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马甲炸翻全京城了》 第1章 让傻子来冒充 深夜,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城中。 车厢内。 师太对身旁的姑娘厉声警告: “记住了!你叫沈时宜,你爹是礼部侍郎,因你克死生母,才被继夫人送到庵里清修。” 燕昭脸色懵懂地重复:“我叫沈时宜,我爹是礼部侍郎,我娘是……是死的?” 她声音渐低,仿佛难以置信般:“被我克死的?” “傻子!” 师太恨铁不成钢地斥道:“算了,待会儿见到继夫人,闭紧嘴巴,若是暴露身份,你我都得没命!” 燕昭瑟缩了一下,乖乖应声:“哦……” 师太瞧她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只觉得自己这条老命难保。 唉! 她实在没法子了。 真正的沈时宜昨日已经投井自尽,若非形势逼人,她怎会让这个傻子来顶替? 也不知沈家抽的哪门子风! 当年把女儿送进庵里时,那位继夫人亲口嘱咐要“特别关照”。 她们关照了整整四年,一直无人过问。 庵里上下都以为沈家早忘了这个扫把星,谁曾想今日竟突然良心发现,要接女儿回府。 早干嘛去了?人如今都硬邦邦地埋进土里了。 幸好庵里还有一个与沈时宜年纪相仿的傻女,也是同一年被送进来的,长得娇俏不说,身段也很相似,拿来搪塞一下沈家正好。 就是不知……这傻子能不能蒙混过关? 燕昭双目茫然地打量窗外,眼底闪过一抹不为人知的暗芒。 四年前,为了活命,她与那人做了交易。 虽然侥幸脱身,但代价是躲进尼姑庵里装疯卖傻一辈子,非召不得外出。 如今她扮起傻子已经浑然天成,滴水不漏。 莫非是上天都看不下去,特意赐给她的良机? 否则师太怎会主动让她顶替沈时宜,换个身份,光明正大地离开庵里。 马车走得急,不消片刻已抵达沈宅。 燕昭和师太一起,被领着去拜见继夫人。 暖阁内,熏香袅袅。 继夫人白氏慵懒地歪在榻上,指尖正拈起一枚剔透的葡萄。 燕昭被领进来的瞬间,白氏脸上的淡然便凝住了,她挑剔的目光扫过少女的脸庞。 肌肤胜雪,艳若桃李,竟比她精心教养的二小姐沈岫还美上一筹。 该死的贱人生的该死的女儿!竟出落得这般好看? 燕昭对周围紧绷的气氛浑然不觉。 她是个合格的傻子,一踏入屋内,便好奇地东摸摸、西戳戳,像极了刚进城的乡巴佬。 师太连忙将燕昭拽到继夫人跟前。 “夫人您瞧,这便是大小姐,贫尼照拂得可还精心?” 白氏冷冷地打量一番,神色变得狐疑起来: “我记得大姑娘的肤色,远非这般玉雪通透,似乎……差得有些远?” 师太心中咯噔一下,面上立刻堆满委屈:“哎呦!您这话可真冤枉贫尼了!” 她上前一步,语气愈发恳切:“深山古庵,终年不见天光,贫尼们自己都捂得脸白生生的,大小姐好不容易才将养出这么一身肤色。” 这套说辞太牵强,白氏明显不信。 燕昭心中叹息,还得她出马,于是装出一副恍然的模样,猛然指住师太的脸,大声嚷嚷: “你骗人!你们把我关在地窖里,白天不许出来,只有我捂得最白。” “胡说八道!” 师太额角“唰”地冒出冷汗,几乎是失声尖叫:“大小姐,您清修的地方清净雅致,怎么会是地窖?” 白氏嘴角向下撇了一下,丝毫不见同情。 但这一番打岔,成功将她注意力从肤色上拉开一些。 白氏的眉头仍然紧锁:“这举止又是怎么回事?大姑娘只是性子静些,可我瞧她……”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分明是傻子。 师太心中暗骂傻子不争气,脸上却瞬间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夫人您忘啦?当年是您叮嘱要特别关照,所以……” 她故意停顿一下,意味深长: “大姑娘在庵里清修四年,远离尘嚣,心思澄澈,如稚子一般。 咳,这不正是清修有成的体现吗? 再说了,这样的女儿,才真是替夫人省心呢!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半点儿心思都不会乱动,绝对的听话!” 最后两个字,师太咬得格外重。 燕昭倏地仰起头,仿佛完全听不懂对她脑子的质疑,拍着胸脯,骄傲无比。 “就是,母亲,我最听话啦!只要给肉吃,让我往东绝不会往西。” 这句话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沈家仆役耳中。 几个身着体面些的丫鬟,忍不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抿起,极力忍住嗤笑。 她们心中不约而同地鄙夷: 这位养在庵里的大小姐,实在登不上台面。 白氏被她的傻话逗得一乐,嘴角的笑容逐渐畅快。 其实眼前这丫头是真是假,又有何妨? 说到底,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听话的傀儡。 更何况这丫头的眉眼,与那贱人确实有几分相似。 当年若非那贱人横插一脚,非要嫁进来,她何至于被老爷偷偷摸摸藏在外面?连累她的女儿也跟着吃苦,那贱人的女儿反倒成了嫡长女。 如今好了。 贱人的女儿变成傻子了,一个任她搓圆捏扁的傻子,真解恨呐! 白氏目光从燕昭身上收回,落在师太脸上:“你倒是‘用心良苦’了。” 一语双关,既是认可,也是警告。 师太松了口气,如同丢开一块烫手山芋般撇下燕昭,急得连忙告退,连头都不敢回。 白氏慢悠悠地坐直身子,盯住燕昭,眼底闪过一抹得意: “痴儿!” “你八字刑克双亲,害死了你的生母,又在尼姑庵里野得不知礼数。” “你身上全无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若留下来,只会惹人耻笑,连累沈家的清誉。” 呵呵。 燕昭心中冷笑。 四年非人折磨,庵里那些老尼姑,个个手段变态,真正的沈时宜正是因此才会投井。 若那安静的小姑娘如愿归家,又听到这诛心之言,会不会绝望到再死一次? 燕昭装作听不懂白氏话里的恶意,只茫然地眨着眼: “留下来会惹人笑……那我走就好啦。” 说罢竟真的作势起身。 “站住!” 白氏厉声喝止,脸上挂起一副伪善的笑意:“急什么?我早给你寻了一条好出路。” 她慢条斯理道:“你虽蠢笨,却在庵里清修四年,身上沾满了佛光灵气。 如今镇北将军府上的谢大公子,为国征战不幸重伤,昏迷不醒。急需一位身具佛缘,能在榻前为他诵经祈福之人。” 第2章 传闻被一箭射穿 “派你去,再好不过。” “到了谢府后,你要如同侍奉佛祖般伺候大公子,为他消灾祈福。” “若因你懈怠,延误了大公子康复,便是罪上加罪!” “记得,要将他的伤情如实回禀给我,明白了吗?” 明白个鬼啊! 