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孕娘娘娇媚撩人,绝嗣太子日日沉沦》 第一章 重生换嫁 “二姑娘,明日您大喜,老爷请您去前院书房叙话。” 崔锦心神恍惚。 二姑娘? 人人都叫她沈夫人,后来又骂她崔氏毒妇,能称呼她二姑娘的,只有娘家的老人。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细腻白嫩,身体也没了那股被毒酒侵蚀的剧痛感。 环视四周,闺房里正布满喜庆的红绸,俨然大婚前夕的模样。 她……重生了? 崔锦指尖微颤,心中涌起狂喜。 毒发身亡后,她竟重生回了与嫡姐一起出嫁的前一日! 前世种种闪过脑海,她眸色微冷,立刻推门而出,直奔书房。 刚到门外,便听见崔父刻意压低的声音:“当年你们姐妹被为父的政敌下毒,损了身子,为父虽请来神医,可也只炼成两颗携带其他功效的解药……明日你们出嫁,要提前服药。” “一颗是好孕丹,极易有孕,生产必双胎,但……”崔父有些难以启齿,“但服用者会于房事需、需求过多。” “另一颗是同心丹,夫妻分食,可恩爱白头,但与子嗣无缘……儒月你服好孕丹,同心丹给锦儿即可。” 崔锦唇角微扯,一把推开门。 她笑看着阴影里的父亲和嫡姐:“长姐要嫁近乎绝嗣的信王,待服丹产子,便可地位稳固,或许以后还能母仪天下……父亲为了长姐,当真用心良苦。” “可我……”她轻笑,“嫁个没钱没势的寒门举子,再断子绝孙,这辈子也望到头了。” 崔父脸色微僵,还未开口,一旁的崔儒月已先一步出声—— “妹妹这是什么话?”她柳眉微蹙,“沈公子才华横溢,父亲选他,也是为你着想,你怎能如此不识好歹?” 她看向崔锦的眼底满是怨妒,又含着不为人知的快意:“罢了,你想要好孕丹嫁信王,我……我让着你就是。” 她眼中含泪,提出换嫁。 崔锦面露诧异。 “行了。” 崔父沉下声音:“你们不必争,为父只有盼着你们好的,无论谁服好孕丹,都是大造化!” 他将丹药放在桌上,推去两人面前。 崔锦目光落在那两颗丹药上,心里一刺。 前世她吃了同心丹,可沈之珩压根儿就没吃另一半……成婚六年后,他官至尚书,她毒发身亡。 只因崔儒月在生产当日,被王府侧妃算计得一尸两命。 那是她第一次见沈之珩红了眼,憎恶地看着她:“新婚当夜,你给的同心丹早被我掉包了,我没吃……我怎会背叛儒月,爱上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 “你抢了她的姻缘,害她惨死信王府,这条命是你欠她的!” 那时崔锦才知道,沈之珩原来早已钟情崔儒月。 他也信了崔儒月的鬼话,认为是她崔锦抢了姻缘,以致他们一对有情人错过彼此。 可好孕丹本就是家里为崔儒月准备的,嫁信王更是圣旨赐婚,为何怪她? 崔锦闭上眼睛。 真心难求,重新来过,她不如坐实了抢人姻缘的罪名,选信王,谋后位! 她上前两步,夺过好孕丹便咽了下去,身体顿时涌上一股燥热。 崔父惊得拍案而起。 “崔锦!你放肆!” 崔儒月也惊住了,可回过神来,唇角却微不可查地翘了翘。 崔锦笑看着他们:“大造化啊,父亲不为我高兴么?” 崔父颤手指着她,嘴唇嗫喏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脑子嗡嗡作响。 长女只剩下同心丹可选,难道真让她给深受圣宠的信王喂了吃? 那九族……还保得住么? 崔寄灵定定看他片刻,开口:“沈之珩谁爱要谁要,我只嫁信王!” 屋里寂静一瞬。 崔儒月眼神微闪,低下头,声音哽咽:“虽然圣旨赐婚的是我,但以父亲的地位,当做意外错嫁,皇家不会怪罪,妹妹想要这桩婚事,拿去便是,我……我让着她。” 她哭红了眼的模样叫崔父心疼不已,却也没了办法。 好孕丹只此一颗,留给子嗣艰难的信王才不算浪费。 换嫁最稳妥,都是他崔氏嫡女,无非是原配女儿与继室女儿之分,皇帝不会在意。 半晌后,他脸色难看地点了头。 崔儒月见状,低垂的眼中一片得意。 信王早有心上人,满京谁不知道?就算崔锦抢了好孕丹又如何,没有宠幸,她拿什么怀孕? 就算真圆了房,在信王府后院,好孕丹便是催命符。 那位眼里可揉不得沙子,崔锦死定了! …… 出了书房,崔儒月拦在崔锦面前,脸上已不见半分委屈。 “妹妹可知,沈郎为何会对你如此厌恶?”她语气怜悯又得意,“半年前他答应父亲与你定亲,入府借住,偏偏遇见了我,一见倾心。” 她笑着,声音娇柔: “他当时就对我说,从未见过你这般庸俗无趣又不知廉耻的女子。” 崔锦静静看着她,忽然问:“我抢了你的信王妃之位,你就不恨我?” “恨你急着找死吗?”崔儒月语气轻慢而高傲,“婚事已定,倒不妨告诉你,沈郎不出五年必位居尚书之位,十年内便可入阁拜相!” 而信王……夺嫡之争,满府覆灭。 她眼中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 崔锦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崔儒月似乎很断定沈之珩能出人头地…… 她心中闪过对方也重生的念头,却转瞬就打消了。 ——以崔儒月那点心计,若真重生,她不会半点都看不出来。 这时,崔儒月目光落在后方,忽地展颜一笑,娇声唤道:“沈郎!” 第二章 沈之珩也重生了 崔锦回过头,便见容貌俊逸的沈之珩踱步走来,眼神扫过她时居高临下,竟有积威甚重之感。 “儒月,你可说服崔尚书换嫁了?”他问道。 “那是自然。” 崔儒月眉眼含羞,仗着刚才书房只有他们三人,张口便是哄骗:“我对父亲说非你不嫁,他哪儿敢不依?明日……便是你我成婚之日了。” 沈之珩松了口气,眼神温柔下来:“儒月安心,这一世,我不会再叫人抢走本属于你的姻缘,你我必定白头!” 崔儒月含羞低头,得意地瞥过崔锦。 崔锦眼眸微深。 原来重生的另有其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沈之珩眉头微皱,与她对视。 “崔锦。”他语气冷淡,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警告,“当初与你定亲非我本意,我心中只有儒月,望你自重,莫要再纠缠于我。” 他话中含着警告。 崔锦唇角轻扯:“一个寄居崔府、连成婚宅子都要我崔家出钱买的寒门举子,也配让我纠缠?” “你懂什么!”崔儒月冷哼一声,“沈郎年后必能高中状元,更会青云直上,位极人臣!” “儒月不必多言,她只是嫉妒我选择你罢了。”沈之珩凌厉而厌恶地扫过崔锦。 他周身气势凛然,竟有久居权位的压迫感。 这是崔锦前世殚精竭虑,用嫁妆、人脉和外家资源为他堆出来的贵气和威势。 她曾小心翼翼地维护他的自尊,从不提自己暗中扶持,可如今看来,他竟真当这是自己的本事了。 “那便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崔锦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沈之珩微愣。 崔锦对他痴缠已久,必放不下他,此举……想是欲擒故纵。 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异样,但转瞬即逝。 前世种种已经过去,他亦不愿再计较。 若崔锦懂事,来日信王府覆灭,他未尝不可收她为妾,给她生路,但前提是她不再嫉妒儒月。 “沈郎?” 崔儒月见他出神,轻扯他的袖角,娇嗔道:“明日信王府迎亲,必定声势浩大,我们可不能被比下去。” 她绝不容许崔锦压过她的风头,哪怕只是片刻。 沈之珩想了想:“我娘初到京城,筹备仓促,婚仪的确简陋了些,我这就命人去准备,聘礼多加二十抬,花轿也改为十六抬,迎亲队伍再添两队乐师。” “如此……花费可不小。”崔儒月语气试探。 “无妨,最多也就五千两银子罢了。”沈之珩声音温柔,“等晚间我再去请回音楼最好的戏班子,一定叫你风风光光嫁给我。” 崔儒月眼睛微亮:“回音楼可是宗室王府难都请的戏班,沈郎真能请来?” 沈之珩一笑:“我与回音楼的主子交情匪浅,日后他还会助我青云直上。” 崔儒月心中闪过惊喜,愈发得意。 她故作惋惜道:“方才我提出换婚时,妹妹迫不及待就吃了好孕丹,当真是鼠目寸光,她只瞧见信王妃的眼前风光,却不知沈郎才华横溢,日后必能位极人臣,权势滔天。” 幸好沈之珩说他重生时,她虽不信,也没挑破,这才叫他透露了些未来之事。 否则嫁入信王府被连累的就是她了。 沈之珩眸色微沉,似不经意地问:“崔锦当真立刻吃了好孕丹?她没有与你抢我?” “没有。”崔儒月轻叹,“她似乎对信王很是钟情呢。” 沈之珩脸色沉怒:“如此贪慕虚荣,品行实在不堪!信王府……等明日大婚之夜,她就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了。” 看着崔儒月好奇的眼神,他道:“信王钟情侧妃,大婚之夜甚至连交杯酒都不会与崔锦喝,等大婚次日……她就会因给侧妃下毒而被御前降罪,身败名裂。” 前世是崔儒月的劫难,现在成了崔锦的。 等她饱尝苦楚,自会后悔今日抢婚之举。 届时她若愿意给儒月为奴为婢,磕头认错,他可以不计较她是二嫁之身,收为通房。 崔儒月面露诧异,眼中却尽是讥笑:“妹妹自幼便爱争抢攀附,这一回,可要叫她尝尝苦头了。” 王妃又如何? 生来就是贱命的贱婢,给她泼天富贵她都接不住。 一个在她母亲面前执妾礼的洗脚婢女儿,这辈子都只配衬托她! …… 崔锦回了院子,便径直躺去软榻,敲起木鱼,这是她沉思时的习惯。 她总觉得不太对。 崔儒月向来眼高于顶,前世宁可嫁入信王府守活寡,也不愿屈就寒门举子,今日却对沈之珩如此死心塌地……就算沈之珩未来能入阁拜相,又怎敌有望登基的天潢贵胄? 除非……沈之珩告诉了她什么。 比如利用重生先知,预言几桩小事,获取崔儒月的信任,再告诉她……信王未来会有难? 且是大难。 如此,崔儒月才会放弃信王,转而选择他。 一层一层捋下来,崔锦已有头绪——信王牵扯最深的,不过就是夺嫡。 前世信王因无嗣,的确处境艰难,直到她死前,信王都膝下无子,唯二的孩子也随着崔儒月一尸三命。 信王地位不稳,继而遭逢大难,必与绝嗣息息相关。 绝嗣…… 崔锦笑了。 崔儒月没脑子,嫁入王府被磋磨六年才圆房有孕,不代表她崔锦一样无能。 她能扶着自大傲慢的沈之珩官至尚书,未必就会输在信王府后院。 这一次,她要做皇后、做太后,此生都不再为人掣肘! 一夜眨眼即过。 崔锦天不亮就起身,被带去崔儒月的院子,以便换亲。 两人擦肩而过时,崔儒月眼中满是得意:“妹妹可要珍惜今日最后的风光了。” 崔锦微顿:“长姐此言何意?” 崔儒月轻抚袖口,却只掩唇笑着,不说话了。 等今日拜过堂,她再捅出崔锦蓄意换嫁之事,崔锦便更会招了信王厌恶……连最后属于信王妃的风光都享受不到,还要日夜忍受好孕丹对房事需求的折磨。 可她崔儒月却很快就是尚书夫人、首辅夫人,受尽追捧! 第三章 大婚 崔锦目送崔儒月离开后,忽然笑了。 不用猜她都知道崔儒月在想什么。 前世洞房之夜,崔儒月连信王的人都没留住,独守空房叫人看尽笑话,紧接着便被戴上给侧妃下毒的帽子,以致御前申斥,声名狼藉。 ……但那不是因为崔儒月蠢么? 想看她笑话,那就看看最后是谁成笑话。 她快步进了里间,任嬷嬷梳妆打扮。 没过多久,崔母匆匆赶来,看到她顿时红了眼睛:“沈家虽清贫,却能拿捏得住,你又何苦……选那条路。” 做母亲的,谁会乐意女儿嫁给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未来勾心斗角? “沈家?难缠的婆婆,白眼狼的小姑子小叔子,还有个恶心的人……哪比得上军功赫赫,俊美非凡的信王,母亲安心就是,我不亏。” 说罢,崔锦忽地想起什么:“对了,您跟外祖父和舅舅说一声,对沈之珩的扶持可以停了,别给他半点好处。” 崔母点头:“昨日知道你换嫁后,我就去信告知了你外祖家,给沈家的银票也叫人偷回来了。” 现在给沈之珩便宜,就是给崔儒月便宜,她可忍不下这口气。 崔儒月竟还妄想在迎亲日压过她锦儿的风头…… 崔母冷笑一声。 “还是母亲反应快!”崔锦笑眯眯的,“辛苦母亲了。” “只要你平安,母亲做再多也不辛苦。” 崔母不舍地摸了摸她脸颊,强忍下泪意。 她与崔儒月的母亲曾是手帕交,可当初后者因难产,时日无多,竟算计她失身于崔父,名声尽毁,只为叫她嫁进来养大崔儒月! 崔锦与崔儒月只差一岁,在府中的境遇却截然不同——崔儒月众星捧月,被崔父溺爱骄纵,而崔锦在他眼里如杂草,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她的锦儿是顶着污名,饱受委屈长大的。 眼见着终于能嫁人,离开这对恶心人的父女,却又要进另一个虎狼窝。 她闭了闭眼。 压下难受后,她立刻在心中思索起该如何帮崔锦在王府站稳脚跟,乃至更进一步——她已经掌握崔父一半的势力资源,再加上娘家父兄……未必不能一博。 片刻后,崔锦盖上盖头,交好的女眷们先后进门,为她添彩。 隔房堂兄也候在了门外,准备背她出门。 崔父原配只有崔儒月一女,继室崔母两女两子,崔锦占长,弟弟们年幼,只能请堂兄送嫁。 只是临到崔府门前,看到外头景象,众宾客的面色却都怪异起来。 ——信王府的花轿华贵雍容,禁军开道,皇子亲迎,尽显天家气派。 而沈家的花轿虽缀满珠玉,却只是八人小轿,仆从衣着簇新却局促畏缩,活像穷酸户硬撑门面。 两相对比,滑稽至极。 这崔家真有意思,两女同时出嫁,一个嫁风头正盛的亲王,一个嫁穷酸落魄的举子。 活将后者衬托得像乡下逃难来的。 崔儒月隔着半透的盖头,也看到了这副寒酸景象,眼睛顿时气得通红,直接甩开了沈之珩扶上来的手。 还没等看到崔锦被信王冷落、身败名裂,她自己就先丢了人! 周围还有些她交好的小姐妹,此时纷纷面露鄙夷,更有甚者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她们现在以为笑的是崔锦,可今夜一过,脸面尽失的就成了她崔儒月! 这一刻,她甚至想要转身上信王府的花轿。 只有不断说服自己崔锦会跟着信王下大狱,她才能堪堪忍住。 “姑娘,该上花轿了。”喜婆轻声提醒。 崔儒月双手紧攥,再次看了崔父一眼,才被扶上花轿。 崔父脸上笑容很僵硬,四面八方的微妙目光更叫他险些无地自容。 沈之珩说自己一力操办婚事,他便放了心,谁想……早知此子这般无能,他就该亲自接手,省得把脸丢满京城! 他咬牙强笑,提醒沈之珩:“贤婿,锦儿已上了花轿,你该回了,免得错过吉时。” 沈之珩听到崔锦的名字,才从被众人讽笑的愤怒和崔儒月的无视中回神,面色微怔。 崔锦上的不是他的花轿。 他下意识想去看前方信王府的花轿,却生生忍住。 他如愿娶到了儒月,改变她难产而亡的命运,余生更能与她相守……这是他盼了两世的梦。 崔锦那种不知廉耻又心机深沉的女人,怎配与儒月相较? 他敛下心思,笑容温柔地调转马头,回家。 …… 信王府此时宾客来往,喜气洋洋正热闹。 崔锦拜完堂后就被扶进新房,端坐等着信王。 夜色渐深时,婢女如秋匆匆进门,见屋里没有外人,低声笑道:“奴婢方才听了一嘴闲话,姑娘可知今日沈家迎亲如何?” 崔锦眉梢微挑:“如何?” 如秋笑出了声:“沈家迎亲的场面寒酸得很,雇来的下人毛手毛脚,轿子抬不利索,下花轿的时候,喜婆没扶稳,还差点叫大姑娘摔了一跤,听说她双手攥得都快出血了。” “还有进门时,沈老夫人非要新娘子跪着跨火盆、交出嫁妆才罢休,若今日是您,三言两语也就打发了,可大姑娘蠢得很,竟都忍了下来,叫人好一番轻看。” “她……怕是惦记着沈之珩未来的风光,忍辱负重呢。”崔锦轻笑一声。 沈家那群白眼狼,崔儒月越忍让,他们越猖狂,沈之珩偏生是个孝顺重情的,就算偏心崔儒月,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还有那件龌龊事……回门之日,必有好戏看。 听到脚步声,崔锦立刻抬手制止如秋。 可片刻后,进来的只有喜婆和婢女嬷嬷,新郎却不见人影。 “王妃……方才林侧妃旧伤复发,王爷去看她了。” 信王身边的小太监恭敬解释:“侧妃久在战场,与男人们直来直去惯了,不懂后宅的弯弯绕绕,您、您担待些。” 崔锦声音温柔:“无妨。”早有预料。 小太监目露同情。 信王的心上人是侧妃林昭,曾与他同在战场共患难,还为他挡过刀。 信王子嗣艰难,很大原因在于林昭曾放言,不与人共侍一夫,因此王府后院虽有姬妾,却并无承宠之人。 但有前世记忆的崔锦觉得……信王自己恐怕也是个不会下蛋的公鸡。 半晌后,外头终于传来脚步声,随即婢女们行礼:“见过王爷。” 崔锦眼前步来一双黑色锦靴。 第四章 娶你非本王心中之意 少顷,盖头被挑起。 崔锦抬眸的瞬间,情意绵绵,艳若桃李的脸颊浮起羞红。 萧临眼中闪过一瞬惊艳。 他见过的美人不少,但都难及眼前之女。 但一瞬后,他眼神恢复如初:“昭儿旧伤复发,方才本王去瞧她,叫王妃久等了。” “侧妃伤势要紧。” 崔锦笑了笑,叫婢女拿了上好的天山雪莲给林昭送过去。 萧临眼神审视,含着试探与警告:“娶你是皇命难违,非本王心中之意,此后你若大度容人,本王会给你应有的体面,但本王的宠爱与宠幸……你最好不要肖想。” 崔锦颔首:“妾身会包容林侧妃。” “是谦让。” 萧临直言不讳:“昭儿性子清冷,志在沙场,不懂后宅女子的腌臜手段,你别拿那套去对付她,本王不希望她受任何委屈。” “妾身从不害人,也必礼待于她。”崔锦笑容更温柔了。 萧临这才点头。 在喜婆拿来交杯酒时,他抬手挥退,出门宴客。 崔锦眼神泛凉。 连交杯酒都不肯喝,必也不会圆房……好孕丹对房事频繁的需求,暂时怕是解不了。 不过她也算明白前世洞房之夜,崔儒月为何留不住萧临了。 ——谦让林昭的话一出来,崔儒月必定嘴上应承,内心不忿,偏她想什么都摆在脸上,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油,萧临这种人精怎会看不出来? 她坐去妆台前,如秋一边为她卸妆,一边道:“奴婢闻着王爷身上有酒味,刚才怕是跟侧妃喝过了吧。” “侧妃林昭……”崔锦想起一些事,眼眸微眯。 此女怪异得很。 她垂眸,随手拨开床上的红枣,转身道:“先沐浴吧。” 她在耳房泡了一刻钟,算了算时间——换嫁的事应该快捅出来了,崔儒月必会将一切推到她头上。 这正合她意。 片刻后,她耳尖微动,随手拨弄头发,只着一层中衣便走出耳房。 门“砰”一声被踹开。 萧临满含怒气地进门,却在看到她后,忽然一滞。 美人出浴只会更美。 如秋立刻捂住王府婢女的嘴,退了出去,关好门。 崔锦不慌不忙,一笑:“王爷知道了?” 萧临眼神沉下:“你不狡辩?” “有何狡辩,本就是我蓄谋已久。” 崔锦缓步走进,抬手似想要抚平他微皱的眉眼,又蓦然停在半空,轻声道:“王爷别皱眉,妾身心疼。” 萧临冷冷挥开她的手:“本王娶的是崔氏嫡长女儒月,你竟敢私自换嫁!可知欺君之罪——” “我知道。” 崔锦声音更轻:“欺君当斩,王爷不会怜惜我,或许今夜便是你我夫妻缘尽之时……这些,我都知道。” 她看着他,眼睛蓦然红了:“可我不甘心。” 萧临对上她满含情意的眼后,忽然明白了。 “三年前,王爷凯旋回京,我在阁楼上遥遥一望,便再难有旁人入我心,我曾为自己争取过,可等来的却是赐婚你与长姐的圣旨……我怎能甘心叫你姐夫?” 崔锦声音沙哑:“所以我模仿长姐的举止,故意与她同日出嫁,骗她换了花轿……我知自己卑劣,可我顾不得了。” 说完,她自嘲一笑:“可惜终究瞒不过王爷,我不骗你,也不想狡辩,对这桩婚事、对于你……我的确蓄谋已久。” 萧临眼眸微动。 一向清冷的眼中,难得有了别的情绪。 崔锦屈身准备跪下:“此事皆为臣女一人所为,崔家与长姐并不知情,臣女……任凭王爷处置。” 膝盖将触地时,一双手扶住了她。 她愕然抬眼,泪珠倏然滚落。 “崔氏。”萧临钳住她下巴,声音冷漠,“若父皇降罪,你只有一死,本王不会保你。” “臣女知道。” 泪水滑落眼角,露出眼中偏执而孤注一掷的情意:“若得一夕夫妻之名,臣女死而无憾。” 她眼中炙热坚定的爱意几乎要烧灼旁人。 萧临手下微紧。 半晌后,终于道:“既已嫁人,便别再自称臣女了。” 崔锦怔住,似不敢信。 直到从他眼中看到默许,才蓦地扑进他怀里,声音哽咽:“多谢王爷垂怜!多谢王爷……” 怀中的柔软叫萧临微怔,茉莉香扑鼻而来。 但他没有伸手抱她——这是对林昭的承诺。 崔锦却笑容渐深。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算计”。 一个貌美女子愿意为了你机关算尽,背叛姐姐,甚至赌上一条命,只为求一夜夫妻之名,哪个男人能不动容? 萧临这种有心理问题、缺爱的尤甚。 即便不爱她,也会怜惜。 果然,他面色不变,眼中的怒意却散了:“今日错嫁只是意外,以后不必再提此事,还有——本王允你留府,你却不要心生妄想,妄图占据本该属于昭儿的东西。” “妾身明白。” 崔锦苦涩一笑,大抵是太过惊喜,她抱了他好一会儿。 直到被轻轻拍了拍背,她才反应过来,忙退后三步。 目送萧临进了耳房后,她一边在软榻上洒满茉莉香,一边心中嗤笑。 即使她什么都不做,萧临也不会以欺君罪处置了她,只因崔家还有用……却说得好像叫她留府,是他的恩赐一样。 她虚伪算计,他也并不高尚。 萧临沐浴出来后,就看到软榻上铺好的被褥。 烛火下,崔锦垂眸:“妾身自幼体弱,睡不得软榻,只能请王爷将就了。” 萧临沉默一瞬。 他的确答应林昭不宠幸王妃,可同床而眠却无妨,被崔锦主动赶去软榻……心中总有些不痛快。 他忽地问:“你便不为自己求一求?” “您心有所属,妾身只求名分。” 萧临眼眸微深:“望你谨记今日的话,安分守己。” 躺下后,他闭上眼睛,脑中却浮现刚才一幕。 ——红烛映在她如雪的肌肤上,里衣勾勒出玲珑身段,再往上……是美玉生辉,如姑射神女般的脸。 如画中仙,偏又活色生香。 后半夜,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总扰得他心浮气躁,睡不安稳。 第五章 侧妃胸有谋略,心怀天下 翌日。 崔锦醒来时,天色还未亮透。 她懒懒坐起身,就看到对面软榻上的萧临。 大抵是在军营里待多了,他睡姿很随意,被子滑落到腰间,扯乱的衣襟露出大半肌理分明的胸膛。 身体是真不错,可惜,是个不能生的。 她下床的动静不大,萧临却立刻警觉地睁开眼,注视她半晌后,才收回目光,起身穿衣。 这时宫里的嬷嬷进来收喜帕,见是白净一片,脸色不太好看。 萧临见状,眉头微皱。 崔锦纵非崔氏嫡长女,却也是嫡次女,外家更是显贵,他如此不给她脸,若叫皇帝与崔家知道,必然对他不满。 崔锦是真没想到喜帕这一层,还是想借势逼他圆房? 崔锦坐在妆台前,瞥了他一眼。 萧临没用膳就离开了,她也没管他,慢悠悠用着早膳。 忽地想起什么,她挥退王府丫鬟,低声吩咐如秋:“昨夜信王封口,崔儒月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将换婚一事扣在我头上,但暗示诉苦……她可最擅长了。” 如秋点头:“奴婢会注意外头的风向。” “嗯,再去查查她与沈之珩私下的往来。”崔锦眼眸微眯,“以防万一。” 换婚真相一日不明,崔儒月就一日不会放过抹黑她——毕竟萧临和沈之珩,有脑子的都知道该如何选,也不会有多少人信她崔锦无辜。 可若证明沈之珩与崔儒月早已私相授受,她便是最清白的受害者了。 如秋了然一笑:“昨日出嫁匆忙,大姑娘想来没多少工夫盘查自己院子,奴婢这就传信,先叫夫人从她院子里搜起。” 崔锦点点头:“还有沈家,沈之珩喜欢在书房里藏东西,叫人去找找有没有崔儒月的信物和书信,找机会捅给外人看。” “是。” 看着如秋离开,崔锦怔了片刻,才继续用膳。 前世,她直到临死前才知道这两人竟私下往来不少,甚至沈之珩屡屡助萧临巩固势力,也并非因崔父的嘱咐,而是他为了崔儒月,甘愿成为萧临手中刀。 否则以崔儒月那点脑子,在信王府坚持不了六年。 可惜她前世给沈之珩的自由和尊重太多,竟纵得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暗度陈仓…… 她眼中冷意闪过,复又恢复平静。 沈之珩已是过去,她的以后,在信王府。 先坐稳王妃之位,徐徐图之才是正理。 膳后,她漱口更衣,准备出门。 今日要进宫拜见帝后,她正经的公公婆婆。 但刚出院门,就见前方空地上,萧临正与一个气质清冷的白衣女子在交手。 她微微一顿。 侧妃林昭。 南疆一九品小将之女,五年前萧临赶赴南疆战场,中途救过林昭一命,林昭为报恩直接追去了战场,还为萧临挡了一刀。 从此成为萧临心中白月光。 因其清冷如月,又有铮铮傲骨,在京中也颇负盛名,茶馆戏楼争相宣传她曾在战场上的勃勃英姿,她作出的几十首传世诗词也被文人才子争相追捧。 若非身份太低,她早就是信王妃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林昭动作更快,与萧临的肢体接触也越来越多,默契中又含着暧昧。 崔锦看了片刻,索然无味。 林昭下盘不稳,力道绵软,出手也不够利落,三脚猫功夫罢了。 萧临倒是好耐心,陪着她过家家似的玩。 在下人们的行礼声后,萧临才收手,转头看到盛装昳丽的崔锦,他眼中再度闪过惊艳。 此时,林昭一个不稳,竟扑进了他怀里。 她抬起头,清凌凌瞪人:“王爷总是如此,收手也不打个招呼,想叫我扑你怀里便直说!” 萧临轻笑一声。 崔锦也笑了:“王爷收手前三招都撤了力道,侧妃自己下盘不稳,怎还赖王爷?” 林昭脸色微僵。 萧临诧异问:“王妃懂武?” “妾身幼时病弱,没法出门玩,堂兄们便常练功给我看,耳濡目染便懂了些。”崔锦声音温柔。 如秋深深低头,那群轻则鼻青脸肿,重则伤筋动骨的崔家公子们……算他们倒霉。 萧临不由得目露欣赏。 林昭脸色微冷,正想说什么,却在看清崔锦容貌的瞬间,闪过惊疑与恐慌。 崔氏女竟如此美貌! 林昭的容貌说好听点是英气,实则只算清秀,连王府姬妾都比不上。 而崔锦……她容貌胜过林昭见过的所有美人。 她下意识抓紧萧临的手,声音冷然:“王妃体弱,不圆房对你是好事,你别怪王爷……对了,昨夜的交杯酒,我替你与王爷喝了,望你别介意。” “昭儿。”萧临提醒,“不可对王妃不敬。” “这也叫不敬?” 林昭清冷的脸上闪过诧异,随即不耐蹙眉:“后宅女心思就是多,一两句话竟也要记恨上?” 在人前,萧临还是给了崔锦一分脸面:“不可胡言乱语。” “人人平等。”林昭甩开他的手,清冷的声音满是傲气,“我做不来尊卑有别那套,也学不来后宅小女子那等矫情做派!你若不耐,只管赶我出门,我巴不得回边疆!” 崔锦眉心微动。 她没有开口斥责。 现在的林昭地位稳固,还有萧临的心,与她明面对上,势必吃亏又没脸。 果然,萧临并未呵斥林昭,眼中既有无奈,又含着三分紧张。 他忙叫下头人开库房送了不少珍宝首饰,林昭这才给了个不大明显的笑脸。 她余光瞥过崔锦,意味不明。 崔锦笑容不变,与萧临相携离开。 林昭脸色骤冷。 婢女觑着她的脸色,骂道:“崔氏女占了本属于您的王妃之位,还敢顶着一张狐媚脸勾引王爷……还是世家女呢,竟如此厚颜无耻!” 另一个婢女笑道:“不过一个没见识的后宅女,侧妃胸有谋略,心怀天下,本该征战沙场,只是为了王爷才屈居王府,论心计和与王爷的情分,她哪点配与侧妃比?” “你倒是机灵。”林昭神色傲然,“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我堂堂巾帼女将,拿这等眼界不开的封建女当个对手都是抬举她。” “但她敢勾引王爷,侧妃便该叫她知道厉害!” 婢女一边出谋划策,一边扶她回去。 …… 上了马车后,萧临对崔锦道:“昭儿在南疆无拘无束惯了,王妃大度些。” “王爷喜欢的人,妾身亦会护着。”崔锦笑了笑。 萧临见她懂事,心下也满意了。 进宫后,两人拜见了永隆帝和皇后。 错嫁一事已经报去了宫里,永隆帝果然没有追究。 对他而言,只要是崔家嫡出女儿,谁做儿媳都无所谓,只是敲打了萧临片刻,不可冷落王妃。 毕竟崔父是礼部尚书,崔锦外家清河谢氏更是百年簪缨世家,势力深厚。 等拜见过皇后之后,两人才到了萧临生母淑妃的钟粹宫。 第六章 林昭中毒 淑妃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拉着崔锦的手连声称赞:“好孩子,看着便是个好生养的,必能一举得男!” 崔锦垂眸,佯作羞涩,余光瞥到萧临脸色微沉。 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候,他却膝下无子,脊梁骨都快被政敌戳透了,如今谁在他面前提起孩子,都能刺中他敏感的心。 她温柔一笑:“母妃放心,妾身也会照顾好王爷的。” 淑妃笑容更深:“这就对了,回去你便掌中馈,好生肃一肃王府没规矩的风气,谁若敢与你为难,尽管来报与本宫。” “府中人人都好相处,母妃不必担忧。” “人人好相处?”淑妃冷笑一声,“有些狐媚子惯会装模作样,被人盛赞的清冷傲骨之下尽是腌臜心思,只有那眼瞎心盲的才拿她当个宝!” 到底浸淫深宫多年,淑妃眼睛毒得很。 她瞥了面沉如水的萧临一眼:“老四须知谁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宠妾灭妻是大忌!” 萧临冷声点头:“是。” 淑妃眉头微皱,也歇了说教的心思,摆手:“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吧。” “儿子告退。”萧临面无表情地拱手。 崔锦跟着屈膝。 无论前世今生,这对母子之间的嫌隙都不小。 若非淑妃幼子年幼,她支持夺嫡的恐怕也不是萧临了。 出了钟粹宫后,崔锦转头看了身边的人好几眼。 面无表情,周身气息却略显阴郁,还带着股微不可查的自嘲。 她眨了眨眼,悄悄勾住他的手,在他看过来时,眸中满是依恋:“王爷走慢些,妾身想陪着王爷并肩走。” 萧临声音低沉:“按规矩,你该落后半步。” “可妾身需要王爷,只想与您一起走。”崔锦异常执着,“回回落后半步,等未来走远了便只剩您一个人,那该多孤单,妾身不守规矩,只想陪伴王爷。” 萧临沉默片刻。 没说话,也没避开她的手。 两人牵手出宫,沿途所遇之人无不惊诧——林侧妃受宠,这是满京皆知的事,人人都说崔氏女进门必然要坐冷板凳。 可才新婚第二日,素来守礼的信王却牵着王妃的手招摇过市,瞧来竟恩爱极了。 崔锦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 萧临这种有心理问题的,最需要的就是被肯定、被依赖、被坚定选择。 若她没猜错,林昭自诩女儿身男儿心,是不怎么对他示弱的,反而会加重自己与柔弱女子的不同,而后院的姬妾也是摆设,从未交心。 这就方便她趁虚而入了。 回府后,萧临去了林昭的珠玉院。 此时正是午膳时间,崔锦看了眼桌上的膳食,眼神微闪:“这银耳莲子羹不错,送去侧妃院里,叫她与王爷尝尝。” “是。” 崔锦悠悠用着膳,心下想着,现在她与萧临“恩爱”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得满京都是了。 听到这个消息,不高兴的除了林昭,恐怕还有崔儒月。 膳后,如春拿着一沓礼单上前:“王妃,这是嫁妆单子,上午奴婢已着人搬进库房,清点完毕。” 崔锦翻开瞧了瞧,笑了:“这本是崔儒月的嫁妆单子,可母亲手里那份,与这份似乎不大一样。” 如春撇嘴:“老爷深爱先夫人,恨不能将大姑娘捧在手心宠,她的嫁妆,可有崔府三成家产了,他自然不敢给夫人真单子。” 崔锦瞧着好笑:“你气什么?现在是我的了。” “可夫人给您准备的嫁妆更贵重,里头更有不少您外祖家的传世之宝!”如春不忿,“如今全便宜那位了!” 崔儒月自小便仗着生母屡屡给给崔锦母女没脸,每逢出门必红眼诉苦,闹得满京皆传崔母不慈,还曾挑拨后院姨娘给崔母下绝育药。 就连沈家这个破落户,都是她撺掇崔父给崔锦挑的归宿,只为将崔锦踩在脚下。 如春几人看在眼里,当真厌恶极了崔儒月。 “放心吧,母亲不会蠢到给崔儒月便宜占。” 崔锦说完,叮嘱:“都去做事吧,别说出什么难听话。” 如春初时不解,可当片刻后,见萧临面色冷沉地进了院子,心下才有了猜测。 崔锦放下茶盏,再抬头时满眼错愕:“王爷,您怎么来了……” 话未说完,她抬起的手腕就被萧临牢牢攥住,疼得她直皱眉。 身体也被拽得一个趔趄,撞到他身上。 “崔氏。”萧临声音冰冷,“前脚说不计较昭儿对你无礼,后脚就给她下毒?枉本王以为你痴情纯善,未想你与那些勾心斗角、恶毒伪善的后宅女子并无不同!” 崔锦脸色一白:“下毒?我没有!是谁陷害我?” 萧临的随从庆喜道:“王妃,刚才侧妃在吃过您昨夜给的雪莲后,忽然吐血了,太医说是中毒。” 崔锦忙问:“侧妃身子可还好?伤得重不重?” 听庆喜说中毒很浅,她才放下心。 萧临眼神却更冷:“以为装模作样,撇清嫌疑,本王就会宠幸你?你对昭儿下毒,不是因昭儿对你无礼,而是为了爬床得宠,视她为眼中钉吧?” “果然如她所言。”他声音失望,“后宅女子眼界短浅,为了争宠不择手段!来人——” “证据呢?”崔锦打断他的话。 见萧临面有怒气,她强忍眼泪看着他:“莫说王爷心爱之人我不会针对,即便我真要下毒,岂会如此明目张胆,好像不将罪名扣在自己头上不罢休一样?” “王爷长于深宫,可曾见识过如此粗浅鄙陋的手段?” 第七章 这是南疆的毒 萧临眉头微蹙。 他被林昭吐血急没了脑子,又被她一番话先入为主,直接就来正院问罪了。 如今才反应过来……他似乎关心则乱了。 崔锦能设计换嫁,还瞒过崔家,可见其心机深沉,她绝不会蠢到在自己送出去的药里下毒。 否则一旦林昭中毒事发,她首当其冲。 他眼中怒气消了一点。 见崔锦眉目间强忍痛意,他顿了一瞬,松开手。 崔锦轻轻按着手腕,忍泪吩咐:“如秋,去将所有接触过雪莲的人都扣下,分开审讯,毒从哪儿来,谁下的,怎么下的……务必将此事审个明白!” 如秋应下。 “叫管家一起。”萧临道。 崔锦唇角轻扯:“王府尽在王爷掌握,不必担心妾身销毁证据,妾身没那个能耐。” 萧临动了动嘴,想说自己没这个意思。 但转念一想,崔锦也未必没有嫌疑,还是等查清此事再说吧。 离开前,他侧头道:“南疆战乱时,昭儿以女子之身上战场退敌,只为守护家国,护你们这群只会勾心斗角的深闺女子安然无虞,你若有些良心,以后便对她敬重些吧。” 话落,他抬脚便走。 崔锦抬起头时,满眼是泪。 关上门后,如秋忙撩起她的衣袖,手腕上赫然几道青紫深痕,衬着白皙嫩滑的肌肤可怖极了。 “下手竟如此之狠。”如秋眼神心疼,但还是道,“可现在不是上药的时机。” 崔锦轻应一声。 等真相明了,这就是萧临的愧疚。 她闭上眼睛,敲起木鱼。 如春等人下意识就想捂住耳朵——从丁点儿大开始,崔锦足足坚持敲了十年……她们真的听腻了! 好在半个时辰后,崔锦便放下木鱼,起身:“去看看侧妃吧。” 她带人一路去了林昭的珠玉院。 这里景致怡人,摆设精美,比起正院也不差什么了。 房中,林昭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萧临正坐在床边陪着她。 见崔锦进来,林昭的婢女脸色一变,忽然跪下哭道:“求王妃饶命!我们主子性格直率,今早不是故意对您不敬的,您若有气,尽管冲奴婢们使,求您放过主子吧,她没经历过后宅争斗,受不住这些手段啊……” 一番哭诉叫萧临眉头皱起。 “崔氏,你又要做什么?”他语气颇为不耐。 林昭冷冷看了崔锦一眼。 崔锦眼睛通红,却背脊挺直:“妾身身为王妃,该关照府中诸人,便来瞧瞧侧妃的身子。” “不过小毒罢了。”林昭声音清冷,“我在战场什么没见过?王妃放心,我对敌可以用尽手段取胜,却不会与自己人勾心斗角,下毒之事,我不与你计较。” “侧妃!”婢女不忿道,“并非谁都配叫您当做自己人,若非发现得早,您只怕生死难料,此事一定要报去宫里定夺!” 林昭微微拧眉。 萧临正要说什么,却被外头的管家打断: “王爷,事情查明了。” 萧临一顿,安抚了林昭几句,抬步出门。 崔锦瞥了眼神色冷淡的林昭,跟着出去。 外间,管家正在禀报:“王妃院中的人都没有异常,今日侧妃只服用了一半雪莲,奴才叫太医查验过,剩下一半雪莲里……无毒。” “无毒?”信王问,“那侧妃缘何中毒?” “王妃送来的雪莲无毒,但侧妃服用的雪莲汤,不知为何竟是有毒的。”管家深深低头,“那毒……是缠丝引。” 缠丝引,毒素如丝缠绕,可致人逐渐虚弱,但少量服用无碍,与银耳共服可使人吐血。 最重要的——这是南疆的毒。 萧临一时沉默。 崔锦一个闺阁女子,没门路去买南疆毒药,而她刚嫁来王府,也没本事在侧妃院里堂而皇之下毒。 还有银耳莲子羹……这是她午间叫人专门送来给珠玉院的。 即使她真下了毒,又岂会立刻就送了银耳来叫自己暴露? 林昭在自导自演。 萧临几乎立刻就深信了这个猜测。 崔锦看他一眼,提醒:“这天山雪莲是去年妾身祖母生辰时,皇上赐下,祖母又给妾身做了添妆。” 萧临眼神微变。 在御赐之物上动手脚,若传出去,御史参他治家不严事小,蔑视君父事大。 林昭太胡闹了! 崔锦屈膝:“妾身清白已明,这便告退。” 萧临下意识拉住她手腕,却见她倒吸一口冷气。 他反应过来,忙掀开她衣袖,在看到如玉肌肤上触目尽心的青紫手印时,眼中闪过愧疚。 “王爷!” 听到结果急忙出来的林昭正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冷,几步上前就推开崔锦。 崔锦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萧临难得沉下脸,制止林昭:“此事到此为止,你回房养伤。” 林昭忽然愣住,不可置信:“王爷也觉得是我自己下的缠丝引?” “只是下人误触毒药,庆喜,查清谁炖的雪莲汤,杖毙,还有今日之事……谁敢透露半句,赐死。”信王冷声道。 太医身体一抖。 庆喜领命出门了。 林昭却推开婢女,背脊挺直,死死盯着信王:“我林昭光明磊落,自有傲骨,从不屑做这等后宅龌龊事,你若不信,我无话可说!” 萧临揉了揉眉心。 他不愿给林昭没脸,但也不愿在此事上纠缠。 崔锦垂眸。 彼此深爱的两人,信任的第一步,碎了。 她行礼后就转身离开,萧临只来得及看到她孤寂而落寞的背影。 他沉默一瞬,吩咐:“叫太医去看看王妃手上的伤,取库房最好的药材送去正院。” “是。” …… 正院。 崔锦坐在廊下,看着送来的药材,轻笑:“我若吃完再吐个血就好玩了。” 如秋无奈地低声说道:“左右都是您下的药,闹也没意思。” 崔锦笑而不语。 前世今生,林昭都是在自导自演,服毒陷害,但这回,崔锦也下了毒。 林昭本打算服用的是普通药物,只能叫人身体虚弱一月,这种药不算稀奇,扣不死她自导自演的行为。 所以崔锦叫身手最好的如夏守在后门处,在珠玉院的人买了毒药回府时,悄无声息地换成了缠丝引——她在信王府的势力几近于无,但手下却有舅舅为她训练出的心腹,坑一个林昭不成问题。 银耳也是她故意送去的。 “您算得可真准。” 如秋笑道:“当着王爷的面,她一定会吃了银耳羹,以表自己的大度。” 如此便顺利洗清了崔锦的嫌疑——也不冤枉林昭,这充其量是她技不如人,被反算计。 即便萧临派人深查,也只能查到是她自己派人买的毒药,更坐实了她诬陷的事实。 “不过奴婢不明白……”如秋问,“您怎会有缠丝引?” 这可是南疆秘药。 “是崔儒月的。”崔锦一笑,“昨日我去她院子里备嫁,顺手摸了回来。” 崔儒月想给崔母下的,可不止绝育药。 连缠丝引都是她拖舅家千辛万苦买回来的,只是现在便宜崔锦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崔锦就坐去窗前,抬头看向天空,似乎失神失语。 庆喜来时就看到这一幕,不由目露同情。 “王妃,王爷知道您今日受了委屈,特叫奴才送了许多药材来。” 崔锦神色怔然,没有回答。 第八章 倒是我小看了这个封建女 如秋看了庆喜一眼,上前道:“王妃从回来后就是这副模样,瞧着……不大好,公公随我来放下药材吧。” 庆喜叹了口气,目光怜悯地望向窗边那道孤影。 也难怪她如此消沉。任谁平白遭了冤枉,被当众怒斥,还险些闹到御前问罪,都难免心灰意冷。 更可恨的是那始作俑者非但未受惩处,连句赔礼的话都没有。 方才他看得真切,崔锦白皙嫩滑的腕上深深印着青紫的手痕,可见萧临用了多大劲儿。 娇滴滴的闺阁姑娘,竟也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背过崔锦后,他低声道:“你也多劝劝王妃吧,这侧妃啊,是王爷心尖上的人,王妃若不想开些……这以后可怎么过呢。” 林昭进京两年,在王府是专房之宠。 他冷眼瞧着,这位的宠爱怕是还长着呢。 如秋点头道:“我会多劝着王妃的,多谢公公提点。” “嗐,我也就是多句嘴。”庆喜摆摆手。 崔锦虽进门只两日工夫,可言行举止总对他们这些下人带着客气——这客气并非是对王府这个尊贵的名头,而是对人,这就很难得了。 对比林昭清冷傲气,都不把他们当人看,他心里自然更偏向崔锦。 可谁叫王爷眼瞎呢? 心里这般想着,回去复命时,他话里便不自觉带了几分偏向:“王妃一直坐在窗前,脸色苍白极了,衬得眼圈都是红的……瞧着竟有些可怜。” 萧临沉默一瞬。 今日的确是他冲动了。 “回头你再去库里挑些好东西送去正院,再告诉管家,明日回门后,便将中馈之权交给王妃。” “是。”庆喜点点头。 萧临本没打算将中馈交给崔锦,有了今日这茬,中馈便是赔礼了。 可叫庆喜看来……林昭出身不高,没学过管家理事,当初亲手将中馈之权推了出去,言语间还颇为嫌弃不屑,如今再给崔锦,难免有些施舍之意。 两人在前院的谈话没避着人,很快就传到了林昭耳朵里。 她脸色顿时冷下,一把打翻了手边的药碗。 “倒是我小看了这个封建女,竟敢用这等卑鄙龌龊的手段陷害我,还骗过了王爷!” 婢女秋纹忙给她顺着气:“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若侧妃您拿出在战场上的手段,她岂能在您手下走过一招?” “再说了,即便她机关算尽,诬陷于您,王爷不还是偏心您吗?她这会儿指不定多气急败坏呢。” 林昭冷笑一声:“我与王爷是患难夫妻,情分非同寻常,岂是她能撼动得了的?” 话落,她冰冷的眼神便落在秋纹身上,语气怨怪:“我早便说过,我不喜这种阴私勾当,你偏要自作主张,买药来给我喝,如今倒害得我被诬陷,被王爷误会!” “是奴婢大意了。” 秋纹也很后悔:“好在王爷还是偏心您,没有怪罪,否则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罢了。”林昭松口道,“你也是护主心切,只是以后万要记得,我珠玉院的人宁折不弯,做人坦荡,不许再使这种阴私手段,落了下乘!” 秋纹连忙点头,心中却觉得她太过率直。 深宅大院里头,哪容得下这般磊落? 但侧妃待她亲如姐妹,常说与她这个下人身份平等……说不感动是假的。 以后,她多为侧妃打算些就好。 “对了。”林昭眼神微动,“换药的叛徒找出来没有?” 秋纹为难道:“这……全程都是奴婢经手的,药绝无可能被掉包,除非……除非在奴婢买药时,回春堂就做了手脚。” 林昭眉头微皱:“回春堂竟与那个封建女有勾结?” 秋纹仔细分析一番,也深觉这个可能性最大。 末了,林昭叫人来清扫地上的药碗碎片,却被秋纹拦住。 “王爷今儿误会了您,这心结可不能过夜,您受了委屈,不愿吃药,奴婢正好可以请王爷来了。” 林昭脸色微冷:“我才同你说过不许使这种下作手段,你又忘了?若拿病邀宠,我跟那种恶心的后宅女又有什么两样?” “只是同王爷解开误会而已。”秋纹忙解释,“您难道要把他推去正院吗?再说,您就真不想见王爷?” “……不想!”林昭避开她的眼神,强硬道,“你若敢去找他,我必要狠狠罚你!” 秋纹欲言又止,只能退下。 林昭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微闪。 秋纹出门后,一咬牙就往前院跑去了。 她绝不能看着侧妃被正院的贱人压过风头,抢走王爷。 侧妃身有傲骨,不愿低头,也不屑使那些腌臜手段,那就让她秋纹来使! 只要请来王爷,叫他们和好,哪怕被侧妃重罚她也认了! …… 因为今日之事,萧临对林昭也生出几分怒气,怨她胡闹,本想冷她几日,可听秋纹说林昭连药都不肯喝了,他还是放心不下。 到了珠玉院,秋纹开门请他进去。 “谁准你们进来的?”林昭含怒的声音从床幔里传来。 秋纹忙解释:“侧妃,是王——” “我不喝药,都给我滚出去!” 林昭打断她的话,素来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已经被人误会至此……还不如叫我真被缠丝引毒死,落个清净!” 萧临脸色微沉:“胡说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林昭沉默一瞬,立刻将床幔拽得更紧,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还来做什么?看我什么时候死么?” “秋纹,下去领罚!重罚!” 秋纹闭了闭眼:“是。” 能请来王爷,这顿打便挨得值了! “不怪秋纹。”萧临眉头紧皱,大步走上前,“你不肯喝药,还不叫她找人帮忙?” “我不用你管!”林昭声音冷漠。 萧临使了力,掀开床幔,便露出林昭通红的眼眶。 见他看来,她忙偏过头,用手掩住眼睛。 萧临心中的怒气在看到她这副模样后,也散了不少。 终究是他惯坏了林昭,才让她做出这等栽赃陷害的事,如今她拉不下脸认错,自己少不得给个台阶。 萧临声音温和了些:“今日证据确凿,为了安抚王妃,本王只能如此。” 林昭微顿,藏住的眼底闪过一丝放松的笑意。 她就知道,以他们患难夫妻的情分,还有她素来磊落傲气的为人,他怎会不信她? 那个封建女与她相差的,不止是千百年后的智慧,还有萧临非她不可的钟情! ……但也不能就这么原谅萧临。 她给了好一阵冷脸,直叫萧临眉头皱起,才瞥他一眼:“你今日伤我至此,我心中难受得很,等你何时哄得我笑起来,何时再出珠玉院!” 萧临不是个会哄人的性子,尤其还在对方不搭腔的前提下。 但林昭要求,他自舍不得冷了她,便送出许多奇珍异宝,衣裳首饰,终于哄得她脸色好了些。 可一夜过后,到了崔锦回门的时辰,珠玉院的门却还紧紧关着。 第九章 妹妹的守宫砂不会还在吧? 崔寄灵坐在正厅,等了好一会儿。 等得她手都痒了,下意识想拿木鱼,却摸了个空,于是转道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正厅里站了十来个婢女嬷嬷,却都噤若寒蝉。 管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总觉得崔寄灵的笑容泛凉,可细看去,却是一派温柔贤淑模样。 “王妃稍安勿躁,奴才已经派人去请了,王爷许是昨日处理公务累着……”他悉心安抚着。 “既累着,也不好只为区区回门便扰了王爷歇息。”崔寄灵笑得温婉,“如秋,我们走吧。” 管家还想拦,崔寄灵置若罔闻。 眼睁睁看着她带人离开,管家忙吩咐下边人:“快,给崔府的回门礼再厚三成,紧跟着王妃送过去!” 话落,他亲自去了珠玉院,准备请萧临。 崔父虽是礼部尚书,离入阁还有几步路走,可到底算得简在帝心,更别说崔锦外家——清河谢氏的影响力。 这还是圣旨赐婚,若萧临今日当真不去崔府,给了这两家没脸,必要惹得后者不满。 圣上一片苦心,赐给他一个靠山牢固的世家王妃,不是叫他得罪用的。 管家急得满头大汗,那边马车上的如春也急得很。 “林侧妃明显是故意给您没脸的!”她皱眉,“本来换嫁一事这两日已经传开了,若回门日王爷都不肯来,更要叫外头有了闲话。” 还有崔儒月。 不用想都知道她会有多得意。 “安心。”崔锦道,“或早或晚,他今日总要来崔府走一回的。” 萧临虽然在某方面眼瞎心盲,但绝不是真蠢货。 他要是做事全凭喜恶,也不会仅在回京两年后,就做到与贵妃之子分庭抗礼。 如春还想说什么,却忽听外头一阵马蹄声响起,随后马车便剧烈摇晃了一瞬。 “啊——” 如春没坐稳,额头直接撞上了车壁,她顾不得疼,忙去看崔锦,幸好后者被如夏护住,没有大碍。 崔锦坐稳后,问马夫:“外头出了何事?” “王妃恕罪。”马夫也惊慌地回,“方才孟学士的马车猛地拐了弯,奴才只能勒马,叫您受惊了。” 此时,外头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老臣御马不严,惊扰了王爷和王妃,特来请罪。” 崔锦微顿,随即掀开帘子,笑道:“不过意外而已,孟学士不必在意。” 孟学士却低了低头:“老臣该向王爷请罪的。” “王爷……”崔锦勉强笑了笑,“王爷公务繁忙,并未与我一道出门。” 孟学士面露诧异:“今日不是王妃回门之日么?圣上给了王爷十日婚假,怎会公务繁忙?” 崔锦脸色微白:“快到上朝的时辰了。” 孟学士意会,拱手告退。 崔锦余光扫了眼周围注意到的大臣们,这才放下帘子。 如春低声道:“孟学士是晋王的人,方才怕是故意拐道,好来探王爷行踪的。” 晋王是周贵妃之子,也是萧临的头号政敌。 崔锦给她揉着红肿的额头,笑了笑:“我不能诉的委屈,总要叫人替我来诉。” 如春这才明了,也笑了。 正是上朝的时间,这条路又是距崔府最近的一条路,只能怪孟学士也走了这条路,怪他主动找茬。 马夫是萧临的人,他会告诉萧临,崔锦是完美受害者。 很快就到了崔府。 崔家人都已候在了门外,见马车过来,连忙行礼。 崔锦下了马车,忙快步上前,扶起崔母:“父亲母亲和祖母不必多礼。” 崔父一愣:“王爷没来?” 崔锦笑容不变:“王爷公务繁忙,无暇前来。” 崔父眉头皱起,等一家人进了正厅后,他便斥道:“成婚三日,你究竟做了什么,叫王爷连这点脸面都不给你?” “他不给的脸面不是对我,而是对崔家满门。” 崔父脸色微沉,心中也明白此言有理。 他特地告假一日,专程等着萧临,萧临不会不知此事……此举分明是把他脸面往地上踩! 但面上,他还是怨怪崔锦:“若嫁去王府的是儒月,以她的机灵讨喜,定能笼络住信王的心,不会叫我崔府为人笑柄。” “够了!” 崔老夫人沉声打断他的话:“儒月蠢得像你,若嫁去王府做出什么蠢事来,才会连累我们崔家成人笑柄!” 崔父一噎,脸色难看。 崔锦抿了口茶,挡住唇边笑意。 老夫人说的也没错,前世因为给林昭下毒一事,崔儒月被御前降罪,禁足抄经。 别说信王了,就连她自己都回不了门。 “说来,长姐怎得还没回来?”她问。 “昨儿沈家来人说儒月伤着了,今日会来得晚些。”崔母不经意道。 崔锦心中诧异。 她陪着崔母和崔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哄着弟弟妹妹们玩了会儿,眼见着快到午时,崔儒月夫妻才姗姗来迟。 还带了个尾巴。 崔母看着沈之珩身边的女子:“这位是……” “晚辈名叫方芸。”她抬眼看向崔母,柔柔行了一礼,“是之珩的……大嫂。” 崔母和崔老夫人对视一眼,都不太明白怎么方芸也跟着回门了。 崔锦眼神微闪。 方芸……可有得恶心崔儒月了。 “大嫂是来赔罪的。”崔儒月今日戴了面纱,她摸了摸侧脸,不高兴道,“昨日她伤了我的脸。” 方芸面露歉意:“我会做胭脂,本想送一盒给儒月,未想她用过后便起了疹……我方才知道她吃不得鸡蛋,而我那胭脂里是掺着蛋清的。” 她自责得眼睛通红。 沈之珩立刻道:“大嫂是一片好心,儒月也未曾怪你。” 崔儒月脸色难看一瞬,竟忍了下来,默认了这话。 她自己都认了,崔家自也不好说什么。 沈之珩拜见过长辈后,眼神复杂地扫过崔锦,便去前院找崔父了。 等崔老夫人和崔母离开去忙后,厅里只剩晚辈们。 崔儒月看向崔锦,眼中闪过痛快。 大婚当日她受的委屈算什么?崔锦孤身回门才是真丢人啊! 她想起沈之珩说的下毒之事,故意问:“父亲说王爷公务繁忙,没空陪你回门?” 见崔锦不语,她状似讶异:“对了,妹妹的守宫砂不会还在吧?听说新婚夜,王爷都没宿在你房里呢……也是,王爷与侧妃夫妻情深,哪有你插足之地?虽不知你如何压下昨日给侧妃下毒之事,但王爷一定厌恶极了你,连今日这种场面都不愿给你脸面!” 她嗤笑一声,语气饱含恶意与快意。 “亏你还好意思在外传你与王爷恩爱的谣言,以后莫不是还要找个野男人,弄没了守宫砂,好叫谣言更可信?” 此话一出,屋里寂静一瞬。 崔四妹年近八岁,沉不住气,猛地冲上前撞了崔儒月一把:“你、你无耻!” 初生牛犊,很有一把子力气。 崔儒月被顶得撞去椅子上,抬头时脸色微青,连语气都尖锐起来:“我无耻?我可没上赶着去做插足旁人感情的龌龊事!也做不出那种传播谣言、争宠下毒的丢人之举!” 听到给侧妃下毒,崔家弟妹们都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相信崔锦。 崔锦眼睛却猛地红了。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自外传来:“谁说王妃下毒?” 第十章 本王非常庆幸,嫁来王府的是你妹妹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萧临踱步进门。 他身后跟着脸色难看的崔父和眉头紧皱的沈之珩。 崔儒月脸色微变,愣了一瞬才行礼:“见过王爷。” 萧临无视了她,大步走去崔锦身边,崔锦看到他时眼睛亮起,随即想到什么,忙转身擦了擦眼角。 萧临微顿。 他本觉得来晚些不是什么大事,遂了林昭的意也未尝不可,却没想到崔锦竟会因此遭人嘲讽……甚至误会。 他冷声问崔儒月:“是谁告诉你,王妃给侧妃下了毒?” 崔儒月下意识看向沈之珩。 沈之珩眼神微沉,拱手解释:“王爷恕罪,学生只是偶然听崔府下人提过一嘴,因担忧妻妹之故,有了几分猜测,未想竟因此冒犯了王妃。” 到底是曾官至尚书的人,他三言两语就将嫌疑甩去了崔家。 若昨日崔锦当真被扣上下毒的罪名,现在他的话就是佐证——连崔家下人都门儿清,崔锦怎能洗脱嫌疑? 崔锦冷冷看着他:“在何时何地,你听谁说的?” 沈之珩刚要开口,崔锦又道:“昨日你并未来崔府,听下人议论一事无从提起,而今日……从你进门到现在,身边都有人跟随,敢问你是在哪,听谁说的,有谁能证明?” 沈之珩脸色微僵。 顿了一瞬,他才解释:“昨日儒月受伤,学生派人来告知崔府,下人听人提了一嘴,想是他误会了什么,谣言转过几手,便传的离谱了。” “沈郎!你怎么——” “儒月。”沈之珩打断她的话。 崔儒月见不得他对崔锦如此低头,这叫她觉得自己仿佛也矮了一头一样。 她更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戳破崔锦下毒的事实,反而还要为她遮掩。 沈之珩只握住她的手,暗暗安抚。 崔锦笑了一声:“我便权当信你这话了……望你明白,若现在我执意深查谁在污蔑我——比如找出昨日来报信的沈家下人,再将他入府后的踪迹追查一遍,很快便能明了。” 她语气微深:“但到底是一家人,权当给彼此留些脸面了。” 沈之珩脸色更难看了。 崔锦何时变得这般咄咄逼人? 只因他选择了儒月,她便要如此针锋相对么?此女果然狭隘善妒,品行不堪! 萧临冷眼扫过他。 下毒一事,他分明已经封口,沈之珩一个举人,究竟是从何得知? 若只是意外还好,若是蓄意窥探王府…… 他转过念头,这才冷斥崔儒月:“凭空污蔑王妃,该当何罪?” 崔儒月脸色微白:“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大周皇室之人,岂容你随口议论污蔑?” 崔儒月紧紧咬牙,在崔父和沈之珩的眼神示意下,僵硬地屈膝道歉:“方才是我失言,望王妃勿怪。” “无妨。”崔锦脸色冷淡,“长姐一向言行无忌,我习惯了。” 崔儒月攥紧双手,指甲快要将手掐出血来。 素来只有她在崔锦面前猖狂放肆的份儿,今日却反了过来……只因崔锦抢走了她的身份和荣华! 更叫她难以接受的是萧临竟无比维护崔锦。 那本该是属于她的宠爱和体面! 崔儒月恨得眼睛通红。 等回过神来,沈之珩已经与萧临攀谈起来,后者待他却极为冷淡,只同崔父说话。 这一幕更叫崔儒月脸上火辣辣的热。 在崔家上下人的面前,她丢尽了人。 但无人关注她在想什么,萧临对崔父道:“早间被一桩公务绊住了脚,本王便叫王妃先行一步,未想竟叫贵府误会,的确是本王考虑不周。” 崔父脸色微僵,忙道:“王爷说的哪里话,王妃方才就已经解释过,自是公务更重。” 萧临给足了脸面,他自不会有怨,立刻便攀谈起来。 这边,崔锦摸着四妹的头,轻声问:“疼不疼?” 崔四妹摇摇头,对她甜甜一笑:“长姐的肚子软,我撞着不疼,还可高兴了!” 王爷姐夫为二姐出了气,她就痛快了! 崔锦笑了笑。 很快就到了午膳十分,一直盯着膳房的崔母这才抽出工夫来请众人入席。 或许是心有愧疚,萧临在席间对崔锦很是照顾,颇有些相敬如宾的意思。 崔锦自也乐意配合。 却叫对面的崔儒月夫妻看红了眼。 崔儒月是满心嫉妒,外加被打脸的恼羞成怒,而沈之珩……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心中滋味难言。 萧临钟情侧妃,怎会对崔锦如此温柔? 崔锦这般庸俗无趣的女子,除了他沈之珩,不会有人愿意接纳她的,想是她又使了什么手段……她一向如此心机深重。 他极力撇开杂念,与萧临说话,后者却转而同崔家兄弟们喝起了酒。 崔家还未分家,三房同居一府,堂兄弟们加起来轮番敬酒,灌得萧临眼中也有了些醉意。 他强撑着出去更衣,却在拐角无人处遇见了崔儒月。 “臣女见过王爷。”崔儒月声音娇柔,盈盈下拜。 萧临随意点头。 见他要走,崔儒月忙道:“今日臣女口出狂言,叫王爷见笑了,可实在是……心中不平啊。” 她眼睛微红:“若非被崔锦抢了姻缘,今日与王爷站在一起的本该是臣女,这叫我怎能不怨……” “沈夫人。”萧临打断她,疲惫地揉着额头,“你已嫁人,不该自称臣女。” 崔儒月微愣。 “还有。”萧临皱紧眉,真心实意道,“本王非常庆幸,嫁来王府的是你妹妹。” 只听今日崔儒月在厅堂里那番骂言,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 反观崔锦,虽心机深沉,心地却不坏,还很痴情专一。 萧临又不是贱皮子,非要娶个霸道蛮横的回家。 他转身离开的瞬间,崔儒月脸色铁青。 回席后,萧临又被灌了不少酒,而沈之珩虽有崔父关照,却因心中郁闷,也喝了不少。 可临到要醒酒歇息时,崔儒月却依旧不见人影,只能由方芸扶他下去。 这边,崔锦也扶着萧临去自己院里醒酒。 “王爷今日喝的太多了,醒来要头疼的。”她语气担忧。 萧临强撑着进了房门,一笑:“昨日冤枉你,今日又害你受了委屈,本王理亏……” 说话间,他被脚踏绊了一下,直接摔去了床榻上,崔锦因扶着他,竟也被带得扑去他身上。 两人都愣了一下。 萧临抬眸,正好撞进她满是心疼的双眼。 崔锦怔愣过后,回神忙推开他的手,坐起身:“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急得连自称都忘了,匆忙解释:“在人前,我知王爷是给我脸面才做戏,但人后,我绝不会故意与王爷亲近……” 萧临揉了揉眉心:“是本王自己摔了。” 