认出来,这是他从自己的同事那儿学来的,尽管还没经过他们的同意。弹头向别人这样说:“我的同事们剽窃了我的创意。”我能拿出证据吗?我能拿出什么关键性的证据来骗取人们的信任呢?尽管证据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在最后的 宣读声音落下前赶到他身边,但他的栽赃总的来说是富有成效的,每一次编造出来的欺骗总能发挥出它应有的功效,这种关系往往是一一对应的,弹头把自己生产出的死者称作施暴者,把自己剽窃过的受害者称作小偷,每一种叫法都给了他崭新的偷窃创意,他依附在它身上,倚靠带来的感触让他每一次都能稳定地站立起来,因此,弹头受够了同事们刻薄的指责,他们的责备远远算不上妙语连珠,工作上的冲突与意见上的不合让他们把他看作应被铲除的死敌,他的同事们对他的指责只是出于这样一种常见且朴素的动机。不过,弹头的同事们每个星期都要走到他的办公桌旁边,用手里的杯子摩擦他的脸。弹头因他们的虚伪与不坦诚而捶胸顿足,但他们永远不承认这件事,这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约定。 分与目蹲在这只假人身前的时候,小区里一个人也没有。它不情愿地吐出牙缝的那半截舌头像是一种从它的身体里汲取了生命的擅于蠕动的新生物。他盯着它变形了的惨白双眼,也许那里面躺着另一个在室内与室外间不断挣扎的由简易的纸张拼凑起来的玩偶,它的牙齿比它的更锋利,它们的牙齿即使遭受过雨水的冲刷也不肯生锈。分与目之前在附近见过这种风格的玩具吗?或许它并不是一件无主的废弃物,肮脏的尘埃和贪婪的跳蚤还没来得及舒服地躺在它的背上心安理得地乘凉,它脑袋上无数个湿漉漉的水珠将凶手的半个影子放进了人们狭小的视野当中。它曾经被谁按进了某个水池里,或许是某条河流,但这附近没有河流,也许是某个池塘,但这附近没有池塘,那个装满水的容器召唤着这个假人的脑袋——如果那里面的水还没被完全倒掉的话。它死前的哀嚎仍在流动的液体中大胆地回荡。一个人也许能够把箱子或盆子里的水全部喝光并以此来让生命的光辉重新映照在它那个用来发出叫声的强而有力的喉咙上,但这位将它逼进这样悲惨境地的凶手当然也能用一潭更加深邃、幽怨、绝望的湍流来溺毙它死前本能的幻想。也许是它的主人给它换上了如今这身死气沉沉的外衣,但这种情况实际上并不多见,多半是有个对它们情有独钟的人和他住在同一个小区里,但在今天之前他从没看到过有哪个玩具像它一般安静又湿淋淋地躺在路中间。那么,很可能是有个刚搬来的住户把它丢进了水里。他可以把这件事告诉给物业,或者转发到小区群里,或者拍成视频发到网上,或者拍照发到网上,或者仅用文字叙述,或者他应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分与目把被他拿出来的手机又放了回去,一个从各类电影不断变换的镜头中掉出来的血红色影子落在 了他的眼帘上,就好像那个杀死这条狗的凶手正从他视线之外的某扇窗户后隐蔽地打量着站在下面的这位目击者,他没看到过这个假人,从来没看到过这个人。分与目来到小区门外的公交站台那儿,坐上那辆负责将他送到高中的校车,等着这辆负责将他送到高中的校车将他送到学校。 上星期他的校车没能把分与目及时带进学校,当他慢悠悠地走进教室的时候,班主任从那张摆放在讲台和黑板间的椅子上站起来看了他一眼,她眼睛里细密的血丝透过镜片把分与目牢牢地捆了起来,他几乎无法让呼吸保持顺畅,一个在教室门前不断摇晃的溺水之人一面低头看着他的班主任,一面走到自己的座位那儿,就好像没看到她似的。 那一捆躺在他桌洞里的塑料袋寻觅着一个能跟他搭上话的合适间隙,但他的眼睛总是瞥向天花板上那几个吃剩的泡泡糖,并大胆地揣测它们是如何飞到那上面的。于是,它向前挪了几步,让自己黑色的半个身子耷拉在桌子外面,塑料袋抬头看了看分与目的下巴——那上面有些没剃干净的胡渣,它冲他叫了两声,不确定他是否听见了,挂在墙上的那块表在他脑袋上面转个不停,如果这块表掉下来,分与目的脑袋会是第一个遇袭的目标,也许他的剧烈反应会把这张桌子掀翻,接着它大概会从桌洞里落到地面上,迎接其他学生源源不断的高速践踏,这一酷刑对它来说几乎没有可见的尽头,不管它怎么喊他们的名字,他们就是不肯回答。他把聋子的耳朵挂在头上,不论车上的学生们怎么喊叫也不回答他们,那个身材最高大的学生带着其他人一起跟他起哄,他在这条路上转了好几个圈,就是不肯把校车开到学校去,那把用来开车门的钥匙被他丢进了饮料瓶里,每个司机都会在生活的某个时刻陷入跟他一样的困境中,带他入门的师傅当时这样嘱咐他,尽管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趁他师傅睡午觉的时候,他像个风中的无声塑料袋那样飘进房间,憋着气把师傅的脑袋悄悄抬起来,从他的枕头下面抽出那把油乎乎的卡车钥匙,又控制着自己纤瘦的胳膊把这个满是头皮屑和头油的脑袋放回枕头上。他急忙朝门口跑过去,转过头就把门锁上,他的师傅直到下午才醒过来,也许他朝枕头下摸了一把,那样空荡荡的触觉挑动着他的神经和怒气,继而把他一下从床上拽了起来,他的师傅隔着门朝他大吼大骂,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用那双破旧的运动鞋把门踹开,他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面,不敢睁开眼。他和师傅耗到了晚上,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他仓促间制造出的微弱响声把行人们的耳朵堆放在火炉上不停炙烤。他过 去住在这里时,它们还没找到这样一个适合居住的位置,能够充分享受地理高度带来的安全感,同时又品尝出潮湿腥臭的空气生产的斑驳错觉。梅达尔制造出了这一切错觉。分与目听到过这种说法,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听到有人这样说,他从不认同他,就算被他报复也绝不改口,如果这样炽烈的复仇从天而降,那么他的心会率先进入潮湿空气内部的巷子里,他的存在被遗留在昨日的废墟中,被一场他臆造出来的疯狂报复摧毁,这样虚假的复仇给了他少见的尊严,让他沐浴在广泛传播的信号中,一个人沉默着享受。 他渴望着它们的报复,它们从他身上汲取的养料成了山脚下卑劣的囤积物。他难以摆脱它们,谁都无法摆脱它们,它们把过去和未来视为珍贵的食粮,任何言语都难以改变它们的意图。克瓦尼曾试着登上它们堆积出的那座山峰,在登山之前,她对着自己顶礼膜拜,这恰好成了它们再次行动的有力借口,尽管没人能从中获得满足,但谁也不敢为此争辩,每一次争辩最终都化作了它们匆匆囤积的坚定动力,让它们再一次穿梭于旧世界的文明坟墓当中。 他浸入沉没着的水中的时候,他试图掀开那座古老宫殿大门的时候,一只尘封多年的软体蛇渐渐爬上了他的眉梢。他打算失去一切,像角落里卑微的污垢那样摆脱欲望的纠缠,继而饱受光线的折辱与虐待。卷椅类奔入他的邪恶前程之时,沉默着的伟力开始吞噬他所剩无几的面容。于是,我从舌头编织出的网里打捞起他的最后一张脸。 卷椅类生前致力于许可证方面的开发,她工作时坐在飘忽不定的气球上,运用机器给她下达的指令来控制个人的利害关系。口舌如同一只被踢打的猴子那样慌忙地从取票机里用夹子取出他的号码,那个时候,卷椅类正试图把一层又一层的气球垒高,口舌本可以帮她完成这件事,但工作主管从玻璃透板后投来的目光扫射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虚伪的打算。他要是善于从各类关系里保持完好,那么他就不用站在这儿跟棒球棍们一起排队。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几十号人,在鉴别出他们的真实身份之前,口舌暂且把他们看成是他的同类,他们和他长着一样的脸,谁也不能说那张脸是苍老的,为了和他们进行恰当的接触,口舌给自己的脸上添了几道显眼的皱纹,顺势把自己的头发也剃了个精光,他坐在机器里的时候还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口舌没想过和别人交换号码,但如果有谁大胆地向他提出要求,他又怎敢拒绝呢。他像个畏缩在安全带里的儿童,随着碰碰车的撞击丧失掉最后一点勇 气与血肉。等轮到他的时候,卷椅类会把他手里的号码念出来,在那之前,他们一定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用藏在喉咙里的读音宣判个人跳跃的终结,当他们在几座机器间跳跃时,口舌抓住机会排到了他们前面。他每向前走一步,水中的污垢就愈发倾向于漂浮到他胳膊两侧的方向盘当中,他开始把握方向时,曾经与他结盟的盟友就一同撞向他车窗上的水渍和漏洞。口舌曾是个碰碰车的维修员,直到它的盟友用周密的日程安排把它排除在讨论之外。同时,每一次庆典也都把它拒之门外,因此,它在大门外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过,它并没有把那些坐在门外的日子白白荒废掉,精细的诅咒和狡诈的辱骂成了它苦涩生活里少有的幸福,如果这一次它能拆开碰碰车上锁的引擎盖,那么它也能用相同的维修方法打开庆典的大门,到了那个准备充分的关头之后,它的祈祷和怒火就都能安稳地落在空闲的座位上了,至于那些排满了的位置,它一定留有别的狡猾安排,假如这一切都能顺利进行的话,那条光滑柔顺的巨大的鱼在他身边游动的时候,他总想着能用燃烧起来的火柴去撩拨它尾巴上的短刷。口舌把两只粗糙的手掌的举过下巴,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卑劣的短跑运动员,他惯于同这条巨鱼赛跑,每次都把呼吸的本能忘掉,他用火柴盒收买马场保安的时候,那个名叫罗的保安抽出袖套里发皱的腰带,把这两个互相攀比的对手给绑了起来,她坐在一张没有靠垫和垫脚石的木椅子上仔细地盘问它们,倘若口舌此前没有见过她,那么他一定在这条大鱼发出的信号里见识过她的讯息,卷椅类抓住操纵杆,把他从机器上挪开,从那个火光的源头里把他完整地带出来,他从来没有像一个失落的队列那样残缺过,他的完整正是卷椅类苦苦追寻的,在罗审问口舌和那条鱼的时候,她们谁也没把这件事吐露出来,这就是卷椅类在游泳池里传授给她们的秘诀。 这是他的欲望之都,唱词和咒语都无法消解他的痛苦,一扇暗淡的天门为他失败的惨痛而张开。口舌把有序的编号提供给他们之后曾离开过,倘若无人向它发出可靠的邀请,她早就坐在了后面的位置上,摆弄着座椅缝隙间的亮银,为自己筹备连续的精神刺激,让膝盖的烈痛得到拯救,令善于编织丝线的骨骼获取妥当的卖价,一双耳朵后面还有另一双山羊的耳朵,口舌发出的声音称呼它为源头,它站在领奖台上委婉地提出下一个无礼的申请,把麦克风踢断,让自己的手臂阻拦卫士的把柄,从阴森云层里降落而来的心给了它新的生存难题,于是到了口舌死的时候,卷椅类并不感到她可怜,她们在学生时期见 过一面,那时候卷椅类还难以认出她的脸,口舌被弹头用一尊可开启的雕像击碎了头部,她的脑门成了开核桃的夹子,可卷椅类没去把她从展会上救出来,她一直致力于让自己完全成为人海中的固有藏品,以便得到惊人的利用率。卷椅类成全了她,他只能这么做,尽管这件事和她本人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她总是希望自己在其中起了间接却又令人钦羡的作用,为了这一单纯的愿望,她把那枚戒指忘在了手连车站的厕所里。险恶的金钱交易让卷椅类感到疲惫和恐惧,她在眺望信号塔塔顶时总会担惊受怕,为随时可能浮出马桶水面的立方体而焦躁不安,黄金构筑出的罗网一定善于捕捉她在纸巾边缘留下的浅淡足迹,他们把地基推倒之后它就从地底下冒了出来,长马对它的生活方式向来很熟悉,它永远不去超市,永远不打开手机。 商些痛恨他家对面那条街上的超市老板,那些超市老板们总是在同一片区域出现,商些第一次发现它们时,它们还长着一模一样的眼睛,散发出一模一样的集中信号,卷椅类因此把自己当成了维修信号塔的工程师,这本来是贝剐的工作,她和贝剐长得很像,她们两个像是某种双胞胎或实验室的产物,或者说她们在车站曾经受过加工。贝剐的一部手机还留在长马的超市柜台上,他的那张柜台身上遍布着公鸡的碎片,拖拉机驾驶座上接连飞出的鸡蛋砸得他打不开鼻子,他差点温驯地躺倒在地上睡过去,如果不是商些及时拉住了拖拉机紫蓝色的尾巴,长马已经把自己轻柔地挂在了超市货架的标签上。别去整理标签,别把价格排列起来,羊改允一遍一遍地提醒他的员工,他在每天午饭后坐在马桶上的时候发誓,一定要把自己的员工全部干掉,一个都不留。后来他改用蹲厕,长马在公司工作的时候负责为羊改允按压冲水按钮,他每次只把按钮按下去一半,这样飞溅的黄色水花和还未下落的食物残渣才能落在羊改允自己的皮肤上,长马多次尝试同他沟通,但从没有一次能骗开他的嘴巴,直到自己被开除为止,长马都没听到过他开口说话。 他们并没有筹集文件来开除长马,在他们打算这样做之前,公司的文件就从柜子里消失了,随着文件一同消失的还有它们的电子版本和各种备份,羊改允为此而做的一切都消失在了他升职前的几个星期。长马成了首个被怀疑的人,他像掉进蚂蚁堆中的糖块那样把员工们召集起来,跟他们细致地商量该怎样把羊改允按到滋滋冒油的木制电椅上。他曾坐在椅子上看了一整晚的恐怖电影,两个员工沉默着蹲坐在电椅下面给他递送过期的酒水,商些愤怒地把餐盘上的酒 水打翻,试图把脖子从粘鼠板上拿下来,虽然这一举动没能给他带来什么切实的功效,但至少引起了胡须分队的注意,队长命令弹头在商些周边执行严密的巡逻任务,在必要时应当出面干预他同其他领域生物的接触。那张属于弹头的灰色通行卡被他在机器上刷了又刷,仿佛他才是洒水车窗前的移动玻璃。他极力张开眼角和黏稠的发梢,但仍旧没能辨认出他渴望的那些数字。商些庄严地向弹头承诺,说他能帮弹头提供想要的数字,但没人相信他说的话,队长用他自己的信誉摧毁了商些的社会地位,他只好继续坐在电椅上,努力忘掉那些看过的电影。 那时候,商些擅于用吸管把保安喊过来,以此同他们套套近乎。那三个保安告诉他说,他依然还有许个愿望的机会,商些完全明白,在几天后的审判里,他会满心盼望着自己能躺在几张二手沙发拼成的临时炮塔上,有一回朝塔顶搬运肥料时,商些问出了其中一个保安的名字。邀力告诉商些,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儿当保安,上一回他来时商些还是个只会埋低脑袋玩手机的沉默寡言的孩子,他们的肥料被花瓣的死圆满地组装起来,一株老迈的百合花缓缓落到镜子身前,邀力跟商些的母亲正站在枕头山上照镜子,就好像有一头饥饿的流浪狗在胡同里拦住了他们似的,那条狗的名字被刻到了脖子上,但念出那个乏味的名字对困顿的现状不会有任何甜美的帮助。商些顶着旋转的利刃陀螺挣扎着从电椅上爬起来,这几天他长高了不少,超市老板每天都来对他进行测量,排好队列的仪器熄灭了上一年春天的火光,正当他想找个氧气瓶的时候,他们正式开始用机械臂抱着他往下跳。 想要从那儿重新爬上来并不容易,贝剐只成功过一次,那次辉煌的经历让队长看中了它,在弹头的引荐下,贝剐用链条一步一步地拆开精密的泡泡糖结构,那只猎犬并不能撕咬他的脊柱,口舌在海港附近活动的时候曾提醒过他,要把蜡烛慢慢插进抽屉的把手上,那些把手一到夏天就变得滚烫,有两颗牙齿的鲨鱼把手指悄悄搁在了荒芜的下巴旁边,她一直想抓住这条鲨鱼的尾巴,如同一只垃圾袋挂在高速路内行驶的汽车上。这条鲨鱼是卷椅类养大的,她抓住它的尾巴,把它拦截在鱼群之外,一扇打开的窗户诱惑着它,口舌从那儿跳了出去,没有一个人试图把他抓回来,一只健壮的螃蟹带着大批的侍从从侧门集群出动,队长给它们准备了充足的物资和行进方式,它们追寻着口舌的痕迹一路爬行,路上遇到的雨伞全被他们捡了起来用以填充博物馆的资源。弹头把从队长那儿收集而来的情报一五一十地递 送给逃亡路上的口舌,他相信了他的话,几乎每一句话都被他写在了林中石碑上,连这些夜莺都为他的残忍举动倾声。羊改允召集来的霹雳寻觅着他们的焦灼气味,你从哪里来,你具有几种声音,气球打算把门窗敞开,这儿有一张发霉的办公桌,抽屉被不知名的黏液给堵塞得严严实实的,你不能打开它,就不能见到我,气球坐在那张椅子上,与答坐在他对面,他们两个不能体会出商些留下的路线图究竟是怎样运作的,只要一靠近它,人们就像碰到了冬天的毛衣领子那样开始发痒,一根针掉落在地板上的时候,他们怎么都无法把它拾起来重新冶炼,那个多云多风的新季节正在路上,他们打开车门,从驾驶座搜到后备箱,那根头发不在这儿,他们只好暂时坐到车上,扭动车钥匙向目的地进发。与答打开副驾驶旁的车门,任由友爱的苍蝇挤进车里,气球摇晃着他的脑袋,他在车上晃个不停,他的上司处罚了他,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找到商些。一次夸耀几乎断送了他的全部前程,你必须收回那句话,否则我不再为你提供新的行踪和讯息,他不在你说的那个地方,我翻遍了他的避难所和暗门,哪里都没有那根头发和鱼翅,他的车上也没有任何眉笔,那辆车甚至连车钥匙都没有,是我和与答重新找到了它,把它从无边的孤寂拉回到了我们的都市生活中,但它并不认为这是件好事,我们被它锁在了车子里,而你切断了对我的支持和支付。 他不得不祈求疯狂的援助,成为它的尊贵客人才能暂时摆脱世界的束缚。商些没能找到卷椅类,他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们中间趴着一条巨大的蜥蜴,它蚕食了几座人类的城市,但还未能得到满足。壳联给商些提供了另一套方案,商些可以跟着他在附近几座城市的废墟上拾荒,他会把商些当作自己的学徒,让他从这一切善变的因素中逃离出来,成为为数不多的还能保持思考能力的活人,商些拒绝了这一提议,他不能确定壳联是谁派来的,也无法肯定壳联是否能摆脱这早已席卷一切的纠缠,商些不能保证他自己现在在哪儿,也许世界已经成了废墟,也许这也只不过是又一个错误,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他不能靠这样的手段解决问题,有几个受闻难约管辖的边界就因此而失控,从那儿逃出来的难民组成了新的书架,每一本被油渍污染的书籍都倒映着他们营养不良的脸,另一张精致的老脸则循着他们的味道四处流窜,突遭悖逆的闻难约被卷进了液体漩涡里,等你把他们的叫声收集齐全之后,我才能放你出来,气球一面查看手表,一面推拉冰柜的柜门,仿佛这样就能缓解 他背部的伤痕,他小时候留下的果核已经长出了皱纹,几个秃头司机围着那些果核不停念叨着交通守则。现在就打开门跳出来,再等上一会儿你就永远出不来了。与答放弃了她过去积攒下来的电锯,她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一片雪花砸在了车子的后视镜上,一条棕色的皮鞋鞋带把断裂的镜框缠了起来,与答冲着他们的联系里吹了几口气,她闭上眼睛的样子像是几个月没洗过的被褥。气球把啤酒瓶从纸箱子里取出来,一个又一个地放置在射击台的台面上,他把参差不齐的瓶口都切割成相同的形状,并试图教会它们整齐的口令与队形,从洞口里钻出来的连续不断的剧烈响声打断了他的周密计划,气球卧倒在卡车的备用轮胎里驶上航道,一道不起眼的响声追上了他,他接下来只能全身心地把它甩掉,不然就得一直待在轮胎里,直到邀力找到帮手替他把冻鱼和牙龈搬下来。 吃掉这一条唇膏之后,他又把目光放在了下一条唇膏上,自从商些的手镯被李从水用碗底砸碎后,他就把自己关在船舱里研究各种化肥。受雇的园丁每天下午都要修剪自己的指甲,在此之后,桔佴操控着吸尘器来验收他们的成果,并把修剪下来的指甲盖和花瓣扫进便携纸篓里,罗受够了她所经受的生活,在搭格池的煽动下,她开始放任自己的指甲生长,每天下午桔佴推着手推车把它们送去超市时,罗总是藏在厕所的洗手池后面,一次都没被发现过。她先用指关节敲敲厕所的门,随后快速走进去,用手推车锁紧身后的门。罗打开洗手池的镜子,拧上水龙头,接着又弯腰拾起地上洗手液的包装纸,她把这张纸郑重地放进上衣口袋,还没发现桔佴藏在哪儿就离开了卫生间,桔佴一直被锁在厕所里,等到下一名园丁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个年迈且虚弱的老太太,就像一根多处破损的充电线那样歪歪扭扭地躺在厕所的角落里。 这对她来说是毫无价值的旅行,路上见过的风景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新意,她一口回绝了贝剐的邀请,贝剐把手里的烧杯晃了晃,随后泼到了她的裤子上,那上面并没有生出轻浮的火苗,谁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她半夜从床上坐起来时,一只在腰上围着围巾的狗从窗前飞过,它咬住阳台的栏杆,从夜空深处飞进了屋子里,它一飞进来就开始撕咬贝剐挂在晾衣绳上的两对耳机,贝剐拿起桌子下的圆凳扔向这条狗的尾巴,它凄惨地叫了一声,随即翻倒在地上,两条后腿朝着天花板的方向不断抽搐。贝剐缓缓地朝它靠近,但一挨近它就被这条狗的牙齿撕开了大腿的皮肉,她很快就像被一拳击碎的电脑屏幕那样在这条狗的猛 第十五章 翅膀 队长把弹头从墙壁上抓下来的时候,他几乎认不出他的脸。如果他打算用这种可笑的方式来躲避身后紧密的追查,那么队长会畅快地满足他的这一心愿,先让他离开墙壁几个小时。等弹头骑着摩托车在街上狂奔时,一通猝不及防的电话就能让他像拧毛巾那样拧紧刹车,接着哼着赞辞重新回到墙角里面。队长勒令弹头伸出手待在原地,随后又让他蹲到投影仪上,让人们一同查验他身上究竟长了几条胳膊,他又是通过哪一根罪恶的手臂把人们的心给残忍地揉碎的。趁他蹲着的时候,贝剐伸出手把他裤兜里的手机取了出来,她用手机冲着他那张信号不良的脸迅速地拍了几张照,这几张照片很快被悬挂在弹头的账户主页上,从照片的边缘能看出几根瘦弱纤长的手指,每根指头上都不会长出指甲。亨过得是专门研究这些照片的学者,尽管学界对他的学术能力并不认可,但他每天早上都第一个来到人们的办公室前,坐在那儿冲着每个路过的人拍照。亨过得宛如手牵着手向前行走的小孩子那样强硬地占据着整条走廊,尽管其他教授和导师总是会叫来保安试图把他请离,但他很快就如同磁盘里的垃圾文件一般又悄无声息地躺在了那儿,亨过得每周换一次枕头,他把自己拍下来的照片制成温暖的枕套,每每有人走过去,他就捂着耳朵把枕头扔到行人头上,等到有谁把枕头捡起来时,亨过得就学着公交车前河马的样子捂着耳朵装睡,他生怕尖锐的讲课声和学生潮水般的谈话声会破坏自己螺纹钢般的睡眠质量,因此捂住耳朵时不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等到被他用枕头砸中的人不甘心地离开后,亨过得急忙从睡垫上跳起来立即拍上一张新鲜的冒着电子热气的照片。 他们每天都把拍到的照片丢进聊天群里,等着有谁肯打上几个字来夸赞他们的摄影才能,如同一个等待出租车的行人似的呆呆地站在那儿,冲着任何一个可能为你驻足的人挥手。亨过得和壳联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认识的,他们把自己的照片放在一起互相比对,以此来确定对方是自己小学时的同学,壳联把他们小学时数学老师的照片发给亨过得,那是他最近刚拍下来的一张照片,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的数学老师几乎还和当时长着一样的脸,他们的数学老师这些年总是在医院和快递驿站附近转悠,一到了固定的时间段,他总会在那里如期出现,他比任何称职的主播来得都要稳定且及时。倘若他没按时到来,那么一定是有谁像拦路的路障那样把卡车与货箱蛮横地横在了路中间,你要想从这条路过去,就得从这些司机手上买东西,你得把他们货箱里的东西全买下来,他们才 肯哼着曲子把货车开走,继续寻找下一批货源。每个常从这条路经过的司机都得齐心协力,他们开出的价格往往像逃课时翻越的墙壁那样高于人们的心理预期,你不能做马路上的个人英雄,除非你的钱包支持你独立完成这场室外即兴表演。卡车司机们有时会通过几架无人机为人们派发优惠券,他们直接让无人机飞到其他司机的家里,就好像这只是对他们人身安全的一次轻描淡写的威胁,那些司机们立马开始采购改装材料,尝试把私人住宅改装成感冒时的鼻子那样密不透风的碉堡,他们每一次的改装尝试都没能成功,那是因为亨过得和壳联总是蹲在楼下的空地上等着他们离开,亨过得和壳联一听到司机们关门的声音就感到兴奋,他们在原地发出空调外机般的噪声,接着开始模仿广场舞会上的黑色音箱,等到那些司机正式离开家门后,他们急忙掏出手机对准那几栋新改造过的房子拍个不停。他们把这些照片卖给卡车司机,同时还不忘像经验老道的超市老板那样跟他们打好关系,他们要是不这么做,他们的数学老师一定会被永远堵在那儿,他们的老师本可以成为这条路上的一个知名标志,跟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合影,并趁合影的时候扒掉他们腕上的手表与智能手环。 小学时,他们的数学老师羞于为他们批改作业,那些丑陋的作业封皮上往往残留有野猫的脚印和烈马的唾液。学生们解释说,那匹马载着各个快递员跑遍了好几条街道,就为了避开那些货车司机,为了给他们提供微小但必要的援助,他们通过按小时计费的方式来让马儿和快递员们帮助他们完成家庭作业。货车司机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策略外的可怕情况,他们开始围猎城市中的各种俊俏的马匹,除非人们肯把这些马交给货车司机用于生物层面的改装与整修。这一妥协对货车司机来说并不意外,他们把这些马拴在卡车的后视镜上,等到那些本就不存在的镜子因此而断裂时,他们就把责任推到马匹的身上,并警告其他司机要小心一匹发狂的骏马会给人们带来的神秘死亡难题。当你呼唤卡车司机的名字时,扬声器会像厨师那样把你的声音处理过后端给他们,你用嗓子呼唤他们,等到这一器官的功能丧失殆尽后,你又开始使用胸腔来解决问题,这两者都不能令人满意。有一回,壳联把司机们的耳机挂在自己胸前的衣钩上,从一条条耳机里传来的声音让他的肌肤发酸发痒,那些耳机宛如几条曲折的玉米蛇似的在他的胸前来回活动,假如这儿有个外卖箱,他就把这几条蛇全塞进箱子里,哪怕它们像个被关在密室里的幽闭症患者那样苦苦哀求他放它们出去,壳联也不乐意答应它 们的要求,除非它们肯把鸟肉串拿出来,而且必须是烤好的,而且必须撒上了孜然。 