病了就找大夫,干嘛拽一个傻子去祈福? 若非她一路从下人们的议论中拼凑出原委,恐怕真信了这毒妇一心向佛,为大公子着想。 白氏的亲女儿,二小姐沈岫,早早便与谢元翊说了亲事。 下月初八,便是大婚之日。 谁知谢元翊却在沙场身负重伤,半个月前被运回京城,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一个人伤到这种程度,就算保住性命,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会不会沦为不能重返战场的废人? 可谢府的口风太紧,白氏打探不到半点消息,生怕自家女儿错付终生,才猛地想起尼姑庵里还有一个沈时宜。 这次推她去谢府,表面是祈福,实则是打探虚实。 若谢元翊身体无恙,雄风依旧,沈岫便风光大嫁。 若谢元翊成了废人,甚至死人,就让沈时宜背这口黑锅。 好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燕昭脸上瞬间堆满委屈,小嘴一瘪,声音带着哭腔:“祈福?我……我都忘啦。” “那也得去!” 白氏眼底掠过一丝不耐,毫不犹豫下令:“来人,送大小姐去谢府,即刻动身。” 嬷嬷领命,带着两个粗壮的婆子,将还在挣扎的燕昭一把塞进马车。 车轮滚动,车厢逼仄。 婆子凑近燕昭,声音带着胁迫,全然不顾这傻子是否能听懂: “待会儿到了谢府,你在榻前祈福时,把眼睛放亮,仔细瞧他伤在哪儿?伤得多深?尤其……” 婆子眼神往燕昭身下一瞟,意有所指地哼笑。 “他裤裆里那传宗接代的物件儿,到底是囫囵个儿?还是缺一块儿?找机会扒了他裤子,探清楚了,回来一五一十告诉我!” 燕昭听得心惊肉跳。 这话什么意思?该不会是……伤到了那儿? 若真如此,难道满京城的男人都死绝了!竟让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去验看这等私密? 这沈家从上到下,真是一件人事都不做。 婆子又补一句:“记住,明日夫人问话时,若支吾半句或答不上来,仔细你的皮!” 说完,竟与同车的人挤眉弄眼,吃吃地笑起来。 燕昭:“……” 就算是真傻子,也不会随便扒男人裤子。 她默默将脸转向车窗外,袖中的手攥得死紧。 忍! 将军府,此刻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婆子带着燕昭进府,接待他们的是谢元翊的心腹边戎。 “怠慢两位了。”边戎声音沙哑,透着心力交瘁。 “老夫人悲痛过度,刚服了药歇下。大公子重伤在身,不便迎客。二公子病体孱弱,尚在庄子上静养,府里实在……无人主事。” 谢府处处是一片凋敝的景象,与传闻中的煊赫判若云泥。 燕昭心中唏嘘。 遥想当年,谢家父子如将星下凡。 一老一少,声威几可蔽日。 长子谢元翊,十五岁便率一支精锐智取城门,奇袭京师,助陛下登基。 十八岁荡平北疆叛乱。 二十岁收复失落百年的白漠城,立下开国以来第一奇功! 然而,在白漠城那场最终决战中,谢元翊为掩护他的父亲——镇北将军,在漫天箭雨中轰然坠马。 谢家军最终虽力挽狂澜,擒杀敌军主帅,赢得胜仗,但付出的代价惨烈至极。 统领中军的谢元翊,在坠马时摔断了腿,甚至有传闻说他被一箭射穿那处。 而他的父母,镇北将军夫妇更是尸骨无存。 举国同悲。 皇帝痛心疾首,特旨留谢元翊于京中静养,命太医院院正亲自诊治。 金银财帛、名贵药材流水般送入将军府,但谢家一直闭门拒客。 谢元翊能否活下来?会不会就此沦为废人?是京城当下最热门的话题。 毕竟谢家人丁稀薄,除了谢元翊,只剩老二那个病秧子。除此之外,阖府上下再无人能支撑门楣。 燕昭听着边戎的话,心头直觉不对。 府中衰败成这样,不极力隐瞒,反倒明晃晃地说出来了?有古怪,倒不如…… 她故意抬起头,声音带着孩童般的天真,脱口而出: “二公子是傻子吗?家里都没人了,他就算爬,也该从庄子里爬回来呀。” “住口!” 婆子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捂住燕昭的嘴,对边戎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谄笑。 “勿怪勿怪。我家大小姐一直在庵中清修,不通人情世故,口无遮拦,绝无半分恶意。” 边戎强压着怒意,声音冷得像冰:“二公子尚不知情,谢府家事,不劳外人费心!” 燕昭有些失望。 她本想借此举让谢家人把她轰走。 谁知谢家的管事涵养真好,她都这样冒犯了,竟还能忍住不发作。 一旦踏进谢府,她再没理由去推脱白氏的命令了。 婆子心中骂个不停。 她本该留在谢府陪着燕昭,可这傻子语出惊人,随时会惹恼对方,牵连自己。 婆子哪里还肯久留? 她强行将燕昭往前一推,丢下一句“人已送到,好生伺候大公子”,便急匆匆离开,生怕她又有惊人之语。 边戎望着呆在原地的燕昭,脸色阴沉,握紧了拳,语气生硬地说:“沈姑娘,请!” 燕昭被他一路引至谢元翊的卧房。 太医刚走,此时满屋子都是浓重的药味。 谢元翊斜倚在床榻上,病容惨白,反衬得那英挺的轮廓勾人心魄。 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姿容冠京城。 边戎快步上前,附耳低语了几句,快速交代沈时宜的来由。 燕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他还能坐起来?看来外界传言他只剩一口气,都是捕风捉影…… 谢元翊听完汇报,眉峰一蹙,无力地挥了挥手。 边戎会意,深深看了燕昭一眼,躬身退下,厚重的房门被他无声合拢。 偌大的房间陷入一片沉寂。 谢元翊的目光冷淡地扫过燕昭。 沈家这次学聪明了,打着给重伤之人祈福的幌子,送来一个佛前长大的傻子,心意之“诚”,确实让他无法拒绝。 他移开视线,心中长叹:烦啊,又要陪这群人演戏了。 谢元翊侧过身体,飞快用帕子捂住嘴,剧烈地闷咳起来。 只听“噗”的一声,暗红的液体瞬间透过帕子渗了出来,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血滴滴答答落在床榻上,触目惊心! 他缓缓放下手,眼神涣散地盯着沈时宜,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姑……姑娘。” 谢元翊强撑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颇有风度地哄人:“咳咳!咳……你莫怕……” 第3章 小气鬼 他心中笃定,骤然见此情景,一般人不是手足无措,就是惊叫着奔出门喊大夫。 总之无论如何,绝不敢在此逗留,以免惹祸上身。 谁知燕昭不是一般人。 