崔锦这才松了口气,忙起身站远了些:“王爷醉得厉害,妾身叫人去熬醒酒汤。” 她匆匆出门。 萧临看了眼她的背影,忽地拧眉。 他是瘟疫吗? 第十一章 爬床 崔锦出了门,便见崔母正候在外头。 她抬步走了过去,与崔母坐去凉亭中说话,如春几人守在亭外。 “今日见你孤身回门,我本还有些担心。”崔母拍了拍她的手,“未想信王倒不错,还肯给你做脸。” 若早知萧临对崔锦只是敷衍的面子情,她或许会不满这桩婚事,可在清楚萧临独宠侧妃后,再看他肯给崔锦脸面,她竟也觉得这人不错了。 崔锦笑了笑,叫她放心。 聊了片刻,崔母拿出一沓礼单:“你的嫁妆我早在大婚前夜就挪了出来,过两日便叫人送去你郊外的庄子上。” 崔儒月那份嫁妆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还都是崔府库房里落灰的东西。 崔母费尽心思、准备了十七年的嫁妆,当然要留给自己的女儿。 崔锦抱着她直笑:“我就知道母亲会动手……这都是外祖家积攒数年的珍宝,我可舍不得给崔儒月和沈家。” 谢氏簪缨世族,累积的宝物都有价无市且底蕴非凡。 崔母作为长房嫡长女,嫁妆之丰厚可比公主。 “给她?想得美。”崔母冷笑一声,“孙氏当年不就看中我的身份和嫁妆,想给她女儿筹谋么?我偏一分都不给!” 孙氏便是崔儒月的母亲。 她自己出身不高,曾偶然得崔母帮助,摆脱了一个要纳她为妾的纨绔,两人才成了手帕交。 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她头一个就盯上了崔母。 只因后者性情温和,又有手帕交的感情在,将崔儒月托付给她,既能安然长大,免去继母磋磨,又能利用崔母的善良念旧,分一杯谢氏资源家产的羹。 她唯一没算到的是崔儒月是个蠢货,自幼只对崔父撒娇卖乖,对崔母屡屡得罪,甚至还下过毒。 她能平安长大,多亏崔母心地不坏,没动手刀了她。 崔锦轻笑:“她仗着母亲善良,却不知泥人也有三分脾性。” 崔母声音厌恶:“若她还在黄泉下,便好好睁开眼睛瞧瞧……算计一场空,我要她死不瞑目!” 她眼睛红了一瞬,转瞬即逝。 当年她已与竹马在议亲,却因为孙氏的算计,余生尽毁。 还要日日忍受崔父对孙氏的深情缅怀,看着孙氏的女儿踩着她女儿,被崔父捧在手心……她怎能不恨? 见崔锦面有担忧,她笑了笑:“陈年旧事,不必再提,若说这场算计里我最庆幸什么,便是有你们姐弟四人了。” 崔锦抱着她胳膊,轻声哄了她许久。 末了,她抬头看了眼天色。 该来的快来了。 果然,不过一盏茶功夫,一个嬷嬷便匆忙跑来,急道:“夫人,您快去瞧瞧……宜云院出事了!” 宜云院是崔儒月的院子。 崔母一听这口气就知道事情不小,连忙起身赶去。 崔锦的回门之日,可不能因为不相干的人闹出什么,坏了兴致。 崔锦本不想去凑热闹,谁想萧临酒醒了大半,听到崔儒月和沈之珩出事,竟颇有兴致的要去瞧。 两人赶到宜云院时,正见崔儒月在揪着方芸打,嘴里又哭又骂:“不要脸的贱人!你就这般饥渴,连小叔子的床都爬,还敢在我崔府做这等龌龊事!” 方芸衣衫不整,面有潮红,眼睛却更红。 “不、我没有……” 崔儒月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都被我捉奸在床,你还敢狡辩!” 方芸哭得伤心:“我见之珩醉得难受,弟妹你又不见人影,便想熬了醒酒汤给他,谁想……之珩醉得厉害,竟将我当成了你……” 崔儒月冷笑一声:“若非如此,你以为你有机会爬上沈郎的床?!” “够了。”一直没开口的沈之珩见崔锦进来,眼神有一瞬难堪。 崔儒月脸色也很难看。 她故意与沈之珩恩爱,没刺激到崔锦,却反被现在的一幕衬成了笑话。 崔锦一定在笑她! 这时,沈之珩握住她的手,道:“儒月,我大哥早逝,娘又年纪大,我能一路考上来,多亏大嫂做胭脂和绣活供我……我们夫妻一体,便更该孝顺大嫂,而非误会责打她,再者说……” 他声音温柔:“我究竟钟情于谁,你还不清楚吗?” 崔儒月的怒气散了些。 她自是清楚的。 若非沈之珩心里有她,怎会一重生就来找她,还将崔锦推去信王府这个火坑? 但地上的方芸听到这番话,手指微微攥紧。 她余光扫过门口的崔锦和萧临,低低哭道:“是啊,之珩对弟妹你一见钟情,你送他的玉佩更是放在书房,日夜赏玩,聊慰相思之苦……我知道你们两情相悦,又怎会插足其中?” 沈之珩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萧临。 后者眼神果然沉了下来。 崔儒月却被方芸两句话哄得消了些气,狠狠瞪了她一眼:“以后再让我看到你勾引沈郎,我就发卖了你!” 方芸吓得一抖。 沈之珩忙对萧临拱手:“叫王爷看笑话了,大嫂不知内情,竟误会学生早已钟情儒月,实在是无稽之谈。” 久居高位的人是最不习惯低头的,沈之珩亦是如此。 可现在的萧临如日中天,还没沦为阶下囚,不能得罪。 萧临眼眸微深:“既是误会,本王便不叨扰了。” 他对崔母客气地道了告辞。 崔母忙着处理这边的事,只能连声道不是,叫人去请崔父送他们出门。 临到门前台阶上,萧临微顿后,抬手扶了崔锦下去。 门里的崔儒月看到这一幕,指甲再度掐进掌心,这回渗出了血。 大婚之日丢人的是她,今日回门,丢人的还是她!甚至连她想要离间这对夫妻,故意提出崔锦设计换嫁一事,也被萧临挡了回去。 他竟庆幸嫁去王府的是崔锦! 崔儒月恨得眼睛通红。 明明已经换了命,为什么她却事事都不如意? 她下意识想要沈之珩的安慰,可后者眼神恍惚,竟在出神。 沈之珩在想前世……方芸以重视亲家为由,跟着崔锦回门。 那时也闹出了些事,却在崔锦的及时处理下,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不像现在这般,颜面尽失,闹尽笑话。 第十二章 一个猴一个栓法 上了马车后,萧临才露出醉态。 崔锦给他倒了杯茶,无奈道:“王爷自己的酒都没醒,却偏要去看旁人热闹。” “热闹就在眼前,不看倒显得本王不解风情了。” 萧临没提起自己的顾虑。 以他今日的观察来看,沈之珩刻意关注信王府的可能性很大,能知晓下毒之事,更说明他的人隐藏极深。 沈之珩做不到这一点——他背后必定还有人。 所以方才听到他出事,又在隔壁院子,萧临便索性亲自去瞧瞧。 ……倒还真有收获。 他眯起眼睛,问:“沈之珩与你长姐早有首尾?” 崔锦一顿。 沉默片刻后,她才点头:“沈家大嫂说得没错,沈之珩本是父亲为我挑选的夫婿,他入京赶考没有住处,便住来我家,却在进府当日,对我长姐一见钟情。” “我本不知晓此事,只是按部就班待嫁,是长姐……”她苦笑一声,“她在我面前炫耀,我才知他们早已交换信物,私定终身。” 崔母没在崔儒月的院子里找到这两人来往的证据,但不妨碍崔锦扣帽子。 ——反正这两人早有来往是事实,连玉佩的存在都被方芸抖落了出来。 崔锦再抬头时,眼睛已带上几分湿意:“那时赐婚圣旨已降,我已知长姐心有所属,怎能容忍她嫁给王爷?” 她直直看向萧临,眼神认真而执着:“王爷这样好的人,便该配一腔真心,而非虚情假意……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却正有一腔真心。” “与其嫁给不爱之人,荒度余生,不如赌一把,叫我与长姐皆如愿嫁得心上人!” 萧临眸光微动:“可本王亦心有所属,你的真心会白费。” “能与王爷有夫妻之名,日日见到王爷,这真心便不算白费。” 萧临沉默下来。 崔锦笑了一下:“我本不欲告诉王爷这件事,叫您徒增难受,未想今日却……” “若不告诉本王,你便永远都是图谋长姐婚事的心机叵测之女。”萧临看着她,“换嫁一事,崔儒月也知情吧?” 见崔锦默认,他目光复杂。 宁肯自己做恶人,被误会指责,也不说出真相,只为了顾及心中之人那点微不可查的情绪,不肯叫对方有一丝一毫难受……平心而论,他自己绝做不到这一点,哪怕是对林昭。 林昭对他亦做不到这一点。 这便更显得崔锦难能可贵。 可如此深情,他却注定要辜负。 这般想着,他心中又升起一丝愧疚。 崔锦看着他,眸光微闪,也不再说话。 她知道在萧临眼里,她心机深沉。 她也不打算做善良无辜的小白花——一个猴一个栓法,有心理缺陷的人,最需要的是偏执疯狂且坚定选择的爱。 所以她要做萧临眼里……爱之欲其生,为得到所爱不择手段的偏执深情之人。 他会很享受的。 默默无言地回了王府,崔锦下马车前,忽地开口:“以后……王爷能在人前与我稍做做戏么?今日您对我那般照顾,我母亲很高兴,以后也能少为我担些心。” 萧临想起崔母看向崔锦的眼神——爱意满到快溢出来。 他眼神温和一分,颔首应下。 下了马车,他主动转身,扶了崔锦下来。 崔锦眼角余光扫过廊下一个探头探脑的小丫鬟,笑容愈深。 在旁人瞧来,两人竟是一副恩爱融洽模样。 “稍后妾身叫人再送碗醒酒汤,王爷记得喝。” 萧临随意点头。 临走前,他想到什么,忽地回头道:“今日本王出去更衣时遇见了崔儒月,她告诉本王,是你蓄意换嫁,而她钟情本王。” 见崔锦似乎愣住,他略显糟心地开口:“以后别为她遮掩那些丑事,此女心思不正,还蠢得令人发指。” 崔锦忍住笑意,点头应下。 萧临离开后,如春扶着她回正院,低低抱怨道:“大姑娘在旁人面前说也就罢了,竟还在王爷面前挑拨……她不会是想换回来吧?” 崔锦摇头:“只是见不得我好罢了。” 前世,崔儒月怕是也对沈之珩说过同样的话。 难怪他认定是她抢了崔儒月的姻缘。 如春皱眉点头,又欲言又止。 直到回了正院,她才低声道:“今日那个方芸,她是真与沈举人成事了吧?奴婢瞧着那脸色都……”满是潮红。 “或许吧。”崔锦道,“王爷性直,今日怕是说了什么,打击到了崔儒月,叫她钻哪儿撒气去了,结果被方芸偷了人。” 方芸想在崔家和萧临多双眼睛见证下,与沈之珩生米煮成熟饭,逼得崔家认下。 只是前世她稍露出了些苗头,就被崔锦压下去了。 此后在沈家,她看紧了方芸,却也被恶心坏了。 就是不知今生崔儒月看不看得住了。 此时,如冬匆匆进来,低声道:“王妃,珠玉院那位方才说是旧伤复发,遣人去请王爷了。” “回回都用这借口,也不嫌腻。”如春撇嘴,“不过谁叫信王吃这套呢。” “王爷没去。”如冬道,“奴婢听说今日早朝时,王爷被孟学士参了一本宠妾灭妻……他不知从哪里知道是侧妃缠住王爷不放,以致叫王爷错过王妃回门,现在王爷正准备进宫呢。” 崔锦敛眉深思:“孟学士动作倒是快。” 萧临来崔府时将近午时,早朝已散,在外人瞧来,或许他是因为被弹劾,才去崔家做个样子。 晋王党必会揪住这点不放。 “对了。”她问如冬,“御史中丞那边如何了?” “您叫许侍卫引秋茗父亲说出那番话后,便引了御史中丞注意,现在他已在撬太医的嘴,想来不出几日,满京都知道林侧妃胆大包天,在御赐之物上动手脚,以图中毒陷害王妃您了。” 崔锦点点头,卸下了手腕细致精巧的宽镯,露出痕迹未消的青紫掐痕。 受了这么大委屈,叫她息事宁人? 萧临想得美。 她受过的伤,要他们两人加倍还回来才算完! 第十三章 骂名都被崔锦背了 见如冬欲言又止,她问:“还有事?” “奴婢有些担心。”如冬道,“我们与信王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如此败坏他的圣宠和人心……奴婢怕您也受牵连。” “若不伤筋动骨,他只会无原则地维护林昭。”崔锦眼眸微深,“因为疼的是我。” 如冬似乎明白了。 “只有刀子捅在自己身上,他才会意识到疼。” 崔锦笑了笑:“若我即刻用尽家族和外家资源助他,来日成事,林昭份量依旧最重,或许我还会成为本朝第一个被贬妻为妾的王妃。” “我图什么呢?” 已经输过一次,她不想再赌男人的良心。 想要什么,她自己争。 见如冬还在担心她做得过火,反而适得其反,叫萧临彻底出局,崔锦也没再解释。 以目前萧临的处境来看,陷入弱势反而是好事。 而且晋王最大的把柄,她略知一二。 那时还没来得及告诉沈之珩,她就毒发身亡了,现在想来,倒是连老天都在帮她。 萧临酒还没醒就进宫陈情,领了一顿骂,紧接着皇后下懿旨申斥林昭,直言她不安于室,狐言媚上。 崔锦是与她一起在正厅听训的,林昭脸色当时就难看下来。 她不卑不亢地看着那传旨的女官,背脊挺直,瞧来当真傲骨铮铮。 女官眉头微蹙,传完旨便道:“侧妃既然病重,这一月便莫要出门,省得受风。” 这是变相禁足。 林昭咬紧牙关,攥着双手,才应了声。 女官离开后,她冷冷看向崔锦:“果然是浅薄无知的后宅女,只会使这些下作手段!” 但也好,崔锦越是勾心斗角,萧临就越是厌恶! 她冷笑一声,拂袖便走。 崔锦蓦然轻笑。 下作手段? 林昭是真觉得自己清清白白,没有半点腌臜心思? 倒是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此事毕,林昭在官宦间丢尽脸面,可在民间的名声却依旧十分之好,还隐隐更上一层——骂名都被崔锦背了。 先是换嫁,后是萧临宠妾灭妻,但同情崔锦的人却不多。 外头提起她,多是评价“活该”。 坊间猜测换嫁是她刻意为之,只因不满寒门夫婿,便抢了长姐的姻缘。 而信王府侧妃独宠一事人尽皆知,甚至因为林昭“巾帼女将”的身份,自带百姓好感,他们对于崔锦这个费尽心机的后来者,总带着排斥。 ——谁叫她崔锦非要厚着脸皮插足呢? 听到这些饱含恶意的话,如春几人气得眼睛都红了。 崔锦问:“盛赞林昭是巾帼英雄,反暗讽我是后宅无知妇人的,都有哪几家?” 如春回道:“万福戏楼、品茗馆、还有醉吟书斋。” 崔锦眼眸微眯:“林昭很会利用舆论。” 这几家正是这两年来不断吹捧林昭的地方,什么“巾帼女将”“战场上是交付后背的战友,战场下是情深意浓的夫妻”“世俗虽有偏见,但女将永不折腰”这种话,可吸引了好大一批百姓和读书人拥护。 还有很多姑娘每天都在为她与萧临的绝美爱情流泪。 可想而知,他们对后来的崔锦会是个什么看法。 见如春几人气愤不已,崔锦还算镇定道:“御史中丞已知晓了王府中毒案的真相,最慢明日,他一定会上奏弹劾。” 她选择暗中引导御史中丞察觉不对的原因,便是此人忠正耿直,最见不得欺君罔上之事。 如春几人这才平息了些怒火。 “行了,我去小厨房散散心。”崔锦缓缓起身。 再忙也得刷萧临的好感。 她没怎么下过厨,笨拙地炖好了一碗汤,便装好出门。 萧临正在忙公务,她放下汤便离开了。 出门时正好遇见林昭。 “你找王爷?”林昭眉头紧皱,看到她背脊挺直,膝盖连弯都不弯。 崔锦平静含笑:“王爷这两日忙,我便熬些汤给他补补身子。” 林昭看了眼如春手里的食盒,目露不屑:“君子远庖厨,女儿家也该有些气节才是。” “不过王妃竟还有心思熬汤吗?”秋纹也诧异开口。 林昭淡淡道:“那些传言多在书斋茶馆,王妃想来不会关注。” 秋纹掩唇一笑:“也是,奴婢常日见侧妃您吟诗作对,以文会友,便以为人人都是如此了。” 如春柳眉一竖,就要呵斥,崔锦却忽然开口:“侧妃才华横溢,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压得天下才子黯然失色,又有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之佳句,我在闺中耳闻,钦佩不已。” 林昭眉间闪过骄傲:“不过是随手之作罢了,我写得不满意,故从不在人前提起,未想你竟奉若至宝。” 崔锦一笑:“侧妃阅历尚浅,却能写出如此深刻之佳句,当真才气非凡。” “天资绝佳者,随口便可成诗,没有阅历年纪之分。” 林昭傲然瞥她一眼:“不过你这种见识浅薄的后宅女子,这辈子怕是都体会不了了。” 崔锦笑容不变,与她道别。 路上,如春不忿道:“您对她那么客气做什么,还捧她的诗!” 崔锦笑而不语,直到回了正院,才道:“那应该不是她的诗。” 如春几人大惊。 崔锦抿了口茶:“两年来,林昭作诗三十三首,首首都有传世佳句,但风格大不相同,甚至有几首肉眼可见的沧桑——说是阅尽千帆的老者所作,倒更为可信些。” 不是没有不世天才,但林昭的诗,首首风格迥异,跳跃极大。 最关键的是——连“君子远庖厨”的真正意义都没搞明白的人,能写出几十首名作佳句,力压一众大儒才子? 崔锦轻笑一声,今日这场偶遇,倒是免了她的试探。 虽不知林昭抄了谁的,但不妨利用。 御史中丞先上奏弹劾,再揭露林昭文抄公一事。 这其中的时机一定要把握好,价值利用到最大。 她想了想,缓步走去桌边,提笔。 “王妃您要与她斗诗么?”如秋很兴奋。 “您可是周大儒的关门弟子,内功比如夏还要深厚,若说文武双全,您可不差她哪里,咱们跟她斗!” 崔锦好笑道:“若真斗起来,无论输赢,我都落了下乘。” “可您……不是在写诗么?” “嗯,林昭的诗。” 林昭在目前的时间段,还未写出的那几十首诗。 半个时辰后,她将这沓纸交给如夏:“去装订成册,署名……便写无名氏。” 如夏点头应下,刚要离开,就听崔锦补充:“装订好后,扔去李首辅的别院……动作小心些。” 如夏并不理解,但听话的去做了。 第十四章 处置林昭 正如崔锦所料。 翌日早朝,御史中丞当庭弹劾萧临纵妾诬陷王妃,还在御赐之物中动手脚。 萧临闻言,眼神微变。 但御史中丞在求得永隆帝同意后,已叫人将证人带上前来。 一个是当日旁观林昭“自导自演”的太医,还有三人是衣着颇为讲究一家人——这是林昭贴身侍女秋茗的父母兄长。 “安太医当日亲眼旁观侧妃林氏如何服毒诬陷王妃,又在御赐的天山雪莲上动手脚,而秋茗的家人亦能佐证——秋茗曾在他们面前提起侧妃诬陷王妃一事,只等事成,御前降罪王妃,他们便受命去散播王妃不安于室的谣言。” 人证俱全,但缺少物证。 御史中丞拱手请永隆帝搜查信王府,找出物证。 “不必了。” 萧临一掀衣袍,跪下请罪:“前些日子因王妃进府一事,侧妃心中不安,一时走了歪路……所幸真相查明得早,没有冤枉王妃,儿臣不欲叫家事扰了父皇安宁,便罚了侧妃,压下此事。” 顿了顿,他沉声道:“侧妃曾救过儿臣的命,又不知那雪莲是御赐之物,加之王妃也不愿计较,儿臣一时糊涂……请父皇降罪!” 永隆帝眼神微沉,一时没有说话。 晋王笑了声:“侧妃有四皇弟护着,哪怕在御赐之物中动手脚都安然无恙,只是可怜王妃,被人冤枉陷害,差点名声尽毁,还要咽下委屈原谅罪魁祸首。” 孟学士立刻道:“听闻民间有句俗语——宁信外室哭,不信嫡妻苦……或许信王便是如此吧。” 晋王党与萧临党争辩起来,直叫殿中的崔父心中恼怒。 他再不喜欢崔锦,那也是他崔家女,萧临如此慢待,岂非打他的脸? 他心里冷哼一声,做出一副担心女儿的忧心忡忡模样,似乎忘了给萧临求情。 萧临低头,语气认真而愧疚:“此事的确是儿臣考虑不周,委屈了王妃,儿臣必会弥补,也请父皇降罪。” 永隆帝脸色冷淡。 他才刚叮嘱萧临善待王妃,转头就来打他的脸,还能闹上金銮殿,叫崔家谢家脸上无光……这一切竟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正要开口处置,却见晋王忽地惊讶:“瞧这家人没规没矩的,衣着穿戴却皆是上品,莫非是四皇弟所赐?” 御史中丞道:“老臣正要参奏此事,秋茗家人仗着王府侧妃撑腰,霸占良田,欺压百姓,此案老臣皆已查出人证物证。” 萧临双拳微紧,忙再度请罪。 御史中丞性耿直,不会冤枉人……此事是真的。 ……林昭背地里究竟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永隆帝眼神冷下,处置了秋茗一家人后,当即道:“侧妃林氏,品行不堪,尊卑无度,杖责三十,玉牒除名,罚抄《大周律》百遍!” 萧临下意识道:“父皇——” “谁敢求情,同罪论处。” 永隆帝冷声道:“你纵得林氏目无尊卑王法,何尝不是朕纵得你没了规矩!” 萧临心中一跳。 这言下之意……难道父皇对他已存了失望?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下微沉。 …… 萧临还没下朝,传旨的太监便来了信王府。 崔锦与林昭去了正厅接旨。 看到如此阵势,林昭眉头微皱。 秋茗方才被带走,她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想来还连累不到她身上。 可等太监宣读完毕后,她脸色骤变。 “不可能!”她定声道,“我为大周流过血,为国为民退过敌,曾护得边关百姓安然无恙,父皇记得我的功劳,他不会如此罚我!” 太监差点笑了。 他是御前的人,也是贵妃的远亲,素来不受重视,今日被派来宣旨,想也知道永隆帝是要敲打萧临。 心里没了顾忌,他出口便是刻薄:“边关百姓无恙是因信王与守将护卫有力,侧妃不过献过几回计,功劳也早被您用来求了侧妃之位,您是有多大的脸,又来以此邀功?” “至于为大周流过血……那是您为信王流的,您若觉得以身相许不算恩,那便去找信王要恩,可别碰瓷我们大周朝廷与百姓!” 林昭咬紧牙关,脸色忽青忽白。 当着崔锦的面被如此讽刺,更叫她心中的难堪涨红至脸,胸膛起伏极快。 很快,她就被强行压上长板,当众行刑。 一下又一下闷重的板子声响起,疼得她额间浮起冷汗,咬紧牙关才没叫出声来。 自从来到京城,她满是风光,人人追捧,从未有过如此丢尽脸面的时候! 一盏茶后,三十板子终于打完。 太监笑眯眯看了眼脸色惨白的林昭:“侧妃武艺高强,在战场以一挡十,怎得被三十板子打得去了半条命?不知当初您延误军情,那一百军棍是如何扛下来的?” 林昭脸色微变。 是萧临私下替她挨了的,可此事绝不能让宫里知道! 这时,太监已对崔锦恭敬道:“皇上知道王妃受了委屈,特意赐下了不少东西,给您压惊。” 崔锦惶恐谢恩:“多谢父皇赏赐。” 太监眼眸微动,道了告辞。 临走前,他意味不明道:“尊卑有度,能恭称皇上为‘父皇’的,只有明媒正娶的王妃,侧妃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这规矩欠缺得很呢。” 林昭死死攥紧双手,脸色阴云密布。 她最恨旁人提起她低微的出身! 被秋纹叫人抬走前,她忽地看向崔锦,眼神像要吃了她一般:“你也就会这点狐假虎威的能耐了,但你小看了王爷与我的患难情意……今日我越惨,他便会越心疼我,你想爬床得宠?下辈子吧!” 玉牒除名又如何? 等她经营好名声,等萧临更进一步……她林昭照样是母仪天下的女将皇后! 崔锦叹了口气:“侧妃真是说胡话了,朝堂之事岂容我左右?今日你被罚,是因你的确做了错事啊。” 林昭眉头微皱,心下存疑。 料想崔锦这个封建女也没那个左右朝堂的能耐。 那是谁在算计她? 回到珠玉院后,她已疼得脸色惨白,却还不忘吩咐秋纹:“王爷若回府,立刻叫他来!” 秋纹擦了擦眼泪,忙应了声,亲自守去府门口等萧临。 远远看到他下了马车,脸色难看,秋纹心中一喜。 王爷一定是知道了侧妃被罚,心中担忧! 若再叫他知道崔锦还落井下石…… 第十五章 今日我被打成重伤,你要怎么弥补我? 萧临下了马车,还在想方才安太医的话。 “王爷曾封口,下官自知道事态轻重,不会吐露于人,可、可那秋茗的父亲在赌场大放厥词,说林侧妃在王一手遮天,连陷害王妃都能全身而退……” “此事赌场那边早已传开,御史中丞正是因此才注意到了他,继而找上微臣,即便微臣守口如瓶……也无用啊。” 萧临抬步进门时,心中竟有荒唐之感。 怎么能那么蠢? 他分明已封口,维护林昭,甚至在走出金銮殿时,都在想今日是被晋王算计……事实却是林昭自己蠢到将把柄送于人手! “王爷!” 秋纹忽地跪在他面前,哭道:“侧妃晕死过去了,您快去瞧瞧吧……侧妃本就受了重罚,王妃竟还刺激她……生生气得她晕死过去啊!” 萧临眉头紧皱,下意识一急。 但崔锦刺激林昭? 她知道他在意林昭,绝不会故意刺激。 他顿了一瞬,扭头吩咐庆喜几句,然后快步去了珠玉院,里间传出一片浓重的血腥味。 他加快脚步,坐去床前。 林昭面无血色,趴在床上近乎奄奄一息。 萧临是怨她的,心中更含着怒气,可看着她这般虚弱难受,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斥责了。 “太医怎还没到?再去催,请医女!” 他沉声说完,先拿出剪刀,小心地为林昭剪开与伤处黏连的衣裳。 下首,秋纹哭道:“王爷您要为侧妃做主啊,那日分明是王妃陷害,您没罚她已是开恩,她竟还刻意传出此事,引得御前降罪,侧妃生生被打去了半条命!” “即便如此,王妃还在一旁冷嘲热讽,说侧妃活该,还骂她小门小户出身,没规矩……” “秋纹!” 林昭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却含着警告:“你何时成了搬弄是非的长舌妇?!” “奴婢是气不过啊,您已经这么惨了,她却还是咄咄逼人,奴婢为何不能告状!” 秋纹哭得伤心,林昭不赞同地看着她,却似已没力气开口。 萧临沉默片刻,道:“不急。” 秋纹和林昭一愣,不明所以。 片刻后,庆喜回来,在屏风外禀报:“回王爷,方才在正厅,侧妃骂王妃狐假虎威,王妃只回了一句是侧妃自己做错了事……” 他一字不漏地将方才的对话复述出来。 小门小户、没规矩这些话,都是御前太监说的。 林昭瞳孔骤缩,秋纹面如土色。 “你竟查我?”林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含着受伤。 萧临目光复杂:“若非如此,本王怎知真相?” 他潜意识里是信林昭的……但他不再信林昭身边的人。 秋纹忙道:“是奴婢的错!奴婢认为是王妃害得侧妃如此,心下不忿,才上了眼药,您罚奴婢吧!” 萧临扫她一眼:“三十大板。” 秋纹脸色一白,被嬷嬷带了下去。 往日府里有事,王爷从来都信侧妃与她的话,从未深查。 这也叫她越发肆无忌惮,敢明目张胆编排王妃。 谁知这回……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股极其不安的预感。 林昭还在死死看着萧临:“你竟查我?你不信我?” “正因本王太过信你,才纵得你目无法纪,还做出那等栽赃陷害的勾当!”萧临声音冷淡。 林昭不可置信:“栽赃陷害?你分明说信我的,只因秋纹说错了两句话,你便要将我全盘否定吗?你对我的信任便就这么点?” 萧临定定看着她,忽地问:“秋茗家人侵占良田一事,你究竟知不知情?” 林昭心里一突,却冷笑:“怎么,又想给我扣帽子?只要是我珠玉院的下人犯了错,都要扣到我的头上来么?他们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想法和行为,任我有三头六臂,能管得住这么多人一点错不犯?” 萧临沉默良久。 林昭心里松了口气,声音软了些,却不饶人:“觉得冤枉了我,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说么?今日我被打成重伤,还脸面尽失,你要怎么弥补我?” “便与你一道丢人吧。” 萧临站起身,声音疲惫:“御下不严到如此地步,本王今日总在想,你真的是战场上那个缜密细心又智计百出的林昭么?” 他只是感叹,林昭却猛然变了脸色。 她死死盯着萧临的背影,手下不自觉攥紧被子,攥得几乎变形。 庆喜本要跟着萧临离开,但顿了一瞬,还是对屏风那边的林昭道:“秋茗的父亲在外说侧妃诬陷王妃还全身而退,引起了御史中丞的注意,他查清真相后,于今日早朝弹劾王爷宠妾灭妻,纵容您在御赐之物上动手脚,陷害王妃。” 林昭回过神,难以理解:“仅因如此,我便要受如此羞辱……而王爷非但不心疼我,还对我动怒?” 她思想行为与大周格格不入,又因从前的身份眼界限制,即使入京两年,对一些忌讳理解的也不够深刻。 在她看来,陷害崔锦不算什么,且她还是被冤枉的。 御赐之物就更不必说了,崔锦祖母的破烂东西,也敢碰瓷永隆帝? 庆喜深呼吸一口气:“在御赐之物上动手脚,罪同蔑视君父,依律当圈禁。” 林昭脸色微变。 “那王爷……”话未说完,想起毫发无损的萧临,她冷笑自嘲,“王爷那么受宠,最多被斥责几句……”就像回门那日一样。 罪都被她林昭担了。 可即便如此,萧临还是怪她。 庆喜声音冷淡下来:“王爷被圣上当庭怒斥不孝,在刑部的差事被撸了个干净,还差点被晋王党拉下去一个三品大员……淑妃娘娘也受了牵连,被罚教子不善,禁足三个月。” 这回林昭脸色彻底白了。 她再不懂规矩,也明白这些惩罚意味着什么。 萧临受了重罚,还第一时间来看她,而她都做了些什么? 秋纹使下作手段诬陷崔锦,她还与萧临争辩吵架,最后牵连出战场上那些事…… 还有……萧临若当真失了圣宠,该怎么办? 庆喜临走前,最后道:“侧妃若还有心,日后便约束好下人吧,他们的确有自己的行为和思想,却并非您逃避的借口……御下不严是自己无能,也一样可招至杀身之祸。” “您不心疼王爷,也该顾全着自己些。” 第十六章 憋气憋到脸红可真不容易啊 正院,木鱼声沉沉响起,透着异样的祥和。 如秋快步进了里间,禀报道:“王妃,方才王爷从珠玉院出来,脸色瞧着不太好,但里面没有吵架声。” “林昭被打得半死,哪有力气吵架。”崔锦话落,木鱼声终于停了。 如秋揉了揉耳朵,问:“王爷这回损失不小,正是失意时候,王妃要不要去前院安慰安慰?” “他自己会来的。” 如秋愣了一瞬,明白过来。 此事可以说因宠妾灭妻而起,崔锦又的确是受害者,即便萧临只是做个样子,近日恐怕也会多来正院。 果然,天色将黑之际,萧临来了。 崔锦似愣了一下,忙起身:“王爷怎过来了?” 她有些手足无措,一时叫如秋快上茶,一时又叫人多点几盏灯,连晚膳菜单都要来自己盯了一遍。 茶上来后,她亲自端来,有些忐忑道:“听闻王爷最喜君山银针,您尝尝可合心意?” 萧临接过,尝了一口。 是他喝惯了的七分烫,此时晚膳也摆了上来,全是合他口味的菜。 萧临眼神复杂。 方才过来前,他心中的确含着怒气与郁气,心情并不好,可看到崔锦如此无所适从却笨拙讨好他的模样,他又觉得似乎对她太过薄情。 进门已有大半月,他只在成婚之夜和质问崔锦时来过。 她太安静了,若非今日朝堂为她叫屈,他竟未曾发觉冷落她许久。 萧临声音温和了许多:“别忙了,坐下用膳吧。” 崔锦一笑,率先为他布菜。 正院很安静,却又不显尴尬,反有种宁和安逸之感,叫人身心都放松下来。 膳后,萧临道:“自你进门后受了诸多委屈,的确是本王失察之过,日后……本王会多来看你。” 崔锦面露惊喜,但转瞬变为迟疑。 “这样做……侧妃会伤心的。” 萧临微顿:“她对你先是陷害,又是辱骂,你不怨么?” “怨。”崔锦笑了,“我又不是泥人性子,怎会毫不计较?但她是王爷心上之人,我不会伤害,更不会恶言相对,叫王爷为难伤心。” 萧临眼眸微动,没再说什么。 崔锦也点到即止。 晚间沐浴过后,萧临便走来床边,半个眼风都没扫向铺好被褥的软榻。 日后不说多来,起码初一十五是要来正院留宿的,总睡软榻算怎么回事? 崔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只是在萧临掀被上床时,她耳根染上薄红,片刻间便蔓延至白玉般的脸颊,瞧来艳若桃李。 萧临怔愣一瞬,但很快便转过头,神色自然地躺下。 他从不是为美色所迷之人。 如秋为他们放下床幔、熄了烛火后,悄悄退了下去。 床里空间很大,可鼻间总扑来的茉莉香叫萧临顿觉狭小……他与崔锦只有一臂之隔。 正这般想着,一旁的崔锦似乎动了。 萧临呼吸微滞,心中下意识想,崔锦嘴上说着不亲近,可同塌而眠……到底是情不自禁了吧。 一时间,他心中复杂,又含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异样。 但还没等他理出头绪……崔锦就离他更远了。 几乎紧贴床里侧。 萧临一哽。 从未有人如此嫌弃过他,若非崔锦为他所做的种种事做不得假,他简直怀疑她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否则同塌而眠,他怎会对她毫无吸引力? 他胸口堵了一口气,听着崔锦渐渐均匀的呼吸声,好半晌都没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却忽地传来一阵嘈杂声。 “王爷。”如秋压低声音在外禀报,“珠玉院的秋纹来了,说方才侧妃上药时似乎牵连到旧伤,请您过去瞧瞧。” 萧临微微皱眉。 一旁的崔锦似乎被吵醒,声音带着困倦的迷茫,尾音还拖长似撒娇:“谁啊……” 萧临按住她的手,阻止她起身:“无事,你继续睡。” 他对如秋道:“去请三位太医守去珠玉院,为侧妃治病。” 如秋连忙应了。 没多久,外面再度恢复寂静,屋里亦然。 萧临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可方才握住崔锦的手却一直没收回来。 月光艰难地透过窗纱与床幔,暗暗洒了进来,微微照亮了崔锦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 翌日,天色蒙蒙亮起来。 昏暗的床幔内,萧临微微皱起眉,似醒非醒。 他紧了紧怀中柔软的身体,正要再度睡过去,却忽地反应过来,瞬间睁开眼睛。 ——崔锦不知何时睡到了他怀里,额头轻轻抵在他颈侧,手也搭在他胸膛上,微微拽紧了衣襟,像是小心翼翼亲近人的猫儿。 而他正一手穿过她颈侧,一手圈在她腰间,抱得严丝合缝,很容易就感受到了柔软。 他呼吸微乱了几分,忙闭上眼睛。 可早间的异样一时竟消不下去,喷洒在他颈间的呼吸更有些不可忽视的温热。 不知过了多久,崔锦眼睫微颤,终于醒来。 她眼中闪过一瞬迷茫后,立刻清楚发生了什么。 “王爷?”她抬起头,满脸迷茫,“我……我怎会在你怀里?” “你睡觉太不老实了。”萧临面不改色。 全然忽视了崔锦在原地没动,而他滚过一人宽的距离,挤去里侧的事实。 “哦……” 刚醒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亲昵,软得勾人。 萧临喉结滚动。 崔锦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刻的暧昧,脸颊迅速染红,忙要推开他。 萧临顺势坐起身,深呼吸一口气,下床穿衣。 看到自己衣襟前大片的褶皱,他有些好笑:“这里衣以后是穿不了了。” 崔锦下意识转头,正看到他衣衫半解,露出精壮的胸膛,再往下…… 这回崔锦连脖颈都一起变红了,迅速偏头,结结巴巴道:“我、我再做一身给你……” 萧临眼眸微动,一笑:“回头本王来取。” 崔锦不自然地轻应一声。 等萧临满意地去了耳房,她瞬间松了口气。 憋气憋到脸红可真不容易啊…… 第十七章 被逼圆房 早膳后,萧临终于走了。 崔锦瞬间蔫了下来,打了个哈欠就躺去软榻上。 如秋给她按着额头,轻声问:“昨夜王妃没睡好吗?” “身边躺了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哪还有心思睡觉。”崔锦声音含着困意。 大半个月了,好孕丹也在慢慢起效。 平时也就罢了,昨夜又是晚上,身边又是男人的,她要不断压下体内的燥热,才能勉强不扑倒萧临。 整晚也就断断续续睡了一两个时辰。 如春小声道:“奴婢倒是觉得,您就算昨夜真扑倒王爷……他也未必会拒绝。” 昨夜当谁看不到他看向崔锦时那股灼热的眼神呢? 如秋也笑了:“以咱们王妃的绝色容貌,若当真放下身段,王爷自躲不过,却未免落了下乘。” 崔锦唇角微勾:“得到的太轻易,甚至毫不费力,他怎会珍惜?” “不过……”她住了口。 如春好奇:“不过什么?” 崔锦摇摇头,叹了口气。 萧临的身体可真好啊……肌理分明,精壮有力,她都怕自己被好孕丹烧没了神智,把持不住。 想罢,她又打了个哈欠:“我再补会儿觉。” 如春小心地给她盖上被子。 但没过多久,崔锦就被叫起。 “王妃,淑妃娘娘派人来了。”如春低声道,“这会儿正在外头候着呢。” 崔锦揉了揉眉心,快速漱口更衣,走去外间。 一个衣着朴素的嬷嬷正站在中间,屈膝对她行礼:“奴婢邱华,给王妃请安。” “嬷嬷不必多礼。”崔锦坐去上首,轻斥如春,“怎不请嬷嬷上座?瞧着愈发没眼力见了!” 邱华笑回:“王妃是主,奴婢是仆,尊卑自该有别。” 崔锦含笑与她寒暄几句,邱华才说明来意:“淑妃娘娘挂念王爷王妃,特遣奴婢来瞧瞧您二位,这两日奴婢恐要叨扰王妃了。” 崔锦面露诧异,有着受宠若惊:“昨日……闹了场笑话,母妃自己亦被禁足,她竟还担忧我们……” 她眼中含泪,担心又感动。 邱华笑容更深,温声宽慰了她几句,便被安置在了正院。 她离开后,如春才低声道:“王妃,这是……” “淑妃等不了我与王爷温水煮青蛙的圆房了。”崔锦道。 成婚夜未圆房一事早就报去了宫里,但淑妃没有立即发作,想是留着脸面,可昨日闹得那样大,还给了崔家与谢家好大一个没脸,她自要摆出态度来。 再者——萧临膝下无子,近日恐还要被晋王党紧咬不放,若有了子嗣,哪怕只是孕喜,都足以叫他母子缓口气了。 崔锦眼眸微眯。 等邱华安顿好,来正房伺候后,便提出代淑妃去瞧瞧重伤的林昭。 崔锦自无不应,亲自带了她去珠玉院。 也是巧了,她们刚到珠玉院外,便见几个丫鬟捧着几套上好的茶杯花瓶进去。 如秋解释道:“昨夜珠玉院碎了许多茶杯花瓶,想来是去库房拿新的来补了。” 邱华笑了笑:“如此瞧来,侧妃伤势应当不重。” 她们进了屋,林昭淬了毒般的眼神便直直刺向崔锦。 崔锦担忧地关心了她几句,邱华也循例问候。 末了,她说出目的:“侧妃御下不严,淑妃娘娘便遣奴婢催您一把,好生清理珠玉院,您若能力不足,奴婢也可代劳,否则以后丢尽脸面事小,连累王爷事大。” 林昭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变白了许多。 昨日被庆喜讽刺御下不严是她无能,气得她半晚上没睡着,今日又被邱华把脸面往地上踩…… “不必劳烦嬷嬷。”她声音含冷,“我一定清理干净手下心怀不轨之人。” 邱华眼神不屑,轻应一声。 崔锦也没有久留的意思,略坐了坐便准备离开。 “王爷昨夜宿在正院,王妃很高兴吧?”林昭忽地道。 “近日妾身身体不适,王爷心疼我,只能叫王妃伺候了,虽不会与你圆房,但对你这等深闺寂寞的女子来说,应当算得天大的恩赐了。” 她看向崔锦,眼底冰冷与敌意一闪而过:“王妃好好珍惜这段时光吧,毕竟等我伤愈,王爷眼中便没有你的存在了。” 崔锦笑容不变:“那便祝侧妃早日痊愈了。” 林昭脸色阴沉下来。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崔锦已经离开,脸上笑意盎然。 人越缺什么,就越要强调什么。 想来是昨夜刺激到了林昭,叫她心中有了危机感,这才不顾邱华在场也要宣誓主权。 林昭已经乱了。 她的下一步棋也该出了。 …… 萧临回府后便知道了邱华的存在。 但淑妃派下,又只是来住几日,他自不能拒绝。 直到晚间,邱华亲自为他们铺好床,恭敬一礼:“奴婢就在外头伺候,王爷王妃若有差遣,尽可唤奴婢。” 说完便退下了。 话没说几句,言下之意……或者说淑妃之意已经很明显。 萧临眉头紧皱,脸色难看。 任谁被如此逼迫都不会有多愉快。 但他余光扫过崔锦,却见她苦着脸坐在床上,看着白布愁得快哭出来了。 他声音沉下:“你就这般不愿?” 崔锦懵了一瞬,声音却哽咽更甚:“妾身……不愿王爷受如此委屈,更不想您后悔啊……” 她转过身,擦了擦眼角。 萧临心中的郁气瞬间消了。 他语气温和许多:“罢了,母妃也是太着急了,今夜……” “今夜妾身会帮王爷骗过邱嬷嬷的。”崔锦小声打断他的话。 随后她便紧皱眉头,闭着眼咬破手指。 几滴血落在了白布上,瞬间晕染开来。 萧临下意识握住她的手,眉头微拧。 但看着崔锦满是情意的双眼,他也说不出重话:“想要血,本王来就是,用得着你?” 崔锦闷不吭声。 萧临低下头——崔锦手指嫩长白皙,咬破的伤口便被衬得格外显眼,有些惨巴巴的。 他未及思索便将她手指含入口中,给她止血。 崔锦面露诧异,脸颊却染上薄红。 烛火摇曳不知几瞬后,床幔缓缓落下。 萧临握紧她的手,声音微哑:“邱嬷嬷还在外头,得弄出动静来……” 崔锦声若蚊蝇地应了声。 昏暗的烛光透进床幔,映得她色如春华。 萧临呼吸微沉,不假思索地覆上她的唇…… 第十八章 叫王爷看清崔锦水性杨花的真面目 正院的烛火亮了大半宿。 直到天光大亮,邱华才进去伺候。 床榻上那染血的白布格外醒目,她心下满意,又有些犹疑。 萧临从前为林昭拒绝了数个淑妃赐下的宫女,从不与旁的女子亲近,今日乍然圆房,总叫她心中不大相信。 她垂下眸,恭敬行礼:“恭喜王爷王妃大喜。” 她话落,房中侍女们也跟着道喜。 崔锦脸颊绯红,几乎将脸埋进被子里。 萧临倒是神色自若地下床穿衣。 崔锦不自在地抓了抓被子,才慢吞吞起身,动作间衣襟滑落,露出雪白的右肩,还有从脖颈蔓延至肩上的点点红痕。 邱华眸光微动,看着崔锦双腿发软地被扶去妆台前。 她眼光老辣,自看出崔锦身上那大片红痕用了多大劲儿,连耳后都有深痕,可以想见萧临究竟有多难以自控。 至此,她心中的疑虑才消散了,亲自为崔锦挽发。 看着镜中明艳照人的昳丽面孔,邱华轻笑了笑。 这般人间绝色,也难怪从不为美色所迷的萧临也把持不住了。 今日起晚了些,萧临急着上朝,只能在马车上用早膳,临走前,他转身抚了抚崔锦的鬓发。 看着她脖间连脂粉都掩不住的痕迹,他喉头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昨夜累着你了,今日好生歇息。” 崔锦红着脸瞪他一眼,却像带着钩子似的。 萧临心中微动,轻笑了笑,心情不错地出门了。 邱华这才笑道:“奴婢去给王妃熬补身汤。” “有劳邱嬷嬷。” 邱华走后,崔锦才松懈下来,脚步虚浮地搭着如春的手坐去软榻。 如春犹疑不定:“您与王爷真圆房了?” 崔锦摇了摇头,脑中下意识想起昨夜。 她以为的动静是摇摇床,哼几声便行了,未想萧临倒是做得彻底,抱着她啃了好久,动作间也有试探之意……她被勾得差点就忍不住松口了。 可即便没动真格,摇了半晚上,也累得她够呛。 如春觑了眼她脖颈间的痕迹,小声道:“这还没圆房呢,他下嘴就这么重……真等圆房,您可要受罪了。” “但他对王妃转变如此之大,倒是件好事。”如秋扬眉,“新婚之夜说得那么难听,现在还不是自己打脸了?” 这话逗得如春直笑。 崔锦却含笑摇头:“他对我态度转变,不过是因为林昭令他失望失意,而我深情不改,正能满足他作为男人的虚荣心罢了。” 这两夜萧临似有圆房之意,更多的是情场朝堂双失意之下的一时冲动与发泄。 若她就这么点了头,来日他反应过来,只会后悔失信于林昭。 她可不给自己挖坑。 想罢,她拿起手边木鱼,闭眼敲了起来。 没多久,邱华端着坐胎药进门:“王妃,药好了,您趁热喝。” “好。”崔锦接过药碗。 邱华看着被她随手放在一边的木鱼,欲言又止。 敲木鱼礼佛需要敬意与诚心,她还没见过随意躺在软榻上,有一下没一下闭眼敲木鱼的。 …… 珠玉院。 “啪——” 一道瓷器碎裂声响起。 林昭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王爷当真与她圆房了?” 秋纹低着头,小心道:“正院里我们的人看得千真万确,昨夜折腾了半宿,那贱人一身痕迹……” 她紧张地看向林昭:“淑妃见不得您好,明知王爷不愿圆房,说不得便叫正院那贱人使了下作手段,下药勾引,王爷怎能提防得住?” “对……”林昭咬紧牙关,“王爷答应过我的,一定是崔锦勾引他!” 她不断安慰着自己,心里却慌得厉害。 自那日萧临离开后,再没来看过她。 往常她旧伤复发,他是最紧张的那个,即使新婚之夜都能扔下崔锦来看她。 现在萧临迥异的态度终于叫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她顾不得背上的疼,忙抓住秋纹吩咐:“快,将珠玉院上下都清查一遍,侵占良田的、欺压百姓的,还有强抢珍宝的都通通给我找出来打死!” 秋纹愣了一下:“侧妃您怎知有人强抢珍宝?” 她们奴婢几人都知道林昭性情磊落,可她作为侧妃,有些规制之外的东西不能用就是不能用,出门在外难免低人一等。 所以她们便在民间搜寻珍宝首饰,外加敛财,给林昭撑场面,有信王府的名头在,谁也奈何不了她们。 但她们一直都告诉林昭这是下头的孝敬,林昭怎会知道是她们仗势抢来的? “……从秋茗出事后,我便有意清查了。”林昭脸色微冷,“你还不快去?!” 秋纹回过神,忙点头退下。 她心中虽也慌乱,但不似林昭那般患得患失。 不过一个爬床的贱人罢了,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种不知廉耻的贱婢,不都被她们瞒着林昭解决干净了? 她吩咐手底下最伶俐的怜青清查后,便转身回房。 “侧妃,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她皱眉道,“正院那个贱人有些手段,又有强大的家族撑腰……” “那又如何?”林昭脸色直冷,“我与那群靠家族的蛀虫不同,我靠的是自己!” “您说的对,若将她们扔去战场上,别说像您一样智计百出的退敌,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当逃兵也当不利索了!” 秋纹宽慰完,又道:“只是您父兄才来京城两年,根基未稳,我们也该顾忌着他们。” 林昭紧紧攥了被褥半晌,才道:“你有什么主意?” 顿了顿,她补充:“那些阴损勾当我不做!” “您放心。”秋纹笑了笑,压低声音,“我们可以找找那位崔大姑娘……她在外常诉苦,奴婢觉得崔锦蓄意换嫁一事怕是真的,若能叫崔大姑娘出面作证,届时崔锦必成笑柄!” “她还与宋举人定过亲……谁知道他们私底下做过什么呢,只要我们找出她与沈举人私相授受的的证据,她连王妃的身份都保不住!” 林昭眼神微动。 萧临被迫去正院,甚至圆房,都是因为崔锦是崔家女,怠慢不得。 可若她水性杨花,还没了崔家支持呢? 她手下微紧,冷声道:“能使出如此下作手段,只为插足我与王爷,还害得我们夫妻离心,我便叫王爷看清她水性杨花的真面目!” 萧临最厌恶后宅女勾心斗角,也最不喜心机深沉之人! 第十九章 沈夫人在王府外哭诉 连着好几日,萧临都宿在正院。 邱华在确认他们圆房后,又盯着林昭清理完珠玉院便回宫复命去了。 因为有她在,林昭想遮掩都没办法,她手底下的人曾做过什么事,都被摆去了萧临案头。 看着一桩桩强抢珍宝、侵占良田,甚至谋财害命的案子,萧临脸色阴沉至极。 他从未想过在自己手底下竟能出如此败类。 还是在林昭的纵容下。 “暗一。”他唤道,“你亲自再去查一遍,若案件属实……就地正法。” “是。” 暗处一道身影消失。 书房沉默良久后,萧临声音疲惫:“在战场时,林昭睿智多计,坦荡大义,为何……仅仅两年,她就变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连手底下的人都放纵至此?” 庆喜给他斟了盏茶,小心翼翼道:“奴才说句不中听的话,侧妃总说后宅女眼界狭隘,最喜勾心斗角,可她自己何尝不是久居后宅?若因此磨没了眼界,眼中只剩宠爱,因此做事没了分寸,也是常理。” 萧临沉默良久。 “她总说向往战场与自由……难道真是本王困住了她?” “哎呦!”庆喜忙道,“这关王爷何事?当初是她自己跟去战场,又跟回京城,您劝过她京城难居,是她自己执意跟随您啊!这人……总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到底才是。” 见萧临沉默,庆喜忙转移话题:“而且她再不甘心,也不该向王妃下手啊。” 萧临看他一眼。 庆喜微微低头:“圣旨是皇上下的,王妃是您娶的,侧妃心中有怨,不敢对皇上和您发,就冲着无辜的王妃使,这、这不是欺软怕硬么?” “偏您还……”庆喜小声嘀咕,“您还只偏心侧妃,答应她不宠幸王妃,不踏足正院……王妃打从进门,什么都没吃,就吃亏了。” 见萧临沉沉瞪了他一眼,他忙低下头不说话了。 他看得清楚,王妃深情又懂事,背后还有强大的靠山,可比只会闯祸的侧妃强多了。 便是为了王爷,他也得多向着王妃几分。 而萧临无意识摩挲着手指。 他从未站在崔锦的立场想过。 可一旦深想,才知她咽下多少委屈。 正如庆喜所说……她受的是无妄之灾。 晚间,林昭派人来请,萧临沉默良久,还是去了。 到底曾并肩作战五年,心意相通,他不愿对林昭太过冷情。 这回林昭也难得放下身段,哭着陈述自己御下不严,已配合邱华深查,将犯罪者绳之以法。 她服了软,萧临便没那么气了,两人间的气氛难得恢复从前的自然融洽。 只是晚膳后,萧临却起身:“你还有伤,好生歇息吧。” 看着他的背影,林昭攥紧了棉被,脸色难看。 正院。 崔锦看着进门的萧临,目露惊讶。 “不欢迎?”萧临坐去桌前。 “不……”崔锦忙给他倒茶,“王爷愿来,妾身高兴都来不及。” 她是真没想到萧临去了珠玉院,竟还能转来正院。 萧临也未多言,略坐了坐便沐浴上床。 崔锦悄悄看着他,片刻后,忽然将额头抵在他肩前,随后唇边泛起满足的笑意。 萧临肩侧传来一阵痒意。 他抬手抱住崔锦,稍一低头,两人便咫尺之隔,呼吸可闻。 自被邱华盯着那夜后,他们虽同塌而眠,却再未如此亲近过。 萧临眼眸微动,蓦地覆上她的唇。 崔锦怔了一下,很快便失了神般任他施为。 翌日又起晚了。 萧临去上朝,崔锦坐在妆台前,懒洋洋梳妆。 如春默不作声地用胭脂为她遮住颈间的痕迹,心思跑远了不少。 都不受控成这样了……王爷竟还能忍住。 信王府多年无所出,不会是王爷不行吧? 正在崔锦用早膳时,如秋进来道:“王妃,昨夜沈府被人放火,方芸烧伤,沈家姑娘也受了惊。” “纵火之人抓住了?”崔锦问。 如秋一笑:“您叮嘱过夫人,她一直派人盯着沈府呢,昨夜她的人就抓住了纵火之人,故而派人来问您,是否要将其扭送官府?” “对了,还有大姑娘……前几日她忽然出门,不知去见了谁,那人扫尾干净,夫人暂时没查到。” 崔锦若有所思:“怕是冲着我来的。” 如秋眉头微皱,心下有些担心。 “王妃,不好了!”一个婢女匆匆进门,“沈夫人正在王府外哭诉,说……她不计较您曾抢她姻缘一事,只求您放过她。” “侧妃派侍卫去赶人,未想伤了沈夫人,现在……现在外头都在说王妃您做贼心虚,要杀人灭口!” 崔锦了然,对如秋道:“告诉母亲,扭送官府吧。” 换嫁的黑锅,她也该背到头了。 临出门前,她低声吩咐如春:“告诉方芸,毁掉崔儒月的机会来了,她知道该怎么做。” 如春当即点头,悄悄离开。 崔锦走到门外时,正见崔儒月左臂染血,哭得伤心,沈家小妹陪在她身边,一旁还围着不少人。 能路过王府的不是官宦人家,就是他们府里的管事下人,故而言行也更大胆些。 崔锦一出现,沈之盈便厌恶地看向她:“崔锦,你还有脸出来!” 崔锦没说话,如夏上前就给了沈之盈一个耳光。 “你是何人,竟敢直呼王妃名讳?” 沈之盈捂着脸,眼神愤恨。 崔儒月忙将她护在身后,哭道:“妹妹,求你放过我吧……我已经将信王让给你了,你为何还要拉着沈郎不放,只因我意外撞见你回门日勾引沈郎,你便要杀我灭口么!” 她左臂还流着血,瞧着触目惊心,梨花带雨的模样更引得不少人同情怜惜。 “信王妃真是这种人?” “之前不是有传闻吗,她就是不满嫁个贫寒举子才换嫁的,没想到她又回头去勾引举子……这是两边都想要啊。” 周围议论纷纷,沈之盈眼中闪过得意,接着道:“昨夜你放火烧我们家,却没想到我大嫂替我二嫂受了过吧?否则今日她哪还有命来指证你!” 崔锦没理她,只吩咐道:“快请府医来。” “不用你假好心!”崔儒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众目睽睽下你都敢叫侍卫杀我灭口,你的府医我敢用么?我今日来,只求你放过我,放过沈郎吧!” 崔锦脸色平静:“谁伤的人?扭送顺天府,依法处置,我信王府不养残害他人的侍卫!” 旁边一个侍卫脸色骤变。 以大周律法,无故伤人者,仗二十,崔儒月是举人夫人,他还要背上流放三千里的罪罚! “王妃饶命!”他立刻跪下,“属下都是听您命令行事,您不能卸磨杀驴啊!” 第二十章 信王妃是个无辜的倒霉蛋? 侍卫此言一出,崔儒月眼中极快地闪过得意。 众目睽睽,人证物证俱在,任崔锦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她甚至期待崔锦再蠢些,说出这群侍卫是林昭派来的,如此便能再扣给她一个心胸狭隘,不容侧室的罪名! 崔锦无视周遭或微妙或打量的眼神,直直看向崔儒月。 话却是对侍卫说的:“我派你杀人灭口?”她轻笑一声,“那就上报大理寺,请他们派人拿我问罪吧。” 众人一愣。 崔锦脸色不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我是王妃,也没有肆意指使侍卫杀人之理,如夏,去大理寺!” “是!” 不等崔儒月神色慌乱地阻拦,如夏已运起轻功,飞速离开。 “崔锦!”崔儒月声音紧张,“你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还敢叫大理寺插手?还不快叫她回来?只要你向我磕头认罪,承诺再不纠缠沈郎,我、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 “杀人偿命、与有妇之夫私相授受,岂能因骨肉亲情就网开一面?”崔锦唇角微勾,“长姐放心,待大理寺查明真相,必还你一个公道!” 崔锦掷地有声,毫不推诿,反叫围观众人反而犹疑不定起来。 “哪有人做了亏心事这么理直气壮的,还敢叫大理寺?” “大理寺卿可是晋王党,信王妃若真有问题,敢自投罗网?” “你们瞧,这沈夫人脸色怎么发白了……” 众人闻声看去,崔儒月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火是她自己放的,私相授受的那点证据……只要大理寺查,就能查个清楚,还有被指使“杀人灭口”的这个侍卫…… 崔锦何时变得如此难缠?! 崔儒月强撑着,继续哭:“妹妹,有什么事我们关起门来商量不好吗?为何要闹得对薄公堂……我们是至亲啊……” 这话路人都听笑了:“不是沈夫人你先闹来我们跟前的么?” “是啊,还不让我们走,生怕大家伙儿不知道信王妃水性杨花,杀人灭口呢。” 眼明心亮的人不少,此时看到崔儒月的反应,心里多少明白过来,说话便也更不客气了。 崔儒月咬紧牙关,拿出崔锦“送给”沈之珩的书信,还有香囊,咬死了崔锦纠缠沈之珩不放。 连沈之盈都作证:“崔锦整日缠着我二哥不放,明知我二哥喜欢我二嫂,却还是以势压人,非与我二哥定亲,后来她见不得我二嫂有了信王这门好婚事,又算计换亲……” 说到这里,她眼睛也红了:“可即便如此,她还勾引痴缠,想要我二哥为她所用,除掉林侧妃,叫她爬床得宠!” 崔锦的“亲笔书信”中,的确有除掉林昭的字眼。 有些不明是非的路人看向崔锦时十分鄙夷。 崔儒月眼神微闪,低头抹泪。 就算有大理寺查案,她也未必会输! 今日她一定要让崔锦身败名裂,滚出信王府! 她正要再添一把火,却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刚转过头,一队顺天府衙役便围住了她。 为首一人道:“沈夫人,昨夜沈宅大火,纵火之人指认是受你指使,请与我们走一趟吧。” 本还嘈杂的门外瞬间安静下来。 崔儒月脸色变了:“你胡说什么!我岂会放火烧自己家?你收了谁的好处,敢来污蔑我?” 衙役面露鄙夷:“纵火之人是你陪嫁庄子上的下人,卖身契都在你手中,他还能受旁人指使来冤枉你?你给的封口费还在他家树底下埋着呢!” 他说完,不止崔儒月脸色惨白,崔锦也面露诧异。 她没想到崔儒月竟能蠢到用自己的人纵火,还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 林昭一桩好谋算,败在了猪队友上。 崔儒月还在狡辩,一个衙役却忽地扶了一脸虚弱的方芸过来。 后者满眼是泪:“我知弟妹你不喜二弟孝顺我,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想烧死我……还要嫁祸给信王妃……” 她看着眼神怨毒的崔儒月,哭得伤心:“事已至此,我也不愿再为你遮掩丑事!” 崔儒月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但还未等她阻止,方芸便已开口:“婚前与二弟私相授受的分明是你!那时二弟已与信王妃定亲,你们瞒着她私下往来,筹谋换亲也就罢了,事后竟将一切推去信王妃身上!今日竟还想要烧死我,嫁祸信王妃,一箭双雕……弟妹,你好狠的心啊!” 方芸话没说完,周围便一片哗然。 换亲一事,纵然坊间热议许久,却从未往崔儒月身上猜过。 在大家眼中,她是最大的受害者。 可现在却说这个受害者才是始作俑者? 崔儒月声音近乎尖利:“贱人!你胡说什么!敢坏我名声,我今天撕了你!” 她向来最重脸面,周围微妙的眼神就像凌迟一样刮在她身上,叫她近乎失智。 方芸吓得瑟瑟发抖。 见崔儒月被衙役制住,她哭着拿出数封信件和一块玉佩。 “你们来往已有半年,信件都被二弟收在书房,你送他的玉佩更被他视若珍宝,日日摩挲……” 有看热闹的路人直接拆信,比对了一番—— “他们见面的日子都是茶楼戏楼郊外,稍一查探就知真假,沈家大嫂没必要撒谎。” “玉佩也是真的,我随我家公子出门时见沈举人戴过,这玉佩来源于谁,一查便知!” 随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佐证,他们脸色也渐渐复杂起来。 若这是真相,那信王妃岂非是个无辜的倒霉蛋? 未婚时被未婚夫和姐姐背叛,成婚时被蒙在鼓里换亲,还被扣上心机叵测的名声,直到婚后……崔儒月竟还没放过她,自己放火碰瓷,只为栽赃信王妃? 这得多大仇啊。 有人嘀咕:“谁知道她是不是穷日子过的受不了,又眼馋人家的王妃身份,嫉妒陷害呢?” 肯定这个猜测的人越来越多,崔儒月脸色也渐渐灰败。 “不……不是,都是这两个贱人陷害我!”她指着崔锦,尖声开口,“明明最先提出换亲的是你!是你抢了我的姻缘,抢了我的风光和身份!” “沈夫人此言差矣,若嫁入信王府的是你,本王宁可抗旨休妻。” 萧临话音落下,马车也随之停在府门前。 第二十一章 水性杨花的其实是崔儒月? 见萧临下了马车,众人慌忙行礼。 萧临淡淡叫起,神色冷峻地走去崔锦身边:“本王听闻有人闹事,污蔑王妃?” 崔锦看到他时眼睛都亮了起来,温声回道:“一些小事,不要紧的。” “你的事怎会是小事?” 萧临握住她的手,神色与声音都是温柔。 崔儒月红着眼看他们,嫉妒陡然升起,刺激得她口不择言:“王爷,您别被这个贱人骗了!她心机深沉,朝三暮四,根本不配您如此厚待啊!” “那谁配?你么?” 萧临转头看向她,眼神极冷:“沈夫人,早在回门当日你说爱慕本王时,本王便说得很清楚——整个信王府都很庆幸嫁来王府的是王妃,而非你。” 崔儒月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一样,脸色发白。 “什么?”方芸惊呼,“弟妹说回门日王妃勾引二弟,此事难道是假,反而是弟妹……竟然勾引王爷了么?” 萧临闻言,眼中寒意更甚。 庆喜忙回:“回门当日,除却王爷席间那回更衣,皆与王妃形影不离,王妃哪来的功夫与沈举人私见?