但罗是个失败的司机,他由于付不起卡车司机的路费而放弃了司机这一职业,他的这次失败并没有仁慈到能不求回报就轻易地放过他,罗受到的打击让他失去了和车门顺利沟通的能力,这导致他无法打开任何一辆车的车门,他必须找代驾替他开车,或是跟在朋友后头以便坐上他们的车子,这一口腔溃疡般痛苦的状况渐渐让罗忘记了打开车门是种怎样的奇妙感受,很快,他像个冲动的情人那样跟所有的门都断绝了关系,尽管这并不是他真正想看到的,很多时候,罗的同事看到他站在一扇又一扇门前,他站在那儿低头玩手机或发呆,有时还会把袖子伸到裤兜里旋转。不管怎样,罗就是不肯把门打开,没人能强迫他打开这扇门,他不是门童也不是服务生,他过去是一名司机,还是一个秉持素食主义的厨师。 在艰苦的训练之后,罗从菜地里站起来继续爬到门板上面,如果说他被困在了这里,那么谁能免费救他出去就成了一个需要首先考虑的问题,长马所组织的救援队的收费标准对罗来说是个难以承担的残忍数字,他们搬来切割机和医疗箱,一边实施救援一边询问价格,手机上每天推送的新闻是他们赖以维持的权威收费标准。长马和弹头负责想出每个能合理种植的数字,并让工作者们像尽职尽责的保安那样把这些数字运用到生命的保护工作上。这是受救援者生命的其中一个代表,择九把画笔塞进山峰上湿漉漉的纸篓里,等她发现自己被困在足球场里的时候,长马和弹头开始用切割机割开球员们不断传递的足球,并把他们的球衣丢向球门后方的快递箱,观众们顺手把他们取来的快递箱堆放在那儿,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们强烈的领地意识让他们和球员起了严重的冲突,他们把牛角从门框里挣脱出来,接着甩飞了那个穿了三条裤子的罪犯,其中至少有两条裤子是他从无辜的居民那里抢来的,他抢完裤子后给人们付了钱,宛如偷外卖的人在原地留下了一块口香糖一样。择九坚信自己能从那块嚼过的口香糖上找到证据,这关系到商些的家具城是否还能继续吸纳顾客,因此她必须谨慎,在开始对这块口香糖进行数据分析前,择九总告诫自己应当用镊子和医用手套把口香糖两旁的苍蝇尸体小心地挪开,注意不要让它们雄壮的翅膀干扰到口香糖灵动但脆弱的个体结构,这些口香糖是孩子们的可塑玩具,是他们的橡皮泥,也是商些赖以生存的重要凭证。有些时候,择九常常搞不清自己该从何处下手,她如同被玻璃杯盖住的爬虫那样陷入了无法 解决的困境,不过这时候总会有一双手来帮助她把杯子移开,来让她看清今天的天气状况是否符合她此前的预期。 她对此的判断并不总会和真实情况完全吻合,但她对天气的大胆预测还是让她被原始部落的人们奉为尊贵的神明,择九通过他们混乱但朴实的祭仪来彰显威荣,她每个月乘坐潜水艇潜入海面,透过洋流的运动状况来判断天气,用热量运转的方式来维系她自己的虚假神国。她害怕那些部落里的人们戳穿她的谎言,因此每当部落里有新生儿出生时,择九总会找个能让人们信服的借口离开部落,回到现代都市采购婴幼儿产品,等她回到部落后,她就庄严地声称这些奶粉、奶瓶、辅食机、纸尿裤都是从她神光的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诞生的。对她来说,要找到一个足以骗过大多数人的巧妙借口并不是件难事,但择九也同样意识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编织出的那些借口迟早会成为人们怒火里的干柴。在一次去城市里采购的路上,择九透过车窗在广场的广告屏上看到了羊改允那张羊绒制品般多毛的脸,他向收听者与观看者承诺,任何一个到他那儿去的顾客都能得到你最渴望的使用体验,他愿为所有人提供能帮助他们躲过厄运与悲痛的神圣借口。择九开始考虑要去哪里找到他,免得自己被无奈地困在海中的潜艇里,永恒地失去上浮的宝贵机会。 她像只筋疲力尽的青蛙那样躺在温泉里,随着一阵地震般的爆炸声从建筑中心传来,人群的尖叫和骚动席卷着她的精神向远方慌忙地逃窜,择九立马从水中跳出来坐进观光车里,先前坐在这儿的司机没把钥匙拔走,这至少给了她一丝逃脱的希望,爆炸的波浪和响动已经放慢了速度,但它们迟早会到这儿来,她没能开着这辆旅行车离开,车轮上被挂了锁,只凭她口袋里的指甲刀并不能让轮胎从灾难前的牢狱里解脱出来,她是个贪生怕死但务实的狱卒,因此立刻就抛弃了这辆旅行车转向别处,她在温泉的售票口那里找到了一辆电动汽车,等她坐上去的时候,爆炸已经结束了。 你不能像预测天气那样提前安排好一次爆炸,你不会像打好小抄的学生一般对任何突发情况都胸有成竹,择九刚把那辆电动汽车停住就被人们团团围了起来,他们大多都是来这里泡温泉的,她从他们的服饰上猜出了这一点,她什么都猜不出来,她和它一同坐在审讯室里,择九并不想要从它口中套出什么情报,倘若她知道了这些情报,那么她就得像被催单的外卖员那般火急火燎地逃离这座城市,免得成为宿主们的怀疑对象,这些多余的疑虑伤透了她的心,它们是在地窖里放置多 年的老酒,她的头上被淋了整整一坛。谁能先让我把自己的头发擦干净。没人接上她的话,这些围在电动汽车旁边的人开始指控她是个偷车贼,这样说的人一开始并不多,但等到择九把电动汽车里吃剩下的快餐包装盒丢到某个人头顶上时,这种毫无证据的狂妄论调就成了他们的精神图腾了。这场爆炸是她引起的,也许是她引起的,这里的温泉不是她修建起来的,那辆电动汽车也不是她的,她连车钥匙都没有,她连那辆车上的智能助手是谁都不清楚,择九开着车驶过一个又一个温泉,他们一踩到汽车留下的水渍就滑倒在地,到最后谁也没追上她。 如果你想要追上她,或者你想要追上任何一个人,你都应该向羊改允寻求可靠的帮助。他住在建筑工地的塔吊上,但平时通常在大楼顶层办公。自从他坐上轮椅后,他就拒绝让自己的车轮接触到任何一丝来自于地面与土壤的气息,羊改允确信那些宛如奶茶中的蟑螂般可怕的气味与感触摧毁了他的下肢,那些从地面深处传来的险恶触角拽掉了他用以行走的忠诚坐骑。他平时只在这两点间通过直升机来回运动,他不去赴任何人的宴,也不去任何娱乐场所消遣,自从他残疾后,塔吊和楼顶就成了他人生的全部港湾和车站。 他在几个从空间站回来的宇航员那里得知,他平时用于办公的那座大楼在太空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尽管宇航员们分不清哪栋楼是属于羊改允的,即使他们根本没看到他的那座楼,但他们仍旧能用航天服里还在照常运作的大脑像操控机械臂那样来操控羊改允的野心和欲望。羊改允遇到商些的时候,他才刚从密闭的小房间里侥幸地逃出来,那个小巧玲珑的房间是为他而准备的,而且早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对他们来说,唯一的不确定因素是商些的行动方式。商些并不总是在他们的可侦测范围里活动,等到他一离开他们的侦测范围,计划就必须做出改变。另外,由于房间的修建工程完工得过早,他们不得不对那些过时的通风系统进行适当的改造,也许商些能从这些老旧且锈迹斑斑的无用系统里逃出去,也许这些污损的铁皮会被他披在身上当成盔甲。商些如同被困在冰山里的旅客那样把身边的一切物体都披挂在身上,负责看管他的人甚至无法接近他。因此,严密且科学的换班时间表在这里是不可缺少的,要是有谁错过了换班时间,那么他不太可能会在外面的阳光下若无其事地重新出现。他们被商些在小房间里吸收消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了,至少卷椅类是这么吩咐他们的。卷椅类每天来张贴一次时间表,她情愿用这种古老单纯的方式来提 醒人们应当注意什么,也绝不乐意通过手机告诉他们具体的工作时间,因为她的手机还搁置在那个整洁光滑的卫生间里,尽管她自己仿佛一个穿反衣服的人一般丝毫没有察觉。没人前去提醒她这件事,他们的工作项目里并没有勾勒出这件事所投下的影子。 在这里工作一星期后,他们就发现这只是一个巨大的幼稚谎言。这里的工作条件和招聘时邀力所作出的承诺并不相符,他为他们打开了通向财富之迷梦的温馨巢穴,准许他们用棍棒疯狂地敲击古老山洞中的珍贵化石。他给他们的精美谎言让他们沉浸在未来的潭水中无法自拔,等他们稍稍擦干身子的时候,一架蝙蝠般健硕的无人机羞怯地冲向他们,落在他们的肩膀上,酝酿起火焰的进步形态和优美的最终生活。邀力把这种生活的完美景象向他们呈现出来,只要他们肯停下来看一眼他的幻灯片,他就有把握让巫师的咒语啃掉他们所有人的口袋,穷困的沙漠吸附在他们未经锻炼的双腿上,寸步难行的凶恶处境让他们开始向着死亡涂抹防晒霜,他们细致地抚摸着死亡的那张脸,如果那里存在着一张和他们相似的脸,那么他们扎根于死亡的汹涌情节也能得到些微缓解。张开耳朵之后,邀力欣然接受了他们的到来,那些避难者在这场大爆炸中丧失了尊严和勇气,延续性对他们来说是衡量生活标准的一张规格表,他们把这些表格张贴在时间表的附近,宛若食物避开苍蝇那般避开其他表格的后脑勺。你能从那张表格的字迹里看出这些伟大的旁门左道,任何一种用于节约时间的珍贵法门都是他们修建出来的捷径,但这回不会有人再像刚开张的餐馆老板那样把他们请进来了。 口舌也等着成为他们的一员,这件事最好的结果是,他像其他人一样安全地受到了邀请,在这其中不掺杂任何暴力方面的杂质,残酷的争斗与算计也无法加入这场和谐宁静的小型聚会。这场美妙的协商是口舌发起的,但他并没有在谈话里得到应有的尊重,他们把口舌骗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后面将要诞生的这场爆炸,于是就在他们商讨要怎样拆除羊改允的那座大楼时,那间会议室的钢化玻璃像摔在地面上的手机屏幕似的出现了渔网般的裂纹,还没有人反应过来,整个房间的玻璃就都像爆米花似的炸到了他们脸上。昨天的停电让他们睡得很晚,这大概让他们的反应力严重下滑,为这间会议室准备的临时防御措施也没能派上用场,因为没人能想起来要去启动它。在这之前,工程师们提出建议,应当为这间会议室的防御工事加装智能系统,但这件事被拖到了现在,所有人都猜到了这场爆炸会在何时到来 ,所有人都有充足的信心来让自己面对这场爆炸,这对他们来说就像把插头插在插座上一样简单,但显然二者的型号并不匹配,他们险些在这场爆炸中全员丧生。 最先到达现场的医生是暂来,她粗略检查过羊改允脸颊上的伤口后就断言他得了恐高症,有人把这种疾病植入给他,而且很可能是有预谋的。上一次体检时,暂来并没有从他身上发现任何有关这一疾病的现象,恐高症仿佛惊悚电影里的怪奇生物那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羊改允的身上。等到简短的手术完成后,羊改允一从医院里出来就宣称要对近期的宾客进行排查,直到他找出是谁一站在高处就控制不住双腿的抖动才肯停手。他把精心制作的请柬发给每一个他曾见过的人,如果有谁拒绝赴宴,他就命令择九把这个顽固的异种因素强行打包带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答应他这个像蜗牛般令人憎恶的请求,气球并不认为羊改允真的有了恐高症,他仍旧在那座大楼的楼顶上生活,而且几乎不设置任何保护措施,那上面既没有栏杆也没有玻璃,即使是爆炸也波及不到那儿,从很早之前,他就怀疑爆炸跟羊改允有关,也许他为了这一天才建造了这座大楼。 但事实是,用于建造大楼的原材料并不是从他们的产地搬运过来的,与答曾到过原产地,那里的原住民并不欢迎他,他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热烈壮大的欢迎仪式,也没有收到任何一种满含当地特色的礼物奖品。他们根本就不屑于见到他,这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是一种剧烈的耻辱体验,与答的到来成就了他们的鄙夷,和他的交流与来往会成为原住民间的笑料,这些无足轻重的笑料终有一日会顺畅地转化成互相攻击的毒刃。当与答打算离开这儿的时候,他们又拦住了他,试图说服他去往这些材料的原产地,尽管那儿的原住民并不乐于见到外来者的肮脏嘴脸,可他还是要去,与答要坐上他们为他备好的飞机,机翼上漆着几个可乐瓶子,机尾那儿挂了一串过期的辣条,这些辣条是他亲自从原产地的蜂窝里掏出来的,他被马蜂般凶恶的马蜂追赶,与答仿若在网吧通宵后见到床铺的人那样一头扎进泥地里再也不起来,那窝马蜂没能如愿把尖利恶毒的蜂刺刺进他粗糙老迈的肉体里,但它们给他留下了别的东西。等到马蜂们发出的阵阵噪音不情不愿地从天空中飞远后,与答强打着精神把自己的胆气和躯体从泥地里战战兢兢地挪出来,他刚一出来就看到了一瓶用过的面霜,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是那群马蜂从蜂窝带出来的面霜,他没料到那些马蜂愿意把它们的日用护肤品不计前嫌地留给他。它们的确没这样干,这对于蜜蜂们来说只 是个意外,它们不擅长处理蜂刺与其他物件之间的复杂关系,这比厨师与食客间的关系还要更复杂,但要比顾客、商家、外卖员之间的关系简单一些,蜜蜂们用短暂的生命来为这段煎熬的关系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蜂群需要把这些物件都镌刻在人们的记忆里与书籍上,这样才能有人肯为蜂巢解决致命问题。黄蜂们是在一次旅行观光中得到这瓶面霜的,那个把面霜留在这里的导游只离开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他向游客们保证自己很快就会回来,但黄蜂们知道他再也没有回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这个群龙无首的旅团很快就在蜂巢里走散了,黄蜂们并没有对他们发起进攻,事实上它们一开始的确打算这样做,但旅团中那个挥舞牙膏的人把它们逼退了,他如同拧开一罐辣椒酱那样把牙膏的盖子给拧开,接着像喷射防狼喷雾一般向黄蜂群发动进攻,他把那管牙膏给用得干干净净,但就像每支中性笔的笔芯那样,这管牙膏里总还会剩下那么一点儿牙膏,于是他急忙把牙膏的尾部卷起折叠起来,宛如被舍管逮捕后认真叠好被子的人那般。虽然导游并没有离开这儿,但他们仍旧无法抵挡黄蜂的攻势,他们只好开始跟黄蜂谈判,导游好似公交车上的扒手那样把游客们旅行包中的随身物品一个接一个快速拿出来,黄蜂们可以在这些物品里随意挑选,只要它们能慷慨且善良地首肯旅团离开。在旅团离开之前,马蜂们会用它们的蜂刺在每个游客的太阳镜上留下一根蜂刺,如果有人痛恨这种虚伪的眼镜而放弃佩戴它们,那么黄蜂们就在他后脑勺的一丝头发上留下印记。这是为了在他们走后也能找到他们,就像走丢的流浪猫狗找到家一样。 有人拒绝这种蜂刺的到来,与答对蜂刺严重过敏,一有蜂刺挤进体内,他的器官就仿佛摔在地板上的果冻那样开始扭曲变形。蜜蜂们答应了与答的特殊请求,它们承诺不会向他的脆弱肉体与敏感肌肤投递尖利的蜂刺,但代价是与答要留在蜂巢为他们担任文书和采购方面的工作。于是在这之后,与答开始把其他旅团诱引到蜂巢里,接着又去无人超市洗劫各类物资。有一回,与答拎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从无人超市里走出来,贝剐恰好在门前遇到了他,她对与答说,那些商品里藏着一枚地雷,而且已经处于触发状态。与答这时候松开手,是为了拍打落到他眉毛上的瓢虫,他手里的购物袋因此而砸在地上,但这一无心之举并未引来毁灭性的结局,贝剐捡起那个购物袋,趁与答不注意跑远了。 他本想追回那些商品与物资,但在去电影院里连续看了两场电影后,与答改变了主意,仿佛货轮改变航道那样 。他不打算再回到蜂巢里,尽管这很可能会引来蜂群的报复。蜂巢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他的精神在蜂刺堆积出的尸山里下沉,他的一只手抓住了言语间卑鄙的空隙,这些空隙让他像忘记携带氧气瓶的潜水员那样喘不上气,与答绝不会再去跟那些黄蜂打交道,哪怕它们的报复如同次日达快递那样迅猛地到来,哪怕它们的蜂刺再次不顾一切地牢牢扎进他的皮肤,他也绝不会再跟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交谈。 与答陷进电影院的椅子里站不起来,疲惫感席卷了他身体里每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让他失去了支配个人身体的一切动力与意志力,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设法把他扶起来,但很快他就摔倒在椅子的把手上,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才清醒过来。他义愤填膺地叫喊,向电影院里的观众求助,他说是与答把他镜子般脆弱又光洁的额头推到了椅子的扶手上。等他走后,与答仍旧坐在那张椅子上,他把刚才从这个人的口袋里摸出的钱包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翻看,与答从钱包当中的身份证件上看到了这个人的名字。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眼熟,与答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步,影院天花板上滴落的液体朝他的头发中心不断砸落,他一面就地翻滚一面用手中的钱包抵御激烈的空袭,直到他把自己像个卷帘门那样卷进一张椅子底下时,那些漏液与滴水才勉强放过了他。与答发觉他的头发被那些黏稠的液体粘在了一起,这些液体闻着像可乐,更像是瓶装的而非罐装的,不过他刚才在电影院的过道上看到了几个可乐易拉罐,旁边稀稀拉拉地落着几个还闪着荧荧火光的烟头,他还发现自己手中的钱包里有几个用剩下的滤嘴。也许立卢把这些烟头捡起来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也许有人专门向他高价收购这些烟头并附赠滤嘴。她骑着一只断了手的海象找到立卢,要从他手里把那些从各处收集到的烟头都买过来,她一边用无线电通知她的同事包围这里,一边把那些烟头喂给她脖子下面的那只海象。立卢跟她交易完就走了回去,他住的公寓离影院很远,拥挤的地铁总是让他心潮澎湃,他总是坐在地铁的车座上一动不动,等到有人走远时,他又猛地伸出手解开别人的鞋带。他慢慢地走回公寓,等到他觉得脚跟发疼的时候,立卢靠在公交站牌上闭了会儿眼睛。没过多久,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头上,他正打算张开眼睛,就察觉到眼睛已经被谁用手掌紧紧地蒙住了。立卢被这个人牵引着离开公交站台,也许他们并没有离开站台,他们只是在这附近打转,就如同一只失灵的机械狗那样不停旋转,这只是为了迷惑他而生的又一个污秽的计谋。但立卢不能 第十六章 烤肠 第十六章 烤肠 蜥蜴们选择寄宿在垒成小山的快递盒子当中,它们审慎地依偎在快递纸箱的夹层里,并大胆地把电台的颤动波段组合起来,让前来清扫快递垃圾的无辜听众遭受到无端声音的驱逐。蜥蜴们用这种简单便捷的方式划分领地,进而把人类以及其他生物驱赶到另一个温暖宜人的栖息地里。蜥蜴们不断地打喷嚏,它们从餐桌上五光十色的琉璃花瓶里移动出来,随后又被人们无意间遗留在桌面上的充电宝给团团缠住。它们确信在这块岩石下面藏着它们阴暗且热爱爬行的美味食物。蜥蜴们的皮肤开始出现裂痕,它们的严重过敏反应让它们如同被钢钉扎破轮胎的汽车那样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人们仿若音量键损坏的扬声器那样大大咧咧地放声断言这些蜥蜴已经完全灭绝了,和它们的祖先一样,它们又一次在一场邂逅和意外里坠毁了,它们的身影与尾巴永恒地消失在了历史的璀璨记忆里,人们的抗生素阻击了这些不修边幅的蜥蜴,它们平时从不懂得应该把衣服上的袋子扣好,它们总是把口袋拽成章鱼的松弛模样,它们侵占了圆滚滚的扣子们本应占有的合理位置,却还是要把一无所知的天真情绪散发到人们中间。 贝剐每天的工作就是帮助这些无知的蜥蜴来把它们的纽扣扣好,蜥蜴们的上衣往往抗菌且防臭,它们的上衣口袋里总是装着一瓶瓶款式各异的香水。它们把香水取出来喷在尾巴上,等到香水挥发后,蜥蜴们就把脑袋凑过去,用鼻子全力吸纳那些残留下来的寡淡香气,以此来确认哪款香水符合它们的审美认知,并据此来对它们的服务人员进行工作质量方面的评定。贝剐就是这样被它们选中的,他当时正躺在一株桂花上挑选明天要去的花店,两只蜥蜴爬过来夺走了他手里正要派发的传单,并像篮球运动员抢走对方手里的球那样把贝剐的手机也抢了过去。它们禁止他打电话给任何人,在这一点上,它们不留任何情面,但贝剐并不因此而埋怨它们,这不是因为他是个宽厚大度的人,仅仅是因为他在退休时见过这两条蜥蜴。它们和他刚见面时还只不过是两条勺子般大小的蜥蜴,而现在它们的尾巴已经有一栋写字楼那么长那么高。在那栋写字楼里,卷椅类一有机会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她发觉有谁把一根带有尖刺的木棍悄悄塞进了窗缝里,这就导致这扇窗户怎样也不能完全打开。当你想把那根如同马路上过路的长颈鹿般碍事的木棍移开时,它聚集起来的无数尖刺们就会立刻离开躯体,飞速射向周围的一切物体,绝不留下一个完善健康的生物。卷椅类想到上个星期有一名同事请了病假,他的半 个身子都被鱼钩般的尖锐物体给刺穿了。他当时仿佛一只被打捞上来多时的金枪鱼那般奄奄一息,卷椅类的老板本打算把他开除,但考虑到那辆在天花板内部时不时出现的汽车,他还是准了这个受伤的员工病假,并责令他两个小时内必须赶回来。贝剐想要靠着这些过去的陈旧回忆来打动这两条蜥蜴坚硬且蛮横的心,但它们冰冷又毫无摆动幅度的尾巴当即让他明白,他只能接受蜥蜴们对他的分析与安排。它们为了这次还算盛大的独家演出不厌其烦地排练了许多遍,贝剐也只好顺遂地充当起那个听众的重要角色,以让蜥蜴们硕大的尾巴能有个安然放置的温馨居所。它们顺理成章地拥有这些居所,它们对此从不在意,蜥蜴们深远的忧虑像是乒乓球运动员球拍上的球一般永远不会落到地上,它们曾单纯地以为自己族群的全部忧患都只不过是一场滑稽风趣的噩梦,这些杂乱无序的思绪并不会发展成沉痛的厄难,而只会成为它们茶余饭后的一个不起眼的调味料。卷椅类伸出手握住了那根尖刺的短促末梢,她能把握住的时机不多,一有些微的疏忽就会让它纵身跃入车流,随后不再出现。它的消失对公司的窗户来说只是暂时性的,它总有一天要回来,带着它的亲戚或下属卷土重来,再一次仰卧在窗户的缝隙中,阻止任何人打开那一道清新淡雅的裂缝。那些因过敏而患上哮喘的人全指望着这样先进的呼吸方式来缓解他们的惨烈病痛,成群结队的无人机也需要借助这条路途艰险的通道来袭击大街小巷上的流浪狗流浪猫。那两只蜥蜴带着贝剐坐上它们的独轮车,它们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能为车辆寻找到可重复利用的燃料,当它们失去寻觅燃料的灵敏嗅觉之时,那个碍事的鼻塞就尽了它最后的职责。那些气味在它们的家族中十分显赫,大部分鼻子并不能满足它们的嗅闻要求,它们致力于让每只鼻子都具备符合自身素质的毛孔,这些气味通过这些毛孔来判别这些鼻子的细微身份,以防有哪只鼻子如同剧院里的演员一般装扮成其他同类的样子。 当贝剐被一只蜥蜴吸引到窗户旁边时,他干燥到出现好几道裂纹的手背上停了一只小型蜥蜴,他相信蜥蜴们会通过这样的幼体来监控它们的客人与猎物。蜥蜴们把猎获来的物品悬挂在电视机的屏幕上,它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使用过这些大型屏幕,蜥蜴们就好像还没考取驾驶证就提前买下了一辆汽车的车主那样无所事事。她的亲戚殷勤地找到她,希望能把她新买的车借走,她的亲戚给了她一个合理又难以拒绝的借口,她的亲戚们向她保证,他们会把这辆新买的汽车开向天花板,他们会在那里面让两辆汽车发 生惊人但壮观的碰撞,哪怕只能撞碎它的挡风玻璃或是雨刷,他们也不会踩住刹车。 但对她来说,这只是个拙劣的借口,他们的小心思如同诈骗电话一样凶狠又恶毒。她对亲戚们说,新买来的这辆车并不是自动挡,因此不能把它借给他们。她给出的这个借口和他们的一样粗制滥造,在借口的精加工方面,她缺乏足够的帮助与咨询。他们并没有就这样简单地被她摆脱,他们租了她楼下的房子,并打算长久地住下来。这对她们双方来说都算是场艰苦的试炼或公路上的收费站,亲戚们时不时地从楼下开门走出来,带着礼物亲切地问候她。她往往会找个机会把那些收到的礼物亲切地送回去,在此之前当然会对这些礼物进行加工。她到最近的工厂去,并跟他们商定好了这一有关礼物的加工重组服务,不过一场突兀的雪崩摧毁了工厂的生产设备。她只好找到一家超市去求助,那里的超市老板大方地同意了她的请求。她每天上班时把礼物寄放在超市的柜台上,下班时再取回来。她去取加工过的礼物时,听到了有关那场雪崩的小道消息,但她并没把这些如同年久失修的栏杆般不可靠的风言风语当真。 超市老板处理顾客产品时的加工速度并不能让人满意,他们每工作一个小时就开着三轮车去附近的公园休息上一段时间,他们每天上午只工作一小时,中午时不返回超市,他们直接睡在公园的秋千上,就像在轮船上酣眠的船客那样在静谧的迷梦里享受着环境的摇摆与晃动。有在公园里聚众玩耍的小孩会把这些超市老板叫醒,他们站在超市老板的身前发出吼声,像联欢晚会上的舞蹈演员那样卖力地又唱又跳,他们把短视频里流行的音乐混杂在一起含混地唱出来,如果这些超市老板们睡得太熟,他们就用稚嫩的手掌狠狠扇打睡眠者的脸颊,力求在三个耳光之内让他们从秋千上坐起来。超市老板们有时会躺在秋千上装睡,他们只想找个合适的睡眠时机,这样就能安稳地避开顾客们的纠缠。公园里的孩子们一发觉他们在装睡,就开心地冲过来围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圈,超市老板们几乎无法从他们组成的人圈中逃出去。他们也许觉得自己像是被锁在笼子里的老虎,只能乖乖地躺在那儿任人参观,孩子们的评头论足深深地伤害着他那如同用了一年的牙膏般所剩无几的自尊。为了避开这些小孩,超市老板们不再去公园里休息。那些孩子们曾尝试过把他再次揪出来,但他们的计划并没能成功,有一群流浪狗凶狠地席卷了那个公园,没有捕狗人及时来到公园里驱逐那群流浪狗。等到人们赶到的时候,他们残留下来的碎片和组织几乎很难拼凑 出完整的原有结构,他们的家长因此而很难辨认出他们身体背后的真正面容。他们的归属问题的确是个难以解决的残酷难题,但那些流浪狗的去向更值得捕狗人关注。那些飞狗一旦得手就会立即飞离此地,你很难精确地捕捉到它们的行踪,更遑论捉住它们。 捕狗人永远也无法追上那些在天空中疯狂翱翔的狗,他们每一次的捕猎活动都以失败告终。在活动一开始时,公园里的土着就勇敢地站出来阻止他们,土着们把捕狗人的网子和汽车都藏在了自家的冰箱里,他们像一尊刚落成的雕像那样坚定地站在冰箱门前面,除非你能再买一个好用的把手并把它安置在门上,否则土着们不会给你让路。