她竟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燕昭:“……”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当年在尼姑庵里为了活命,装病吐血的招数,她可没少用。 这房中散开的血腥气里,隐约掺了一丝赭石的涩味,她绝不会闻错,肯定是加了颜料。 想不到有一天,竟有人把同样的招数耍在了她面前。 燕昭沉默极了。 谢元翊余光瞥见她没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还不走?或许傻子的反应比寻常人慢一拍吧。 “咳——!” 谢元翊重重咳出最后一口血,随即身子摇晃,斜着栽倒在床上,一副昏死过去的模样。 燕昭看着他娴熟的表演,一时竟有些无可奈何。 演一半了还能续上,好应变。 这是她见过最会装的男人。 只不过,他躺下倒是轻松了,婆子交代的“任务”她还没完成呢。 难啊!要想办法叫醒一个装晕的人,太难了。 现在只能逼他醒来了…… 燕昭小心翼翼地挪至榻前,屏住呼吸。 想到待会儿要做的事情,她故意让手指颤抖着,胆大包天地勾住了他的腰带,又磨磨蹭蹭地乱扯一气。 谢元翊紧闭的眼睫颤了颤,手也不自觉地攥成拳头。 这傻子在干嘛?竟敢解他的腰带?莫非想趁他昏死行不轨之事? 简直是—— “放肆!” 谢元翊倏地睁眼,一把钳住燕昭的手腕。力道凶悍狠戾,哪像一个垂死之人? 他索性不装了。 这换成谁也装不下去了。 燕昭心中惊讶于他的力气,面上却丝毫不露。 她身体瑟缩了一下,再抬眼时,已是泪光闪闪,小嘴委屈地一瘪:“你好凶啊。” 谢元翊并未松开钳制,只冷眼睨着她:“是你的手先不安分。” 燕昭抽噎一声,马上抓住这指控,毫不犹豫地将沈家卖了个底朝天。 “才不是呢,是婆子说公子裤裆里藏了一个宝贝!让我仔细地瞧,还要检查那物件儿坏没坏掉?明天好一字不落地回禀夫人呢。” 谢元翊:“……” 饶是他见惯风浪,此刻也被这粗俗直白的话,震得当场石化。 他自幼长在钟鸣鼎食之家,何曾听过这等言语? 沈家怎会送来这么个玩意儿? 谢元翊眼底戾气翻涌。 这傻子言行无忌,刚才已逼得他露了破绽。若放任她出去胡言乱语,岂不坏了大事? 他杀心骤起,好半晌,才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一句:“竟送来一个你……好,很好。” 燕昭颇有几分不服气:“我怎么了?” 谢元翊眸子一眯,眼底涌动着危险的暗芒:“你说呢?” 他目光下移,打量着燕昭纤细的脖颈。 不行。 若今夜就此了结,难保沈家不会打着寻女儿的幌子,明日来他府上一搜,徒生事端。 给她安排个什么死法好呢? “你别小看我。”燕昭察觉不到他眼底的算计一般,大言不惭:“我可机灵了,什么都知道呢!” “是么?” 谢元翊眉梢微动,突然起了试探的心思。 这傻子口无遮拦的,说不定能从嘴里撬出点儿东西。 他话锋一转,语调刻意放缓,连声音都带上一丝引诱的温和:“哦?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是个瘫子!”燕昭想也不想,反击得飞快。 谢元翊:“……” 竟敢当面直呼他瘫子? 看来真是傻透顶了,如此痴儿,哪来的眼力识破他伤势虚实。 谢元翊紧绷的心弦突然一松。 沈家竟派这么个玩意儿来折辱他,倒不如将计就计。 谢元翊懒洋洋地靠回软枕,眼神变得深邃,连目光也带上一种引人遐想的暧昧: “你倒是说说,打算怎么仔细瞧我那宝贝?” 燕昭见他放松下来,暗中松了口气,立刻打起精神。 她小手一指他盖着薄毯,轮廓隐约的双腿,声音清脆响亮,理直气壮:“扒裤子呀!婆子教过的,这是第一步!” 谢元翊嗤笑一声,眼底的嘲讽更浓,慢悠悠追问:“然后呢?” 燕昭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脸认真:“把眼睛擦得亮亮的,仔细找!” “喔……这样啊。” 谢元翊随手抓起榻边一条素白亵裤,看也不看,像丢一块抹布般,轻飘飘扔到燕昭脚下:“拿去,慢慢找。” “公子可真是个大好人呀~” 燕昭又惊又喜,毫不犹豫地捡起那件裤子,小脸紧绷,神情专注。 她纤细的手指在裤子上一寸寸摸索,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甚至还拎起来对着光抖了抖。 最后,燕昭笃定地抬起头,对着谢元翊脆生生地宣布: “婆子骗我!公子的裤裆里空荡荡的,压根就没有什么物件儿!” 那语气斩钉截铁。 她那副认真到滑稽的模样,立刻把谢元翊惹笑了。 他狭长眼尾扫过一丝鲜活流光,刹那间,风华灼目。 “嗯。”谢元翊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微微颔首:“确实机灵,明天你就这么回禀。” 燕昭闻言,心头猛地一跳。 这谢元翊明摆着在诱导她,利用她向沈家传递自己变成太监的消息? 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想借此退婚? 好啊!妙啊! 沈家要她当探子,谢元翊要她当棋子。两边她都可以帮,但得掏钱。 “嗯~” 燕昭用力点着头,学着向夫人回禀的姿势,一本正经地挺直腰板: “我明天一定实话实说,谢公子呀,扔给我一条裤子,我里里外外翻遍了,什么物件儿也没有找到。” 谢元翊眼神骤然一沉,声音微冷:“不能这么说。” 燕昭歪着头,脸上盛满了天真的困惑:“为什么呀?” 谢元翊放缓语速,嗓音温柔,似是处处为她着想一般: “因为……人家让你找宝贝,你却没找到。这么一说,谁都知道你把差事办砸了。肯定会抽你鞭子,那得多疼啊。” 他刻意咬重了字眼,目光紧盯着燕昭。 这威胁显然奏效了。 燕昭下意识绞紧了手中的亵裤,小脸微微发白,声音都带上了急切的恳求: “那怎么办?我最怕疼了,公子救救我吧。” 谢元翊好整以暇地靠在软枕上,慢条斯理道:“我自然会救你。前提是……你得听话。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好呀!” 燕昭不假思索地点头,睁圆了眼睛,满怀期待道:“你给我银子,我就听话。” 谢元翊眉头微挑,不答反问:“你要银子做什么?” 这话说得,难道傻子就不需要银子吗? 狗男人,真多疑! 燕昭一下笑逐颜开,双手捧着脸颊,像个孩子般满怀憧憬。 “买肉吃呀,这个要花好多好多银子呢。” 说完,还故意咽了咽口水。 谢元翊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不屑,语气轻飘飘的,如同打发个孩子:“这有何难?给你十两,够你解馋了。” “一百两!”