倒是更衣时遇见了沈夫人,据沈夫人之言……她对王爷很是倾慕呢!”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中满是对真相反转的震惊。 水性杨花的其实是崔儒月? 不仅婚前与准妹夫有了私情,婚后还勾引信王,又贼喊捉贼、放火栽赃? 他们看向崔儒月的眼神满是嘲讽不屑。 亏她之前还有脸在人前影射妹妹抢婚,倒打一耙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崔儒月被他们的目光刺得手脚冰凉,面无血色。 本是她算好的万无一失的计划,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现在……现在身败名裂、水性杨花的反而成了她——有萧临亲口证实,没人会信她的。 她该怎么办? 还没等她想明白,左脸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她愣了一下,看到面前眼神愤恨的沈之盈,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扇了一记耳光。 “贱人!你骗我!”沈之盈气急败坏,“火是你放的!你烧了大嫂,还敢背叛我二哥?我今天非撕了你这张脸!” 崔儒月尖叫一声,被沈之盈打得连连躲闪。 等后者被衙役分开时,大理寺的人也到了。 萧临看到为首之人,眉头微皱。 崔锦竟还找了大理寺来……这不是将把柄给晋王手上送么? 而崔锦扫了眼地上的信件香囊,对大理寺少卿道:“这信上的字迹与我只有七分像,必是有人模仿,大人可一一比对,香囊也不是我的,瞧那料子与质地……倒像是长姐最常用的织锦缎,这料子只有云来布庄有卖,大人或可查查源头。” 听着崔锦三言两语点出破绽,崔儒月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小腿却止不住地发抖。 “对了,还有方才伤人之事。”崔锦道,“我从未派人驱赶沈夫人,杀人灭口更无从提起,这侍卫却口口声声说受我指使,望大人能严加审讯,还我清白。” 大理寺少卿温和拱手:“微臣定严审此案。” 话落,他带来的官吏便押着那侍卫,戴上了镣铐。 侍卫终于慌了。 他只是奉命办事,想着最多是被罚几十板子,扛过了便能得侧妃青眼,可进了大理寺……就算交代了所有事,怕也去了半条命了。 还要流放…… “王爷,属下知错!属下也是听命行事啊!”他忙求饶,“是侧妃吩咐属下重伤沈夫人的,属下只是听侧妃命令啊——” 萧临眼神微沉:“到现在还敢攀咬侧妃,如此刁奴,去大理寺闹笑话么!” 他冷眼扫过侍卫,对大理寺少卿开口:“王府私事,不便劳烦大理寺,本王自行处置。” 大理寺少卿微微挑眉:“可王妃因此事报官……” 崔锦看了萧临一眼,轻声道:“想是我误会了,劳烦大人着重查我被污蔑与沈举人私相授受一案即可。” 大理寺少卿倒是好说话,点头放人。 反正信王府的笑话已经传出去了,审不审都一样。 他带人离开后,满心不甘与惶恐的崔儒月也被顺天府带走了。 王府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却碍于萧临,不敢再议论什么。 萧临带着崔锦进门,直到回了正院,他才顿住脚步,脸色不太好看地回头:“你今日莽撞了——” 话未说完,他猛然顿住,错愕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崔锦。 “对不起……”崔锦声音微哑,带着后怕与惊慌,“我、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请大理寺来为我证明清白,对不起……王爷,是我太冲动了……” 她眼泪断了线一样直往下掉,脸色惨白,却不敢哭出声音。 萧临眼神缓和了些,握住她手的瞬间,才察觉到她不断轻颤的冰凉指尖。 他叹了口气:“是本王考虑欠妥,你今日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只看到她在人前冷静,便以为她坚强勇敢,无所畏惧。 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被人指着鼻子骂水性杨花,拿着证据上门污蔑,怎会不怕呢? 崔锦能克制惊慌,有理有据地反驳并报官,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有力的反击了,哪还能顾及什么党派之争? 他不该苛求太多。 而听到他的话,崔锦才敢哭出声,伏在他怀里啜泣不止。 萧临抱着她,手掌轻抚着她脊背,轻声宽慰。 半晌后,崔锦才反应过来,忙擦了擦眼泪:“我、妾身方才失礼了……” 萧临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中有些怜惜,故意指着自己被哭湿的衣襟道:“你欠本王的不止一件里衣了。” 崔锦破涕为笑,声音柔软又亲昵:“以后王爷的衣裳,妾身一力包揽都行。” “那怎好?”萧临含笑握住她的手,“本王可舍不得累到你。” 崔锦脸颊微红。 他们间有过亲密的举动,可如今日这般言语亲近乃至拉近距离,却是第一次。 她悄悄抬头看他一眼,试探着环住他的腰,见萧临没有动作,便得寸进尺的收紧手臂,紧紧抱住了他。 萧临感受着怀中的柔软身躯,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正欲说什么,院外却忽然传来一声高喊:“王爷,不好了!侧妃得知自己被人诬陷,气得吐血了!” 第二十二章 亏欠了她 闻言,萧临下意识着急起来。 崔锦从他怀里出来,轻声道:“王爷快去看看侧妃吧。” 萧临顿了顿,对她道:“方才那侍卫之言……” “定是他误会了侧妃之意。”崔锦笑了笑,“侧妃善良大义,想来是为妾身出头,却被下头人误会了……她绝不会故意伤人。” 萧临眼中浮起歉意。 若崔锦闹着指证林昭,要他主持公道,他会怪崔锦胡闹,不识大体。 可她善解人意,提都不提处置林昭,还为后者开脱……他便总觉得亏欠了她。 “本王先去瞧瞧她,问清楚真相如何。” 崔锦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时,忽地喊住他:“王爷。” 萧临疑惑转身。 “险些忘了件事。”崔锦袖中拿出一封信,快步走了过来。 “近来妾身与外祖父通信,外祖父提起朝中之事,妾身却不太懂,他便让妾身将此信交给王爷。” 萧临一惊。 崔锦的外祖父是清河谢氏族长,曾任帝师,是永隆帝都敬重三分的存在。 在崔锦换嫁后,他庆幸过能与谢氏搭上线。 可谢氏姿态却十分高傲,百年世家根本不屑于掺和夺嫡之争,对他只有客气却无亲近。 他心中复杂,接过谢老太爷的信,一目十行地扫过。 崔锦看着他愈发惊讶的眼神,不由问:“可是外祖父冒犯王爷了?您别生气,他老人家一向爱说教,回头我去信给他——” “该去信好生谢过外祖父!”萧临打断她的话,声音中不掩喜色,“这是引荐信,外祖父为本王引荐了李首辅!” 崔锦这回也面露诧异:“外祖父虽门生满天下,可与李首辅似乎并无往来啊。” 萧临笑了:“你常居后宅,想是不了解他们间的渊源,李首辅当年外放之地便是清河,他与外祖父因此往来颇多,算得知己好友。” 崔锦这才恍然。 “妾身竟从未听外祖父提起过。” 萧临笑而不语。 李首辅外放结束,回京便一跃成为御前红人,此后入阁拜相一路青云,若公然与谢氏来往密切,难免叫人揣测。 “那……这封信可能帮到王爷?”崔锦小心翼翼地问。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萧临心中有了猜测:“是你特意去求外祖父的?” 崔锦眼神微慌。 但迎着他如有实质的目光,还是小声承认:“王爷近来郁郁寡欢,妾身听说是因朝事不顺之故,心下着急,却不懂朝事,便只能求助外祖父。” 见萧临并未生气,她才继续道:“外祖父虽已致仕,好在还有几分人脉,若能帮到王爷便最好……妾身不是故意插手朝政的。” 她的解释叫萧临心中动容,又滋味难言。 只因为察觉到他郁郁寡欢,便能去信给脾气不好的谢老太爷——后者满腔文人清高气,向来不屑掺和杂事,便是对亲孙子都从未搭上人脉扶持。 想也知道崔锦能得到这封引荐信,得搭上多少心思和时间。 可给了他这般助力,她到头来最担心的竟还是怕他生气。 他不知是何心情地开口:“你近日也在风口浪尖,自己的事不予理会,反倒一心为本王奔走,傻不傻?” “只是一些流言而已,妾身不听便是了,还是王爷的事更重要!” 崔锦笑吟吟对他说完,便催道:“王爷快去看侧妃吧,她吐了血,不知情况如何,您快去瞧瞧。” 萧临轻抚了抚她鬓边发丝:“本王晚些再来看你。” 刚给了他这么大的助力,却一点都不邀功,反而催他去看林昭…… 如此不掺杂质的深情,叫他竟有些羞愧不能。 他有些狼狈地转身,快步离开。 崔锦目送他远去,眼神逐渐幽深。 如春代替她说了心里话:“原来他知道您这些日子被人骂惨了啊。” 只是不在意,所以无视罢了。 …… 萧临心情复杂地走到珠玉院外,还在想着崔锦。 但忽地听到了哭声,他心下一紧,快步进门。 里屋,林昭惨白着脸伏在床上,近乎奄奄一息。 萧临眉头紧皱,大步走去床前:“太医呢?侧妃为何忽然吐血!” 跪在地上的太医忙道:“回王爷,侧妃是骤然大惊,气急攻心所致的吐血,这……微臣也未能及时制止啊……” 萧临坐去床前,林昭虚弱地抬起手,他忙紧紧握住。 “明知我吐了血,你为何现在才来?”林昭死死盯着他。 “王妃有事——” “她有什么事,比得过我性命重要么?”林昭轻咳几声,语气难掩失望,“是了……在王爷心中,林昭大抵是个勾心斗角,恶毒善妒之人,你当然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萧临揉了揉眉心:“本王与王妃只是耽误了片刻,有太医在,你岂会有事?” 林昭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本王近日饱受攻讦,王妃即使骂名满身都在为本王想办法,你……不求你出谋划策,只求你别拖后腿吵闹,行不行?” 他语气难得疲惫,还有着比林昭更深的失望。 刚在早朝上被晋王党和御史台围攻,险险保住自己的人,回府又出了崔儒月闹事,后有林昭吐血……他一刻也忙不停,竟只有在崔锦那里才能得到片刻安宁与安慰。 他沉沉叹了口气。 林昭见状,脸色微白,手指攥得死紧。 崔锦一个一无是处的封建女,有个好家世竟就能叫萧临对她改观……还有崔儒月那个蠢货,竟废物至此,三言两语就被崔锦套了进去! 还连累了她! “是我误会了。”她脸上滑落两行清泪,“我以为……我以为王爷不喜欢我了……” 萧临脸色缓和了些:“怎会?你别多想。” 林昭笑了笑。 “今日的侍卫是我派去的。”她轻咳了两声,眼神执着而坦荡,“但我、我当真没有叫他杀人……” 秋纹也忙补充:“侧妃本就对王妃有愧,骤然听说她被污蔑,便叫侍卫去给沈夫人一些教训,谁知那侍卫竟误会了侧妃之意……竟敢杀人!” “消息传回后院,侧妃当即就吐了血……王爷,侧妃当真是冤枉的啊!” 萧临有片刻无言,后才问:“你当真对王妃有愧?” “自然。” 说罢,林昭似是撑不住,猛咳了好一阵,最后抬起头时,帕子上竟沾了几滴血。 萧临瞳孔骤缩,立刻道:“太医!” 太医忙为林昭诊脉,最后的结果也与先前所说并无不同。 无非是不能受刺激,还要保持心情平和。 萧临叫庆喜开库房取了许多补药,又耐心陪了林昭好一番,才为她掖了掖被子:“本王还有公务,晚些再来看你,你……好生休养,外头的事都不必管。” 他语气恢复了从前的温柔。 林昭心里松了口气,神色也柔和下来:“那当然了,半个月后是母后的生辰,我必要站在王爷身边才是!” 百官携家眷而至的场合,她绝不会叫崔锦抢了风头! 第二十三章 跟狗啃了似的 翌日,崔锦醒来后才知道了昨日的处置结果。 “那侍卫因污蔑王妃和侧妃,被当众处死了。”如春撇撇嘴,小声道,“奴婢可算明白您为什么不圆房了。” 只这段时间内,林昭就出了不少幺蛾子,还害得萧临自己失了圣心、饱受攻讦,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维护林昭。 若这时候圆了房,叫他得到的太轻易,只怕崔锦更不会被他放在心上了。 崔锦笑了笑,忽地转移话题:“这竹节糕不错,给王爷送些过去。” 如春眼神微转,立刻笑道:“是是是,知道您念着王爷了!” “聊什么呢?” 萧临大步进门。 崔锦看到他瞬间笑了,忙迎上前:“王爷怎得这时候来了?” 萧临温声道:“今日难得休沐,来陪你用早膳。” 昨夜他留宿珠玉院,陪林昭养伤,可大抵是连着好几日与崔锦同住,再留宿珠玉院时,他竟有些不习惯。 ——珠玉院满是血腥气与药气,没有叫人舒心的茉莉香,秋纹也吵得他头疼,不及如春几人半点的稳重与眼色。 所以出门后,他下意识就来了正院。 “王爷来得正是时候呢。”如春笑着,状似抱怨,“王妃见着什么好的都想留给王爷,可这竹节糕是膳房送来的,王爷岂会没吃过?偏王妃生怕您少了这一口。” 崔锦被她打趣得赧然,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奴婢冤枉!您做的可不止这一件,要真叫奴婢说,那得说上三日三夜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崔锦赶了出去。 萧临却笑容高扬,握住她的手:“做都做了,怎还害羞得紧?” 崔锦也瞪了他一眼,低头用膳不说话了。 萧临被这一眼瞪得失神一瞬,轻咳一声后,也安静用膳了。 直到膳后,崔锦才拉住他的手,小声道:“妾身做的的确不止这一件,王爷可瞧瞧?” 萧临眉梢微挑,点头。 然后便被崔锦拉着手,带去了里间。 “呶。”崔锦拿起软榻上的白色里衣,抬头笑看着他,“妾身欠王爷的里衣做好了。” 萧临一愣。 那日他只是同崔锦说笑,没想到她真的做了衣裳。 料子是极舒适柔软的,但针脚……颇有些不忍直视。 迎着他打趣的目光,崔锦赧然道:“妾身女红不精……王爷不必穿,收着便好。” 她仅有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和练功上,女红的确没下过工夫学。 萧临却兴致盎然,不住抚着里衣:“你亲手做的,本王怎舍得不穿?” 见他当下就解了腰带,崔锦愣了一下:“王爷这是……” “试衣啊。”萧临挑眉。 里间只有他们两人,崔锦只能帮着他脱衣试衣。 没多久,她脸颊一片红晕,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不该看的。 萧临倒是自然得很,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反应。 等套上新做的里衣后,他便不动了,擎等着崔锦帮他穿。 崔锦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帮他整理妥帖、系腰带,但两人难免会有碰触,她低着头,没发现萧临渐渐暗下的眸光。 等腰带即将系好之际,她猛地被揽住腰身,带去他怀里。 “啊——” 她吓得拽紧他胸前衣襟,未想竟扯得滑落些许,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 她忙转过眼不再看。 “怕什么,还能摔了你?”萧临低笑着,轻吻了吻眼下薄红如玉的耳垂。 崔锦抬眸,轻瞪了她一眼,流转着的亲昵与媚意如春华般夺目。 萧临眸色微深,不做犹豫地低头覆上她的唇,辗转研磨。 唇齿分离间,他低喃:“方才你这般瞪我时,便想亲你了……” 想亲得这双媚态丛生的眼眸失神,只看得到他一人。 话落,他又重重亲了上去。 崔锦拽着他的衣襟,不知是推拒还是迎合,半晌后却软了力气。 末了,她靠着他胸膛大口呼吸,脸色红润如云霞。 她也是习武之人,怎得憋气比萧临差这么多…… “怎么了?”萧临说着,又亲了她一下。 崔锦抬眸看他,拖长尾音:“腿软……” 萧临被两个字哄得愉悦,抱着她坐去软榻上。 “王爷不穿衣么?”崔锦努力移开落在眼前胸膛的视线……不是害羞,是怕忍不住。 “不急。”萧临反倒凑得更近了些,叫崔锦直接坐去了他腿上,唇也流连在她耳侧颈间。 腰带摇摇欲坠,腰上暧昧摩挲的手掌似暗示般动作,崔锦轻呼一口气,忽地转移话题:“对了,不知顺天府和大理寺可有结果了?” 萧临头也不抬地回:“方芸和沈家都不追究纵火,崔儒月无罪释放,大理寺已查明你与沈之珩私相授受是被诬陷,想来稍后便有人告知于你了。” 崔锦眼神微闪。 崔儒月想一箭双雕,除了她和方芸。 可谁叫她自己蠢,留下的把柄反倒指证了她自己,还叫崔锦名声彻底洗白。 先前坊间骂她骂得有多狠,现在就有多愧疚。 “此事你可想追究?”萧临忽地问。 崔锦垂下眸:“父亲最疼爱长姐,我又未真的出事……他怕是不许我追究的。” 萧临微顿:“也是,沈之珩好像也要来求你宽恕崔儒月……于他,情面总要讲些。” 话说得宽宏大度。 却是在试探她与沈之珩的曾经。 哪怕她演出的深情已叫他信了九分,他还是有一分疑虑。 崔锦笑了笑:“这世间除了至亲与王爷,无人配叫我讲情面。” 见萧临抬头,她目光坚定而情意炙热地与他对视:“长姐错把鱼目当明珠,反给了我站在王爷身边的机会,不致抱憾终身……看在她错当月老的份上,这回我原谅她,权当谢礼了。” 萧临眸色渐深,含着笑意覆上她的唇。 这回落在她颈间的力道重了许多,带着几分难以自持的冲动。 等他离开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崔锦坐在妆台前看着颈间的痕迹,嘴里直嘀咕:“怎么跟狗啃了似的……” “王妃。”如春进门道,“大理寺来人了,崔府……也来人了。” 第二十四章 林昭作诗 闻言,崔锦微顿。 崔府的人先到一步,等她出去时,人已经候在外头了。 “属下给王妃请安。” 来人是崔父身边的心腹侍卫崔忠。 源于崔父的态度,他对崔锦也颇为轻慢:“昨日王妃言行过分,竟闹得大姑娘下不来台,老爷闻之震怒,您若不想气着老爷,便尽快给大姑娘赔礼道歉,再将嫁妆所得还给她吧。” “放肆!” 如春忍不住呵斥:“凭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对王妃颐指气使?来人,给我拉出去打!” 崔忠脸色微变。 “属下是老爷身边第一心腹,王妃可掂量清楚了!” 他话音刚落,几个嬷嬷便大步进门,将他拉了出去。 沉重的板子声响起,崔忠忍痛的闷哼声也随之传来。 崔锦抿了口茶。 若换做前世渴望父爱的她,只消被崔忠稍一威胁,便什么都能答应下来。 但现在……父亲是什么东西? 她不在乎。 片刻后,崔忠被拖了进来。 崔锦放下茶盏,慢声开口:“学会说人话了么?” 崔忠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怨愤,更多的却是不受控的惊恐。 他咬牙低下头:“方才……是属下犯上,请王妃莫要计较。” 话落,他这才恭敬道:“可昨日之事闹得大,大姑娘也并非有意针对您……家丑不可外扬,老爷希望王妃宽宏大量,莫要追究此事。” 崔锦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只道:“你回去吧。” 崔忠犹豫着,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 如春叫嬷嬷扶着他出门,含笑敲打:“崔侍卫今日来府是替老爷看望王妃,却一瘸一拐地回去……难免叫人以为王妃不孝。” 崔忠咬牙道:“是属下自己摔了一跤,与王妃无关。” 如春客气点头,亲自送他出门,冷眼看他“不慎”摔下台阶,这才回了正院。 正院里还有人在,这回是崔母身边的孙嬷嬷。 孙嬷嬷轻声嘱咐崔锦:“夫人叫奴婢知会您一声,不必与老爷对着干,您受的委屈,她都已要够了补偿。” 一边说着,她拿出一本账册。 崔锦翻了翻,里头赫然是崔家家产——足有三成之多,比得上她库里那份嫁妆了。 “此外还有些人脉。”孙嬷嬷意味深长,“等时机合适……自有用武之地。” 崔锦笑了:“替我向母亲道声辛苦。” 诬陷王妃的确是重罪,可她并未被伤到什么,以崔儒月尚书嫡女的身份,即便是永隆帝亲审此案,都难免要给几分情面。 若她叫大理寺依法办理,时间久了,外头难免要说她崔锦心狠,连亲姐姐都不放过。 倒不如博个大度的善名,要够好处。 她看着手里丰厚的家产,唇边微扬。 孙嬷嬷也笑了笑:“只要您在王府过得舒心,夫人做什么都不算辛苦。” 两人聊了片刻,孙嬷嬷这才告辞离开。 崔锦去前厅见了大理寺的人,红着眼睛说不追究崔儒月诬陷的行为,博了大理寺不少同情。 不到半日功夫,外头都知道了信王妃大度宽容,不追究长姐之过。 崔锦的名声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先前曾因换嫁一事误会过她的,此时俱都愧疚不已。 什么贪慕虚荣的心机妹妹,那分明是个大度善良的倒霉蛋! 与此同时,崔儒月被舆论反噬,举凡有人提起她,随之骂起的便是水性杨花,恶毒伪善。 甚至有好事者还送了沈之珩一顶绿帽子,叫后者当场脸色铁青。 而在崔锦姐妹流言满天之际,还有一条小道消息掺杂在其中——当日侍卫当众承认是受林侧妃指使,重伤崔儒月。 聪明人略一思忖,便知林昭是想替崔锦坐实了杀人灭口的罪名。 没想这么多的,也被林昭公然指使侍卫伤人的行为震惊到了。 ——毕竟她曾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利剑不会对准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崔儒月品行如何另说,却的确是个弱女子。 林昭本就因为被永隆帝重罚而名声有损,此举又叫不少人对她多了几分审视质疑。 但她的确很会操纵舆论。 没几日,一篇诗作凭空出世,迅速占尽京城目光——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此诗一出,先前关于林昭的一些质疑迅速消弭于无声,更有无数才子文人为其争辩。 能亲上战场,并写出如此诗篇的女子,怎会是传闻中勾心斗角之人?必是有人陷害! 林昭仅凭一首诗便反败为胜,叫萧临称赞不已,他连日来上朝都被百官屡屡搭话——文臣钦佩林昭的才气,武将伤怀于她诗中的描写,若非男女有别,他们都想亲眼见见林昭。 就这样,萧临一扫颓势,风光更比从前。 如春眼见着形势一面倒向林昭,有些沉不住气:“王妃,王爷宿在珠玉院多日,外头的流言也偏向了林侧妃……我们是不是该出手了?” 现在连膳房都敢明目张胆糊弄正院了! 崔锦不咸不淡地敲着木鱼。 “现在的时机,不够好。” 如春不太明白,只能陪她一起敲木鱼静心,否则她怕自己被珠玉院嚣张的态度气得忍不住。 轰轰烈烈了半个月,终于到了千秋节——皇后的生辰,这才叫林昭的风头小了些许。 皇后虽无子,家世也平平,但素有贤德之名,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故而永隆帝也给她几分情面,对千秋节颇为重视。 信王府,崔锦此时刚穿好吉服,又在院中与管家对了一遍寿礼。 林昭盛装款款而来,见状,眼中闪过轻蔑:“礼物贵在心意,而非厚重,王妃到底是后宅女,眼界落了下乘。” 崔锦倒也不怒,反笑道:“比不得侧妃才气逼人,别出心裁。” “你倒是乖觉。”林昭得宠多日,被府里上下捧着,早已恢复傲气,“稍后的千秋宴,可叫你开开眼界。” 崔锦目送她走向马车旁,眼神在她后背扫视片刻。 先前永隆帝那三十大板打得实在,林昭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在硬撑。 不过出了半个月的风头,今日若她是林昭,也是要强撑着出门巩固文臣武将好感的。 半晌后,萧临终于到了。 “时辰不早,我们快进宫吧。” 崔锦含笑点头,率先上了前面的马车,萧临紧随其后。 后面的马车上,林昭眉头微皱,对萧临此举很不满。 这半个月萧临大半时间都在陪她,只去了正院几回,这叫她重拾信心,要求也更多了。 秋纹低声劝:“您养伤这段日子,那个贱人勾足了王爷的心,但等您今日大放异彩,再为王爷赢回圣宠,那个贱人又何足为惧?” 林昭脸色缓和,清冷的声音满是傲气:“我不似她,只会靠无用的家世!” 她会凭真本事为萧临出谋划策,给他助力! 第二十五章 皇后寿辰 很快便到了皇宫,三人依次下车,先去皇后的鸾凤宫中贺寿。 此时的鸾凤宫已是欢声笑语——除去各宫妃嫔,还有皇后娘家承恩公府的命妇姑娘们。 三人进门行礼,皇后笑容满面,忙叫了起。 “到底是有了家室,老四瞧着稳重不少,面色也愈发鲜亮许多。”她笑对淑妃开口。 淑妃禁足多日,但千秋节前夕,皇后特地求了永隆帝恩典,叫她提前解了禁。 “倒不止是成家之故。”淑妃满面笑容,“哪有母亲寿辰,做儿子的不容光焕发的?” 这话讨巧得叫皇后笑容更深。 崔锦只恭敬地看着她们聊天,适时露出笑容,并不插话。 末了,萧临去了御书房,皇后便对她们道:“还未到开宴的时辰,你们自去外头玩吧。” 淑妃警告地扫过林昭:“你们莫要走远,皇宫可不是那等没规矩的撒野之地。” 崔锦屈膝应下。 林昭眼神阴沉一瞬。 淑妃看不起她的出身,她又何尝看得起淑妃为人妾室,毫无风骨! 几人出了正殿,承恩公府的五姑娘便挽上林昭的手:“林姐姐,你伤好了没有?” 林昭面色微僵:“我是习武之人,这点伤对我算什么?” “也是。”承恩公府五姑娘瞥了崔锦一眼,嗤笑,“即便有些人费尽龌龊心思,也不过伤你皮毛,你随便动动手指,作首诗,便能顷刻间反败为胜!” 崔锦微顿,余光扫过她。 被外头戏楼酒馆洗脑,每天都在为萧临与林昭的绝美爱情落泪的,这位承恩公府五姑娘便是一个。 林昭语气清冷不变:“不过随手之作罢了,竟叫大家盛赞不已,我心中倒是汗颜了。” 提到近日那首诗,不少姑娘们都凑上前,连声夸赞。 她们虽未上过战场,却很钦佩林昭的勇敢,也欣赏向往她如深海般用之不尽的才气。 “林姐姐文武皆是顶尖之才,正与信王表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郑含玉轻蔑地瞥了崔锦一眼。 见崔锦不语,她冷笑:“你再嫉妒也没用,林姐姐保家护国,百战而归,你我皆要承她恩情!她更不是你这种只会阴私算计的后宅小女子能比得上的……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林昭呵斥一声:“含玉!我上战场只为百姓,并不是要谁记恩,不必再提这些!” 郑含玉轻哼一声:“林姐姐你不提,我替你提!否则有些人打量你磊落直率,不通后宅争斗,使劲儿害你呢!” “是啊,要说先前骂林姐姐的那些流言没人引导,我是不信的。” 亲近林昭的几个姑娘也跟着含沙射影。 她们肆意惯了,往日对上那些爱慕萧临的姑娘,便是如此夹枪带棒,而今日……莫说只是影射,就算她们真骂了崔锦,有林昭在,她们也绝不会有事! 崔锦不知为何没开口,还摁住了想为她出头的手帕交。 林昭眼神扫过她,声音更加清冷高傲:“好了,我知你们是为我打抱不平,但不必,我与王爷的患难情意,便是天仙来了也挑拨不动。” “林姐姐说得是,后宅女眼中只有那一亩三分地,只看得见男人的宠爱和孩子,哪管什么天下大义,患难情意呢!” “以林姐姐此等才华,若非是女儿身,早该在朝堂有一席之地了,如今屈居王府,王爷若还任你被贱婢欺辱,我们都不服!” 她们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用词之难听,便是旁观者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而崔锦见她们说完了,才温柔一笑:“若聊完了,我们便离开吧,今日千秋宴,不好坏了母后的兴致。” 她语气温和,全然没有半分被讥讽的愤怒,只在意大局为重。 对比林昭和郑含玉堵着路找茬,气度高下立见。 林昭脸色难看一瞬。 崔锦温声劝她:“若有事,我们回府再议,不可叫人看了府里笑话。” “你充什么王妃架子?”郑含玉皱紧眉头,“一个娶回来管家的摆件儿,竟也敢摆正妻的谱!” 见崔锦蹙眉,她冷笑一声:“信王表哥与林姐姐伉俪情深,此生只会宠她爱她,与她生孩子,林姐姐才是表哥心中唯一的正妻!不被爱的才是妾!” “你怎敢在林姐姐面前充正妻的派头?!” 林昭被这番话捧得脸上微有笑意,可周围却猛地安静下来。 她心觉不对,细品了几句郑含玉的话,这回脸色是真发白了。 不被爱的才是妾……这话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再不济去外头说也行,却偏偏是在鸾凤宫。 皇后无宠无子,永隆帝独宠贵妃,更曾给过后者象征皇后之位的玉佩……这番话的确讽刺了崔锦,却也影射了皇后。 郑含玉眼见周围人脸色不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腿瞬间软了,险些摔在地上。 她是皇后的侄女,却明着打了皇后的脸。 不……是崔锦在套她的话! 她淬了毒的眼神直直扫向崔锦。 崔锦眉头微蹙:“方才……我走神了一瞬,竟忘了郑五姑娘说什么。” “对对,我也忘了。” “记性不太好了……快走,赏花去吧。” 众人脸色尴尬又微妙,片刻间便都离开了,只剩林昭与郑含玉僵立在原地。 崔锦与安阳县主走去湖边,后者差点笑得发颤:“还是你脑子快……郑五那个蠢货,被林昭当枪使也就算了,还被你坑了个正着!该!” 安阳县主是荣仪大长公主的孙女,与崔锦同拜在周大儒门下,自幼相识。 她与郑含玉一向不对盘,今日看她吃了大亏,高兴得恨不能普天同庆。 崔锦笑了笑,碍于在宫里,她没说心里话。 前世,郑含玉仗着身份可给了崔儒月不少难堪,连带着整个崔家姑娘都被她记恨上,追着骂她们不知廉耻。 好在郑含玉脑子简单,前世今生都被她几句话坑死了。 她们在湖边待了好一会儿,便到了宴会的时辰,先后往太和殿走去。 今日四品及以上官员与家眷俱都参宴,不过少顷便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只有淑妃冰冷刺骨的眼神落在林昭身上,叫她脸色发僵。 萧临还没得到消息,以为淑妃还生气林昭连累她禁足,便微侧了侧身,为林昭挡住淑妃的目光。 此时,众人正向皇后祝寿。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娴贵妃举起酒杯,“可入宫多年,臣妾岁岁得见皇后娘娘,想是上苍眷顾,便祝娘娘凤体安康,玉颜永驻。” 皇后含笑举杯,与她共饮。 永隆帝笑了一声,点了点娴贵妃:“你今日说话讨喜得很。” “皇上这是嫌臣妾平日不会说话了。”娴贵妃嗔道,“那便叫会说话的人来哄您高兴可好?” 话落,她眼神落在了信王府的席位上。 “林侧妃。” 第二十六章 水调歌头 林昭眼神疑惑,但很快起身:“妾身在。” 娴贵妃放下酒杯,轻笑:“你说的话,本宫爱听,想来皇上皇后也喜欢,上前来说两句祝寿词吧。” 林昭微顿,眼神有一瞬屈辱。 她堂堂正正的王府侧妃,信王的心上人,却被娴贵妃招哈巴狗一样召之即来…… 她拿她当什么! 见她迟迟未动,永隆帝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一瞬。 萧临立刻起身:“儿臣都尚未向母后祝寿,怎就先叫侧妃去了?母后可不能偏心啊。” 皇后顿时笑了。 但不等她说话,娴贵妃就率先笑道:“林侧妃柳絮才高,连第一才女都甘拜下风……本宫还听皇上称赞过她的诗呢,信王便莫要抢她风头了。” 闻言,林昭眼中闪过了然,挺直的背脊多了三分傲气。 齐学士有些激动地开口:“林侧妃出口成诗,佳句可传千古,老臣从未见过如此天资卓绝之人啊!” “正是,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堪称占尽天下才气,近日又有‘醉卧沙场君莫笑’力压一众才子,微臣枉负皇上钦点状元之名,穷尽一生都无法作出如此传世之作啊!” “今日若能有林侧妃作诗贺寿,皇后娘娘千秋必将更添荣光!” 以齐学士为首的不少文官都对林昭推崇至极。 武将们虽没说话,但对林昭的好感却是肉眼可见的。 无数人的视线都落在信王府的席位上,林昭仿若众星捧月,微扬起下巴,接受四面八方投来的倾慕欣赏目光。 她余光扫过脸色平静的崔锦时,高高在上又极快地闪过一抹不屑。 一无是处,只会勾心斗角的封建女,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这般受人瞩目的时候,而这却只是她林昭的常态罢了。 今日之后,满朝文武都将是她林昭的拥趸。 若非崔锦走运嫁入了信王府,恐怕连与她交手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与这种浅薄无知的封建女从来不在一个层次。 “诸位盛情难却,我便为母后作诗一首吧。”林昭终于开口。 不少人看到她毫不露怯的反应,暗暗点头。 齐学士更是激动,做了个“请”的手势,十足客气尊重。 萧临眼眸微动,不由一笑。 林昭既然胸有成竹,他也不拦着了,她的才华值得被所有人看到,或许还能为他争取来齐学士,再度赢回圣心。 有李首辅和齐学士相助,他的势力几乎可以碾压晋王了。 想罢,他含笑的眼神落在林昭身上,专注极了。 林昭唇边微扬,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随意开口:“五日后是中秋,妾身便借明月,为母后献上一首《水调歌头》。” 她沉吟片刻,清冷的声音缓缓道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话音还未落下,殿内便已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齐学士等人更是瞬间忘了规矩,直视林昭,眼中满是惊叹,就连晋王党都克制不住地面露惊艳。 只有李首辅皱了皱眉,犹疑不定地看了林昭一眼。 不等他开口,林昭便念出下阕:“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殿内沉寂良久。 直到齐学士满眼激动地连声道好,殿内才后知后觉地发出如潮水般的赞叹。 众人看向林昭的眼神彻底变了。 他们才意识到林昭出口成诗竟不是戏言,且随口作的诗都能力压大周才子,甚至文官大儒。 “妙!妙啊!” “《水调歌头》情韵兼胜,畦径独辟,可比肩林侧妃先前所作的《将进酒》,必能流传千古!” “林侧妃如此大才,若为男儿身,还有我等什么事?” 大臣们都对林昭赞不绝口,闺阁女子们看向她的眼神或有嫉妒不忿,或有欣赏钦佩。 萧临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他喜欢的便是林昭闪闪发光,自信孤傲的样子,而她的才华也配得起这份孤傲。 看到对面晋王蓦然沉下的脸色,他笑容更深。 这回不止是齐学士,恐怕有不少文官都要入他阵营了。 林昭面对众人的称赞,依旧脸色平静:“不过随手拙作罢了,若能博母后一笑,便是此诗莫大的福分了。” 皇后本因方才她与郑含玉的话很是膈应,可听完这首林昭送她的诗……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取悦到了。 “你这孩子。”她笑容满面,“能得你赠送千古佳句,该是本宫向你道谢才是。” 林昭屈膝一礼,不卑不亢。 再抬头时,她眼神随意扫过娴贵妃,果然看到后者强颜欢笑的模样。 她唇边溢起讽意。 娴贵妃以为猝不及防提起作诗便能为难住她,继而叫萧临丢人。 但她大抵没想到,半月前那首诗并非她的极限,她还准备了另一首名篇诗句贺寿……即便没有准备,她也不惧被当众刁难! 也不知这群盼着她丢脸的人,心中该有多失望嫉妒。 林昭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崔锦。 崔锦温柔回视。 林昭一愣,继而心中嗤笑。 装什么装,面上强颜欢笑,心里只怕嫉妒得恨不得将这首诗抢过去了吧。 她还不知这种女人有多狭隘善妒? 此时,淑妃难得看顺眼了林昭一回,笑对永隆帝道:“如此可传千古的佳句,可见这孩子诚意十足,皇上您觉得如何?” 只要永隆帝当众夸赞,林昭的地位瞬间便会水涨船高,连带着萧临都会好处不断。 淑妃也没想过永隆帝会拒绝——只要他耳朵不聋,说不得还会重赏林昭。 林昭也是这么想的,背脊挺直地道:“妾身自有风骨,不图赏赐,今日只为贺寿,能得母后一笑,便已是对妾身最大的肯定了。” 皇后笑容熨帖。 还不等众人称赞林昭不慕名利的风骨气节,永隆帝便问了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确堪称千古佳句,这当真是你方才随口之作,此前从未准备?” 第二十七章 林昭抄袭? 林昭只以为是永隆帝惊叹她的才华,未及多想便点了头:“妾身不喜出头,若非娴贵妃提及,妾身不会临场作诗,仓促间没有润色,叫父皇与诸位见笑了。” 她因为称呼“父皇”,已经被御前的太监打过一回脸了。 但今日她有十足的信心能惊艳众所有人,叫起“父皇母后”便更为顺口——她笃信无人会因为这点小细节便得罪她。 她本也是萧临唯一的妻子,该摆出正妻的派头! 而被她提到的娴贵妃连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悔得够呛! “侧妃实在谦虚。”齐学士赞道,“古有才子七步成诗,今有您临场作词,依老臣之见,前者八斗之才,不及您惊才绝艳。” 他心里有些纳闷林昭怎会混淆诗与词的分别。 但因为被这首词惊艳到了,他下意识便为林昭找了借口——想是随性不羁,又面对永隆帝有些紧张吧。 林昭对他微微颔首,态度清傲。 她本就是这般清高性子,当下更该端着几分,可永隆帝却迟迟没有说话。 她眉头微皱。 难道永隆帝不喜傲骨太过的人? “今日之前,朕曾听过这首词,一字不差。” 永隆帝一句话打乱了林昭的思绪,叫她脸色骤变。 众人也面面相觑。 齐学士迅速为林昭找借口:“诗词好作,佳句难得,侧妃如此传世之作,多斟酌些时间也是常理。” 林昭反应过来,迅速道:“妾身被贵妃点名,心中慌乱,只能拿出从前所作的诗充数,又好面子……叫父皇见笑了。” 她努力装作好面子的模样,心中却惊涛骇浪。 她确信自己之前从未在人前提起过这首诗,为何永隆帝会知道? 难道…… 她的解释明面上也说得通,虽然前脚说不慕名利,后脚便承认自己充面子叫人有些看不上,但也没人在这种时候为难她。 林昭松了口气。 但松早了。 永隆帝眼神扫过李阁老,后者当即起身:“《水调歌头》是老臣半月前听闻的词,老臣欣喜之下,与皇上谈论数日,可此词的署名却并非是林侧妃您。” “是谁?”林昭近乎迫切地问。 李阁老微微低头,没有回答。 萧临眉头微皱,不悦道:“阁老言下之意,是暗指侧妃抄袭他人诗作?” “老臣并无此意,只是侧妃献给皇后之作,为示孝心与诚意,总该证明一二。” 萧临脸色不变,林昭这些日子虽有些移了性情,却也不是那等不知廉耻的抄袭之人。 “侧妃品性高洁,傲骨铮铮,本王信她。” 林昭心中动容,又有些得意。 皇后与淑妃也忙打圆场,却被娴贵妃与晋王紧咬不放,暗指他们包庇。 “够了!” 林昭打断他们的话,声音清冷含怒:“我林昭素来磊落,不屑行那等鬼祟之举,若贵妃不信,我便叫您心服口服,望您记得道歉!” 这话有些僭越,娴贵妃却眉梢一挑,应下:“好啊。” 林昭沉吟片刻,斟酌着念了一首记忆中的冷门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这首诗叫不少人眼前一亮。 齐学士正想夸赞,忽地顿了一下,转头去看李首辅。 后者眉头紧皱,审视的目光直直落在林昭身上:“此诗名为《望月怀远》。” 他当庭念出了后两句。 林昭脸色顿时惨白。 李首辅……不止听过一首《水调歌头》? 殿内也议论纷纷—— “什么意思?又是抄的?” “别胡说!林侧妃自有其风骨气节,怎会做文抄公?” 萧临心觉不对,开口为林昭打圆场,却被李首辅冷声反驳:“林侧妃抄袭旁人诗作,其行不堪,王爷不以为耻,反还要为其遮掩么?” 看到李首辅失望的眼神,萧临顿时清醒。 “本王——” “你凭什么说我抄袭!”林昭慌不择路,只能死死咬住这点不放,“我年少时作过不少诗,定是被人传扬出去,你如何断定这些诗不是我所作?!” 李首辅眉头紧皱,显然没想到她竟还抵死挣扎。 能混到坐在这里的人,哪个没有眼力?林昭脸上的惊慌失措被看得清清楚楚。 崔锦眼眸微动,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的崔父。 崔父声音温和地开口:“侧妃素来坦荡,以她的傲气,老臣也不信她会抄袭,李首辅若依旧有疑,不如让她说出这几首诗词的格律平仄,以及作诗背景,还有她所要表达的情感证明,如何?” 李阁老脸色微沉。 萧临却松了口气。 崔家父女果然与人为善,如此打压林昭的良机,他们不作壁上观,反而偏帮林昭……怕是只为叫他脸面上过得去。 他眼神复杂,对林昭点头示意。 众人也觉得崔父傻,格律平仄这么简单的东西,在场绝大多数都能说得出来,而背景情感……胡诌两句都行了。 有人不满他如此拉偏架,却碍于永隆帝没敢说什么,静静等着林昭。 但等了片刻,林昭却渐渐面无人色,袖中的手都颤抖起来。 格律平仄是什么? 崔锦那个贱人,她还没被李首辅断定抄袭,她就急着落井下石来了?! “侧妃?”齐学士面带狐疑,“只是格律平仄而已,会作诗就会格律,您还是快些证明清白吧。” “我、我……”林昭吞吞吐吐,额间冷汗直冒。 她攥紧双手,心中忽然一动。 “可别想着晕啊。”娴贵妃轻笑开口,“若这些诗非你所作,证明我大周还有力压一众文官才子之人,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还他个清白,否则还不叫天下文人寒心?” 这话正说到点上。 永隆帝冷厉的眼神落在林昭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水调歌头》是寄托对亲人的相思,还、还有……”额间的冷汗滑落下来,滴在桌上,林昭却渐渐词不成句,说得艰难。 如此情态,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还真是抄的?” “连格律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那之前那三十多首诗也是抄的了?她怎么有脸说自己磊落的?” “刚才我就想说了,武将都分得清什么叫诗,什么叫词!” “嘿……武将招你惹你了?” 众人议论纷纷,晋王党更是笑得鄙夷又开心。 晋王妃直接骂道:“什么清冷傲骨,原来只是个龌龊东西!” 她是将门虎女,曾被林昭内涵不通文墨,粗鄙浅薄,那时她真的被文武双全的林昭打击到了,未想林昭竟能无耻至此。 她冷笑一声:“我是不通文墨,可我为人磊落,从不行鬼祟之举,那得多不知廉耻的东西才能干得出来这种事啊!” 这话难听得很,却也只得了皇后几句不痛不痒的呵斥。 在场没几个人看得上林昭的。 先前有多追捧称赞,现在就有多膈应嫌恶。 萧临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转,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只是格律平仄而已……他这个以武见长的人都能说道出一二,林昭却一字不通? 他不信邪地追问林昭:“你当真不懂?还是被现在的场面吓到了,说不出话?” 林昭紧咬牙关,不敢看他。 四面八方投来的鄙夷目光叫她摇摇欲坠,脑子嗡嗡作响,手脚冰凉得彻底。 她完了。 第二十八章 萧临是真瞎吧? 殿内很长一段时间都异常尴尬沉默。 萧临迅速出列跪下,不推脱不辩解,只请罪:“侧妃抄袭旁人,乃儿臣失察、治家不严之过,请父皇降罪。” 林昭蓦地清醒,腿脚发软地跟着崔锦一起跪去了中间。 “妾身……知错,请父……皇上降罪。” 她闭了闭眼。 今日之后,她林昭便成了笑话。 她下意识看向萧临,却只看到后者冰冷的侧脸。 永隆帝眼神复杂,看向萧临时又含着失望:“罢了。” 他连提都不想提林昭,也再度对萧临的眼光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若他此后还坚持独宠林昭……这个儿子就算废了。 大周之主不能是一个囿于情爱,识人不清的瞎子。 萧临揣摩圣心多年,自然察觉到了他的意思,心下微沉。 上首,淑妃薄凉到几乎要吃人的目光扫过林昭,冷声道:“一个品行不堪的卑劣之女,怎配皇上分出心神?你们还不回席去?” 皇后笑容微淡,也道:“今日本宫寿辰,便不与你们计较了。” 话是这样说,可她若真是个逆来顺受,以德报怨之人,后位早就被娴贵妃夺走了。 林昭今日可得罪了她两回。 淑妃眉头微皱,心里恨不得活剐了林昭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还要思索该如何赔罪。 娴贵妃掩唇轻笑:“不过一首词罢了,信王若有心弥补,再献一首就是。”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 有《水调歌头》珠玉在前——即使那只是林昭抄的,可也难掩其千古佳句的事实,现在叫萧临作词,不说他一个侧重武道的作不作得出来,就算作得出,也势必会被碾压得很难看。 萧临也势必要被文官集团鄙夷之后再排挤。 萧临一党的官员自不会眼睁睁看着主子受辱,极力与出声的晋王党争辩起来,却也只叫场面更难看了。 他们心中愤懑,对林昭的印象一降再降,角落里的林家父子更是丢人得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去。 但大臣们很快就在萧临的眼神示意下住了嘴。 治国又不靠作诗,只要有机会挽回圣心,萧临觉得现在丢脸也不算什么。 正当他沉思作诗之际,崔锦忽然小心翼翼道:“侧妃无状,妾身也有持家不严之过,愿替侧妃为母后献词,弥补过错。” 话落,不等娴贵妃出言阻止,她便快速开口:“瑶台月满,独照椒房暖,十二珠帘金凤展,步步莲花御苑。 德承周室三春,容倾汉殿千尊,四海齐瞻坤仪,山河长奉慈恩。”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她恭身叩拜:“恭祝母后德寿双臻,鸾仪永驻——” 众人愣了一瞬。 这词……文采还怪不错的,信王府有王妃这等才华之人,为何还要叫个只会弄虚作假的侧妃打出才名出头? 信王脑子没事吧? 皇后这回的笑容真诚了些:“好孩子,快起来吧。” 崔锦谢恩后,缓缓起身。 对上萧临诧异的眼神,她笑了笑,一副庆幸模样。 萧临本有些沉重愤怒的心情被她冲淡了许多。 能接受丢人不代表愿意丢人,崔锦却愿为了他主动出头,只为维护他的面子……方才也是崔父第一个站在他这边,维护林昭。 他们父女始终把他放在第一位。 晋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回了席间,眼神暗沉。 崔锦率先出头,即便比不过《水调歌头》,谁也不会真为此去贬低她一个弱女子,何况她还讨巧的没有延续中秋词,而是祝寿词,文采也不错。 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只看皇后的表情就知道拍成功了。 齐学士率先道:“王妃此词寓意宏大,气象万千,翰林院可收录之。” 说完,他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李首辅,见他没出声才放下心。 他不想再脸疼一次。 不少文官笑跟着附和。 先显皇家气象,又喻皇后贤德,连皇后容姿都夸了一嘴,最后的“四海齐瞻坤仪,山河长奉慈恩”堪称点睛之笔。 拍马屁的诗能拍到这份上,还同时兼具文采意象,收录进翰林院不吃亏。 脸色好看了些的永隆帝也不由想起了一个人:“周大儒曾在朕万寿之时作过一首诗,你这首倒颇有他的风范。” 崔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妾身是周大儒的关门弟子,想是继承师父之风。” 永隆帝目光微讶:“难怪。” 文采斐然,拍马屁拍得浑然天成,师徒一脉相承。 萧临也意外地看向崔锦,他从未听崔锦提起过此事。 但搬出了德高望重的周大儒,晋王党也不得不吞回质疑崔锦造假的话。 萧临也是有意思,一个是胸无点墨,抄袭旁人给自己添光的无耻恶女,一个是不张扬不冒头,却内涵文墨都兼具的大儒之徒,无论怎么对比,都该是后者占尽优势,偏偏萧临宠前者宠得满京皆知。 有不少晋王党目光扫过林昭寡淡的脸,没有了文武双全的光环加成,她那张脸最多算小家碧玉。 萧临是真瞎吧? 希望他能一直瞎。 林昭被他们的讥讽目光刺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只有死死掐住手才能勉力维持冷淡无事的模样。 她心中恍惚,觉得好像在做梦,又被灯火通明的大殿衬得几欲崩溃。 明明她前脚还在享受追捧的目光,以为百官成她拥趸近在眼前,可后脚就被硬生生被撕下一层脸皮来,所有人看她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极尽鄙夷嫌恶之能事。 她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一群忘恩负义的小人,若没有她在前线奋勇杀敌,他们有命坐在锦绣京城高高在上么? 还有崔锦……硬生生踩着她得尽才名,今日她必是被她陷害! 林昭耳廓还带着被羞辱鄙夷的涨红,垂下的眼神却一片怨毒。 如坐针毡地过完了千秋宴,她匆匆便往外走,低着头不想搭理任何人。 外头已是深夜,众人三三两两地走在宫道上。 “林姐姐!”郑含玉快步跟了上来,脸上还有不可置信,“那些诗词真的是你抄的?你连格律平仄都不懂?” 林昭脸色晦暗,冷冷看了她一眼。 “这还用问么,没见人家都不想理你了?”安阳县主嗤笑一声,“亏有些人整日里自诩磊落坦荡,原是越没有什么,越想强调什么啊。” 林昭紧咬牙关,背脊挺直得有些僵硬。 她本就是磊落之人,做事坦荡,那些诗词也是她从现代带来的东西,不属于他们任何人!安阳县主懂什么,被崔锦推出来当枪使的玩意儿罢了! 封建后宅女都是如此愚昧无知! “安阳。”萧临语气微重。 安阳县主忙点头:“不说了不说了,不过表哥你也长点心吧,别到头来连自己宠了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平白丢人现眼。” “胸无点墨都敢说自己惊才绝艳,不会以前在战场上的智计百出也是抄别人的吧?” 林昭脸色骤变,一抹慌乱极快地闪过,被夜色遮掩。 崔锦若有所思地偏头,看了她一眼。 第二十九章 还有穿越者? 一路沉默地回府。 在二门处下车后,林昭立刻上前,紧紧抓住萧临的手:“王爷,我不是……我是被人陷害的!” 萧临脸色冰冷,低头看她:“难道那些诗词不是你抄袭别人的?” “不、我不是有意的……是有人针对我,只要你追查到底,必能找出幕后之人——” “你只需告诉本王,是或不是?” 林昭嗫喏半晌,才回答:“是……但那都是我家中长辈所作,是他们送我的!这不就是我的诗吗!” 她背脊挺直,清冷的脸上一片坦荡,傲骨再度回来。 萧临却闭了闭眼。 “我都是为了王爷啊……”林昭定定看着他,眼眶通红,“我出身不高,初来京城时人人都看低我,我便想,若我文武双全,才比大儒,定然没人敢再轻视我,便用了长辈送我的诗……这些日子看你被朝堂攻讦,我便想为你做些什么……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若没有贱人诬陷我,今日你便是风头最盛之人啊!” 她思绪混乱,声音颤抖,哽咽至极。 萧临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心软了一分,可想到今日在百官面前丢的人,还有李首辅与齐学士失望的眼神,又冷下了心肠。 林昭盗诗之举……太无耻了。 他声音疲惫,又刺人至极:“偷来的东西,本王嫌脏。” 林昭脸色顿时惨白。 偷? 他怎能这样说她,难道他不了解她的为人吗?她林昭顶天立地,从不弄虚作假,只是……只是有苦衷罢了。 心神恍惚之际,她余光扫过崔锦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瞬间崩溃。 “贱人!是你陷害我!”她冲上前,扬手就要给崔锦一个耳光。 却在半空中被牢牢攥住。 她回头看到脸色阴沉的萧临,怒道:“李首辅怎会那么巧知道那几首诗?甚至及时送给父皇?一定是她买通了我的奴才,知道我今日献诗,偷走了《水调歌头》陷害我!她还故意叫崔尚书来打我的脸,拷问我格律平仄,是这个贱人陷害我啊王爷!” 崔锦面容沉静。 某种角度而言,林昭说得也没错。 诗书是她给李首辅的,署名无名氏,还特意注明有人抄袭无名氏的诗,求李首辅为其还个公道。 以李首辅的作风,必会第一时间进宫,在永隆帝面前过了明路。 然后便是林昭入套。 格律平仄也是她叫崔父提的,虽然仅入府一个多月,但足够她摸清林昭的底细了。 而崔父虽然对她这个女儿没多少喜欢,却也不会容许林昭压过她的风头,更何况还有林昭引诱崔儒月,却叫后者身败名裂在后。 崔父能忍才怪。 见林昭看过来,她背对萧临,又给了她一个笑容。 林昭被刺激得一脚踹来:“贱人!” “王妃小心——” 如夏快速拉过崔锦,避开林昭的脚。 崔锦跌入如夏怀里,不知怎的脸色发白。 “你闹够了没有!”萧临甩开林昭的手,后者站立不稳,直接被甩去了地上。 “今日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怎敢怨怪王妃?” “王妃从进门起便对你百般容忍,今日崔尚书更明目张胆偏帮于你,谁能想到你连最简单的格律都不懂?”萧临声音极冷,“王妃前脚为本王拉拢来李首辅,你后脚便得罪了他,叫整个信王府在京城百官面前丢尽了脸!反是王妃力挽狂澜,为皇后作祝寿词,收拾你的烂摊子,她从头到尾没说过你一句不好,你却只会恩将仇报,辱骂责打她……林昭,谁给你的资格,敢责打主母?” 萧临从未连名带姓叫过她,这叫林昭心中恐慌不已,又愤怒他用“主母”这个词羞辱她! “王爷——” “侧妃以下犯上,不敬王妃,禁足珠玉院,无令不得出。” 林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受伤。 萧临眉头微动,狠心偏过头,拉着崔锦转身便走。 “啊——”崔锦踉跄一下。 萧临这才察觉她似乎伤到了脚,低声询问几句后,便俯身打横抱起她,大步离开。 夜色中,林昭脸色晦暗阴沉。 良久后,侍卫为难地道:“侧妃,王爷有令,请您回珠玉院……您请吧。” 林昭顿了半晌,终于恢复了理智。 今日她被所有人鄙夷的目光凌迟,当众处刑,回来又被萧临和崔锦刺激,竟一时失了智。 崔锦今日踩着她立了大功,她不该与她正面起冲突的。 踉跄着回去后,她低声吩咐秋纹:“给我盯死了正院……还有崔府。” 大周除她之外,一定还有穿越者。 且此人一定与崔锦有牵扯! 这个认知叫她心慌意乱,因为她能依靠的只有现代的一些知识,若有人与她一样…… 不,此人未必会成心腹大患。 只看他只敢躲在暗处,便知只是宵小之辈,以她信王侧妃的高贵身份,只需找出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现在最重要的,是挽回萧临的心。 甚至还有圣心。 否则萧临没了继位的机会,那她该怎么办? “蠢货!”她冷声骂崔锦,“只看蝇头小利,全然不顾大局,为了斗倒我竟不惜将王爷拖下水,愚不可及!今日之后,信王府的日子只会更艰难,她以为自己的王妃之位坐得稳么!” 再想远一点……若叫晋王登基,崔锦以为信王府会有好日子过? 现在这种时候,不想着如何为萧临增添筹码,反而拖尽后退,真真是鼠目寸光! “王爷竟为了这种浅薄无知的封建女责骂我……”她心中觉得讽刺,又极为不甘,“除了没什么用的家世和那副狐媚容貌,她哪点比得过我?” 她曾为国为民上战场,百战而归,她崔锦能躲在温柔乡里勾心斗角,多亏了她林昭守住前线! 她有什么资格算计她? 恩将仇报的不是她林昭,而是崔锦那个贱人! 第三十章 承诺 第三十章 萧临抱着崔锦一路回了正院,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了软榻上。 “哪只脚伤了?”他低头瞧着。 崔锦蹙眉抬起右脚,如春忙拿着药膏过来,正要蹲下给她上药,萧临却已伸手接过,将崔锦的脚轻搁在自己膝上,褪去鞋袜仔细查看。 崔锦耳根微红,想抽回脚:“没什么大碍……” 萧临掌心微微用力,扣住她纤细的脚踝:“别动。” 他仔细看了看,确认崔锦只是撞得脚腕微肿,并没有扭到,这才没叫人去请太医。 他拿了药膏,亲手为她上药。 指尖刚碰到伤处,崔锦就下意识颤了一下。 “疼?”萧临说着,手下放轻了力道,近乎轻柔地为她擦着药。 崔锦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的侧脸。 残存一丝从晚宴上带回来的冰冷,还有几分郁气,或许还有对林昭失望又恨铁不成钢的伤心。 萧临上完药后,抬头就对上她担忧的眼神,心下一暖。 “今夜……要多谢你,从前本王竟不知你是周大儒的关门弟子。” 崔锦有些不好意思:“妾身资质平庸,未能习得师父三分真传,哪敢妄自张扬?再说有侧妃珠玉在前,妾身……”她忽地顿住话头,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她小心地看了眼萧临,见他没有生气,才低声道:“而且妾身并未帮到王爷什么……” 萧临心中五味杂陈。 他下意识又将林昭和崔锦对比起来。 一个胸无点墨却欺世盗名,一个才华满腹却谦逊自持。 明明有周大儒这样的靠山,却从不炫耀,甚至在他最狼狈的时刻,仍不忘维护他的体面。 “你怎会没帮到本王?”萧临温声道,“若非你献词,本王与林昭必会成满朝笑柄。” 崔锦眼睛一亮:“只要能帮到王爷就好。” 她脸颊微红,仿佛带着些不好意思,又很是愉悦,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容色姝丽。 萧临因为晚宴上的事,本没心思风花雪月,未想崔锦却忽然靠近,环住他的脖颈,覆上他的唇,轻轻一吻。 “王爷不要难过,今夜只是些小风波,我们还有机会翻盘。”