捕狗人并不熟悉这种装置的具体运作方式,他们被提醒在使用这些危险的装置时不能开口讲话,任何字词的微弱发音都不能从他们的声带里产生。捕狗人从不给别人打手势,他们靠狗的尾巴与毛发状态互相交流,他们的交流被有心人破译并干扰,他们只好冒着被装置伤害的风险接打电话,就像在蹦极的人那样闭着眼睛拨出号码,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敢把眼睛张开。完整的家庭对捕狗人来说是件纯粹的奢侈品,他们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逛商场,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玩多人合作游戏。他们的亲人要么被狗咬死,要么被人们关押起来进行重组。卷椅类的尊贵使命就是把这些捕狗人尽数摧毁,尽管他的上司没告诉他要这样做,但他更倾向于把这当成已经发生的事实。他和捕狗人在街上遇到时,他们双方就一同伏在地上,四肢着地,用眼睛和耳朵出气,他们的头发发出抽烟机般的声音,路过的人认为他们双方随时有可能发起进攻,他们自己也这么觉得,只需要一个合适的节点到来,他们就能一面发出雄浑的叫声,一面冲到马路中间骄傲地阻碍交通要道并破坏红绿灯的运行。 长马迫切地想要加入捕狗人,她对那些长柄网子的渴望在夜间的枕头上反复地折磨她脱发的脑袋,有两个捕狗人自愿留在了公园门口,他们把网子交叉在一起,随后用比马桶圈还粗的锁链锁住了公园大门。他们忘记了归属于锁链的那串钥匙被藏在了哪里,为了校对手机信号,这两个捕狗人每天都花上几个小时去攀爬公园里的假山。那座假山上的狗很快就听到了他们两个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制造出脚步声的时候会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像把饮料瓶扔进垃圾桶一样把手机扔进假山上那只狗的嘴巴里。 那只狗想要把他们的手机从嘴里吐出来,它开始学着电视上犀牛的姿势缓慢地移动,它觉得自己是个冷酷的宣判者,它试着给周围的人们带来粉碎性 的血与死亡,它把尖牙、利爪与翅膀绘制成纹章寄送给居住在这一带的居民。这条狗把绘有纹章的传单强硬地推销给别人,他仿若一位扛着嗡嗡作响的电锯的愤怒推销员那样严厉地针对每一个它能见到的人类,它用凶狠的叫声喝止那些路人,接着开始把传单放在他们头上,那些传单上还残留着它臭烘烘的口水,就像一张掉进化粪池里的卫生纸一般。它耐心地蹲守在理发店门口,每当有人走进理发店,它就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凑上去给人们抚摸。等那些人剪好头发从店里出来时,它再出其不意地扑上去,并把湿哒哒的传单扔向他们头上,塞进他们的头发里,破坏他们新剪的发型,如果他们真的拥有令他们自己满意的发型。它们必须从人们的外表上推测出他们的心情,并以此判定他们对自己的发型抱着何种态度,最后才能下定决心是否该把传单发给他们。 在火车上和这些凶恶的狗谈判时,它们的翅膀随着车厢的震动不停摇晃,那对翅膀疏于打理,坐在这些狗对面的暂来能清楚地看到翅膀缝隙间密密麻麻的灰尘以及善于蠕动的蛆虫。很少有人能耐住性子为它们清理翅膀,那只蜥蜴帮他把车门打开,它们把这一行为视作对敌对群体的示威,有些人会被它们吓到,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只不过是火车站上一个不起眼的插曲。他们往钉鞋上涂抹粉末,用脚掌狠狠地摩擦跑道上黏住的口香糖,其他运动员吐出这些吃过的口香糖时总是会打哈欠。他们把头抬起来,他们的脖子如同没上油的抽屉那般嘎吱作响,他们脖子发疼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埋低脑袋,他们一不留神就把嘴巴里的口香糖漏了出去。你不能让他们把那些口香糖再含进嘴里,但这是在路牌上写得清清楚楚的章则,暂来根据这些规定把自己打造成一个资深且老练的谈判专家,他一边在人行道上行走一边观察绿化带里浓郁的混乱气息,暂来认为几天前有人来过这儿,这些人抢先一步拿走了这儿的厚重味道。 他该怎样摆脱这两只执着又老谋深算的狗,他该找个怎样的借口从谈判桌上站起来走向走廊休息。亨过得被这两个问题困扰了整整一天,他躺在火车的床上摆弄着备用轮胎,期望着它能在一场撞击中派上用场。那两只狗从桌子那里跟过来,接着像搜查宿舍的宿管那样检查起亨过得手里的备用轮胎,它们把爪子伸进轮胎的夹层里,它们的指甲因挤压而变形,它们任由尾巴被火车车窗吸引,那两条敏感的尾巴像生长在玻璃上的扫把那样不断转动,窗上的尘埃与昆虫尸体被它们的尾巴洗劫一空,它们几乎找不到清洗尾巴的好去处。这两条狗憎恶水枪的可怕喷射 ,亨过得把水枪拿出来之后,它们吠叫着朝他冲过去,立刻就向他发动猛烈的袭击,它们把牙齿嵌进他的大腿里,但亨过得对此毫无感觉,他把备用轮胎套在了自己腿上,那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袭击,他仿佛躺在暴风雨中坚固密闭的房子里,任何雨滴和狂风都无法抚摸到他的脸颊,那个轮胎是他亲密的朋友,他千方百计地为它找寻演讲的场合,好把他的这位朋友顺利地推销出去。 但听众们轻松识破了亨过得幼稚的推销策略,他像个被固定住的钢筋那样牢牢地站在门口,一有听众准备进门,亨过得就殷勤地给他们发放免费糖果,他把自己吃剩下的糖纸收集起来,又用这些糖纸包住吃剩的口香糖,满心期待这种推销策略能欺骗听众的全部感官。为了收集这些吃剩下的口香糖,亨过得在跑道上忙活了几乎半个月。一开始,他直接用手对付那些口香糖,尝试着把它们扣下来,他美丽的想法被它们顽固的态度给击碎了,他对付不了它们,他无法把它们从跑道上移开,他难以给它们带来别离,亨过得只好去找扫地机器人求助。她在那辆破旧的火车上呆呆地坐着,没有一条狗肯凑到她的旁边,伸出舌头舔她卷起的裤腿。乘客们打不开火车的窗户,那张桌子上有吃剩下的方便面,方便面的包装袋空荡荡的,他们把手试探性地伸出去,他们很快就从包装袋里摸到了一把一次性的叉子,但这张桌子上不允许吃方便面。口舌半躺在跑道上,运动员们争先恐后地从他身上踏过去,他们激起的尘土像被抛到天上的面粉,口舌忍不住要从跑道上站起来,把每一块口香糖都拿开,但他就是做不到,他是个寄生在跑道上的失败者,任何激烈的奔跑都无法激发出他的上进心,他日复一日地趴在跑道上,他觉得自己被粘在了这儿,就如同躺在一块粘鼠板上,对他来说,唯一欠缺的是负责把粘鼠板上的老鼠处理掉的房屋主人,他看到了那座房子的门,也看到了那座房子的桌子,在桌腿下藏着一条蜥蜴,它被它的族人派了出来,但它们忘了喊它回去,它们不再给它下发任务,也不再记得它的编号与名字,它迷失在一张桌子下面,靠吸取桌面上偶尔掉落的食物残渣为生。它跟房子里的一条蜈蚣成了朋友,它们每个周末都去下水道里闲逛,等到周一早上再从下水道口探出头,观察房屋主人的脸色。蜈蚣比它们来得都要早,蜥蜴来的时候,它在沙发的缝隙里寻找鼠标插口。在房屋主人来的时候,它在荒野的草丛里捕食老虎。但无论它做了什么,也不管它来得有多早,这一切都不属于它,清脆的锤声如同念出班级成绩排名的老师般让蜈蚣明白了这一事实,它蜿蜒地 爬向一个平凡的角落,等待着下一个善良且完美的目标在这片空间里现身。 亨过得把那盒排列整齐的口香糖抽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位站在手术台前的医生,他的手从不发抖,他的额头上也从不流汗,当他坐到餐馆的椅子上时,他几乎不敢点餐。亨过得的两只脱了毛的手掌被菜单深深地吸引住,他没办法把手从菜单的图案上移开,那只久经锻炼的蜥蜴忠诚地驮起他,一面带着他在赛道上狂奔,一面抵御着看台上鸡蛋和饮料瓶的狂轰滥炸。亨过得大声地向观众们呼吁,他对他们说在观众当中藏着扫地机器人,但谁也没听到他的喊叫声。亨过得的眼前开始发黑,在餐馆时他什么都没吃到,现在饥饿强硬地剥夺了他的视觉与听觉,他歪歪扭扭地摔倒在蜥蜴的身上,一个可乐瓶子像飞来的羽毛球一样敲中了他鹅卵石般的脑袋,这次意料之外的撞击让他丧失掉了一部分记忆,亨过得忘掉了扫地机器人藏在观众席上的哪个位置,这一充满遗憾的信息在他的颅内猖狂地扩张,他把精力尽数灌注在自己的精神上,试着把这件事回想起来,但饥饿感断绝了他的前行之路,他躺在蜥蜴的背上闭上了眼睛,睡眠缠上了他,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他几乎睡不着,观众们整齐划一的口号把他从蜥蜴的背上狠狠地拽了起来,他瞪大双眼,眼睛里的血丝透过眼眶蔓延到了高挺的鼻梁上。对面的拳击手一拳砸中了他的鼻子,亨过得大叫一声,如同被点燃的烟花一般跳了起来。他一从蜥蜴的背上离开,那条受蜈蚣照顾的蜥蜴就匆匆离他而去,他和那个凶恶的拳击手被留在了一起,他被自己的观众与坐骑困在了八角笼里,但蜥蜴对他说,它从不是他的坐骑。亨过得挣扎着从蜥蜴背上爬起来,一只马蹄立刻把他按了下去,他们准备好了要用到的工具,一张轻薄的窗纱盖到了他身上,那对他来说是一件严肃的披风,只在正规场合披挂,他眼中的正规场合像霓虹灯那样闪烁着让他着魔的色彩,天花板上的蜈蚣垂下了半个身子,它如同在跳远般忽上忽下地侵扰着亨过得的脑袋,它把牙齿塞进他的头发里,果断地咬断他的发根,蜈蚣从他的头发里尝到了护发素的味道,这引起它一阵难熬的干呕,它抱着肚子在跑道上打滚,它干瘪的背部借着滚动把地面上的垃圾和口香糖都吸附一空,路过的运动员朝它身上吐痰,观众们把整理好的黑色塑料垃圾袋堆放在它旁边,到了明天,来打扫跑道的清洁工会把这些垃圾带走,那时候他们的手会被这条蜈蚣咬住不放,它撕扯他们的指甲,撕开他们坚硬的皮肤,它在他们的皮肉下窥见了宝藏的实体面貌。用狗尾巴编成的垃圾 袋为蜈蚣助威,它把它们归类到同一族群里,它们仿佛站在起跑线前的短跑运动员那样怀抱着相同的目标,它们的精神发生融合沟通的时候,亨过得连忙拧开了水龙头,他任凭水流拂过自己的脖颈,发黄的毒水染红了他的头发,他的眼睛被果冻般的水流粘住,他像在停电的屋子里到处摸索那样伸出自己的双手,他摸到了洗发水,但很快就把它推了下去,亨过得清楚地听到了洗发水瓶子摔落在洗手池里的闷响,等他再次把手伸过去的时候,他摸到了他自己的脑壳,那上面的头发已经被水流腐蚀得干干净净,他发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崭新的秃子,亨过得仿佛逃学的学生那样小心地翻进了洗手池,他躺在那里面搜寻洗发水,把手伸向水流深处,但他什么都摸不到,除了他自己脱落下来的散乱头发。 这种疼痛感长久地伴随着他们,他们向着终点冲刺时,他们脑袋里的缠节适时地跳出来拽住他们的神经,运动前的热身帮助他们极大地缓解了这一病症,但再充足的准备都不能让他们彻底安心。他们的惶恐穿透场馆的安全玻璃刺进观众的脑壳里,他们的疼痛在助威声中互相交流变异,直到他们诚恳地向这些病痛效忠之前,他们都无法摆脱它们。商些在走进医务室之前就猜到了今天的灰暗结果,他为这一天所做的准备不比任何人少,桌子下龙虾形状的抽屉被拉出来时,商些被自己的鲁莽行径深深打动了。那些藏在抽屉里的大小蟑螂惊喜地望着他,它们的触角偶尔伸出抽屉,偶尔伸进屏幕的裂口,这个难以填平的显眼裂口如同脑袋里坏掉的蛀牙一般时时刻刻折磨着他,商些被屏幕渗透出的刺眼光线提醒,他难受得睁不开眼睛,眼罩和胶水一起搅合在了他的眼上,他同时举起两个瓶子,像举重冠军那样琢磨饮料的握持方式,整夜整夜地思索该如何完成下一个炫目的杂技。商些换了另一只脚装上,他对这条腿还不太适应,他像是个新学期刚开学时坐进教室里的学生,忐忑和激动缠绕着他肥硕的心,他害怕自己承受不了这种汹涌的疼痛。商些的眼睛好似被缝上了丝线般结实,每当他试着张开眼睛的时候,那个扫地机器人就开始碰撞他的脚踝,他从球桌上站起来离开后,长马占住了这张球桌,等到商些回来时,他们两个一同揪住了对方的触角,顾不得地面上到底生长有几双球拍,他们就坚决地缠斗在一起,向人们竞相展示自己的勇毅。 他花费身上每个角落的全部力气要从洗手池里探出头来,那个葫芦般的身子从水里缓缓钻出来时,人们把他多变的天线当成外星人的不定形状,长马的个人形态在这场动乱中被赋予了不稳定的使 命,憎恨的火柴被丢进了他内心的汽油桶里,他做那份兼职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站在餐厅柜台后的他还很年轻,他稚嫩的声音让他自己心醉神迷。当起吊机携带着隆隆的巨响赶来时,长马半蹲在地面上正搜寻顾客们遗落的打火机,他们把打火机忘在了洗衣粉的货架上,为了控制住他们躁动的性情,长马亲自为他们寻觅丢失的珍贵物品,顾客们的精心讹诈让长马吃了一惊,他手里椭圆形的打火机突然引起的剧烈爆炸把他从柜台后面炸到了外面的广场上,这是起吊机对他的最后通牒,能让他自由支配的安闲时间早就像沙漠里的水一般所剩无几。长马着急地按压电梯肮脏的按钮,他顾不得按钮上的油渍和血污,也没时间去等待跟在他后面进来的乘客,长马刚一进去就大声叫着不断挤压关门键,哪怕他知道这一无谓的举动对无聊的现状没有丝毫帮助。他从电梯里跳出去,把想要跟着他进来的人推倒,他又立马折返回去,对准电梯门的缝隙模仿生还者的姿态,他撞在了起吊机的坚硬外壳上,难以抵抗的晕眩和撕裂感厚厚地包围住了他的脑袋,接下来是眼睛,接下来是脖子,直到他的全身失去知觉,他把理智的钥匙忘在门里,疼痛的螺丝钻进了他的缺口,这让他清楚地体会到自己的严重不足。他悲伤地坐在起吊机的驾驶室里,那个喝醉了的前任驾驶员大方地躺倒在坐垫上,他试着推了她两下,试着把她喊起来,试着让她精神世界的钢笔落回到应有的笔帽当中,她给他的回应仅仅是酒后的醉呓。她把自己当作加了冰块的可乐,那为她准备的吸管长久地陷入沉默的泥潭中,但没有一双不知满足的干裂嘴巴前去拯救它。壳联拯救过它。他是搜救队的一员,幽暗的微光吸引并驱策他,他的每次搜救行动都能像快餐店的大扫除一样成功,当壳联收到纷纷掉落的感谢信后,他的确感到无比疲惫,他用胶水把那些收到的信粘在一起,准备找个空闲的时间把它们拿出来逐个查看。壳联很快就忘了这些信件,他的忙碌与责任感抹灭了他本就不稳定的记忆,那些信件在他的口袋里不断积攒,他的衣服和裤子里塞满了别人寄给他的信,他平时走在街上时甚至也能收到它们。壳联呼吁人们应当放弃给他寄送信件,如果他们改变不了这样悠久的风俗,那么最好在网上给他发消息,这样他才能打开眼前的维修舱门。他用撬棍拍弯门把手上的花生油,小心地收集含有营养的口水,在做菜时,壳联指望着他收集的材料能发挥它们独有的作用,这就是他要继续精进的全部搜救。 他想要在墙头上轻松地展示自己的矫健身姿,可爆炸的余波总是不让他如愿,羊改允 第十七章 卡车 第十七章 卡车 他疼惜地握住自己裹满厚重黏腻的蜜糖的手指,像失去理智的蜜蜂那样疯狂吸吮指甲间令人惊叹的墙壁花纹,那个在蜂巢间流动的六边形的插座时不时地停在他的指尖上,壳联刚从墙壁上层层叠叠的花纹里逃脱出来,它则乘着蜜蜂的残骸碎屑越飞越远。壳联扛着绘制有插座图案的指示牌从蜂巢内部走出来的时候,那些蜜蜂们只给他留下了一个深绿色的手提包和一串写在发卡上的地址,他一走到楼梯前面就停了下来,考虑着该怎么把肩膀上那个复杂沉重的指示牌运送到下面去。他拉住了几个路过的行人,但没人愿意帮忙,他就地坐下歇了一会儿,一个卖的老人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壳联结实的大脸开始变得紧绷且干燥,他被这张脸和身上的指示牌压得喘不过气,用那瓶矿泉水制成的肉干很难帮助他度过呼吸方面的危机,楼梯尽头那棵长满皱纹的树向他一来一回地招手,这种悬浮在空中的节奏并不能让他着魔,但他的确急需一个能补充能量的安全居所。壳联胆战心惊地开始在这棵树下过夜,从纵横的树根内部延伸出的岩石是他的第二个选择,如果指示牌上宣扬的迎着吹风机里的野草纠缠上了他的深沉欲望,那么他就偷偷摸摸地躺进岩石上的山洞里,如同被收养的流浪动物那般寄宿在人们家里,他对于山洞来说是个外来者,但他耳朵上传来的一阵颤抖让他忘记了这件事。壳联精神的数据线接入了山洞的插口,他对这片潮湿发霉的空间中所发生的一切惨案都了如指掌,即使生长在山洞表面善于吸取营养的杂质威胁他离开这条商业街,他也宁愿像个被投进水里的船锚那样站在原地发呆闲逛。壳联从他背负着的天然的重大职责里回过神来之后,他马上意识到他已经偏离了原先那艘货轮为他安排的位置与作用,慌乱与惊恐仿佛最出色的登山者那般攀上了他精神的最高峰,主宰了他的全部心智与情感,他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害怕一开口就丢失掉原先那艘船的踪迹和去处,壳联觉得自己仿若荒野求生中的生存者,他寻觅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事物或线索,在这场充满饥饿感的无尽探索中,他还只不过是个懒惰无能的学徒。如果当时他就地紧贴在墙壁上,像一只章鱼那样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与柔韧性,那么也许他就不会把奶粉里附赠的那个小勺子吃进肚子里。为了把那个勺子取出来,他几乎吃遍了家里每个能派上用场的东西。那只蜜蜂趴在他宽阔且肌肉发达的背上,鼓励他按住舌根把勺子吐出来。壳联顺从地躺在马桶旁边,接着把双手像叠被子那样叠在自己身上,只要蜜蜂一声令下,他就马上冲向马桶边缘 ,给自己一次尽情呕吐的机会,并在这些污秽、肮脏、多彩的呕吐物中寻找勺子柄究竟生长在哪个给人带来重重噩梦的奸诈位置。在取出那个可爱的勺子以避免灾祸到来之前,壳联郑重地拆开嘴唇上玻璃般的一次性包装,把一把椭圆形的小刷子从嘴巴里拿到了地面上。他用刷子刮了几下马桶外壁上悬挂着的黑色睡袋,壳联把马桶租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让他们寄宿在这些坚不可摧的睡袋里。罗被早晨刺眼的阳光惊醒,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黑夜里的强光手电筒照到了眼睛似的。他尝试着动了动自己那双被睡袋紧紧裹住的胳膊,他费力地腾出一只手大胆地掰开巨兽的嘴巴,把两只手臂从它的大口里搬运出来,这是罗所制订的第一次交易计划,他用铅笔在硬纸板上写写画画,嘴巴里念叨着交易流程中可能会出现的马桶主人,这对他来说是个艰难且无法克服的挑战,每个井井有条的符号都以扭曲的模糊形式落进他的眼中,让他在这样的新泳池里难以学会有效的游泳姿势。他试着去掌握这些新的规则,就像去熟悉游戏里新角色的技能那样。罗仿佛掉进水里的乒乓球一般自由自在地浮在水面上,他仰头看着泳池上方苍翠的天空,预感到一次生命尽头的言语即将从云层下方传来,他用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种易逝的微小动静,因此他马上从泳池里坐了起来。罗站在水面上奋力抑制摇晃的冲动,就像拿着手杖的人试图保持羊群的平衡,他走向岸边,意识到那个声音已经离开了这里,他失落地蹲在泳池边茂密的草丛上,从他身上滴落的水珠汇聚成一股与草丛相对应的密集水流,顺着甲虫的尸体和银环蛇的外壳流入房屋幽深的排水口,最后流进马桶水面的正中心,仿若一名跳水员那样极力控制自己的落水姿势与水花。罗把那个从泳池的墙壁上取下来的勺子送给壳联,他本想让壳联把这把勺子捐给当地的博物馆,但那天拥堵的信号让他们放弃了这一打算。他们结伴爬到房顶上的广阔空域里并试图把风筝取下来,被搬来的梯子孤独地靠在屋顶侧面,把它搬走的声音开始在他们的心底阴暗地浮现。 被蜜蜂纠缠的风筝对罗来说并不是需要首先解决的问题,要想把风筝从屋顶的天线上取下来,他不仅要以刻板的谦卑态度去无耻地讨好蜂群内部的大脑,还需要用除臭喷雾细致地除去自己身上的每一处别扭突兀的气味,他必须要让蜂群放松警惕,必须要动用一切手段瓦解它们的防御网络,必须利用他眼前每一件能被收集起来的消耗品来污染蜂蜜,他像是个在末日里精打细算的幸存者,大胆的尝试与莽撞的策略对他来说永远是关乎到生存的最危险的 浪费。他们两个得选出一个足够大胆狂妄的交涉人员,在这场刺和蜜的信号风暴里,他要具备能完满地避开腐蚀性雨滴的能力,在这场暴雨的侧面,他用从雨滴里收集来的气体撑开一个又一个气球,气球上还挂着油光点点的污垢,他们把气球藏在了布满腐臭味与鲨鱼般的腥味的腋下,为了在天线的全方位洞察下制造一块静谧的土壤,他们无奈地把气球的家属和尊严推向牺牲铸成的壮观火坑旁边。气球们朝着雨水的源头不断上升,就如同在排位榜上不断攀升的职业选手一样,尽管这排名对它们来说算不上极具说服力与专业性的免除死亡的证明,但对于一个受人冷落不被信任的气球来说,这是它最后能把握住的微小机会。在它们引发更大的油污风暴之前,罗赎回了那个被悄悄搬走的忠诚的梯子,他在房顶上盛赞它的专业性和道德品质,对罗来说,它就好似运动后的可乐一般至关重要且又无法割舍。我想它的确听信了这番虚伪又空洞的奸滑致辞,不然它也不会在日后那个同直升机搏斗的困难时刻遭到主人的无情抛弃,就像抛弃掉吃剩下的发黑发粘的香蕉皮那样无情又惬意。 无论多么优美的充电桩都无法媲美一块彻底发黑的香蕉皮,它们静静地躺在梯子旁边,有时也躺在车门旁边,只等着那么一次剧烈的碰撞,在这阵榨汁机般的碰撞里,车门害怕得浑身发抖,香蕉皮身上披满了被榨汁机打碎的皮肤碎屑,罗站在梯子的踏板上,他的恐高症再一次在他生活的边缘位置发作,喉咙的紧张排练在剧院里给了他难以磨灭的自豪感,他坐在直升机探测出的巍峨人造山上缓缓地鼓掌,就像一个沉稳的鼓手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听众的脑袋,那个听众的脑袋上绑着一块尺寸适中的香蕉皮,他要么从礼品店里强势地留下了它,要么就是从隐秘的军火库里把它搜了出来。在一个由厚重的河马脂肪堆积并隐藏起来的铝盒里,在一张用犀牛角做成的罪恶的羊皮卷上。有关于他贪婪行径的讨伐会一直持续到海洋尽头也不肯罢休,罗在海上开采石油,而他的房顶已经被清冷的鸟粪和孤寂的灰尘填满,那些报废的天线再也找不到能维护它们的最佳人选,在这些荒废且不为人知的领域里,它们确信自己废物般的独特能为其他人召唤来不同的景色与飞行物,它们靠着那个香蕉皮的近亲延续生命,那个充电桩是它们最后的应急策略,再过上一个月,它们就能在残忍的呼救声中赢得拯救,一边攥着手里五颜六色的彩票,一边像放学后的学生那样兴致勃勃地撞击在电线杆制造出的门廊和裂缝上。罗在这条裂缝里费力地摆动双臂与双脚,他从海上学来的水性在这里似乎 派不上用场,一艘超载的轮船并不能动摇他水银般的决心,一块香蕉皮也还不足以让他痛快地摔倒。他来这里时没穿鞋,赤着脚行走让他避过了太多本应处理掉的关口与收费使者,在前一个收费站里,他趴在雨刷上奋力剥开掉进玻璃缝隙中的花生壳,现在他也像那个被人吃干抹净的花生壳那样掉进了这里,但与之不同的是根本没有谁肯屈身来清扫他,哪怕他为这些人设立了明确的计费标准,他们也没给罗发来积极的音讯,罗自认为他的计费标准比任何出租车司机都要精准,他的好准头源自他过去的射击生涯,他闭上一只眼睛,远处的蛇颈龙就应声倒地,从那只恐龙的脖子里流出了一盒香蕉味的巧克力和奶油。在这样一盒令人焦躁的甜美奶油里,即便意志最坚定的人也会情不自禁地迷失在包装盒的虚假吹捧与制造商的恶意竞争中。罗已经彻底受够了这一互相攀比的痛苦领域,这份如猎犬般懦弱的痛苦把他自己拖进了这座人造的老旧监牢,他学习了另一种游泳姿势,比在外面学到的更先进更精确,但却不能给他带来更有力的帮助。罗像个梦游的人那样下意识地摆动双手,他的这个姿势对他来说是最后的开关或扶手,罗放心地把身体放置在那上面,跟他一起掉进缝隙里的同僚全神贯注地打量着他,就像渴望业绩的员工看到了一道新端上来还冒着热气的项目,他的朋友们从不掩饰他们那些从舌头和眼睛里溢出来的无尽野心,尽管罗从他们身上闻到了三天不冲的马桶般那样的刺鼻臭味,但他们就是不肯按下那个可爱的冲水按钮,对他们来说,那是通往庸俗的整洁世界的低级门票,他们时刻向往的日子对罗来说就如同马桶盖上的食物一般难以接受。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沉默且温顺地站在那里,如同垃圾箱前的垃圾般任由他们把他倒下去,罗在掉下去之前会顺势拽住他们其中一个人的一只袖子,他说不清楚那袖子究竟是谁的,尽管他们的袖子风格各异,但那上面毕竟没有他们刚留下的新鲜的气味,他们用保鲜膜保管的气味尝尝发生可怖的变质,那股奇异的气味透过保鲜膜穿透到玻璃罩外部的时候,在那里生活着的小爬虫们蜷缩起了自己毛茸茸的鼻毛,罗把手上的垃圾脓汁刮到了其中一只袖子上,他渴望着他们的低头忏悔,他们为过去对他的冒犯和不尊重深感惋惜,他们把自己的袖子从身上抽出来,随后庄严地呈递到罗面前,用他们的尊严熬成的汤药治愈罗意志上的顽疾,他们盼望着罗能把过去时日里从他们这儿体味到的委屈和仇恨尽数倾倒进可靠的垃圾桶里,就让那个垃圾桶里的臭味永远消散在风里吧。但对于罗来说,那阵风来自于吹风机的运 作,他并不能原谅他们,但他也在这种长时间的剧烈仇恨中变得疲惫不堪了,他现在的精力连同未来的精力都死在了这样一场几乎没有尽头的可怕战役里。罗想要结束这一切,但他从来没有一次能像儿女说服年迈的父母拒接诈骗电话那般成功地说服自己,他把这种和谈视作对自己的狡猾欺骗,除此之外,他还担心着人们会如何看待他的全部举动,也许对人们来说,他的退让和妥协总是充斥着卑微与懦弱的浓烈臭味,罗瘫倒在马桶盖和垃圾桶上,期待着被破坏的嗅觉能在迷惘的废墟里给他带来忠诚导致的最佳答案,他几乎无法捂住自己的鼻子,一只苍蝇从他柔顺的头发上飞了过去。 他想要抓住那只敏捷健壮的苍蝇,它发出的响亮声音像街边商贩的叫卖声般引起了罗的兴趣,但当他的这个即兴的念头刚在脑袋里转了半圈的时候,他的身体带给他的饥饿感让他不得不放弃了这次行动。假如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能够缓解他的饥饿,他会花多少钱跟药房的持有者进行交换,他蹲坐在那个刚换来的矮脚凳上,裂纹从脚踝的位置开始向上不断蔓延,他吓得伸出手试图去捂住那些膨胀延伸的裂纹,仿佛这样就能延缓这种迅猛毒辣的疾病。他大声地向隐藏在窗户背后的邻居们呼救,想看看谁能好心地从家里欢快地跑下来,接着给他一个饱含善意的拥抱,他就这样借助关节的坚韧从峰顶上平稳地逃脱出来,这次逃生对他来说如同杂志上最大篇幅的广告一般耀眼,他能靠着这次让他惊恐的遭遇赚上一笔大钱,只要人们能深深地记住他的这张脸,他就能策划下一次逃生计划,在那里边他过得并不自在,罗提出的要求并不能得到满足,同他对接的客户们总是向他展示着他们尖酸的癖好和刻薄的言语,让他们从他这里买上一件纪念品比从板凳上跳下来更困难。