燕昭立刻接口。 她可是冒着风险,为谢元翊传递断子绝孙的消息,这等消息岂是十两能买到的? 小气鬼! 第4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元翊这下是真惊讶了:“你知道一百两是多少吗?” “知道。” 燕昭用力点头,眼神无比诚挚:“买猪肉够我吃好几年了!” 谢元翊眸光一沉,猜到一点儿内幕,却面不改色,状似无意地调侃:“饿死鬼投胎呐?沈家难道不给你饭吃?” 若沈家私底下真克扣嫡女伙食到这种地步,那么一个对家族毫无感情,只求温饱的傻子,或许能发挥出意外之喜。 燕昭面色委屈地点了点头。 自打被接回沈家后,她到现在还粒米未进。 她不再说话,只直勾勾地盯住谢元翊,用眼神无声地强调:银子!就要一百两! 谢元翊眉眼含笑,摸出一张银票,修长的手指捏着它,故意在燕昭眼前晃了晃。 “想要吗?” 他声音带着蛊惑,眼神意味深长:“你回去禀报时,就说……我晕过去了,你趁机把我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什么也没摸到。” 谢元翊目光在燕昭脸上梭巡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 “还得说,我下面全是血,染得你满手都是。只要说得好,这张银票就归你了。” 哎呀?让她干活,给钱还不干脆,搁这儿画个大饼吊着她。 今晚必须把银子实实在在地拿到手里,否则后面想办任何事儿,都寸步难行。 “先给我!这是我的银子!” 燕昭脑中念头急转,行动却快如闪电。 她像只扑食的小豹子,猛地伸手就去抢夺那张近在咫尺的银票。 谢元翊反应极快,手臂倏地抬起,将银票高高举过头顶。 “急什么?说好了,事成之后才有。” 他笑容戏谑,故意捉弄,以报复刚才的扒裤之仇。 可惜他行动不便,只能依靠上半身闪躲。燕昭的身量又不高,左右蹦跳着去够,却怎么也碰不着那高举的手。 几次三番扑空,燕昭又急又气,小脸涨得通红。 她瞅准谢元翊一个不留神的空档,不管不顾地纵身一扑,整个小身子狠狠撞进他怀里。 “唔!” 谢元翊猝不及防,被她结结实实压倒在榻上,闷哼一声。 混乱之中,燕昭的手无意识地按在了他双腿之间某个要命的部位,一股难以言喻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滚开!” 谢元翊瞬间羞恼交加,俊脸涨红,眼中杀机毕露。他用尽全力抬手狠狠一挥。 “啊!” 燕昭这他这含怒的一挥,整个人从榻上跌落在地,发出一声痛呼。 她似乎摔懵了,目光缓缓落在谢元翊被薄毯覆盖的下身,脸上是一种恍然大悟的兴奋,甚至轻轻“呀”了一声。 “婆子没骗人!” 燕昭眼睛亮得惊人,指着谢元翊,语气带着惊奇与笃定。 “公子那处与我不同,果然有宝贝!”她脸上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而且有两个宝贝!” 谢元翊被她惊世骇俗的言论,噎得气血翻涌。 他强压下心头的羞恼,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都说了,我聪明着呢。” 燕昭坐在地上,揉了揉摔疼的胳膊,不假思索地反击:“你最傻!” 罢了,与她计较干嘛? 谢元翊嫌恶地皱了皱眉,懒得再与燕昭纠缠,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银票:“拿着它。记住我教你的话,若敢胡言乱语……”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但那眼神里冰冷的警告,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燕昭压根没看他,只捧着那张来之不易的银票,宝贝似的亲了又亲。 那副财迷心窍的模样,看得谢元翊额角直跳,挥手示意门外:“边戎!送她走。” 房门应声推开,边戎领命上前。 谢元翊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燕昭瘦削的身形,眼神流转了一下,一个离间计瞬间成型。 他唇边勾起抹极淡的笑意,慢条斯理地添上一句: “让她吃饱了再送回去。别让人以为,我谢家苛待一个女子。” 边戎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低头应声:“是,公子。”看向燕昭的眼神,也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 燕昭捧着银票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审视那张惹人厌的俊脸。 这瘫子……心肠倒还不错? 一顿风卷残云后,燕昭被边戎送回了沈家。刚进院门,便被守候的婆子一把扯住,径直带往白氏的暖阁。 暖阁内,沈岫一身娇嫩的鹅黄衣裙,依偎在白氏身旁。 她笑意吟吟,正低声说着什么趣事儿,惹得白氏无奈地轻点她鼻尖。 可燕昭一踏入,那亲昵的氛围瞬间冻结。 一看见她,白氏的眉头便蹙了起来,仿佛瞧见了什么脏东西般。 嬷嬷立在白氏身侧,代为发问:“大小姐,夫人交代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燕昭故意攥着那张百两银票,眼神慌乱地左瞟右瞟,犹豫半晌,才心虚地开口: “谢公子瘫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我刚想……刚想扒他裤子看看,他就疯了一样打我!还把我摔到床下,好痛!” 说完,燕昭瑟缩了一下,仿佛心有余悸。 “你手里拿的什么?”沈岫眼尖,立刻出声质问。 燕昭像是被吓到般,怯生生地将银票举了起来:“是谢公子扔给我的,他让我按他说的办。” 这下三人俱是一惊,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那张刺目的银票上。 白氏率先发问,“他让你办什么事?” 燕昭眨巴着眼,似乎非常为难:“他让我……回来传话……” “快说!”白氏声音陡然拔高。 燕昭一个机灵,竹筒倒豆子般脱口而出。 “他让我说,我把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在裤裆里摸到了两个宝贝。还让我说,他下面好得很,一点都没坏!” “两个宝贝?”沈岫一脸迷茫,下意识地疑惑出声,倒像是真不谙世事。 “无耻!简直是斯文扫地!” 白氏脸上瞬间浮起一层愠怒,低声斥骂:“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他也配称世家公子?” 