她头一次主动,有些羞涩,但想安慰他的心思占据了上风,小声而坚定地道,“无论前方如何,我都会与王爷一起走下去,我会永远陪在王爷身边。” 永远? 萧临听到这话,心中先是轻嘲,可对上崔锦坚定执拗的眼神,又很想相信。 从没有人如此坚定的选择过他。 崔锦眼睫微颤,紧紧环住他,又亲了一下。 这回她再退开时,后脑忽然被扣住,骤然加深了这个吻。 如春等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了出去,寂静的屋内很快便多了几分暧昧。 崔锦仰头承受着狂风骤雨般的亲吻,指尖无力地抓着他衣襟,脸颊越来越红。 意乱情迷间,她看到了萧临的神色。 既有难以自抑的沉迷,又含着几分失意颓唐的发泄。 直到脚腕上的手渐渐向上滑去,崔锦才轻吸一口气。 在萧临抬头时,她眸光潋滟,含着水光,软声道:“疼……” 萧临蓦然回神,这才想起她还有伤。 可看着她眼波潋滟,双颊绯红的模样,他喉结滚动一瞬,声音喑哑:“别怕……我有分寸。” 话音未落,他便打横抱起她,大步走向床榻。 床幔渐渐落下,一件又一件衣裳散落在地上,盖住一室春光。 翌日,崔锦是被屋内的动静吵醒的。 见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正穿衣的萧临坐去床边,轻摸了摸她的脸:“吵醒你了?” 崔锦困得没精神,直到萧临忍不住在她唇边落下一吻,才蓦然清醒过来。 她看着萧临,脸色渐渐有些发白。 “怎么了?”萧临问。 崔锦沉默半晌,才低声道:“王爷是因为母妃的命令,才……留宿正院的么?” 萧临一愣。 崔锦垂眸道:“妾身不是什么都不懂,王爷若要做戏……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妾身会当真的。” 萧临微皱起眉,思绪翻涌。 先前他的确是在淑妃的半强迫下留宿正院,但半月前林昭写诗扬名,淑妃便没再过问王府中事,他自然顺理成章地去陪林昭了,对崔锦只是偶尔去看一回,给份脸面。 而昨夜林昭名声尽毁,犯下大错,他又回了正院……这一切落在崔锦眼里,的确像逢场作戏。 可昨夜……明明是崔锦先亲他的! 怎么还倒打一耙? 他颇有些冤枉地问出口,崔锦只是无辜说道:“我本就喜欢王爷,你对我那么好……又是孤男寡女,我哪做得了柳下惠?” 萧临差点气笑:“在你心里,本王是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不成?” 崔锦神色迷茫。 萧临忍不住掐了掐她脸,声音缓和下来:“你痴情专一,又是本王明媒正娶回来的发妻,你怎知本王对你便没有真心?” 崔锦拂开他的手,心中波澜不惊。 真心? 说是色迷心窍,又被崔氏和谢氏,甚至周大儒的助力迷了眼倒还更可信些。 但面上,她眼中闪过一抹动摇,又渐渐亮起,有些不可置信。 萧临声音温柔:“从前偏宠林昭的确是本王的错,以后本王会给你足够的宠爱和脸面,叫你站稳脚跟,林昭……她若对你再有不敬,你只管罚便是。” 崔锦愣了许久,又定定注视着他。 直到萧临笑意渐明,她才猛地扑进他怀里,脸上满是欢喜,又含着激动。 萧临被她感染,也笑了起来,直到出门时脸上还残存笑意。 这叫不少等着看他失意颓废的人大跌眼镜。 “果然,还是刀子扎在自己身上最疼啊……林侧妃这就失宠了?”正院,如春再度感叹。 崔锦懒洋洋躺在软榻上:“也有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现在他气林昭让自己颜面尽失,成了笑话,可当他缓过劲儿来,林昭便也能起来了。” 如春面露思索:“所以您昨夜坚持没圆房?” 昨夜那么大动静,直闹到后半夜,她以为都成了,结果一大早进门,衣裳满地,床榻凌乱,崔锦身上的痕迹更是不能看……可偏偏就是没成。 要不是崔锦面无异样,她真要以为萧临不行了。 崔锦眼神微动,也想起昨夜的旖旎。 萧临……身体真好啊。 “不能再拖了,得尽快圆房。”她低喃,“叫内应给珠玉院递个消息,再添一把火……” 萧临是王八成精,能忍,但她忍不了了。 第三十一章 私会? 崔锦脚上的伤睡了一夜便痊愈了,但还是待在屋里养了养。 她处置了这半月来因为林昭复宠而跟风踩正院的下人们后,才关注了一下外头的风向。 千秋宴上的事已经迅速传遍京城。 林昭抄袭板上钉钉,李阁老更是直接将那本诗书装订成册,送了不少同僚好友。 诗书传出去后,众人有多震惊无名氏的才华,就有多嫌恶林昭的盗诗行为。 尤其在举京城权贵之力都找不到无名氏时,便传出他是被林昭盗诗的行为伤到,就此云隐,还有人说无名氏早已被林昭灭口。 不少文官都信了这些猜测,对林昭深恶痛绝——如此大才,若能入仕,或是入书院培养人才,都对大周极有裨益。 却都被林昭这个无耻之女毁了个干净! 林昭几乎被整个文官集团纳为拒绝往来户,甚至连萧临的党羽都对林昭很不满,连带着影响了他们的家眷,往日曾与林昭交好的贵女多数都断了往来,郑含玉更直接被承恩公府送去了郊外庵堂。 但在民间,林昭还算毁誉参半。 得益于戏楼茶馆这几年接连不断的洗脑,百姓虽不齿于林昭欺世盗名之举,但也有不少人感激她在前线的付出,为她辩驳。 ——此事往小了说,也不过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虚荣心作祟罢了。 对此,崔锦不置可否。 “其实以林侧妃在千秋宴上的所作所为,早能以欺君之罪砍了她,没想到皇上竟放过了她。”如夏有些不忿。 如秋稳重些,看得更深:“她到底曾在前线出过力,又救过王爷的命,王爷还对她一往情深……无论是出于民心和大局,还是与王爷的父子关系,皇上都不会要了她的命。” 甚至因为对萧临抱有期望,都不会当众重罚林昭,伤了萧临已经快丢光的脸。 如夏一愣:“这么说,王爷的处境还没到外头传的那么艰难的地步?” “自然,不过也要看他自己拎不拎得清了。” “他若拎不清,今早也不会放权给我。”崔锦说完,又问,“宣平侯府的贺礼备好了么?” 如春点头:“按您列的礼单,已经备好了。” 宣平侯府三姑娘是崔锦的手帕交,后日出嫁,明日崔锦要去添妆。 所以晚间萧临来正院时,便吃了闭门羹。 他还有些回不过神,崔锦要出门,与他留宿正院有什么关系? 如春微微低头:“王妃今日精神不好,担心夜间睡不安稳,明日不好出门,请王爷……容谅。” 萧临眉头微皱。 昨夜崔锦直喊疼,他虽没做到最后,但也没委屈自己,似乎是有些过分……但这不是崔锦将他拒之门外的理由。 早上才给了她承诺,晚上就恃宠生娇,等他来哄? 他从前是哄过林昭,但不代表愿意哄旁人。 崔锦太不知趣,也僭越了。 他眉眼微沉,拂袖离开,连话都没再说一句。 如春见他周身气息都阴沉了不少,心中惴惴不安,忙进屋回禀:“王妃,王爷好像真生气了,您还没得到他的心,现在欲擒故纵是不是……太早了?” “谁说我欲擒故纵?”崔锦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那您这是……” “就是不想跟他睡一起。”崔锦有些郁闷地喝着降火茶。 她又不叫崔下惠。 之前强忍是因为时机没到,要增进感情,但今晚不用了,她要睡个好觉。 翌日,因为添妆是在下午,她用过午膳后才慢悠悠出门。 宣平侯府一片热闹,但在看到崔锦后,众人不约而同有些尴尬,之前千秋宴,在场绝大部分人都在,自然知道信王府丢了多大的人。 萧临因此在朝中被御史不断弹劾识人不清,权贵坊间也不乏嘲讽嗤笑之人。 但见崔锦面无异样,众人也很快回过神,言笑晏晏。 等崔锦添完妆,与宣平侯府三姑娘聊过后,天色已经不早,她告辞离开,叫马车先拐去了云来布庄。 她只带如夏进了布庄,正要跟着伙计上楼,便听如夏在耳边道:“王妃,沈之珩来了。” 崔锦微微偏头。 远处的沈之珩也看到了她,略一犹豫后,竟过来了。 崔锦眉头微蹙,对伙计道:“不挑别的了,你直接拿三匹玄色云锦给我。” 伙计虽有些失望只能做成三匹云锦生意,但还是手脚麻利地拿来了云锦给如夏。 “崔锦。”沈之珩快步上前。 “沈举人自重,你该尊称我王妃。” “王妃?”沈之珩眼神微讽,“一个有名无实,受尽冷落的王妃?” 崔锦脸色冷淡,理都没理他,抬步离开。 此时天色已渐渐沉下,布庄外人影稀少,只有寥寥几个步履匆匆的路人和信王府的马车。 沈之珩追了上来,沉声开口:“信王府声名狼藉,受尽耻笑,你这个王妃又能有几分尊贵?即便信王还没倒,你以为他会喜欢你这种心机深沉,木讷无趣的女人么?你费尽心机从儒月手上抢来这桩婚事,没想到会落得如此下场吧?这就是你贪慕虚荣的报应!” “不是你叫崔儒月换婚的么?”崔锦声音冷淡。 沈之珩却眉间一松:“你吃醋了?” 见崔锦脸色微冷,他反而语气缓和了些:“我喜欢的一直是儒月,是你非要插足我们,险些害得我们错失彼此,但如今我也不愿再计较,你现在这般处境,应当知晓了谁才是值得托付的人……” 他深深看了崔锦一眼:“若你愿意赎罪,再向儒月磕头认错,等信王落败,我会纳你入府……虽不能给你如儒月一般的宠爱,但每月总有雨露。” 崔锦看着他仿若恩赐的表情,胃里忽然一阵翻涌。 她是故意来布庄的,也是故意算计了沈之珩来,但还是被恶心到了。 “滚!” 她转身要走,沈之珩立刻拽紧她手腕,冷声开口:“崔锦,拿乔过了,只会弄巧成拙,我只给你最后一次留在我身边的机会!” “你要给谁机会?”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萧临大步走来。 在看到沈之珩握紧崔锦的手腕,他本就阴沉的脸色骤冷,抬手一记飞镖便穿过沈之珩的手臂,钉入后方墙上。 “啊——” 第三十二章 本王打扰你们私会了? 只是眨眼之间,沈之珩的手臂便飞溅出血,染红上了他骤然惨白的脸。 剧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疼得他踉跄几步,险些站立不稳。 崔锦吓了一跳,转头就见萧临大步走来。 他脸色阴沉如墨,眼神如刀般刮过沈之珩,周身杀气翻涌。 “王爷……” 她话没说完,就被萧临冷眼扫过,吓得想退一步时却被牢牢扣住手腕,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本王打扰你们私会了?”他声音森寒,字字如冰。 崔锦脸色顿时煞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未等她解释,萧临另一只手抬起,内力如劲风般直击沈之珩,打得他重重飞起,摔去后方墙上,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砰——” 沈之珩只觉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猛咳了好几声,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信王……咳,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满身剧痛叫他没了被发现的惊慌,反而溢满恶意:“崔家两女,一个曾是你未婚妻,一个嫁给了你,可她们却只钟情于我……你身边这位明媒正娶的王妃,更是恨不得为奴为婢留在我身边。” “沈之珩,你敢污蔑我!”崔锦脸色发白,眼中恨意翻涌。 沈之珩却没回答,只是直勾勾盯着萧临,一边吐血一边笑:“可怜啊……你心上人欺世盗名,是个不知廉耻的破烂货色,连正妻都心有所属,宁做举人婢,不为王妃尊……” 他朗声长笑,而被他盯着的萧临眼中有如狂风骤雨,看他的眼神像在看死人。 “啪——” 一记耳光狠狠落在了他脸上。 萧临目光微转,见如夏收回手,眼神便落在了崔锦身上,正看到她恨不得将沈之珩千刀万剐的眼神。 “为奴为婢留在你身边?”崔锦声音冰冷,气极反笑,“若真有这样一日,我必是要利用你挖出晋王的把柄,送你们这群腌臜东西下地狱!” 听到晋王的名字,沈之珩眼神微变。 萧临脸色也沉了些。 崔锦反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股强行压抑的沉静:“王爷,我们回吧。” 萧临没说话,阴沉的眼神扫过沈之珩,转身拽着她上了马车。 崔锦被拽得踉跄一步。 沈之珩还想说什么,却又猛咳了一口血,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 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崔锦方才看萧临的眼神竟满是爱意,就像前世看他……不,她看他时,远没有对萧临的直白炙热。 ……这怎么可能?! 他死死攥拳,用力间使得受伤的手臂血流如注。 …… 马车上,气氛罕见的沉重压抑。 崔锦脸色发白,试图抽回手,却反被攥得更紧,疼得她下意识蹙眉。 萧临始终盯着她,见状眸色骤沉:“想回去找沈之珩?” 崔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找他做什么?王爷莫非也信了他那挑拨离间的鬼话?” “你与他定亲半年,同居崔府,若有情愫实属正常。” “荒唐!”崔锦眼眶通红,声音发颤,“我喜欢谁,王爷难道不知?三年前我便已对你情根深种,心中怎还会有他沈之珩立足之地?” 往日她剖白内心表达爱意,萧临总会心软三分,这回却无动于衷。 “你若不喜欢他,今日怎会打着添妆的旗号与他私会?云来布庄是晋王的产业,你们在此私会,不就是防着本王查探?方才若本王晚来一步……他碰的便不止是手腕了吧?”萧临手下摩挲着沈之珩碰过的地方,心中的戾气铺天盖地,几乎想要烧净了沈之珩。 “难为你这些日子与本王演戏了。”他声音冰寒阴沉,“你倒真是个痴情人,情愿为成全沈之珩娶到心上人,甘心嫁给本王……崔锦,你说钟情本王时,心里究竟在想谁?” 他紧紧掐住崔锦的下巴,迫人的阴鸷顷刻间逼近了她。 崔锦从未见过这样的萧临。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狠戾,多疑,不容背叛。 她眼泪断了线般直往下掉,想说什么,刚开口却被手腕与下巴上的力道掐得失声。 “昨夜不许本王进房,是因为今日要见他?”萧临声音冷得骇人,“觉得拖不下去了,想将处子之身留给沈之珩,免得被本王捷足先登?对了……你出门这么久,或许已经成事了吧。” 话音未落,崔锦扬手欲打,却被他轻易制住。 四目相对,她眼中的受伤让萧临蓦然一滞。 “……你竟如此看我?” 崔锦声音沙哑:“昨夜不许你进房,是因我担心身子受不住……今日我未时末出门,在宣平侯府待了一个多时辰,大约酉时三刻出宣平侯府,在云来布庄逗留不到一盏茶时间,沈之珩找我是想利用我窃取您的机密,被我拒绝后才纠缠不休……还有云锦,这是我半个月前叫管家去订的,王爷一问便知,今日我出门的所有时间你也可与马夫比对,绝无虚言。” 她抬起泪眼:“我曾答应要给王爷做外衣,云锦贵重,只有云来布庄售卖。” 萧临愣住了。 崔锦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鲜红的守宫砂,眼泪却砸在上面,晕开一片湿痕。 她忙偏过头,胡乱抹了把眼泪。 “我钟情王爷三年,但碍于名声礼教,从不敢将爱意宣之于口……我的确没有证据能证明我对王爷的心,也解释不清王爷为何认定我与沈之珩有私……” 说到这里,她声音近乎哽咽,却佯装平静道:“回府后,请王爷给我一纸休书,宫里和崔家那边,您大可直说,我绝不辩解……无论是被沉塘还是送往庵堂了此残生,我都认。” 萧临唇畔微动,思绪杂乱地不知该从哪句开始接话。 沉默半晌,他终于看到了马车角落那几匹玄色云锦。 “你去云来布庄……”他嗓音微哑,“是为了给本王做衣裳?” 那句他自己都快忘了的戏言,她却牢记在心。 第三十三章 把她叫醒再叫她多睡会儿? 细想崔锦的话,每一句都经得起推敲。 无论是宣平侯府还是云来布庄,崔锦逗留的时间、见过什么人,一查便知。 他却被一封信乱了方寸,匆匆赶来时正见沈之珩纠缠崔锦,下意识便信了信中的话,甚至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就判了刑。 的确……有失公允。 见崔锦疲惫地闭眼,眼泪却接连不断地从眼角滑落,整个人近乎绝望,他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心疼。 顿了顿,他道:“是本王误会你了。” 他没再提起旁的,崔锦自也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他还有三分猜疑。 还没坐上龙椅呢,皇帝病就先犯了。 她睁开眼,定定注视着他,抬起三指,声音沙哑道:“崔锦在此起誓,今生唯爱萧临一人,生死相依,福祸与共,若有违背,身死魂消,祖先泉下不宁,全族无后而终!” 萧临瞳孔震颤。 这个誓言……太毒了。 身死魂消也就罢了,她竟敢以崔氏全族为赌。 他饱受绝嗣之苦,最清楚香火断绝的痛苦绝望,他也清楚,崔锦对家族至亲的感情有多深。 萧临彻底信了。 心中还有三分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狂热与悸动。 他紧紧握住崔锦的手,声音不自觉轻柔:“本王说了信你,你又何必发此毒誓。” 崔锦抬头,红肿的眼眶也不掩清亮:“我希望我与王爷之间没有任何嫌隙猜忌,这也是我对王爷的承诺。” “我永远深爱王爷,至死不渝,即便当真有情淡之日……那便叫我魂飞魄散吧。” 萧临被她眼中的决然震住。 崔锦已低头黯然垂泪,心中一片坦然。 身死魂消? 重活一世是她白嫖来的,能多活一天都是她赚,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祖宗和崔氏就更不用在意。 能生出崔父和崔儒月,还有她,泉下不安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祖上继承下来的低劣品性,无后而终也算给他们积阴德了。 见萧临近乎小心翼翼地哄着她,她索性哭得更凶,像是要宣泄尽所有的委屈一样,哭得快要昏厥。 以至于下马车时,她只能倒在萧临怀里,被他抱着回去。 廊下探头探脑的一个侍女见状,皱起了眉。 崔锦哭得伤心,应该是私会事发了,可为何王爷还会对她如此温柔? 她百思不解,急忙转身,往珠玉院的方向跑去。 崔锦回了正院,终于哭够了,哽咽地问:“是谁告诉王爷我与沈之珩私会的?” “本王只收到一封信,并没有署名。” 萧临抬步进门,如春几人刚要跟着进去,却被他内力一震,房门怦然关闭。 “今日我见沈之珩似乎是有目的的去布庄……是不是有人告诉他我会来?” 崔锦还在不着痕迹地上眼药,却忽地被压在榻上。 萧临近乎急迫地覆上她的唇,亲得她喘不过气后,又在她耳后颈间流连,良久才气息粗重地道:“那些不急……我们先做正事。” 崔锦还没来得及说话,唇就又被覆住,吻得又急又凶,腰带也不知何时解开的,衣襟四下散落。 今夜的萧临异乎寻常的疯,全没了往日装出来的温柔。 有人愿为他赌上全族命运,有人愿为他倾尽所有,永远坚定选择他。 这个认知叫他彻底失控。 外面,如春几人先是面面相觑,等听到里头暧昧的声响后,不约而同地面红耳赤。 如春尤其恍惚。 原来之前她听到的那些动静……还算是克制的吗? 一夜后,如春抬头看了眼天色,再不起就耽误上朝时间了。 在庆喜的催促下,她小心地敲了敲门:“王爷,王妃,到时辰了。” 片刻后,里面的萧临才应了声。 如春带人进去伺候,便见萧临已经神清气爽地穿衣,崔锦还懒懒躺在床上,连眼睛都睁不开。 几个侍女瞧见床榻上的凌乱痕迹,脸俱都红了。 萧临收拾妥当后,坐去床边摸了摸她的脸,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你多睡会,本王下朝再来看你。” 崔锦睁开困倦的双眼,努力压下怒气。 把她叫醒再叫她多睡会儿? 有病。 见萧临要走,她想起什么:“昨日传信的人……” “本王会叫人去查。” 想到那封信上言之凿凿道崔锦与沈之珩私会,甚至颇为露骨的暗示,萧临冷下眼眸。 崔锦又复述了一遍昨夜的话:“沈之珩好像也是被人引去的,王爷或许可以从他身上查起……” 萧临拇指摩挲上她双唇,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他不想再从崔锦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崔锦眉梢微挑,忽地勾了勾他的手:“王爷昨日……是吃醋了吗?” 萧临微顿。 崔锦是他的人,是个男人就有占有欲,即使他昨日看到那一幕过于愤怒,以致近乎失智,也不过是胜负心作祟。 但此刻,他只含笑承认:“若不在意你,本王何必吃醋?” 崔锦也笑。 没关系,洗脑多了,他会信自己爱上了她的。 萧临走出正院时,极为餍足,眼角眉梢都带着轻松,这叫有心人看到又是一番猜测。 庆喜低声禀报:“王爷,暗一已去查了昨日的细节,与王妃所说一致,管家也说云来布庄约定好取云锦的时间是昨日下午。” “此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管家和账房,还有绣房的苏嬷嬷知晓。” “查清楚他们近日都与谁来往过。” 崔锦的行踪一定是从府里泄露出去的,还有那封准确无误送到他手上的信…… 萧临眼眸微眯。 正院屋里,崔锦又睡了一个多时辰才起身。 如春早在旁候着,见状忙服侍她起身。 看到那一身痕迹时,她咂舌:“您受苦了……”真跟崔锦之前说的一样,比狗还疯。 “不苦。”崔锦唇边浅笑,“好孕丹的煎熬总算解了不少。” 她昨夜过得很愉快。 如春也笑了:“也是,说不定等一月后就能听到您的喜讯了。” “不急。”崔锦抚了抚小腹,吞下了避孕丸,“圆房宜晚不宜早,子嗣亦然。” 太容易得到的怎会珍惜? 等萧临被攻讦绝嗣最艰难之时,给他最大的惊喜,方才显得这孩子弥足珍贵,叫萧临与淑妃从他未降生起就十足期待。 她要为她的孩儿从出生就铺好一条锦绣之路。 想到崔父说的生产必双胎,崔锦唇边笑意更深。 “幸好您选对了。”如春低声道,“昨日沈举人看您的眼神并非全然无意,可见那同心丹未必靠谱。” 崔锦若有所思:“神医的药绝不会出错。” 依她对沈之珩的了解,昨日说要纳她入府的话有七分可信,可他怎会背叛崔儒月? 第三十四章 打一巴掌给颗枣 话已说到这里,如春便顺势劝道:“昨日奴婢见王爷那样子当真吓人,若非您起了毒誓叫他相信,只怕此事没那么容易过去,以后您可不能冒险了。” “我也不愿冒险。”崔锦道,“只是这根刺……总要拔除的。” 上回萧临试探,她便有了猜测。 后来偶尔提起沈之珩时,萧临虽有掩饰,但的确介意他们定过亲,沈之珩还借住崔府长达半年。 崔锦自然要将这根刺从他心中拔除。 不破不立。 如春这才明白,暗恨:“只怪老爷听信了大姑娘的谗言,叫姓沈的入府借住,美其名曰给您和未婚夫培养感情,谁知她打着自己勾人的主意!” 也幸而大周礼教没前朝那么严苛,否则沈之珩这一入住,崔家姑娘们的名声就全毁了。 崔锦目光晃神一瞬。 崔父要给她定下沈之珩时,她与母亲原是不同意的,只是调查过这的确是个品行不错的孝子,且颇有才华后,她才暗中见了沈之珩一面。 因为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她点了头。 现在回想起来,唯一的感觉就是后悔。 非常后悔。 她正要说话,便见如冬进来道:“方才刘账房被庆喜着人带走了,我们如今在王府的人手不够,奴婢没敢深入探查。” “不用查了。”崔锦道。 如春也点头:“王妃要去云来布庄的消息本就是我们利用刘账房透给珠玉院的,想来是王爷查出来了。” 且看萧临这意思,还是要保林昭了。 白月光到底是不一样的,若今日做出这种事的是崔锦,他不必多说都会重惩,绝不留情。 果然,萧临回府后,对她并未提起林昭一个字,只道:“是账房被晋王的人收买了,透露了你的行踪。” 崔锦心中嗤笑。 这是欺负她脚跟不稳,没法查到真相? 她眼中露出一抹讽意:“陷害弟妹偷人?亏他还自诩顶天立地,光明磊落,未想手段如此下作!” 萧临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林昭身败名裂,众人唾骂,先前还被永隆帝重惩过,下场已经极惨,他即便心中怒她不争气,也再下不去手重惩。 昨日之事若叫崔锦知道,她必愿为了他忍让。 但与其郁结在心,不如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锦儿放心。”他握住崔锦的手,声音温柔,“昨日之辱,本王比为你加倍讨回。” 崔锦面露感动,软软抱住他的腰:“若没有与王爷相处过,妾身从不知除母亲外,还有人对妾身如此之好。” 萧临被她哄得心中熨帖,心中已经思索着该如何给晋王挖坑了。 但身体忽地被推开。 他眉头微皱,还未说话就被拉住手带去书房。 “做什么?” “送王爷一个礼物。” 萧临不以为意,小姑娘的礼物无非就是什么衣裳荷包,香囊玉佩,一会儿稍给个面子笑一下也就是了。 片刻后,他看着被塞进手里的《漓川杂记》,表情诧异。 这是前朝傅大儒的绝世孤本。 “妾身听说李阁老找这本书很久了,您拿去送他吧。”崔锦认真说道。 萧临为了拉拢李阁老也找过这本书,却没想到在崔锦手里。 他推辞一句:“这种绝世孤本,传家传世都是珍宝,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什么孤不孤本,只要能帮到王爷,便是它最大的福气了。”崔锦语气颇有些执拗。 见萧临被她逗笑,她便环住他的腰,仰头冲他笑:“王爷对妾身这么好,妾身一定要对王爷更好才行。” 萧临心中动容。 崔氏如此懂事,又对他如此痴情专一,他也该对她更好些。 他摸了摸她的发丝,说道:“五日后护城河边有灯会,本王带你去玩可好?” 崔锦眼睛一亮,立刻应下。 靠在萧临怀里,她满眼盈盈笑意。 打一巴掌给颗枣。 巴掌是她给的,枣也是她给的。 萧临心情好了,便顺势抱着她在书房练了好一会儿字,他虽更侧重武道,但自幼被太傅教习,于文墨方面也算过得去。 可崔锦却是自幼被谢老爷子与周大儒联手教导的才女,一出手便惊艳了萧临。 “锦儿字体竟有如此风骨。”他诧异又欣赏。 崔锦眉梢微挑:“王爷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萧临一笑,低柔道:“本王有得是耐心了解你。” 见崔锦脸色微红,他覆上她握笔的手:“本王字体不佳,锦儿可愿帮我练字?” 崔锦微微垂眸,含笑带着他在纸上笔走龙蛇。 萧临一边练字,一边与她聊天,言谈间竟发现崔锦言之有物,无论聊到什么都能接上几句,有些见解还颇为新颖,不禁叫他大为改观。 他初见崔锦,只被她的容貌惊艳。 后来相处不多,便以为她如林昭所说,只是个没见识的后宅女子,只有一腔痴情叫他高看几分,便也从未想过浪费时间与她深入交谈。 直到最近的几次亲密……即使心中再不愿承认,但他的确是见色起意。 因为林昭屡屡叫他失望,而崔锦又这般貌美痴情。 他不是柳下惠。 所以在发现林昭几次三番犯错后,他对她的承诺便顺理成章地松动了几分,直到被崔锦蛊惑。 崔锦正带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收手利落些,不要拖泥带水——” 话没说完,她耳根便红了。 “怎么不说了?”萧临又亲了亲她耳尖。 崔锦语气压低,含着娇嗔:“王爷……” 萧临低笑一声,目光在触及她艳若桃李的双颊时,眼底灼热滚烫,几乎瞬间便想起了昨夜。 从没有哪个女人能叫他如此疯狂。 看着崔锦羞涩又仿佛带着钩子的眼眸,他俯身有些着急地吻了上去,一路向下…… 第三十五章 行刺 很快便到了灯会这夜。 崔锦还是很期待的,愿意在后宅搅风弄雨,不代表她喜欢这样,热闹地方对她很有吸引力。 但不想临行前,又加了一个林昭。 萧临轻咳一声,微含歉意:“侧妃久未出门,今日便与我们一同出去走走。” 他本是有意哄崔锦高兴才带她出门,自没考虑带林昭。 只是后者连日来郁郁寡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只求去放个河灯许愿安康,他一时不忍,便应了。 “人多热闹。”崔锦笑容不变。 才用孤本略微修复了点与李首辅的关系,这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或许是前几回还不够疼。 她心中快速盘算起这回该怎么扇巴掌。 “王妃似乎不高兴?”林昭欲言又止。 崔锦抬头看她,还未回答,林昭便慌乱垂眸,屈膝道:“是妾身思虑不周,您与王爷出门游玩,本不该被外人冒昧打扰……妾身这便告退,祝王爷王妃今夜玩得愉快些。” 她对崔锦从未如此恭敬过。 不止崔锦,萧临也很惊讶。 但看着林昭低眉顺眼,恭敬十足的模样,他心中不可避免地有些刺疼。 傲骨铮铮者低下头,更叫人心中酸涩不忍。 “无碍。”他声音温和了些,“王妃宽宏大度,不会与你计较。” 崔锦含笑点头:“说来倒是妾身疏忽了,侧妃闷在府里许久,本该出门散散心,回来胃口也会更好些。” 萧临握住她的手:“你总是愿意体谅。” 他小意温柔地扶着崔锦上了马车。 林昭站在原地,死死掐着手掌才没有露出异样。 上马车后,秋纹轻声提醒:“侧妃,我们一定要忍。” 林昭应了声,眼神怨毒:“那个贱人的狐媚手段当真厉害,竟能勾得王爷破了对我的承诺,对她百般宠爱……” 千秋宴一事叫她彻底声名狼藉,也彻底打醒了她。 若没了萧临的宠爱,她谈何登上后位,二圣临朝? 她还有无数抱负没有完成,还要为百姓谋福祉,提高女子地位,叫大周再无内忧外患……崔锦这种只会目光短浅的封建女,不会理解她的抱负与大义。 而为了这些目标,她也必须忍耐一些恶心的人和事。 等她助萧临登上帝位,做出功绩,叫大周海晏河清,受万民敬仰奉养,崔锦这种人必然早已淹没在宅斗之中。 届时,她眼风扫过她都是恩赐。 很快便到了护城河边,此时这里已人声鼎沸,叫卖声喧闹声接连不绝。 崔锦隔着车帘瞧了瞧外头的热闹,心情便好了许多,忙戴上面纱下车——大周礼教不严苛,但她的容貌太打眼了些,举凡去人多处,总要戴上帷帽或面纱。 林昭则直接穿了男装。 她视线扫过崔锦的脸时,眸光微妒,却很快平静下去,建议道:“下回王妃出门,可做男装,如此能避免许多意外,也少有好色之徒觊觎。” 这话勾起了萧临的回忆:“本王与你初见,你便着男装,在南疆那几年也少露女儿身。” 林昭眼神傲然,声音清冷:“女子衣裙繁复,破规矩也多,聚集的人多了便只有心眼争斗,烦人得很,远不如男子洒脱自在,若非无法选择性别,我必要做男子。” 萧临摇头失笑。 崔锦一边笑着,一边声音更柔更软:“我倒只喜欢做女子,也喜欢漂亮衣裙,臭男人的衣裳有什么稀罕,看一件丑一件。” “丑?”萧临挑眉,“也不知是谁巴巴跑了老远,只为买得云锦做丑衣裳。” 崔锦立刻改口:“若穿的人容姿绝佳,便也衬得衣裳更美些。” 见萧临看着她直笑,她瞪眼:“不许笑我!” 萧临没忍住,好半晌才止了笑意,好生安抚她。 林昭走在旁边,一时竟插不上话,脸色难看一瞬,心中的怨怒被她快速压了下去。 此时几人已走到河边,庆喜笑吟吟将买好的花灯拿了过来。 河水粼粼,其上满是绚丽多彩的花灯,衬得夜色都美了三分。 萧临再抬眸看向崔锦时,她眸光被映得亮如星河,脸上的面纱在此刻更带着股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 他竟失神片刻。 崔锦眉梢微挑,正要开口。 “快放花灯吧。”林昭催促,“再不去,位置都要被人抢光了。” 她转头看了看崔锦,因在外面,便理所当然省去尊称:“你穿着衣裙不方便,我和阿临替你放花灯吧。” 萧临回过神,看着崔锦一身贵气清净,下意识便不想叫她沾手杂事,于是轻笑揶揄:“美人便该高坐云端,脏活累活我们做,你监工便是。” 林昭脸色僵硬一瞬,也点了点头。 崔锦便写了愿望,含笑目送他们去河边。 庆喜捧着花灯跟在后面,因着人多,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片清净地方,但林昭拿到花灯有些不满,愣是要抢萧临手中那盏。 两人正拉扯间,水中忽地蹿出一道身影,长剑直往萧临心口刺去。 萧临此时正半蹲在河边,手中还捧着花灯,反应慢了半拍,只能堪堪躲过致命伤,未想在长剑刺入皮肉的前一瞬,林昭猛地挡在他身前,死死抱住他。 长剑没入林昭肩头。 “啊——” “杀人了!” 有人终于发现这里的动静,惊叫起来。 萧临眸光骤缩,揽住林昭,转身便狠狠踹去刺客心口。 刺客被踹入河后,信王府的侍卫也匆匆赶到,一个接一个跳入河里捉拿刺客。 而萧临为林昭简单包扎后,抬手射出飞镖,斩断马车前的缰绳,随后抱起林昭便飞身上马。 他脸色发白,满眼焦急,甚至来不及安置崔锦便快速离开。 如夏几人紧紧护住崔锦,在侍卫们的配合下隔开惊慌拥挤的人群,上了另一辆马车,快速驶离。 回到王府后,崔锦才知萧临并未回来,而是带着林昭直接去了太医院。 正院烛火摇曳,如夏忙安慰:“王妃别伤心,方才事态紧急,王爷只能先顾着林侧妃的命。” 如春小心翼翼地拿来木鱼,放入崔锦怀里。 敲吧,这回她不嫌吵。 “伤心?”崔锦莫名其妙地看她们一眼,“伤心刺客没攻击我吗?” 闹市那种地方,一旦如夏救她不及,她就得自保,但武功是她最大的底牌,她实在不愿露于人前。 还好今夜的刺客懂事,伤了那俩就不伤她了。 如春松了口气:“您没事就好……不过这林侧妃对王爷倒真有几分真心。” 如夏翻了个白眼:“她那点三脚猫功夫,在近距离的攻击前,若非早有准备,绝没有挡剑的时间和反应力。” 崔锦敲起木鱼,淡声开口:“故技重施,勾起曾为王爷挡剑的情分……她的确如愿了。” 第三十六章 旺他 萧临是第二日才带林昭回府的。 崔锦得到消息后,立刻去了珠玉院。 浓郁的药味率先传来,她脚步不由加快几分,进屋后第一时间去看萧临:“王爷没事吧?侧妃伤势如何了?” 她焦急地打量萧临一圈,见他身上没伤才松了口气,继而担忧的眼神便落在床上的林昭身上。 萧临眉间满是心疼:“昭儿左肩被长剑穿透,又刺激了旧伤复发……幸而陆医女全力救治,才叫她的伤势稳定下来。” 崔锦听得心惊肉跳,头一回恨声开口:“哪里来的刺客,竟敢猖獗至此!妾身这就传信给父亲和外祖父,请他们一起探查,必要揪出幕后之人!” 林昭眼神微慌。 一个萧临和大理寺就已经叫她费力去瞒,若再叫崔谢两家插手,难保不会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她轻咳几声,打断萧临答应的话:“王爷已经派人去查了,妾身相信王爷一定会给我公道,王妃不必劳烦长辈,不然……咳咳,若被人知晓,难免要质疑王爷能力不足……” 萧临忙制止她:“都应你便是,你快别说话,免得牵动伤口。” 林昭对他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满是眷恋。 两人的手在被下交握,又含着脉脉温情。 崔锦眼眸微沉。 昨夜她猜到林昭会出幺蛾子——或是失足落水,或是不慎受伤,却唯独没想到她竟敢在闹市安排刺客。 昨夜那么多百姓,稍有错漏便会酿造灾难。 林昭……她怎么敢? 见秋纹端来药,萧临亲手接过喂给林昭,崔锦道:“昨夜百姓惊慌,护城河边有踩踏之事发生,二死十五伤,还有一幼童落入河中,至今高热不醒……昨夜妾身已为他们支付医药费用,但此事终究因王府而起,妾身想开库房,再送些药材和赔礼。” 二死十五伤,还有幼童落水…… 萧临脸色阴沉下来:“你只管去做,本王定会挖出背后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林昭脸色煞白,隐于被中的手微微颤抖。 好半晌,她才哑声道:“昨夜……咳,那刺客是冲着王爷而来,幕后定是晋王!” “不是他。”萧临一口否决,“他虽蝇营狗苟,人品堪忧,却并非视百姓如草芥之人。” 林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崔锦也面露诧异。 萧临幼时曾被接去娴贵妃膝下养过几年,与晋王一起长大,看如今这两人势如水火的样子,竟没想到他对晋王还有如此之高的评价和信任。 但话说回来,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都是他的对手。 林昭有些魂不守舍,萧临以为她是重伤之故,忙叫她歇息,与崔锦一起出门。 “昨夜……”萧临声音含愧。 “昨夜王爷遇刺,侧妃重伤,您带她先走是对的。”崔锦打断他的话,苦笑一声,“若说妾身不怨不伤心……莫说王爷,妾身自己都不信,但以后若再遇此事,妾身还是希望王爷第一时间离开,不要顾及任何人。” 她眼神认真。 萧临神色动容。 他正要开口,忽然听到房内秋纹的哭声:“侧妃您伤口又泛疼了?” “你……小声些……” “王爷王妃都走了,您还怕奴婢得罪谁吗?”秋纹不忿,“从前您身子多好,哪怕在战场都没如此频繁重伤,可打从王妃入府,您数数自己在床上躺了多少回?下毒、杖责、禁足,这回更是差点连命都搭进去……若她不是故意陷害,那必是克您!” “你、你胡说什么!” “奴婢没胡说,奴婢有眼睛,自己会看!且不说您,咱们王爷从前多风光,现在呢?满京骂名!要奴婢说,娶她还不如娶个扫把星回来!扫把星起码不会克夫克得这么毒!” 崔锦脸色骤然惨白。 萧临微顿一瞬,安抚道:“秋纹出言不逊,本王会罚她,你莫往心里去……都是无稽之谈罢了。” 崔锦勉强一笑:“妾身明白……这些日子王爷只管放心照顾侧妃,妾身会料理好府中上下。” 话落,她屈膝一礼,转身离开。 萧临看着她纤细孱弱的背影,心中一时不忍,又忍不住顺着秋纹的话思索起来。 …… 崔锦回了正院。 如秋蹙眉道:“林侧妃这回长脑子了,此局有些不好破……” 林昭不管不顾,派人在闹市行刺,进而牵动了萧临的感情,若她们找不到林昭行刺的证据,势必要败一回。 而秋纹的话更如同当胸一剑。 大周对鬼神与命格之说相当信重,否则先前崔锦以祖宗起誓,萧临也没那么容易信。 也因此,秋纹的话定叫他心中存了疑影。 崔锦想了想:“她说的也没错,王爷的灾难的确都是我带来的。” 如春摇头:“只要您愿意,您必然旺他啊!” “是啊。”崔锦不禁笑了,意味深长,“我旺他。” 如春几人面面相觑。 “王妃的意思是……” “林昭惯会用舆论,这回我们也用用。”崔锦道。 想也知道秋纹那番话绝不止会对着他们说,必是要传得人尽皆知才罢休。 但她没必要非等到传出谣言了再出手澄清。 她招了招手,在如秋和如冬耳边低声吩咐几句。 如冬点头后立刻离开,如秋却迟疑问:“回音楼势力非同凡响,能愿意为我们做事吗?” 崔锦用左手写了一封信,又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她:“你交给回音楼的掌柜即可。” 回音楼背后是燕山长公主,永隆帝的亲妹妹,在京城向来是独一份的风光,先帝时六子夺嫡,燕山长公主因永隆帝而被牵连其中,最后被谢老太爷保下,因此对后者感激万分。 出嫁前,谢老太爷将这份人脉留给了崔锦。 前世她借燕山长公主让沈之珩步步高升,但这一世,她要为自己铺路。 如夏得令后便匆匆离开。 崔锦垂眸抿茶。 只有蠢货才会用自己名下的产业传谣言。 第三十七章 林昭是扫把星 护城河遇刺一事在京城掀起的波澜不小。 谁也没想到在天子脚下,闹市之地,竟有人猖狂至此,敢挑衅天威,刺杀的还是当朝亲王。 大理寺与顺天府齐齐出动,连夜探查线索,但目前却只止步于已经自尽的刺客。 朝野内外或是激愤交加,或是人心惶惶。 只有万福戏楼和品茗馆在宣扬林侧妃舍命救夫,为爱而勇的事迹,倒叫不少人惊慌之余,对她多了几分赞赏。 时下除去贤妻良母,只有为夫付出一切的女子最受称颂。 但就在这时,回音楼出了一则新戏——讲的是一个富商独宠妾室,却因无子被长辈逼迫娶妻,他因此对妻子不假辞色,纵容妾室欺压正妻,还因此与长辈有了龃龉,生意也做得越来越不顺。 好景不长,妾室渐渐露出真面目,富商才知她纵容下人鱼肉乡里、欺世盗名、离间他与长辈正妻的关系,还联合正妻的姐妹诬陷正妻……做尽龌龊事,百姓与手下对妾室敢怒不敢言,迁怒于他,因此暗中搞破坏,叫他生意越发惨淡。 富商得知真相,悲恸万分,这才看清了长辈的良苦用心,与长辈重修旧好,并将妾室送去官府,绳之以法。 戏曲最后,富商成一方首富,贤名远播,对正妻感激非常:“幸得贤妻,助我勘破迷障,步步青云!” 此戏一出,回音楼座无虚席,场场爆满。 ——大家心里明镜儿似的,回音楼就差骑在萧临脸上点名了。 因为刺客而人心浮动的京城,不多时就被回音楼拉回心神,其中尤以晋王党最为捧场。 百姓也议论纷纷,林昭名声大,先前她被永隆帝重惩后,在民间以规矩不足糊弄了过去,如今被回音楼翻了出来,百姓才知竟是林昭纵容下人鱼肉百姓! 还有她欺世盗名是文武百官亲眼见证,那离间信王与帝后淑妃的关系、联合信王妃姐妹诬陷信王妃呢?也是真的吗? 众人不由想到了先前崔儒月在信王府外哭诉一事。 那时侍卫杀人灭口,便承认是侧妃指使。 崔儒月本就因此事名声尽毁,一看有了甩锅的苗头,立刻承认是自己被林昭哄骗——她与沈之珩早有私情藏不住,扣不了换嫁的锅,便咬死了说侍卫杀人灭口是真的,林昭想要用她的命嫁祸崔锦,但她命好,躲过了杀机。 此言一出,林昭杀人一事瞬间传得沸沸扬扬,连带着包庇她的萧临都多了不少骂声。 这回不止是百姓,就连朝堂后宅的声音都大了不少——林昭这是扫把星吧? 萧临本该娶了崔锦,夫妻和睦,有了崔谢两家的支持,还有周大儒助力,本该稳稳压晋王一头。 可因为一个林昭,萧临冷落王妃,叫崔谢脸面无光,助力微薄,还因独宠林昭而无缘子嗣,又被什么御赐之物动手脚、盗诗诬陷等事连累得名声蒙污,饱受朝堂非议。 仅凭林昭一己之力,差点把一个有望争储的皇子拉下台。 ……这得是什么品级的扫把星才能干成的事啊? “外头都在说王妃可怜呢。”如春掩唇轻笑,“因为回音楼的戏,大家现在都觉得您是王爷的福星,助他勘破迷障的。” 如夏撇撇嘴:“本来就是,那位干的那些事,哪件冤枉了她?若非王妃尽早挑破,再等她干的连王爷都兜不住,必要被晋王重击一回,届时王爷能不能缓过来都是问题。” 如春想了想,也不由点头。 崔锦没说话,敲起了木鱼。 几个婢女对视一眼,瞬间噤声。 约莫过了一刻钟,外头传来行礼声:“见过王爷。” 萧临大步进门,见状问:“怎得敲起木鱼了?” 崔锦起身行礼,忧心忡忡:“外头流言猛烈,妾身蠢笨,别无他法,只能祈求佛祖庇佑王爷。” “辛苦你了。”萧临拉着她坐下,“这回流言来得蹊跷,本王已在深查,但昭儿伤的重,没心思想七想八,你看着些,别叫闲话传去珠玉院。” “那是自然,王爷放心。” 萧临对上她满含忧虑的双眼,语气微深:“那日的话是秋纹所说,与昭儿无关,你别往心里去,本王不会信那些无稽之谈。” 他声音温柔,看似安抚,可眼中极快闪过的猜疑却叫崔锦捉了个正着。 她哑言半晌,不可置信地问:“王爷觉得那些流言是妾身传的?” “怎会?” 萧临本只想敲打一番,可见崔锦没了往日的柔顺,步步紧逼,他也打消了留份体面的想法,揉着眉心开口:“你深爱本王,那夜本王却为昭儿忽视了你的安危,近日来又只陪着她养伤,你心中有怨妒也实属正常。” 崔锦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你别多想。”萧临缓和了声音,“即便你承认此事,本王也不会治你的罪……你不过是为情所困罢了,只是以后千万记得谨慎坦荡做人做事。” 只要崔谢两家还在,他就不会轻易动崔锦,这回略作敲打,以她的深情,绝不会再犯。 萧临便也能更宠她几分。 但崔锦红着眼睛,定定看了他半晌。 “如秋。” 如秋忙进来,便听崔锦开口:“去请回音楼掌柜、管家,以及顺天府丞,连日来我与你们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有管家佐证,回音楼为何出那则戏、流言又是哪里来的,尽有他们作证查证。” “崔锦!”萧临面色微沉,“不过小事,你便非要闹个人尽皆知?” “因为我问心无愧。”崔锦眼中有伤心,也有坦荡,“我也不愿在王爷心里,我只是个顾自己私情,而置你的利益名声于不顾的小人!” 萧临蓦然愣住。 他拂袖起身,离开前留下最后一句:“不必请他们了,本王自会深查。” 崔锦目送他离开。 如秋刚要松口气,就见她眼泪掉了线一样直落,吓了一大跳。 “等着吧。”崔锦边哭边安抚她。 等她眼睛肿了,萧临也该查清楚了。 …… 萧临出正院时脸色阴沉,崔锦受伤的眼神叫他心烦气躁,心中又恼她不懂事,非要追根究底。 等他查清楚,她被指认时脸上就好看了不成? 他始终没信方才崔锦的狡辩之言。 那日秋纹刚说完那番话,回音楼后脚就出了新戏,还捧着崔锦踩林昭,杜绝了崔锦是扫把星的说法……他从不信巧合。 此事不是崔锦所做,难道还是林昭自己坑自己不成? “暗一,去查。” 第三十八章 认清我 中秋已过,夜色微凉。 崔锦坐在窗边,抬头看着月亮,不知在想什么,可泛肿的双眼与她一身清凉却衬得她孤寂不已。 “王妃。”如冬在她耳边低声道,“王爷已经查到那日秋纹去万福戏楼了。” 崔锦轻应一声。 如冬这才退下。 那日崔锦没猜错,林昭的确是想将她是扫把星的克夫流言传出去,如冬一直盯着秋纹,暗中跟着她到了万福戏楼,还顺势引了孟学士前去,“碰巧”叫他听见了秋纹的算计。 孟学士是个老狐狸,又是晋王的人,萧临想查他不容易,所以回音楼便顺理成章的透出是从孟学士处得到的消息。 燕山长公主为人仗义,还因一些旧事,最厌恶心机小妾,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那场戏虽叫萧临脸面无光,但的确为他保住了与崔谢两家的关系,还顺势捧了把“用心良苦”的永隆帝。 便是萧临面对她,都只能低头道声谢。 夜色渐深时,萧临来了。 他查到真相后心情复杂,没想到当真是林昭害人未果,自己坑了自己。 他也有些无法面对被冤枉的崔锦。 本想明日送些赔礼,揭过这一茬,但听说崔锦打从午后他离开,便一直坐在窗前发呆,连晚膳都没用,他便忍不住来了。 崔锦在怔怔出神,并没有发现他。 直到被如秋的行礼声惊醒。 她看到萧临,先怔了一下,两行清泪忽然落下,低头屈膝:“见过王爷。” 膝还未弯就被扶起。 萧临下意识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动作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今日……是本王误会你了。”他顿了半晌,才道。 天潢贵胄,除去帝后母妃,他从未向旁人低过头,更没道过歉。 他觉得亲自前来已经够有诚意,可崔锦却仿佛感知不到,声音平静:“无碍。” “你没有旁的话说?” “预料之中的结果,无话可说。” 是了,她早便说过自己问心无愧。 萧临眉头微蹙:“你……” “王爷可还有吩咐?” 萧临与她对视时,蓦然愣住。 她看他的眼神多是恭敬,全没了往日炙热的爱意。 ……不该是这样的。 “你想要什么赔礼?”萧临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迫,“宝石头面?织锦衣裳?” 见崔锦恭敬回绝,他反应过来:“对了,你喜爱舞文弄墨,本王库里有一方澄泥砚,还有紫毫笔,再给你添上两本孤本,可好?” “多谢王爷赏赐。” 还是不对。 萧临心中既恼她不识趣,又没来由的慌乱……如此深爱他的人,那般浓烈炙热的情意,不该消失的。 他不允许。 “都不喜欢么?”他问,“那你想要什么?” 他不会哄人,往日林昭生气,送些衣裳首饰,只要珍贵难得些就能叫她消气,可崔锦似乎并非如此。 她说过自己喜欢漂亮衣裳,也喜欢舞文弄墨,可他投其所好的珍贵赔礼却没能叫她多说一个多余的字。 崔锦抬眸,定定看着他。 半晌后,她才声音沙哑:“我想要王爷认清我。” 萧临不解。 崔锦又顿了片刻,像是在想措辞,又剖白内心:“我心机深沉,为得到所爱可以不择手段,又贪心不足,心胸狭隘……王爷看到的我便是如此,我没什么可辩驳。” “但同样,我可以为所爱付出一切乃至性命,绝不会只为自己私欲便置王爷安危利益于不顾,因为在我心中,王爷的喜怒哀乐永远在我自己之前。” 她再度抬眸,眸光偏执而颇具攻击性地看着萧临:“我希望王爷能认清我,不要再侮辱我的情意。” “……对不起。” 萧临这回的道歉真心了许多。 他从未对人说过这三个字,但这回说得心甘情愿。 崔锦在逼他道歉,他却并不觉被冒犯,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心与欣喜。 崔锦约莫摸清了他的底线,此时也见好就收。 “别哭……”萧临低头给她擦着眼泪,道歉的话愈发顺口,“是本王的错,以后绝不会再误会你。” 崔锦低低说道:“方才我说自己贪心不足,是真的……从前我觉得能偶尔见到王爷,与您有夫妻之名便满足了,可您这么好……我忍不住贪求更多,那夜您带着侧妃离开,从头到尾没看我一眼,我……心很疼,我也会醋,会怨,会羡慕嫉妒侧妃,忍不住想叫您再多爱我一些……我便是如此自私。” 她从未对萧临表达过自己的想法。 此时她承认自己嫉妒吃醋,说来很没有风度仪态,还容易招人厌恶,但萧临心中却愈发满足。 ——崔锦吃醋生怨都是因为太过爱他,在确信她的爱虽偏执,却不会有损他的利益后,他心中便只剩下满足和贪求。 还想再给她更多,想叫她的爱意再浓烈些。 或许,可以把给林昭的爱分她一半。 月光下,崔锦眼中含泪却情意缱绻,泪水丝毫不损她绝美的容貌,反而添了别样风情。 萧临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细细吻去她脸上的泪水,随后覆上她的唇,辗转研磨又如疾风骤雨。 对崔锦的身体,他似乎总是无法保持冷静。 窗户被关上,只有紧密相贴的两个身影渐渐落入床幔之中。 外头,一个小厮欲言又止:“王爷不是答应侧妃今夜练剑给她看吗?” “这么大声做什么!”庆喜斥了一声,“王爷想去哪儿还要你指使不成?” 小厮看了眼毫无动静的里间。 王爷一定听到他的话了,却没反应。 一夜旖旎,翌日崔锦强撑着醒来。 萧临见状,柔声问:“不多睡会儿?” “想多看看王爷。”崔锦声音有些哑。 “又不是看不着了。”萧临轻笑,哄道,“等下朝后,你来前院磨墨,叫你看个够。” 崔锦面露意外,又有些迟疑:“侧妃还重伤在床,王爷该多陪她……” 话是这么说,她眼里语气都是不舍。 萧临被逗笑,心里却熨帖:“即便要陪她养伤,本王也会拿出一半时间陪你。” 再不是从前几次林昭一复宠便是专宠的局面了。 崔锦眼睛微亮,勾了勾他的手:“王爷真好!” “对了。”她补充,“宝石头面,织锦衣裳,还有澄泥砚紫毫笔和孤本,王爷记得叫人送来啊。” 萧临挑眉:“你不是不稀罕?” “谁说的?”崔锦语气理所当然,“王爷说了送我,那就是我的了!您记得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倒被你缠上了。”萧临摇头失笑。 转头却吩咐庆喜将东西送来,还添了几幅字画和锦缎首饰,看起来极为可观,浩浩荡荡就送去了正院。 第三十九章 王爷其实挺单纯的 正院,如春看着这堆东西,由衷佩服:“王妃真厉害。” “嗯?”崔锦不解。 如春顿了顿,含蓄说道:“奴婢觉得……王爷其实挺单纯的。” 崔锦从头到尾都是嘴上的深情,细数下来付出最大的只有九泉之下的崔家祖宗,像是林昭那种实实在在的挡剑证明心意,她是一点没沾的。 反倒是打从进门起,坑得萧临体无完肤,整个信王府的名声岌岌可危,崔锦自己却清清白白,人人提起只有同情和赞许。 而萧临……竟然信她得很,坚定认为崔锦爱他爱得无法自拔。 昨日好不容易猜到回音楼那出戏是崔锦所为,偏偏还觉得崔锦是因为爱他爱到失去理智。 若非被崔锦逼了一把,他连句重话都不会说。 再次被坑了一回后……就被逼着引导着,向崔锦道了歉,又给出了承诺,送了一堆有价无市的赔礼。 若只是因为崔谢两家,他真没必要做到这份上。 崔锦慢吞吞拿起木鱼:“缺爱是这样的。” 前世她便透过沈之珩的描述,隐隐察觉到萧临似乎幼年过得不好。 这种性格的人,即便长大后拥有再多,内心也是空虚的,也便会无比渴望被爱。 她只是对症下药罢了。 林昭当初在战场的挡剑必然感动了他,可她算计多过爱,又时常端着清冷范儿,不怎么表达爱意。 萧临那时以为林昭这种就是真爱,可后来崔锦演得够像,也戳中了他内心最软处,便衬得林昭稍逊一筹。 所以当察觉到她的爱意或许会收回时,便舍不得了。 这是他能得到的唯一且真挚的爱。 为此他会无察觉的退让。 如春点点头:“王爷在战场所向披靡,果断狠绝,可在感情之事上的确有些优柔寡断……原是性格缺陷之故。” “是啊。”崔锦笑了笑,“原先我也以为他深爱林昭,不过……才发现好像并非如此。” 他喜欢的究竟是林昭,还是那份甘愿为他付出生命的爱,难说。 “对了,帮我给母亲送封信……”崔锦顿了顿,“算了。” 如春疑惑:“若是要紧事,您告诉奴婢,奴婢亲自跑一趟就是。” “也不算要紧。”崔锦摇摇头,“我只是想问问母亲,当年娴贵妃分明已有晋王,为何还将王爷要去膝下抚养……不过母亲也未必知道,此事再说吧。” 淑妃不喜欢萧临,似乎便是因为此事,也不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如春点点头,禀报正事:“近日我们的人都安排得差不多了,膳房有一半都是我们的人,花房、绣房等地方也安插了人手,前院有两个管事的把柄被如冬拿捏着,可以控制一小半人,但珠玉院的秋纹颇有手段,暂时只能安插进一个不起眼的洒扫婢女。” 崔锦想了想:“不用安排,直接去查珠玉院的人,策反吧。” 林昭利用秋纹等人敛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回秋茗被带走,全家流放,珠玉院怎么可能不人心浮动? 如春了然,下去做了。 在林昭受伤后,萧临忙着陪她养伤,又要去查刺客的幕后主使,王府便彻底落入崔锦掌控。 她进门两个多月,也熟悉了信王府,该开始安插自己的人了。 翌日,崔锦进宫给皇后和淑妃请安。 皇后因为那首祝寿词,对她印象不错,每逢她进宫总要留着说会儿话,而后才放她去钟粹宫。 崔锦到时,淑妃正在给幼子九皇子做衣裳。 见了她,淑妃脸色温和:“本宫叫你多休养一段时间再来,你倒来得勤快。” “比起休养,妾身更记挂母妃。”崔锦满眼孺慕,“王爷公务繁忙,九皇弟又小,本就该妾身这个儿媳尽孝膝前。” 淑妃笑了笑,关心道:“你身子可还好?那夜可受惊了。” “妾身无碍,只是侧妃为救王爷伤得重些,直到如今还下不来床……”崔锦一脸担忧。 淑妃冷笑一声:“故技重施罢了。” 她不见得猜出刺客背后是林昭,却立刻觉察出此事不简单,更不信林昭会舍命救萧临。 崔锦安抚了几句。 那刺客实在狡猾,刺杀前竟毁了容,身上也没有特殊印记,在被抓到后又第一时间服毒自尽,所以纵使大理寺与顺天府联合查案,都没能查到幕后凶手,此案一时竟成了悬案,被永隆帝当场怒斥两方不尽心。 “前朝的事自有皇上定夺,我们管不着。”淑妃转了话题,“可后宅该是咱们女子出力的地方。” 崔锦一顿。 淑妃看着她,狐疑地问:“说来你入府已快三个月,这肚子怎没动静?” 崔锦微红了脸,又有些为难:“这……妾身也不知啊……” 淑妃眉头微蹙一瞬,原先看崔锦身段,以为是个易孕能生的,没想到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她道:“这段时间出了不少事,回音楼还跟着瞎搅和,老四在前朝处境极为不利,已经有不少御史攻击他膝下无子了,你也要争气些,一举得男。” 她话音落下,邱华拿出一张药方出来。 “这是赵院判开的坐胎良方,王妃收好,每回圆房后可服一碗。” 崔锦红着脸收下。 喝不喝就是另一回事了。 淑妃没有察觉她的心思,语气告诫:“如今老四虽对你上了心,你也莫要生了妒意,无论后宫还是后宅,雨露均沾才是正理。” “是,妾身明白。” 信王府还有三个姬妾,却低调得很,也不得萧临喜爱。 看淑妃这意思,若她再传不出喜讯,府里就要进人了。 她给崔谢两家的脸面,绝不会超过半年。 第四十章 给本王生个儿子 崔锦离开时,淑妃赐了不少东西,叫邱华带人送她出宫。 敲打过了,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宫,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王妃慢着些,小心台阶。”邱华有些小心地扶着崔锦。 或许崔锦肚子里已经有了月份浅些的小世子,由不得她不上心,还一边嘱咐着如春几人平日千万注意着些。 她是为了崔锦的肚子,可落在旁人眼里,便变了味道。 “淑妃竟对信王妃如此疼爱。” 廊下,一个红衣姑娘看着远去的崔锦等人,眼中情绪复杂。 身边的侍女笑回:“现在谁不知道信王妃是福星?加之她素来孝顺知礼,淑妃娘娘自然另眼相待些。” “福星?”姑娘声音含讽,“回音楼的把戏,亏得骗过了满京。” 侍女脸色微变,忙低声道:“您还惦记着信王?他如今元气大伤,名声蒙污,再等晋王发力,势必起不来了,难道您要嫁个阶下囚不成?” 姑娘沉默了。 侍女松了口气:“您有伯府做后盾,还有长公主撑腰,娴贵妃的今日,便是您的明日,说不得还有望再进一步……您可别糊涂。” 姑娘轻应一声。 她喜欢萧临很久了,可他……太无能了,被晋王压得毫无喘息之力,他们注定要错过。 侍女笑了:“娴贵妃还等着您呢,咱们快些走吧。” 崔锦回府后,先去了前院书房。 萧临正在议事,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崔锦,笑了一下,没多久里面的大臣和幕僚便退了出来,向崔锦行礼后快步离开。 崔锦犹豫一下,才进去了。 “妾身不知王爷正在议事,本要离开的,您怎得……还赶了他们走?” 萧临一把拉过她,揽在怀里:“刚好议完了。” 崔锦推了推他,佯作不满:“不能这么说。” 萧临挑眉。 “王爷该说什么事都没有陪妾身重要!”崔锦嘀咕一句,“哄人都不会……” 萧临意外过后,轻笑一声。 他性直,多数时候都懒得遮掩,也的确不会哄人,但少见崔锦这副女儿家模样,他竟有些舍不得她失望。 “是本王的错。”他笑哄,“锦儿的喜怒哀乐,自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崔锦终于忍不住笑了,一边抱着他说话,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 没有丝毫不耐,悉心听着她说废话。 这便证明她渐渐的改变没有叫他不适,还有些享受其中。 ——刚嫁进来时,她只能装贤妻良母,大度体贴,是标准的主母模样,能叫那时对她不喜的萧临接受得更容易些。 但随着愈发亲密,两人感情也突飞猛进,便不能端着正经模样了。 那只会叫男人觉得无趣。 