这道难题是他出给自己的,他把气垫提前准备好,救援团队已经提前等在了那下面,人们的眼光和摄像头都对着他的脸,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行刑队用冰冷火热的裁纸器对准了他生命篇章的最后一截,随着一阵不约而同的巨响,火药的宏伟宣判在他的头上展开了死亡的阅读仪式,也可能是在别的次要部位,但他们的准头一向不让人担忧,他们对受刑者来说就仿佛忠厚老实的新开业的商贩那样可靠,但对他们来说并不会有什么熟客,也许有谁会因此而深感遗憾,这个人就是罗,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这一点。 实际上,罗的试探再一次把他们从昏乱的精神中拯救了出来,存在他们那儿的商品被他们摆摊卖了出去,但你永远不能对这些质量参差不齐的产品怀有什么怨言,罗的怨念像 一根失控的烤发棒一样肆意折磨摧残着他光洁的头发,他的恨意每天晚上都按时来侵袭他,罗的枕头上堆积的碎发开始扎进他的脖子里,他要花上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把这些碎发从脖子后面清理干净。他把脖子探进水盆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接上水,等到他接满了水后,他又发觉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就如同一只疯狂的猴子搂住了一棵高大的香蕉树。罗试着把脸上和脖子上的泡沫从身上洗刷下来,但缠绕着他的失重感让他在不留神的时候摔在了地上,他隐约听到了骨头碎裂的痛苦声音,但他并没有骨头,所以这一定是挂在他背上的某种长有骨头的生物摔在了地上,他本想回头看看那块地板是否受到了冲击性的损伤,这样他就能及时给它们发放治疗费用,免得它们在痊愈之前就落进裂缝里并且再也不肯出来。也许这只是它引诱欺骗猎物的低级手段,他意识里的成规和范例规劝着他,让他控制好那个被头发扎透的可怜脖子,尽管他的脖子并不情愿,但他们必须齐心协力摆脱悲伤的全面纠缠,他们必须把它从身上安全地甩下去,在这一过程现身之前,罗最好先把头发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就像洗车店的店员拿着水枪对准汽车上的污垢那样。但这把水枪的确丧失了能改变污秽世界的关键力量,它成了一条挨饿的长蛇,它的身体像毛衣那样不断缩水,罗想搞明白停水的具体原因,他不能让这些泡沫在他身上待一辈子,他使劲地拍打水龙头,但一切都无济于事,那个挂在他背上的东西也许还在那儿挂着。罗又一次打开水龙头,接着又关上,他再次打开它,又再次关上。 要是他能用自己虚弱的双手切实地握紧水枪的开关,在水流下冲洗自己污秽伤口的野狗就能站在树冠的上部区域过滤丰盛光线中的重要杂质,他们一天洗一次头,劣质洗发水的刺激性触感让贝剐觉得自己像是在原始丛林上空的缆车里进行高速滑行,她在滑行途中不敢睁开眼睛,攀附在她背后的东西和她在爆炸余波中染上的恐高症共同把她推进了名为恐惧的巨型深坑里,但这并不是因为她害怕在空中滑行,而是因为缆车发出的噪音对远处群山中的大型飞行生物来说是最好的餐厅宣传广告,她不清楚自己信奉的原始法则是否还能在这个时代发挥作用,但她实际上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能供她使用的有效工具,她的工具箱被人动过,她的记忆里有太多本不属于她的受到篡改的记忆,贝剐像是个演技拙劣的演员那样在空中四处滑行,她知道这一切都不真实,她就是不能说服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进这场虚假的幻梦里。贝剐身上由围巾织成的羽毛开始慢慢褪色,她从 小摊上买来的临时颜料并不能延缓这一不可逆转的注定结局,一团因疏忽大意而燃起的火倒映在她的头发两侧,直到她的鬓角被火焰烧成了乌木色,她才后知后觉地将洗发水激起的浪花与泡沫泼打在额头的桌脚上,贝剐去年在那个锐利的伤痛生产机器里撞破了额头,当时她找遍了房间内的每个角落和细胞,但她就是找不到先前藏起来的急救箱。分享对她来说是难以学会的美德,当她拿着这些刚刚领略到的新鲜窍门去招摇撞骗时,她察言观色的技术总会遭到机敏睿智的顾客们的怀疑。正是他们的怀疑招引来了打破和平的暴力,但这暴力并不是为了迎接他们塑型过的容貌而被生产出来的,她把被染红了的围巾从脖子上取下来,像个被操控的游戏角色那样听话地将围巾存放在指定位置,但她并不会因此得到什么奖励或经验上的积累。贝剐用翅膀翻开那本书的扉页,她向同事们保证,这本书能教会所有人如何用翅膀就控制水枪的开关,即使从水枪里喷射出的澎湃水柱揉碎撕烂了书本里柔弱的页面,但他们还是得若无其事地把翅膀张开,接着找个光线充足的地方把翅膀上的水分和颜料晒干,这样做甚至能延缓羽毛的褪色,尽管这只是个谣言。 这对于亨过得来说毕竟还只是个未经证实的说法,失传了的飞行方法也照样能引起她的兴趣,她用挖掘机搬开阻碍天线生长的碎石和沙壤,挖掘队早就给她提供了更专业的建议,她对于探索的天然信赖仍旧让她如同在高速公路狂奔的卡车那般全力追逐着目标。在漫长枯燥的挖掘过程中,亨过得确信自己领略到了小型天线的活动方式,当它们外出活动时,她用自己的指甲把手机从口袋里艰难地勾了出来。当她用手机在暗处大胆地拍摄它们复杂的行进路线时,她所考虑的并不是下星期该去哪个餐厅挥霍食欲上的浪漫,她也并没有考虑到应该抱着怎样的心态开启通往昨天晚上的双向旅行,轻松且随意的心态能帮助她维持旅行的速度和稳定性,这一点对在场的所有人都有显着的帮助。她来到昨天晚上浴室里碎掉的全身镜前,这一次的防滑拖鞋能协助她摆脱碎裂镜片的黑色纠缠,在她成功解决一切过去的痛苦与麻烦之后,负责作出评估的会员们忍不住通过麦克风里的鼓掌声向她祝贺。亨过得本以为他们能给她献上什么额外的报偿,至少也得是有助于摆脱眼下困境的必要帮助,但这些会员们就像漏油的卡车那样死气沉沉地停在了那儿。虽然它们还能够制造足量的噪音,但这对于那些焦急的受困者来说已经毫无帮助了。也许有人专门搜集这些天线的活动方式,亨过得并不敢向会员们做出承诺,就连她自 己也不确定他们究竟会把这些数据和信息用到什么地方。亨过得试着把这些照片卖给那些热情高涨的收集者,他们高兴地搂住他的脖子,一边唱歌一边蹲在卡车的车头上,他们像随着卡车运动而摇摆的收音机那样一面高歌一面跳舞,但亨过得并不能从这一类生物的喊叫声中看出什么有益的趣味性。她猛地栽倒在地上,脑袋磕在了凸出来的桌角的正中间,后知后觉的眩晕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在地板上滑了整整一圈,被她的四肢和浴衣卷出的肮脏水花污染了整个浴室的天花板,盘踞在那上面的交通工具随即发出一阵不满的喇叭噪音。至少他们还具备制造噪音的能力,亨过得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亨过得在明亮灯火照射下的污水中不断挣扎,在施工队携带着他们的天线到来之前,她发誓要把镜子掉落的碎屑拼凑成一根合身的拐杖。在这根拐杖的标签上签着她的黑色名字,她自己写下这行字的时候能清楚地感知到拐杖内部传来的有规律的震动,但她从来不去想该怎样让它在安静的浴室里学着保持沉默,就像挖掘机司机在山体崩塌前所做的那样。它像深夜里一个老练的小偷般保持静默,用全部的时间和精力找寻一个能摧毁无辜者生活的契机。保持青春的秘诀对它来说就是摆脱人类的紧密掌握,他们掌心的汗水渗进它的腰椎和脊柱,可他们却把它引以为傲的身体当成圆滚滚的脑袋,并在人迹罕至的拍卖会上像个即将失业的推销员那样向旁人极力诉说它的用途和烹饪方式。从调味料和高温烈火中逃窜出的并不是它的身体,它从浴室镜子背后借来的防晒霜已能够抵御严寒的阵痛与天线的骚扰。可天线们结束它们的攻城略地之后,蜂群带来的尾翼已经坠毁在屋顶上方的快递盒里,它们死板的表情就是它们向客户发布的最后通牒,借助物流的运动,它们大概能来到各地天线的私密住所,击破它们的薄弱防御,在它们的无尽哀嚎中尽情享受胜利和荣誉杂交出的新型甜美果实。在亨过得拾起下一块镜子碎片的时候,她感到皮肤的末梢传来一阵如空调冷风般凛冽的刺痛,舌头分泌出的口水不会给她递上手术刀,走廊上嘈杂的讨论声与求救声让她渐渐冷静下来,她的手掌在肩膀的指使下变得越来越市侩贪婪,但那个让她的注意力重新凝聚起来的帮手并没有长着一张伤口的脸,它只是机器运作过程中产生的必要生命,亨过得的祖先靠着它从远古时期一路爬行至今,并再一次渴望得到她这个后代的赞美与祈愿,她当然同意了他们的看法,但在她去完成他们的意愿之前,她还得用这些碎片扎破施工队的轮胎,她不能让他们及时到来,但碎片的分配让她计 划的生长速度变得缓慢。她对这些碎片的心意和信任就像夜里的屏幕光线一般清晰可见,它们把她的善良和付出悉数从桌面拖进了回收站里,在引来摄像机镜头的隆重场合,它们宁愿义无反顾地砸碎群体之间的稳定联系,也要让她从这些水龙头里流出的热水般灼热滚烫的视线里消失。那阵疼痛给亨过得带来了伤口,继而为她投下了一句医生的嘱托,医生并不关心这道伤口在意外和阴谋间的位置与界限,对医生来说,鼻子与嘴巴共同组成的区域的舒适度才是需要首先考虑的问题。在日日夜夜的煎熬里,他们必须先把自己的面容从压抑的汗液里拖拽出来,不然他们怎么能有多余的生命与脑力来拯救更多惹人怜爱的哑谜。那么她应该去找谁来解答她的还不确定的仇恨,为她勘探情况的医生给了她一个在她看来很可靠的建议,她伪装成一个年迈但和蔼的老人,用苍老浑厚的声音欺骗听众的心绪,她诱导听众们放开水龙头上紧紧覆盖着的那只手,她命令听众们把那只手从水流深处挪开,她愿意虚心地听取他们的混乱声音,但那个愤怒的扳手从藤蔓遍布的小道里按着既定轨迹不可阻挡地前来,亨过得把握着说话的语调,调整着听众的情感,就像调节水龙头的温度那样细心又稳健。如果不是那些高举双手的镜子碎片,她本来能靠自己的力量把篮球塞进木板的空洞里,只要你不顾及篮球的刺耳尖叫,你就能像赶时间的公司职员那样从马路上执着地飞奔过去,几辆同样焦急的汽车猛然停在你的面前,狂躁的喇叭声与车窗玻璃后若隐若现的怒骂让你忍不住瘫坐在马路中间,仅凭自己的意志力根本无法起来。亨过得看到那些堆积起来的汽车时,她的脖子已经被塞进了那个多次使用的围巾里,这里有谁应当负责对这条毛巾进行消毒处理,这个失职的陌生人把无用的酒精徒劳地喷洒在围巾的两个侧面上,但有谁应该去告诉这个新来的员工需要去哪辆车上把雨刷取过来。亨过得冷漠地看着这个今天上午刚来的员工,她自私的心思在她瞳孔的表面上绘制出一幅残忍的油画,那个员工在这幅画上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死状,在竞争和角斗的红色雨滴里,并没有一排精细的雨刷能将死者从视野外的沉寂地带带回到干燥无雨的安然世界里来。 在高空缆车上的亨过得日日夜夜等待着一个启动缆车的时机,在野狗们携带着翅膀从远方的峰顶背后飞来之前,亨过得始终像个站在老板办公室门外的员工那样安安静静地等在那儿。他刚把带着牙印的口红从兜里掏出来,在走廊门牌上悬挂的虫茧的垂落方式就已经引走了他的心,他用口红在肮脏的墙壁上写字,被他翻 第十八章 把手 真正让羊改允感到不自在的并不是那些寄生在办公桌下方的蜗牛,他曾经想过要让这些强壮的蜗牛成为他的宠物或是保镖,他相信他们之间的合作会改变墙壁的生长方式,让这个难缠的对手重新回到一开始那个沉默的病房里,和这面墙壁住在一起的病人们想要把它逗笑,他们需要一个可靠的病人来充当闹铃,它的笑声显然成了最佳的选择,可它不同意,也许它识破了他们的诡计,但他们可以这样宣称,这算不上什么诡计。这些蜗牛每天中午的时候一般会沿着键盘线从桌子下面爬上来,它们想要一个充满咸味的太阳,或者是一道业已坍塌的围墙。这段围墙上的标记还清晰可见,岁月的侵蚀并未把它完全带离这个温暖的世界,尽管这道墙上的标记已经像灭绝了的生物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们至少能用技术手段把墙上的记号修复。羊改允把手指贴在墙上,有几只蜗牛顺着他干裂的指甲爬向那堵残破的墙壁,就像攀岩者沿着石块一路向上。第一只蜗牛已经爬到了墙上,它回头看了看羊改允的眼睛,期待下一个信号,分析他的面部表情,不过羊改允并没给它传递出下一次爬行的方向,择九在汽修店里通知厨师,他们的饭菜现在就得端上来,不然客人们会在愤怒的饥饿中冲出门外,并且再也不回来。在接到这一通知前,厨师就已经把菜肴都准备好了,他们把使用过的调味料依次排开,按照添加顺序进行严格地排列,如果他的徒弟还活着,那么现在应该长得和这个丑陋的厨师差不多大。收一个徒弟对羊改允来说始终是件难以启齿的事,他结结巴巴地靠在吧台上,他坐着的那个滑溜溜的椅子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他的管辖区域溜走。假如你想带走她,羊改允对劲维说,那就把口袋解开,让我们看看你究竟从酒吧里偷了多少东西。他从不在酒吧里行窃,因为他早就患上了酒精过敏症,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逃避酒精的寻常借口,而是围墙上的巨响和器皿的碎片。她把它们一个一个放在墙头上,只要你点点头,我们就能开始,但在开始之前,先让我离开这个危险且多噪音的可怕区域。在她离开之后,这片区域就不再生产噪音,在一阵阵永不止息的噪音里,羊改允觉得他再也无法进入梦中的世界了。他本该是那里的王,但现在他成了别人的仆役,就因为一阵移动桌椅的声音,要么就是欢乐且难听且欢乐的音乐,除此之外还有让他想到一株花生的新鲜叫声。她可以请他们过来,倘若他们愿意来。如果他们回绝了她的正当要求,那么她该怎么办?这个要求当然是正当的,她只是想让这些噪声停下来,但没有这些噪声的陪伴她就无法入睡,她孤零零地坐在 一排沙发上,一个人很难把这些沙发坐满,她购置这些沙发时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型以及社交能力,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她每天一下班就去城市里所有的酒吧和网吧转悠,但没有一个体型符合标准的人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如果你把这些沙发上的空闲位置都坐满,那么他们一定会给你足够实用的优惠,优惠力度很大,如果不够大,那么再买上一排沙发,像融化的冰淇淋那样趴在沙发上,要是有人坐在你的脑袋上,那么就任由这次挤压进行下去,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沙发上一般不会存在噪音的生产和传播过程。但他们该怎样把陌生的顾客骗到这里来?这的确是个需要羊改允考虑的问题,他乐于考虑这些问题,就如同公司员工总是乐于考虑该如何尽早下班回到家里。他是这批人里的军师,但没人肯听他从垃圾堆里捞上来的计策,羊改允让员工们把音箱的音量开到最大,他们的电源被一把锋利的剪刀推向了金币堆成的小坑里,那意味着他们同意待在这里开一场演唱会,他一点也不会游泳,但也不至于掉进水里。 羊改允是个在河流里翻腾不休的溺水之人,大部分液体对他来说都犹如盲盒里的物件般神秘又难以捉摸,当他掉进场馆外那条飘满白色塑料袋的小溪里时,场馆里的听众们正忙着给歌手的语调纠错,没人有时间跑出来把他打捞上去。他在那条河里不停地改变姿势,就像初学游泳的人那样艰难地在水中掌控自己的四肢,司机没听到旁边那辆电动车的喇叭声,那副耳机在他的耳朵里安了家,没有这对耳机,也许他下一刻就会趴在方向盘上呼呼大睡,他响亮的呼噜声会成为周边车辆和行人的安眠曲,一个白色的塑料袋会蒙在他睡意朦胧的脑袋上,在那个实惠的空间里他开始大胆地学着如何呼吸,就和他小时候曾经做过的那样。司机打开车门时把头靠在了门把手上,他靠在那上面睡了一会儿,感受着把手冰冷的触感,意识到车内的把手比车外的更加冰冷,他这时才想起家里的垃圾桶还没倒。电动车的司机扯住他的领子不让他离开,但实际上司机本就不打算提前离开,趁着说话的空隙,司机快速地打开箱子,把里面大大小小的袋子全部取了出来。听众一从场馆里出来,他们就再也不能进去,独属于他们的名字被关进了幽深的牢狱,他们再也见不到那阵夺目的噪音。这是羊改允对自己的最终宽慰,当腥臭的污水挤进他的鼻子时,他就靠着这样的想法来让自己觉得好受些。他像个躺在病床上安慰自己的乐观病人那样喃喃自语,一只善于倾听的螃蟹用钳子从后面夹住了他的腰,他完全感受不到痛苦与后腰的怒吼,长时间的驾驶让 他几乎粘在了座椅上,蹲在椅子下方的售票员明智地支撑住摇摇欲坠的椅子,她完全明白这个聪明的决策能给明天的她带来多少事业与经济上的好处。她每次从他们手里收两张门票,以便让他们参观被困在车座上的司机,她把这些门票钱一点不留地用于拆卸座椅以及重新组装血肉零件,那个热心的记者放下扛着的摄像机,用提前商量好的手势示意维修店的老板把门关上,在得到车上的那袋垃圾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人离开这里。他像网吧里最称职的网管那样在店里四处巡视,绝不让他心爱的顾客从这里偷窃他们心爱的零件。羊改允无精打采地躺在沙发上,他尽自己的最大力气把手脚张开,如同一只章鱼那样伸展自己的触手,两双手用力地在他的脑袋和肚子上交替按压,拳击手的一拳就能让他倒在台上,及时搬来的沙发给了他一个歇息的良好时机,羊改允还没来得及向这排沙发道谢,他的后脑勺就又迎来了一次拳骨的撞击,他就是这场赛事的奖品,但他当然不这样想,他摇摇晃晃地从吧台离开,和其他顾客们讲了个从视频评论区里偷来的笑话,他把好几个人逗得哈哈大笑,和那些人一起来的酒伴立刻从桌子下面钻出来,一同跳到羊改允的身后,揪住他白色的领子把他一路拖到了厕所门口。不管他们怎么劝说他,他就是不乐意进去,他们好似面对失禁病人的看护者那样无力地陪着他,希望他能回心转意,羊改允知道他们的意思,但他是个老人。 对于他来说,返老还童几乎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伟业,精心安排的食谱和专业的护理只能在他的永生之门里充当一张不起眼的书桌,他真正想要找到的是那对丢失的门把手,羊改允确定自己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他,就像一名短跑选手曾经接近终点那样,他也曾如此接近永生的美妙法门,那对他来说只是另一段壮丽人生的渺小起点。他颤颤巍巍地坐在那截断墙上,敌人不计代价的嘴巴将这块巨大的西瓜皮从电动车上轻轻擦去,在这块血色的橡皮擦下侥幸生还的只有他现在正使用着的一截墙壁,那上面刻着的记号给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希望,假如他儿时的玩伴现在还活着,她也许能借助视野方面的优势找到这面墙。人为诱发的地震改变了它原有的位置,羊改允一不留神就被困在了废墟里,他有太多的机会能从袭击里逃脱,但那些宝贵且短暂的机会都在他的贪念下被刻意地浪费掉了,他并没有从这段时间的苦难生活里学到节约的重要性,变本加厉的诡计让他和亲人渐行渐远,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怀着只针对他一个人的深深的疑虑,这些疑虑比任何特意定制的服装还要贴身。羊改允并不热衷于 打消他们的怀疑,就和他从前在人行道上所做的事一样,他大胆地拦下每一个从旁边走过去的路人,强逼着他们停在路中间,并让他们带着手机去打探货车司机的行驶情况。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沉迷在手机屏幕里,因此并不能及时察觉站在人行道两侧的羊改允,你能在这条路上的各个角落同时见到他,他就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与镜子不同的是,他在被打破前也毫无用途。羊改允在他们的这种尖锐的评价中赢得了自己的尊重,他给自己披上的用骄傲与自豪制成的雨衣把人们的言枪词箭都抵御在外,这至少能充分地说明他并不是一件能随便让谁上手的好用工具。这些蜗牛身上的壳就是他的工具,为了躲避债主的追讨,羊改允把模具割成了大小不一的几个板块,他把它们做成蜗牛壳移植到蜗牛们的身上,那些蜗牛们一开始并不同意羊改允的鲁莽做法,它们很可能找不回来那些具备珍藏价值的家具,羊改允向它们保证,他一定会为它们添置一套更实用且更符合它们审美观念的家具,但它们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嘲笑的尖酸意味,这股刺鼻的酸味扰乱着它们的爱心以及双方的诚挚友谊,羊改允和蜗牛们几乎要因为这件事在广场上打起来。但他们都没有这么做,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上他们仍旧保持着过去的默契,因为广场上最少有几十个人正端着手机准备把它们随时可能爆发出的丑态精心地收藏起来。为了不成为他们反复回味的笑料以及赚取他人眼球的无成本道具,羊改允和蜗牛们选择握手言和,他们用交汇的视线握了握彼此的手,在谁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转身离去,就仿佛上完厕所的人离开马桶那样干脆决绝。他们要把蜗牛壳的去留好好商量清楚,因此羊改允和蜗牛们都知道它们必然还会再相见,就像要上厕所的人总会受到身体的感召而再次来到厕所面前,这始终只能算是短暂的分别,只要他们深邃的车道上还有列车在行进,那么他们就迟早要按下那个让列车驶进车站的发出响声的金属按钮。 再一次和气球见面的时候,羊改允正忙着处理愤怒失主提出的无理请求,那辆失窃的自行车让失主们几乎失去了理智,它从一户人家的楼道非自愿地转移到另一户人家的地下室,在暗无天日的黑暗空间里,绝望的失主们幻想着能和它重逢的美妙一天,在幻想里握住把手的感觉让他们沉醉其中,如果不是站在旁边的羊改允把他们晃醒,他们也许会永远沉迷在这种类型的无用幻想里,他的确想过要因此向失主们收取费用,与生俱来的良知在他的体内长时间地经受欲望的烤磨,直到最后,羊改允还是没能厚着脸皮朝失主们张开血盆大嘴。气球拍了 拍他的肩膀,肢体上的接触让他的心情略有缓解,但警惕感和猜疑又很快取代他的意志,端坐在战车的驾驶座上,朝着这个老熟人缓慢但坚定地进发。有小偷盗走了失主们的自行车,这些小偷们不止一次在这附近下手,在盗窃之后立刻到来的是旷日持久的辩论赛,在羊改允的协助下,小偷们几乎每一次都能取得赛事的优胜,他们碾压性的人数优势让失主们不得不变得沉默寡言。在踏板上的盛宴是他们难以忘怀的可喜经历,宴会上各类食物的各种味道都被失主们记得清清楚楚,小偷们的面容也像屏幕里的图像一般倒映在失主们的眼上,让这些失主们拥有了大胆反驳他们的勇气。当小偷们把手伸进他们的口袋时,当小偷们把餐桌上的食物悄悄打包带走时,当小偷们抢来他们的身份并比他们更进一步地善加利用时,这些失主们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足以扭转局势的办法。他们是战场上被围拢的残兵败将,只能等着下一波轰炸与袭击的来临,他们唯一能做出的有效转变就是换一种字体撰写遗书的相关内容,在死亡的门前展现自己的艺术细胞和心理素质。气球恨不得把羊改允的肩膀给完全捏碎,在这场腕力的激烈比拼里,他必须取得胜利,在胜利之后,他才能如同得胜归来的士兵那样光荣地把这辆自行车作为奖品赢回来。但让他难过的是,这辆自行车在上星期还停在他家的车库里,自行车的车筐里还搁着他的公文包。让他庆幸的是,他没在公文包里放任何东西,也许气球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一天晚上,他从单位加班回来的时候,他的汽车在半路上像停电时分的电脑那样突然变得暗淡且沉寂下来,气球不明所以地下车查看车底,藏在他车底的人并没有向他打招呼,这就是他痛恨的仿佛冰柜里的过期饮料般冷酷又恶心的消极态度,这些人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对他说。总会是气球一个人站在车子旁边滔滔不绝地朝别人讲述这辆汽车的销售优势,他们拒绝同气球交流,那么他就要不留情面地报复所有汽车司机。当然,这只是可笑的玩笑话,气球战战兢兢地向别人作出保证。他明明刚给车子加了油,但现在油箱里什么也没有,那些湿哒哒的水果也被快递员搬了回去,他们洗澡时把新鲜的果皮认真地敷在身体的每一块表面上,就好像这样能帮助一辆汽车延缓老化似的,就好像一辆老旧的汽车能在赛事里取得名次似的,羊改允会在赛事里动手脚,一头没洗澡的水牛会冲进车道,司机们不耐烦地拍着喇叭,但面对车窗外粉丝的摄像头时,他们还是得保留几分基础的风度与尊重。 但这些礼貌性的举动大部分时候都无法给司机们 带来他们期望中的丰厚回报,他们空荡的钱包在失落的背景里摇曳,不求回报的高贵精神在虚浮的广播里转瞬即逝,真正留在汽车挡风玻璃上的不仅有清洗时留下的水渍、鸟类馈赠的排泄物,还有司机们因期待落空而产生的明确报复。风格对于司机们的报复来说是确认对方身份的最佳道具,在一个晚上,在一具安静的身体旁站着的那个司机开始分辨这名乘客关节处的记号,除了这些显眼的记号外,他们也从乘客们不自然的身体姿态里寻觅其他司机留下的风格,为了更能在关键时候仔细地辨别出这些不同,司机们确保自己对每一名乘客都尽职尽责,他们了解乘客们所有的爱好与习性,当乘客们把埋着的头从让人着迷的下界抬起来时,司机们殷勤地通过后视镜朝后座上的乘客挥挥手,用手指指点他们应该去哪儿给手机充上电。许多乘客都劝慰他们不必活在镜子的交流和沟通里,但大部分司机都不肯从车座的完整保护中挣脱出来。他们的指点让许多乘客感到了惊恐与冒犯,他们能精准地说出乘客们的手机还剩多少电量,在乘客们下车时,司机往往会镇定自若地把他们屏幕的使用时间递给他们,司机把今天要接送的乘客都写在了这张轻薄坚韧的餐巾纸上,就仿佛他早就清楚地知道今天要在车子里遇上谁。他们在打车软件上浪费了太多时间,脆弱的手机屏幕在两地间的漫长旅行里茫然地沉浮起落,旅行带来的高度让乘客们的手机重重地跌在地上,几乎每一次隆重的撞击表演都成了他们手机的宣传广告,有几个人指控他们收取了品牌方的广告费,但却没有如实告知信任他们的众多观众。