骂归骂,她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旁边的嬷嬷察言观色,顺着话头阴恻恻地附和: “夫人说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是强调,越说明他心里有鬼!大小姐傻,听不出弦外之意,可他瞒不过夫人。” 沈岫这才隐约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联想到那可怕的“一箭射穿”传闻,她顿时花容失色,扑到白氏怀里,带着哭腔控诉: “我不嫁!他说下面好得很,一个瘫在床上的废人,还能有什么好得很?” 沈岫泪眼婆娑地望着白氏: “娘!您养我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送我去嫁一个废人?让我沦为满京城的笑柄?女儿……女儿宁可死了!” 第5章 他有病吧? 白氏脸色沉了下来:“岫儿,娘怎么舍得?只是……” 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灼热:“你爹昨夜才透的口风,陛下感念谢家满门忠烈,有意追封镇北将军为靖国公。 那镇北将军早死在白漠城了,这爵位呀,十有八九要让谢元翊世袭。 若他袭了爵,那便是实打实的靖国公! 这般尊贵的门第,错过了,咱们沈家可就再难攀上了。” “娘!您糊涂了?”沈岫急得跺脚,眼圈瞬间红了。 “陛下肯赐下这泼天的恩赏,定是从太医那儿得了准信儿,料定他谢家后继无人!否则陛下哪会这般大方? 一个连子嗣都无的国公爷,空壳子罢了!”沈岫越说越激动,泪珠滚滚而落。 “住嘴!” 白氏脸色剧变,厉声喝止:“这种揣测圣意的话也是你能说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放缓了声音安抚沈岫。 “你放心,娘自有分寸。若那谢元翊真成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娘绝不会送你跳那个火坑。” 她辛辛苦苦十几年,才将沈岫培养成才名远扬的闺中翘楚。 她的岫儿,合该匹配这世间最顶尖的权贵,成为人上人,绝不能浪费在无嗣之人身上。 但是贸然退婚的话,势必对岫儿的声誉有损,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燕昭垂着头,百无赖聊地打着哈欠。 当个傻子就这点好,她们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那些肮脏算计,权衡利弊,都毫无顾忌地在她眼皮底下摊开。 白氏安抚完沈岫,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又落在了燕昭身上:“明日,你继续去谢府祈福。” 什么? 燕昭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她才不去。 虽只打过一次交道,但那谢府处处古怪,谢元翊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牵扯得越深,知道的越多,死得就越快。 燕昭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抗拒:“不去不去,打死也不去,他好凶,还会打人!就算……就算再给我一百两银子也不去。” 白氏冷笑一声,随手抽出两张崭新的百两银票,“啪”地一声拍在小几上。 “二百两,现在就给你。” “明个儿,你想法子把他每日喝的,或者敷的药渣子,偷一点出来。如果办成了,我再给你二百两!” 白氏心中盘算得清楚:派这傻子去再好不过。 成了,能探得谢元翊用药的真实状况,请个懂行的郎中一验便知。 毕竟那位可是未来的靖国公,怎能凭这傻子三言两语,就断定他废了?还是稳妥一些为好。 万一事情败露,也可以推脱说傻子自作主张,与她和沈家全无干系。 横竖是个傻子,行为难以常理度之,谁又能跟她较真? 燕昭的心猛地一跳。 这些可恶的权贵,总是用世间最美好的银票,去利诱她铤而走险。 四百两。 再加上谢元翊给的一百两……这可是笔巨款! 然而,这个诱人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股寒意浇灭。 不行,没那么简单。 万一她真偷来了药渣,沈家一验便知谢元翊并未伤及要害,定会急着联姻。 到那时,谢元翊八成会猜到她头上,以那人睚眦必报的心性,保不齐做点什么来报复。 她如今的处境,可是毫无招架之力。 需想办法在扮傻子的情况下,让他自己换掉药渣。 有了—— 燕昭垂着头,一丝狡黠的精光飞快从眼中掠过,心中已想好对策。 次日清晨。 燕昭再次被送到了谢府,门房早已得了吩咐,熟门熟路地将她引入内院。 谢元翊倚在软榻上,目光慵懒地投向燕昭:“让你说的话,都说了吗?” 燕昭规规矩矩站着。 她不怕白氏,毕竟对方真拿她当傻子,反倒好对付。 可对上这位谢大公子,她难免心中发憷。 燕昭用力点了点头,声音也夹得脆生生的,透出不谙世事的天真。 “都按公子吩咐的,一字不差地说啦!” “哦?”谢元翊微一挑眉,似乎来了兴致:“那沈家作何反应?” 燕昭立刻模仿起白氏的语气,小脸绷得严肃,连带着声音也刻薄了几分。 “骂你无耻,斯文扫地,说谁嫁你就会断子绝孙,就是跳进火坑!” 她复述得活灵活现。正常人多少会有所遮掩,但她不,甚至夸张地捏紧了拳头。 谢元翊嘴角微抽:“倒也不必如此一五一十地回禀……” 说完,似乎觉得这样对她要求过高,索性揉了揉眉心:“沈家今日派你来,所为何事?” 燕昭见好就收,立刻恢复乖巧模样。 她挺直了小身板,理直气壮:“祈福消灾呀,我一身佛光灵气,可以助你康复。” 经过昨日的交锋,谢元翊已经能适应她的大言不惭。 “你?助我?”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由得嗤笑一声,视线在燕昭那张天真的脸上扫过:“你今年多大了?” 燕昭摇头晃脑地答:“刚满十七啦。” “不像。”谢元翊煞有介事地打量她一番,正色道:“我看啊,你这心智最多七岁。”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意有所指。 燕昭都当傻子了,岂会忍气吞声?那傻子岂不是白当了? 她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谢元翊盖着薄毯的双腿,笑嘻嘻地反驳: “寻常人家的孩子一岁就能满地跑啦!