至少,萧临是喜欢女儿家娇态的,也很乐意满足她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顺着她,这叫他觉得自己被需要,大男子主义也得到满足。 “王爷今日心情似乎很好?”崔锦抬头看他。 “见到锦儿,心情怎不会好?”萧临现学现卖,顺着便哄她。 崔锦笑容愈发明媚。 说笑几句后,萧临才随口回:“今日之后,该着急的便是晋王了。” “真的?” 崔锦面上惊讶,心中却不意外。 萧临能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足以证明他绝不是轻易认输,还甘心被压着打的人,可在被她坑了几回,颜面尽失后,他却毫无动作,纵得晋王党愈发猖狂。 原是憋着坏呢。 但萧临只是敷衍几句,没有要同她解释的意思。 后宅女子,即便有几分小聪明,到底不懂大局,即便林昭那种智计百出的人对朝堂都说道不出个一二三,更何况崔锦这种只懂情爱的女子。 她只要安生待在后宅,被他宠爱即可。 他低下头,含笑逗她:“不过瞧你方才似乎兴致不高?” 崔锦想起什么,垂眸道:“母妃今日的意思……若妾身再没有喜讯,恐怕府里要进人了。” “锦儿吃味了?” 崔锦抬头瞪他一眼,低低道:“站在王妃的立场,妾身该主动为王爷纳妾,开枝散叶,可……可站在崔锦的立场,我便贪心许多……” 她说着话,眼中便浮起水光,竟有潋滟之色。 “王爷觉得我自私吗?” 萧临并未回答。 在她疑惑之际,他眼眸微深:“还有第三个选择。” 崔锦茫然:“什么选择?” 萧临抱起她压在软榻上,覆上她的唇,声音暗沉:“给本王生个儿子……” “可……可这是书房,还是白日……” 崔锦的话被淹没在了渐渐暧昧的书房内。 直到半下午,午膳才被送进书房。 崔锦软着身子,心中却无比满足,好孕丹的需求,萧临解得极畅快……就是不知为何,随着同房次数越多,怎么……更想了? 她勉强吃了些便泛起困,躺在萧临怀里昏昏欲睡。 萧临抚着她的小腹,眸光复杂,心中无比期待。 不是只有淑妃着急,他被政敌攻击无子,膝下空空,心中更着急,只是从前只有林昭,她或许是当初为救他伤了身子,只能慢慢调养,他也只能按捺下生子的心思。 但崔锦很健康,以她如此美貌,生下来的孩子必然漂亮极了,只要想想他都激动不已。 他看向崔锦,忍不住低下头,在她耳后流连:“锦儿,别睡了……” “……嗯?”崔锦勉强睁开眼。 起床气没多久就被愈发旖旎的气氛打散了。 …… 翌日,早朝上出了大事。 “晋王妃的兄长被查出冒领军功,罚了一百军棍,革去官职,永不录用。”如春笑道,“还有孟学士,先前护城河刺客一案,不知怎得查去了他身上,在早朝上就被带走,下了刑部大狱。” 崔锦眉梢微挑:“晋王妃的兄长可是晋王一大助力,还有孟学士……这两人落马,几乎断了晋王一臂。” “是啊,晋王也因此被御史弹劾识人不清,助纣为虐,被圣上当庭怒斥,还撸去了他在户部的差事。” “……是么?”崔锦眼神微妙。 萧临先前被撸了刑部的官职,除了刚开始生了点气,之后不见他有半分着急,该上朝上朝,该吃饭吃饭。 原来在这等着呢。 自己势力有损不要紧,只要政敌也损了,大家就又是一个水平线了。 第四十一章 泼天富贵可要砸你头上了! 晋王最近很忙。 忙着安抚妻族,忙着捞孟学士,还忙着挽回圣心。 但哪个都没能干成。 妻族损失了年轻一辈最大的指望,还被御史追着骂,消沉不已,永隆帝也不搭理他,没个好脸色,而孟学士? ——可喜可贺,刑部查出了他与护城河刺客案没关系。 但刑部查出了点别的东西——比如买官卖官,贪污受贿,连账本都从孟府翻出来了。 孟学士被判处秋后处斩,孟府被抄家流放。 而就在晋王元气大伤之际,坊间不知为何多起了晋王妃兄长冒领军功的骂声,连带着晋王的名声都难听起来,比起萧临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林昭只是盗诗,最多算道德有瑕,纵奴夺宝也没摊上人命,但冒领军功还试图灭口却是重罪。 尤其被冒领的那人是穷苦出身,全家都被牵连得差点没命,这便戳了百姓们的肺管子,骂声铺天盖地。 信王府正院。 崔锦也关注着外头的风向,当听到与之前骂萧临几乎毫无二致的话骂晋王时,她语气复杂:“他是一点都不放过晋王啊……” 自己遭遇了什么,就非要晋王也一起遭不可。 好兄弟就是要整整齐齐挨骂。 “还有孟学士。”如春也笑,“奴婢原以为王爷是要嫁祸孟学士刺杀,结果是想叫刑部替他查把柄。” 孟学士那个老狐狸,把柄藏得极深,又有晋王罩着,萧临想下手不容易,索性便虚晃一招,先给他下狱,再光明正大搜府。 有他安排的内应在,没多久就配合刑部查出了把柄。 “有晋王出头,最近外面几乎没有骂咱们王府的了。”如春笑着说完,想起昨日淑妃的话,又迟疑地问,“您怎么就不着急呢?再过一段时间必定还有新人要进府了。” “我怀了孕,新人就不会进府了?”崔锦问。 “……应该都是要进的。” 如春对上崔锦的眼神,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崔锦还算坦然。 她从来没想过信王府会只有一个林昭,萧临想夺位,后院就不会一枝独秀。 反正他也生不出来,新人爱进多少进多少吧。 ——前世有神医为萧临诊脉,断言他子嗣艰难,即便后来淑妃塞了不少女人,也没见有谁怀孕,所以崔锦还算放心。 叫他先扑腾一段时间,等满后院都没有喜讯时,才更凸显她孩儿的可贵。 见状,如春几人也不再劝了,只是私下琢磨着加快脚步,将王府彻底掌控,如此即便新人进府,也不敢对正院出手。 …… 林昭有好几日没见萧临了。 她心中不解又慌乱,明明她已经为萧临挡剑,也勾起了他曾经的回忆和感情,为何这回他的心没有全落在她身上? 在陪她养伤的日子里,竟还能分出一半时间给正院?那个贱人除了会些狐媚手段,哪里比得上她林昭有情有义,有勇有谋。 偏偏这时候又出了回音楼那则戏,萧临对她便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 难道他真信了那些鬼话不成? 秋纹端来药:“侧妃,该喝药了。” “拿走!”林昭心烦不已。 “这……”秋纹劝道,“您不能使性子不喝药了,近日王爷在朝堂虽得意了些,可奴婢听说不少御史抓着他无子这点不放,您……还是尽快养好伤,停了避子药吧,只要生下小世子,届时凭她正院有多少狐媚手段,都越不过您去。” “不行!”林昭断然拒绝,“生子如过鬼门关,我不能冒险。” “那只是少数人,而且王爷处境艰难……” “艰难只是一时。”林昭打断她,嗤之以鼻,“古人就是愚昧,不过孩子罢了,直接过继就是,我林昭的价值从来不在生儿育女上面,而是在战场,在朝堂!” 秋纹欲言又止。 后宅女子本就依附男人儿子而活,她知道林昭与寻常女子不同,可……可处境是一样的啊。 更何况她已经快失去萧临的独宠和心了。 那日崔锦与萧临在书房待到天黑,中途叫了四次水……知道这个消息时,秋纹心都快凉了。 林昭重伤在床,萧临竟还有心思与别的女人白日宣淫。 林昭已经抓不住他的心了。 但她不敢刺激养伤的林昭,只能竭力劝她尽快挽回萧临的心,最好尽快生下长子。 她苦口婆心地劝道:“生子没有那么可怕,您看那些夫人们不都好好的?再说富贵险中求,您想要后位,想要王爷完整的心,便该付出些……” “那是旁人!” 林昭心慌于现在的处境,却还是冷声坚持:“即便王爷现在对我冷淡,但我们终究是患难夫妻,只要我放下身段,要什么他都会为我双手奉上!正院那个贱人苦苦算计的东西,我林昭唾手可得!” “孩子?随便过继一个便是,只有蠢货才会自己生孩子!等我挽回王爷的心,平安健康地陪他登基,与他共享江山,为民谋福时,那群蠢货只配仰望我!” 这才是她的价值所在。 那种生儿育女,一生都为鸡毛蒜皮勾心斗角而活的愚昧女人,谁爱当谁当! 秋纹苦苦相劝,她却异常坚持。 门外,萧临静静站着,脸色平静。 但守门的婢女却战战兢兢,后背几乎渗出冷汗来。 不知过了多久,萧临抬步离开。 晋王输了一局,他心中的气便消了,想来瞧瞧林昭,却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番话。 原来他无子并非偶然? 在他因无子而备受攻讦,处境艰难时,林昭心里在想什么?想他萧临竟会如此蠢笨,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笑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夜色里,他步履如风,眼神冰冷阴翳。 他从未想过会从林昭口中听到“贱人”这两个字,她从来都清冷如月,大度磊落,可时至今日,她所不屑的后宅女子,德行操守竟比她都高上许多。 服毒陷害,纵奴夺宝,欺世盗名,陷害私通……还有放出崔锦是扫把星的消息,此事他查清后,对崔锦道过歉便罢,没想再同林昭挑破,伤了她的脸面。 或许也正因此,她理直气壮,丝毫不觉自己有错,甚至说得出“陪他登基,共享江山”这种话。 他竟不知林昭图谋竟如此之大。 庆喜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却连句话都不敢说——上回萧临如此情状,还是在九皇子不慎落水,淑妃迁怒斥责他时。 这回……好像比上回还要严重。 谁听到那种真相能不气呢? 尤其……萧临还以为林昭深爱他。 可若真爱他,岂会无视他的艰难,忽略他的处境,只因为那点可笑的价值就服下避子药? 庆喜看着书房满是压抑阴沉,甚至碎了不少东西,心下有些慌。 “快!去请王妃!”他低声吩咐一人。 林昭不爱,有得是人爱啊! 王妃,泼天富贵可要砸你头上了! 第四十二章 侧妃要自尽 崔锦知道萧临今夜去了珠玉院,便早早睡了。 被如春叫醒时,她脑子懵了一瞬,但很快回过神,能让萧临大半夜从珠玉院出来,一定出了大事。 在她匆匆去了前院后,庆喜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原委——但略过了林昭喝避子药这茬,只说了她那些狂言妄语。 他到底是萧临的心腹,有损萧临颜面的事,绝不会往外透露。 他会看好崔锦,对她有几分偏向,也不过因她对萧临足够深情,又对他们这些下人不错罢了。 崔锦听完经过,眉梢微不可查地挑起。 她还没出手呢,林昭就自己给了自己一刀? 共享江山……她可真敢想啊。 把自己当话本里的女主角,还敢对萧临报以同样的幻想和期望,她不栽跟头谁栽? “王妃……快进去劝劝王爷吧。”庆喜担忧地看了里面一眼,“王爷对侧妃素来真心,却被伤至此……” 崔锦不置可否。 她察觉到庆喜没说实话——或者说有所保留,萧临绝不止为这点事生气至此。 她抬步上了台阶,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声,便柔声道:“王爷不说话,妾身便进来了。” 等了一瞬后,她推门而入。 入目满地狼藉,但造成这一切的人似乎已经冷静下来,只是坐在桌前,眼眸低沉不知在想什么。 崔锦越过狼藉,走来他身边,侧身一坐便坐在了他怀里。 萧临终于有了反应,低头看她。 崔锦盈盈笑道:“王爷若不开心,抱抱我就开心了。”她主动环上他脖颈。 萧临唇角轻扯:“你倒会自卖自夸。” “是真的。”崔锦睁大眼睛,“从小只要我母亲不高兴,我抱抱她,她立刻就笑了,王爷若不信,试试就是!” 萧临脸色阴沉,却还是笑了一下。 崔锦眼睛亮了:“我没说错吧,王爷还没抱我就先笑了。” 她使尽解数讨萧临开心,萧临自然感觉到了,心中熨帖几分……到底他不是孤家寡人。 沉默了半晌,他问:“你不问本王为何发怒么?” “王爷若想说,我便洗耳恭听,王爷不想说,我便一直陪着你。”崔锦靠在他胸膛,柔声道,“我只希望王爷时时开心,那些不好的记忆,不必非要再提一遍,徒增伤心。” 萧临脸色微缓,低头便看到她情意氤氲的双眸,心中触动。 林昭表里不一,但并非人人都与她一样。 崔锦是真诚的,也十足深情。 在他陡然变深的眼神下,崔锦主动抬头,轻吻了他一下又一下。 窗边的身影渐渐低下去,本阴沉压抑的气氛也变得暧昧旖旎。 情到深处时,萧临低喃:“锦儿会像林昭一样,服避子药,不愿怀孕么……” 崔锦抬起泛红的双颊,认真而温柔地回:“不会,我想为王爷生孩子,连生双胎,儿女成双……” 她的话让萧临竟身心一同激动起来,没了分寸。 崔锦脑子迷了好半晌,才有心思琢磨刚才那句话。 林昭服了避子药? 多此一举啊。 不过她倒有些明白萧临为什么发怒了,不是因为林昭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就连她没那么爱他都在其次,他真正怒的——是自己过往两年无子的处境竟是被人算计而来。 在他的设想里,若林昭不服避子药,他本该儿女成群,不会有这两年的攻讦,不会有人人戳脊梁骨的艰难处境。 可在他甘愿为了林昭慢慢等她生子时,林昭却背叛他。 他觉得自己被辜负了真心。 虽然他自己都不会承认,比起没多少的真心,他多是恼羞成怒。 就在里间满室春色时,外头秋纹跌跌撞撞地跑来。 “王爷……王爷救命啊!侧妃要自尽……”她哭喊着,“侧妃怨您近日待她冷淡,方才那些只是气话,未想便被您听了去……这并非侧妃本意啊!” “侧妃知道您势必伤心,也不会听她解释,便想以死证明她对您的真心……求您快去看看吧,再晚些……侧妃真的要出事了!” “您权当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奴婢求您了……” 秋纹哭了半晌,却只有来拦她的下人,萧临毫无动静。 她心下慌乱,终于抬头看了眼——外头守着的除了庆喜等人,竟还有正院的人! 如春对她一笑。 秋纹脸色惨白。 这种时候,里面没动静……还能是在做什么? 想到来之前侧妃虽然慌张却笃定的话——王爷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被骗,但她当初本就因救王爷重伤,短时间内不能有孕,只要王爷想明白了这点,或是听她解释过,绝不会怪她。 因为现在他势必在伤心难过,这正证明他对她的感情之深。 秋纹也信了这番话,立刻来以死相求了。 可王爷不止没伤心,还……叫了正院的贱人来过夜? 秋纹恍惚不安,一时竟怔在原地。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侧妃……好像彻底留不住王爷了。 她浑浑噩噩地回了珠玉院,里间的婢女们还在苦苦相劝—— “侧妃您千万别想不开啊,王爷一定会来听您解释的。” “罢了,是我因怨说错了话,他误会……也是常理。”林昭清冷的声音含了沙哑哽咽,“我本就重伤在身,也不必如何寻死,扯了这纱布,伤上加伤——” “侧妃。”秋纹忍不住打断她,“王爷没来。” 不用演了。 以死相逼的主意是她出的,侧妃不同意这种下作手段,是被她苦苦相劝才点的头,可现在…… 秋纹恍惚之际,竟觉得侧妃……演得真像。 她真的不愿意使这种手段吗? 林昭怔住,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知道我要寻死,怎么可能不担心我……” 秋纹低低嗫喏:“王爷没有伤心难过,还叫来正院的贱人颠鸾倒凤,给您没脸……” 她不忍心再打击侧妃,可现在形势危急,只能叫侧妃清醒,再从长计议。 她闭上眼道:“王爷……可能真的不在乎您了。” “啪——” 秋纹睁开眼,碰了碰自己火辣辣的侧脸,转头时正对上林昭冷漠怨恨的眼神:“贱婢,你竟敢挑拨我与王爷的感情!” 贱婢…… 秋纹手脚顿时冰冷。 侧妃不是说人人平等,与她是好姐妹吗? 第四十三章 清净日子结束了 自那夜后,珠玉院仿佛一夜荒凉,萧临再未踏足。 有一回林昭拼着伤势加重,跌跌撞撞去见萧临,却连面都没见到就被庆喜挡了回去。 她这才清醒过来——往日她专房之宠,府中哪里都能去,想见萧临不过一句话的事,甚至无需她开口,萧临就会自己过来。 以至于给了她不少错觉。 如今式微才明白,王府是萧临的王府,当他不想见她时,任她花招百出,使尽浑身解数都难见他一面。 “他竟如此绝情?”林昭心神恍惚,眼泪都快流干了,“便连解释都不肯听我说一句么……” “王爷只是不见您,可您看,珠玉院无人敢欺,连膳房都换着花样给您送菜,定是王爷还念着您呢。”秋纹安慰她。 她被那句“贱婢”伤了心,可第二日林昭就向她道歉,脸色苍白的模样叫她心疼不已。 谁还没有过气不择言的时候呢? 林昭被她安慰到,心中却仍不安:“可如今……我们的人手都被那个贱人拔除,我没了消息来源,甚至不知王爷在哪,在做什么……一定要想想办法。” 她抓着秋纹的手,搜肠刮肚地回忆着。 她胜过这群封建女的地方便是她脑中有着千年后的智慧,现代有多发达高级,这群愚昧的古人根本无法想象! 这也正是她优越感的底气和来源。 一个无知浅薄的封建女,怎么可能比得过她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 正当她脑中渐渐有了思绪时,秋纹不忍道:“侧妃,我们以后不止要挽回王爷,还要……还要斗起来了。” 面对林昭疑惑的眼神,她低低道:“刚才来了圣旨,府里……要再进一位侧妃了,淑妃娘娘还挑了两位官家女子。” 林昭跌坐在榻,脸色发白。 …… 正院。 如春正在禀报:“侧妃于半月后入府,两位官家女无品级,可在三日后入府。” 崔锦轻笑一声:“知道自己被林昭背叛,过往两年无嗣都是算计,便立刻默许了新人入府,开枝散叶。” “也不是。”如春勉强安慰,“王爷还是等了您两个月的,只是您没消息,只能答应淑妃的要求了。” 算算时间,崔锦入府都快半年了。 崔锦不置可否:“行了,你看着准备便是。” 侧妃入府最多开几桌席面,当然若王府看重,大肆操办也正常,但这位……恐怕无论萧临还是淑妃,心里都膈应得很。 如夏正好回来,见状问:“不知新侧妃是哪家姑娘?” “平安伯嫡长女,庄清婉。”如春回,“也是燕山长公主的夫家侄女。” 燕山驸马是平安伯的弟弟。 “这不是刚准备与晋王议亲的那位?”如夏面露鄙夷,“眼见着晋王弱势,咱们王爷又风头正盛,这就调转风向了?” 如春笑了笑:“人之常情。” 前些日子因为孟府抄家抄出了巨额银两,连累晋王风评又下降不少,反之萧临却因为帮吏部尚书办了一桩大差事,被永隆帝当众嘉奖,还直接拨了吏部的差事给他。 这可比他先前待的刑部要掌更多实权。 而后宫里,皇后风寒久久未愈,协理六宫大权竟绕过娴贵妃,落在了淑妃头上。 风向瞬间逆转,如日中天的成了萧临。 本想搭上晋王的平安伯府见势不对,及时撤了目标,但先前他们放任女儿与娴贵妃亲近,若忽然转向萧临,难免吃相难看,便演了场戏。 ——一场平安伯嫡长女爱慕萧临良久,郁郁寡欢积郁成疾的戏。 平安伯哭去永隆帝面前,永隆帝顾及着燕山长公主,这才下旨赐了婚。 如春担心道:“平安伯府虽日渐没落,没有实权,但庄侧妃若有燕山长公主撑腰,只怕王妃您也要对她客气三分了。” 平安伯府个个平庸,在朝任的职也都是虚职,但仅靠一个燕山长公主,就足够撑起满府体面。 “未必。”崔锦敲着木鱼。 如秋意味深长道:“你忘了燕山长公主最厌恶什么吗?” 如春一愣:“……妾室。” 是了,燕山长公主对这一点毫不遮掩,她若当真给庄清婉撑腰,岂非自打脸面? “再者说……”如秋一笑,“燕山长公主若当真愿帮衬平安伯府,后者还会是如今日薄西山的模样?” 平安伯至今可连个实权要职都求不来呢。 若非能搭上燕山长公主的只有平安伯府这一条路,先前娴贵妃恐怕也不会亲近庄清婉,可饶是如此,她也没松口叫庄清婉入晋王府。 否则如今哪还有萧临的事。 如春放下心后,便去忙侧妃入府的事了。 三日后,两个官家女率先入府。 一个是鸿胪寺少卿的嫡次女江柔,十六岁。 一个是骁骑参领的庶长女叶挽棠,十七岁。 两女出身都不低,尤其是叶挽棠——骁骑参领是正三品武将,手握实权,而她虽是庶出,却自幼在嫡母膝下长大,十分得宠。 在两人来给崔锦请安时,林昭也前来受礼,脸色却不太好看。 崔锦含笑叫起后,简单训了几句话,便道:“咱们王府人少,你们日后安心伺候王爷,若有何事,只管来报与我知晓。” 两人低头屈膝:“妾领训。” 说罢,两人这才转身对林昭请安:“见过林侧妃。” 林昭冷冷扫过她们,江柔人如其名,长得弱柳扶风,而叶挽棠则有将门虎女的风范,眉眼间英气勃勃。 很像林昭。 却比林昭长得美。 淑妃挑选她,目的不言而喻。 林昭脸色难看,她出身本就低微,即便父兄随她一起来了京城,如今也不过还在七品打转……如今王府的女人,个个出身都要高她不少,就连容貌都胜过她。 崔锦轻咳一声,眼见着江柔有些摇摇欲坠了,打圆场道:“侧妃若无事,不如先叫她们起身吧。” 江柔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崔锦一眼。 而叶挽棠直接站起:“多谢王妃!” 她扫了眼脸色难看的林昭,扬起眉,句句带刺:“林侧妃不会是想给妾下马威吧?妾从前听说您光明磊落,未想今日见着真人,才知传言误人。” “你放肆!”林昭拍案而起,“以下犯上,这便是你世家女的规矩?” 叶挽棠面露诧异:“妾听说侧妃总宣扬人人平等,难道……妾还不如您身边的婢女吗?” 显然,她是做过林昭功课的。 林昭脸色铁青,从未有人当面对她不敬,即便是当初的崔锦都不敢对她如此,叶挽棠…… 察觉到秋纹不断拉她衣袖,她咬牙忍下这口气:“人人平等不假,可也该分个姐妹上下,你便去抄上几本佛经,定定性子吧。” “林侧妃训导,妾不敢不听。”叶挽棠屈膝应下。 崔锦没理会她的挑拨,略说了几句话就叫她们回去了。 “清净日子结束了。”她轻笑一声,“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如春轻轻为她揉着额角:“且看今夜王爷去哪里吧。” 第四十四章 萧临哪儿都没去,晚间径直来了正院。 见崔锦面露意外,他挑眉:“不欢迎本王?” “当然不是。”崔锦紧紧攥着他的手,“我巴不得王爷日日夜夜陪在我身边,最好连门都不出,若敢离开,我就拿铁链捆了你,关在房间谁也不给看。” 萧临被她逗得直笑,可在看到崔锦眼底一闪而过的认真时,不由一愣。 ……她不会真想这么干吧? 崔锦忙垂下眸,鹌鹑般躲进他怀里,不再做声。 而萧临愣神间,心中一股奇异的感觉升起,非但没觉得她可怕自私,还……有些激动满足。 崔锦对他的占有欲完全超出他的想象,却并不叫他排斥厌恶。 崔锦靠在他胸膛,也听到了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渐渐若有所思。 如果他期待……也不是不能演一回。 如春嘀咕她只会嘴上深情不是一天两天了,来点实际行动也不错,但还需要天时地利配合才行。 两人诡异地沉默着用完了晚膳,气氛才恢复。 崔锦低声道:“母妃既然挑了江叶两家姑娘进府,王爷便不能拂了她的面子,而且……”她有些忧愁苦涩地摸了摸小腹,“我肚子不争气,王爷的后嗣问题却耽误不得。” 萧临低头看她:“若真有人在你之前诞下长子,你不难受?” “难受。”崔锦如实道,“但王爷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即便我做不到视如己出,也定会护他们周全,不叫王爷伤心。” 她若说一定对妾室的孩子视如己出,萧临或许还要猜疑一二。 但她坦诚相告,只是为了他才委曲求全,他便没了疑惑,心中还满是动容。 从前林昭不愿叫他碰别的女子,他误以为她的占有欲就是爱。 可实际上林昭那是对权欲的贪婪占有。 真正的爱该是崔锦这样,占有欲浓厚却能隐忍克制,宁肯自己委屈满心也不叫他难做。 萧临一连在正院宿了三日,方才去了江柔处。 翌日,崔锦还在梳妆,如冬便进来道:“王妃,林侧妃、江夫人和叶夫人她们到了。” 王府后宅也有等级之分,王妃一位,侧妃两位,下面才是有正式名分的庶妃,也可称为夫人,限位八人;最低等级的是普通侍妾,包括媵妾、选妾、婢妾,下面人最多尊称一句“姑娘”,与通房丫鬟都是数量不限。 先前萧临的三个侍妾或是教导人事的宫女升上来,或是皇后与淑妃赐下。 崔锦进门后,只吩咐她们初一十五来请安即可,这三人倒也乖觉,无论府里发生什么,打死不冒头,直到府里进了新人,这才随着规矩来每日请安。 “想来是昨夜叫她们都坐不住了。”如春低声笑着,“连林侧妃都来得这么早。” 崔锦笑了笑,起身出门。 外间几人请过安后,一一落座,江柔脸颊红润,看得林昭和叶挽棠眼中几欲喷火。 无论外头还是她们自己的猜测,萧临第一个宠幸的都该是叶挽棠——光禄寺少卿只是四品,实权也没有骁骑参领大,而叶挽棠本人更是林昭的翻版,是萧临最喜欢的样子。 林昭既想萧临去叶挽棠那里,又不愿看到那一幕。 可谁也没想到会被江柔拔得头筹。 “叶姐姐脸色瞧着不太好。”江柔小心翼翼道,“是因为昨夜吗……其实王爷本该先去你那里的,只是听闻你被侧妃罚了抄经,便不好耽误你,叶姐姐千万别多想,王爷心里是念着你的。” 萧临连面都没见过,这就念上了。 但叶挽棠脸色很是难看,本对江柔的怒火也随之转移到林昭身上。 林昭察觉到她的眼神,冷冷开口:“两个玩意儿,还争来抢去上了?也只有你们这种封建女才会自轻自贱,把自己当物件!” 江柔脸色微变,手指紧了紧。 叶挽棠反唇相讥:“以军功换来个妾室身份,真不知是谁把自己当物件……任她装得再清高,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叶挽棠,你放肆!”林昭拍案而起,脸色铁青。 她是为爱甘做妾,萧临许诺过不娶正妻,后来也是他先违背了誓言,继崔锦这个贱人之后又多了新人! 错的不是她,是渣男贱女。 林昭气怒之下,又罚了叶挽棠抄书。 既然打不得,那就叫她不得清闲! 崔锦训了林昭几句,却也没解了叶挽棠的惩戒——她又不是真心希望王府后院安宁和乐,反而越乱越好,最好乱得萧临这辈子都有阴影。 等众人都告退时,江柔故意落在最后。 “你还有事?”崔锦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 江柔紧了紧手指,忽地起身跪下:“妾并非自愿进府,只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她苦笑一声,“甚至进府后,妾连拒绝王爷的心思都不敢有,只能绞尽脑汁地应对旁人嫉恨,保全自己……妾深知无能,也不愿去争,只求王妃庇佑,妾日后必以王妃马首是瞻。” 投诚来了。 崔锦示意如春扶她起身,温声回:“你们既进了王府,便都是自己人,我自会照拂你们。” 江柔眼中闪过失望,又再三表过忠心后才慢步退下。 屋里,如春为崔锦揉着额头,轻声问:“奴婢瞧这江夫人是个有成算的,又没有争宠的心思,王妃为何不答应她?” “不争?”崔锦唇角轻扯,“你也信这套说辞?” 如春哑言:“……奴婢看她那般垂泪模样,不像是装的。” “演得好罢了。” 崔锦闭上眼睛,若她没有前世的记忆,恐怕也会被江柔今日的演戏信上八分。 可一个能得了林昭信任,拿她当枪使除掉后宅大半女人还屹立不倒,升为侧妃的江柔,怎么可能是个善茬? 不过是今生林昭不中用了,江柔才盯上了她。 “还有一事。”如冬见她们说完,禀报道,“上回王爷叫暗卫处置珠玉院涉及夺宝的人,珠玉院怜青的表哥也在其中,奴婢叫人接触了怜青一段时间,昨夜她松口透露了两件事,一件是护城河的刺客……那人是侧妃当初在民间认识的江湖人士。” 崔锦问:“有证据吗?” “没有。”如冬顿了一下,“但可循此痕迹查到刺客的身份,侧妃既然与他有往来,必有见证之人,可寻来做证。” “你去办就是。”崔锦又问,“第二件事呢?林昭有了挽回王爷的办法?” 第四十五章 庄清婉 “您猜得真准。” 如冬脆声道:“林侧妃似乎画出了一个叫足踏纺车的东西,正命人加急赶制,怜青说那东西一旦拿出来,怕是整个纺织行当都要翻天覆地呢。” “足踏纺车?”崔锦眉梢微挑,“倒是个新鲜玩意儿。” 如冬急得直跺脚:“您怎么还笑得出来,若叫她借着这个在王爷面前立了大功,又害您怎么办?” “不会。” 见如冬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崔锦来了兴致:“你不信便赌一把?我赌林昭最后连个署名都捞不着,你若输了,便给我连做一个月的糖霜饼。” 这是如冬最拿手也最馋人的手艺,但做工极其复杂,往常一个月她只肯做一回,崔锦惦记这一口很久了。 如冬又相信她,又觉得不可能,被如秋撺掇着点了头:“奴婢觉得若林侧妃还有价值,王爷一定会念旧情!王妃若输了……” 如冬想了想,认真道:“一日之内,您逢人便必须夸赞如冬心灵手巧,蕙质兰心,失去如冬连眼里都会没有光。” 如秋噗嗤一笑。 崔锦嘴角微抽。 在如冬催促的眼神下,她点头应下:“到时候你别赖账就行。” 如冬顿时整个人都高兴起来。 “行了。”崔锦失笑,“玩够了就去清点库房吧,十日后荣仪大长公主的寿辰,寿礼可不能敷衍了……对了,那串墨玉珠记得厚封,王爷特地嘱咐要送给大长公主的。” “是!” 荣仪大长公主作为永隆帝仅存人世的姑母,很受永隆帝敬重,尤其她今年刚从夫族回京,寿辰便办得更热闹了几分。 十日后,崔锦随萧临一起去大长公主府贺寿。 安阳县主得知她来,亲自来迎,正见到萧临扶她下马车的一幕,顿时眼神复杂。 萧临回头瞥见,问:“……看什么?” “没什么,有些欣慰罢了”安阳县主由衷开口,“信王表哥的眼睛重现光明,妹妹为你高兴。” 萧临没搭理她,带崔锦一起去拜见了荣仪大长公主。 后者拍了拍崔锦的手,慈祥开口:“安阳自幼在京,与本宫分隔两地,往来信间总说起有个叫锦儿的手帕交,未想今日还能听你叫声姑祖母。” 她笑着问安阳县主:“你瞧,金童玉女不外如是。” 在安阳县主的打趣下,崔锦脸颊微红。 萧临看她一眼,笑道:“姑祖母饶过她,再说下去,她该找地缝钻了。” 崔锦瞪他一眼。 荣仪大长公主慈和轻笑,拉着他们聊了好一会儿,等晋王夫妻到了才放手。 略坐了会儿便到了午间寿宴,崔锦坐在席间,斜对面就是庄清婉。 后者今日一袭红衣,容颜如玉,娴静温婉。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崔锦的眼神,一双如水眼眸专注地看着萧临,眼中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 晋王温文尔雅,也很体贴,在她以为与萧临注定无缘时,也曾强迫自己接受晋王……至少晋王是真心倾慕她,做晋王府的林昭也不错,等举她家族之力助他登基,便可做下一个娴贵妃,甚至皇后。 ……可任晋王对她再好,到底意难平。 在她即将被赐婚晋王之际,萧临出手算计得晋王式微,或许便是缘分。 他们注定难以错过。 她眸光专注而灼热,察觉到的自不止在座的人,萧临也有所觉,却没有回视,而是给身侧的崔锦布了些菜。 “旁人看本王,本王都没搭理,你也不高兴?”他低声笑问。 崔锦装得茫然:“什么不高兴?哪有不高兴?王爷不要瞎说。” 萧临深深看了她一眼。 “醋坛子都打翻了,还嘴硬?” 两人低头私语的亲密模样落入庄清婉眼中,叫她手指攥得微微发白。 当众交头接耳,如此不规矩的举止,会不会连累得大长公主对萧临印象不好? 崔锦太不懂事了。 “收心。”平安伯夫人低声提醒,“马上要祝寿了。” “是。”庄清婉轻应一声。 当看到信王府可观的寿礼时,她愣了愣,蹙起眉:“王爷最喜墨玉,她连墨玉珠串都敢拿出来送人?”整个信王府怕是只有这一串。 崔锦怎么做人妻子的,连夫君喜好都不知? “噤声。”平安伯夫人语气微重,“王妃孝心可嘉,给大长公主的寿礼自要挑最贵重的。” 庄清婉低下头,心中却不知何时对崔锦生出不满。 若换做她,定然是以夫君喜好为先,绝不会将他喜欢的东西拿出来送人。 若能被萧临明媒正娶、与他并肩的是她……她一定会比崔锦做得更好。 这种情绪直到寿宴结束后都没消散下去。 以至于她挣脱了平安伯夫人的手,径直走去萧临两人面前,盈盈下拜:“臣女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萧临扫了她一眼,微微点头。 庄清婉声音娇柔:“昨日臣女去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很记挂王爷,您若得空,该多去陪娘娘说说话才是。” 萧临眼神微冷。 崔锦忙接话:“庄姑娘多虑,王爷公务繁忙,自该我做儿媳的尽孝膝前。”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庄清婉一眼,竟分不清她是不是在内涵萧临不孝——哪有当众说人家儿子不去看亲娘的? 不过庄清婉倒是勤快得很,自赐婚圣旨下来后,几乎日日都进宫给淑妃请安。 “王妃此言差矣。”庄清婉本就对崔锦今日的做法不满,直接便道,“儿媳再是尽孝,也难替代亲子,王爷本心孝顺,您便不该拦着他。” 不等崔锦说话,她蹙眉又劝道:“还有您今日的衣着未免太过奢靡华丽,喧宾夺主不说,更连累了王爷两袖清风的风评,您当以简朴贤惠为佳。” 她是真心为萧临着想,几乎方方面面都想考虑到。 故而再看向崔锦时,便处处都是不满,怨她连累萧临的风评和名声,给王府丢人。 第四十六章 感谢你四弟 十二月的天严寒冻人。 但庄清婉的话直接叫周围偷听的众人忘了寒冷,齐齐愣住。 她……多大脸啊,敢说这种话。 还没过门呢,以王府中人自居也就罢了,还训完萧临训崔锦,就算她过了门,也不过是侧妃,谁给她的资格和立场说这种话? 当然,庄清婉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训斥谁,最多算劝诫。 她是发自内心的希望心上人能够事事顺遂。 但萧临并不领情,淡淡扫过她一眼,开口:“本王的母子感情如何,无需外人置喙,王妃今日的衣着也是本王亲自挑选,庄姑娘若觉奢靡,尽可告知平安伯,明日早朝参本王一本。” 庄清婉脸色微白。 平安伯听到这话腿都软了,忙上前告罪,随后怒斥庄清婉:“胡言乱语!还不给王爷王妃赔礼道歉?!” 庄清婉被那句“外人”伤到,垂眸屈膝:“臣女知错,只是……臣女是真心为王爷着想——” “多谢庄姑娘好意,但大可不必。”萧临打断她的话。 他虽看不上平安伯首鼠两端,见风使舵,却也不欲迁怒庄清婉一个姑娘家,但庄清婉太无礼了。 不愧是平安伯的种。 他心中恼怒,看也未再看这父女两人,转身为崔锦理好鬓边发丝,温声道:“我们去向姑祖母道个别便回府吧。” 崔锦含笑应下,对不远处的崔母和妹妹们点了点头,与萧临相携离开。 庄清婉父女尴尬地站在原地,周围微妙而看好戏的目光几乎频频往他们身上扫。 平安伯沉着脸拉她去了角落的假山里,低声训斥:“你怎么回事,争风吃醋也要分人,还没进门就敢得罪信王妃?她背后有崔谢两家靠山,是我们得罪得起的么!” 庄清婉垂下眸:“崔谢固然势强,但我还有二婶娘……她素来疼我,信王妃顾忌着长公主府的威势,不敢为难我的。” 今日燕山长公主虽因为扭了脚没来,可因此对她示好的人却不少。 这叫庄清婉也安心许多——等她进门后,只要崔锦不得罪她,她便不会与崔锦起争端,只要……能日日看到萧临便好。 平安伯也清楚女儿对萧临的那点心思,见她知道分寸,便只低声叮嘱:“林侧妃近乎失宠,如今王府信王妃独大,你莫要直面与她对上,我们如今最该拧成一股绳,联合崔谢等势力拿下太子之位,至于后宫之主……以后为父自会为你争取。” “不用。” 庄清婉脸颊微红,含着期待:“能嫁给王爷,为他开枝散叶,理清后宅,我便心满意足了。” 她不是低劣无耻又只会拖后腿的林昭,也不是粗心大意、不懂事不知礼的崔锦。 等她进府拿到中馈之权,便不会再叫萧临为后宅烦扰,还会为他……生儿育女,解决无嗣困境。 这样想着,她对于萧临刚才毫不客气的话也不再难受,到底日久才见人心。 庄清婉与平安伯走出假山时,正见晋王站在外头,看着假山处满眼等待与隐忍。 她一怔,有些歉意地屈膝:“臣女福薄,辜负王爷厚爱,也对不住您一腔情意……” 顿了顿,她道:“本该祝您诸事顺遂,但我们已成敌对,必是不死不休,若您愿就此认输,或许我们王爷还能放您一条生路,毕竟……您资质与能力远不如他。” 晋王:“……”啥玩意儿? 他路过也要被捅一刀? 平安伯看着晋王铁青的脸色,瞪了缺心眼的女儿一眼,告罪后急忙拽着她离开。 晋王阴着脸扫过他们的背影。 “还没找到?你不会是看错了吧。”他声音有些不耐了。 “找到了。”晋王妃匆忙从假山后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白玉耳坠,“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就是崔家三姑娘的耳坠。” 晋王眯起的眼睛一转,脑子里就有了主意。 “快走吧。”他转过身,“席间净顾着讨姑祖母欢心了,本王饭都没吃几口,还要跟你在这挨饿受冻。” “我看你只顾着伤心,哪还管饿不饿、冷不冷啊。”晋王妃毫不客气,冷哼一声,“人家姑娘含泪道歉,辜负你的情意,可伤着你多情的心了。” 晋王有些冤枉,他本性温和,对谁都一副温柔模样。 先前不过是在娴贵妃那里见到庄清婉时,与她多聊了几句,送了些首饰珍宝,可天地良心,他想讨好的绝不是庄清婉,而是她背后的燕山长公主。 谁想庄清婉自作多情不说,还要再捅他一刀? 晋王差点被那句不如萧临气得升天。 “还好这姑娘没进咱们府。”晋王妃意味深长道,“脑子病成这样,得生出多少是非?感谢你四弟吧,他多好一人啊。” 晋王一愣,随即便笑了,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 这边马车里,崔锦也在与萧临说起庄清婉。 “瞧着对您似乎很是钟意的模样,难道之前平安伯说她为您郁郁寡欢,积郁成疾是真的?” “真假随意。”萧临并不在意。 这对父女在他这里彻底败没了好感,若非是圣旨赐下,又有燕山长公主夹在中间,他绝不会叫庄清婉进门——只她曾与晋王议过亲这点,就足够膈应了。 “有人对王爷情深意重,王爷不高兴么?” 萧临低头看她,轻笑一声:“本王只要锦儿你的情深意重。” 崔锦这才笑了,抱着他说道:“眼见着快到年关,忙得我晕头转向,等朝中封笔之后,王爷只许来陪我帮我,休想去别处!” 萧临虽笑她躲懒,心中却很受用。 他最享受崔锦对他的依赖和依恋。 第四十七章 庄侧妃入府 两人回府后,正见林昭候在一旁。 萧临对她避而不见,她只能在这里等人:“王爷还不肯听我解释吗?我有苦衷……” “你有你的苦衷,本王也有本王的顾虑。”萧临淡淡道,“我们各自安好即可。” “……各自安好?”林昭愣过后,讽笑一声,“当初我跟着你千里赴京时,你怎么不说各自安好?是你先违背了对我的承诺,新人一个又一个入府,到头来全成了我的错吗?” 她忍着眼泪,轻声开口:“我放弃军功和家人,放弃梦想和抱负,一再为你妥协,甚至肯放下尊严与人共侍一夫……仅因我怨气催生的几句气话,你便要给我判了死刑?” 她晓之以情,提起过去追他时的义无反顾,萧临面色微动。 林昭见状,心中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眼泪落下,却依然倔强:“我承认我……服药,的确不对,可你那夜连我接下来的话都没听完便拂袖离开,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服药吗?” 萧临看向她。 “因为我当初为你挡剑,伤了根本。”林昭闭上眼,轻声开口,“一旦生育,便有生命危险。” 萧临久久都未说话。 她睁开眼,正对上他复杂失望的眼神,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听到你那番话后,本王也很想以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原谅你。”萧临冷声开口,“可惜你只收买了医女和安太医,却堵不住旁人的嘴。” “你很健康,莫说不能有孕,便是你常说旧伤复发,也不过借口而已。” 林昭脸色惨白。 她手指隐隐有些颤抖,没想到萧临竟已经疑她至此。 羞恼怨愤之下,她慌不择言:“我若不这样说,怎能得你怜惜?你只看到我骗你,却看不到我为你付出了什么,我本该有大好前程,我本该在战场做自由的风,我本该在家受尽父母宠爱……可为了你,我抛弃了一切!” “若早知你我会走到如今的局面,我便该尽早回南疆,还自己自由!” 她恨声说着,满含怨气与后悔。 萧临沉默良久,道:“我也在想……是不是用后宅困住了你,才叫你变得面目全非,再无光风霁月模样。” 林昭一愣。 萧临看着她:“你总说向往战场与自由,从前是本王自私,困住了你,你若不愿留在王府,本王会安排好一切,放你离开。” 说罢,他转身离去。 林昭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她面无血色,脑子一片空白。 本是以退为进的说法,却万万没想到萧临竟无情至此……他竟忍心放她走? 崔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体贴道:“侧妃院里那些东西都可以带走,你若还想要什么,我遣人去给你准备。” 林昭顿时抬头,目光阴冷地看向她。 崔锦声音温和:“你到底是王爷的救命恩人,即便离府,信王府也会为你安置好一切……也恭喜你,恢复自由。” 林昭苍白着脸,咬紧牙关。 自由? 她真的想要自由,真的想回南疆,过那种低贱百姓的日子吗? 她不想。 从前在萧临面前立稳人设,不过是为了得到更多,叫他时刻都有危机感……她甚至骗过了自己,谎言重复千遍万遍,叫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清高孤傲,不慕名利。 可事实上,她比谁都渴望名利,渴望高贵的身份。 在现代时,她只是个普通人,省吃俭用地活着,穿来大周,父亲虽只是个九品小将,她却也能自诩官家千金,有了嚣张的资本和底气,可好景不长,她才知道这个身份有多低微卑贱,挥金如土、奴仆簇拥的奢靡日子离她依旧很远。 直到遇见了萧临。 她抓住了一步登天的机会,从一个身份卑贱的小将之女成了高贵无匹的亲王侧妃,满京权贵为她让路,从前她最厌恶也最向往的世家女争相讨好她。 这样高贵的身份和生活,才是她最想要的自由。 她怎么舍得离开? 看着崔锦远去的背影,她双手紧紧攥起,青筋几乎暴跳。 秋纹扶着她,哭道:“侧妃……我们怎么办?” “慌什么。”林昭冷声道,“我还没输,等王爷看到我的价值……他不会舍得放我离开的。” 秋纹一愣:“对,还有足踏纺车,还有几日就能制作好了,您得尽快拿给王爷看啊。” “嗯……五日后庄侧妃入府是吗?”林昭忽地问。 见秋纹点头,她眸光幽深。 虽然直面了自己内心的欲望,但她依旧自信——面对这群无知愚昧,自幼接受三从四德洗脑的封建女,她很难没有优越感。 出身高贵又如何? 她所接受的超前现代化知识,足以碾压她们。 …… 五日后,大雪纷飞之际,庄清婉入府。 虽然萧临没有嘱咐,但崔锦还是多开了两个席面,请了庄清婉的舅家人赴宴。 这是给燕山长公主的脸面。 但宾客们尴不尴尬,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毕竟萧临还泡在吏部议事,至今未归,崔锦作为王妃,也不可能自降身份去招待侧妃的舅家人,席间欢声笑语没有,反倒多是凄冷尴尬。 庄清婉并不知晓这些,她已经被送入房内。 贴身婢女莺歌在她耳边小声禀报:“奴婢打听过了,给您安排的这是栖霞院,王府除了正院和珠玉院,只有这里离王爷的前院最近,桌椅摆件也都是上乘货色……信王妃倒是有心了。” 庄清婉摇头:“崔……王妃粗心大意,不会想得这么周全,怕是王爷嘱咐的。” 说到这里,她眼神陡然温柔,含着隐秘的欢喜。 她抬手摸了摸眼前的红盖头,目光却在触及银红的嫁衣时落寞下去。 侧妃入府,只有盖头可以是正红。 她最喜欢的红衣……以后都不能再穿了。 莺歌继续道:“对了侧妃——” “叫主子。”庄清婉微微蹙眉。 莺歌忙应是,与她说起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府里王妃最得宠,其次便是江夫人,叶夫人被林侧妃罚了好几回,至今还在抄书,没空伺候王爷,剩下三个侍妾无宠。” “叶挽棠自幼习武,身体恐怕有损伤,江柔……”庄清婉回想了一下,“柔柔弱弱的样子,也不像是能生孩子的。” 崔锦肚子没动静,林昭更是出了名的不能生。 难怪王府子嗣凋零至此。 她心中为萧临的无嗣处境担忧,下定决心要为他生个儿子出来。 胡思乱想了半个多时辰,她终于察觉到不对:“王爷还没回来吗?” “管家说王爷还在吏部……” 庄清婉眉头微蹙。 她知道自己如今在萧临心中尚没有分量,他不在意也是常理,可她背后还站着燕山长公主,不好如此不给脸面的。 “快去请王爷回来。” 莺歌愣了一下:“这……这好像坏了规矩?” “叫你去便去。”庄清婉焦急又担忧,“若王爷冷落我的消息叫二婶娘知道,她必然要误会王爷的!” 莺歌愣愣点头,匆忙跑出去了。 庄清婉眉头紧蹙,心中只希望萧临能听劝。 第四十八章 做好被为难的准备 过了不知有多久,莺歌终于回来了。 “主子,王爷回府了!” 不等庄清婉高兴,莺歌便急急道:“可他去了珠玉院,奴婢连话都没说就被庆喜公公挡了回来!” 庄清婉脸色微变。 她顾不得规矩,直接掀起盖头,先是被满屋的银红喜绸刺疼双眼,而后才问:“王爷走错了吗?我在栖霞院啊。” 莺歌支支吾吾:“王爷本是要来看您的,只是林侧妃的人似乎说了什么,王爷便转道去了珠玉院。” 庄清婉沉默了片刻:“王妃进府当夜,林侧妃也是如此,但王爷很快便返回正院,今日她故技重施……王爷心中有数,很快就会回来的。” 崔锦进门时林昭是专房之宠,萧临也依旧调头回去洞房。 如今轮到她,林昭不成气候,她身后的燕山长公主也比崔谢两家威慑更强,萧临不会想不明白这点。 “可林侧妃太过分了!”莺歌为她不平,“她今日就是在给您下马威,您可不能放过她!” “罢了。” 庄清婉手指微紧,却摇头:“她已经失宠,王爷顾念从前的旧情才给几分脸面,我又何必与她争抢,失了体面。” 虽然林昭毁了她的新婚夜,但这种无谓的挑衅没必要在意。 她不会像她们一样给萧临拖后腿,叫他烦扰。 短短片刻,庄清婉心里想了许多,她只要每日能看到萧临就好,她不贪心。 莺歌还想说什么,被她制止,再度盖上盖头:“我们安心等王爷回来便是。” 洞房之夜,她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萧临。 但她端坐在床边直到深夜,也不见萧临的人影,等桌前喜烛燃尽的刹那,天光也随之大亮。 莺歌又困又心疼,小心翼翼道:“主子……天亮了。” 庄清婉攥紧手下的衣裳,满眼血丝地摘下盖头,脸上尽是受伤:“我已经再三忍让林昭,她却偏要给我没脸吗?” “王爷也是。”莺歌忍不住嘀咕,“竟敢明目张胆地冷落您!” “王爷性情直率,应是被林昭绊住了手脚……他不会故意冷落我的。” 庄清婉起身的瞬间,强烈的困意叫她身体晃了一瞬。 “梳妆,我们去正院请安。” …… 正院,崔锦一早醒来才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 “应该是林侧妃拿出了足踏纺车。”如春猜测。 崔锦也点了点头,快速梳洗更衣,等她草草用完早膳时,人都已经到了。 庄清婉今日妆容微浓,比起从前的婉约动人,另有一番美貌。 她看着如冬端上来的茶,眼神微有凝重,深呼吸一口气后,接过茶慢步走去崔锦面前,盈盈下拜:“妾……妾身庄氏,给王妃请安。” 崔锦抬手接过茶,轻抿了一口,照例训了几句话。 庄清婉却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反而愣怔地盯着她手中的茶。 她已经做好了自己会被为难的准备,甚至备好了烫伤膏,决意咽下这点委屈,不叫萧临为难,可送到她手上的茶只是温热,崔锦……竟也没有丝毫刁难她的意思? 她当真会如此好心吗? 在座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她的走神,面色各异。 才刚进门,就敢给王妃下马威了? 就算是嚣张的叶挽棠也没敢这么虎啊。 崔锦也适时住了口。 正要叫庄清婉回去,外头忽地传来行礼声:“见过王爷。” 崔锦忙起身迎去:“王爷怎么现在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刚用过。”萧临握住她的手,带她坐去上首,这才环视下头神色惊喜的庄清婉等人,“后院的人愈发多了,你性子和善,本王担心你压不住,便来瞧瞧。” 他淡淡看向庄清婉,话却是对崔锦说的:“你继续训话吧。” 崔锦眼眸微动,继续开口。 庄清婉脸色微白,她刚才走神只是因为太过意外,并不是故意给崔锦没脸……却偏偏叫刚来的萧临看到了。 可他没有明言此事,她甚至都无从解释。 在崔锦简单说了几句话后,她忙恭敬屈膝:“妾身领训。” 崔锦微笑点头,叫她落座。 江柔五人也陆续向庄清婉问好。 出乎意料的,连一向爱挑事的叶挽棠今日都没有多话,反而直愣愣盯着萧临不放。 很难想象,这是她进门半月后头一回见萧临。 但她手头还有七本佛经没抄完,萧临不会去她那里,所以她秉着不吃亏的想法,能多看一眼是看一眼。 吃不着猪肉,看看猪跑也行。 庄清婉则对面色憔悴的林昭道:“昨夜林姐姐是又旧伤复发了么?我瞧你脸色不太好。” 她很想保持平静,可林昭此时的憔悴落在她眼里,成了承接雨露的炫耀,她心中很难没有酸意。 林昭没搭理她。 倒是萧临解释了一句:“昨夜本王有要事在身,叫你久等了。” 庄清婉眸光微亮,忙回:“不碍事,妾身知道王爷公务繁忙,绝不会给您添乱,只要……只要您闲暇时分,能来看看妾身便好。” 萧临微微颔首。 庄清婉温柔一笑,有些羞涩地看着他:“王爷有所不知……早在三年前您班师回朝之际,妾身遥遥一见,便为您满身威势心折,那时妾身便去求了二婶娘,想留在您身边,只是那时您已有林侧妃,婶娘素来疼妾身,不愿叫妾身受委屈。” 她顿了顿,解释起先前与晋王议亲之事:“后来父命难为,妾身只能将这份爱慕埋在心底,用自己的方式逼父亲妥协……所幸,妾身如愿了。” 她不算蠢,知道从前与晋王母子的来往说不清,便直接以“父命难违”解释。 她的爱慕也的确不作假,看向萧临时还含着未知的期待。 但崔锦神色微妙地低头喝起了茶。 这说辞……跟她新婚之夜那番话可太像了。 但可惜,庄清婉说晚了。 因为晋王和那日寿宴的事,萧临对她早已没了好感,再套上已经被崔锦说烂了的词儿…… 第四十九章 江柔怀孕了? 庄清婉满含期待,萧临却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这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如此真情流露,萧临怎会连几分怜惜都吝啬? “庄侧妃情意可鉴。”江柔怯声恭维,“其实长公主那般疼爱您,您大可对长公主直言,有她施压,平安伯怎敢逼您讨好娴贵妃呢?” 庄清婉身体微僵,心中又是恼怒又是苦涩。 “我本就受二婶娘疼爱颇多,怎敢拿这些事去麻烦她,叫她平白与父亲和贵妃起了龃龉?”她眸光落寞,“便是我嫁来王府,也从未想过借婶娘之势压着谁……我只愿王爷事事顺遂。” 闻言,萧临眼神这才真正缓和下来。 他最怕庄清婉是个拎不清的,打着燕山长公主的名头在后宅不消停。 只要她安分守己,他也不吝于给她几分脸面。 但还需再盯着她一段时间。 他正沉思着,便听庄清婉柔声开口:“江妹妹不懂,但王妃姐姐一定能理解妾身,毕竟您当初与沈举人也定过亲,若非错嫁王爷,只怕无论您心中如何苦涩,都要含怨做着沈夫人。” 不等崔锦回答,萧临便道:“你轻看王妃了!” 他语气里的维护叫庄清婉微愣,心中的话脱口而出:“王妃当初本就以为自己要嫁沈举人,不还是心甘情愿上了花轿?” 发妻曾心甘情愿上别的男人的花轿,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不可原谅的过错。 但萧临却笑了。 他不能透露崔锦本就蓄意换嫁的事,眼里便带上了几分众人皆醉他独醒的高傲。 况且:“王妃深爱本王,若当真嫁与旁人,必会自尽,以保名节!” 他眼底满是自信与骄傲。 庄清婉:“……” 你在骄傲什么?! 惊呆的不止有她,连林昭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萧临。 尤其是自诩了解萧临的林昭……她一时不知该气萧临变蠢,还是该怒崔锦狐媚功夫厉害。 崔锦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满意,温声对庄清婉道:“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我们自家人听了去不要紧,若被外头人听到,难免要坏我名节。” 萧临也皱起眉,对庄清婉多了几分不悦。 庄清婉勉强笑了笑,低头赔罪。 她是真心觉得自己与崔锦并无不同,甚至崔锦比她更不检点。 她不过与晋王有议亲的苗头,崔锦却是直接定亲半年之久,直到大婚之日才被崔儒月算计着错嫁。 原以为萧临瞧着对崔锦并无芥蒂,想来也不会对她多心。 谁想崔锦手段竟如此之高。 ……不能叫她再管着中馈了,她粗心大意又只会争宠,一定会拖累萧临的。 庄清婉蹙起眉头,垂下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因为庄清婉入府,永隆帝虽给了萧临两日假,但萧临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后宅,加之昨夜林昭给了足踏纺车的图纸和实物,他着急安排进献,没多久便匆匆离开。 崔锦便也叫她们散了。 如春看着庄清婉消失的背影,冷哼道:“这庄侧妃当真有意思,口口声声说着不愿借燕山长公主的势压人,字里行间却都在强调长公主如何疼爱她。” 还敢拿崔锦定过亲的事挡江柔的质疑! 崔锦也笑了声。 她没再提庄清婉,而是扬眉看向如冬:“看到今日林昭的脸色了么?” 如冬点头:“眼底血丝遍布,憔悴中还带着一丝伤心与惊慌。” “你要输了。”崔锦深深看了她一眼。 如冬顿了顿。 若足踏纺车当真挽回了萧临,林昭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她完全是强撑着来的。 或许是不想叫庄清婉以为她怕了她吧。 但如冬还是觉得该观望观望。 这般过了两日,等前朝传来萧临当庭献上足踏纺车,署名又为无名氏时,后院也出了大事。 “江夫人怀孕了?”如春脸色微沉。 如夏几人也皱起眉,为崔锦着急。 崔锦倒是镇定,若有所思地敲了几下木鱼,便起身道:“走吧,去看看。” 江柔住在王府西南侧的寄月阁,同住的还有侍妾安氏。 崔锦到时,除林昭外的人都到齐了。 “如何?”她脸上带笑,惊喜不已,忙按住欲起身行礼的江柔,“快别多礼了,你如今是双身子,可不能大意了。” 江柔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谢过她。 崔锦这才看向太医,细细询问江柔的胎象如何,等得到一切安好的答案,脸上不禁再度浮起笑容,连连感谢上天庇佑。 她特地敲打了一遍寄月阁的下人们,又吩咐如春将江柔的份例提到侧妃标准,直将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安排妥当才罢休。 刚进门的萧临见状,心中一阵感动。 崔锦果然是事无巨细地在为他考虑。 “王爷来了?”叶挽棠最先看到他,咬了咬牙,暗剜了江柔一眼。 萧临应了一声,大步进门,脸上笑容明朗。 活了二十四年,他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比他只长一岁的晋王长子都能下地打酱油了,他还膝下空空,再有外头若有若无的质疑声……没有人能与他感同身受。 此时此刻,他看江柔无比顺眼,更想直接将喜讯公而告之! 崔锦含笑拦下:“咱们大周的习俗,胎满三个月后才可告与人知,王爷这是高兴糊涂了。” 萧临这才想起这茬:“对……先压着喜讯,免得被有心人知晓,来害本王的孩儿。” 庄清婉被他脸上晃眼的笑容刺得心头发涩,强笑着客气一句:“王爷说的是,江妹妹是大功臣,也是咱们王府的福星。” 江柔有些羞涩:“为王爷开枝散叶本就是妾的本分,若说福气……妾倒觉得是庄侧妃带来的,您只进门两日,王爷在前朝立功,妾在后宅有孕,当真是双喜临门。” 萧临心情极好,闻言也不由对庄清婉看顺眼了些。 而庄清婉本有些牵强的笑容也真实许多。 她本以为萧临的长子会从她腹中孕育,却没想到……她进门只晚了半个月,却落后了更多。 萧临叮嘱江柔几句后,与崔锦离开。 待寄月阁正房没了外人,江柔的婢女才惊慌地抓住她的手:“夫人,您月事刚过不久,怎么可能……”怀孕。 江柔抚着平坦的小腹:“重要吗?” 婢女一愣。 第五十章 点她呢 “庄侧妃想夺管家权,我帮她一把又如何?” 江柔声音轻缓:“虽不知是谁买通了太医,但不妨将计就计。” 崔锦不肯接她的示好,对林昭更是放纵,她也不必将宝压在崔锦身上了。 庄清婉虽有些小心思,却比崔锦更好掌控。 婢女想起前日意外听到庄清婉想夺中馈的话,也沉默了。 若江柔的“孩子”出了问题,以萧临对这一胎的看重,崔锦一个管家不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婢女知道江柔的心思,但她觉得江柔对林昭忌惮太过,林昭压根已经翻不起风浪,便劝了几句。 “你懂什么。”江柔淡淡开口,“过往七年的情分和救命之恩是假的不成?即便她身败名裂,做出那么多龌龊事,王爷不一样保下了她?庄侧妃进府当夜,王爷怎会不知林昭是在争宠,不一样去了珠玉院,一夜未出?” 说到这里,她眼眸幽深。 这才是她急于除掉林昭的原因,甚至不惜对崔锦投诚。 颇得萧临宠爱的崔锦绝不是劲敌。 林昭才是。 她不能再叫此女有机会复宠。 崔锦太过谨慎,不愿动手,幸好还有个好掌控的庄清婉。 婢女这才恍然,没再阻止,只是担心道:“我们也得早做防范,如今不知是谁买通太医想害您,一旦被揭发,假孕争宠的罪名就要落在您头上了……或许便是庄侧妃,她想一箭双雕。” 既夺了管家权,还能算计江柔失宠。 江柔却摇了摇头。 庄清婉今日的反应不太像……也不会是谨慎到近乎胆小的崔锦,她更偏向叶挽棠,或者旁人。 她神色微深:“去叫安氏来陪我吧。” “是。” …… 萧临陪崔锦回了正院。 外头大雪纷纷,崔锦被冻得手脚发凉,直到进了温暖的房内才感觉活了过来。 “江氏有孕是意外之喜。”萧临语气遗憾,有些可惜,“若有孕的是你就好了。” 膝下无子时,他只想要个自己的儿子,可终于有后了,他却更贪心地想要嫡长子。 崔锦眼底闪过一抹落寞:“是妾身肚子不争气,累得王爷也多了遗憾……” “也不怪你,这种事要看缘分,我们的孩儿或许已经在路上了。”他摸了摸崔锦的小腹,温声宽慰了片刻。 见崔锦终于没了难受之意,他才随口道:“江氏那边,得要你多上些心了……后宅人虽不多,却心思各异,只恐她们心生嫉妒,对江氏腹中之子下手。” “王爷放心,妾身一定照顾江氏母子平安。” 