报复的风格完全不能塞住坏掉的水龙头,除非找到这条狗死亡的明确期限,否则羊改允还是没办法从医生的监控下离开。这个破绽是在哪个地方出现的?司机们揪着这个重要的问题讨论了几个小时,他们在最后得出了答案,应该说他们在一开始就猜到了答案,在第一句话的第三个语气上,他们把自己的计划和意图都暴露在了观众老辣的视线之下,就如同一个让金钱渴望冲昏头脑的小偷被当场逮捕那样尴尬又令人绝望。在绝望之外等着他们的是还不完的账单,他们在卡车司机那儿欠下的路费还没全部还清,但他们应该不会有再付清欠款的能力与机会了,那个填满了白色塑料袋的场馆是无家可归者最后的去处,他们不约而同地躺在场馆里的椅子上,听着建筑物裂缝里积存着的旧日时光里的歌声,那些歌声平庸又无趣,但对于绝境中的睡眠缺失者来说刚好可以充当必要的佐料。不过真实情况是,他们并没有进入场馆的资格,没人愿意再来这个被遗弃的破旧场馆,但它的 票务系统显然还在正常运作,就和过去一样,也许在可预见的未来里也不会发生什么显着的变化。无家可归的司机们被检票员拒之门外,在饥饿和寒冷的追逐下,他们借助着永恒不变的售票机制回忆起过往的苦涩经历,那时候他们也像今天一样被拒之门外,他们激荡的心绪几乎让寒风威逼身体的力度变得不再那么迫切。在从回忆里平复好情绪后,他们还得去继续报复下一个乘客。 作为一名乘客,距酌向来以自己衣服口袋的整洁和舒适度为荣,在司机们带着满面的笑容朝她走来时,她仿佛一个准备接收奖状的孩子那样骄傲地挺起脑袋。一把沾满绿色果肉的水果刀如同墙壁上的壁画那般紧密地悬挂在刀架上,距酌瞪大了那只用来观察路况的眼睛,反复确认眼前的情况是否属实,她确认水果刀和刀架间并不存在什么缝隙,这也就意味着肇事者不会在这个人尽皆知的地方私藏什么线索或凶器,同时,她也很难在一天的驾驶之后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休息机会。一个步履缓慢的老人走过来敲了敲她的车窗,她像撞到自己的鼻子那般吓得从车座上跳起来,随后立即钻进了车座下面。透过暗灰色的窗玻璃,择九也许能看清车里的景色。要是当时他提前看到了驾驶座上的那张脸,那么今天他就不用拿着一条把手脱落的扫把站在这里扫地,他也不用把私人时间浪费在给顾客们的车窗贴膜上,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干,他把手盖在一扇又一扇车窗玻璃上,随后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完成了他们托付的工作,在这中间并不存在商量的余地,讨价还价在这场严肃的交易里并没有生存以及扩展的时机。倘若把这一切不公的待遇当作应有的惩罚能让择九从痛苦中坚持下来,那么他总算还能找到一个像样且合适的借口。距酌是今天的最后一个乘客,她来到店里的时候,择九正忙着把顾客存放在这里的车子打开,并顺手把里面的收音机拆下来。他对距酌说,这些车载收音机散发出的信号总是会给车主招来厄运,为了帮助他的慷慨乘客从厄运的纠缠中解脱出来,他不厌其烦地把所有汽车的收音机拆卸下来,为了防止顾客们发现这一意料外的状况,择九把洗车刷子塞进车辆内部的空洞里,就像一名投弹手把炸弹准确无误地丢进陷坑里那般。要是他确实记得那个肇事者的长相,那么他当然会把情况如实报告给距酌,但现在的情况是,他根本就记不住那么多顾客的面貌。他的确用手机给每个人都拍了照,但那只是为了合影,择九向来到这儿的每个顾客保证,这些照片不会被用在别的地方,在这些照片组成的盛大展会里,每个顾客都能在那儿看到他们冷漠的脸,假如他 们的想象力足够丰富,他们就能从那些照片内部的脸庞上看出几丝灿烂的笑容,就像他们也同样可以从刷子里看到失踪的收音机,当他们用刷子清理天窗的飞虫尸体时,择九的顾客们在疲惫和辛劳带来的眩晕里听到了恶心的歌声,他们记不住这些歌的歌词,只能记住那么零星的几句,在勉强记住的那些歌词里还不乏错漏之处,假如顾客们能全部来到他的店里,那么他也许能认出他们,但择九并不想让他们把时间浪费在一次大规模的冲洗中,水枪会打乱打湿他们的发型,并且不会给他们任何赔偿。气球曾经用这辆自行车撞碎过他邻居的膝盖,他们当时都显得那么客气,事情得到了妥善的解决,气球和邻居在一片欢声笑语的餐馆里用完了这带有赎罪意味的一餐,但在这之后,他的邻居又找上了他,邻居凄惨地声称,气球的那次撞击夺走了一个孩子的生命,气球想要把这次事件控制在经济能够补偿的范畴里,就和那块软弱的膝盖一样,你最好别发出让他恼怒的声音,不然等着你的会是下一次更加壮观的撞击,这一次气球会全力运作脚踏板,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狠狠地发挥自行车的所有性能。距酌曾经见过这样一辆自行车,也许不是同一辆,也许她认错了车,也许是因为她小时候也有一辆相似的自行车,气球把这辆自行车送给了距酌,以此来洗清自己的嫌疑,但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可怀疑的片段,他就如同还没被人一脚踩上去的积雪那般清白,距酌对一辆血红色的自行车也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兴趣。 连日的搜查在她的职业生涯里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枚脚印,每次侦查落空的疲惫和失落都让距酌不得不停在原地,靠周遭的环境与空气恢复体力。羊改允也靠着他饲养的那些蜗牛来保持精力,这些蜗牛在器官上的爬行让他永葆青春,他每天早上起床围着河边跑上两圈,无论双腿迈动的速度有多快,他始终都像个速度稳定的程序般前进。也许他的双腿曾经撞上过什么坚硬的物体,那上面的沉闷气息并未当场引起他的警觉和注意。他仿佛一个足球运动员那样将它一脚踢进了河里,有目击者这样向距酌报告,但羊改允说,所有的目击者都和他结下了仇怨。他们的眼睛和蜗牛的触角如此相似,以至于任何细微的影响都难以逃脱他们的注视。一天早上,羊改允把车子停在了河边,他刚一下车开始晨跑,一个陌生人就悄悄钻到了他的车门旁边,随后开始用口袋里成套的开锁工具来摆弄羊改允的车锁。汽车的警报把他从河边重新吸引过来,那个陌生人一看到他就向远处逃跑,羊改允没敢去追他,无论如何,他得先把汽车警报关上,附近的居民们用充斥 着愤怒火焰的耳朵看着他,早晨突发的噪音把他们的宁静时光转变成了红色的眼眸,羊改允试着把那个陌生人遗留下的工具从车门内部拔出来,要和他一样做到这一点,先把车门打开,避开周围人类的视线,错误的认知让他背负了多余的冤屈,假如给他一次申辩的机会,他会把嗓子完全打开之后再发言,如同灰尘被清理干净的麦克风那般。 争取到这一次申辩的机会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要是被噪音骚扰的居民们肯沉下心来听他把话讲完,他们立刻就能领会,真正的凶手其实另有其人,那辆招来祸患的汽车也并不会在他家的车库里匍匐。羊改允那个热心的邻居跑过来向他出主意,他像个知晓一切的先知那般充分发挥自己的才智,他踩在羊改允家门前的地毯上,仿佛一名饱含激情的演说家情不自禁地站在演讲台上,他劝说羊改允把车库打开,让所有保有疑虑的人进去查看,他们要联手把这个车库打造成远近闻名的旅游景点,羊改允负责收取门票,他会帮羊改允编一个足够吸引人的故事。羊改允拒绝了他的好意,在他车库的地下室里还藏着一袋过期的土豆,在地下室后面的那扇铁门里,还藏着他用过期土豆制成的炸薯条。他害怕这会被人们当成他毒害无辜受害者的证据,他把从无人光顾的电脑城里买来的老旧电脑堆放在车库里,有一次他被车库的动静惊醒,他顾不得回味梦境,也没时间再穿衣服,急急忙忙地打开门走到车库前面去。羊改允走进车库,发现有四五个没见过的小孩坐在那几台老旧的电脑前面玩系统自带的小游戏,他们把眼睛紧紧贴在晃动的屏幕上,就像没带助听器的老人那般,压根没注意到羊改允到来时发出的动静和响声。他急匆匆地关掉早就该关掉的电源,车库里的昏黄灯光连同电脑屏幕的亮光一起消失不见,那些小孩疑惑又惊惧地转过头来盯着他,就仿佛一只怪物趁他们睡着的时候把他们从床上粗暴地扯了下来。羊改允看着他们的眼睛,几乎没有一个人敢于和他对视,只有一个秃头的孩子直直地盯着他,羊改允凑过去,对着他小声地说了几句话,那个秃头的小孩点了点头,保持着他站在空中的高傲姿态。 在接受了羊改允提出的丰厚回报后,那个孩子果断地从车库里站出来,大胆地接触黑暗之外的清凉阳光,就仿佛一只健壮的耗子掉进了谷仓。他按照羊改允给他的地址和照片朝着弹头家的方向进发。在确认这一点时,距酌反复地撑开他松弛的眼皮,把眼药水瓶子里的液体倾倒进他的黑色月亮里,直到谎言的声音在他身上绝迹为止,距酌才开始进行下一个必不可少的步骤。他的这番说辞 第四十九章 玻璃 浓郁的蒸汽如同刚融化的雪糕般粘在了罗的身上,他扶住一旁潮湿的板条,伸出白色的舌头给鞋带上的水渍打了个结,头顶上的皮球随着灵活的碰撞向石头般遥远的碧空飞去,他差点滑倒,差点从地上狼狈地坐起来,差点让屋外的游客们看到他鲜明的丑态。那些人里也许站着她的粉丝,当他们把守在加热炉旁边时,它也许就混在那里面,努力寻找一个驱散旁人的合理借口,让温度升高到巨人的鼻梁上,他变成了蒸笼里的包子,一块高压锅做成的烂肉,隔音设计把他的呼救禁锢在一块又一块耳膜里。它破坏通风系统时,罗还沉浸在焚烧带来的毁灭性喜悦里,那些残骸带来的浓烟遮盖住了凶手的行踪,热心的旁观者们既不能像挖掘偶像那样把它从人群中用勺子挖出来,也没办法如数奉上属于它的那些门票钱。它把票价定得很合理,每个到泳池来的人都不会在票价上跟它起争执,但这场争执必须如期到来,为了其他顾客能顺利进出泳池,他们必须让这个看似合理的价格降低到更安全的境地,就像从飞机上落下的降落伞那样安全掉进人们的怀抱里。那个在桑拿房里睡了一天一夜的人是他的杰作,他不承认自己对通风系统动了手脚,它说它是风之神,平时居住在老鼠洞里。的确有人信了它的话,他们无法绕过那个消毒池,只好把祈祷的姿势摆得更为标准,渴望一阵风能裹着他们到达对岸,离开这个没有病菌的理想王国。他们滑倒时刚好跌在了它的身上,它从后面亲切地拍拍你肩膀上的肌肉,就好似一个慈祥的老人从后面拍了拍急于上学的孩子的肩膀,把从书包里掉出来的东西递了回去。但它是个讨厌素食主义的老人,距酌看到过那些碎屑和皮肤,他什么也没看到。他们本以为自己站在了这块陡峭的岩石上,征服了晃动不安的自然环境,加冕为海中的王者。但它离开了他们,让他们摔倒在消毒池里,直到他们转化为水中的精灵为止,没有人会来救他们,而距酌正忙着记录他们经历过的全部生活,用相机拍下他们俊俏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然后把这些细节存放在他珍藏的那块损坏的硬盘里,开启下一轮的深邃盘问。 他们等待的那只手并没有把他们成功地从池子里捞出来,那阵通风系统里堆积的旧风也没能把他们带到对岸,他们已经放弃了性价比低下的细节,放弃了自己的观看体验,成为了一名不懂得抱怨的沉默乘客,在轮船上享受最恶劣的服务,在无人问津的荒原上扮作海豚的训练师。那只手套在消毒过后还留有凶手的罪证,它如同一个有洁癖的人那般把这只手套按在池子里反复刷洗,挑剔的态度是它脱逃的关 键环节,它拧开那个盖子,把鼻子凑了上去,海鲜的气味让它重新站立起来,这一次它不会再轻易滑倒。罗不敢把自己的嘴张开,他并不想让泳池里的污水渗进自己的嘴巴里,对于那些污秽的杂质来说,这是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他捏紧自己鼻子的同时开始划动手脚,像划动船桨那样让自己向着岸边靠近。他中途停下来休息了不止一次,在他旁边自然地摆出优美游泳姿势的人时不时地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他被那些刺眼的光线照射得皮肤瘙痒,这让他下定决心去切断在白天亮起来的光源,他要成为蒙在儿童眼上的布,为他们遮拦忧郁的天光。节约资源是他的唯一行动目标,这些盘问不能动摇他的嘴唇,他只会用这么一个理由来为自己辩护,再精明的盘问者也不能改变他如秤砣般坚定的信念,假如他真的有这么一张能掌握使用方法的嘴巴的话。罗完全掌握了这张生长在困境中的嘴巴的使用方式,他是说明书的伟大缔造者,也是向游客卖力展现专业素质的资深导游,罗从来没有收到过游客们的投诉,事实上他只收到过一次,那是个无理的卑劣借口,他踩住了那个游客的鞋带,然后他的额头撞在了展柜的柜角上,罗清楚地记得这次失职的碰撞并没给那个坚硬的游客带来一丝一毫令人心痛的损伤,这是一次卑鄙的讹诈,目的是他和善的钱包,但他不会低头妥协,顽固的脖子会帮她爬过难关。罗掌握了嘴巴的使用方法,所以她才能在泳池里憋气,所以她才能抛弃迟疑冲过消毒池的重重阻拦,要彻底消除掉它从嘴巴里钻出来的所有可能,要像个检查学生宿舍的舍管那样排查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因素,绝对不能让它从人们的嘴巴里钻出来,那些无辜的嘴唇在它看来总是如此松软,好似一块刚出炉的蛋糕,或是嚼过后的口香糖。距酌想要再现当时在泳池里上演的剧情,他端来一盆可乐,让罗把脑袋伸进去,他当时一定在水下看到了它发挥歹毒天性的全部过程。但他忘了这些事,这些称不上记忆的记忆被罗从脑子的回收站里清空了,距酌的命令也不能完全说服他把这些垃圾再一次找回来,无论他喝了多少口可乐,他也分不清这些可乐究竟产自哪头奶牛,在它产奶时,会不会有个凶手正蹲在后面观察它的一举一动。 那只温顺的奶牛一定会是泳池里所有人的朋友,最斤斤计较的游客也不会忍心把暗色的铁夹挂在它柔软的身上,然后静静地托住自己肥大的腮帮,仿佛举重冠军费力地伸直手臂,让腮帮和下巴的重量逼迫手掌上纵横的纹路,凶手的轮胎顺着路面上其他车辆留下的轨迹慢慢滑过,如同一位初学的滑雪者那样缓慢,如果不是畏惧 滑倒带来的震荡触感,他们本可以迈开腿飞快地追上这个逃窜的凶手,用一对有力的手掌钳住它罪恶的肩膀,在聚光灯照耀的舞台上思索拷问的众多细节,殷勤地收集观众们五花八门的问题与论调。罗刚一踏进泳池的大门,就把自己的手机塞回了包里,进行探查时,她没有忘记门卫的身份,还有他们对待叛徒的手段。他们把叛徒绑在泳池的天花板上,让天窗外的光线照射在这个受缚者的身上,当有人在泳池里仰泳时,他们就能看到这张独属于叛徒的脸,有别于一般的顾客,水渍形成的胎记在他脸上显得无比清晰,罗永远也忘不掉这张脸,即使她忘记了自己的泳池门票放在哪个口袋里,她也不会在泳池里花费脑力编织谎言。门卫们并不相信她的话,任何顾客的话都不能轻信,每一名看似友善和蔼的顾客都一定藏着一颗诚挚的心,门卫们热情地邀请她走进泳池,索要那把钥匙,就放在门前的桌子上,但并不在我这儿,这份猜疑是事先商量好的伪装,为了能激发起顾客们的指导欲望,就把这儿当作你们庄严的讲台,就地展现你们自傲的语言天赋,你只有猜对了这个游泳知识,我们才能确定你是否具备和水流接触的资格。它强占了一名顾客的资格,然后轻松地潜伏进来,任何人都没有发现它,或者说即使发现了也不会注意到它,它用贝壳来掩盖自己的行踪,只要是它走过的地方,总会被它放上几枚圆润的贝壳,趁着人们把这些贝壳从地上捡起来,它继续向泳池深处进发,如同一辆执行指令的探测车,顾客们无法让它停下来。那头在泳池里翻涌的鹿几乎掌握了人类的全部语言,当它呼救时,泳池壁上的螃蟹们都不介意浪费掉一段时间特意停下来听它讲话,他们也乐于指正它语言中的不足与缺漏,它发音时总是羞于把嘴巴打开,这条鹿的舌头也显得笨拙且让人不安,被它的双足激起的水花拍打在人们脸上,他们无比担心自己会就这样被同化成另一条鹿,那时他们不得不和这条鹿进行语言比赛,他们曾经熟练掌握的语言也许会变得生涩陌生,对他们来说更糟糕的情况在于,他们很可能已经忘记了游泳的姿势与窍门,他们忘了如何换气,也忘了如何摆动自己灵巧的双臂,是那个凶手把这头鹿放了进来,凭借着它和动物园的良好关系,它利用了饲养员的热心和单纯,但没有一个不经过交易的人是足够单纯的,距酌模拟出了这个场景,她让罗将动物的食盆举过头顶,当她喊出口号时,就立即把盆子放下,那个巨大的盆子不会砸到他的脚,如果他确实遭到了袭击,那么他就必须在袭击发生前拨打电话,那通电话一定会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加顺畅。 罗从来不会想着如何去妥善地把在水池中挣扎的落难人员拯救出来,在他学会游泳之前,这对他来说只是一次无益的自我死亡,在名单上会多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他们按着这份名单,像老练的购物者那样在商场里填满购物车,罗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标好价格的商品,他被分类在泳池区,当他们去购置防水耳塞的时候,那个凶手一定把他们要买的耳塞换成了廉价的替代品,这是商场的促销策略,但他们还是如同见到诱饵的蟑螂般一同扑了上去。水流腐蚀着他们的耳朵,衰减的听力无法吸取旁人的求救声,他们看着那头友善的野生动物逐渐沉入水底,但没有哪个人愿意对着那对漂亮的大角伸出援手,它早就习惯于在水中嬉戏,他们的帮助只会让它感到羞耻。罗把自己的上衣果断地脱下来,他又朝站在旁边的人借来了一个塑料袋,并承诺在经济宽裕时一定会还给他。罗把塑料袋套在脚掌上,接着攀住上衣拧成的牢固绳子,开始向泳池深处攀升。他不敢对顾客们说这根绳子是否能承载他们的重量,他不想看到一根断裂的绳子和一位受伤的乘客,他们用于声讨罗的私信会把他变成一个畏手畏脚的囚犯。通风系统传出的飓风把罗的刘海吹到了耳朵后边,他觉得自己头顶上的伤痕暴露在了空气中间,剧烈的风声让他听不清除了自己的呼吸之外的任何动静,仔细感受这阵狂乱的呼吸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这件事的成功与否关系到他能否在绳子上幸存下来,假如他对生命如此重视,那么当初那个打过折的耳塞就应该成为他购物车的成员。在这里不止有他自己的呼吸声顺着风声在泳池内部盘旋,它曾经也到过这儿,也许现在还残留在这里,距酌几乎能完整地看到它的外部轮廓,她通过手机命令罗继续前进,不论他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情况,他们都可以在事后对罗进行适当的补偿。罗只好把塑料袋缠得更紧一些,免得它像没绑好鞋带的鞋子那样一不留神就滑落下去。 距酌曾经向罗保证过,她说她会从登山队里找一个资深的攀登者,以此来缓解罗面对空中抛物时的畏惧和愧疚,但出于安排上的冲突,或是价格上的矛盾,这个看似庄重的诺言并没有被兑现,它是一张过期的彩票,而罗苦苦地站在彩票店门前,等着那扇宽大的玻璃门能因他真挚的眼神而打开,可那扇门上并没有安装面部识别的机械。他只好自己来,但距酌并没有给他充足的准备时间,罗本可以像开学前的学生那样把一切要用到的工具都放进背包里,但距酌那个突然传来的消息确实打乱了他接下来的计划,他硬着头皮站在绳子面前,紧闭着眼睛伸出双手,好 似要把手伸进一对手铐里那样痛苦又艰难。罗祈求能有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摧毁掉这个罪恶的场馆,让里面清澈的流水飞入路旁的小溪,或者能有一位登山者的意识寄托在他的脑袋上,让他知道这不切实际的幻想至少还有那么一些可信之处。罗爬出第一步的时候,泳池周围旁观者的呼声并未传进他的耳朵里,他明白自己不能给这些声音找一个形容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住上衣的两侧,寻找下一次向上攀爬的机会,等待着通风系统歇息,伺机钻进微风的怀抱里。罗无意同那个凶手竞争,它会恶狠狠地超过他,然后伸出手把他从绳子上推下去,尽管当他掉进水池时不会产生掉落伤害,但恐水症让他极力避免这种情况,他不会成为优异的跳水运动员,无论距酌为他安排多少场科学严谨的训练,他都无法克服自己的原始心灵。罗超过了凶手一个身位,她很快就被它反超,她的瞳孔开始变大,失败的阴影罩在了她的气管上,她仿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似的开始不住地咳嗽,咳嗽声让她的耳朵变得无比痛苦。那个毁了他的泳池,那些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灾难的水,那些唾液就在他的眼前和耳朵里,但他找不到一个避开他们的机会,他被它抛得越来越远,赢得冠军的机会对他来说只是个可笑的童话故事,罗把脑袋埋到了水面之下,她像个潜水艇一样观察水下的各种动静,但并不会出手干预。罗的喉咙像发动机那样震颤个不停,谁找到了她的车钥匙?谁找到了她的操纵杆?在泳池的失物招领处,那是凶手的老巢和总部,它在那里度过了一年又一年,靠捡取别人的失物为生,并从那些走丢了的孩子身上找到它们父母遗失的秘密。距酌拥有治好她的能力,在一切开始之前,他们本就是这样约定的,罗会重新获得吞咽的能力,那个凶手会从泳池里探出脑袋,距酌会找到她想要的答案。罗的眼睛始终都难以闭合,假如有人能辅助他关闭自己的眼皮,他也许会放弃这次游泳或攀爬,不过场馆里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她,因为她一直潜在水下。 比赛的奖品被锁在他们的储物柜里,罗一直都这样认为,一部新手机,或一台新电脑,要么就是新显卡,假如他们的储物柜能装得下一只野狗,那么也一定能把他们的计划书吞噬掉,凶手再也不能按着它的名单来贯彻自己的兴趣爱好,它趴在柜子前面,细心地把耳朵贴在柜门上,好似一位用心的医生正聆听患者的心跳。罗向泳池总部提前打过电话,他们告诉她,这周末他们不开门,他们必须把宝贵的时间用在通风系统的维修上。罗不相信他们的话,在那通电话的背后一定还藏着她不清楚的阴谋,哪怕泳池的工 作人员给她拍了一段现场的维修视频,罗也坚持认为这只是提前准备的欺诈手段,他们是更加狡猾的魔术师,但很少有人敢于去揭秘。罗搭了一艘快船,他决定要在泳池关门之前潜入进去,等到他们关门之后,他就拥有了支配夜晚的权利,随后他会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来不眠不休地找寻证据,罗会发掘出它埋藏在泳池瓷砖背后的躯体,还有潜伏在水面之下的眼睛,那并不是一种深海鱼,它的皮肤和骨骼也不能被送上人们的餐桌。第一个引起他怀疑的线索是泳池墙壁上的宣传广告,距酌通过对讲机指示着罗的一举一动,就像一个玩家在操控手中的角色。罗以前也想要切断这种联系,她捏住鼻子跳进水里,但距酌的声音并没有消失。罗从高空中坠落下来,但这对目前的状况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帮助。它一定是通过那张诱人的广告来批量地制造受害者,那张广告上画着的人脸和罗有几分相似,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和这家游泳馆有过什么合作。也许这件事确实发生过,但他已经忘了,这不是唯一一次联动,他们和一家动画公司也有业务上的合作,罗把这件事记了起来,可这不意味着他要对这一连串事件负责,罗不会对任何事情负责,不然那个似曾相识的配偶就不会从玻璃笼里离去了。罗明白自己犯了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该如何恰当地遵行在水中活动时的严酷条例,意外的举动不会给她带来意外的收获,反而让那个蹲在长椅后面的凶手注意到了她,它已经了解到有人未经允许就闯入了它精心布置的现场,损坏的吊灯还没有砸到计划好的位置,一声推门的响动就搅碎了这个美妙世界的前奏,让它再一次考虑起水龙头的开关问题。它的手从长椅后面伸了出来,但罗看不见,回荡的尘埃冲刷着她的双眼,让她如同一个刚起床的人那样视线模糊,它不会为她提供闹钟,即使有预料里的铃声响起,那也不会是一段安稳和缓的音乐,在它放完之前,或是在那个按钮重新跳起来之前,它一定要率先按住气垫的两侧,如同安全员一般检查运动员的身体,预防伤者的现身。罗已经骗过了它,但距酌并不知足,她要求罗再走近一点,要像一只流浪猫那样靠近它,但不要趁它不注意时伸出爪子,它并不会向你投喂猫粮,迎接那只从雕像上拆卸下来的巨手的也不会是一只孤零零的猫爪子,他们把这个以二次元人物为原型的雕像从泳池里拆除时,罗正躺在休息区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他们制造出的响动总是那样微弱,如同一只蚊子飞过脚边,罗看到它站在那只爪子上,落水时并未激起水花,这里的每个水花都应该有合适的尺寸和标准,不然清洁工该如何面对脏乱的地板 和污秽的泳池。这是罗要考虑的问题,但距酌对此从不关心,一次都没有。 热身对于罗来说总是一项让她厌烦的必要工作,她不止一次地向教练申诉,是否可以免去这些必要但繁琐的步骤,对肌肉的怜惜会害死他们所有人,这么一点小小的放纵就足以摧毁一天的生活,就好像一个刚起床就翻看手机的人那样。在过去的案例当中,那些凶手总会巧妙地把发令枪换成它们的死亡亲戚,但这个古老的做法在现在的比赛里早已经行不通,裁判们放弃了发令枪,放弃了这一古老的传统,早在这一武器出现之前,原始人们就学会了如何用电脑来模拟游泳时的场景,这样做能帮他们大大降低下水时不可避免的风险,鳄鱼和鲤鱼不会再威胁到他们的生命,狩猎过后的宴会上,侥幸保全性命的人们围坐在芦苇编成的坐垫上,这样和平的时光比任何一只猎物都更让他们自豪,这个神圣的约定剥夺了他们违约的勇气,这张纸片背后没站着一个因断网而挂机的愤怒者,有的只是一群把懦弱当教养的逃兵。罗抢先一步跳下水,他们只好再一次回到起点,罗重新夺得了控制时间的权柄,他们只好在开始的地方擦拭脚面上的雨水,那个失修的屋顶给他们带来了这场劫难,尽管这仅仅只是一次轻松的户外表演,但他们还是决定改换泳道,打乱鱼钩原本的日程表,那个严肃认真的日程表决定了他们的游动轨迹,它触壁后就拆开双手等在那里,它的泳衣趴在岸上的样子如同一头死去的海象。罗听到了雷鸣般的求救声,但现在是个大晴天,空中的热气球告诉她,那个凶手再一次盯上了她游泳时露出的后脑勺,就像在水下游动的鲨鱼盯住了上方无辜的海豹。 被水沾湿的脆弱气球并不能承载他的重量,贝剐在吊篮里失去了平衡,他的坚强意志为他指明了一条通往绝对平衡状态的灰暗道路,道路两旁的灯光越飞越高,直到完全离开路人的视野,在维修路灯的工程里,他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只能像一只无所事事的飞鸟般从空中掠过,随后落下一坨稀散的秽物。