我看你啊,最多半岁。” 谢元翊微微一挑眉。 这反击虽戳人痛处,却幼稚得如孩子斗嘴,果然是个不通世故的白痴。 心底那点儿试探的心思,瞬间被无趣取代。 “得了。” 他目光随意掠过燕昭,如同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语气变得疏离:“换药的时辰到了。沈小姑娘,挪步吧。” 说完半闭着眼,那副神态就是明晃晃的“你可以滚了”。 换药? 燕昭心思一动,换药岂不是要取下旧的敷药? 她水汪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故作天真地问:“你行吗?我可以帮忙的。” 她可以帮忙扔药渣。 谢元翊倏地睁眼,完全误解了她的意思。 想刺探? 好啊,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他就知道,沈家怎么会派一个傻子过来? 谢元翊唇边浮现一丝被勾起的兴味,他也很想试探呢。 一个闺阁女子,就算是傻子,若不是受人逼迫,怎会对他私密之处如此感兴趣,更遑论动手? 她到底是真痴还是假傻? 人一瞬间的反应,最能验出真假。 “姑娘一片诚心,岂有不允之理?那便请。” 话音未落,谢元翊一把掀开薄毯,动作行云流水,坦荡得近乎挑衅。 他的目光锐利精准,捕捉着燕昭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啊?”燕昭猝不及防。 不是……他有病吧? 谁要给他换药了!那处能随便让她换吗? 第6章 你何至于此啊! 燕昭实没想到,在不要脸这块儿,竟还有深藏不露之高手。 是她输了! 燕昭连眼睛都不眨,一本正经地摆手:“公子,我不会呀!我有佛光灵气,它……它不用换药。” 谢元翊眉头微蹙。 她竟然主动放弃了刺探的机会,这倒让他摸不准了。 谢元翊仍不死心,面上漫不经心地追问:“你来照顾我,连这都不会,那你会什么?” “我会熬药,可以去厨房帮忙呀。” 燕昭自告奋勇地说完,又多此一举地补充:“我保证不干坏事。” 她歪着头,像只准备偷腥的小猫。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图谋不轨。 谢元翊的视线在她脸上足足停顿了一息,接着懒洋洋地阖上眼,抛下一句:“随你。” “太好啦!那我走啦。” 燕昭欢呼一声,雀跃着转身就跑,不过片刻,人已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回廊尽头。 那蹦跳的身影刚一消失,谢元翊紧闭的眼眸倏然睁开,他声音低沉,对着空气吩咐道:“边戎。”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榻前,抱拳躬身。 “跟上她。” 谢元翊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盯紧点,看看这小傻子,又安的什么‘好心’。” “是!”边戎领命,身影一晃,便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燕昭对身后的影子浑然不觉,步伐轻快地扑向厨房的方向。 各家府上准备膳食,熬药煮粥,一般都在这里。 她一溜烟钻进厨房,浓郁的香气让她陶醉地眯了眯眼,视线不经意般扫过角落里的药罐,又移开目光。 燕昭心中思忖:白氏这次交代的任务,颇为棘手。 她总不能跟个正常人一样,过去与他商量:“大公子,夫人让我来偷你的药渣,我告诉你,我们合作吧!” 那样岂不是等于自爆? 更何况,沈家让她干什么她都说?谢元翊会不会怀疑,他让她办的事,她也会一回到沈家就坦白? 万一他认为自己是包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那她想在两家中继续周旋,持续拿钱,就很难了。 为今之计,只有利用他的疑心,让谢元翊自以为操控了局面,她才好全身而退。 说干就干! 方才的暗示够明显了,只要谢元翊不放心她,就会派人来盯。 他肯定不放心。 虽然接触不多,但她看出来了,谢元翊此人疑心深重。 只不过……这厨房里怎么空荡荡的? 盯她的人,莫非还在赶来的路上? 再等等吧。 燕昭目光一转,落到灶上那锅正焖着的红烧鸡上。 油光锃亮的,非常诱人。 沈家不给她饭吃,可她办差事,饿着肚子哪成? 燕昭左右看着无人,立刻伸出小手,精准地撕下最肥嫩的那个鸡腿,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啃了一大口。 她满足地“唔”了一声,吮了吮手指,又咂咂嘴。 似乎无人阻止? 也好。 燕昭抓起一把翠绿的青菜,用油乎乎的小手抹了一把,擦净手指上的油渍。然后心虚似的,又丢回菜堆里,试图掩盖罪证。 边戎隐在暗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这傻子……不忍卒睹。 燕昭舔舔嘴唇,她都这样了,竟还无人出面?难道她高估了谢元翊的智商?他没察觉异常? 唉! 再拖延一会吧,顺便填填肚子。 燕昭目光又瞄向了灶台边一小砂锅热气腾腾的汤。 她踮起脚,双手捧起砂锅,也顾不得烫,直接对着锅沿灌了一大口,随即被烫得“嘶哈”倒吸凉气。 边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吃相…… 他宁愿去追踪江洋大盗,也不愿监视这么一个玩意儿。 啃完鸡腿,灌了热汤,燕昭意犹未尽地擦拭嘴角,终于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 可算来了! 再不来她就吃撑了。 燕昭目光滴溜溜一转,落在角落小炉子上正“咕嘟”冒泡的药罐上。 她佯装好奇地凑近,用力一嗅,立刻嫌弃地后退半步,小声嘀咕:“这么臭?什么玩意儿?” 燕昭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罐盖,抱在怀里,歪着头仔细研究那翻涌的深褐色药汁。 恰在此时,一个抱着柴火的熬药婢女从侧门进来,一眼就看到这偷窥药罐的陌生身影,厉声喝道: “喂!你哪个院子的?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燕昭手一哆嗦,只听“咣当”一声脆响,药罐脱手砸在地上。 滚烫的药汁混合着药渣,瞬间四溅开来,泼洒了一地狼藉。 “天杀的!哪来的小贼,竟敢在将军府里偷东西,还打翻了给公子熬的药!” 婢女看清情况,又惊又怒,哭喊着扑了上来,伸手就要揪燕昭的衣领。 “走!跟我去见管事嬷嬷,看嬷嬷不扒了你的皮!” “我没偷,我就是看看……真的!”燕昭慌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抓地上的药渣,“我帮你捡起来……” 婢女哪里肯听,力气不小,拽着她就往外拖。 燕昭巴不得动静闹得更大一点。 她猛地一挣,挣脱了婢女的手,攥着手里刚抓的一把湿漉漉的药渣,拔腿就跑,边跑边带着哭音。 “好凶啊,呜呜……我要回家!” 她慌不择路,闷头就朝着府门的方向冲去,似是一心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来人啊!抓贼啦!”身后乱哄哄的叫嚷越发洪亮。 喊吧,喊得越大声越好。 燕昭心下窃喜,脚下发力,眼看就要冲到二门,一道身影骤然挡在面前,正是边戎。 他抱刀挡在月洞拱门前,完全堵死了去路。 “让开!我要回家!” 燕昭急红了眼,不管不顾就想从他身侧硬挤过去,将傻子扮演得活灵活现。 边戎面无表情,气息冷硬。就在燕昭即将撞上他的瞬间,他右手闪电般按上腰间刀柄。 噌——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划破空气。 雪亮的刀刃瞬间出鞘,那凛然的寒光带着杀意,精准地横亘在燕昭面前。距离她的鼻尖,不过三寸。 燕昭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颈后汗毛倒竖,她瞪大眼睛,死死盯住边戎。 大哥,不过是玩玩,你何至于此啊! 青天白日的,真要这么无法无天吗? 她这番反应倒出乎了边戎意料。 寻常人被他这么一吓,不是失声尖叫,就是瘫软在地。 这沈家傻子只是死死僵在原地,那双瞪圆的眼睛里,除了惊骇,还燃着一簇生气的怒火。 边戎心中惊讶,面不改色地收刀入鞘。 “得罪了!沈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说罢,毫不费力地将燕昭一把提溜起来,无视她的踢打叫嚷,像拎小鸡一般,径直拎回了谢元翊的卧房,把人往地上狠狠一掼。 不过片刻,边戎已将厨房里的闹剧,和燕昭试图逃跑的经过,一五一十,详尽无遗地禀报。 甚至连她用菜叶子擦手都不曾遗漏。 第7章 出卖色相 谢元翊端的一副好修养,听完这些,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那笑意未达眼底。 “沈姑娘。” 他斜睨着燕昭,目光沉沉如乌云压顶,让人倍感压力。 “满府的金银玉器你不拿,偏抢了药渣,当宝贝似的往外跑?说说,谁教你的?” 燕昭似乎被摔懵了,坐在地上,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听到问话才反应过来。 “没人教!” 她立刻举起脏兮兮的小手,一脸被冤枉的委屈,信誓旦旦:“夫人只让我来祈福,没让我偷药渣。” “哦?” 谢元翊恍然大悟,脸上浮现一丝玩味的揶揄,“没人教,竟是自作主张?” 燕昭歪着头,似乎在努力分辨他这话是讽刺还是怀疑。 谢元翊目光扫过她沾着药渣的手,眸光陡然一冷。 这东西留在她手上,终究是个隐患。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有了计较,忽然放柔了声音,笑吟吟地朝她招手:“小孩儿,过来。” 燕昭听得直蹙眉。 谢元翊不过长她三岁,这么叫,是提醒她的心智只有七岁吗? 侮辱人不妨直接点。 否则,她作为傻子还真无法还击。 “干嘛呀?”燕昭嘴上问着,脚下已经乖乖走近榻边。 谢元翊微微一笑,趁她晃神之际,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 “你——”燕昭惊呼出声。 在她反抗之前,谢元翊随手捞起一方绢帕,动作堪称温柔,耐心地擦拭起她指缝的药渣来。 “瞧瞧,弄这么脏,真是个小孩儿。”他的声音低沉,语气亲昵,与他的心思截然不同。 谢元翊心中冷然:药渣必须处理干净,绝不能让她带回沈家,以免给对方留下窥探的把柄。 燕昭放下心来,同样在心底催促:快擦,省得她自己费事清理。 两人各怀鬼胎,面上却丝毫不露,尤其燕昭,当属表里不一之翘楚。 她张着小嘴,仿佛呆住了,傻傻地看着谢元翊专注的侧脸,一时竟忘了抽回手,任由他把药渣一点点擦得干净。 谢元翊抬眼,正好捕捉到燕昭脸上呆愣愣的模样。 啧!他在心底鄙夷一声。 好歹也是个闺阁女子,这么直勾勾盯着他一个男子,太失礼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唇边的笑意却愈发惑人,仿佛春风荡漾,声音也刻意放得更柔。 “你喜欢这药渣,想带回家玩儿,怎么不早说?我让人给你重新拿一副干净的。” 燕昭闻言一笑,终于上钩了! 什么重拿一副干净的,肯定是筹谋着暗中换药。如此甚好,不然,她还真不好回沈家交差。 这谢元翊未免太谨慎,对付一个傻子竟用美男计,啧!她还得配合演戏。 燕昭压下心底的嫌弃,仿佛被眼前美色迷惑了一般,只会顺着话点头,声音讷讷的:“好……好呀!” 谢元翊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循循善诱:“你看,我对你这般好,你是不是该听我的话?”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缱绻极了。 燕昭嫌弃的不得了,偏偏不能表现出来,表面依旧愣愣地点头,几乎是脱口而出: “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可以听话,不过银子嘛……” 燕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努力找回一点精明:“你可以少给点。” 谢元翊唇边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一旁的边戎眼观鼻,鼻观心,几乎不敢抬头: 自家公子竟沦落到要对一个傻子出卖色相,更憋屈的是,居然还没勾引成功! 谢元翊眼角微抽,冷哼着甩开燕昭的手。 很快,一副用油纸包好的新药渣送到了谢元翊手上。 他看也没看,直接递给燕昭,慢悠悠道:“拿着它,回家玩儿去吧。” 燕昭接过药渣,掂了掂,小声嘀咕:“昨天来一趟,还给了一百两呢,今天起码也得……五十两吧?” 她越说声音越小,反正人不肯走,在原地磨蹭着,时不时无赖地偷瞄他一眼。 谢元翊见她迟迟不动,侧过头,语气转冷:“还不走?等着本公子送?” 