崔锦靠在他怀里,声音温柔,眼中却有凉意。 这是在点她呢。 生怕她嫉恨之下,对他唯一的孩子下手。 送走萧临后,她脸色笑容逐渐消失。 如春语气有些小心,低声道:“王妃,江夫人已经怀孕,您……是不是该早做打算了?” 嫡长子可比庶长子贵重多了,也必会叫宫里那位龙颜大悦! “万一江夫人生了个女儿呢?”如秋道,“王爷久未有后,头一个孩子必定要惹得各方注意,这未必是好事,只要王妃站得稳当,也不必急着生子。” 在她们说话时,如夏已经守在门外,以防偷听。 ——林昭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哪怕知道崔锦内功深厚,她也不敢冒险。 但此时听到如秋的话,她恨不得进门反对。 男人的宠爱哪有真切的孩子能叫人站得更稳? “你们急什么?”崔锦失笑,眸光深长,“江柔肚子里有没有孩子还未可知呢……” 前世信王府也有女人“怀孕”,虽不是江柔,但若她猜得没错……幕后应该都是同一人。 闻言,如春几人面面相觑。 “那……不如奴婢再多请几个太医,为江夫人诊脉,破了此计?”如春问。 “不着急。”崔锦笑了笑,“叫王爷多高兴几天吧。” 一大把年纪终于有了后,还防东防西的生怕被人害,崔锦当然要体贴他一回了。 如春几人眼神微妙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你们什么都不必管,也不要悄悄去查。”崔锦着重强调,“王爷必然安排了人暗中保护江氏。” 若她们自作聪明地去做些小动作,即便没有危害到江柔,只怕也要招来猜忌。 如春有些迟疑地点头:“奴婢这就去嘱咐各方管事与下人,好生照顾江夫人,送往寄月阁的一切物件都务必严查。” 没有丝毫防范,总叫她心中不太踏实,但她更信崔锦。 崔锦含笑点头。 如春离开后,她目光才落在了如冬身上。 如冬叹了口气:“奴婢一会儿就去做糖霜饼。” 足踏纺车被萧临当庭献出去了,署名却是无名氏——他满口只赞誉大周富庶,海晏河清,才有不出世之高人回馈圣德,献上足踏纺车。 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也哄得永隆帝龙颜大悦。 但她真的不理解。 如秋贴心解释:“林侧妃连诗文都是抄的,谁能保证足踏纺车不是抄的?王爷接受了她的献礼,却必要确保这东西真的是她所创。” “所以王爷是查出了不对?”如冬恍然。 “哪还用查?”如秋笑了声,“直接问林侧妃不就行了。” 如冬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所以林侧妃还真是偷的别人东西?王爷问了足踏纺车的细节,她答不上来?” 如秋微微颔首。 林昭不算太蠢,经过偷盗诗文一事,她应该能晓得在偷东西前先做好功课,只可惜她太心急了——先后三个新人入府,尤其庄清婉与她平起平坐,还上了玉牒,无形中身份比她更贵重一层,这种处境容不得她学个仔细。 萧临一朝被蛇咬,怎么可能被她学的那点皮毛唬住。 索性直接除名,以无名氏的名义献上,还在朝野间博了个礼贤下士,不贪功夺名的好风评。 崔锦正是猜到了这点,才会与如冬打赌。 如冬瞪了眼撺掇她应下赌约的如秋,才恹恹地走去厨房,做起糖霜饼。 直到晚间,糖霜饼上桌,淑妃也派人来传话,叫崔锦明日进宫请安。 她在王府有眼线,崔锦先前拔除林昭的钉子时,并没敢动淑妃的人,所以后者知道江柔怀孕也不过与他们前后脚的功夫。 第五十一章 江夫人的午膳中被下了红花! 翌日,纷飞的大雪终于停了。 此时朝堂也已封笔,距过年仅剩七日,街上到处都弥漫着喜气,人人脸上带笑。 庄清婉与林昭一道随崔锦进宫。 淑妃今日心情不错,连看到最讨厌的林昭都没有沉下脸,拉着崔锦的手欣慰不已:“好孩子,你为老四添了大功劳了。” 崔锦温声笑回:“江氏是母妃挑的人,可见还是母妃眼光好福气佳,该妾身与王爷感谢您才是。” 淑妃也觉得她说得对。 先前若非林昭拦着,萧临纵着,她早就挑好能生会养的姑娘送进王府了,动作但凡快点,现在一堆孙子都能满地跑了。 想到这里,她凉凉扫过林昭。 林昭抓紧手下的衣衫,勉强不露出怨恨的神情。 她对淑妃这种妄图支配儿子的控制狂女人没有半点好感,若非碍于规矩,她甚至不想来见淑妃——淑妃得罪她太多回了。 还有江柔……崔锦这个贱人狐媚功夫不小,手段却烂得很,能叫江柔怀上孽种! 淑妃还在含笑叮嘱崔锦:“江氏身份太低,等孩子出生便抱来你膝下养吧……能养成你这般贤德大气的女儿,本宫最信崔谢两家的清正家风。” 崔锦笑着谦虚几句。 不愧是母子俩,变着法儿提醒她别对江氏的孩子动手脚。 “王妃姐姐素来粗心大意,还是要更上心些为好。”庄清婉温声道。 “这是王爷的孩子,我怎会不上心?庄侧妃多虑了。” 淑妃拍拍崔锦的手:“你这孩子性子妥帖,你做事,本宫放心。” 庄清婉眉头微蹙。 她是好意提醒,崔锦却有些不知好歹,还撺掇淑妃为她撑腰。 江柔肚子里有萧临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崔锦大半心思都在争宠上,对萧临也不算真心,岂会真的照顾好江柔母子?届时若出了问题,她以为自己逃得过责罚不成? 她心中恼崔锦不知好歹,压着郁气先陪淑妃说话。 她的确孝顺,端茶递水亲力亲为,中途还为淑妃捏了会儿肩。 崔锦冷眼瞧着,淑妃对庄清婉似乎没有从前那般膈应了,也能温声说笑几句,可见庄清婉进门前连续半个月日日来请安,还是有些效果的。 临走前,庄清婉柔声宽慰:“王爷近日事忙,无暇来孝顺母妃,等他忙完手头的公务,妾身便劝他多来陪陪您。” 淑妃笑容不变:“江氏已经有孕,你们更该抓紧开枝散叶才是。” 话落,又拍了拍崔锦的手:“王府便要你多照看了。” 崔锦含笑屈膝。 庄清婉与林昭脸色都算不得多好,只是前者更会掩饰些。 等回了王府,庄清婉忍不住道:“妾身今日只是提醒王妃姐姐多照顾着江妹妹些,并没有争宠讽刺之意,望您多将妾身的提醒放在心上,江妹妹母子……您不能敷衍了事。” 她担心崔锦因为她今日的话,对江柔更加排斥,反害了后者。 崔锦眼神颇有些一言难尽。 她怀疑庄清婉根本听不懂人话。 认死理认得真死。 她正要开口,照顾江柔的嬷嬷却匆匆跑来,看到她眼睛一亮,忙禀报:“王妃您可算回来了,江夫人的午膳中被下了红花!”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崔锦立刻问:“请太医了吗?江夫人如何?” “已经派人去请了,江夫人尚未用膳,没有沾上红花。” 崔锦松了口气,转身快步往寄月阁走去。 庄清婉本也该松口气,但听到江柔的孩子没事……她抚上胸口,总觉得积了一团气,疏散不了。 应该是对崔锦不作为的怒气,若非她疏忽,红花怎会被掺入江柔的膳食中? 她与眉头紧皱的林昭一起跟去了寄月阁。 “哪道菜中有红花?”崔锦进门便问,“经手的人都扣住了么?” 如春今日没跟着进宫,专程在府里安排照顾江柔的事,此时便道:“红花在汤羹里,经手的人都已扣下,管家正在审问,奴婢也已经叫人去查近两日所有进出府的人。” 崔锦点了点头,这才担忧地打量了江柔几眼,确认她没事才放心。 萧临是与太医一起赶到的。 崔锦眸光微动,不是昨日来的太医。 在诊过脉后,太医道:“江夫人脉象无碍,只是有些受惊,喝一碗安神汤即可。” 萧临紧皱的眉头松了些:“快去熬安神汤。” “叫王爷王妃担心了。”江柔有些歉意地起身,“是妾身太过大意,险些着了道。” “快别多礼。”崔锦忙叫她坐下,余光微不可查地扫过如秋。 如秋立刻上前一步扶着江柔,面容含笑:“江夫人快些坐下。” 再抬头时,她对崔锦垂眸。 不是滑脉。 崔锦眸光微动,如秋懂医——自她幼时,崔母便请人秘密教了她一身医术,但没有外传,连如春几人都不知晓此事。 一连收买两位太医,还精准控制来王府的时机……幕后之人本事不小。 萧临已经叫庆喜去严查此事。 “王妃姐姐现在可还觉得妾身是在胡言?”庄清婉蹙起眉,眼中有着责怪,“若您早些听妾身的劝,对江妹妹上心些,岂会叫她险些误食红花?” 萧临眼中闪过一瞬怀疑,但很快道:“王妃安排的很妥帖,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崔锦是如何严查寄月阁往来的人和物,他的人都看在眼里。 “庄姐姐想是关心则乱。”江柔笑了笑,“今日察觉到红花的吴嬷嬷正是王妃派来照顾妾的。” 吴嬷嬷是王府的人,这也是萧临放心的原因之一。 但庄清婉压根儿就没看到崔锦有多派人保护江柔,也就昨日动了几下嘴,安排了些分内之事而已。 她还想说什么,可看到萧临隐隐不耐的皱眉,还是苦涩地住了口。 他不信她。 大约一刻钟后,庆喜终于来回禀:“王爷,管家审讯之下,没有人招认暗下红花一事,但送膳的陈忠说……”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崔锦一眼:“说送膳途中,只有正院的茯苓拦着他说了几句话,碰过膳盒。” 第五十二章 夺管家权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崔锦身上。 萧临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复又恢复平静。 崔锦脸色微白,却镇定道:“去审茯苓,正院上下皆可搜查。” “王妃姐姐能说出这番话,想必是早已清理妥当的。”庄清婉饱含冷意地看向她,“搜能搜出什么来?” “真相未明,庄侧妃就认定是我做的了?”崔锦淡淡反问。 庄清婉眼神变冷,还带着一丝早知如此的笃定:“王妃掌着中馈,谁能瞒过你的耳目,公然给江妹妹下红花?” 她早该猜到崔锦不安好心的……连照顾江柔都只做面子功夫,必然是早就有了铲除的心思。 若非王府的吴嬷嬷尽心,只怕今日江柔就要着了道! “难怪王妃对妾身的劝告不以为意……说不得还觉得妾身碍了你的事。”庄清婉恼恨崔锦不识大体,“王爷膝下无子,处境艰难,你为何只顾私欲而不为他考虑,甚至能狠下杀手害死他唯一的孩子?” 崔锦脸色更白,死死咬着牙反驳。 庄清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萧临打断:“查明真相要紧,本王相信王妃不会做出这种事。” 崔锦满眼是泪,屈膝道谢。 若萧临始终没有阻止庄清婉的质疑声,她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萧临再次叮嘱庆喜多派人来守着寄月阁后,才起身准备离开。 真相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查出来的,他也无意留在这里干等。 “可王爷……”庄清婉眉头紧蹙,“王妃有戕害江妹妹母子的嫌疑,如今再管中馈,是否有些不妥?万一……” 萧临明白了她未尽之言。 万一崔锦再借由中馈之便做些什么,下回江柔便没那么好运了。 理智上他是信崔锦的,可心中仅存的那几分怀疑与对唯一子嗣的担忧却叫他不敢再冒险。 崔锦眼神微冷,扫了庄清婉一眼:“府里除我外,只有庄侧妃有资格管家,瞧你这般急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专程等着我栽跟头,好夺管家权呢。” 庄清婉脸色微变:“妾身只是不希望王爷的子嗣出事,王妃若持身不正,那便让旁人来。” “笑话。”一直没开口的林昭忽地嗤笑,“她有嫌疑,你就没有不成?你敢保证自己当真没有一丝私欲?” 她不想帮崔锦这个贱人,但也不想叫庄清婉得意。 “我——” “够了。”萧临被吵的头疼,“王府暂由管家代管,屈嬷嬷在旁协助。” 屈嬷嬷是淑妃的人。 现如今的情况下,他更信淑妃,无论他们母子间有多少龃龉,至少对江柔这一胎的重视是相同的。 庄清婉眼中闪过失望,当看到萧临与崔锦相携离开时,心中又生出委屈与恼怒。 她嫁来王府只为心上之人,真的无意与崔锦为敌,可崔锦为何不肯安分下来? 她再不喜欢江柔的孩子……那也是一条生命,还是萧临目前唯一的子嗣啊。 紧了紧袖中的手,她温声安慰了江柔几句,这才与林昭相继离开。 江柔面容温顺地看着她的背影,唇间低低吐出两个字:“蠢货。” 婢女也不由鄙夷:“饭都喂到她嘴边了,竟还能叫管家权溜出手掌心。” 江柔深吸一口气,眉心轻拧:“红花都处理好了?” “奴婢已经泡进炭里,全部倒进恭桶了。” 就算府里严查,也没人会去检查恭桶。 红花是江柔进府前就藏在嫁妆里带来的,王府的人先入为主,必然只会去查这两日进出府的人和物品,也不会想到去查江柔这个受害者。 她本是想借此解决林昭,顺便送庄清婉一个管家权。 可惜庄清婉太蠢,珠玉院的人也太安分了,她一时找不到机会,又担心拖得太久,被幕后算计之人戳破假孕之事,既然正院的茯苓意外撞上……那就是她了。 庆喜再审有什么用? 茯苓的确是冤枉的,若动了私刑,屈打成招……那就有趣了。 江柔唇边泛起浅浅笑意。 崔锦,你不想斗又有什么用?麻烦总会缠上你,今日是戕害庶子,来日连王妃之位都保不住。 王妃、太子妃、皇后……她会一步一步爬上去。 …… 萧临出门后,看到崔锦眼眶微红的模样,心软了些:“本王相信不是你所为,庆喜必会查明真相的。” 他抬起手,想拭去崔锦眼角的水光,却被一把拂开。 “王爷骗妾身也就罢了,可别连自己都骗了。”崔锦声音冷淡。 萧临皱起眉,心下有些不悦。 “若非本王坚持查明真相,在庆喜查到茯苓时,便该禁你的足了!”他声音沉下,“人前人后,本王都表明信你,你该学会知足。” 这半年来崔锦培养的感情是有些用的,若换做旁人如此对他,萧临早便拂袖离开,因为是崔锦,才给了三分耐心与包容。 但崔锦要的不止如此。 她抬起头,直勾勾看着萧临:“王爷,妾身不傻。” 他的猜疑和防备,她感受得到。 她眼神清澈能一眼望到底,含着的受伤也一览无余,萧临愣了一瞬,有些恼羞成怒地偏过眼神,心中也浮起一股不知名的怒气。 “是本王太纵容你了……竟纵得你恃宠生娇。”他声音冷下,“既说本王不信你,那便自请禁足吧!” 话落,他转身便走。 崔锦站在原地良久,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尚未消融的白雪透出股股寒意,她却仿佛感觉不到般,等腿都站得有些僵硬了,才踉跄了一下,被如秋扶着离开。 走出花园时,她眼神微不可查地扫过角落一个身影。 回了正院,她立刻抱上汤婆子,声音发僵地对如春道:“以后可别说我没付出了,冰天雪地里罚站,我的爱不知有多厚重。” 如春又笑又心疼:“奴婢只是玩笑话,什么都没有您身子重要啊。” 她忙给崔锦端来姜汤暖身体。 “不过今日之事该怎么办?”她问,“寄月阁和各处院落都有我们的人,但没有异常情况来报,也不知是谁在陷害您……” “后院省油的灯不多,谁都有可能……贼喊捉贼也未可知。” 说完,崔锦道:“不论是谁,祸水东引就是。” “您是说……” “珠玉院。” 崔锦淡淡道:“林昭现在消停只是因为失了宠,比起别的女人,她也更恨我。” 当然能坑一把是一把。 先前若非她应对得当,早被林昭害得身败名裂,现在反害回去,她一点也不心虚。 至于真正设出这场计的人……无论是谁,都会乐见林昭被处置。 谁让她在萧临心中太过特殊呢。 如秋眼眸微动,点点头后便离开了。 经营了这么久,她们在王府暗处的人这点事还是做得到的,珠玉院内也有怜青接应。 第五十三章 苦肉计 翌日,萧临便得到了庆喜的回禀。 “茯苓什么都没招,倒是管家查出了些别的东西……珠玉院的翠青五日前去药堂抓过药,除了助孕药外,还有红花。” “管家查到这里后便亲自带人去搜了翠青的房间,在床头的暗格里找到了少量红花。” 萧临脸色转冷:“侧妃如何反应?” “林侧妃拦了管家许久,不叫他进门,或许……或许是因为管家搜房之举冒犯了她吧。”庆喜微微低头,“昨日午膳前,翠青也去过膳房,只是昨日管家审问时,因为翠青似乎没接近过江侧妃的羹汤,便忽略了她,着重去查茯苓了。” 萧临指尖敲着桌面,一声又一声,沉着冰冷如他的眼神一般。 “先自己助孕,再暗中给旁人下红花,绝了她们怀孕的可能?”他声音冰寒。 庆喜轻声道:“大抵林侧妃也没想到,江夫人会这么快有孕吧。” 萧临眸光再度冰冷一层,还含着深深的失望。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看透林昭时,她总能叫他再次大跌眼镜。 就好像……没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一样。 他记忆中的林昭似乎也渐渐模糊起来,叫他觉得她变得异常陌生。 “林侧妃暗害子嗣,禁足三月,份例减半。” 庆喜忙应了声,准备下去传话。 “慢着。” 萧临的声音这回迟疑了许多:“再去库房找些珠宝首饰,给王妃送去。” 庆喜张了张嘴:“王爷——” “对,这点东西不够。”萧临道,“把那幅寒山图,还有母后赐下的血玉镯包好一起送去。” “您——” “再添一对鸳鸯同心结吧,那一匣子东珠也给她玩。” 庆喜:“……” 他等了片刻,确定萧临不再开口了,才道:“您索性无事,不如亲自送给王妃?” 萧临眉头微拧,沉默着没说话。 虽然误会了崔锦,可昨日她也僭越了,仗着他的宠爱便敢不将他放在眼里,若他这回再亲自送东西,岂非更助长了她的气焰? 崔锦该好好磨磨性子了。 庆喜觑着他的脸色,迟疑道:“昨日您离开后,王妃在花园留了有快半个时辰……” “留在那里做什么?”萧临皱眉问,“她不是最怕冷了么?” “或许是心里难受吧……奴才听人说,自您走了后,王妃就站在原地没动过,脸色白得很,瞧着像是难受了。” 萧临指尖微紧,又沉默了。 庆喜试探道:“那奴才去送东西了?” “……嗯,给她请个太医。” 庆喜何其了解他,撇撇嘴应下。 心疼是心疼的,就是拉不下脸。 活受罪去吧。 他赶去正院将东西放下后,还是为萧临解释了一番:“……就是这么回事,王爷好不容易有后,难免紧张了些,好在已经查清是林侧妃所为,还了王妃清白。” 如春点点头:“多谢庆公公,奴婢会转告王妃的。” 想起她说崔锦夜半未眠,至今未起的话,庆喜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留下一句太医稍后来请平安脉就离开了。 如春这才进门,担心地探了探崔锦的额头:“怎么就发热了……您身子骨向来好,一定是昨日在寒风里站得太久了。” 如夏也数落道:“幸好王爷还知道给您请太医看看,否则就这么拖下去,小病也得拖成大病!” 崔锦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笑了笑:“我们自己请太医,到底不如叫他自己发现的好。” 病都病了,当然要利益最大化。 等萧临“发现”她高热不退时,心中的愧疚便会成倍增长,好过她自己请太医,继而惊动萧临。 “对了。”她声音略带沙哑,“茯苓……找个由头赏她三百两,再送去别处当差吧。” 三百两是茯苓没有被收买陷害她的报酬,但她不适合留在正院了。 能在江柔怀孕的要紧关头与给她送膳的人搭话聊天,没有丝毫避嫌的自觉,以至于被扣上下药的帽子……太蠢了。 “这些事哪需要您叮嘱。”如夏嘀咕着,“您养好身子再操心吧。” 如春笑了下:“你可别在茯苓面前表现出来什么,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她出去的。” 理由一定要正当,否则落在茯苓乃至外人眼里,不知还要猜出什么猫腻来。 她们说话的工夫,太医终于到了。 如春面露喜色,立刻引了太医为崔锦诊治。 太医诊完脉也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开方子叫她们熬药。 正院的动静终于传去了萧临那里。 他也顾不得再想什么骄纵了崔锦,匆匆赶来正院。 看到崔锦脸色发红,意识迷糊时,他脸色极沉:“王妃病了,你们不知道请太医?” “王爷恕罪。”如秋声音哽咽,“王妃昨夜里就有些发热了,可她不许奴婢们请太医,怕王爷您……误会她使苦肉计。” 萧临蓦然一滞。 “王妃已经被陷害了,她不愿再自找麻烦……便想拼着一口气,多喝姜汤熬过去。” “胡来!”萧临怒斥。 如春几人慌忙低头。 萧临本想处置了她们,可想到崔锦素来拿她们当妹妹看,若知道她们受罚,难免病中还忧思,这才按捺下来,敲打了她们一番。 再回头看崔锦时,他眼中既有些许心疼,又含着懊悔。 她必是伤了心,才愣在冰天雪地里许久,拖得晚间发了热。 可想到方才如春的话……便是萧临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若在没查出真相前知道崔锦请太医,他必然要怀疑这是苦肉计。 可查清真相不过早晚的事,她何必拿身子赌气? 第五十四章 该紧紧皮了 崔锦昏迷了小半天才迷迷糊糊醒来。 入目便是萧临含着担忧的双眼,她一愣:“王爷?” 听到她有些沙哑的声音,萧临叫人倒了杯水,递来她唇边:“先喝口水润润。” 崔锦默不作声地抿了几口。 她不说话,萧临反而有些不自在:“庆喜已经查明,红花是林昭闹出来的事,与你无关,本王已经罚了她。” 崔锦依旧没有开口。 萧临顿了片刻,还是道:“先前是本王误会你了。” 他给了台阶,崔锦却还是不肯下,闭上眼淡淡开口:“王爷没错,昨日是妾身僭越了。” 萧临很少被人如此驳脸面,心中升起不虞,可看到她依然没退烧的晕红脸颊,到底忍耐下来,站起身:“你歇息吧。” “王爷。” 萧临脚步一顿,冰冷的侧脸微微倾斜。 他已经率先低了头,崔锦现在见好就收,他可以既往不咎。 “苏太医医术高明,便随王爷一起去给江夫人请个平安脉吧。”崔锦看向屏风那边的苏太医,费力说道。 苏太医微顿,征询地看向萧临。 萧临脸色冷下,拂袖离开:“王妃吩咐,你还不去?” 苏太医忙拱手应下。 屋里,如春为崔锦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心疼道:“您何必为与王爷赌气就派出苏太医,您自己的病都没好利索呢。” 崔锦闭上眼睛:“猜忌可一可二不可三。” 江柔未必不知自己假孕,不挑破怕是还有其他预谋。 苏太医是萧临最信任的一位太医,她派他去诊脉,便能顺利洗清正院陷害江柔假孕的嫌疑。 也免去假孕一事被挑破后,萧临怀疑上正院。 猜忌这种事,萧临可做,她却不可回回都与他闹,在没有彻底博得他信任之前,这种麻烦能免则免。 “可王爷方才已经低头,您为何不顺台阶下去?” “他对我为何猜忌再三,还敢光明正大夺了我的管家权?”崔锦冷笑,“因为我给他的安全感太足了……每回但凡他低一下头,我就因为深爱他而顺了台阶下,叫他觉得得罪我、冒犯我毫无负担与损失,觉得我永远都能为他逆来顺受……可凭什么呢?” 先前她没有“使性子”,因为萧临对她的包容度还不够,但这回若再轻轻揭过这茬,他便不会再将她看在眼里了。 崔锦在信王府,彻底成了可以任他摆布的木偶人,莫说得到他的心,就连感情都要日渐消磨了去。 深爱痴情可以,但崔锦在他眼中,不能只剩下这两点可取之处,还要带有叫他掂量再三的锋芒。 俗语来说——就是该紧紧皮了。 寄月阁。 萧临一路带着苏太医走来。 因为怒气,他脚步极快,后头的苏太医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等赶到寄月阁时,已经气喘吁吁。 “王爷怎么来了?”江柔面带惊喜地迎了出来。 萧临与她擦肩而过:“进来坐。” 江柔面色微僵。 自她“有孕”后,萧临对她可以说十分照顾,像今日这般不假辞色的样子,只有初入府时有过。 但不等她多想,便看到了后头赶来的苏太医。 江柔瞳孔骤缩。 婢女扶着她的手也紧了紧。 “怎得还不进来?”萧临冷声道,“王妃特地叫苏太医来为你诊脉,莫要辜负她一片心意。” 他心里存着怒气,说话也不太客气。 他觉得崔锦是故意提起江柔的,叫苏太医来诊脉也是存心讽刺他。 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心中也不由迁怒上了江柔。 江柔手指收紧,进门柔声道:“有劳王妃挂念,只是妾身听说王妃染了风寒,苏太医该守在正院才是。” “来都来了。”萧临面色冷淡,“诊个脉再走吧,也好对王妃交差。” 江柔的笑容险些没挂住。 萧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缠了? 素来只要无伤大雅的小事,他都不屑过问,她有孕后,说话更是有分量了许多,可今日…… 苏太医已经上前:“夫人请坐。” 江柔僵立着,脑中快速想着对策,迟迟没有应声。 她想做的事还没做完,不能这么快就露馅,而且……今日若被苏太医诊出假孕,她必定要被怀疑。 她清楚这个孩子对萧临的意义,也明白他的期待,若叫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还怀疑是她江柔为争宠而为……她就完了。 “你怎么了?”萧临察觉到她出神,眉头微皱。 江柔笑容不变,声音迟缓:“妾……” “王爷,夫人,周太医到了。”一个婢女回话。 这是负责江柔这胎的太医。 江柔松了口气:“既然周太医来了,便不劳烦苏太医了,您快回正院照顾王妃吧。”她眉目间含着担忧。 苏太医见萧临没有说话,便点头告退了。 萧临待到周太医诊完脉,确认江柔没事才离开。 “呼……”婢女终于松了口气,“吓死奴婢了,方才差点就露馅了,幸亏夫人您有先见之明,在知道正院请了太医后匆忙叫周太医来了。” 否则今日必要出事。 江柔脸色隐约有些难看,她擦了擦手心的薄汗,轻声道:“本只是警惕些,以防万一,谁想当真被逼到这一步。” “……不能再等了。”她有了危机感。 本觉得幕后之人既然设计她假孕,便不会叫她快速“小产”或挑破此事,她有充足的时间谋划,反将一军。 但意外太不可控了。 婢女迟疑道:“可林侧妃已经被禁足了,我们没法设计她,王妃又病着……” 王府只剩庄清婉和叶挽棠——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扳倒她们连成就感都欠缺。 “林侧妃……”江柔眼眸微深,“倒是我小看王妃了,胆小归胆小,却不是个蠢货。” “叫安氏过来。” “是。” 第五十五章 江柔小产? 腊月二十九,新雪又厚了一层。 人人都躲着外头的冰寒,信王府后院却传来一阵笑声。 “我叶挽棠终于活过来了!”叶挽棠精神奕奕地扫视着外头自由的天空,心情极度美好。 她的佛经终于抄完了,可喜可贺夭寿林侧妃也被禁足了! 叶挽棠恢复自由身了! “快去打听打听,王爷这两日会做什么,再叫膳房做一桌好菜,我要请王爷来用晚膳——” 话还没说完,就被婢女捂住嘴:“您小声些,我们才从正院出来,小心叫人听到,又给您招了王妃的恨。” 叶挽棠目光一凛,连忙点头。 “王妃也是可怜,生了病也没见王爷去瞧两眼……”她心有戚戚。 崔锦连着病了好几日,今日才刚刚转好,而萧临除第一日去看了她一回后,再未踏足正院,与先前没事都要去晃一圈的模样判若两人。 虽然给江柔下药的真凶查出来了,但如今满府都在传崔锦也失了宠。 ——那日两人在花园中不欢而散的一幕,不止一个人看到了。 “无论王爷如何态度,只要王妃之位她稳坐一日,我们便不可轻慢。”婢女小心叮嘱她,“庄侧妃那种不探望不问候,连安都不请的做派,您可不能学。” “废话。”叶挽棠白了她一眼,“你主子我再嚣张也分人。” 人人都说她一个庶女能在嫡母膝下长大是好福气,可嫡母看重尊卑嫡庶,给她定下的规矩只多不少,她也是亲眼见到嫡母如何压得满院妾室不敢冒头的。 对正室的畏惧和敬意,叶挽棠打小就谨记于心。 再说崔锦为人宽和,她吃饱了撑的去与她为敌? “行了,你快去打听打听王爷的踪迹。” 婢女点头离开后,叶挽棠一路走去花园里玩雪,却见江柔与安氏从拐角走来。 叶挽棠笑容落了下来:“晦气!” 她翻了个白眼就要离开,却被江柔叫住:“叶姐姐在做什么,身边怎都没个婢女?” “与你何干?”叶挽棠有些嫉恨地瞥了眼她尚未隆起的肚子。 江柔眼神微闪,笑了:“这孩子闹得我整夜都睡不安稳,眼下青黑都遮不住,我倒有些羡慕叶姐姐好眠了。”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叶挽棠面前,眼中闪过几分刻意的挑衅。 叶挽棠脸色难看。 “叶姐姐是刚从正院回来吗?不知王妃身子如何?” 叶挽棠被她刺激到,冷道:“你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腿,不会去正院看么?还是以为肚子里多了个东西就能耀武扬威,连王妃也不放在眼里了?” 闻言,江柔心下闪过满意。 叶挽棠太蠢了,她还未如何套话,竟就如她所愿,说出了这番话。 “叶姐姐此言差矣,妹妹我肚子里怀着王爷第一个孩子,是贵子,若去王妃处染了病,晦气事小,伤着了贵子事大啊。”江柔压低的话里满是张扬与恶意,眼眸却含泪,还微微垂下了头。 叶挽棠意识到哪里不对,但晚了。 在她震惊的眼神中,江柔忽地倒了下去。 她下意识想要拽住她,可雪地路滑,没撑住竟跟着一起摔倒,身体直直砸上了江柔的肚子。 “啊——” 江柔惨叫一声。 等叶挽棠被婢女们拽开时,正看到江柔手覆在肚子上,似疼痛般抓揉,几乎是眨眼之间,鲜红的血便染上她白色衣裙,触目惊心。 叶挽棠脸色顿时惨白。 …… 萧临今日在府,来得很快。 他赶到寄月阁时,周太医也刚到。 江柔脸色苍白,眉心蹙得几近翻折,像是在强忍痛苦,眼泪流了满脸。 萧临看到她衣裙上鲜红的血,心猛地沉了下去:“如何?” 周太医诊着脉,想起方才江柔的话,心跳如擂鼓。 良久后,他终于开口:“江夫人腹部遭受重击,微臣……无能为力了。” 江柔眼底微松。 崔锦病情好转,不再需要苏太太医日日前来,她便算准了周太医请平安脉的时间来设计叶挽棠。 她从未试图收买过周太医——这只会叫幕后之人生了警惕,但她也摸清了周太医的为人。 若她假孕被揭发,周太医与另一位为她诊脉的必死无疑。 没人会拒绝生还的机会,且她还给了周太医另一条路——崔锦那日派了苏太医来诊脉后,她便排除了崔锦设计她假孕的可能……既然如此,她为何不再搅一回混水? 无论幕后之人是谁,庄清婉或是林昭,亦或叶挽棠?她们都不会放过崔锦这个活靶子。 只需要周太医陪她演完这场戏罢了。 “王爷……”她眼泪滑落,声音沙哑,“我们的孩子……没了,妾对不起您……” 萧临双拳紧握,用力到骨头都在响动,周身酝酿的冰寒之气比外头的雪还要冷上三分。 他盼望已久的长子,没了。 屏风另一头,叶挽棠颤抖着身体,语无伦次:“不……王爷,妾不是故意的,是江柔自己摔的,妾没有害她!” 江柔的婢女哭道:“叶夫人这话是打量大家都没长眼么?花园处不止我们,还有几个洒扫小厮,大家亲眼所见,难道我们夫人会为了陷害你而害死自己的孩子吗?!” 江柔摔倒的角度很巧妙,外人只能看到是她同叶挽棠一起倒下。 叶挽棠无从辩驳。 萧临冰寒欲怒的眼神更叫她声音都颤抖起来:“我没有……我没有……” “我们夫人还怀着孩子,叶夫人您即便是为王妃叫屈,也不该对她下此毒手啊!”江柔的婢女哭喊着。 萧临反问:“为王妃叫屈?” “是……”婢女眼神躲闪几瞬,还是咬牙说出,“叶夫人刚去探望过王妃,她似乎觉得王妃卧病在床,我们夫人却不去探望,规矩有失……其实本是口角之争,但叶夫人不知听说了什么,对我们夫人很是不满,最后一个失手……” 说到这里,她低声痛哭起来。 除安氏作证外,庆喜叫来的小厮们也在外回话—— “叶夫人好像是觉得江夫人对王妃不敬,才骂她的……” “江夫人被骂得都快哭了。” “你们胡说什么!”叶挽棠怒道,“我只是劝她尊敬王妃——” “叶夫人您醒醒吧,千万别再被当枪使了啊!” 床上的江柔听到这句话,眉头微皱一瞬。 指向有些太明显,几乎是在影射崔锦了,但想到萧临痛失爱子,极度愤怒,已经失宠的崔锦反击机会不大,她便放下了心。 此时,萧临沸腾的愤怒几乎淹没了他,但还是强忍理智,声音阴沉地开口:“叶氏,究竟有无人指使你?” 第五十六章 御前来人 萧临气势全开,在战场上敌过千军万马的威压吓得叶挽棠软倒在地。 她惨白着脸,咬牙开口:“我没有推她,也没人指使我!” “众目睽睽,叶夫人再狡辩也无用!”江柔的婢女哭道,“您还是快供出指使您之人,也给王爷死去的孩子一个公道吧!” 她啜泣不止,哭得极伤心:“再不说出真相,您与您的家族都会受牵连……王妃是在利用您啊!” 在她痛哭的当口,外头崔锦虚弱微哑的声音传来—— “我利用谁?” 众人一愣。 如春扶着崔锦走了进来,她病还未愈,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上前行礼:“见过王爷。” 萧临抬起的手又放下,眉头轻皱:“坐吧。” 崔锦坐在另一边,轻咳几声:“妾身听说江氏小产,便来看看她,却不知她小产之事另有隐情,还涉及妾身?” 萧临看向江柔的婢女。 后者满脸是泪:“王妃还要抵赖么?叶夫人前脚去了正院,后脚就对我们夫人有了不满,害得她小产……是,您卧病在床这几日,我们夫人的确没去探望,可也是担心过了病气给腹中的小公子啊,知道您病情好转,我们夫人今日立刻就要去看您,可没想到……” “您若当真有不满,等我们夫人生产完再发作也好啊,为何要挑唆叶夫人对小公子下此毒手……就因为我们夫人在您之前怀了孕吗?” 床上的江柔微微攥起手,总觉得婢女直接攀扯崔锦有些冒险了。 但眼下已来不及阻止了,好在她做事向来不留把柄,只攻萧临的心。 只要他信了,崔锦再辩驳也无用。 一旁的安氏也道:“妾是被江夫人一起叫去给王妃请安的,只是途径花园时……出了意外。” 叶挽棠还在徒劳解释,却没人再信她。 落在崔锦身上的视线也意味不明起来。 后头赶来的庄清婉也厌恶地看向崔锦:“大家都知道江妹妹这个孩子意义非凡,您作为王妃,不允许妾室在您之前生下长子,动手的动机十足,更何况您近日失宠……怕是焦心坏了吧? 若王爷失子,您也病愈,便可以生下嫡长子为由再夺宠爱,桩桩件件算计得可真明白啊。” 她现在对崔锦厌恶到了骨子里。 原以为她失宠了能消停些,没想到她竟敢把手伸到子嗣上,何其歹毒! 她不能再让这种蛇蝎女人再留在王府了。 她屈膝对萧临道:“王妃崔氏戕害子嗣,其心可诛,请王爷报去宫中,重惩崔氏!” 江柔眼眸微动。 萧临却声音冷下:“真相还未查清。” “只需押下叶氏审讯便可真相大白。”庄清婉苦口婆心地劝道,“江妹妹两次受害,后院人心惶惶,不可轻轻揭过,放过幕后真凶,叫大家寒心啊王爷!” 若连后院都扫不清,何以谈继承江山,夺取储君之位? 永隆帝还看着呢。 萧临明白了她言外之意,却并未开口,而是转头看向崔锦。 崔锦眉眼冷淡,只道:“庄侧妃,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你若再敢冒犯不敬,我便不会对你客气了。” 她没有像从前那样第一时间向他解释,甚至没有看他。 就像是……已经认定他不会相信她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萧临心中没来由地一沉。 庄清婉则定声道:“为了王爷与王府的安生日子,妾身不怕得罪王妃,也请您……不要再惺惺作态,我们不会再信你。” 她看着崔锦,眼神清亮,分毫不让。 萧临也在看着崔锦。 只要她像从前那样,对他解释,只要她开口……他就表明信她,绝不叫她有丝毫下不来台。 但崔锦脸色无波无澜,隐约还有几分讽刺。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管家的通报声:“王爷,御前王总管来了。” 萧临眉头皱了一下。 王庆笑眯眯走了进来,张口就是恭喜:“皇上知道王爷您终于有后,龙颜大悦,立刻便命奴才送下赏赐,还将杨院判请来为江夫人请平安脉。” 萧临脸色微青。 他还未将妾室有孕的消息报上御前,淑妃也不会如此莽撞,到底是谁将此事捅去御前,还正好撞上了江柔小产的当口! 屏风那边的江柔则脸色近乎煞白。 她设计这一出,几乎算计到了所有人,甚至特地等到崔锦病情好转,苏太医不再上门之后,只为叫周太医完全掌握话语权。 可御前怎会在此时派人来? 竟还有杨院判……他素来只负责龙体,便连娴贵妃都指使不动他,若她当真怀了孕,这该是多大的殊荣,可现在却成了催命符! 她甚至无法再像先前堵苏太医一样去堵杨院判。 这是圣谕。 外间,萧临声音沉重:“劳父皇担忧,只是府中不巧出了事,江氏早产,恐要辜负父皇照拂了。” 王庆的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就这么巧? 想到出宫前永隆帝朗声长笑的模样,他觉得棘手起来……等报上小产的消息,他必定讨不了好了。 “劳烦王总管与杨院判白跑一趟了。”庄清婉走去萧临身侧,歉意道,“府中如今一团乱,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话落,她侧首吩咐:“莺歌,带杨院判去前厅喝茶。” 王庆身份不同,只有萧临能应酬,但杨院判便该是她招待的了。 里间的江柔心中刚升起希冀,就听杨院判道:“微臣奉皇命为江夫人请平安脉,自要做完该做的事。” 萧临点了点头,崔锦轻咳几声,客气地带杨院判进去诊脉。 “江夫人怎么了,脸色怎如此苍白?”崔锦错愕过后,担忧道,“方才看你脸色尚可,怎么片刻间就变成这样,额间还多了冷汗?” 江柔声音虚弱:“可能……是肚子受了重击,有些难受吧。” 崔锦忙叫杨院判为她诊脉。 余光扫过一旁身体颤抖的婢女和周太医时,她眼神冰冷一瞬。 江柔闭上眼睛,脑中迅速盘算起后路。 萧临还坐在外间,只是等了良久都没有听到回信,不由问:“可是江氏的身子有碍?” 一瞬后,才传来杨院判微妙的声音:“回王爷,依下官诊出的脉象,江夫人似乎并未有孕。” 第五十七章 重惩 闻言,屋里众人都面露震惊。 “你说什么?”萧临立刻起身,死死盯着里面的身影,“杨院判可诊清楚了?” “微臣确信。” 四个字几乎叫萧临脑中绷紧的弦断了又断,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仿佛回过神来。 他的长子……始终都不存在? “怎么可能?”江柔不可置信,险些不顾仪态地去抓杨院判,“不可能!先后两位太医都为我诊过脉,确认是喜脉无疑,且我方才腹部遭受重击……便流了血,这不是小产吗?!” “微臣诊出您近日似有服用过催促月事的药,这血……应是月事所致。” 杨院判没有提先前的喜脉如何,但萧临冰冷的眼神已经落在了瑟瑟发抖的周太医身上。 周太医心下慌乱,想起方才江柔的暗示,咬了咬牙:“是王妃指使微臣误诊喜脉的,微臣只是听命行事——” “砰——”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萧临一脚踹得撞翻桌椅,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事到如今,你还敢攀扯王妃?”萧临声音阴沉。 余光扫过王庆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心中虽怒,还是替崔锦解释:“先前苏太医为王妃治风寒,曾被王妃派去给江氏诊脉,但江氏拒绝了。” 那时他不觉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江柔似乎是在心虚? 江柔心中一个咯噔,却不解释,只一副神智恍惚的模样,似乎还没从没有怀孕的误诊中醒来。 幸好周太医够蠢,竟真听了她的暗示去攀扯崔锦。 即便他再开口攀扯她,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明面上也不会有人信了。 ……她还有机会翻盘。 周太医还在求饶,萧临却怒意磅礴,恨不得一掌拍死他。 他以为得到后再失去已经足够伤心,甚至在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可事实是他从未得到过。 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他握紧拳头,骨节几乎泛白。 正当他脚步微动,欲再动手时,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太医院直属御前,能买通两位太医卖命,幕后之人绝不简单,为了父皇母后与皇室中人的安危,此案该交由大理寺审查。” 萧临对上崔锦略带深意的眼神,清醒过来。 这不是一个江柔就能做到的,甚至后院这群女人也没那么通天的本事……是晋王! 他被压得久了,处境艰难,在朝中无处下手,便伸向了后宅,利用他无嗣的弱点布局。 给了希望,再叫人失望……他无比清楚这其中的落差。 也清楚,此事落在早就盼望他有后的永隆帝身上,落差会有多大,进而提醒永隆帝……他萧临无后。 难当大任。 萧临胸腔中怒意翻涌,却冷静下来,沉声吩咐:“将两位太医送去大理寺。” “是。” 周太医面如死灰地被带了下去。 王庆留着尴尬,略安慰几句便带杨院判离开了。 寄月阁再度只剩下原先的人。 叶挽棠忙道:“王爷,您现在相信了吗,这一切都是江柔自导自演,故意陷害妾与王妃啊!妾再没脑子,也绝不会故意伤人,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话先前萧临不信,但现在…… 江柔不经意间扫过一直垂首站立的安氏。 安氏手指微紧,但还是跪下道:“王爷明鉴,自江夫人有孕起,妾一直陪着她,连睡觉都在一起,但妾从未见她私下有谋算过什么,这……应该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崔锦忽地开口,“所以暗示婢女对我冒犯诬陷,也是误会?还是你与她本就是同谋?” 安氏脸色一白。 江柔知道不能再装下去,跌跌撞撞地下床,跪去崔锦面前:“王妃恕罪,妾当真以为自己怀了孕,在看到那团血时……以为是孩子落了,妾实在失智了啊,婢女误会了您与叶姐姐,便为妾叫屈,并非蓄意诬陷于您,请您恕罪……” 她脸色还泛着病态的苍白,痛哭不已。 庄清婉指尖不断摩挲着衣裙,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才她那般理直气壮,认定了崔锦是凶手,可到头来江柔连怀孕都是假的,她再蠢……也知道这不是崔锦的设计了。 她心中既有对江柔假孕的庆幸,因为她还来得及生下心上人的长子,却又有对崔锦的复杂情绪。 她不想道歉——崔锦作为王妃,失察是事实,若她将心思放在管理后院上,江柔没机会弄虚作假。 可……她为妾,大不敬的前提下,必须低头。 正在她咬得下唇泛白,犹豫不决间,崔锦侧头看向萧临:“王爷觉得呢?” “你做主便好。”萧临揉了揉泛疼的眉心,脸色有些颓唐。 崔锦微微颔首,扫向下首众人,冷声开口:“江氏犯上,诬陷王妃,杖责二十,罚一年月例;其婢女犯上作乱,杖毙;寄月阁所有下人无法规劝主子,罚半年月例。” “安氏不守本分,杖二十,罚半年月例。” “侧妃庄氏,不敬王妃,罚抄府规百遍,栖霞院下人一律杖责十板。” 她话落,众人都是一怔。 似乎看透了她们所想,崔锦问:“觉得我素来宽和,甚少与人计较,便以为我还会轻轻放过你们?”她环视一圈,冷笑,“正是因为我太好说话,才纵得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诬陷我,纵得你们没了尊卑之念!” “往日种种我不再计较,但从今日起,都给我守好了规矩!若再有敢犯上作乱之人,一律重惩,绝不姑息!” 她病还未愈,声音有些沙哑,气势却压倒了满屋人,连庄清婉脸色都隐隐发白。 此时,已经有嬷嬷拖江柔下去,她终于慌了一瞬。 若当着萧临与满府女人的面挨板子,她还有何脸面可言? “王妃,妾腹部刚受重击,又来了月事,可否宽限几日再罚?”她满眼含泪,乞求地看着崔锦,十分可怜。 崔锦不为所动:“若今日没有杨院判,这般乞求地看着旁人的便该是我了。” “拉下去打!” 江柔眼中不可抑制地浮出愤恨,很快便垂下眼藏住。 但她的婢女却慌不择路——她是唯一被杖毙的。 她高声喊着救命,却在触及一旁江柔的眼神后,倏而安静下来,只有身体在为接下来的死亡不断颤抖。 一声又一声沉闷的板子声响起,屋里人听得心跳如擂鼓。 当看到婢女被抬出院门的尸体后,庄清婉更是摇摇欲坠,险些站立不稳。 第五十八章 本王错了吗? 崔锦嗓子发痒,轻咳了几声,才缓缓起身:“妾身告退。” 萧临起身与她一起出门。 经过叶挽棠时,他顿住:“叶氏言行不当,抄书学礼去吧。” 若今日江柔当真有孕,叶挽棠便酿成了大祸,无论江柔出发点是什么,叶挽棠都不该大意。 叶挽棠脸绿了一瞬,憋屈地应下。 出门后,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崔锦,萧临没话找话:“你身子还没好,快回去歇息吧。” “是。” 崔锦微微颔首:“还有一事。” “你说。”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萧临就忙开口。 “后院不成规矩,妾身日后会严以待下,不知可否?” 萧临点头:“自然,她们若有冒犯不敬之举,你尽管罚。” 被崔锦提醒后,他也觉得后院这些女人有些过分了,三番五次地攀扯崔锦,还误导了他怀疑她,若非如此……他们本该恩爱不疑才是。 得了准话,崔锦便没再说什么。 萧临从未与她这样沉默地相处过,不自在之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分岔路口,崔锦率先离开。 萧临下意识叫了她一声,崔锦回头看来:“王爷还有事?” 她眼中有恭敬,有客气,却再没了从前那般近乎专注的炙热情意。 萧临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 以前他误会她,或是有了矛盾口角,她从来都是委屈的,眼眶通红的可怜模样叫人心疼,但这回……从方才进门起,她就再未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哪怕被江柔诬陷,被庄清婉冤枉针对,都没再对他解释过半个字。 看他的眼神更是无情。 不该是这样的。 萧临心中有些慌乱,好像即将失去什么一样。 崔锦见他不说话,便屈膝:“妾身告退。” 这回轮到萧临站在雪地里愣神,他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在脑海中将崔锦方才的眼神回忆了无数次,心中纷杂慌乱,又困惑不解。 他已经率先低头,她为何还要如此冷淡? 回到从前那样不好吗? “王爷?”庆喜小心翼翼地叫他,“雪地里冷,咱们先回吧。” 萧临应了一声。 他是习武之人,尚都觉出了一丝寒意,崔锦那般柔弱的身子骨,那日怕是冷极了吧。 可自她病后,他只去过正院一回。 他以为是冷落些许,不给她恃宠生娇的机会,也叫她明白什么话不该说,却适得其反,将她推得更远了。 萧临心中微沉,回去后见到满桌的午膳只觉心烦不已,让人撤了下去,短短半日出了这么多事,他实在没心情用膳,可想处理公务,却屡屡走神。 又想该如何叫崔锦变回从前那样,又失望伤心于那个本不存在的长子。 庆喜面露担忧,想了想,还是去了正院一趟。 如春直接回了他:“王妃方才出门一回,又吹了风,刚喝完药睡下,实在没法再出去了……明日就是除夕夜宴,王妃得好好养身子,公公体谅一下吧。” 庆喜摆摆手:“是我考虑欠妥了。” 他叹了口气,关心了崔锦两句后,便匆匆离开。 紧闭的窗后,崔锦看着外头渐渐远去的模糊人影,嗤笑一声。 指望她去安慰? 做梦去吧。 她的爱可不是无条件的,萧临该清楚这一点了。 …… 庆喜回了前院,对上萧临的视线,不由低下头。 “王妃受了凉,刚服药睡下了。”他顿了顿,还是多嘴一句,“今日奴才瞧着王妃脸色就不大好,又是伤神应付被诬陷的事,又是吹风受凉的……” 萧临握笔的手微紧。 沉默片刻,他忽地问:“你说,真是本王错了吗?” 他实在想不通,有了误会,解开便是,崔锦为何对这一点紧咬不放? 庆喜欲言又止:“奴才觉得,您再三猜忌王妃,的确有些过分了。” 他觑着萧临的脸色,继续道:“即便是亲朋好友,被身边人猜疑都要伤了心,更何况您与王妃是最亲密无间的夫妻……换做您被王妃屡屡猜疑,甚至夺权冷落,您难道能心无芥蒂吗?” 萧临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想去。 若崔锦如此待他,他绝不会再给她第二次猜疑他的机会。 庆喜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叹道:“当然,女子以夫为天, 王妃不敢那样对您,可这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住磨啊。” 萧临蓦然一滞。 磨…… 崔锦对他的感情,被磨没了吗? 今日她那般态度……是对他失望了? 他忽地站起身,大步出门。 庆喜愣了一下,忙拿起狐裘快步跟上。 萧临一路匆匆走到了正院,房门却紧闭不开。 如春行过礼,低声道:“王妃刚睡下,她病还未愈……还请王爷宽宥一二。” “本王不会吵她,只是进去看看她。”萧临轻声开口,“只看看她便好。” 如春有些为难,却还是堵着门:“王妃这几日睡不安稳,昨夜更是到凌晨才睡下,这会儿若进去,稍有动静就会吵醒她,又得耽误好些时间才能有睡意……求王爷怜惜怜惜王妃吧,她的身子不能这么熬了啊。” 萧临沉默下来。 她睡不安稳,心中应也是难受的吧。 至少不像她今日的眼神那般,恭敬客气,毫无温度。 “稍后苏太医会来,库里的药材随正院取用,你们好生伺候。” 说罢,他才转身离开。 他忽然想起前几回被他猜疑时,即便顺着他道歉的台阶下去了,崔锦眼底仍有迟疑和伤心,但被他下意识忽略了。 因为他觉得那并不重要。 崔锦只需要做好贤妻良母,为他打理府宅,为他生儿育女,她的情绪如何,并不需要过多在意。 可当那三番几次积攒下来的情绪一起爆发时,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还有一丝不该忽略她的后悔。 第五十九章 晋王受罚 萧临午后来了正院一回,晚间又来了一回,但崔锦始终闭门不见。 她抱着汤婆子躺在软榻上,浑身都暖洋洋的,看着萧临在外头挨了大半天的冻才好心情地吃起了糖霜饼。 如春给她拿来木鱼,问道:“王爷这回瞧着似乎心诚了不少,您打算何时与他和好?” “再等上十天半月的吧。”崔锦垂眸。 萧临体会过了她毫无保留的深爱,便不会轻易放手,加上这回理亏,对她的耐心只会更多。 不趁机拿捏磋磨,那可真对不起她受的这些委屈了。 而萧临……付出的感情和时间越多,他才会越珍惜,以后再有事,他自己就会掂量着偏心她了。 如春了然地点点头,这才说起后院:“庄侧妃与叶夫人都在抄书,不过庄侧妃对您颇有怨言,叶夫人倒是十分适应;江夫人挨了二十板子,刚才发起了高热,神志不清。” “活该!”如夏冷笑一声。 若非崔锦将江柔有孕的消息透给了御前的人,揭穿她假孕的事实,现在该哭的恐怕是正院了。 如冬也认同地点头:“平日看她柔柔弱弱,对谁都一副温柔模样,私下却手段频出,还敢将手伸来正院,当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我原先对她印象颇好,反而不喜欢张扬的叶夫人,可如今看来,倒反了过来……起码叶夫人没那么多害人心思。” 崔锦也若有所思地点头:“若时机合适,可以收了叶挽棠。” 后院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她该有几个帮手了。 一夜过后,便是除夕。 崔锦闷在屋里养了一整日,直到黄昏时分才出来,准备进宫。 萧临看到她,眼前一亮。 明明只一日未见,可因为他心中煎熬与崔锦的闭门不见,足叫他觉得如隔三秋一般。 “你穿得单薄了些。”他扫寻一眼崔锦的穿着,解开狐裘为她披上。 崔锦垂眸道谢:“多谢王爷。” 萧临一顿,点头:“时辰不早,快上车吧。” 他抬起手,崔锦没有拒绝被他扶上马车,谨守本分,不多说一个字。 后头的庄清婉咬了咬唇,失魂落魄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崔锦已经失宠,可因为昨日的真相还她清白,萧临便又恢复了往昔的宠爱。 甚至忘了她自进门后,还未承宠。 庄清婉攥紧手指,眸光闪烁不定。 宫宴很快便开始了,但不少人惊异地发现晋王府的席位竟是空的,而往年与永隆帝一起出现在宫宴上的娴贵妃,今年却是独自前来。 反倒是淑妃后来居上,随着帝后一起出席。 这非同寻常的信号叫众人面色不一,但信王党却都喜气洋洋,尤其是平安伯府。 崔锦坐定后,忽地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抬头看去,正对上沈之珩意味深长的眸光。 她微微愣住。 沈之珩对她举了举杯,面容温和,好似从未有过龃龉一样。 崔锦移开视线,心中有了猜测。 晋王的手段素来都用在前朝,少有插手后宅……陷害江柔假孕,用以削弱萧临在永隆帝心中的竞争力,倒像是是沈之珩的管用手段。 他今日能坐在这里,想也是晋王的安排了。 虽然只是个角落的位置,却也足够叫人将他一个举人看在眼里。 萧临见崔锦目光扫向对面空着的席位,低声解释:“周太医是个软骨头,很快就交待了幕后主使,父皇震怒,明日便会有晋王妃德行不端的懿旨降下,晋王也被连累,罚了闭门思过。” 崔锦眼眸微动,点了点头。 晋王是亲儿子,无论他有没有做过收买太医的事,这个帽子都不会扣在他头上……所以晋王妃就当仁不让了。 今日夜宴除名,就是对他们的警告。 但永隆帝对萧临也没有多偏向,今夜对他甚至还冷淡了几分,只揽着几个年纪小的皇子公主慈爱非常。 萧临眼底一丝阴郁闪过,很快消失不见。 纵然江柔假孕一事是晋王所为,但也不代表永隆帝对他就毫无意见——正因曾对他抱有期待,所以在他“有后”之后,永隆帝才龙颜大悦,甚至派下杨院判,为一个妾室请脉。 而在知道萧临依旧无子后,他心中的失望可想而知。 一个没有后嗣的皇子,传位都要斟酌再三。 若非萧临那五年从战场拼下来的赫赫战功叫他看入了眼里,他不会再给萧临机会。 今夜,众多大臣相继来向萧临敬酒示好,他看似花团锦簇,可心中那条线却绷得更紧,也多了几分沉重。 他如今的处境,不比晋王好多少。 崔锦垂眸喝了口茶,默不作声。 若非永隆帝已经成年的皇子里不是天残就是平庸,只怕早就被扶起来几个和萧临晋王一起争了。 或许是因为今夜宴上少了挑事的晋王,或许因为今夜气氛颇有些诡异,难得没有人出头找麻烦,一场晚宴很快到了尾声。 宴后,萧临没有出宫,而是在淑妃的暗示下去了偏殿。 “你太大意了。”淑妃脸色难看,“晋王自损一千,也伤了我们八百!” 她抬头看向萧临:“上回你松口叫后院进人,皇上龙颜大悦,这才给了本宫协理六宫之权,你应该明白,你比晋王的优势大了多少,大在哪里。” 永隆帝对晋王的宠爱一半因为他能力不俗,一半因为娴贵妃。 可他对萧临的看重却完全是因为萧临的天资与能力。 永隆帝是个合格的帝王,也给了萧临数次机会,更在后者同意娶妻纳妾后松动不少,但无子这一点,始终是萧临的死穴。 萧临眉头皱了一下:“儿子明白,这回是我们棋差一着,我的人已在布局。” “你的敌人不在晋王。”淑妃毫不客气,“只要得到皇上的认可,晋王算什么东西?” 萧临揉了揉眉心,明白了她言下之意。 果然,下一瞬就听到淑妃不容置疑的话:“府里那几个太没用了,本宫已挑好了几家姑娘,年后便送入府。”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萧临:“你也给本宫争点气!” 若萧临早便有后,今日岂会有晋王母子挣扎的余地? 萧临点头应下。 淑妃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声音沉冷:“你知道轻重就好,我们与晋王母子早已不死不休,用尽手段……都要赢。” 否则等晋王登基之日,就是他们母子三人葬身之时。 第六十章 送猫 回了王府后,萧临扶了崔锦下车,正想说什么,后者却率先屈膝:“妾身告退。” 萧临的话哽在喉头。 庄清婉看到这一幕,微微蹙眉。 崔锦也太不知好歹了些。 见萧临还在看着崔锦离开的背影,她踱步上前,轻声道:“王妃或许是气您先前的冷落吧,可她染了风寒,您若前去探望,万一也染上损了身子可怎生是好?王妃有些不懂事了,竟还以此作筏子,下您脸面。” 明里暗里说着崔锦在恃宠生娇,欲擒故纵。 庆喜看了她一眼,心中嗤笑一声。 在崔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萧临才看向庄清婉:“没事做就去抄书,好好学学规矩。” 庄清婉脸色有些难堪。 见萧临抬步离开,她不死心地喊住他:“王爷,妾身进门已快一月了,可您……还从未去过栖霞院,妾身备了好酒,不如今夜陪您一道守岁?” 萧临脚步不停:“等你学好规矩再说吧。” 庄清婉死死掐住手,眼睛微微变红,其间含着难过。 她不该怨的,也不该难受。 已经如愿嫁给心上人了,她本就不贪心,只要能时常见到他就好……再说,他也没有完全拒绝,不是吗? 只是因为先前崔锦罚她,他不好这么快驳了崔锦的脸面罢了。 …… 翌日便是大年初一。 崔锦作为信王妃,需要出席的场面不少,首先便是进宫给帝后与淑妃拜年,再与宗室联络感情。 淑妃得了萧临的准话后,也不经意间对崔锦透露出年后新人进府的事,话里还有对崔锦肚子不争气的怨怪。 对此,崔锦低眉垂眸,全盘接受。 果然淑妃再讨厌萧临也存着偏心,一个女人不生是一个的问题,可所有女人都生不出,她怎么不想想自己儿子问题更大呢? 不过,对于新人入府,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意会了淑妃似有似无透出的要林昭让位的意思。 毕竟亲王侧妃只允许有两人,从前林昭有军功和萧临的宠爱庇护,淑妃拿她没办法,但现在林昭失了宠,娘家也没有任何支持,再占着侧妃之位便有些不划算了。 崔锦不确定她何时动手,但在收到远方传来的一封信后,觉得可以适时递上一把刀了。 在结束整整五日的应酬后,她终于闲下来了些,去书房回了信。 出来时,她轻声问:“都准备好了么?” 如秋点点头:“已经通知了下面人,等那人一进京便暗中以晋王的名义送去淑妃手中。” 顿了顿,她还是低声开口,难掩惊讶:“奴婢单知道林侧妃胆子大,可盗诗也就算了,她竟真敢冒领军功……这可是死罪。” 晋王妃兄长先前被查出此事,可是晋王和晋王妃娘家一起保下来的。 但以林昭现在的处境来说,萧临保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有点脑子,但并不足以支撑她在战场上活下来,甚至被王爷看入眼里。”崔锦坐去软榻,眼眸微眯,“她想爬上去,不使手段怎么行?” 