那阵烈火烧断了贝剐的翅膀,打乱了他和围巾沟通的能力,热气球上船锚形状的标识把四周的人们赶进了栅栏围成的安全区里,警示灯没能阻止他们坚定的脚步,贝剐焦急地催动着燃烧器,就像一个迫不及待的孩子不停地按压手机的开机键,尽管这会给他们的处境带来更恶劣的天气,但贝剐已经在阴雨绵绵的环境里失去了自己稀有的理智。他把安全带背好后,助手又顺势将面罩递给了他,贝剐看着这个绿色的生物发起了呆,他生怕自己的面貌被路过的目击者认错,这样他很可能会被送进热 气球围成的空中区域里,一个月只能从空中下来一次,借助降落伞落到地面上,如果那是一家热情好客的人类,贝剐就能享受整整一天的睡眠与休息,如果他碰到了一群勤奋的聪明人,他大概不得不再一次举起打火机,仿佛举着火锅在塞车的人群车流中穿行。距酌说,他在火锅里动了手脚,有人从清汤里捞出了一把螺丝刀,刀上还残留着工厂零件的尸体,假如他把它掉进了番茄汤里,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他总算夺得了热气球背后的奖品,接着从空中降临,那份申请单直到今天都还没有飞进他的手里,他们的翅膀年久失修,他们的空中通路迟滞不前,这是一百年内的最后一批热气球,它们的数量如同珍稀动物般不断减少,也像是火锅前的蘸料般不停衰减。这一切都是凶手想要看到的,也许不是每一件事都符合它的心意,不过贝剐更乐意这样讲。他乘坐飞机在空中发表演说,陆地上的渺小听众并不能听清他究竟在说什么,他糟糕的发音好似刚开始学习说话的小孩,在打赌上,他输给了距酌,因此刚刚喝掉了整整一锅麻辣锅底,也许这样的壮举能让飞机停止飞行,但他背上长了一颗痘。 它安详地躺在滑轮上,乘客们的惊恐让它睡得更甜美,在失去睡眠的伟力之后,它为大部分乘客贴心地拉开了舱门,无穷的坠落被写在新闻的标题上,记者和编辑们沉迷于三角形荣光带来的罪恶感受。它打扮成服务员,接过了服务员手里的那顶太阳帽,脚上的鞋子并不合脚,一个错误的型号要让它无奈地承受接下来整整一天的煎熬。它把托盘从餐桌上拿下来,吃剩的米粒汇聚出的河流冲垮了眼前的堤坝,他们的救援行动在黄昏开始,黑色的头发在眼球当中闪闪发光,如同夜里的飞碟般引人入胜,张大的出风口像被断了电,一停在那里就再也没有重新启动的勇气。贝剐把那根电源线从一团糖块里小心地抽了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一只警惕的猴子,没在潮湿的瑜伽垫上留下任何脚印,距酌望着这片辽阔的白色地板,看到了健身房尽头的那面落地镜,也许它曾经站在这道入口前反复审查着自己的各个器官,用相亲环节中那样挑剔的眼光来校对自己的生还机会。假如它从舱门里一跃而下,仿若一只被剪羽的鸟儿般落向地面,它是否有足够的时间用于打开背上的降落伞。贝剐在征得其他乘客的同意后打开了空调,他在这样单调的仪式里敏锐地嗅到了骄傲的味道,像是在夜间的雪地上独自滑雪。那个一直捂着额头的人举起手制止了他,他不客气地夺过贝剐手里的空调开关,在向所有乘客展示这一行为后,他果断地按下了关机键,让恶劣的冷风 不再有从阴冷黑暗的巢穴里钻出来的机会。那个构造简单的遥控器并不能掌控空调的生存规律,但这并不是因为它是个单纯的孩子。贝剐和这个曾经演过喜剧的乘客共同坐在遥控器身前,恭敬地把自己的手机捧在眼上,他们摸了摸对方的耳垂,随后交换双方的手机,希望黑漆漆的屏幕上能浮出他们渴望召唤出的面容,并让它赋予这个无用的遥控器改变空气循环的神力。 虚幻的拉绳能慷慨地给予他们两个坚固的力量,这是他们在空中任意漂浮时为数不多的倚仗,为了躲避酸雨的侵蚀和鸽子的诅咒,他们用洗手液洗净双手后就拉动了那个拉绳,准备迎接火焰在熔炉中翻卷时发出的嗡鸣,像是有一只能操控火焰的苍蝇在他们的耳朵旁释放烟花。火焰带来的烧灼感几乎让他们忘掉了彼此之间刻骨的仇恨,甚至忘记了他们航班的目的地,尽管这块蛋糕并不是为一只贪吃的老鼠准备的,但它是一只矫健的飞鼠,在具备飞行能力的同时还能流畅地吹奏喇叭,整理损坏的电源线路。它跟着飞机一路越过臭气熏天的大洋,摆脱了身上的嫌疑和刑期,为线路的死亡找到了有力的解释。有一天晚上,贝剐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打算越过旁边坐着的那个充气玩具,如果它不肯给他让路,那么他只好粗暴地从它身上硬挤过去,同时,贝剐不会忘记要回过身来用背上的登山包狠狠敲击它即将变色的鼻子,包里装着他在机场摔坏的笔记本电脑,它仿佛从高空坠落的人一样变得凹凸不平,凸出来的内部构造反而让它成为了顺手的武器,现在他只缺少了那一匹长有翅膀的马,一匹忠诚、温顺、可靠的飞马,在工厂里批量生产的翅膀给了它们强壮的能力,让它们能够跟得上人类日益加快的行动速度,不至于成为人类的尾端成员。贝剐觉得在昨天中午的牙科手术里,一定有人趁他不注意往他的喉管里偷偷放了一块冰糖,他的嗓子像沙漠里的鱼那样干,而他的耳背上又呈现出了象征着垃圾回收的花纹,那个乘客的反击来得迅猛又凶狠,还没等贝剐反应过来,他的屁股就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接着他就像一个倒地的搏击选手般等着计数声响起,在这声音出现之前,他不会从地上站起来,这全是为了鸟类的公平与荣誉。 贝剐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只是像喜剧演员那样开了个适度的玩笑,插入了一段实用的广告,在广告上闪现着新型号手机的光泽,他是在为了大多数人而行动,但现在却遭到了报复,他的鼻子凹了下去,无论他怎么吹气都不能让它像气球一样重新鼓起来。这个冲动的乘客应该付给他医药费,即使贝剐不主动开口,他也应该收到自己 第五十章 伞 再严酷的飞行条件也无法让她松开握住把手的胳膊,再凶险的工作环境也难以瓦解她钢筋般坚硬的意志,她的挣扎投射在员工们的脑海里,带着不合身的游泳圈在海中漫步,一阵海上的狂风吹过堆满贝壳的沙滩,那些贝壳今天上午才刚从飞机上被投放下来,还没完全适应潮湿的空气和人群的喧闹,为了报复这次强硬的速降,它们找寻一切机会刺破人类的脚踝,抓住他们命运的弱点,激发出他们灵魂深处的尖叫,让他们像汽车的报警器那样站在沙滩上喊个不停,并且没有人懂得该如何关掉他们的发声装置。在机组人员从他们的皮质腰带上抽出空气清新剂之前,他们希望所有乘客们都能乖乖地坐回到他们自己原始的位置,瓶子里的味道不会让乘客们满意,窒息和爆炸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后一次选择,他们摸出自己崭新的中性笔,一边转笔一边思考问题,直到中性笔里的笔油被甩到了前排的衣服上,他们才猛然想起该怎样展现自己的才智,不过这次不行,飞机上的厕所被人占用了大约两个半小时,贝剐焦急地找来工作人员,央求他们把厕所门打开,尽管没有收到正式的邀请函,但他不介意同陌生人共同分享这块不干净的蛋糕。那个高个子的工作人员把脸上的墨镜取下来挂在领口上,她谨慎地敲了敲厕所外的那扇不可攻破的城门,试探性地询问里面的乘客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如同贝剐所预想的那样,他们没接收到任何有效的回应。机组的工作人员们立刻把全体乘客召集起来,即使他们都在飞机上哪儿也去不了,但他们还是花了一小时的时间让他们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贝剐对着那个粉色的塑料袋不停吹气,假如他们对他的看守稍有松懈,他就找个机会把手里的塑料袋放飞到机舱外面。一阵又一阵的清点结束后,工作人员们确信所有乘客都在这儿,有一扇不忠于职责的大门失去了它本来的面貌。工作人员们组织人手,准备工具,筹集资源,准备对着厕所发起进攻,贝剐本来想加入他们,但距酌通过对讲机告诉他,那个凶手现在就藏在厕所里面,他最好别过去,免得造成计划外的伤亡。 不过他拒绝了这个狡猾的议案,他不忍心让毫无防备的工作人员站在一扇厕所的门前,他们会警惕地捂住口鼻,他们会谨慎地拉动把手,他们像拆弹专家那样集中注意力,但再精细的戒备也无法在滔天的洪水下面幸存,马桶一定被堵住了,作为少有的幸存者,贝剐建议他们先从厕所的门前离开,冷静地围坐在机舱地板上,好好考虑中午该吃什么东西。他们应该把从乘客那儿借来的扑克牌丢在地上,寻找一个消磨时光的好方法,仿佛退休 的老人沉迷于下象棋那样,他们也应该花费更多的时间来和这些扑克牌打交道,但这并不是个好主意,这些比刀刃更锋利的扑克牌随时可能引发一场比洪水更可怕的灾难,如果有人在失败带来的狂怒中跟理智走散,那么他很可能会抓起眼前的扑克牌随手丢向奶油,意料之外的重量让他感到恐慌,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张扑克牌已经找到了它的归宿,和它安静的恋人沉眠在一起,无论飞机广播如何搅扰它们的耳膜,它们始终都保持静默。倘若他们把这副扑克牌丢到厕所的门上,他们就能透过木门上的裂纹看清里面的情况,然后再决定是否要强行破门,上厕所的乘客排成了一条长线,在这条线的末端,一只缺少羽毛的乌鸦正紧跟在飞机后面,就和它的同伴们一样,乘客们互相交谈,一同猜测着厕所里的情况,顺便预测他们要过多久才能用上这个冷漠的厕所。等到那个抛弃了时间观念的乘客从厕所里出来后,贝剐会第一时间记住他的脸,还有他的穿着,以及他身上的气味,这不是因为他要把这些私人信息公布给全体乘客,他们也不会因为没上成厕所就一同孤立这个善于花费时间的蜗牛,扎根于他们心中的宽容让他们饶过了他,给他指明了一条出路,为他准备好了还能使用的降落伞,他跟每个乘客都看了看那副扑克牌,如果他变的魔术能赢得所有乘客的喝彩,那么他们就放过他,不再像苍蝇一般围着这个厕所讨论,哪怕有一个人对他的表演不满意,或是看穿了他所使用的手法,那么他会自愿离开这架飞机,不带走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包括他们给他提供的降落伞。他的提议获得了大多数乘客的赞同,对于他强烈的表演欲望,贝剐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之前他也是这样的一个灾星,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和他有着相差无几的爱好。 一根温度计此刻正躺在他的头上,危险得像是饿了一星期的宠物狗,他不介意用扑克牌掉落下来的纸屑为它填饱肚子,直到那些纸屑把它的肚子塑造成了又一颗行星,他那双不知满足的手才会开始寻找归途。他被禁止通过安检,敏锐的警报声及时终结了他的旅途,把他打包进白色塑料袋,随手丢进街边的垃圾桶,他喷溅出来的口水玷污了垃圾桶上的提示牌,那句充满韵味的标语本来能将垃圾们顺利地引导进它们的向往之地,但这个歹毒的魔术爱好者打乱了垃圾桶们的完美安排,用他自己不合理的表现欲望争得了人们的目光,同时烧断了飞机的机翼。这个蛆虫的摇篮正热切地向他发出召唤,它降下的启示在扑克牌的背面出现,他把观众们的喝彩声听成了摇篮曲,即使在最亢奋的时候也无法忽视城市上 空飞机传来的噪音。魔术表演结束后,他迫切地向观众们索要报酬,从跳板上高高跃起,在小船上随水波晃动,贝剐不仅晕机,而且晕船。呕吐的冲动重新支配了他的四肢,命令他找到一个合适的宿主,能够一言不发地接纳它们这些混乱斑斓的呕吐物。他忽视了座位上乘客们的尖叫,目光坚定地走向厕所,或许这样做能更好地控制他自身的冲动,压抑的饥饿感冲破了贝剐设下的几道收费站,欠了一身债的它窘迫地向贝剐袒露真相,借条上已经出现了它的名字,像是用胶水粘上去那样牢固。它一写下自己的名字就醒悟过来,它飞快地用自己还没修剪的指甲抹去那行咒语,不能给别人操控它的时机,但那群贪婪的巫师不会放过这样一具新鲜的身躯,一份免费的快餐,一张从地上捡起来的电影票,巫师们坐在影院里,欣赏它受难的欢乐影片,他们的公司把他们组织起来叫到这里,一起观看这部由贝剐出资赞助的电影。他对这项投资并不抱有什么自信,也不期望从观众的热爱中收获什么可观的回报,但他确信凶手会到影院观看电影,只要他们把守住所有影院的出口和入口,那个凶手就会像撞上粘鼠板的老鼠一般落进他们的掌控之中,他们在飞机上开设影院,以此来切断那个凶手的逃脱路线,就如同宠物医生切断一只宠物的快乐生活那样果断迅速又坚决,他们还丢掉了全部降落伞,假如那些降落伞能打开的话,他们就因此而损失了一大批潜在的观众,不过这件事已经确确实实地发生了,所以他们也并不感到后悔。 切断影院的电源就和关掉手边的电灯一样简单,虽然距酌为贝剐安排了数不清的机会来下手,但贝剐总是犹豫不决,他不知道待会儿晚餐该吃些什么,在超市货架前闲逛时,他总是久久地呆立在那儿,不敢把手伸向漆黑的丛林里。贝剐抱着他的玩偶坐在座位上,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是他自己的呼吸,他粗重的呼吸声比飞机的飞行声音更安静,如果不是他用心张开耳朵,他一定会忽视掉这阵微弱的动静,只有他能听到这些声音,这成了他独有的超能力,有时他为此感到自豪,有时又害怕有谁盯上了他,准备把他带进冰冷黑暗的房间里。这架飞机上的每个房间他都去过,其实这里并不存在一个能让他感到恐惧的房间,乘客们闭上眼睛休息的时候,贝剐悄悄地从飞机的缝隙挤了进去,就像在长队里不停插队的人那样灵活,在睡在里面的乘客对他进行谴责之前,贝剐就抢先一步离开了。辛勤的侦查并非毫无用处,至少他搞清了飞机的各处布局,也排除了自己的嫌疑,顺便还在厕所里安装了一台净水机,取代了原先站在那儿的 马桶搋子。坐在他旁边的乘客把身子转向另一侧,过了几分钟又转了回来,她眼睛里的血丝让贝剐想到了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对于是否要走到过道上跟其他人交谈,她对此感到烦躁,取下备用钥匙后,机组人员们打开了厕所外面的门,他们迅速地把厕所里的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这里面没有无线耳机,没有牙套,也没有隐形眼镜,那个凶手已经离开了这里,或者说它混进了乘客当中,这个新消息让乘客们大感震惊,贝剐更乐于相信它躲进了飞机上的工作人员当中,尽管他们一般不工作,但乘客们还是这样称呼他们,这架飞机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动运行,虽然没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但他们都抱有这样的想法,除非有人能把扳手与撬棍奉献出来。 乘客间热闹的争吵让清洁工脖子上的枕套显得灰暗,它在洗衣机的隐秘夹层里随波逐流,足足瞒过了六个主人,租金的上涨过程被它记录在羊皮纸的侧面,晚上的时候,他听到洗衣机里传来令人不安的动静,像是一只黑色的老鼠在粮仓里乱窜,也像是一架失控的飞机冲进了人群密集的网吧。和往常一样,他把手掌盖在洗衣机的盖子上,如同打开矿泉水的瓶盖那样把它轻松地提了起来,它悬在空中,无所事事,极端的环境激发出来它的恐高症,洗衣机的盖子开始口吐白沫,眼睛里浮现出城市被摧毁的景象,不过他没把这些早期症状看在眼里,只把它们当成是加多了的洗衣液,这些精打细算的液体没有让他的衣服变得更干净,反而给他增添了新的烦恼。乘客们把一罐又一罐的洗衣液看成了飞机燃料,他们不顾狮群的阻拦,通过手里的自拍杆把燃料递送到厕所旁边,一个乔装打扮的塑料人偶抱着这些瓶子走了进去,贝剐打算看看它走进了哪一边的厕所,但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的一个疏忽让他漏掉了最重要的信息,就仿佛在塔防游戏中漏掉了最后一只怪那样让他追悔莫及。距酌知道贝剐说了谎,他当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并不是因为他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而是因为整个夜里他都坐在客厅里和烟灰打交道,他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所以才在大厅里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给了自己一段短暂但安稳的睡眠。也许他只睡了几秒钟,当时的目击者这样描述。不管他睡了多长时间,至少他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贝剐记下了那个厕所的门牌号,他兴奋地把这串精简的号码发送给距酌。等距酌派人赶到现场时,他们已经睡在了机场的椅子上,大多数椅子的把手都失去了进食的能力,它们褪色的丑陋外表让它们在展览会上出了大丑,愤怒的它们急于找到一个能尽情撒气的懦弱群体。乘客们颤颤巍巍地 从椅子旁边挪过,祈祷他们不会成为这次复仇的终极对象。 藏在椅子背后的音乐就是乘客们坚强的意志,如白昼般漫长的等待并不会让这些夜里的蛾子们丧失斗志,这个拍打翅膀的幕后黑手刚刚从厕所里走出来,它在拐角处转了弯,等贝剐闭着眼睛追过去时,它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那是一群群众演员,据说他们早在一年前就接到了今天的订单,他们找到客服,打算把这个古董一样老旧脆弱的单子退掉。这对沉重的眼皮违背了贝剐在教室里许下的愿望,当一双烤熟的天鹅翅膀从教室上空飞过时,困倦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从自己的抽屉里抽出了水杯,倾倒出里面剩余的水垢,张开嘴巴检查自己的愿望。它要掉包乘客们的行李箱,把箱子的把手从内部抽出来对它来说就像打开手机屏幕一样顺畅,但如此简单的动作也会留下被它亵渎的痕迹。一天下午,贝剐接到了距酌的电话,他那时候正把防晒霜涂到脸上,随时准备出门上班。这通电话改变了他今天的安排,他的恨意没在脑门上盘旋,那把雨伞现在还留在门外,它的主人今天没来把它取走。贝剐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尽量不碰到那把雨伞。他听过一些让人胆寒的传闻,也猜到了谁最有可能把它无意识地留在这儿,他们在雨伞里藏了他们的名片,假如有谁一把这些雨伞撑开,他们很快就会携带着失主的高贵身份迅捷地降临到一扇门前,门后那个无辜且善良的屋主被如同闹铃般响亮烦心的门铃声惊醒,他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在心中咒骂这个爱添乱的访客,等他换好鞋,他家里的大门缝隙间已经挤进来了一只带着黄金戒指的手,他把这只手推了出去,随即又把雨伞还给失主,但这位失主却开始向他索要钱财,谎称那些名片上的字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而上面记载的名字、电话、地址也如同这把雨伞一样被人遗忘得干干净净。和贝剐一间办公室的同事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希望他能给她一次报复的机会,她的丈夫就曾经捡到过这样一把雨伞,并碰到了这些难以找到回报的投资。贝剐仔细地记下了她的话,认定她是一个热爱与同事竞争的好对手,或许在之后的大扫除里,他会用沾了水的拖把揉碎她办公桌抽屉里的文件,就如同一名厨师揉碎手里面鸡蛋的蛋壳那般。 贝剐对这场竞争的妒忌清楚地在情报部门里显露了出来,一天下班时,他若无其事地和从他旁边走过去的同事打了招呼,那个他不认识的衣架把黏湿的触手靠在墙上歇了一会儿,就好像连日的劳累已经剥夺了它说话的力气。贝剐记得他们两个上星期还去过街对面的健身房一起运动,那时候他们互相抱着对方 的电线,如同触电一般不断抽搐,河流底部的声音对他们的惩罚还在持续,丢失的会员卡阻止了它进一步施虐的计划,站在玻璃门背后的保安让他们感到无比亲切,就好像在一艘飞机上遇见了自己的老同学。贝剐的上司要求他把仓库里堆放的椅子搬到他们现在正使用的这个会议室来,除了椅子外,他也许还会在仓库里看到别的东西,一张仓库清单在贝剐腰上的皮夹里滋养着皱纹,两小时后他会把这张破纸从它藏身的地道抽出来,他会惊讶地打量起它身上的字迹以及纸张背后掉漆的疤痕,它工作时积累下的荣誉让它在航空公司内部享有盛名,几乎每个在走廊上碰到它的人都会忍不住摆动自己的头发,将脖子两侧的手指表达出来,它误以为他们在向它索要一份指甲刀,只是过了一星期,他们就装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她拍了拍贝剐的肩膀,示意他从座位上挪开,他客气地让把手升高,自己则一个人斜躺在椅子的背面,和那个坐在他后面的老人目光相接,贝剐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年迈的画家能够张着自己的眼睛睡觉,也许在其他乘客同自己的呼吸道搏斗的时候,他把周围的景象和变化都存放在了自己那颗还没生锈的脑袋里。贝剐打算找个时机和他好好聊聊,但他不知道这个慈祥的老人现在是否从睡梦里清醒了过来,他不想在谈话开始前就轻率地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贝剐小声地喊了两句,没人知道他在和谁说话,也许在机舱内部还生活着人们未认识到的事物。他又敲打了几下椅背与扶手,可坐在他后面的老人什么反应也没有。贝剐希望他就这样保持原状,不要作出任何多余的改变,他并不是一定要从老人的嘴里问出情报和线索。如果可以,他宁愿当个昏昏欲睡的乘客,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直到飞机落进下一个机场,他才会在广播的提醒中缓缓醒来,如同从冰块里跳出来的恐龙一般开始毁灭世界。坐在他旁边的乘客尴尬地看着他,低头玩着手机,希望他能赶快让出一个缺口,但贝剐对此毫无察觉,尽管距酌一直在反复地提醒他,但他认为还有更重要的事务需要处理,他是整架飞机上最先进的处理器。 在他们进入飞机的冗长通道之前,他们隐藏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已经被人提前收走,他们用两只干净的手掌握住脚下的塑料篮子,把它抬升到胸口前面,用下巴的动作示意乘客们将手机放进去。贝剐看到了那个工作人员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渣,看起来像是一只强壮的河马。他把手机放进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条蜷曲的丝带,刚刚从某个盒子上拆下来,还留有让人怀念的余温。他没有心思去打探它究竟属于哪个盒子,排在他后面 的人不耐烦地跺着脚,反复地转动自己嘎吱作响的腰椎,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么一场迟早要到来的分别,在铃铛的响声回荡在超市上空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料到了这件事,并为此作好了准备,尽管只是在心理上的。所有乘客们都完成了这一艰巨的任务,他们开始思考待会儿要如何精确快速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免得在走廊上浪费过多的时间,长时间的站立已经让他们的大腿产生了退化,血色的脉络和肿瘤向着膝盖进发,就像一滩红色的墨水浸染着白纸的各个角落。和某些谨慎的乘客所担心的一样,那几个工作人员抱着装有他们手机的篮子开始狂奔,站在后面的几个乘客连忙叫喊着冲上去。但他们没能成功,飞机已经开始起飞,进入助跑阶段,准备夺下发令枪,脱离大气的束缚。乘客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机被人带走,一个工作人员告诉他们,那是一批活跃的骗子,他们装成工作者的样子骗走乘客们的手机。在工作人员的轻声安慰下,他们看到了一面由他们丢失的手机拼成的墙壁,他们的手机屏幕被人割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留下了一条又一条印记,他们手机屏幕上的裂痕共同组成了一幅庞大的壁画,面积大约相当于半个机场。壁画中心张开着的那张脸让他们想到那个还没出场过的机长,两根插满绿色螺丝的手臂从他的眼睛里延伸出来,刺破了脆弱的眼镜镜片,一路垂挂至嘴唇两侧。那个被蒙住眼睛的维修人员迷茫地跟在机长和其他工作人员的后面,仿佛一只跟在鹅群后面的猫头鹰,银亮的扳手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来,勉强地挂在口袋外侧,如同攀住悬崖边沿的呼救者,但这把扳手的呼声注定会被人忽略,因为飞机起飞时的噪音已经遮住了它坚硬的喉咙,一块浸了水的毛巾盖住了他布满伤口的额头,悲伤的亲属们占据了整间病房,开始让沉默尽情安慰他们心上的裂纹。随着乘客们的注意力在手机屏幕上游移,他们发觉那并不是一架和他们打过交道的飞机,那些异常的机体结构催促着他们奋力张开紧闭的双眼,他们刚从床上爬起来,没从宾馆的门卫那里赚取到任何住宿费用,还来不及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就要急匆匆地冲进机舱。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贝剐注意到有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停在宾馆楼顶,他清楚地看到了它,那时候他正摆弄自己新买的望远镜,渴望能在那里面看到一只在星球内部运动的新生物。这辆车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他打算用手机为它拍几张靓丽的照片,随后找个机会把它们寄到本地的杂志社,如果他们没能给他应得的价格,他就直接发到网上。不过那个宾馆的门卫开始指责他剽窃了自己的创意与设备,他昨天晚上 把望远镜忘在了宾馆前台,因为他在值夜班时听到四楼的房间里发出了飞机降落时的声响。他叫醒另一名睡着了的门卫,伙同在二楼刷视频的保安,几个人一起沿着楼梯向楼上走去。贝剐打断了他的解释,蛮横地把他手里的望远镜又夺了回来,在这个关键的节点,他不想听到任何不合他心意的解释,几张随手拍摄的照片很可能彻底地改变他的命运,让他有充足的资金能为自己的机票升级。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不介意把这个拦路者的帽子取下来搁在路旁的电线杆上,倘若没有旁人的帮助,他一辈子也无法把那顶帽子取下来。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贝剐把望远镜还给了它原本的主人,当那个门卫朝着宾馆的大门走去时,一通电话打进了他的手机,电话另一头是航班的客服,贝剐从这个毫无起伏的声音内部探测到了航班延误的可怕消息,他心中的烧水壶开始工作,一把瓜子嵌进了插线板当中。 年纪最大的那个保安迈着苍老的步子从人群中朝贝剐的背后走过来,他连忙转过身来表达自己的敬意,沿着他行走的方向用脚尖画出了好几道曲线,地面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痕迹,像是在婴儿脸蛋上出现的爪印。飞机跑道两旁的野猫们总是能唤起贝剐与人沟通的欲望,在晚上从这里走过时,那些野猫的双眼仿佛被强行塞进去了电灯泡那般刺眼,贝剐焦急地跟耳机里距酌的声音连续交流,想要靠着这份在过去让他苦恼的工作来缓解自己当下的恐惧。尽管工作人员们多次向乘客们下达命令,要求他们把跑道附近的餐厅搬走,但没有几个乘客会听从他们的建议。贝剐在其中一家火锅店里办了会员卡,忍受着窗外的猫叫和飞机声,一丝不苟地把掉进火锅锅底的耳机线捞出来。他大部分时候都在为这些劣质的原材料发愁,载着这些材料的卡车通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时常常会和路边的路障发生碰撞,最近有个从海上的轮船那儿来的剧组在这附近拍戏。海洋上的漂泊生涯诱引出了他们对陆上生物的好奇心与好感度,除了好感度外,他们能清楚地看到这些生物的各项数值,一次短暂的交流让贝剐领略到了他们的真实目的,那时候他们一起在红绿灯前发呆,贝剐正考虑着晚上该用哪个品种的塑料袋来压迫它们的生活空间,是那个剧组的人来主动跟他搭话的。他们要拍一部全长十分钟的电影,但对观众宣传时,他们会把这部电影的时长捏造成五分钟的样子。只看预告片就能完全了解这部电影的全貌,但观众们依然能选择花掉一部分钱去电影院浪费自己的时间。他们在各处的马路上拍摄电影,主要是关于交通事故的。他们把自制的路障摆放到马路各 处,随后架起摄像机跑到一旁聊天,如果他们的拍摄行为影响到了道路状况进而引发了交通事故,那么他们刚好能把它搬入影片。贝剐对于他们的拍摄计划并不关心,但他们坚持要把这些事告诉他,他们一边同他说话一边拍摄记录他的反应。贝剐知道他的镜头也许会出现在影院里,他尽量让自己的一切表现都显得平庸又正常,那份标准的无聊也许能帮他躲过剧组的利用,不过这很可能只是一次新的袭击。虽然他尽量用自己扭曲的面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但这对纠缠的鼻子恰好能变成他们眼中有趣的镜头,她从剧组里长得最瘦的那个生物的口中得知,有一架飞机在上星期坠落在了市中心,它雄壮的残骸直到今日还没被完全处理,清理人员们曾经试图接近它,但游动的地板和不断扩散的风暴打消了他们的念头,逼得他们不得不寻找另外一条更加隐蔽的通路。亨过得想要找个办法混进搜救队,她为此在这个剧组里待了整整一个月,完全熟悉了他们的拍摄时间以及每名成员的独特口味,他们一天一般只吃一顿饭,大多数时间都被他们节约下来用于维护摄像机,机器对他们来说就如同婴儿的奶瓶般重要。亨过得亲眼看见他们打开上锁的房门,并在夜里伸出双手按住了电灯的开关。不明真相的租户还以为是电灯出了故障,他在夜里被憋醒,迷迷糊糊地爬到床边,用长在腿上的双手胡乱地感知并摸索地上的拖鞋。当他费尽力气在黑暗中来到马桶旁边时,把帽子挂在耳朵上的导演猛地把电灯的开关拍开,撞击发出的声响让这个呆滞的租客误以为有一只野生的袋鼠闯进家里正踢打他家无辜的墙壁。导演把他脸上的神态记录下来,用录音机里的声音提醒他这栋房子不属于他,在这座房子的天花板里藏着上一任屋主发财的秘密,一张从桌游里复刻出来的家谱给了每一位勇于探险的人逃命的希望。搜救队很快就能把飞机残骸从商场的地下层里挖出来,不过在这之前陷落会威胁到每一位顾客的侧脸,暴露出的碎石可能会伤害他们的服饰,但伤口反而给顾客们带来了深入前进的动力,如果他们就像现在这样一事无成地回去,那么他们就再也不会具备重新归来的机会。狭小的电梯间里并没有生成一张老实可靠的藏宝图,他们只好凭借刚入职的新员工的经验来搬运石块。一座雕像在他们的帮助下被建立起来,一块用碎石做成的屏幕伫立在废墟当中,电脑屏幕的主人是个只有一只耳朵的孩子,她刚从屏幕前离开,一只健全的北极熊就凑了过来,想要把这块屏幕吞进肚子,顾客们用这座雕像来纪念这个难忘的时刻,他们以此来提醒人们要记得锁好门窗、加固墙体, 第五十一章 指甲刀 亨过得和他的舍友并排站在窗户前,沉默地望着那个正充分发挥自己双手潜能的父亲,如果这时候有一条生活在下水道中的蟒蛇探出脑袋,就会惊讶地发现他们两个后脑勺上的头发并没有修剪完成。他们两个开始打赌,看看那个父亲多久能在那块广告牌里发掘出他想要的东西。亨过得觉得他至少要花费掉一个星期的时间,通过手里攥着的望远镜,亨过得看到那双执着的双手已经布满了细小但密集的伤痕,就像是眼镜镜片上的划痕。尽管他很可能在挖掘机学校受过专业的培训,但他还是得找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坐在梯子结实的踏板上,或是躺在广告牌内部的框架里,有几只松鼠在那里面搭了巢,到了晚上再飞出去觅食。他靠着松鼠巢里的松子和金鱼为生,这些食物应该能支持他生活两三天。亨过得的室友不同意这个看法,在他看来,这位父亲最少还能坚持半个月,他看起来像是个野外生存大师,亨过得的室友发自内心地崇拜这双健壮的手臂,还有那三十多个永不磨损的指甲。会有数不清的像他一样的人为这位父亲准备食物,他们要么把食物挂在广告牌的柱子上,要么用无人机把食物亲自送到他手里。他们急于和他面对面坐在一起,热烈地讨论这块广告牌的材质以及制作方法,测量出内部的空间,观察它是否能容纳一个富有活力的人类。亨过得的室友半夜打开房门,目不转睛地朝阳台走去,他听到有某种东西正不间断地敲击着下水道,好像有个人被困在了下水道里,正通过这种笨拙的方式向他求救。但是他怎么会被这样简单的言语说服?要想聘用他做厕所管理员,就必须先恭敬地把申请书递到他的门前,他和亨过得一起租下了这座房子,但交钱时并没有买下门前的那条黑狗,它狂妄地追逐着想要靠近房子的生人,亨过得和他试过劝住它,仿佛一个卑微的员工朝他的老板提出意见那样,他们忍住心中泛起的恐惧浪涛,冒着被撕咬的风险把这条黑狗从门前赶走。它也许是房东养的狗,也许属于上一任租户,他们两个并没有把这个意料外的生命誊写在租房合同上。它的尾巴像笔直的天线那样竖了起来,仿若在探测周围的生命迹象,以便发动猛烈的攻击。亨过得和他的室友被吓了一跳,他们急忙退回到屋里,在安全地带透过窗户观察这条黑狗的可怕反应,它对于玻璃并不具备太过强烈的敌意,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他们想过把它送去阴沉昏暗的地下世界,通过一条绳子或一根钢管来打通两界间的大门。但他们很快就自我否决了这个议案,因为这条狗很可能属于房东,他们并不想交付额外的房租,而且它看起来如此凶 狠邪恶,即使有二十个成年人也很难跟它为敌。他考虑过要把下水道打开,也许是那条黑狗在和他开玩笑,它找到了通往下水道的入口,现在正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他身上。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用耳朵仔细辨别周围细微的动静,这些敲击声并不是蓝牙音箱制造出来的,亨过得也没有拿着手机对准他,拍下他的反应并制作成短视频。假如有谁能抓住那条黑狗,他们就能帮助那个待在广告牌上的人解决掉最重要的问题,这些汽油能让这辆卡车度过一个完美的冬天,积雪导致的道路堵塞对他来说只是景点里常常上演的喜剧。和饥饿的老虎挤在一起拍照时,他们脸上的表情一定经受过专业的训练,眉头的每一次抽动都能勾起游客的好奇之心,那头只剩骨架的老虎仿佛正用爪子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进入动物园时不要靠近正门,昂贵的票价对于大多数游客来说都是一次难以缓解的重负。它会引领他们通过隐蔽的地下通道进入动物园,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像揪出一只打洞的老鼠那样把他们揪出来,因此他们不必担心。他们拥有填饱那只野兽的决心,来回交换的脚步在这里从不休息。这个新修建的地下通道一定连接着那块广告牌,亨过得不敢沿着这条单行道走下去,他害怕眼前的混凝土会阻挡他的去路,也担心最后的出口不符合他本人的意愿。他身上的钱已经不支持他再叫一辆出租车,如果他没能来到那块广告牌上而是去了别的地方,那么她最后很可能要靠着这双受伤的膝盖与脚踝痛苦地走回来,就像在推着一辆被钉子扎烂轮胎的脆弱的电动车。昨天打篮球时,马路上莽撞的老人冲进了他的索敌范围,他一不留神就撞在了这个矮小的老太太身上,接着他瘫坐在地上,觉得自己的器官飞落到了无数个不同的位置,迟钝的疼痛感搅动着他的神智,让他无法做出下一步的行动。亨过得禁闭着嘴巴,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仿佛他也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演员。他不想让其他人发现这件破了洞的裤子,也不想像喜剧演员那样招来别人的笑声,如果他们发现他被一个老太太撞倒在了地上,那么他一定会成为他们口中永恒的笑谈,一个经久不衰的笑话。但这个老人宽阔的胸怀打消了他的顾虑,把他从臭水沟般的困境中拯救出来。她向篮球场上的所有人展示自己穿着的防弹衣,她说这件衣服上寄宿着一种扎根于仙人掌的神秘的存在,能保护她免遭外物的迫害。他们猜测她马上就要报出这件衣服的价格,并且亨过得很可能是她请来的搭档,在骗到这笔钱后,他们会把这些资金分掉,随后用于下一次诈骗。这样的生活对旁人来说也许显得枯燥乏味,但对于刚做了膝 盖摘除手术的他来说却是生活中少有的甜蜜时刻,他去体检时,一个刚把眼镜从头上摘下来的医生严肃地告诉他,他的膝盖马上要离开他的双腿,完全基于它自己的意愿,没有人逼迫它,也没有人使用一张充满诱骗意味的合同堵塞住它的心灵。为了阻止这一可怕情况的发生,为了延缓那个终结日子的到来,医生帮亨过得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亨过得从医生那里得到了一串电话号码,在准备齐全之后,手术就能立刻开始,但在这之前,亨过得得等到其他手术顺利完成才有机会拨通这串号码。它把这些号码换成了自己的号码,把人们的通讯录扭转成多元的菜单,拨号键对于它来说只是个传播广泛的魔术,人们都明白在这中间的手法与窍门,但大多数人都懒得前去拆穿这场带来快乐的表演。他镇定地坐在台下,像是忘记了自己已经无法行走,他的膝盖像是正遭受开采的油田,多日的开采已经让他本人筋疲力竭。台下的观众们感受到了那股震动,一个把头发留到脖子处的人一边举手一边站起来,没得到医生的允许就离开了自己的椅子。从他矫健的跑姿就能看出他还具备完善的行走能力,还能帮其他奄奄一息的人搜寻食物,帮助大家挺过这个难熬的夏天,高温带来的并发症对他们来说是电子设备的缺失,他们已经失去了网络的抚慰,现在黑暗的阴霾也在窗前跃跃欲试,电灯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之中,任凭他们如何修理,它总是保持相同的骄傲姿态,外出觅食的人为这片固执的黑暗感到欣慰。这些暂时离开人群的人打着寻找食物的旗号来到其他网吧上网,他们和网吧里的遇难者无话不说,把电灯的损坏程度以及地面上深坑的直径都说了出去。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闲聊,就像早餐中的鸡蛋一样稀松平常,不必引起任何特殊的关注,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难以解决的麻烦。他们的想法完全正确,他们打开电脑开关的手势也完全正确,网吧里的避难者手把手地教会了他们这种把手重叠交汇在一处的手势,假如他们在这上面犯了错,所有人都相信惩罚会迅速准确地到来,也许是一次大规模停电,也许是网络的延迟,也许是一辆呼啸而过的越野车,也许是地面的再一次下沉。他们在电脑屏幕中播放的视频里似乎看出了地面的运动规律,进度条的跳跃和音量的增减都为他们的存活增添了更多机会,他们按下按钮后立刻让自己被汗水浸湿的背紧紧靠在电竞椅上,他们觉得仿佛有一张从汽油里打捞上来的牛皮贴在了自己身上,亨过得对准网吧清澈的地面迅速地跺了几下脚,打算尽快摆脱掉背部的触感,电脑桌上一瓶陈旧的冰红茶瓶子帮了他的忙,他像是 握住一台机甲的操纵杆那样握住了瓶子的上半部分,轻柔地摩挲那个独角兽般粗糙的瓶盖,平衡感被他从失落的国度里渐渐拖了回来,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在整个网吧的关注中,他强烈的尊严不容许他跟随这把叛逆的椅子一同摔倒。它单脚站在地上,两旁的机翼并未张开,只有他这个驾驶者陷入了危险之中,长满头发的脑壳会染上别的颜色,鸡蛋外的裂隙逼近了现实世界,亨过得在降落伞的边缘感受着心脏的蓬勃跳动。避难者们自发组织的医疗团队已经站在了他身后,随时准备用自己洁净有力的双手为他的生命服务。他们拿着一套过时的医疗工具,从某个废墟里挖掘而来。据他们自己说,他们开着挖掘机把这些工具挖出来的时候,一只长条形的生物从地下冒出来,盘旋在挖掘机的驾驶舱附近。他们立刻把窗户拉上,但昨天夜里用弹弓投来的一块石头早已打破了它,他们昨天只把这当成某个顽皮孩子的恶作剧,而现在他们猛然发觉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袭击,他们很难从这片废墟全身而退,必须有个人前去充当伟大的诱饵,其他人则在这个人光荣的惨叫声中离开,为更多人带来生的希望。他们的队长自发承担了这个重大的任务,牺牲者打开车门,朝那个生物冲了过去。整合资源的工作被人们慷慨地交到了网吧保安身上,他之前在停车场里当过保安,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像是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当他感到悲哀绝望之时,就会躺在椅子上把过去的职业生涯心满意足地回味一遍,一切都严格按照顺序进行,不能出现一丝差错。他按照汽车入场的顺序把保安室的大门关上,开始思索窗户上的各种污痕是谁留下的。有一天晚上,他正半靠在椅子上刷视频,一阵敲击窗玻璃的声音唤醒了他的眼睛,他赶忙看向窗户外面,但什么也没看见,恐怖故事里的情节缠绕着他,但他并不感到害怕。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远处的一片阴影里,微微张开的车门向他宣示着自己的神秘地位,盼望能赢得他的尊重,下一次他们在停车场里举办演讲会时,他们希望他能应约到场,以一个土着的身份向在场的听众彰显他们演讲的才能,灵活的语言甚至能获得与它沟通的机会,在它行凶之前挽救一条可爱的生命。一个身上没有帽子的司机缓缓从窗户底下探出头来,希望他能让自己进入保安室,司机对他说,一群从部落里来的人正在追杀自己,那辆面包车已经中了他们的诡计,发动机和引擎盖都被他们用一匹烈马迷惑,酋长声称这个男人偷走了自己的手机,在一次货物的运送中,整个部落为他们摆下了一场友好且盛大的宴席,但这个狡猾的司机辜负了部落的友谊,趁着其他人 将淡酒倾倒在神坛前的时候,司机偷走了酋长的手机。酋长探测到了那团不安的空气,用自己的双眼看穿了司机的谎言,尽管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称职的老司机,每天要在吊桥上往返几十次,卸货时从不离开驾驶座。这一回,他把部落订购的一批洗衣液丢弃到门前的土坑里,撞击发来的响声让他开始恐慌,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声音激起了他的警惕,他重新记起了自己作为司机的责任,于是转身回到车上,扭动钥匙,像启动一台榨汁机一样启动了卡车。卡车驶过部落用麦克风堆积出的土路,激起的烟尘阻碍了道路两旁人群的视线,这为他的逃离创造了绝佳的机会。那些从游泳馆里出现的记者源源不绝地进入部落,想要从当地人的嘴中探听到关于它的行踪与线索,为了维系和土着们的关系,他们在临走前留下自己的麦克风,土着们把麦克风埋进土里,替记者们保管犯罪的证据。司机成功地离开了部落,带着酋长的手机准备进入城市,通过收费站后,他激动地举起那台还没贴膜的手机,如同一个搏击冠军举起自己的腰带那样在城市的街道上四处巡视。他等着能有个好奇的人冲上前来拦住他,向他打听这台手机的起源与消亡,然后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把自己的功绩和冒险经历讲出来,他已经拉直了自己的衣领,准备好接受记者的采访。他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该怎样夺走他们的麦克风,借助他们的身份再次潜入部落,把已经贴好膜的手机偷偷放回酋长的衣兜里,让酋长为他带来的科技而感到惊讶。随着他的惊讶而来的是丰厚的嘉奖,亨过得一言不发地站在酋长的跟前,如同一个下雨天没带伞的人那样用沉默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有点儿搞不清自己该站在哪儿,如果酋长要给他找一份合适的差事,比如收缴部落里年轻孩子的手机,那么他该欣然接受还是转身回到车上,再也不下车,无论是谁敲打他的车窗玻璃,他都绝不下车,哪怕有人要阅读他的驾照,他也会先思考几个小时,在智囊团的帮助下作出决定,用一只比自拍杆更稳定的手臂递出驾照,递到一半的时候,一只蚊子咬中了他的胳膊肘,他疼得扭动了一下身子,站在车窗前的那个人也被他吓了一跳,他们两个在恐怖片的片场里到处走动,踢翻了剧组架设的摄影机。他看到自己的驾照掉在了地上,飞快地转了几个圈,随后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他打开车门,打算把自己的驾照捡回来,但他找了很久也没发现。他觉得是这个信号的发送装置拿走了他的驾照,还未征得他的允许就拿走了他的牙膏,他已经向舍友们说了许多次,谁也不能用这支牙膏,如果他们想用,他可以自掏腰包替他们去超市买上几支 。他的舍友们把这些话当作他对他们的施舍与侮辱,他们在寝室里打了一架,用椅子砸烂了一对不听话的耳朵,他告诉他们,这支牙膏是他从学校外面的深坑里挖上来的,他还不知道它是否能够正常使用。他的舍友谨慎地听取了他的意见,用最大限度的精力保全自己多变的生命,在进入下个未知阶段前干净利落地解决掉自己的竞争对手。他们把他的脑袋按进马桶的海洋之中,把现场伪造成一场游泳时发生的悲剧。他的水性一向很差,因此这个谎言在上映时收获了大家的掌声。如果他不能把驾照找出来,那么他今天就别想走。他感到汗水顺着自己的睫毛流进了鼻孔里,溺水的感觉扼住了他的面孔,但他没有时间向那儿丢出游泳圈。他拿起车上的那把铲子,对准马路中心挖了起来,他的驾照就在这附近,在它顺着地壳运动逃走之前,他会用自己最忠实的铲子把它挖回来,如同一个老板挖回那个跳槽了的出色员工一般。用清洁剂侵蚀他车窗玻璃的人冷静地看着他,观察他的动作,端详那把铲子,体会泥土的清新气息,他能从这些土壤的独特味道里嗅出昨天晚上有谁在这里埋下了一台电脑,这台笔记本上的痕迹能帮助他辨认出它原本的主人,为了躲避父母的追查,这个畏缩的主人每天晚上把笔记本装进纸盒里,埋在花坛中的泥土内部,等到第二天早上出门上学时再顺路挖出来,带进学校。在不远处有几个人时不时地向这边看上几眼,当注意力松懈的时候,当天空中落下花洒般密集的雨滴时,那些善于投机的挖掘者慢慢靠近了这片土壤,轻而易举地确定了电脑的位置,用一把简易的手工铲子撬开了松软的泥土,连带着受损盔甲般的纸壳将笔记本挖了出来,这层纸壳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幼稚的障眼法,他们不可能受骗,除非时间退回到二十年前,他们刚出生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是善良又无助的幼崽,不具备独自进食的能力,他们的父母勤奋地擦拭自己遍布磨痕的眼镜,他们和镜片的关系总是如此和谐,争吵在这个团结的家庭里很少发生,他们之间的默契配合能看清大部分旅游景点的阴谋,他们用眼镜布盖住自己孩子的双眼,防止他们的眼睛被屏幕发出的蓝光拷打。亨过得已经挖开了古树外的树皮,如同一只发狂的啄木鸟一般接连不断地利用手中的铲子摧毁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他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并且打心底里希望这样显眼的动作能引起旁人的注意,进而获得他们的无偿帮助。连日的劳作已经耗尽了他手里的资源,亨过得把刚从手机店里偷来的充电线摆在车座上,他用受伤的手指巧妙地打开了自己的车门,过程中没有触发旧有的伤口,也 没给那个忠实的帮手添加新的伤痕,他像个高超的外科医生那样专注地处理着眼前这个难熬的车门,绕过地面上成群的蚂蚁,医生间的口口相传让他对每一只蚂蚁都心怀戒备,在它们当中很可能躲着一名真正的患者,假如他一不留神用脚掌踩中了他脆弱的脊背,那么一场精心安排的手术就会在开始前结束,只留下几个悲伤的医生在手术室里徒然地谈论今天下班后该去湖边挖点什么古董。前来购买他充电线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总是把这些绳子举起来放在阳光下查看,他们缓慢地转动着这些家庭的新成员,考量着他们身上的破损与污垢,思索着这一次改变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难以预料的变化,也许他们的充电速度会降低,也许一场爆炸会毁了他们现有的美好生活,也许寄宿在每根充电线里的生物会钻出来对准他们的脸。他们把自己原来的那根充电线埋在了小区附近的绿化带中,为了防止引起新充电线的猜忌,许多买家声称在这个家庭里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条原装的充电线,在快递员把那个冰冷的盒子送到他们手里时,他们就如同清点数量的屠夫那样发现了配件中出现的重大失误,手机厂商并没有把充电线寄给他们,于是他们马不停蹄地将它请到了自己家里,还不忘给亨过得献上一份聘礼,通常是一条被水浸湿的烟,有几个买家说这是他们从公园的松树下挖出来的礼物,虽然外表不太整洁,但里面的火焰依然能够炙烤亨过得的肺部。亨过得怀着感激的心情打开了它们,他看到里面空无一物,立马意识到自己上了当。等他跳下车去追赶买家的时候,他们已经消失在了一个红绿灯背后,亨过得急忙返回车上,打算开展一场马路上的追击战,但他的车已经被人开走了,他刚才下车时甚至没来得及拔下钥匙。亨过得在原地镇定地站了一会儿,他仿佛卡住的电脑桌面一般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呼吸的声音已然被完全隐藏在汽车的喇叭和引擎声中,好几个面试官此时正从不同的角度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想看看他会怎样解决这个突发问题。公交车司机看着他干瘪的嘴唇,开玩笑般地盘问他,看他是否能对这些指控做担保。亨过得见识过这些律师的业务能力,有一回,他在阳台上听到了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如同等候出租车的人听到汽车的运行声一般,他激动地拉开了阳台的玻璃门,兴奋地在阳台上环顾了一阵子。亨过得看到一只壮硕的鸽子正在飞向远处,他就近拿起一件晾晒在架子上的长裤,试图把那只鸽子抓回来,为他买下一件精致的笼子,招募一名出色的狱卒,亨过得在停车场里见过这样的车主,他们停车时的动作果断且专注,停车场里的苍蝇与 蚊子都没办法迷惑他们的心神,一群小偷每天用矿泉水瓶子捕捉苍蝇与蚊子,随后把这些被囚禁的生物放逐到停车场里。当车主们抚摸自己的头发时,当他们朝地上投掷纸巾时,小偷们抓住这些宝贵的空隙,悄悄溜进汽车里,他们没留意到那行苍白的脚印,车辆的报警系统宁愿保持沉默也不做出错误的判断,坐在桌子后面的面试官们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需要这样稳重的人才,任何形式的泄密对于他们来说都显得无比致命。亨过得没抓到那只鸽子,但他至少想制造一次意外的坠落,从楼下路过的行人被这阵爆炸波及到,他们如同被电击的刺猬一般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确认自己从战火中逃离后,他们才恢复到往日的站立状态。那只鸽子在他家的阳台上留下了一枚圆润的苹果种子,随种子一同赠送的还有半个崭新的花盆,亨过得摩挲着花盆上光洁的花纹,失落的表情开始在他的双眼中游移。他考虑着该从哪个地方下手,犹豫不决的性格让他在沙发上坐了一整个下午都没开始行动。他有时想从花盆底部的那个黑色的缺口入手,有时想从土壤表层的松软土堆开始挖掘,正当他举起铲子的时候,亨过得听到有什么东西按住了他家的门铃,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在一次暴雨过后,他家的窗户被雨水丢进了楼下的水沟里,还没来得及握住那只青翠的手,亨过得就听到了一种不易察觉的惨叫声,叫声和雨水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让他分不清自己生活在哪一个城市。多雨的天气让他的门铃进了水,在门铃损坏之后,每次有人从外面按响它,它都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就仿佛被外星人带走的音乐家一般,在强硬的要求下轮番演奏不同的曲子。