如秋咂舌:“幸好您反应快,早早便叫表公子去南疆查了,那人被我们找到总好过被晋王的人找到。” 冒领军功可不是开玩笑的,尤其萧临还是当事人之一。 若此事被晋王揭发,他被林昭连累后可就不止是前几回的颜面尽失了,恐怕夺嫡的希望都要渺茫几分。 崔锦自进门与林昭交手过几次后,便察觉到她金玉在外的痕迹,除了揭露她盗诗外,也传信叫谢家表哥去了趟南疆,深查林昭的军功。 她不觉得一个在战场上智计百出,手段出神入化的人会在后宅输的这么惨,甚至连反击之力都欠奉。 这不是她该有的水平。 “那王爷……”如秋问,“他这几日对您殷勤得很,中馈权也还给您了,您要给他回应吗?” 崔锦思索片刻,笑了:“那人最快十日后便能进京,便等林昭被处置之后吧。” 等萧临再受打击,心理脆弱时,她趁虚而入,事半功倍。 接下来几日,她的应酬少了许多,只接待些萧临一党的命妇,再赏赐幕僚家眷即可。 萧临依旧日日来正院,崔锦有时对他冷淡,有时又似被触动,态度捉摸不定,也勾得萧临不上不下。 初九这日,萧临再来时,带了只通体雪白的猫。 似乎是刚出生不久,只有巴掌大,毛发蓬松柔软,一双湛蓝如汪洋的眼睛看着人时,能将人心都看化了。 察觉到崔锦顷刻间软化的眼神,萧临心里一松,将小猫放在桌上:“这是下头人献上的,本王一见它便觉投缘得很,只是平日公务繁忙,无暇养它,只能劳锦儿费心了。” 只是托养,不说送人,绝了崔锦拒绝的机会,以后还能以各种借口来正院。 崔锦垂下眸。 桌上的小猫眼神怯怯,柔弱可怜又漂亮,在察觉到崔锦的视线后,软软叫了一声,竟主动在她面前翻开肚皮示好。 崔锦到底还是没忍住,轻轻给它顺毛,手下的柔软的触感叫她心神都放松了片刻。 萧临看着这一幕,眼眸微深。 从见到这猫的第一眼,他就觉得投缘,因为它很像崔锦。 容貌荡人心神,无辜可怜又弱不禁风,也同样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主动露出最柔软的一面,向他示好。 爱屋及乌之下,叫他心都软了不少。 “给它起个名字吧。”他道,“不如就叫阿临?” 崔锦顿住。 如春几人也颇有些一言难尽。 这是要时刻提醒崔锦自己的存在吗?只要猫在她眼前晃一刻,他的存在感就强一刻。 再说……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猫叫阿临,反差太大不说,除了崔锦谁敢喊? “就叫小猫。”崔锦摸着小猫,随意开口。 萧临有些遗憾地住口,觑着她的脸色,试探着伸出手,覆在她手上,但下一瞬,手掌便空了,只剩满手猫毛。 他顿了顿,忽地道:“从前是本王不对,冤枉了你好几回,以后……本王会给你足够的信任,可好?” 崔锦垂着眸,半个月以来终于对他开口:“王爷上回也是这么说的。” 萧临一滞。 崔锦抬头看他:“那时我叫王爷认清我,看透我,你嘴上答应,却并未做到……你始终都在侮辱我的情意,看轻我这个人。” “你从不信我会为了你而压抑嫉妒,克制对权力宠爱的欲望。” “你从不信我的品行为人。” 从前她说起这些,眼神总是受伤的,难过的,但这回却清亮而坦荡,还带着咄咄逼人的刺目感。 第六十一章 撬开心防 不知沉默了多久,萧临才开口:“我天生多疑,生在皇家,又身陷党争的漩涡,很难完全去信任谁。” “因为一旦失手,露了破绽给对手,便是万劫不复,我无法将自己与身后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寄托于一份漂浮不定的信任上,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第一时间去猜疑身边任何人,再小心查证,以确保万无一失。” 即便是从前的林昭,也从未得到他的完全信任。 一个在他眼里“足智多谋”的军师,被他困于后宅,终日仰仗他的宠爱而活,从未触碰到他的核心机密与利益。 而对林昭许下独宠的诺言,比起感情和他心底对爱的索求,更像是一个补偿。 一个叫林昭失去“自由”与“前程”的补偿。 崔锦沉默不语,心中却叹了口气。 终于撬开这人一点心防了。 天生多疑的人,太难获取对方的信任。 萧临看向她,方才心中的挣扎与权衡似乎已经尽数压了下去,只剩坦诚:“但你与旁人不同,对我而言的意义也不同……我会试着信任你。” 他舍不得崔锦的痴情深爱——这对他而言太过难得与奢侈。 他也舍不得崔锦。 不想叫她再那样冷漠恭敬地看着他。 他喜欢有温度,会笑会闹的崔锦。 他已经足够坦诚,崔锦眉眼间似乎软化了一些,却又犹豫不决。 萧临适可而止,没再逼她。 起身时,他抬起手,像从前一样亲昵地为她拂去鬓边发丝,见没有被拒绝,他唇边浮起浅笑,心情明快了些,脚步轻松地离开。 他再给不起任何女子独宠的承诺,也清楚自己后院乃至后宫会进多少女人,但只有崔锦是不一样的。 也只有她值得他放下身段去讨好挽留。 出来后,他侧头吩咐庆喜:“去买些千宝斋的招牌点心,给王妃送去。” 庆喜笑盈盈点头:“还是王爷您心细,奴才听如冬姑娘说,王妃可最喜欢这些小点心了。” 萧临脸上笑容不掩。 他正欲回前院,却见秋纹远远跑来。 “王爷!”秋纹脸色一喜,忙小心道,“侧妃……请您前去叙话。” “有事?” “奴婢也不知……只是侧妃说有极重要的事与您商议。” 萧临沉默半晌,抬步往珠玉院走去。 秋纹松了口气,匆忙跟上。 自林昭失宠后,珠玉院的人出门说话都没了底气,还要看尽各方脸色,而她这个侧妃跟前第一得脸的婢女,也再不是从前庆喜之下说一不二的存在,对谁都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这种日子……实在难熬。 希望侧妃这回能说动王爷吧。 等萧临到珠玉院时,便看到了廊下衣着单薄的林昭,她脸色苍白,气色很不好,身形瞧着也单薄了许多,衬着略显萧条的珠玉院更显凄凉。 看到萧临,她眼睛一亮:“王爷。” “你有何事?”萧临走到她面前。 林昭眼中闪过苦涩:“我与王爷之间,如今只剩下正事了么?” 见萧临不语,她攥紧双手:“江柔没有身孕,妾身的禁足也该解了吧?先前妾身遣人去禀报王妃,但王妃从未有回应。” “无论江氏是否有孕,你都不该暗下杀手。”萧临冷声开口。 林昭张了张嘴,眼底闪过不甘。 红花不是她下的,不知是哪个贱人陷害她,可萧临却信了,现在她没有证据,他不会信她。 萧临低头看着她,再度开口:“王妃有令,你只管遵从就是,不必在本王面前给她上眼药。” 林昭脸色微变。 萧临对崔锦竟已维护至此……可明明,先遇到他的是她,是她先得到他的心啊! 看着面无表情的萧临,她咬了咬牙:“妾身……为您准备了惊喜。” 话音落下,两个貌美婢女盈盈出来,含羞带怯地行礼:“奴婢给王爷请安。” 萧临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昭。 林昭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笑得不露痕迹:“听说王妃风寒刚愈,庄侧妃她们也不大得您喜爱,不如叫这两人伺候您?” 两个婢女心跳如擂鼓,极力展现自己的貌美与魅力,想抓住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萧临厌恶地扫过她们,语气更冷:“林昭,你以为本王是色中饿鬼不成?” 难道不是吗? 林昭险些问出口。 若他不是沉迷于崔锦的美貌,怎会那般轻易地毁了独宠她的承诺? 萧临眉头紧锁,懒得再留下,转身便要离开。 “王爷!” 林昭眼睛通红,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先前一切是我不对,我不该利欲熏心,做出那种事,也不该置你于艰难境地而不顾,我……我已经知错了……求你,原谅我一次,以后我安分待在后宅,绝不再让你烦心。” 似乎想起什么,她急急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喝坐胎药,调理身体……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我为你生儿育女,绝不再拈酸吃醋,勾心斗角……” 这些话她说得无比艰难。 但被冷落至此,体会过了见风使舵和落井下石,无论她心里怎么想,她都明白了面上该怎么去挽回萧临。 见萧临无动于衷。 林昭让他失望了太多次。 现在有了崔锦,林昭……也不再是无可替代了。 “你到底救过本王,日后在王府的地位不会改变,你……安心过日子吧。” 林昭目眦欲裂地看着他默然离开,无论怎么喊都喊不回来,顿时脱力般软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 她满脸是泪,后悔万分。 她一手好牌,到底怎么能打到这种潦倒境地? “秋纹。”她声音哽咽之余,倏而变得阴沉,“去传信吧。” 貌美婢女没用,真情流露也没用,她的底牌不多了,萧临对她的耐心也即将告罄。 可她不甘心。 尤其夺走萧临的还是她最看不上的崔锦——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封建女。 这一次,她要崔锦身败名裂,人尽可夫! 第六十二章 崔父贪污 年后终于开朝,崔锦歇息了两日后便回了崔府。 前几日她与萧临一起回来过,但那时人多眼杂,也没工夫与家人说话,只能挑个空闲日子回来。 崔母看到她很是高兴,但又忍不住念叨:“你如今是王妃,若频繁回娘家,总要叫人说嘴。” “打从出嫁,我才回来几回?”崔锦不满地抱着她胳膊,“母亲这是嫌我烦了。” “净胡说。”崔母轻瞪她一眼。 崔锦笑盈盈逗了弟弟妹妹们一会儿后,才叫他们出去玩,与崔母说起正事。 “当年娴贵妃为何抱信王去膝下的事,我隐约查到了些。”崔母对她道,“似乎是晋王出了什么事,叫娴贵妃一度放弃了他,那时信王刚满周岁,还养得熟,娴贵妃便仗着宠爱,将他从淑妃手上夺了去。” 崔母只查到了这么多,再深一些的话,查倒是能查到些,却会惊动宫里。 崔锦面露思索。 萧临打从周岁起就被抱去娴贵妃膝下,养了近八年,按说该有些感情才是。 可萧临对不知为何厌恶他的淑妃都有情绪波动,甚至渴望母爱,对娴贵妃却像是陌生人般,毫无感情,还隐隐有着厌恶。 有些奇怪。 但她没法直接问萧临——他对她现在可以说是纵容,甚至交了一部分心,但从他那提起幼年就异常冰冷回避的态度来看,直接问得不到答案事小,叫这个多心眼的又起疑便得不偿失了。 她对崔母道:“此事母亲只当不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心中好奇罢了。” “我晓得。”崔母点点头,又有些焦心地催促,“你进门已经大半年了,也该考虑怀孕的事了。” 似乎想起什么,她冷笑一声:“外头也就罢了,知道你服过好孕丹的,还在讥讽你至今未曾承宠呢。” “崔儒月?”崔锦挑眉问。 “不是她还能有谁?”崔母没好气道,“自己过得不怎么样,偏整日盯着你瞧,比谁都见不得你好……那姓沈的也嚼你舌根,夫妻俩真是一路货色。” 崔母继续叮嘱:“他们不知为何,最近跟二房搅和得深了些,一会儿午膳,二房若说什么,你该训就训,不必给他们留脸面。” 崔锦点头:“二叔与婶娘虽有些小心思,但还算明事理,母亲不必担心。” 崔母微微皱眉,二房夫妻是还算识相,可那几个小的却未必。 尤其是三姑娘崔钰,跟着崔儒月不学好,瞧着对崔锦竟生出了怨意——这情绪都不知从何而来的。 母女俩聊了会儿,崔锦便去瞧了瞧崔老夫人,一家人用午膳。 果然如崔母所料,二房夫妻倒还好,面上客气恭敬,崔钰却在看过崔锦带回的礼品后,忍不住阴阳怪气:“二姐堂堂王妃,回家怎拿这些简陋东西唬人?先前王爷给您那般做脸,不会是您死缠烂打求来的吧?那可太丢人了。” “不过听说不得宠的女子是这样的,外表光鲜,内里贫瘠,二姐您应当不是吧?” 席间安静了一瞬。 崔老夫人皱起眉,还未呵斥,就听崔锦轻笑:“二叔婶娘手头富裕,怪道看不上我这点子东西,如春,去将给二房的东西都拿回来吧,别污了长辈的眼。” 崔二爷夫妻脸色微变。 “王妃说笑了。”崔二爷忙笑道,“三丫头不懂事,您做姐姐的莫与她计较,礼不在轻,贵在情意啊。” 更别说崔锦送的礼并不轻——只是不如给大房的多罢了。 萧临对大房夫妻的态度越发亲和,前几日来时更大手笔送了不少珍宝,崔二爷的确瞧着眼热,方才也就放任了崔钰呛人。 可要让他把到手的礼还回去……他当然舍不得。 崔锦含笑顺着他岔开话题,可礼却照旧收回来了。 能叫一向心软的崔母都颇具怨言,显然二房最近没少闹幺蛾子,她傻了才会再给他们脸。 崔二爷夫妻强颜欢笑,崔钰眼中的怨恨与嫉妒更是快溢出来了。 崔锦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总觉得好像不太对。 但还未等她想通,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刀枪声。 众人都是一愣。 还没等崔二爷出去看看,一队训练有素的大理寺衙役便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大理寺少卿。 “于少卿?”崔二爷愣了一下,“您这是……” “奉皇命,彻查崔尚书贪污案。”于少卿对崔锦微微颔首,而后便侧首吩咐,“搜。” 崔家人脸色顿时一变,有几个小辈甚至坐立不安,慌张地闹了起来。 “噤声!”崔老夫人还算稳得住,问于少卿,“敢问大人,我儿如今在何处,所涉的是什么贪污案,可有证据?” 于少卿不大明显地笑了下:“祭祀、宴飨贪污案,数额巨大,今日早朝由御史台当众弹劾,崔尚书已被下狱,我等奉皇命,搜查崔府。” 崔锦心底一沉。 这是有备而来,今日的崔府……只怕不干净。 她转头看向崔母,后者皱起眉对她摇头:“府里刚清扫过,我确定没有遗漏之处。” 刚过完年,结束了交际纷杂的局面,出于谨慎,各家都会清扫府邸,以免多出什么或遗漏什么,着了算计。 崔母做了多年主母,不可能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 崔锦按了按她的肩膀,以作安慰,心中快速思索起来。 厅里一时安静极了,直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少卿大人,找到了。”一个衙役奉上账本和一些书信,道,“这是从崔尚书的书房找到的。” 于少卿翻看几页,眼底闪过一丝满意,随意拱拱手就要离开。 “慢着。” 崔锦喊住他,快步上前。 “王妃留步。”于少卿皮笑肉不笑,“贪污案证据确凿,您莫要为难微臣。” “便是死也该叫我崔家死个明白吧。”崔锦盯着他,“你说证据确凿,那涉案人都有谁,我父亲如何操作,赃款又在哪里,这些账本书信是否可信……总不能你上下嘴皮一碰,就给我父亲盖棺定罪吧?” 于少卿笑容微微落下,顿了一瞬,才气息阴沉地拱手告罪:“是微臣说错了话,王妃勿怪,只是如今此案未明,证据不可泄露,恕微臣无法交予您了。” 崔锦试探到了想要的结果,心底一松。 “这回我不怪你说错话,但下回不知你有没有这么好运。”她冷冷扫过于少卿,“还是谨言慎行为好,你说是吗?” 于少卿眼神微暗:“王妃教训的是。” 他们离开后,崔家顿时乱成一团,崔二爷等人更是急得要出门去打听情况,拉拢人脉。 崔氏日渐没落,最出息的便是官至尚书有望入阁的崔父,一整个家族都仰仗他庇护,没人承担得起失去他的后果。 “慢着。” 崔锦一个眼色,如夏迅速抽出软剑,拦在门外。 第六十三章 崔家有内鬼 众人面面相觑。 崔二婶几乎尖叫:“崔锦,难道你要拦着我们救你父亲?你以为做了王妃就能安枕无忧吗,若没了家族支持,你以为信王还会宠你?!” “住口!”崔老夫人沉声呵斥,“蠢货!” 崔锦一一扫过他们,声音极冷:“父亲没有贪污,账本和书信都是假的,但母亲昨日才清扫过府邸上下,绝不会给政敌放入假证的机会。” 崔父或许并不清白,排除异己、结交朋党……但他绝不会贪污,崔氏再没落也仍存底蕴,何况崔母带来的嫁妆更是丰厚,以崔父的人品,比起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去贪污,他一定更愿意去套取崔母的嫁妆。 毕竟,崔母两子两女,更容易控制,钱财源源不断。 而崔母的能力更不必说——或许她不懂朝局,但在管家理事上,这些年从未出过错。 所以:“除非崔家有内鬼,且能自如接近父亲书房而不被怀疑。” 众人脸色骤变。 根据崔锦的猜测,这内鬼身份绝不会低,甚至是崔家嫡系。 “是哪个杂种?”崔家长子崔皓一脚踹翻椅子,阴沉的目光盯着所有人,“现在站出来,留你一具全尸。” 他是二房所出,在崔锦弟弟未出生前,很得崔父疼爱,如今官至六品也全凭崔父提拔。 随着他开口,不少人也跟着叫喊起来,疑神疑鬼地盯着身边人。 一片嘈杂中,崔钰脸色惨白,额间冷汗直冒。 忽地,她察觉身上多了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抬起头正对上崔锦刺人的目光。 她慌乱移开眼神,心中不断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她做得隐蔽,崔锦没有证据,只要她敢开口指证,她就倒打一耙,煽动父母兄长对付她。 但崔钰做足了心理准备,崔锦却旁若无人地移开目光,低声与崔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崔钰松了口气。 没有被发现。 她心中浮起一丝期待,虽然做这一切是被逼迫,可她也不由顺着那人许下的承诺深想下去——等崔父被砍了头,崔锦有了一个罪父,势必被信王厌弃,成为下堂妇。 届时那人便会为她设计博来县主之位,扶她父亲步步高升,届时……信王妃便会是她崔钰! 风光大盛的只会是她! 她轻松的眼神落在厅内。 崔二爷正在劝崔母去信给谢氏,捞崔父出来。 “不必。”崔老夫人摆摆手,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惊慌,“你大哥不会有事。” 崔二爷眼睛一亮:“母亲您还有办法?” “你以为我们家族真的只靠你大哥立足?”崔老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今日大理寺只搜到账本书信,只要没找到赃款,扣死你大哥的罪名,我便有法子救他清清白白出来。” 闻言,崔家人都松了口气,连声谢过祖宗保佑。 只有角落里的崔钰惊疑不定。 祖母还有底牌? 是了,祖父也曾官至二品,与先帝君臣情分不浅,难道是祖父留下了什么保命的东西? 她死死攥着双手,脊背被冷汗浸湿。 若崔父没事,而她被查出来……她就完了。 …… 崔锦回到王府,便见庆喜候在马车旁。 “王妃,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崔锦微微点头。 到了书房,萧临立刻迎上来,与她说起早朝上发生的事,末了道:“本王已尽力为岳父争取,但晋王咬得很紧,最终只争取到了半个月的调查时间。” 崔锦勉强笑了笑:“多谢王爷……”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萧临摸了摸她苍白的脸,声音轻柔了些,“不想笑就不笑,在我面前,不必端着仪态。” 崔锦眸中似有水光,疲惫地靠在他怀里,说道:“我父亲没有贪污,账本和书信是被家贼放进书房的,我已与祖母商议好对策,顺着家贼去捉幕后之人的马脚。” “好。”萧临丝毫没有迟疑,“我也会盯着大理寺,朝中你不必担心。” 崔锦顿了顿:“王爷不怕我父亲……真的贪污了吗?” “他绝不会。”萧临道,“能养出你这般品行端正的女儿,岳父不会是蝇营狗苟之人。” 崔锦:“……” 总觉得被骂了。 若非为了还在崔家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她才不会管崔父死活。 不过萧临也没说完实话,他的想法与崔锦大差不差——崔父守着不小的金山,没必要冒险去贪污。 且崔父官至二品,还是他的岳父,权柄与助力都不小,若就这样被拉下马,于他而言无异于断了一臂。 尤其还是在科举将至的当口。 萧临眼神暗沉许多,冷笑一声。 在这时候把偏向他的礼部尚书拉下马,科举便是晋王一手遮天了。 崔锦只留了小半会儿,便匆匆离开了,萧临要忙,她也不能闲着。 出了书房后,她忧伤焦急的眼神变得冷漠一片,只有脸上仍存的苍白才看得出她在为此担忧。 “盯死了崔钰,小心着些。”她低声开口,“晋王未必探得出崔家有多少底牌,必会想尽办法坐实了父亲贪污的事。” 她眼眸微眯,脑中迅速闪过前世晋王的种种手段作风,道:“叫祖母和母亲尽快查清楚府中所有人名下的庄子铺子,尤其是京郊……多埋些钉子,晋王或许会以此入手,藏下赃款。” 京城人多繁华,不利于大量赃款运送,而若太远,一来一回取证只会耽搁时间,所以他一定会选在人少路短的京郊。 或许还会再挑一个崔家其余两房的人名下的庄子,既又拉了一个崔家人下水,又能挑拨崔家内斗。 如秋一一记下,立刻离开去办了。 回了正院后,还未等崔锦松一口气,如春便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王妃,刚才有人送来您名下的胭脂铺,说您看了这个,自会知晓如何救老爷。” 崔锦拆开信,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明日酉时,客居酒楼见。 崔锦脸色瞬间变冷。 这是沈之珩的字。 第六十四章 去客居酒楼 崔父贪污案不到半天就传遍了京城。 不止因为他位高权重,众人更关注的是他萧临岳父的身份,也想看看正炙手可热的萧临究竟会不会保他。 被压了许久的晋王党更像是苍蝇见了肉一样,死死咬住萧临这个把柄不放。 受影响的不止前朝,还有后宅。 翌日众人来请安时,庄清婉眉眼不屑,对崔锦还带着怨气。 但因为那日在寄月阁的敲打教训,她说话隐晦了许多:“王妃竟还能坐得住?外头都因为崔尚书的贪污案吵翻天了。” “清者自清,我父亲必然无事。” 庄清婉眼底闪过一抹鄙夷。 她是半点不信崔父没贪污的,再直白点说,能站上金銮殿的男人,就没几个清白的,只是多数人有脑子,贪的银钱有限,不会引起众怒,而崔父……简直蠢透了! 连她听到那个数字都吓了一跳。 以前也没见他闹出贪污的风声,怕不是觉得成了萧临岳父后有倚仗了,就越发贪得无厌起来,父女俩一丘之貉,只会给萧临拖后腿。 她扬起笑容:“王妃说的是,咱们王爷可不养贪得无厌的蛀虫,否则一个个还不像蚂蟥似的吸着王爷的血?” 她话落,身旁传来嗤笑。 “庄侧妃是在说自己吗?”叶挽棠挑眉,“听说平安伯才借着王爷的东风升任光禄寺少卿呢。” 庄清婉脸色微沉:“我父亲为王爷鞠躬尽瘁,自要登高才能助力更大。” “哦……”叶挽棠拖长声音,“王妃父亲凭自己的能力居高位却是你口中的蛀虫蚂蟥,您父亲刚靠王爷升个四品竟就成了助力,真厉害。” “你——” 庄清婉冷笑一声:“我父亲再如何也不会去贪污受贿,做那种拖王爷后腿的勾当!” “怕是没机会吧。”叶挽棠嗤笑,“平安伯以前是翰林院编撰,他倒是想贪,也没人傻了吧唧给他钱啊。” 庄清婉脸色难看下来。 翰林院清贵,这群人只会钻营弄巧的人懂什么! 但还没等她开口,就被崔锦打断:“行了,没事都回去吧,庄侧妃心不静,再去抄几本佛经定定性子。” 庄清婉对上她清透而有压迫感的眼神,没来由心中一瑟,不甘不愿地行礼告退。 崔锦仗着有个尚书父亲在后院说一不二,等崔尚书彻底完蛋,看她还有何底气立足王府,给萧临拖后腿! 她与几个侍妾离开了,叶挽棠却没走。 她有些纠结又小心地看了看崔锦:“妾相信崔尚书是清白的,王妃别担心,有王爷在,绝不会叫您父亲身陷囹圄。” 崔锦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如今风向不明,你就不怕我父亲真倒了,反而连累你得罪庄侧妃?” 叶挽棠想也不想道:“无论您父亲倒不倒,都不影响妾对您的——” 话没说完,被身后婢女狠戳了一下,她脸色一僵:“嗯……妾不是说您父亲会倒的意思,只是……”她见崔锦没生气,便坦诚道,“上回在寄月阁,妾看出您是向着妾的,最后还保了妾无恙,妾虽性子不好,但也知感恩。” 叶挽棠脑子简单,但有时反而越简单的人看得就越清楚。 从江柔假孕假摔,到宫里派来杨院判,前后衔接的恰到好处,她不信这么巧合。 只看最终得益人,她猜是崔锦的可能性有七八成。 即使不是也没关系,崔锦待她宽和,她就不会落井下石。 崔锦今日以来第一次笑了回:“多谢你,我没事。” 叶挽棠不是个会宽慰人的性子,硬挤出了几句安慰后,这才告退离开。 “叶夫人似乎不像是来投诚的。”如春惊讶道,“倒像是在安慰您。” 崔锦笑了一下:“是啊。” 不少人都觉得崔家这回要倒了,连庄清婉都敢堂而皇之讽刺她,叶挽棠却对她始终恭敬如一,还立场鲜明地站了她。 雪中送炭难得。 等探子再盯一段时间,确定叶挽棠可用后,便可以收了她了。 一日很快过去,无论是崔家还是萧临都还没有消息,外头崔父贪污的名声越来越响亮。 崔锦看着手中的信,沉思半晌。 到了时间,她叫下头悄悄套了马车,低调的往客居酒楼去了。 这回崔父出事,必与沈之珩脱不开关系——她还记得崔母说崔儒月夫妻与二房日渐走近的话,恰好,沈之珩又投了晋王。 前世他一直为萧临做事,但这一世萧临对他先有了窥探王府的警惕,毫不接茬,他自只能转投晋王。 崔锦倒也不怕他交代出什么萧临的机密,前世等他站到尚书之位才真正接触到了萧临的机密要事,可崔儒月也很快难产而亡,他得到的信息不多,而且现在时间太早……也还没用处。 想到这里,崔锦便有些淡淡的悔意。 刚知道沈之珩重生时,她需要他配合崔儒月换嫁,没法下杀手,手头又有不少事处理,等她腾出手来想料理了沈之珩时,他已经被晋王派人护住。 她权衡利弊,直到现在也觉得付出大代价杀一个沈之珩不值当。 倒说不定可以物尽其用。 若等后头两党战火一触即发之时,他知道的一些信息或许能误导晋王,栽个大跟头。 “王妃,到了。” 崔锦应了声,从客居酒楼的后门下车。 这是她名下的酒楼,倒也不怕什么。 掌柜的近身说道:“那位公子在二楼甲号房等您。” 崔锦点点头,带着如夏从后头进去。 第六十五章 崔锦为了救父委身他人 吏部。 萧临还在忙崔父的案子,在众大臣间周旋,刚送走一位阁老,便见庆喜小跑进来。 “王爷,方才奴才听人说……”他焦心又担忧,“说王妃在客居酒楼与人私会。” 萧临脸色一冷:“人抓起来了吗?” “抓起来了,只是外头好像已经有人议论开了此事,还说……”他咬了咬牙,“还说与王妃私会的不止一人,好像是王妃急于救父,答应了大理寺几位大臣的公子一起……一起谈事。” 这也就是隐晦些的说法了。 那些人说的更难听,竟直言崔锦为了救父委身于那几人。 “你先去遏制外头的流言,若有污蔑王妃者,当场拿下,扭送顺天府。” 说完,萧临大步离开,往客居酒楼赶去。 他不信那些流言,崔锦深爱于他,更何况崔父的案子才刚开始调查,怎会愿意委身旁人? 且一个世家女,行事也不会如此荒唐。 他更怕的是崔锦被人算计。 等他到了客居酒楼时,外头已围了一圈人,对里面指指点点,依稀听到“水性杨花”“不要脸”等词。 萧临心中一沉。 若崔锦当真着了道…… 他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起来,怒火缓慢而骇人地升腾,眼中仿佛有黑色岩浆在翻滚灼烧。 若当真无可转圜……他会亲手了结崔锦,再挖出所有看到她的人眼睛,砍断他们碰过她的四肢! 心中沉怒阴郁,但他策马的动作丝毫不慢,很快就在酒楼前停下。 百姓们已经被他带来的侍卫们隔在门外,里面也速度极快地在清场。 他不愿如此张扬,但眼下除了动武,没有旁的法子能隔开这群百姓。 崔锦……毁了。 正当他被沉郁的怒气裹挟,脸色阴沉地走进酒楼时,身后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王爷?” 萧临脚步猛然僵住。 他不知庆幸还是惊喜地回头,正看到崔锦从一辆马车中下来,疑惑问他:“您怎么在这?” 萧临身后的侍卫机灵得很,立刻大声喊道:“属下见过王妃!” 这一声出口,百姓一片哗然。 信王妃在这,那里面的人是谁? 萧临大步走到她面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猛地松了口气:“你来这里做什么?” “长姐约我来的,说有父亲贪污案的重要线索给我。”崔锦眨了眨眼,“我唯恐自己不清楚细节,便先转道去接了祖母,一起商议” 说着,她转过身,扶了崔老夫人下马车。 崔老夫人躬身行礼:“老身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萧临忙扶起她,心中庆幸不已。 若崔锦没有转道去接崔老夫人,必然要遭了算计了。 周围的百姓们也窃窃私语,崔锦毫发无损,还有崔老夫人出面作证,没人再怀疑她与人私会,倒多了些嚼舌根的愧疚和同情。 此时,侍卫也回来了:“王爷,有动静的是二楼甲号房。” “甲号房?”崔锦意外道,“这不是长姐定的房吗?” 萧临眼神微冷,摆摆手,侍卫们退去一旁,没了桎梏的百姓们愣了愣,试探着走了几步,见没人阻拦,不少人立刻冲进酒楼看戏。 萧临无所谓。 不是崔锦,里头是谁都没关系。 没多久,里面一片惊奇的吵闹声,间或掺杂着几道高昂又惊惧的男声。 “王爷。”方才那侍卫又回来了,脸色微妙地禀报,“甲号房有催情香的味道,是大理寺几位大人的公子,和……和林家公子。” 委身的不是崔锦,而是林昭的兄长…… 有好事的百姓想起林昭屡屡针对崔锦的事,立刻便串联起经过—— 林侧妃又想联合崔儒月算计信王妃,叫自己兄长设计请人,但没想到信王妃中途去接了祖母,耽搁了时间,林侧妃的兄长便不慎中了招,与那几位公子…… 还没等萧临和崔锦回府,此事便疯一样传了出去。 王府,两人刚下马车,便听远处传来几道呼唤声:“侧妃您禁足未解,不能出来啊……” “我有要事禀报王爷,谁敢拦我,自己去领罚!” 林昭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来,看到萧临时眼前一亮:“王爷,妾身有重礼献上!” 她晃了晃手中的图纸。 不署名也没关系,只要在萧临眼中有价值,她就还有复宠的机会。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身后满眼羞怯激动的貌美婢女,眼神微沉一瞬,又希冀起来。 等她复了宠,一定扒了这两个贱婢的狐媚皮! “我们去书房详谈可好——” 满怀欢喜的话在看到完好无损的崔锦时戛然而止。 她眼底闪过惊惧与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还没人尽可夫,身败名裂?”崔锦接过她的话,眉梢微挑。 林昭察觉到不对,下意识看向萧临,正对上后者冷漠厌恶的眼神。 刚才在马车里,崔锦已经向他坦白了一切,包括幕后黑手。 “本王不打女人,但林昭……你当真叫本王险些破戒。” 林昭脸色瞬间惨白:“不……妾身是被算计的,王爷您别被这个贱人蒙蔽啊!” “本王还没说何事,你便知道了?”萧临声音极度失望,“上回你联合沈之珩陷害王妃,王妃不予计较,更从未以此问罪,你便真当自己算计隐蔽,还敢故技重施?” 林昭没想到他竟知道上回的事,慌乱之色没来得及遮掩,被在场人看了个正着。 下人们面面相觑,各自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回萧临显然也没想给林昭留脸面,他已经失望透顶:“林侧妃品行不堪,犯上作乱,杖责三十,禁足珠玉院。” 他冷冷看向林昭:“本王明日便进宫请圣旨,废去你侧妃之位,你不配。” 林昭瞳孔猛缩。 “不!”她眼泪瞬间掉落,不可置信地看着萧临,“王爷,我们七年的感情啊……你不能这么对我,是这个贱人陷害我啊……你怎能废了我侧妃之位……” 这是她最后引以为傲的底气了! 萧临微一皱眉,庆喜忙叫人堵住了林昭的嘴。 后者目眦欲裂,看向崔锦的眼神如淬了毒一般,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崔锦唇角微不可查地扬起。 林昭不会以为,她真会因为关心则乱,上这种当吧? 信沈之珩会救崔父? 不如信母猪会上树。 回了正院,萧临紧紧抱住崔锦,后怕不已:“幸好你提前识破了林昭的诡计,否则……”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王爷不觉得我心狠么?”崔锦抬起头,轻声问,“我识破了她的算计,却并没有选择禀报你,息事宁人,而是反击回去,将此事闹大。” “你若当真心狠,便不会放过林昭了。”萧临想到什么,眼神竟阴鸷一瞬,面对崔锦时又只剩心疼与后怕。 猜测崔锦或许中计时的满腔怒火和惧意,以及那股想要杀人的冲动,叫他直到现在都挥之不去。 林昭……太无耻,也太过分了。 而崔锦甚至没有向她本人反击,只是算计了林家长子,保住了王府和林昭的颜面。 她已经退让许多了。 想到这里,他眼神柔和,含着怜惜:“即便你还在生我的气,依旧选择为了我退让,是我欠你许多。” 崔锦垂下眸,浓密的长睫遮住微妙而满意的情绪。 这回的试探,真是完美。 第六十六章 本王有眼无珠,错信奸人 翌日,萧临早朝后正要去御书房,却被淑妃的人拦下。 “本王有事禀报父皇,稍后便去钟粹宫。”他道。 昨日的事已经闹大,方才早朝还有不少御史弹劾了大理寺几个大臣,还险些因为林昭兄长的事牵连到他身上。 萧临猜淑妃应当是为此事找他。 他无意多费口舌,等废去林昭的侧妃之位,淑妃应该能满意了。 但邱华却摇头:“王爷不必去钟粹宫,娘娘交代了,只要天还没塌下来,您就必须立刻出宫,去东街百花巷见一个人。” 萧临心下疑惑,但见邱华神色凝重,他也没再拒绝,转身出宫。 半个时辰后,他换了辆低调的马车,在一处后门停下。 巷子路窄,周边大树林立,暗沉的灯笼映照的两边楼上透出女子娇呼与男人的笑声。 打从来到这里,萧临皱起的眉就没松开过。 百花巷,也是京城有名的烟花巷。 他不明白淑妃为何要让他来这里,心中十分排斥。 一个管事模样的女子恭敬地领着他七拐八绕,走到了一处低调的院落前:“贵客,您要见的人就在里面。” 萧临大步进门,里面除了一个瘦弱苍白的中年男子,便只有一个侍卫,是淑妃的人。 侍卫拱手行礼后,便道:“此人名叫卫期,家住南疆,于八年前参军入伍,是林侧妃父亲的旧友,曾随王爷一起上过战场。” 萧临一愣,仔细打量了卫期几眼:“本王对他没有印象。” 想来只是个小兵。 正在他疑惑此人有何异常时,卫期冷笑一声:“一个工具,自然不值得王爷放在心上。” “你此言何意?” 卫期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王爷不认得卫期,可还记得黑石坡筑台拜将,飞猿谷火烧魏兵,赤土塬推恩散势、赠铠遗疑……” 随着他一个一个念出口,萧临心中狂跳。 这都是林昭曾在战场上献的计,因此助南疆将士几次大胜敌军。 片刻沉默后,他再度问出口:“你……此言何意?” 卫期定定看着他,忽然笑了:“在下此言何意,王爷不是猜到了么?” 萧临心中一沉。 林昭盗诗、盗图罪行累累,在听到卫期开口的一瞬间,虽然他很想遏制自己不去猜测林昭假冒军功,却没办法阻止疯长的思绪。 假冒军功……她怎么敢呢? “你有证据吗?”他听到自己略微沙哑的声音。 “若无证据,在下今日又怎能站在这里?”卫期句句带刺,“没有价值的人,怎配站在皇亲贵族面前。” 他提起林昭时恨意几乎溢出胸腔,恨不能生啃其肉,对萧临这个帮凶与纵容者也毫无好感,甚至带有敌意与怨恨。 当年魏国出兵,对南疆百姓烧杀抢掠,卫期的大哥曾生生被砍于他眼前,他因此对魏国恨之入骨,毅然参军。 但他人微言轻,在知道林昭能与萧临搭上话后,便找上了她,为萧临献计,林昭拿了计谋,大胜敌军,军中却始终没有给过他奖赏,他仍是个无名小卒。 出于对好友女儿的信任,也因迫在眉睫的战事,他压下疑惑,继续献计。 林昭骗他时机未到,叫他静候佳音,他信了;林昭骗他信王已知晓他的功绩与付出,只是军中派系复杂,暂且不能为他正名,他也信了;而当他隐隐察觉到不对时,又惦念与林父的患难兄弟情,与魏军的猖狂杀戮,仍放纵林昭夺他军功退敌。 林家为了安抚他,给过不少钱财,足够他养活妻儿,在魏国败退投降后,他甚至已经考虑放弃为自己正名,另谋出路。 反正,家仇国仇都已经报了。 军功,林昭想要就拿去吧。 可最后等来的,却是林父的当胸一剑。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林父猩红狰狞的表情犹在眼前。 所幸他卫期命不该绝——他的心脏长在右边。 在尸体被丢去山林后,他又被魏国边疆的百姓捡了回去,彼时魏国大败,士气低迷,对大周人更是恨之入骨。 他伤势未愈便被扔去魏国军中,供人鞭打折磨。 奄奄一息时,听到魏国小兵们愤恨闲谈——巾帼女将林昭功绩昭彰,被奉为军中诸葛,风光无比,与信王更是郎才女貌,共返京城受赏。 那时,只剩一口气的卫期硬是撑着活了下来,叫魏国军医都惊讶称奇。 他尝过魏国酷刑,经过九死一生,搅得魏军大乱后,终于回到大周。 家中已被一场不知名的大火毁于一旦,他的妻子儿女都被困于其中,只剩灰烬。 当年顾念好友之情的一念之差,毁了他的妻儿与整个人生。 卫期觉得自己应该是从地狱中爬回来的厉鬼,只为报仇索命而活。 沉默良久,他才道:“计谋推演的草图在我这里,上面有我和林昭的笔迹,我还有林家灭口的证据。” 侍卫也适时开口:“当初为林侧妃和卫期传话的小兵也找到了,王爷可要见他?” “……不必了。” 侍卫能说到这份上,必然已经审过,他见与不见,意义不大。 萧临闭了闭眼。 每当他以为林昭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他想象中的恶毒时,她总能再次叫他大跌眼镜。 这句话似乎已经牢牢扎根在他心底。 七年感情,战场上五年的并肩作战,都不过是泡影一般,他从未看透过这个曾经的枕边人。 或许是先入为主,他从未见过如她那般傲气磊落又洒脱不羁的女子,她总是奇思妙想,特立独行,偶尔还会说出一些惊骇又有理的言论,以至于在她献计退敌时,他从未怀疑过——他觉得这般特别的女子,惊才绝艳也是理所应当。 而她又那般深爱他,宁牺牲自己为他挡刀。 他就此放任了她的喜欢,与她亲近起来。 回了京,她武学没了用武之地,又作出千古佳句,才名享誉京城……却原来,都是假象。 全都是假的。 阴郁而压抑愤怒的情绪只在一瞬间,他再度睁开眼时,眼眸已一片冷漠。 他看向卫期,拱手弯腰,郑重而愧疚地行了大礼:“本王有眼无珠,错信奸人,叫先生蒙冤至此,此事……本王一定给你交代,还你清名。” 见他行如此大礼,卫期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却又变得冷漠。 或许他曾经对萧临这个年纪轻轻却屡立奇功的皇子有过欣赏,但现在,他面对所有与林昭有关的人,尤其是帮凶,只剩恶心。 他看着萧临,忽地一笑,满是恶意:“林昭机关算尽,只为攀上你,你不会以为她真的会拼了命为你挡刀吧?” 第六十七章 圣旨降府 萧临表情不变,没有说话。 倒是侍卫迟疑着道:“卫先生给属下提供过一条线索,是关于年前护城河的刺客案……属下顺着查了查,发现那刺客与林侧妃曾是旧友,他虽自毁容貌,但身份与特征都对上了。” 他说得小心,唯恐萧临发怒。 但萧临脸色却很平静。 林昭做出什么来,他都不奇怪了。 她那般爱命爱权的人,若非算计得当,怎会为他付出生命? 只是可怜那因她算计而送命的数位百姓…… 萧临握起的拳背上青筋暴跳,几乎快挣裂皮肤。 “行了,这里没人看你表演。”卫期嗤之以鼻,“带我去面圣吧。” 侍卫也忙在萧临耳边补充:“王爷,我们必须得强占先机……卫期是被晋王的人找到的,我们付出不少代价才将他抢回来,百花巷也藏不了他多久了。” 萧临眼底骤沉。 若被晋王抢占先机,必要扒他一层皮,斩断他不少羽翼。 现如今,只有带卫期进宫面圣,陈情自首这一条路。 他抬起手,客气中含着愧疚:“先生请。” 卫期抬步走在最前,没有半分相让。 …… 信王府正院。 “王妃,卫期随王爷进宫了。”如春进来悄悄禀报。 木鱼声停下,崔锦低语:“想来再过不久,圣旨就该进王府了。” “怕是与禁卫军一起进的。”如冬接话,“被圣旨杖责过,又被禁卫军亲自上门拿人的,宗室乃至京城女眷中,她恐怕都是头一份了。” “活该。”如夏冷笑一声,“昨日若非王妃警惕,先算计了林老大一把,今日还不知王妃是何处境!” 主审崔父贪污案的几位大理寺朝臣的儿子、孤身一人的崔锦,就连酒楼都是崔锦自己名下的产业,谁会信她真的无辜? 但凡昨日被算计成功,崔锦只剩自尽一条路走,还要背负无尽骂名,死后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王妃您就该把林昭自己扔去酒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府和王爷的名声不能再毁了。”崔锦摇头。 不能逮着萧临一个人的名声薅,薅没了她也没好处。 再者说,若当真毁了林昭,届时有些人阴谋论起,说不得还要嘀咕她崔锦手段狠辣不容人,而林昭无辜受害了。 “正是如此。”如秋道,“而且叫老夫人看清了大姑娘的真面目,这才是好事一桩。” “也是,老夫人只喜欢公子们,对几位姑娘都一视同仁,这回她与偏心眼的老爷也该看明白了……先是唆使三姑娘陷害老爷,又趁机暗害王妃,这是要将整个崔家推进火坑啊。”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外头婢女匆匆禀报:“王妃,圣旨降府了——” 崔锦眸光一闪。 出门前,她低声吩咐:“叫怜青暂时离开吧,省得误伤她,等此事了,再好生安置她。” 若没有怜青通风报信,她能躲过林昭与沈之珩的算计,却不一定能快速做出反击,更不能请崔老夫人看上那场好戏。 如春轻应一声,匆匆离开。 这回御前的人似乎很是急迫,等崔锦去前厅时,圣旨竟已宣读至尾声:“……着废去罪妇林氏侧妃之位,革除林家父子官职,一并押入大牢,秋后问斩,钦此——” 林昭昨日刚被打了板子,现在是被抬着来的。 或许因为身体剧痛,或许因为神思不属,她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来宣旨的还是上回的御前太监,他面上满是鄙夷:“侧妃……不,林氏,你曾为贵人,倒是多忘事,不记得卫期了?” 林昭瞳孔猛缩。 御前太监冷笑一声:“上回奴才来宣旨,您说为国立过功,为大周流过血,奴才虽不屑您邀功请赏,却也认可您曾经的付出,谁想……竟是一腔感激喂了狗。” “真正为国立过功的功臣被你父女榨干所有价值,一剑穿心,幸存后却落入敌营,受尽折磨,而你父女却拿着偷来的东西,尽荣华……假冒军功,杀人灭口,当真是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最后一个词叫林昭目眦欲裂。 猪狗不如? “狗奴才!你竟敢如此辱我!”她脸色惨白如鬼,眼神却愤怒而怨毒,“我是被卫期陷害的,等我见到皇上和王爷,一切自会真相大白,届时我必将你这个阉人千刀万剐!” 御前太监脸色冷了下来:“皇上龙颜大怒,王爷更是恶心极了你,见他二位?你做梦吧!” 他一个眼色,禁卫军便上前拿人。 林昭使力挣扎,心中不可置信,又恐慌至极,尤其是看到刚进门的庄清婉几人嫌恶鄙夷的眼神,抬起的手竟颤抖不已。 她以为会带进棺材里的秘密,竟就这样暴露于人前,她曾引以为傲的、即便失宠也睥睨所有封建女的傲然功绩……就这样毁于一旦了吗? 不,她是巾帼女将,她仍是将士奉于心上的女神! “还不将她拖走?”庄清婉以帕掩鼻,看脏东西一样看着林昭,“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在我信王府多待一刻都脏了我们的地儿!” 叶挽棠点点头,难得与她同一立场。 她是武将之女,更明白军功有多不容易得——那都是拿命拼来的,更别说那位被她冒领军功的人还被害进敌营,想也知道活下来会有多不容易。 骂一句丧尽天良都是夸林昭了。 “不!没有见到皇上和王爷,我不服!”林昭抵死挣扎,“我是被陷害的,你让我与卫期当面对质,他竟敢抢我军功——” “林氏,你真是惯会自欺欺人。”崔锦垂眸看她,眼尾尽是薄凉,“偷东西偷得久了,偷上瘾了,就真以为是自己的不成?” 林昭猛地抬头看她,眼神怨毒至极:“是你!贱人,是你诬陷我?!” 崔锦忽地笑了一下:“你偷过这么多东西,如今想来,我竟不知连你这个人是否也是偷来的,或者说……身份?” 林昭瞳孔猛然紧缩,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丝惊恐。 第六十八章 幕后之人威胁你了? 崔锦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若有所思。 林昭也再没了反抗的余地,她已不再是王府侧妃,而是罪妇林氏,禁卫军对她没有丝毫恭敬,拖着便走。 崔锦眸间闪过浅浅笑意,在她耳边轻声道别:“不必担心,你我或许还有再见之日。” 林昭赤红的眼底闪过犹疑不定。 崔锦言下之意……是萧临还会保他? 是了,他们七年的感情并非作假,她为他拼过命,为他流过血,甚至愿意放弃丁克的原则,为他生儿育女。 他怎会不感动? 林昭心中燃起希望,只要萧临心中还有她一席之地,她就没有输。 禁卫军与御前的人都匆匆离开了,厅内只剩崔锦几人。 “真晦气。”庄清婉微微蹙眉。 她以为崔锦已经是王府最装模作样,欺骗萧临感情的人,没想到就连曾为萧临挡过刀的林昭都是如此虚伪,甚至无耻。 她有些心疼萧临,又庆幸自己嫁过来了。 崔锦没理她,踱步便去了前院。 萧临回来时,就正她坐在院中石桌旁煮茶。 他微愣。 “王爷来尝尝妾身煮的茶如何?”崔锦头也不抬。 萧临上前落座,低头抿茶:“苦尽甘来,唇齿留香。” 崔锦笑了笑,为他又添上一杯,两人对坐饮茶,沉默而不显尴尬,倒存留着几分不可言说的默契。 不知过了多久,萧临本低沉阴郁的情绪变得平静。 他抬头看向崔锦,心中复杂而动容。 她一向以他为先,知晓他心情会不好,便主动来为他开解,陪他静坐。 “锦儿……” “王爷赢了。”崔锦打断他,轻声道,“我本不敢再对你付出全部真心……我很怕再看到你怀疑冰冷的目光,但你总能击中我的软肋,叫我心疼、妥协。” 她低喃似轻语,含着无奈与认命。 萧临眸光骤亮,强忍心中激动,握住她的手:“以后我定不疑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此时似乎才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崔锦为他付出了太多,也妥协了太多,他虽不能回以她同等的感情,但至少在后院所有女人之中,他只会给她足够的信任与宠爱。 想到这里,他有些愧意,对崔锦说话都柔和三分。 如春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一抽。 又来了。 明明一步步妥协再妥协的是萧临,偏偏落在崔锦嘴里,好像自己受了大委屈,为他付出了多少一样……偏偏萧临还真就被她套了进去。 妥协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底线会被一步步降低。 晚间,萧临近一个月以来,头一回被放进正院。 他抱着崔锦不放手,鼻尖轻蹭她耳际,轻轻说着什么,声音低沉微哑。 崔锦笑了一声,主动亲了他一下。 萧临眸光骤然暗沉,低头便追了上去。 正在屋内气氛愈发暧昧之际,门忽然被轻轻敲响,如春的声音传来:“王妃,方才崔府来信,说三姑娘那边有消息了。” 崔锦迷茫地睁开眼,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推开萧临。 “明日再去,不急于一时……”萧临抱着她不肯放,唇依旧在她耳后流连。 “不行……”崔锦摇摇头,“我得去看看。” 她费劲地将萧临推开,匆匆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裳,拒绝萧临陪同的提议,披上狐裘就出门了。 萧临深呼一口气,转身去了耳房。 马车驶在安静昏暗的长街上,车厢里只点了一盏灯,略照亮了崔锦的脸。 “其实也不着急的,老夫人应当只是知会您一声。”如春有些心疼她深夜还要出门。 崔锦笑了笑。 “欲擒故纵,还没到擒的时间呢。”如秋替她回答。 记忆越深刻,以后便越能长教训。 所以即便方才萧临再眼巴巴地想跟来,甚至放低身段,说来做随身侍卫,崔锦也没点头。 马车并未往崔府去,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被人从梦中叫醒,本十分不悦,但听到是崔家的人,忙不迭从床上爬起来了。 他前脚赶来大理寺升堂,崔锦后脚就到了。 堂下跪着崔钰和几个黑衣男子,前者瑟瑟发抖,后者被卸了下巴,眼神凌厉。 崔钰身边还站着二房的人,要么怒骂哭喊,要么怒声训斥,大理寺大堂一团嘈乱。 崔锦环视一圈,走去崔老夫人身边。 崔老夫人脸色阴沉,片刻后才开口,既是对崔锦解释,也是对大理寺卿说:“我儿被诬陷贪污,身陷牢狱,老身深觉不对,便叫人盯着府里些,未想竟意外发现三姑娘崔钰与陷害我儿的幕后凶手有来往,方才更是带着这队黑衣人去往三房名下的庄子,搬运赃款,意图给我儿定罪,幸好下人们反应快,将他们一网打尽,送来大理寺查办。” 大理寺卿心里咯噔一声。 他明面上虽是中立,但心里偏向晋王多些,尤其在儿子被崔锦算计得与几个男人有了首尾后,恨不得搞死崔家和信王府。 本都想好要如何将贪污罪扣死在崔父头上了,未想崔家竟拿出了新证据。 “大人,我冤枉啊……”崔钰脸上满是眼泪,慌张不已,“我……我只是去庄子上散散心,我不认识这些人,也不知道什么赃款啊……” “啪——” 崔钰话未说完,就被一巴掌扇得偏过头去。 崔二爷恨不得掐死她:“事到如今,你还敢抵赖?那日搜府时我就瞧你不对劲了,可我千算万算,竟没算到你愚蠢至此!早知你会害得家族倾覆,我当初就该掐死你!” 崔二婶与其他儿女站在一旁,虽有不忍,但更多的却是怨怪。 崔钰被他们的眼神刺激到了,捂着脸恨声开口:“若你们争气些,不看着大房脸色过日子,我岂会铤而走险,与虎谋皮?” 说罢,她猛地转头,死死盯着崔锦:“你恨我吧?可你有什么资格恨我,若非被你连累,我岂能走到这一步?!” 崔锦微微蹙眉,猜测:“幕后之人威胁你了?” 崔钰冷笑:“是啊,我不过掉了个耳坠,却被以名节相胁……他们威胁我若不同意,便要算计我失身,再有耳坠佐证,将我嫁给泼皮无赖,我此生尽毁!而你崔锦却还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我凭什么要便宜你?!” “不过放个账本书信罢了,就能将你拉下王妃的宝座,看你大房覆灭,再撑不起从前的高傲嘴脸,我为什么不做?” “崔锦,是你连累了我,是你欠我的!” 崔钰的声音里饱含怨恨。 二房的人也皱起了眉,对崔锦生出不满。 有今日这场祸事,都是因崔锦而起,还连累了他们的女儿做傻事,即将身陷牢狱。 崔锦看清他们的神色,忽地笑了一声。 第六十九章 贪污案水落石出 “崔钰。” 她开口:“你究竟是真的被威胁,迫不得已,还是为你心中的嫉妒愤懑找个借口,你心里应当清楚,别连自己都骗了。” 她冷冷看向崔钰:“你大可假意答应,然后来寻我坦白,我若不济,还有王爷,有皇上,我便是为你去敲登闻鼓,也不会叫你蒙屈受胁!叫我父亲被人算计!” “一个耳坠罢了,失身?我崔府侍卫众多,还有王府一众暗卫,护不住一个你?”她冷笑,“揪出幕后之人也不过时间问题,你有什么可担心?” 崔钰眼神闪了一瞬,避开她的目光。 的确,只要顺着崔儒月和沈之珩,很容易就能查到幕后之人——甚至连崔钰自己都猜的出来,是晋王。 所以她才对沈之珩愿意为她谋算县主之位的承诺深信不疑,晋王做得到,她甚至猜到他们愿意推她做信王妃,是为了在信王身边安插细作。 但她不在意,只要抓住这个机会,等她做了信王妃,自会反水帮助信王。 崔锦不过是个没用的棋子罢了。 “你都清楚,只是不愿去做罢了。”崔锦声音恢复平静,“因为你要为自己的背叛找个合理的借口,叫你良心得安,叫你站在道德制高点,对我讨伐攻讦。” “崔钰,我并不欠你。” 若论恩,是他大房庇护二房三房多年,是崔父一手提拔起男丁,叫他们锦衣玉食,就连崔母也用嫁妆贴补着女眷们,供他们潇洒挥霍。 所以在崔父出事时,二房三房才会急迫慌乱,想尽办法也要捞他出来。 因为他们清楚自己能立足京城依靠于谁。 崔钰受了恩,却毫无感激之心,反咬他们一口还要倒打一耙,痛诉自己被连累,被害。 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堂中一时沉默下来,二房的人也微微低下了头,脸色不太好看。 “咳……” 大理寺卿轻咳几声,道:“证据证人既已送到,下官会连夜审查,请几位静候佳音。” 拖沓的场面话,在场没几个人信。 崔二爷忍不住道:“人证物证俱全,足以证明我大哥是被人陷害,你们审查多久都行,但要先将我大哥放出来,还他清白啊!” 崔钰这个没用的蠢货下狱无妨,但崔父一定要清白出狱。 “崔大人说笑了。”大理寺卿道,“人证物证虽有,但本官还未核实过,是否释放崔尚书,也要请皇上定夺。” “大人说的对。”崔锦接话,“但体谅大理寺劳累,我已通知刑部,请他们从旁协助。” 大理寺卿温和的面色沉了下来。 没有皇命,刑部无权干涉此案,崔锦此举分明是叫他们在旁监督,绝了大理寺屈打成招,诱供串供的可能。 “多谢王妃体谅。”他声音泛着冷意。 “客气。” 出了大理寺,崔锦对闻讯赶来的刑部侍郎等人客气点头,然后扶了把崔老夫人:“夜色已深,祖母快回去歇息吧。” 崔老夫人精神尚好,只是眼底尽是疲惫。 先是崔儒月,再是崔钰,一个个坑害起自家人毫不留情,饶是她素来不重视孙女,也有些疲累了。 好在崔锦还是向着娘家的。 崔老夫人心中坚定了要拉拢崔锦,助她坐稳王妃之位的念头,对她愈发温和慈爱了许多。 崔锦回到正院时已经凌晨。 在看到床上的人后,她略有些诧异,没想到萧临还在。 略作洗漱后,她躺上床,腰上蓦然多了条手臂,紧接着身后便靠过来一个温热的胸膛。 “王爷怎的还在?” “本王不该在?”昏暗的床幔内,萧临吐息温热,直扑在她耳边,“不许本王跟着出门,连正院的床都不能上?” 崔锦轻笑:“我以为王爷耐不住,该去找后院哪个妹妹了。” 话没说完,耳垂便被啃了一口,泛着麻意。 “守着你都不够,哪还有心思去想旁人?” 怀中温香软玉,萧临再度意动起来,可听崔锦已有些昏昏欲睡,似乎很是疲惫,他只能按捺下心思,将人抱得更紧些,酝酿起睡意。 翌日早朝,在刑部的贴心帮助下,大理寺卿只能呈上新证据。 一时间风向骤变,晋王党陷入两难境地——因为那群赃款来源竟直指礼部左侍郎,后者当庭就被下了狱。 而崔父虽还未被释放,但洗刷冤屈是迟早的事了。 这一动静叫原本准备参萧临的御史台都没找到机会上奏——昨日萧临在御前陈情自省,亲手揭露林昭假冒军功一事,已经传开了,御史台本磨刀霍霍,却在早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在知道萧临自请革去在吏部的所有差事,并重礼给卫期赔罪,还送林昭下了大狱后,御史台便也歇了心思。 假冒军功的是林昭,萧临并不知此事——无论他是不是真不知情,至少明面上是如此,那这般作态已经很有诚意了。 而在永隆帝指定刑部主审贪污案后,不到半个月时间,结果便已呈上御前。 ——真正贪污的是礼部左侍郎。 大理寺于少卿则以权谋私,将关于左侍郎的证据消除,还妄图栽赃陷害崔父。 礼部左侍郎被判秋后问斩,于少卿抄家流放。 晋王一次性没了两个臂膀,正想推自己的人补全空缺,礼部左侍郎的位子却被萧临的人抢先占据,而大理寺少卿的空缺,落在了卫期头上。 他本是武将,在敌营经受了近两年的折磨,坏了身体,所幸他是真正惊才绝艳之人,做文官也无妨——他带回的魏国情报足以叫质疑他高升的人闭嘴。 南街一座小宅子内,卫期面色平静地送走宣旨的太监。 “恭喜卫大人得偿所愿。” 一位白衣公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含笑道喜。 卫期表情不变:“若无谢公子,在下要报仇,只恐九死一生。” “谢某受人之托罢了。”白衣公子轻摇折扇,一派风流,“卫大人谨记真正的恩人是谁便可。” 卫期眼神深邃,闪过坚定:“在下绝不敢忘,此生以命效忠。” 他已孑然一身,报过仇,便该报恩了。 这条命,以后只属于那个将他从绝望之境中拉出来的人。 第七十章 沈之珩要娶平妻 “晋王推出大理寺少卿顶罪,保住了沈之珩?” 崔锦眉梢微挑。 如春也很疑惑:“于少卿颇有能力,对晋王也一向忠心,怎会连个沈之珩都比不过?” 要知道诱导崔钰的就是崔儒月夫妻,大理寺与刑部必然已经查到了沈之珩身上,可晋王竟宁愿舍弃一个四品要员,也要保住沈之珩这个棋子。 崔锦眼眸微眯:“或许是沈之珩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吧。”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崔钰被判流放后回过崔家一回。 二房气氛低迷,但因为崔钰而理亏,最近安分得很,大狱一场的崔父面上看起来对二房也没有芥蒂,十分平和。 只是在面对崔锦时,他心情复杂了许多。 最疼爱的女儿要推他入火坑,竭力救他的反而是他亏欠漠视良多的二女儿,这叫他心中百感交集。 崔锦权当没看到,与崔母聊了聊便离开了。 临出门时,正看到被赶出府的崔儒月,后者面色憔悴,衣衫褶皱,正在怒骂守门侍卫:“狗奴才,你竟敢拦我,等我见了父亲,一定要你好看!” 侍卫无动于衷。 崔锦笑了笑,掀起车帘:“长姐怎如此没有自知之明?你害得父亲入狱,害得家里险些被抄家流放,还敢回来作威作福?” “你懂什么!” 崔儒月看到她,眼中倏然迸发出一股怨恨:“父亲只是暂时受困罢了,我岂会真看着他死?只要他……” 她蓦然顿住话头。 “只要他肯转投你身后那人,交出王爷的机密?”崔锦顺着她的话开口。 崔儒月脸色微变,显然是被说中。 “崔儒月,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崔锦冷冷看着她,“父亲曾为王爷打击过对面多少回?给过对面多少回难堪?等父亲没了利用价值,又岂能全身而退?” 姻亲关系尚且都不能保证晋王上位后不卸磨杀驴,更别说若崔父当真转投晋王,中间只有沈之珩这个纽带。 晋王如今势弱,其中崔父出了多少力,彼此都心中有数,甚至晋王党有不少心腹都是被崔父帮着拉下马的,晋王就当真能毫无芥蒂地接纳他? 