很多时候,亨过得都没意识到响起来的是他自己的门铃,他站在原地,或是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摆弄手机屏幕,直到外面的客人发出喊声,他才着急地来到门口,把大门打开。一个用雨衣裹住自己脑袋的人谦卑地向亨过得提出请求,希望能走进他的家里避雨。亨过得想要把它赶走,他似乎在网上见过这个人,也许跟他吵过架,现在是报复的时刻,指甲背后的闪电已经驱散了乌云,从博物馆中的宫殿里降落下来,打碎了树冠上的乌鸦巢穴,在高速公路上制造出了一片焦土。这片焦土的面积有半个常见的恒星那么大,在自媒体的宣传下,许多人认为他们能从这些焦土里获得不同寻常的改造,他们能延长自己易逝的寿命,也能心安理得地丢掉增高鞋,当地的居民立刻把这块土壤保护起来,在每个关口都设下收费站,他们不再使用马桶,以后会有专业人士帮他们解决这方面的重大问题,来自各个商店的标签被贴 在了地板上,每个人给出的价格都不相同,但实际上总会有人给出相同的价格,他们拿着相同的标签,准备开始度过一段幸福的婚姻。他们想要离婚的时候,为他们开设的那个房间还在街角孤独地等着他们,从地面开始传播的沙尘堆积到了房间门口,原先红色的地毯被埋在了沙堆里,仿佛一只受伤的骆驼那样耷拉着脑袋。他们抓紧时间躲进了房间里,房间中的陈设让他们的眼睛变得干涩古板,容纳不了昨天还能使用的隐形眼镜,因为这是个批量生产的房间,取代了城市中超市的位置,把亲密的同类推向医疗废物旁边,拉着直升机投掷下来的吊带离开原始猎人们挖出的陷阱。它时常担心这架飞机会突然切断和电视之间的联系,这两家公司的老板已经握手言和,但仇恨还没有像肥皂泡泡般完全消散。床头柜上的那个电灯忽明忽暗,她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插座的患病情况,随后又站起来拍打了几次房间的窗户,这扇窗户上粘着几张写过字的便利贴,她刚想伸出手把它们摘下来,一阵地下的震动就帮助她打消了这个莽撞的念头,在这次震动中,她看到了过去一个月里在这个房间中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她看到了一只椭圆形的生物在房间的角落旋转,还有一条紫色的舌头安详地躺在床铺下面,在不惊动人们的情况下捕食房间中的飞蛾与蟑螂。她向后退了几步,看清了便利贴上写着的字,从字迹的颜色来判断,它们出自同一支笔,也许就是她家里的那杆笔,她能模仿出这些字迹,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像一名医生让患者坐在自己前面那么简单。使用这支笔的人一定刚学会写字,也许是地面连日的震动让这个人遗忘掉了这项技能,这个人不得不把一天当中的大部分时间用于稳定自己的形态,防止不必要的转变,抵挡门外严密苛刻的盘查,那个从地下世界来的蜥蜴想要表达出自己浓厚的善意。朝着纸箱中的狗粮伸出双手,让人们看清它手上的皱纹,它在一家由酋长创办的矿井里工作了二十年,把一条蜥蜴的青春耗费在了无用的挖掘之上。它的无私付出让人类获得了更广阔的活动空间,那片焦土所带来的严重污染已经被它们逐渐清除,无法打开的垃圾桶桶盖在它们的努力下已经能够正常运作,河流里上下浮沉的塑料袋也已经被换成了加工过的塑料杯子,沙漠中一座由厨余垃圾堆成的山峰演化成了一条粉色的山脉。它在这袋狗粮里尝到了辣椒的味道,它的舌头被这种味道俘获,仿佛即将走上刑场的人那样脆弱无助。它渴望得到一瓶水的帮助,热心的志愿者们把从超市里买来的矿泉水成箱成箱地堆放在鲜红的辣椒前面,在它们生长之前就打开瓶盖,随着 第五十二章 洗衣机 她的眼睛被岩壁上落下的黏液粘在了冰箱的把手上,隔着这扇使人信服的盾牌,她提前感受到了冬天的气息与食物的腐败气味,只在冬天出现的生物隔着窗户窥视着屋里的情况,松软的枕头被随意地丢在地板上,一只温暖地带中的蚊子缓缓地飞过她的头顶,羊改允的尸体躺在河流旁的战场上,水流的速度因他们的阻滞而变得迟缓,生活在周围的孩子放风筝时发现了这条受伤的河流,他们没经过商议,立马丢下手里的风筝,让它顺着空调的气息漂浮,抛弃了这个曾经的朋友,换上了一台新的冰箱,腾出了一片广阔的空间,堆积出了新的峰顶。她把可乐塑造出的易拉罐汇聚起来,把她最中意的那个搁置在山顶,让冰箱成为蚊子最后到访过的现场,事后饲养员们想到了这只失踪的蚊子,也许不止一只,羊改允已经忘记了它们的确切数量,上一节数学课有助于她恢复这方面的记忆,但她更渴望掌握轻松拉开冰箱门的技艺,在拉开这扇坚固的大门的过程中,从冰箱里飞出的蚊子不敢叮咬她疲惫的身体,冰箱之外按照计划飞行的蚊子也失去了和同伴联络的最佳时机。饲养员带着游客们来到她身边,忽略那台报废的洗衣机,自顾自地将肮脏的衣服从兜里抽出来,就好像那个身体上的衣兜能够容纳一头大象的排粪量。他们要刷卡才能进入洗衣房,他们将那张轻薄透明的卡片贴在屏幕上,他们紧盯着比他们的下巴更完美的屏幕,防止上面的图像与数字发生扭曲的变化,她从上一台洗衣机那里听到过这起案件,也看过其他人拍下的视频。那些视频都模糊不清,拍摄者们用手机记录下了这些禁忌的鼾声,他们用厚实粗壮的手掌盖住手机摄像头,透过这双总是不懂得和队友配合的手,它还是看到了屏幕上的景象,看到了那张来自于牛仔裤的脸,愤怒的教练穿过这条裤子,在一次错误的沟通之后,教练们强忍住自己浓烈的悔恨,将手中的牛仔裤一次次地砸在了地上,那阵连续的响声让羊改允想起了加油站中的鞭炮声。精心安排的场上战术被冲动的队员们抛在了澡堂的角落里,一条湿透了的毛巾挂在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把他们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滋养他们的默契,完善他们的决策,当有一条眼镜蛇出现在澡堂门口时,队员们互相推打着对方的肩膀,不住地朝后面蠕动,那个完美的决定无法得到降生的机会。教练已经提前嘱咐了他们,等那条善良的眼镜蛇出现的时候,每个人都必须停下手里的活,立即关闭水龙头,将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来,放好洗发水与沐浴露,仔细地感受一下独属于它们的触感,稳定那对残疾的脚,防止他们从桌子上跌落,与地板 接触时爆裂出的碎片很可能会扎进其他人的伤口,没有生活费的他们找不到一套更好的杯子,原来的杯子上甚至印有一只蜗牛的图案,它的主人把它的照片发在网上,希望人们能帮忙找回这只宠物,一本漫画书从这里开始被分发出去,她承诺会给出相当丰厚的报酬,她能给出的东西就像深海中的熔炉一般稀少,只要有人能找到那只蜗牛。没有人对这件事感兴趣,队员们只把它当成转移注意力的工具,如果不这样做他们就不能保持冷静,不能脱下彼此的外套,用教练教给他们的方式将衣服缠成一张大网,网住那条闯进瀑布的蛇,将它放进冰箱。那里是它的放逐地,它的下半辈子都要在那里度过,它不得不和可乐成为舍友,冰箱里的蚊子能支撑它熬过这个难熬的冬天,来年春天的时候,羊改允会打开冰箱门让它出来,那时候她应该已经抓到了那只蜗牛,也许是在操场上,也许是在轮船上。她祈祷着洗衣机的门能赶紧打开,她已经把卡贴在了那个无聊的屏幕上面,这套标准的处理方式马上会给她带来回报,助力她逃开身后的追兵,不必再受到道德的打击与谴责。羊改允躲到了洗衣机旁边,并感知到了那阵金钱上的流动,她多么希望这只是她的错觉,也许机器的美妙失误出现在了她的身上,她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这个事实,不会做出任何愚蠢的补救措施,不会把那张卡再一次贴回去,扣掉她本该被扣掉的钱,对于这笔钱,她还有更好的用途。 她打算用这笔钱把蜗牛从厨师的手里赎回来,处理完身上的衣服后,她把手伸向了墙上的那个铃铛,试探着它的影响范围,在不损害运动能力的情况下大胆地接触它,绕过洗衣机的审判,从堆积如山的脏衣服中翻出一块木头,仿佛一个拾荒的人从垃圾桶里翻出了一枚炸弹。羊改允认出了这块木头,它来自于被天花板压垮的床铺,陨石的撞击摧毁了大楼的上半部分,清洁工们按着提前约好的路线,不约而同地钻进床下,借助坚固的床板抵挡外部的冲击。清洁工们早就明白了这场撞击到来的时间,一个炎热的午后,正用水流冲洗拖把的他们猛地站在原地,他们的手掌重叠在一起,用相同的动作打开了电灯开关,尽管现在还是中午,但他们并不惧怕电量的浪费,在他们的梦想中,这些耗费掉的电量去了他们的意念指向的地方,最终被用来阻止一只地底深处的蜗牛,他们把至今为止发生的全部灾难都归结在了它身上,那些已遭毁灭的事物再也无法出现在人们的屏幕上,大家无奈地发现,他们手机的充电时间比过去变得更加缓慢,不合实际的猜测开始在人群中蔓延,他们觉得那只蜗牛已经潜藏在了 手机当中,有人率先用锤子砸开了自己的手机,这些人发现那里面没有蜗牛也没有核桃,他们平时用这把锤子砸核桃吃,就像一只大猩猩用大腿砸开树上的椰子一般,这些椰子生长在海洋里,顺着潮汐来到岸上,接着被负责清理海洋垃圾的人送回它们的孤儿院。即使他们没在手机里找到蜗牛,他们的计划与野心也难以为他们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能让他们放弃这次行动,再一次回到沙发的身边,如同一只被绝育的宠物一样使用洗衣机,忘记了洗衣机原本的功能。羊改允觉得她花费在这台洗衣机上的精力都变成了泡沫,无论她怎么摆弄洗衣机的面板,无论她往那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倾倒多少洗衣液,生活在地下世界的那只蜗牛似乎就是不肯出来。或许它识破了一次又一次的诱捕,或许它靠着这种敏锐的感知能力在其他生物的夹缝间制造灾祸。它只收取一次费用,绝不违背诺言。它向这个孤独的主人承诺,只需要花掉十分钟,它就能亲自修好洗衣机,随后带着荣誉与奖品光荣地归来。评委们围着这件被洗过的裤子,伸手打探着它的材料,分辨着它生前遭受过的歧视。在一家挂满上衣的干洗店里,它从来没有接受过老板的好意。有一个雨天,它清楚地看到又一名凶手推开了店门。那个瘦弱的老板走上前去跟它争辩,也许想要靠着凶狠的气势与锐利的言语将它赶走,也许一把火热的武器已经落进了被醋浸泡的手掌,但这些把戏对于它来说如同进餐前的服务员一般可笑。这条裤子替它发出了那阵笑声,它揣摩着它的心思,观察它脸上的表情,体会着那条眉毛抖动的频率,通过其他衬衫的尺寸测量着它睫毛的长度。它把从干洗店里得来的数据毫不吝啬地分享给坐在公园里睡觉的老人。他们刚刚退休,或者还没退休,或者是一只蜗牛派来的观察者,伪装成老年人的样子,让这条裤子放松警惕,让它从飞机的冷库里跌落下来,当时它仅仅只是拉开了冰库的大门,它甚至还没把手伸进去,就发现自己离开了那架飞机。它久久地站在商场的冰柜前面,打算通过进食的方式让自己回到相似的场合,它把冰淇淋塞进嘴巴里,连同勺子一同装进裤兜中,它刚从洗衣机里离开就发现自己不久后还要回去,它要回去把身上的奶油清洗干净,一双手和一条河流并不能满足它的癖好,它已然习惯了在下雨天游泳,不顾旁人的劝阻,它顺着天空中裹着雨滴飘来的垃圾袋不断前行。它一直在平板上游玩各类找不同的游戏,这是它每天必备的训练内容,为了找出这些场景的不同之处,它已经透支了自己对于这一类游戏的兴趣与好感度,而惊吓始终没有发生。但这样的日子对她 来说还没有尽头,她的手指已经把屏幕磨出了好几道皱纹,可是手机里的进度条仍然躲着她,不肯和她交流,不愿意把那只蜗牛的习性告诉她。她只好靠着个人的经验进行一次又一次大胆地猜测,当羊改允带领人们成功找到一家可用的洗衣房时,从人群中爆发的欢呼声将她从找不同的世界里带了出来,它感到一阵惊讶,随之而来的是难以疗愈的心慌,她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倒在马路上,哪怕一辆挖掘机来到她面前,她也不会站起来。他们的欢呼声对她来说只是一首被单曲循环的歌曲,她已经听够了这些声音,也猜到了他们在下一句话中会透露出什么样的内容。他们通常会把自己的着装标准写在纸上,悄悄地藏进衣兜里。负责帮他们洗衣服的人一不留神就会把这张脆弱的纸片丢进海底的监牢之中,他们觉得一台洗衣机就足以困住这群犯人,他们认为自己的脸上没趴着一只蜗牛。羊改允知道他们的脸上总是有一只蜗牛,他们吸取着它的指令,希望这样做就能获得充足的洗衣液,他们看着洗衣液的盖子,打量着自己的指甲,他们要打开这个坚固的瓶子,就必须把手指甲塞进去。他们不必把手指甲塞进去,如果他们能找到别的方法打开它。肥皂觉得它抓住了他们的弱点,它能利用这次机会回到洗手池的殿堂里,这一回它要把自己牢牢地粘在墙壁上,和洗手池周边的一切事物融为一体。它仔细地打探着它们的爱好以及出行时间,为它们买来贴身的衣服以及喜爱的礼物,它认为自己很快就融入了这里。就在肥皂为自己的交际能力而感到惊喜时,他们已然下定了决心,把指甲塞进了瓶盖的缝隙当中,随着一声汽车爆炸般的巨响,肥皂看到一片指甲飞到了天花板上,挂在了吊灯的边缘,只凭一个人很难把它取下来。肥皂帮忙把梯子搬了过来,它骄傲地站在原地,等着未知的荣誉从吊灯周围降落到它的头上,为它铸造出一件捡起来就能使用的装备,趁着它睡着的时候,那阵轻柔的赞美声会将自己的末端伸进它的耳朵,它不会再从床上掉下来,因为它的旁边就生长着那个深邃的洗手池,停电的时光对于它来说总是如同蜡烛般短暂,它只能在这么一小段时间里将洗衣机推向下一个公交站台,而它自己则停留在厨房里,装成一个刚来到主人家的客人,它害羞的样子帮助它隐藏了多余的动作,哪怕它一个人寂静地待在椅子上,也不会有人怀疑它,不会把一件衣服或一条裤子递到它的掌心当中。对于羊改允来说,要爬到梯子上面不是什么难事,但她担心自己会从梯子上掉下来,她看到了那一块又一块松动的喉咙,每个人都向她提出不同的要求,她经常把他们的 衣服弄混,不过他们很少揪住这一点来大声地责备她。她觉得他们忘掉了一开始的声音,甚至忘记了自己那件衣服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这条牛仔裤是他们在同一家店里买来的,他们声称当时有人一直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们,这个未知生物把距离控制得恰到好处,就像一个厨师对着食材挥动鞭子那样,他们两个互相说出了暗号,接着开始朝人群中奔跑,只要来到人多的地方,他们就能摆脱掉身后那个人的纠缠,他们两个一直都这么想。 也许其他人还沉浸在商场的动物表演当中,商场把一头犀牛绑在一块巨大的冰棍上,这里没有犀牛,等到顾客们花钱把这些冰棍全部买下来,他们就会将这头犀牛放走。他们两个走过去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穿了同一条裤子,也许有人看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情况,但他们不敢声张,因为他们脖子上的扬声器威胁着他们的喉咙,不管他们说什么周围的人都能听到,他们两个想要检测一下这件事情的权威性,用肮脏的粪叉击垮华丽的蛋糕,只要有他们在,今天谁都别想把嘴巴张开,任何人的胃都不能得到医院的入场券,除非有人肯真心实意地站在他们面前,低下头观察他们的裤子,帮助他们分辨出一开始的错误,最好还能帮忙甩掉那个穷追不舍的人,它不解风情又仁慈老实,他们两个把肥皂放在盒子里,它却偏偏要把肥皂拿出来丢到洗手池的正中间。而他们的喉咙反射出的光线照射在它的瞳孔里,他们的呼救声从来都像草丛边的发动机一般微弱,除非有人站在他们身边,把耳朵伸到医院的手术台上,克服自己对于刀刃的恐惧。商场里其他人的信任已经被他们的诡计消耗得干干净净,上一次见面时,他们两个的眼睛还能睁开,他们不会用余光打量旁人的穿着,也不会发动自己龌龊的脑袋思考如何骗取他人的洗衣机。他们想要打开另一台洗衣机,将手指伸进洗衣液留下的旧日痕迹,仔细地品味衣服和裤子的哀嚎,重新激发出自己的同情心。他们现在变得冷血残忍,一条逝去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与被拍死的蚊子一般无足轻重,他们每日每日地怀念那个过去的自己,那时候他们会对着一台失灵的收音机痛哭,也会跪倒在银行柜台前面对着柜员不断磕头。这些衣服和裤子是他们的最后机会,他们一定会错过这个机会,他们会忘掉洗衣机的使用方法,术士们的法术也不能帮助他们想起这一秘诀,他们把它保护得密不透风,即使是他们两个的学徒也没能从他们那里探知到一星半点的宝贵消息。学徒们已经提前想好了该如何处理这些秘方,有企业找上了他们,承诺会帮助他们解决网络的卡顿问题,也 会帮他们购置一套华美鲜丽的新衣服,他们可以凭着企业赠送给他们的会员卡到各地的门店领取属于他们的背叛赠礼。在收到礼物之后,他们想起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一开始他们就是卷椅类派来的卧底,愧疚和懊悔终于离开了他们的心灵,来到了另一座规模庞大的工厂里,和其他洗衣液一起生产新的洗衣液,为之前他们就接触过的企业创造新的秘方。术士们同样得到了回报,每个周末他们都可以免费进入洗衣房,那两天他们的法术会掉进混凝土的缝隙中,那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洗衣机能为他们提供可靠的庇护,只要他们不主动出去,他们就不会成为一件肮脏的衣服。 躲在洗衣机里的时光在多年之后为他们带来了一种新奇的感受,每当术士们用餐巾纸擦拭自己布满油污的嘴巴时,他们一边努力地凝视着餐巾纸上红色的油画,一边试图回忆起当年在洗衣机里曾经闻到过的气味,除了洗衣液留下的味道之外,他们还能够闻到衣服与裤子本来的味道,通过这些原始气味让它们的材料暴露在各自的视野当中,故弄玄虚的配方已经被他们彻底拆解,他们想要搞清楚眼前的油画的作画方式,不是为了复刻一张整洁干净的餐巾纸,而是为了阻止另一张贪婪的嘴巴出现在人们的宴席上,它稍作思考就果断抛弃了进食的能力,在电子秤上伫立的它按着信条换来了切开画笔的能力。他们就像怀念洗衣机一样怀念一开始的那张餐巾纸,这张纸来自哪个城市,他们又是从什么地方把它抽出来的,这是他们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如果重新藏进洗衣机里能给他们的疑问带来电梯般的帮助,他们也许会重新打开它们沉重的盖子,当年他们没有机会握住它们洁白的屋檐,为了这一天,他们每天下班后都如约走进健身房,他们甚至没注意到这里来了两个新的厨师,穿着同一条裤子的厨师严格地检查着餐巾纸的边缘,为了确保这些看起来忠厚老实的餐巾纸不会趁着人们午睡时割开他们的嘴唇,为了确保这一点,两个厨师不惜把自己的舌头献给它们。他们因此失去了对于食材味道的精准把握,就像一根钢筋钻进了钟表内部那般。这个完全可以给他们带来厄运的结果如同预想的那样导致了他们的失业,食客们震惊于他们在清洗双手方面的天真,第一个发现这一情况的人早已离开了这座城市,有人说她受到了厨师持续的威胁与打击,但厨师们知道自己并没有搬起一瓶洗手液的力量和能力,有人看到了他们指甲盖里卧着的黑泥,有人看清了在他们手掌皱纹中藏着的头皮屑,目击者们互相交换双方的证词,直到每个人的穿衣品味都达成一致后,谨慎小心的他们才终 于从安全干净的卫生间里迈出了第一步。 它尚不能断言自己是否说了话,从嘴中吐出的声音不算真切,对面那人的回应也称不上回答,它的身躯沉进椅子中,椅子在人们的梦里做梦。“所以说,您的孩子是在家里失踪的?”“是的,他还很年轻。” 厨师看着眼前的人,盼着她能多说几句话。 “能详细说说吗?” 这或许是个很幽默的笑话,但毕竟不适合现在说出来,他们因此只能在心里发笑,这份快乐是不能与人分享的。此类沉默总是带着遗憾,而失去亲人也是种深沉的缺憾,两种悲哀的命运交织在眼前岁数不大的客人身上,肥皂们更觉得它可怜,它是一台失去了衣服与裤子的洗衣机,就这样失去了工作的价值,成为人们心里的一个笑话。“您不用担心,我们会尽全力为您找回孩子的。”她举起手,示意这位客人离开,他总是这样通情达理,不能容忍任何悲惨的遭遇,更何况,他的身子已经滑进椅子中了,这多半是睡眠不足所致的,现下的丑态不宜展示在他人面前,她必须请这位女士离开。等它的身影飘出门口,被屋外的景色吞没后,她才彻底放下心来,这时,一阵跨越时间而来的笑声响在房间里,酝酿已久的笑意落在了一个还算恰当的时候,刚好先前的笑话的余韵还没彻底消失,且这位客人又走得及时,在种种巧合下,他发出了必然会发出的那类笑声,某类看不清的影子也隐隐约约地跟着,几种笑声混在一起,它上一刻无人共赏的孤单由此化成了明快的喜悦。他的笑容干涸在脸上,因欢心而皱在一处的双目仿佛被弹弓击中的斑鸠一般重新睁开。它正盯着桌面上不会说话的桌子,最近无人失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立马意识到了思想中的小小差错,一只动物因而跳进耳朵里,它似乎低着头,不喜欢喘气。她总会为它埋下些细微的引线,以此催逼着自己回头拆除炸弹,现在是该回头看看,可那位客人或许还没走远,他走出门,左顾右盼,那人多半已经走了,也许她没来过,他什么都没留下,它感到后悔,窗户外的上衣口袋未必存在,它该和它握握手,即使她说的地方真的存在,多半也不在她面前,洗衣机里有许多条相同款式的裤子,她们互不相识,各自找了个最完备的角落躲起来,而它必须站在最中间,他被丢在了最中间的位置,就因为他的口袋里站着什么没见过的报告,现时正咕哝着你的名字,她必须站在舞台上,他根本站不直,她的腿被偷走了,那些该死的窃贼,其他人坐在前面一直看着她,刚才那个壳联的可怜客人也在看他,他只好让他们流泪了,人 们流泪时,她才是无所事事的,这时候他们会闭上眼,这时候它会坐在地面上,这时候人们会把幕布扔到他身上,面容和身影都模糊了,只剩下大致的轮廓,祝福与哀悼织成的幕布走进肩膀里,切实的触感凸显出现实的棱角,那些角落里的我呢?他根本看不见这些狡猾的昆虫,当它站在笑声的舞台上,台下的自己便鼓起了掌。 她看着灯光中的朋友,光线照在他们脸上,他看不清这些人的头发,门口被堵上了,天花板聚在一起,它们都过去,这当然是件好事,她能哼着曲子离开,聚光灯照在谁身上,谁就是我们的信仰,他们都走过去了,我还不能走过去,谁走到我身上了?我现在就能走过去。它趁着这片刻的明亮,将视线再次拉回到了桌面上。下班途中的年轻人消失在一辆疾驰着的巴士里,她走后,坐在他座位上的是我的门票,它仍沉默着,这光芒缓缓钻进了路旁老人的脖子,她的孩子还未听清他挣扎般的斥骂,手中搀扶着的母亲便成为了一根光滑精致的拐杖,它拄着这拐杖走,或许有种由远及近的厄难握住了她的喉咙,外来者进不去这里,于是,他走到人群中,跳进池塘的裂缝深处,最紧要的关头,就在这当口,那根拐杖呢?被它砸到脑袋的客人都没了踪影,也许是这样,但还不能确定,一直确定不了,我只好站在这儿闲逛,仔细数着面前的证据,你身子前面当然什么也没有,让她仔仔细细地清点一切证据,共有三件衣服被丢进垃圾桶,它们正准备出席这场宴会,垃圾桶里的盛宴,主人的孩子丢了,这些人成了些与人无关的人,书本,一条鱼,还有颗不知何处来的牙齿,意外到此为止,没有争议,但现在又冒出一位孩子来,她的父亲似乎成了个玩具娃娃,这与她的猜测有略微的出入,他早在心中种下了过期的面汤,也许是明天刚买来的,在进食之前没有力气去求证,先把它们丢了,就在这树丛里,在树丛里,这地方有人吗?我嚷了起来,这只是猜想,它瘦弱的胳膊被我们拆下来,丢进动物园的皮鞋里,遇难者残留下来的当然是个娃娃,这与大象没半点关联,于是,她的猜测落了空,它们的联系断开了。 他的精神在朝下坠,这是不可避免的,没了绳子,她当然要掉下去了,他必须拉住其他人,他得把自己的身体拽下去,它带着孱弱的躯壳一同向下沉,他躺在椅子里的身体霍然砸向地面,他便这样盘坐在那里,地板微含凉意,绳子透过皮肉流进深处,她还没站起来。他决定了,她要去看看下一张脸,客人还没来,他郑重地提出个无礼的要求,那张海报仍放在身后,与之一同摆着的还有拐杖书本等物 品,这是无足轻重的餐具,现在该吃晚餐了?一双肮脏的鞋正盼望它来,即使它刚刚离开,可在这烦闷的等待中,更浓厚的疑云吞掉了他的一切,它陡然想起,若用早餐去换晚餐,那午餐的家人却又如何悲哀呢?至少,他还能挑些别的东西前去报偿,可拿走指甲,那名老人的家人又会大呼小叫,假如要将手伸去别处,依然是件不公的恶事,它坐在地上,这种感觉使他心安,她用额头打开桌子上的鹦鹉,有人抓住了他的腿,他抬头去看地板。 它看着门外的风景,流动的街景在对她笑,这笑容使他想起了这件事,于是,它站起身,上前去关上门,至少这件事正按着规划好的轨迹前行,当门碰撞在应去的位置后,当一成不变的声音响起来时,它把自己的嘴找出来了,藏在最僻静的角落里,一个人孤独地老去,她先找到了钥匙,用钥匙打开了这扇门,现在还没关上,可那张嘴呢?那张嘴也上了锁,钥匙早用完了。它把门打开,我站在门槛上发呆,看不清的风景,谁想跳进去?它举起手,准备买票,这种地方不会供应枕头,坚固的蛋中伸出了一只稚嫩的手,我的钱包去哪儿了?他还没买梯子,它们盯着自己的钱包,现在是早上了,闭上眼睛,摩挲着眼前的鼻子,客人站在门外面,还好,他把门关上了,他们在敲门,现在该出去了,不过他还没吃饭,它要调查,在城市里走路,一面调查一面走,走到别人家里,他们错愕地看着自己,他要坐在墙角的椅子上,用耳朵去看他们的脸,这些人试图把他赶出去,顺便抢走他的钱包。 无论如何,现在是调查的时候,这是她的责任,但接下来,他要先去睡觉,躺在椅子上,准备入睡,工作的地方没有床,你也不需要,太过柔软的感受会使他无意间砸毁现实中的桥梁,椅子的触感刚刚好,在梦里,他必须靠着现实的温存才能望见方向。她感到睡意渐渐站在身体里,它要睡着了,当然,与往常一样,没有人会说晚安的。在此之后,她冒着厨师的阻碍回到了家乡,就像在战场上捡到一枚手雷那样,她逃跑时的膝盖位置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这种迟缓的疼痛让他们刚猛的阵线受到了冲刷,提前组织好了的证词在疼痛的作用下被他们遗忘,记性最好的人在洗衣机面前获得了至高的地位,术士们要靠着这个被他们紧握在掌心的生命来辨别洗衣机的位置,聆听衣服被水打湿的声音可以帮助他们快速入睡,这会让他们想到无穷无尽的雨声,当一颗星球被水淹没之时,他们隐秘地躲藏在自己的房子里,满心欢喜地认为这是他们无懈可击的避难所,他们讨厌自然环境下的雨声,字典上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