恐怕等萧临倒台之际,就是崔父被卸磨杀驴之时。 崔儒月听得脸色发白,却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为父亲好……” 信王必定落败,只有搭上晋王的船才不会沉。 崔锦只是落井下石,并无意与她多说,准备放下车帘。 崔儒月却猛地扑上来,被侍卫眼疾手快地拦住:“崔锦……不,二妹妹,你去知会父亲一声,我当真有要事见他!” 崔锦看向她。 “沈郎……他要娶平妻。”崔儒月满脸是泪,“方芸那个贱人,竟敢爬沈郎的床,现在……现在婆母逼着他兼祧两房,只有父亲能压住沈家了。” 崔锦诧异一瞬,但见崔儒月只恨方芸,半点不怨沈之珩的行为,她还是道:“沈之珩若当真愚孝,你婆母小姑子为难你时,你岂能被他护住?究竟是你婆母逼他兼祧两房,还是他自己有意,你心里真没数?” 崔儒月一顿,双手收紧:“我与沈郎情比金坚,都是那群贱人挑拨!” 崔锦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马上要殿试了,若在这关头闹出些什么事,不知沈之珩前途如何啊。” 崔儒月蓦然愣住,若有所思起来。 信王府的马车缓缓驶离。 “王妃帮她做什么?”如夏嘀咕,“从小她那么对您和夫人,就该任她自生自灭!” 崔锦笑意盈盈:“沈家越乱,我越高兴。” 暂时杀不了沈之珩没关系,看他倒霉也不错。 而且若她没猜错,只怕沈之珩和方芸早就有首尾了,只是那时崔家还有用,方芸不能见光,现在崔儒月没了崔家做靠山,沈之珩便也不管不顾,要娶平妻了。 前世今生那似乎深到刻骨的爱意,不知被他抛哪儿去了。 事到如今,崔锦也渐渐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沈之珩没吃同心丹。 她沉默许久,蓦然轻笑一声。 前世与挚爱擦肩而过,不愿成全了她这个“抢婚者”,那今生呢? 如春几人见她轻笑,不明所以。 崔锦敛下眸光,下了马车:“回去歇着吧,最近可够累的。” 崔儒月没叫她失望,直到殿试过后,沈家都没了娶平妻的动静。 而沈之珩不知是不是受了影响,殿试名次只排到二甲二十三名,与前世的榜眼风光相去甚远。 此时,王府的四个新人也进门一月有余。 但叫淑妃失望的是依旧没有一人有孕。 这日,崔锦懒洋洋地起身,见如春拿来避子丸,摇了摇头:“不必了。” 如春眼睛一亮,瞬间笑了起来。 其余几人也明白了,心情极好,如秋已经盘算起做小衣裳。 因为她们的好心情,正院中的下人们虽不明所以,但干活也越发卖力了些,个个脸上笑意盈盈。 庄清婉几人来请安时也察觉到了。 “王妃今日有喜事?”叶挽棠挑眉笑道,“妾觉得整个正院今日心情都极好。” 庄清婉抿了口茶:“昨夜王爷宿在正院,王妃心情自然好。” 她余光扫过崔锦与下头的女人们,唇角往下压了压。 在四个新人入府后,萧临才像是想起她一样,与她圆了房,可也正因新人分宠,后院除了崔锦外,其余人就连平分秋色都做不到。 包括她这个侧妃。 崔锦含笑道:“王爷安好,王府也平静和睦,我怎会不高兴?” “正因王妃宽厚待下,让妾等如沐春风,才有王府的平静和睦。”说话的是一月前入府的孟氏,她长得娇媚,说话也好听,进门后从未与人红过脸,连一向暴脾气的叶挽棠都对她印象不错。 此外的三人——秦氏热情大胆,朱氏内敛话少,苏氏婉约可人,各有各的特点,出身最低也是四品官员的女儿或妹妹,可见淑妃用心。 “庄侧妃莫不是心急了?”秦氏掩唇轻笑,“不过咱们王府子嗣凋零,怪道您期盼雨露。” 她这话说得大胆,叫不少人微红了脸。 而庄清婉眼眸微暗,默不作声地抚着小腹,心中又是期待,又怕失望。 聊了会儿,崔锦道:“半个月后便是春猎,府中也该提前准备起来了,如今府中人不少,不好一同前去,我已与王爷商议好跟随的人选。” 众人俱都静默下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王府现在只有一位侧妃,其余全是夫人,能否被带去春猎,决定了谁真正受宠,且春猎耗时长,若能跟去,伺候的机会也能多些,说不得便能好运怀上孩子。 王府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很动人心。 第七十一章 淑妃请医 崔锦环视一圈,开口:“庄侧妃随行,叶氏、朱氏,还有安氏也准备准备吧。” 安氏愣了一瞬,竟有些激动起来。 她竟还有机会承宠。 没被选中的人面露失望,可想起方才崔锦说是萧临的命令,又不敢违逆,叶挽棠比她们进门早,又很受崔锦照拂,而朱氏最为貌美,被选中也不奇怪。 她们心里嘀咕崔锦假大方,竟肯挑朱氏随行,虽然后者不及崔锦貌美,可男人贪鲜,只看一众妾室中只有朱氏承宠次数最多便可知萧临对她颇有不同。 众人出正院时,看到格外沉默的江柔,其余没被选中的几人心中倒平衡了些。 比起这位曾陷害过王妃,如今连王爷都不肯踏足她院子的人,她们还是略幸运一些的——没见连寄月阁的安氏都有了跟去猎场的机会? 可见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王妃——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这也是刚进门的四人对崔锦格外恭敬的原因。 没站稳脚跟的前提下跟近乎独宠的王妃斗,这得多蠢? 秦氏斜睨了江柔一眼,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步履婀娜地离开。 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就在众人准备动身前往京郊猎场的前夜,后院却有些不平静。 “朱氏扭了脚?”萧临诧异一瞬,便揽着崔锦,“那换个人,你决定就好。” 他对后院女人没什么格外的感觉,只对朱氏格外美貌的脸有些印象,便多去了几回,但也仅止于此了。 崔锦笑了笑,对如春道:“去叫秦氏准备吧。” 如春离开后,崔锦还想再与萧临商议一下春猎的事项,可话未出口,就先被堵住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在了身后的软榻上。 一夜好梦后,便到了出发的时辰。 庄清婉在看到秦氏时,诧异一瞬。 秦氏媚声解释:“朱妹妹扭了脚,便由妾伺候王爷了。” 庄清婉眉头微蹙一瞬,有些遗憾不是苏氏随行,毕竟后者的父亲曾受燕山长公主恩惠,自进府后苏氏便对她亲近得很。 但能换下朱氏倒也不错了。 狐媚勾人的,有一个崔锦就够了。 庄清婉若有所思地坐上了马车,莺歌低声提议:“主子,这回燕山长公主也会来猎场,您可要把握住机会,好生与她亲近亲近。” 庄清婉垂下眸。 自嫁入王府后,不知为何,她与燕山长公主便疏远了许多,往常三五日就能见到的长辈,现在连见一面都难,偶尔在宫宴等场合遇见,说得也都是些场面话……或许这便是为人妾室的不得已吧。 她不会像莺歌暗示的一样,用燕山长公主去压萧临,以此博宠。 但她舍不得与长辈疏远,也该孝顺这位疼爱她良多的婶娘。 京郊猎场颇远,大部队走了一整日才到了行宫。 萧临沐浴过后,正要抱着崔锦上床,门外却传来庆喜压低的声音:“王爷,淑妃娘娘来了,叫您立刻去见她。” 淑妃? 萧临疑惑地皱起眉。 崔锦拍了拍他的肩:“母妃定有要事才这么晚出宫,快别让她久等了。” 萧临策马一日精力依然不减,但那点心思此时被庆喜打散了不少,只能不甘地将她拉进怀里,亲得她头晕目眩后才穿衣离开。 行宫规矩没有皇宫那么严苛,淑妃暗夜出宫,只要安排妥当便无妨。 此时她正在信王府庄子的一处院落里等着萧临。 见他进来,不等他行礼,淑妃便扬了扬下巴:“坐,伸手。” 萧临一头雾水,但出于孝道,还是忍下疑惑。 落座后看到上前准备诊脉的一位老者,他才反应过来:“母妃深夜前来,就是为叫人给儿子诊脉?” 淑妃颔首:“这位是名震江湖的曲神医,本宫费了好些功夫才请来的。” “可儿子身体并无问题。”萧临皱了下眉。 淑妃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曲神医这个脉诊了许久,中间眉头都不自觉蹙起,叫淑妃和本觉得自己没问题的萧临都心中惊疑起来。 “王爷这脉象……”曲神医斟酌一下,“若老朽没诊错,您应当是精水过少导致的无嗣。” 萧临震惊过后,眸色微沉。 淑妃也有些不可置信:“神医确定没诊错吗?” “娘娘若不信老朽,何必费大力气请老朽来此呢?” 淑妃张了张嘴,一时却无言。 以前林昭独宠,她以为信王府无子嗣是因为林昭不能生,后来崔锦进门依旧无子,她只怨崔锦无能,可在新人前后入府,而王府依旧没有动静后,她不得不怀疑起晋王党攻击性十足的话——有问题的会不会是她儿子? 所以她大费周章地请了神医来诊脉,可心中到底残存希冀——万一就是那群女人肚子不争气呢? 现在听到曲神医的话,她闭了闭眼,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萧临已经从打击中回过神来,不动声色道:“太医院数位太医都曾为本王诊过脉,却从未有一人诊出此症。” “他们有老朽医术精湛么?”曲神医傲气十足。 他对自己的医术极为自信,也引以为傲。 萧临牢牢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表情,却没看出半点说谎的痕迹。 “此症可有法子治?” 曲神医沉吟一瞬,还是实话道:“先天精水不足,无药可解……但也并非全无希望,不过是子嗣艰难些,并不意味着毫无希望。” 唯一可解的其实是好孕丹,但此丹用药难得稀有,他这些年也才制成一丹,给了崔家,出于保密也不能告诉旁人。 而且就他猜测,这位信王妃当初吃的也不是好孕丹,否则不至于久久不孕。 所以信王……只能看天意和运气了。 萧临与淑妃心中都沉了下去。 若曲神医说有得治,他们或许还要猜疑一二是否被骗,可对方直接说没得治,甚至不要钱不要利,也没有乱开药方,实在不由得他们不信几分。 想明白这点,淑妃看萧临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他塞进肚子里重生一遍。 没用的东西! 第七十二章 助孕 翌日崔锦醒来,疑惑问:“王爷昨夜没回来?” 如春低声道:“王爷似乎与淑妃娘娘密谈了许久,后来时间太晚,便在前院歇息了。” 崔锦眼中闪过疑惑,回忆起前世春猎。 的确出过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但应该不算要紧。 收拾妥当后,他们便去了猎场。 今日永隆帝心情颇为不错,宣布春猎开始后,便一马当先地进了林间,他身后,萧临与晋王等人齐齐跟上。 崔锦垂下眸,带着庄清婉走去淑妃身边。 “来了?”淑妃笑了笑,“春猎便是如此折腾人,今日来这一遭,后头你们若觉无趣,待在庄子上便好。” 崔锦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忧愁,心中疑惑再度升起。 虽然淑妃脸上在笑,但怎么看怎么心情不佳,眼下的青色连脂粉都险些没遮住。 是因为昨夜与萧临议事么? 能叫淑妃愁成这样,显然事情不小。 崔锦一边脑中迅速回忆近日晋王的动作,一边含笑回:“常日待在府中也无趣,倒不如出来走走,陪着母妃赏景说话才更得趣呢。” “你惯是个嘴甜的。”淑妃嗔她一句。 庄清婉温声恭维:“王妃姐姐说得对,若能日日服侍在娘娘身边,才是妾身的福气呢。” 话落,她余光一扫,忽地道:“二婶娘似乎在那边,妾身去给她请个安吧,自年宴一别,妾身已有三个月没见婶娘了,心中十分想念。” 淑妃的笑容真实了许多:“听闻她很疼你,是该多孝顺着些。” 庄清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婶娘只有两子,自妾身出生后,她便将妾身当做女儿般疼爱,感情是比平常人深许多。” 淑妃含笑摆摆手,叫她去请安。 如今她对庄清婉实在满意得很——撇去之前与娴贵妃母子的渊源不谈,庄清婉可以说十分称职,对萧临一腔深情,又肯主动为王府搭燕山长公主的门路,就连平安伯虽没什么能耐,对萧临也忠心又听话。 比起崔锦这个分明有谢氏做靠山,却不肯为他们牵线谢氏的榆木疙瘩强多了。 淑妃一想起谢氏的清高姿态心里就来气。 她瞥了眼安静的崔锦,训道:“听说朱氏前夜扭了脚?后院暗潮涌动,制不住便是无能,身为王府主母,若纵容这等算计谋利的行为,谈何称职?” “妾身明白,谨遵母妃教诲。”崔锦温声应下。 可惜朱氏崴脚,并不是旁人所为,她再查能查去谁身上呢。 见淑妃气不顺,她招了招手,叫如春端上特制的姜汤:“今日天冷,王爷惦记着您的身子,特意吩咐膳房做的,没有姜味,倒是颇为清甜。” 淑妃本已经端起碗,一听到萧临的名字,脸色黑了一瞬,“砰”一声将姜汤重重放在托盘上,溅起的汤洒了大半。 “整日费这些小心思,难怪不中用!” 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有脸记挂这些? 淑妃冷笑一声。 崔锦不自觉露出一抹诧异。 淑妃对萧临意见很大啊。 从前她即便再不喜欢这个儿子,起码顾念着那份血脉,尤其在面对萧临和王府的女人时,偏心更是明显——到底是亲生儿子,总比外人要亲近,可现在淑妃对她都只是挑剔几句,对亲儿子却不满至极,像是恨不得掐死他一样。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中猜测,面上依旧恭敬地为淑妃斟茶。 淑妃瞥了她一眼。 这个儿媳妇脾气素来好,对她也恭敬,方才被敲打挑剔也没有半点情绪,倒……还算不错。 要是个能生的就好了。 淑妃顿了片刻,问:“本宫先前给你的坐胎药可还在用?” “妾身一直都在按时服用。”崔锦垂眸,有些失落,“可惜妾身身子不争气,竟直到现在都未有孕,辜负了母妃的期待。” 淑妃轻叹口气,吩咐:“继续喝。” 迟疑良久,她对崔锦招了招手。 崔锦疑惑靠近,便听淑妃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低低响起。 她震惊地睁大双眼。 “有什么好奇怪?”淑妃没好气地看她,“后宫多数女子承宠日少,要想怀上龙嗣,不用些手段怎么行。” 崔锦低头:“……是。” 看来淑妃是真心急了。 临走时,还叫她带走了一本避火图——助孕的。 直到黄昏时分,去林间打猎的人才陆续回来,永隆帝老当益壮,捕获不少猎物,而萧临则更青出于蓝,他本就于武道天赋异禀,猎得的猎物是在场人中最多的。 永隆帝自觉脸上有光,对他大加赞赏。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很叫崔锦关注——淮阴侯世子,他的猎物仅次萧临,但在今日之前,这位世子从未表露过自己的骑射天赋。 萧临注意到她的疑惑,低声解释:“淮阴侯府不太平,正妻与贵妾分庭抗礼,淮阴侯世子不受重视,只能藏拙,直到年后贵妾被查出偷人,长子非淮阴侯所出,才被处置了。” 崔锦微微点头,敛下眼中的疑惑。 淮阴侯武将出身,袭伯爵后生生以军功拼来侯爵之位,但英雄难过美人关,据闻那位贵妾貌美如花,又连生三子两女,生生压得淮阴侯夫人抬不起头。 所以淮阴侯世子虽为嫡出,在府中的地位却远远不及贵妾所出的兄弟,直到贵妾落败才敢崭露头角。 崔锦知道淮阴侯世子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只是……这时间比起前世,竟快了许多。 难道是被她与沈之珩的重生引发的吗? “你怎么不看本王?”萧临低沉的声音响起。 崔锦一愣,却还是没抬头:“……妾身饿了。” 她再平静镇定也耐不住淑妃那些……话,还有那极其大胆的避火图,这叫她在萧临面前头一次生了羞怯退缩之意。 萧临挑了下眉,抬手给她布菜。 崔锦低着头,慢吞吞吃着。 直到晚间进房,萧临才遣退婢女,一把抱住她,垂眸仔细打量:“瞧着不像受了委屈……耳根还红了些?” 他低低笑了笑,凑近问:“怎么了?” 崔锦推开他些,才轻声回:“今日……母妃给了我一本能助孕的避火图。” 第七十三章 王妃这是喜脉! 萧临微顿。 要说不想要自己的孩子,那是假话,他比谁都想有后,想要儿女绕膝,但他也并非受不住打击之人,昨夜曲神医诊过后,他又叫了旁的太医来,但结果都是他身体无恙。 可若真无恙,他岂会到如今还膝下空空? 在极大的失望过后,他便迅速考虑起了过继之事。 但不能是现在——至少要加快脚步,摁死晋王再说。 因为他不确定永隆帝在知道他很难有子后,会是什么态度,所以要先将能生儿子的晋王摁死。 叫这江山的继承人,只能是他。 他眼眸幽深,明灭不定,面上却并无丝毫异样,吻上近在咫尺的薄红耳尖,声音微哑:“避火图在哪?” 崔锦双颊都烧了起来:“王爷……” 萧临低低与她笑说几句,便顺着指引,拿到了避火图。 “母妃一片好意,我们可不该辜负。” 说话间,他低头覆上了崔锦双唇,将她抱得更紧,两人紧密相贴。 好孕丹需要房事频繁的效用在这近一年内并未解多少,崔锦平日需要克制,可一旦萧临刻意引诱,她自控力便差了许多,连脸皮也暂时撇了个干净。 …… 春猎本只需半个月即可结束,但因为今年如淮阴侯世子等后起之秀十分出色,竟叫永隆帝兴致大发,一连待了二十日。 崔锦空有一身武力却不能策马去玩,穷极无聊,不是陪淑妃与皇后说话,就是带着弟弟妹妹在庄子上玩。 而萧临倒是忙得很,整日陪在永隆帝身边。 据闻永隆帝对那位淮阴侯世子十分欣赏,他揣摩上意,与淮阴侯世子来往也频繁了些。 “王妃,秦夫人昨日来了月事,似乎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如春低声禀报。 崔锦正带着四妹妹喂鱼,闻言淡淡应了声。 如今的庄子上女人少了一半,可萧临最常留的还是正院,二十日来也不过分了秦氏等人一两回,她盼着有孕,失望后自然要发脾气。 “多盯着她些。” “是。”如春点点头,又问,“快到晚宴的时间了,奴婢为您更衣吧?” 崔锦点点头,牵着崔四妹起身回房,他们即将启程回京,这场晚宴算是告别春猎了。 她换好衣裳后,萧临也回府了。 崔四妹乖乖行礼:“臣女给王爷请安。” 萧临唇边浮起一抹笑容,慈父一般摸了摸她的头。 乖巧可爱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尤其在求子求女心切的萧临眼里,简直恨不得见到的小孩都是自己亲生的。 崔四妹也很开心,每回见到萧临,她就能得到好大数额的银票买零嘴吃,现在萧临在她眼中几乎等同于大型宝库。 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行宫。 崔锦叫如春送崔四妹去崔家的席位后,这才落座。 晚宴时,永隆帝竟是与淮阴侯世子一同前来,两人言笑晏晏,不知在说什么。 “少见父皇如此开怀了。”晋王似笑非笑,“可见淮阴侯世子讨人喜欢得很。” 永隆帝朗声笑了起来:“此子颇有朕年轻时的风采。” 周围霎时一静。 这句话的分量不可谓不重。 淮阴侯世子对周围各异的打量视而不见,含笑回道:“皇上龙章凤姿,微臣若能得您万分之一的风采,便已能傲视一众青年才俊了。” 闻言,不少人眼中露出鄙夷之色,但永隆帝却被这直白的马屁拍得龙颜大悦。 谈笑间,不知怎得聊起淮阴侯世子待字闺中的妹妹,永隆帝大手一挥:“梁卿的妹妹,想来能得你三分真传,可得良婿。” 话落,他目光一转:“便赐给晋王做侧妃吧。” 萧临一愣,随即起身出列,谢恩:“多谢父皇。” 紧接着,身边响起一道清脆飒爽的女声:“臣女多谢皇上赐婚。” 梁溶月察觉到萧临的目光,对他一笑。 萧临微微颔首。 永隆帝瞧出了些趣味,笑对淮阴侯世子道:“倒是郎才女貌啊。” 淮阴侯世子含笑附和。 一旁的淑妃看到这一幕,连日来被萧临气出来的头风终于缓和了些。 半月前她就与淮阴侯府搭上了线——林昭腾出位置,便该用这个侧妃之位拉拢人脉了,萧临文臣中已有崔谢,虽然谢家姿态高傲,可在外人看来,他们已经上了萧临的船,后者间接获利不少,还拉拢到了不少文臣好感。 那接下来便是武将了。 萧临本就战功赫赫,旧部不少,若再有威望实权都不小的淮阴侯府相助,将如虎添翼。 只是那时她忙着找神医,忘了与萧临提此事,没想到淮阴侯府动作倒如此之快,还叫永隆帝当众成人之美。 这极好。 淑妃对淮阴侯府越发满意了几分。 而女眷中落在崔锦身上的目光多了起来,晋王妃挑衅般举杯道喜:“恭喜四弟妹了。” “多谢三皇嫂。” 崔锦岿然不动,唇边还带着浅笑,倒是她身边的庄清婉脸色有些难看。 梁溶月貌美动人,有个受圣宠的兄长,家世更是强大,还得了永隆帝亲口称赞——郎才女貌,能与这个词一起出现的,只有正妻,永隆帝却给了一个妾室如此殊荣。 显然是因为淮阴侯世子之故。 梁溶月尚未进门,就已经压过她一头。 等她进门,萧临绝不会像冷落自己这样冷落她。 庄清婉眼睛微红,手骨节被攥得发白。 崔锦瞥过她,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一瞬:“这道菜不错,庄侧妃尝尝。” 这会儿摆出这样的脸色,不是明摆着不满永隆帝的赐婚? 若非不想她连累王府,崔锦都懒得提醒。 说话间,萧临回了席位。 见崔锦始终含笑,不见丝毫难过,他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堵。 “锦儿……” “呕……”崔锦蹙紧眉头,捂着胸口干呕了一下。 萧临笑容微僵。 总不能是气得恶心他了吧? 见崔锦脸色渐渐发白,他才反应过来,忙揽住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崔锦神情十分难受,张了张口,却又是一声干呕。 他们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永隆帝略带不虞的目光扫了过来:“出了何事?” “父皇,王妃身子不适,请恕儿臣先带她离席诊治。”萧临神色担忧。 倒是淑妃看着崔锦的样子,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连声音都有些变调:“快,太医!快诊脉!” 太医就候在殿外,听到传唤立即进来。 诊了片刻脉,他一愣,连忙拱手道喜:“恭喜皇上,恭喜王爷,王妃这是喜脉!” 第七十四章 给王妃的补汤下毒 太医话落,殿内瞬间寂静。 众人纷纷不可置信地看向信王府的席位。 信王妃……怀孕了? 崔父崔母面上浮起喜色,尤其是前者,几乎已经预想到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会有多珍贵,激动的手指都有些颤抖了。 淑妃最先反应过来,喜上眉梢:“快,快撤了信王妃面前的菜,换上补膳补汤……对了,信王面前的也撤了,信王妃闻不得这些腥味!” 众人被她的声音惊醒,藏起惊讶,也纷纷道起恭喜。 说实在的,萧临多年无子,私底下猜什么的都有,尤其是晋王党屡屡以此攻讦诟病,传了不少谣言,这也是即便萧临风头正盛,也鲜少有保皇党交好的原因——永隆帝的态度,明显是在萧临有后之前,不给半点储君名分的意思,随着时间愈久,还隐隐有偏向晋王之意。 但现在…… 众人看向上首朗声大笑的永隆帝。 “好!此乃大喜啊!”永隆帝挥手就赐下一串丰厚的赏赐,还特地叮嘱,“老四家的若身子不适,可提前离席。” 如此殊荣,直叫不少人酸得够呛。 崔锦抚着小腹,眉目温柔。 淑妃见状,便笑了:“想是方才吃到了不合胃口的菜才难受的,这会儿换了菜式,瞧她脸色便好了许多,近日春猎盛事,皇上捕猎无数,值此庆功宴,又喜上添喜,您可要叫另一位功臣也留下才是。” 她眼中满是溢出的喜悦。 若崔锦刚进门时有孕,她虽会高兴,但也有限——人生常事罢了。 可就在神医断定萧临子嗣艰难,叫她险些心灰意冷后,竟峰回路转,给了她如此惊喜,这实在由不得她不高兴。 尤其是娴贵妃母子强颜欢笑的样子,叫她看得极其愉悦。 永隆帝也被她说得高兴,便嘱咐萧临多照顾着些,但话未说完,他竟又摇头失笑,颇含揶揄:“老四这是高兴傻了。” 萧临这才回过神,他看向崔锦的小腹,几乎被巨大的惊喜淹没。 “竟真的……”他不可思议,声音却轻到近乎柔软。 崔锦含笑看着他:“王爷高兴吗?” “高兴。”萧临声音隐含一丝沙哑。 因为这桩事,殿内的气氛都随之一新,尤其是萧临一党的官员们推杯换盏,更有几人当庭作起了诗,哄得永隆帝龙颜大悦,给出不少赏赐。 这下连保皇党都坐不住了。 永隆帝的大方只对有功之臣,平日里想得他赏赐——哪怕只是一张纸都是极难的,他们哪还能不趁机拍马屁? 刚才还炙手可热,隐隐有些成为晚宴中心的淮阴侯世子瞬间被冷落在一旁。 开口说话的都是颇具分量的老臣,要么就是能力卓绝的新贵,他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淮阴侯世子眼底闪过一丝难堪,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妹妹。 梁溶月笑容不变:“皇上为信王有后而欢喜,哥哥自也为皇上高兴。” “是啊。”淮阴侯府四姑娘掩唇讥笑,“只是王妃此胎得来不易,五妹妹进门怕是要坐冷板凳了。” 淮阴侯世子再受宠信又如何? 以永隆帝对萧临后嗣的期盼之心,就连心腹爱臣恐怕都要靠边站,更别说淮阴侯世子只是一个颇得他欣赏的才俊罢了,怎么可能与亲孙子相提并论? 梁溶月因为淮阴侯世子而受到的优待与殊荣,眨眼间便没了。 梁溶月表情依旧温和,只有握着酒杯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 她苦心策划许久,在群臣与家眷面前露脸赐婚,方才的风光甚至可以压过信王妃,在她的预想中,这场晚宴该成为她与哥哥的主场,在无数人的艳羡中结束。 即便身份比不过信王妃,也必要能威胁到她,如此,自己进门后才能叫她主动下手,继而拿到她的把柄,抢夺信王的心。 可没想到……信王妃竟有孕了! 她苦心孤诣设计的一场戏,瞬间化为泡影,只要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信王妃的位置必定稳之又稳,谁会相信信王妃对她下手? 还有…… 梁溶月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疑惑。 对面,崔锦正在喝补汤。 萧临小心翼翼地看着,恨不能替她喝,省得被烫伤或撑着。 崔锦见状,蓦然失笑:“哪有那么娇贵,连口汤都喝不得?” “你身子要紧,怎么照顾都不为过的。”萧临认真开口。 崔锦又被逗笑了。 庄清婉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任凭莺歌如何在背后提醒,她都提不起笑容了。 一个身份地位高于她的侧妃已经叫她难以接受,而崔锦有孕的消息更打击得她有些魂不守舍,连晚宴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 直到回了庄子上,她才张了张嘴。 话却被匆匆赶来的庄子管事打断:“王爷,王妃,方才……方才府里抓住了一个在膳房给王妃的补汤下毒的婢女,细查之下是……是庄侧妃院里的黄鹂指使的。” 庄清婉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你胡说什么?!” 萧临冷冷扫过她一眼,吩咐:“暗一,去查。” 庄清婉松了口气。 幸好萧临相信她。 这念头刚升起,就听萧临继续道:“庄氏行为不端,回京后禁足吧。” 他不是不清楚庄清婉对崔锦颇有怨言,甚至不太恭敬,但从前崔锦没说过什么,他便也觉得没必要插手太多。 但现在不同了。 方才在听到崔锦的补汤被下药时,他心中便腾升起一股怒气与恐慌。 江柔假孕时那样得到后又失去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了。 所以不止庄清婉,后院所有女人都得敲打。 但他的话对庄清婉打击不轻。 她嘴唇发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萧临小心扶着崔锦离开的背影:“妾身是冤枉的,王爷你知道的啊!二婶娘还在猎场,若她知道你如此冤枉我,势必要与王府结怨,王爷三思啊!” 前方的人并未回答。 庄清婉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扶着莺歌的手,眼底不可抑制地涌起怨恨。 她是真心喜欢萧临的,可为什么……他对她如此无情? 第七十五章 告状 回房后,崔锦便被抱了个满怀。 “锦儿……”萧临声音喑哑,“多谢你。” 在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子嗣无望,甚至已经开始筹划过继时,崔锦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崔锦含笑倚靠在他怀里:“能为王爷诞育子嗣,是妾身梦寐以求的事。” 她拉着萧临的手,落在自己小腹上,柔声低语:“再有九个月,他就能被王爷抱在怀中哄睡了。” 萧临眼眸骤然亮起,近乎小心地覆在她小腹上,甚至不敢用力。 直到深夜床榻间私语,崔锦才知道曲神医已经为萧临诊过脉。 她眼底掠过深思。 前世可没这么早,想来是这一世林昭败落太早,没牵住萧临宠幸旁人,叫淑妃提早发现了端倪,这才找上了曲神医。 倒意外帮了她一把。 崔锦笑容更深,一手眉目温柔地搭在小腹上。 有了曲神医,淑妃和萧临更会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有多来之不易。 “其实是母妃心急了。”她顺着萧临的心思说了一句,“我们正年轻,孩子迟早会有,就算当真没有……不也能过继么。” “她不会叫我过继的。”萧临淡淡道,“她不喜欢抢旁人孩子的人。” 崔锦一顿,笑着转移话题:“难怪母妃只给我拿避火图,叫我多争气。” 提起那本避火图,萧临眼神微暗,呼吸也重了许多。 但此时他一动不敢动,抱着崔锦的手忍得青筋微跳,却连用力都不敢。 崔锦忍不住扬起唇角,心情颇好地睡了过去。 萧临几乎睁眼到天亮。 一半是忍的,一半是因为有后激动的。 翌日醒来,崔锦看到他眼下的青色,面露诧异,随即心中一动,拿起妆台上的脂粉就往他眼下扑。 “这模样有些憔悴,我给王爷遮一遮。”她含笑说着,“别动。” 即便她不说,萧临也没敢动,没好气又无奈地任她扑粉。 崔锦眼眸微闪。 包容度竟高了这么多。 试探过了,她便收了手,捏着他的下巴打量一番,萧临肤色不深,脂粉扑在眼下也不显突兀,倒还真遮住了那点青色。 “满意了吧?”萧临无奈地握住她的手,“快用膳吧,别饿坏了。” 此时,暗一来禀报了昨夜的调查结果。 “黄鹂是庄侧妃的陪嫁丫鬟,十分忠心,属下并未查到她被人收买的痕迹,那药也是庄侧妃不忿王妃得宠,想叫王妃重病,好给庄侧妃承宠的机会。” 崔锦眉梢微挑,看向一旁的如春。 如春立即上前一步:“前几日秦夫人大发脾气,王妃有些担心,便叫奴婢多注意着些,却意外发现秦夫人曾与黄鹂有过往来。” 见暗一明显不信,她道:“今晨奴婢也遣人查过,黄鹂收了秦夫人的五百两银票还在她里衣夹层里,只是因她始终咬死是庄侧妃指使,奴婢便未曾派人扣下她的私人银两。” 暗一察觉到萧临不善的目光,忙低头请罪,匆匆离开。 他只查了一夜,消息自没有一直盯着秦氏的如春多——这两人来往实在隐秘,扫尾也干净得很。 萧临斥了暗一后,便叫庆喜去传话。 秦氏意图谋害王妃,杖责三十,贬为侍妾,禁足庄子半年后才可回京。 如此重罚,叫所有人都不由绷紧了心弦,对正院的态度也慎之又慎起来。 午时,淑妃的赏赐和药材随晋王请的太医们一起来了。 晋王显然是不信,几乎遣动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来为崔锦诊脉,美其名曰照顾未来侄儿。 崔锦是真怀孕,自然不怕他查。 就是不知太医们回去复命后,晋王是何心情了。 看着太医们离开的背影,崔锦唇角微勾:“去给王爷收拾东西吧。” 如春点头应下。 明日众人便该回京了,但崔锦害喜厉害,暂时受不住一日车程,只能先留在庄子上,这叫萧临很是不安。 他还没从梦里醒来,对这个孩子有些患得患失。 又怕后院女人趁他不在就害崔锦,又怕晋王使手段害崔锦。 可如今正值夺嫡的关键时刻,他没法陪崔锦留在庄子上,只能再三叮嘱:“平日走动小心些,出门前先叫侍卫沿路清场查探,没问题了你再带人出去,膳食茶点一定要叫太医验过了才能用……” 他几乎事无巨细地考虑到了,只要严格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几乎没有心怀不轨之人暗害的机会。 崔锦眼里含着盈盈笑意,连连点头。 萧临这才不放心地离开。 庄清婉脸色憔悴地跟在他身边,下唇咬得发白。 马车走了一程,午间歇息时,她深深看了萧临一眼,往燕山长公主的马车走去。 庆喜一惊,这不会是要告状吧? 他忙道:“王爷,这……” 萧临眉头微皱一瞬:“不必理会。” 他是想要燕山长公主的支持,可也不代表愿意因此被一个女人拿捏。 若燕山长公主真要管他的家务事,以后这位姑母也就不必深交了。 前方的庄清婉闻言,脸色微微发白。 她并非真的想找二婶娘,只是想要萧临顾忌着些,不要再给她难堪,最好再对她爱重些。 可他竟丝毫不在意长公主府的威慑。 莺歌忍不住道:“主子,我们还要去吗?” “……去。” 庄清婉咬牙去了燕山长公主的马车外,请过安后,见后者态度依旧不冷不忍,她忍不住诉苦:“自嫁人后,婶娘便与清婉疏远了许多,并非清婉不愿孝顺,只是……只是为妾之苦,连肆意亲近长辈的自由都没有了。” “呵。” 车帘那头,燕山长公主轻笑一声:“为妾?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庄清婉眼神微变。 婶娘从未这样奚落过她,可现在她却没了从前与婶娘撒娇拿乔的底气。 ——自来猎场后,她便隐隐觉察到了不对,因为在她找婶娘时,十回有八回是见不到人的。 可她不仅不敢告诉旁人此事,还要再来长公主府碰壁,营造出被疼爱的假象。 这也是她方才不敢来的原因。 可……婶娘究竟为何如此待她? 庄清婉想起从前被疼爱的风光,眼眶忍不住红了:“婶娘,昨夜我被人陷害,可王爷竟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罚了我禁足,还骂我……行为不端。” 她委屈又希冀地看向燕山长公主。 第七十六章 暗牢 庄清婉还没有因为燕山长公主的冷淡而死心。 婶娘再如何使性子,也不会看着她被人欺负的。 沉默一瞬后,燕山长公主疑惑开口:“这关本宫何事?” 庄清婉愣了一下,不可置信:“我受了委屈,婶娘这样疼我,难道要无动于衷吗?” “既知道本宫疼你,还往本宫心上捅刀?”燕山长公主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庄清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言下之意,忙解释:“当年之事已经过去,那时我甚至未曾出生,如何能知始末,且那个女人自甘下贱,算计为妾,又怎能与我相提并论?” “你与她又有何不同?”燕山长公主打断她的话,“身体里流着一样龌龊的血,是本宫昏了头,竟当真疼你如亲女……” 她看向庄清婉,眼神冷漠:“当年之事外人不知,你平安伯府的人还能不知?平安伯叫你讨好本宫时,没同你说过此事么?” 庄清婉一时哑言。 平安伯说过。 当年燕山长公主与驸马成婚六年有余,感情甚笃,伯府却忽然来了个投奔的表妹,利用平安伯老夫人的遗愿,竟生生做了庄驸马的妾,搅得他们夫妻近乎决裂,燕山长公主更落了一个成形的女胎。 若非庄驸马对燕山长公主忠心不二,他们夫妻只怕早已形同陌路。 庄清婉正好出生于那女胎本该降生的时间,这才叫燕山长公主看入了眼里,疼爱有加。 但此时,燕山长公主看她的眼神却早已没了曾经的疼爱:“本宫疼你如亲女,更不止一次为你铺就后路,你偏自甘堕落,执意与晋王母子搅和,未果后又反嫁信王,宁做皇子妾,不做世家妻……本宫一腔苦心付诸东流,十七年的疼爱与教导如同喂狗,叫你生不出丝毫气节,如此……本宫无话可说。” “从前容你打着本宫的旗号在信王府立足,已是本宫给你最后的体面,今后你也莫要来找本宫,既甘心为人妾室,委屈血泪便是你应得的。” 庄清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有些不甘心:“可我当初本有机会做信王妃的,我与婶娘说过对信王的心意,只要……” “只要本宫全力支持?”燕山长公主轻笑一声,眼底却毫无笑意,“可凭什么?” 因为一个庄清婉,就将她与丈夫儿子、孙子都置于夺嫡之争中,与当时势头正盛的晋王母子对上? 庄清婉配吗? 燕山长公主一阵不耐,连午膳都不用了,直接叫马夫赶车离开。 庄清婉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心神一阵恍惚。 当年的事她听家里人说过,可到底没什么感触,竟没想到燕山长公主厌恶妾室到这种地步。 自前年起,燕山长公主就为她挑选起夫婿,却无一例外都是世家公子。 她自幼便受尽宠爱,在伯府与公主府地位超然,自养出了一股傲气,怎甘心屈居人下?她看多了燕山长公主的风光,又怎愿意屈就下嫁。 更别说她喜欢的人……正是当朝皇子。 可她跑去与燕山长公主说明心意,后者却并不愿为她筹谋,明明信王府那时只有一个林昭,王妃之位空悬。 后来,晋王势力愈重,她便也听从了家中的话。 若不能嫁给心上人,那她便嫁最有望登基的人,做下一个娴贵妃。 可最终,她如愿了,却又没如愿。 “主子。”莺歌瞥了眼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劝道,“我们先回去吧。” 庄清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又下意识看向燕山长公主远去的马车。 莺歌忙扶着她离开,小声劝着。 旁观者清,庄清婉对燕山长公主还存有幻想,但她却看明白了。 或许曾经燕山长公主的确疼她如亲女,可归根究底,庄清婉也不是她亲生的,还在被疼爱多年后,无视燕山长公主的教导,做了皇子妾,打了她的脸。 燕山长公主越痛恨妾室,曾对庄清婉付出的感情越多,就越会愤怒于她的背叛。 回到自家马车旁,庄清婉才注意到了庆喜探究的目光,顿时耳根滚烫,慌忙上了车。 她以为自己有燕山长公主做靠山,才底气十足的面对王府众人,甚至萧临。 可现在…… 马车里,庄清婉满脸惊惶。 莺歌迟疑道:“主子,既然如此,不如就听从那人的话吧。” 燕山长公主的态度瞒不住了,届时庄清婉只会更加被动,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庄清婉攥紧手指,心中渐渐下定决心:“去给府里转话,要快。” “是。” …… 安静了许多的京郊,崔锦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崔家庄子里。 随行的侍卫首领忍不住再次道:“王妃,王爷吩咐了要属下们提前排查所有可能会伤到您的隐患……” “你们不是已经排查过了么?”崔锦小心地下了马车。 “可这里还没有……” “崔家的宅子,你们担心什么?”崔锦含笑道,“我母亲也早已清理过宅子上下了,你们在此候着就好,后宅不好乱进的。” 侍卫首领犹豫了许久,还是听命留下。 崔母亲自来迎,见面就忙扶着崔锦:“小心着些,你如今是双身子了,究竟是何等要紧事,竟叫你跑这一趟。” 崔锦安抚她:“母亲放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健康得很,今日来也不过顺便罢了。” 崔母叹口气,叮嘱了她一番,这才不放心地送她去了一座院落。 崔锦带着如夏进了西侧一间房。 如夏运起内力,将书柜推去一旁,缓缓露出了后方的暗室。 崔锦踱步进去,顺着幽暗而七拐八绕的小道走了一炷香时间,才走去一间暗室——或者说暗牢前。 门旁一位白衣公子斜斜倚坐,看到她时眉梢一挑:“表妹来晚了。” “侍卫盘查清路费了些时间,不如表哥来得早。”崔锦对他点头,“先前表哥奔走南疆,一直未曾向你道谢。” “免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祖父巴不得我日夜给你干活呢。”谢长清轻抵折扇,悠悠开口。 萧临与淑妃一直都对谢氏姿态高冷颇有怨言和无奈,以为他们不想沾染夺嫡,可实则在崔锦嫁去信王府那日,谢氏就已经默认了站队。 ——崔母作为谢老太爷唯一的嫡女,分量还是很重的,连带着崔锦姐弟四人也很受宠爱,周大儒还是谢老太爷许以重诺,为崔锦寻来的老师。 而近年来谢氏嫡系颇有青黄不接之势,反叫旁系隐隐有了后来居上之势,站队夺嫡便是嫡系寻求的出路之一。 他们早就属意想来了,只是不能任他驱策罢了——谢氏还放不下身段,只觉若真如此,百年世家便成了笑话,保持姿态清高神秘,难以得到一些,才更能被看在眼里。 正在两人说话间,牢里一个被锁链囚困的人影动了动,沙哑的声音满是怨毒:“原来是你!竟是你找来了卫期!” 她猛地抬头,露出真实面容。 赫然是本该被处斩的林昭。 第七十七章 罪人林昭已被处斩 安静的暗牢里锁链剧烈响动,似乎是里面的人要挣扎着扑上前,却挣不开锁链,反而在动作间磨破了手腕肌肤,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崔锦笑意吟吟:“又见面了,林昭。” 林昭一顿,骤然想起自己被带离王府前崔锦说过的话,惊愕而恨意翻涌:“你早就打算好要救我出天牢?” “非也。”谢长清含笑解释,“救你出天牢的是晋王,我们只是又劫了回晋王罢了。” 换死囚这种事,板上钉钉的死罪,崔锦与谢长清都不会冒险。 所以她传信给晋王,暗示了林昭的异常和价值——比如足踏纺车,比如那些千古佳句。 甚至在林昭被崔锦反设计,坑了林老大那日,林昭又给出了一个能助百姓种田的农用工具,被萧临再次以无名氏的名义献上,此时正由工部试行。 这消息旁人不知道,晋王却能探得出来。 他不会不动心。 崔锦只需要盯着天牢,等林昭被换出来后再劫一回就是。 晋王吃了闷亏也不敢声张——换死囚事关重大,尤其还是饱受朝野关注的林昭,他只能动用心腹,一旦捅出此事,第一个被查到的就是他,损失惨重的也会是他。 “如今在外人眼里,罪人林昭已被处斩。”谢长清笑容满面。 “你蒙谁呢?”林昭冷笑一声,“我被判处秋后问斩,距今还有近半年,只要有人来天牢看我,或是王爷忽念旧情,你们便藏不住了!” “林姑娘还不知道么?”谢长清微微挑眉,“因你罪孽深重,在卫少卿入朝,表现优异后,御史台对你耽误如此英才深恶痛绝,便提议将你提前处斩……嗯,在你被晋王换出天牢后的第二日,‘林昭’就已经被砍头了。” 林昭瞳孔骤缩,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恐惧。 她很想说服自己不信这些话,可无论信不信似乎都没意义了,她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更遑论期待谁来解救她……萧临吗? 不可能了。 她眼底带着自嘲与讽刺,又含着深深的惶恐与绝望。 半晌后,她才意味不明地开口:“你费尽心机将我困在这里,是有求于我吧?” 崔锦摇了摇头:“称不上求……你又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随便我上些刑,你就什么都能吐干净了。” 林昭脸色骤沉,很是难堪。 崔锦笑看着她:“但我并不愿动私刑,只要你配合,我能保你不死……别这样看我,你已成阶下囚,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余地,能留你一条命便该知足了,再者说——活着才有希望,谁知后事如何呢,你说是吧?” 林昭垂下眼,双手不自觉攥起,用力时叫方才挣扎间磨破的伤口瞬间冒出血滴,一颗一颗滴在地上,发出轻微声响。 她成了阶下囚,还要在曾经的宿敌手下苟延残喘。 林昭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叫她脸色苍白而难堪,又带着藏不住的怨毒,眼神如淬了毒的毒蛇般阴冷疯狂。 不知过了多久,她沙哑的声音响起:“你想知道什么?” 只要命还在,她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届时她会叫崔锦这个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还有没有能创造价值的东西?”崔锦一字一句开口。 林昭眼底闪过诧异:“你不问我从哪里来?” 她还记得那日离开前,崔锦问她的话——显然已经猜到她的身份有假。 事到如今,她也不妨为崔锦解惑,然后欣赏她大吃一惊的模样,或许她还会充满向往与羡慕。 林昭心中想着。 她见过的世面、出生的世界,可远胜过这个只会勾心斗角的封建女许多。 “无所谓。”崔锦淡淡道,“你的过去我不感兴趣,你只需要知道……只有创造了价值,你的命才有保障。” 林昭脸色顿时难看下来。 小半个时辰后,一直记录的谢长清终于停笔。 他惊讶而又难以置信:“海外竟有能亩产千斤的……土豆?这是何物?” 还有下头一些方子——尤其是火药,若当真能研制成功,日后战场必是大周横扫千军。 想到这里,他心跳都快了许多。 出来后,崔锦低声吩咐如夏:“叫我们的人不定时问她同样的问题,确保消息无误,平日若无事,也尽量多问她从前经历过的事,衣食住行,能有多细问多细。” 谢长清面露疑惑:“问这些能做什么?” “她从前生活的地方似乎与大周很是不同,而且……”崔锦顿了顿。 林昭对他们的态度也颇有些高高在上,很有优越感。 崔锦觉得或许能再问出些有价值的东西,无论是政策文化还是别的方面,若能从中得来灵感,对大周很有裨益。 “既然如此,直接问她便是。”谢长清笑了,“你若担心她会故意误导,表哥派人来就是,保管她吐得干干净净。” “不是因为这个。”崔锦摇了摇头,“林昭没那么聪明,恐怕自己都不清楚一些东西的价值。” 谢长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崔锦又叫了外头的如秋进来,道:“林昭的脸很多人都见过,不保险,你去给她改改样貌。” 如秋眼神微动,点头应下。 她可不是林昭那种只会叫人毁容的粗暴作风,想永久性改变一个人的样貌,法子多得是——比如用木板固定颧骨,定时按压;喂给对方嚼劲大的食物,或是拔几颗牙,改变脸型……眼睛、鼻子、嘴巴,有的是办法变化。 若再加上调制的特殊药水,效果立竿见影。 谢长清饶有兴致地听完,这才问:“脸换完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晋王换死囚,这可是重罪呢。”他意味深长地说着。 第七十八章 刺杀 闻言,崔锦刚想说什么,却脸色一变,忽地弯腰干呕起来。 谢长清有些慌乱,见如夏给她漱口后,塞了颗酸梅,渐渐止住了干呕声,这才松了口气,颇有些手足无措:“你这……也太闹了,以后有何事便与我说吧,可别到处乱跑了。” 崔锦应了声,含笑道:“一月内如秋便可完成,届时便麻烦表哥了。” “客气。” 崔锦轻抚着肚子,眼底柔光闪烁。 她要为她的孩儿在亲爹和亲祖母的心中一点点打上福星的印记,从在腹中便受尽荣宠。 谢长清见状,含笑温柔的目光也落在了她小腹上:“出海一事,便叫二弟去吧,他一向喜游历,想来更能得心应手,若有机会赶在小外甥周岁前回来,便是极好的周岁礼了。” 他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意会了崔锦的打算。 那不妨再添些火,坐实了福星的名头。 崔锦点点头,也出了不少钱和人,随后才道了告辞。 谢长清站在窗后,目送她离开,眼眸有一瞬复杂与眷恋闪过,随即又变成了先前的风流模样。 崔锦去了正院,崔母与弟弟妹妹都在这里等她。 “二姐!” 崔四妹最活泼,立刻凑上前,摸了摸她的肚子:“母亲说我们很快就要有小外甥了?” 崔锦含笑摸了摸她的头:“或许还有小外甥女,钤儿喜欢吗?” “喜欢!”崔钤还没开口,另一道兴奋的童声就先喊了起来。 “行了,别闹二姐,听说怀孕很辛苦。”清润的少年音响起,随即扶着崔锦小心地坐在了软榻上。 崔锦两个弟弟,大的叫崔瞻,今年十三岁,小的叫崔瞩,今年十岁。 崔锦坐下后,笑看了眼崔瞻:“瞻儿性子愈发稳重了,小小年纪,心里倒藏了不少事。” 崔瞻嘴唇微抿,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在,却没说话。 他一向如此,不想说的事,谁也问不出来。 崔锦叹了口气,也摸摸他的头:“父母亲和姐姐还在,哪用得着你?多读书就行了。” 崔瞻垂下眸,盯着她平坦的小腹,认真开口:“还有小外甥和小外甥女要我照顾,我要快点长大。” 崔母顿时失笑,顺势便督促他:“你才刚考中秀才,还差的远呢,要想有能力护住小辈,需得再努力才是。” 崔瞻认真点头,眼神竟无比坚定。 自崔锦嫁人后出了不少事,他虽在学堂,却也知道不少,尤其崔锦的名声还曾有几次险些蒙污,那时他便很沮丧自己护不住家人,这种感觉在崔父入狱后尤其深了许多。 全家彷徨无望,还有外人说风凉话,落井下石,若非二姐是信王妃,只怕那些人言行会更过分。 可偌大一家人,难道都要靠一个二姐庇护吗? 二姐自己若受了委屈遭了难,谁来保护她呢? 他作为家中长子,本就该承担起责任。 崔锦不知道短短片刻间他就已经转过了这些念头,正与崔母几人聊着。 “我观信王的作风,对你这一胎可谓重视至极,你自己也要当心,别遭了算计。”崔母细细叮嘱,“如秋她们再能干,到底没有经验,一会儿你回去时带上张嬷嬷,这是昨日你外祖母送来的人,曾在孝德皇后身边伺候过,有她盯着你身边的人,我也安心些。” 崔锦点头应下。 她又陪弟弟妹妹们玩了会儿,在崔家庄子里用过了午膳,才带着张嬷嬷离开。 回去后,秦氏便遣人来向崔锦赔礼道歉,并表达了想要见她的心思。 但她院门外还有萧临的人把守,专程防着她,连崔锦都进不去——当然她也没打算进去。 秦氏自作自受,没什么可同情。 她在庄子上待了一个多月,才慢悠悠回了京城。 庆喜与暗一都被派来接她,见面就忙解释:“王爷本要亲自来接您,只是朝中临时有事,王爷实在无暇分身。” “无妨。”崔锦笑意温柔,“辛苦你们劳累一趟了。” 庆喜哎呦一声,忙道:“王妃您这就折煞奴才了,能为您与小世子跑腿,这可是奴才三生修来的福气,府里不知多少人酸红了眼呢。” 暗一不苟言笑,好半晌憋出来一个“嗯”。 崔锦害喜的症状虽有好转,但不多,马车也走得慢些,本只有一日的路程也被分为了两日,晚间他们在一处驿站落脚歇下。 夜色渐浓,崔锦入睡之际,忽地耳朵微动,双眼猛地睁开。 院中,一队黑衣人已与暗一等人交起手来,刀光剑影之间,鲜血四溅开来,在冷冷月光下无处遁形。 不知对面下了多大血本,黑衣人竟有数十人之多,还个个都是高手,饶是暗一应对的也渐渐吃力起来,好在他们人多,拿下对面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心里如此想之际,暗色中,角落里一个身影却在同行人的掩护下,飞身踹开院落里间的窗户,一跃而入。 暗一目眦欲裂。 他不顾黑衣人的左右夹击,拼着重伤的身体飞身跟上。 只希望还来得及…… 他心跳极快,紧张地绷紧了身体,忽地,他双眼一凛,匆忙避开从窗口射出的暗器。 但余光中,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猛地回头——刚才被扔出来的不是暗器,竟是进去的那个黑衣人,此时已被一剑穿心,双眼圆睁似乎受到了极大惊吓,而他腹部也有一个晃眼的脚印,显然是被穿心后一脚踹出来的。 屋里,如夏看了眼正在擦剑的崔锦,飞身跳出窗户,帮着应对刺客。 片刻后,这里的动静也终于惊动了驿站,等更多护卫来支援时,黑衣人已被解决得差不多了。 暗一站在门外,一边叫来随行的太医,一边拱手禀报:“刺客共五十人,四伤三十九死,还有七人逃脱,属下无能,不知王妃可有受伤?” 崔锦打开门,温声道:“无碍,只是受了些惊吓,今夜幸得你们保护,快去治伤吧。” 暗一再次告罪,等太医确定崔锦当真只是受惊后,才叫一众侍卫下去上药。 看到被抬走那位被一剑穿心的黑衣人,他有些钦佩地对如夏拱手:“如夏姑娘功力竟如此深厚,从前是在下眼拙了。” 如夏淡淡点头:“谬赞了。” 这黑衣人算得一流高手,即便是深藏不露的崔锦正面对上都未必能赢,也就占了个先机与出其不意,这才得以一剑穿心。 谁能想到端庄温雅,一向以弱示人的信王妃会是个高手呢。 那黑衣人临死前倒是知道了真相,却也没机会开口了。 第七十九章 正院被人埋了东西 崔锦本想叫暗一他们修整一日,毕竟有几人受伤很重,但暗一却认死理,也不放心留在驿站,崔锦便也没再坚持,只叫受了重伤的几个人留下休养。 驿站的官员满身冷汗,诚惶诚恐地送他们离开,其中有两人眼神闪烁,一脸心虚。 虽然崔锦与暗一都没有即刻发难,但想也知道他们的下场好不到哪去了。 午后,他们终于回了王府。 因为昨夜没睡好,崔锦回来便睡下了,醒来后就看到萧临正坐在床边看她。 “醒了?有没有不舒服?”萧临紧张地问。 崔锦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惺忪的沙哑:“我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萧临回道,“本王也刚回来不久。” 崔锦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忽地扑去床边干呕一声。 萧临吓了一跳,忙给她轻拍着背,倒了杯清水。 小半会儿后,崔锦才漱口压住胃里的酸意,抬头便见萧临满眼心疼:“怀孕竟如此辛苦,本王竟还叫你孤身一人留在京郊,昨夜更——” 一说起昨夜,他眼中便是止不住的戾气,额角青筋都跳了两跳。 幸好他提前安排了足够多而精的侍卫,否则叫崔锦母子一旦出闪失……他就当真控制不住砍死晋王的冲动了。 崔锦想了想,说道:“昨夜在驿站,他们送了许多饭菜来,但恐是因为我没吃,身边连水都有嬷嬷检查,叫他们无从下手,这才冒险来刺杀了。” “晋王狗急跳墙了。”萧临声音极冷。 见崔锦面露疑惑,他迟疑一瞬,还是如实道:“林昭可能没死,晋王换了死囚……他应该知道林昭的异常之处了,想借此谋利,此事被刑部查去晋王身上后,他自身难保,或许便不管不顾,想对你们母子下手了。” 崔锦眼眸微睁:“林昭……没死?” 萧临神色凝重地点头:“但现在晋王死不认账,非说林昭在被换出狱后就被掳走,将帽子扣在本王头上……哼,不知所谓!” 崔锦诧异不减,眼中却露出担忧之色:“可万一父皇和朝堂信了这说辞……” “不会。”萧临道,“昨夜本王已与父皇坦白,足踏纺车那些东西都是林昭所献,但不知来源,他知道了晋王抓林昭的真实目的,现在只怕猜疑更甚了。” 崔锦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蹙起的眉却迟迟舒展不开。 萧临抬手为她抚平眉间,柔声开口:“本不欲告诉你这些,只是此事瞒不住,你不必管,外面一切有本王在。” 崔锦点点头,饱含信任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与依赖极大满足了萧临的心理需求,心情也好了许多,与她玩笑道:“昨儿还有人说,你带着孩子刚回京,晋王便摊上大事,可见这孩子有福运旺本王。” 崔锦心中清楚且满意,面上还是佯装不信,嗔道:“他才多大点,哪就看得出福不福运了?王爷净会胡说。” “本王的儿子,自有滔天福运。”萧临立刻反驳,轻柔地抚上她的小腹,“你们母子都是本王的福星。” 崔锦抬眸看他,试探问:“万一……这胎是个女儿,王爷可会失望?” 她知道这一胎大抵是双胎,但也未必就是儿子……或许便是两个女儿,她倒无所谓,只要是自己的孩子都疼爱,就是萧临恐怕要失望了。 萧临不知心里如何想,面上却始终温柔:“本王本以为此生无缘子嗣,未想柳暗花明,无论这一胎是男是女,都是上天的恩赐了,只要是你我的孩儿,男女都好。” 崔锦眼中浮起动容,紧紧倚在他怀里:“王爷真好。” 萧临闷声笑了起来,心情似乎极好。 外头的阳光洒进来,也照得屋里暖意洋洋。 萧临陪她用了些膳食后又匆匆离开了。 晋王换死囚一事还没完,且晋王党还在借他曾宠爱林昭之事极力扣帽子,想将罪推去他身上,这几日他忙得脱不开身,连看崔锦都是硬挤出时间来的。 “王妃,庄侧妃遣人来送了些药材锦缎,说是送给您和小世子的礼物,言辞间客气恭敬得很。”如春一脸稀罕地禀报,“可从未见过她对您如此示好。” 如夏笑了声:“燕山长公主当众对他不假辞色的消息都传开了,她哪来的底气再敢得罪王妃?” 崔锦倒没应声,只是喃喃道:“不知道淑妃该有多失望了……” 走了一个占位子的林昭,又来一个对她而言没有丝毫助益,或许还招了燕山长公主厌恶的庄清婉。 但还没等她胡思乱想完,张嬷嬷就匆匆进来,温和的脸色剧变:“王妃,正院被人埋了东西。” “什么?” 如春几人都神色一重。 张嬷嬷走上前, 低声开口:“窗外的海棠树下有虻虫,且不止一只。” 如秋脸色骤变。 崔锦疑惑问:“虻虫?这是什么?” “一种小虫子,鲜有人知,但威力与毒性都不小。”张嬷嬷道,“前朝高祖时丽妃盛宠,有孕时被赵皇后放了虻虫叮咬,丽妃死前……全身红肿溃烂,胎死腹中。” 几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快,王妃先离开正院!”如夏立刻要扶起崔锦。 崔锦看向张嬷嬷:“我现在可有危险?” 张嬷嬷摇了摇头:“您衣着贴身,正房的窗也关着,暂时无碍……但奴婢建议您最好离开,等奴婢处理完再回来。” 崔锦看着她手中小小的虻虫尸体,垂眸深思。 她了解谢老夫人,若非绝对可信,绝不会将张嬷嬷送来,且后者在崔母那里必也被考察过了——所以她更倾向于王府有人动手。 思索一瞬,她道:“如春去请王爷,就说我害喜厉害,一炷香后我们便去前院,屋里的所有东西都不必拿,如夏去外面买几身新衣裳,今夜我们住前院。” 话落,她看向如春:“尽量闹得大些,叫人以为我仗着有孕嚣张争宠。” 如春立即应下,又问:“可要将此事禀报王爷?” “他自顾不暇,知道了也没空盯着人查。”崔锦沉声开口,“你们先悄悄查探,等晋王的事过去……一起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