燕昭似是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猛地抬起头,鼓起勇气,将手理直气壮地摊开在谢元翊面前,声音也大了几分。 “五十两!已经便宜一半啦!看在你好看的份上,不能再少了!” 她替谢元翊办的这几件事,哪个不担着风险,问他要点儿酬劳不过分吧? 又要银子? 谢元翊眉头微蹙,有些错愕。 她似乎每办一件事,就朝他要一次银子,这么会算账?有意思了。 他好整以暇地盯着燕昭,目光在她那张看似天真懵懂的脸上缓缓游走,仔细梭巡。 燕昭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你、你看什么?” 谢元翊但笑不语,眼神越发探究,就在燕昭浑身不自在,差点跳脚的时候,终于懒懒地收回目光。 “给她银子。” 边戎不情不愿地掏出一张银票,拍在燕昭摊开的小手上。 银票那微凉的质感,落在燕昭指尖,她瞬间眼睛发亮。 啊!这芳香的铜臭味,这不是钱,这是她赖以生存的根基呐! 燕昭一把抓住银票,紧紧抱在怀里,对着主仆二人绽开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声音也甜得像抹了蜜。 “大好人,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一定有好报的! 我走啦,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我们老百姓都盼着你能早点站起来呢。” 燕昭说完,蹦蹦跳跳地转身就跑,生怕他反悔。 那句无心又直白的“盼着你能早点站起来”,令谢元翊猝不及防。 他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下,随即自嘲一笑。 恐怕满京城里,真心期盼他站起来的人也没有几个…… 这沈家女,半真半假、半疯半傻,净会说一些甜言蜜语哄他。 待燕昭轻快的脚步彻底消失在院门外,谢元翊才将目光投向一旁侍立的边戎: “边戎,你怎么看?” 边戎眉头紧锁,抱刀沉声道:“公子,此女贪财贪吃,胆大包天,疯疯癫癫。言谈举止荒谬可笑,不值得费心。” “是么?” 谢元翊目光幽深。 “你说,她周旋于我和沈家之间,不仅能把事办成,还次次全身而退,甚至懂得用银票来两清,为自己谋后路…… 这,真是寻常痴傻之人能办到的?” 边戎想起她在厨房偷吃的滑稽模样,迟疑道:“或许是她运气好,次次都能歪打正着?”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神色不由得凝重几分。 “去,跟上她。”谢元翊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看她回沈家如何交代。” “遵命!” 第8章 虎狼之方 燕昭离开谢府,拐过一个僻静的街角,确定四下无人后,迅速拆开油纸包。 里面的药渣乍眼一看,与她在厨房打翻的相似。 但仔细分辨,赫然多了几味形状可疑的药材,想必是谢元翊故意掺进去的,让沈家彻底相信他废了,好主动退婚。 确认过后,燕昭终于放心。 这换药一事从头到尾是谢元翊监视,掌控和收尾的。 自己不过扮演了一个乖乖听话的傻子,料想不会惹他怀疑。 只要将药渣送回,沈家一定铁了心要退婚,她与那谢元翊今后都不会再有交集,趁最后捞他一小笔,也算赚了。 燕昭唇角一勾,心情甚好,转而想到什么,眸光又是一凛。 当年她苦心周旋,终于如愿被那人送进尼庵,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谁知该来接应她的“蘅姨”,却莫名其妙消失了。 她被迫在庵里等待了整整四年,这些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蘅姨的动机:是意外,还是另有隐情? 无论哪种可能,她如今被当成替身推出来,踏上沈家这条贼船,危机四伏,必须尽快收回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燕昭打定主意,脚步一转,朝着京城最大的药铺,济世堂走去。 济世堂表面是个药铺,背后却藏着一个前朝遗留的情报组织——无妄阁。 燕昭摸了摸颈间的那条项链,这是她翻身的唯一希望。 若能收回无妄阁,尤其是掌控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断金卫,饶是沈谢两家,也休想轻易动她。 燕昭来到济世堂气派的大门前,没有急着进去,她站在台阶上,久久地盯着檐下那个空空如也的燕子巢。 盯了许久,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账房先生被她的“异常”吸引了注意。 账房先生踱步过来,温和地问:“姑娘,您看什么呢?” 燕昭缓缓回头,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有人托我传句话。” 账房先生眼神瞬间变得谨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哦?什么话?” 燕昭声音平稳,字字清晰:“四年燕未还,故巢犹可安?” 账房先生瞳孔骤然一缩,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 他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急促:“旧巢早被新燕改,旧燕凭何认家门?” 成了! 能接上暗号,这是自己人,不过他口中的“新燕”指的是谁? 难道这四年间,有人异军突起抢了她的位置? 燕昭脑子飞转,手已极其自然地摸向衣襟内,准备取出项链,再换个地方进一步说话。 然而,账房先生下一句压得极低的话,却让她动作瞬间凝固。 “有尾巴,刚跟上来。” 燕昭的心猛地一沉。 谁派的尾巴?不可能是白氏,她一个深宅妇人,接触不到如此高手,那必定是谢元翊了。 好个阴魂不散的! 电光火石间,她伸向项链的手极其自然地换了个方向,顺势从怀中掏出那包药渣,一下塞进账房先生怀中。 “你看看,这玩意儿能卖多少钱?” 账房先生反应极快,他拆开油纸包,煞有介事地扒拉几下,嫌弃地摇头。 “哎呦姑娘,这都是熬过的药渣子,一文不值呀!” “一文不值?”燕昭瞪圆了眼睛,指着药渣里那几份显眼的异物。 “你瞅瞅,这药材长得这么奇特,摆在药架子上显得多有面儿,怎么就不值钱了?” 账房先生苦着脸,连连摆手:“姑娘,真不收!您去别家吧。” “哼!”燕昭气呼呼地一把夺回药包,大踏步冲出药铺,嘴里嘟囔着:“连生意都不会做。” 隐在暗处的边戎看着这一幕,眉头直皱。 真是个掉进钱眼里的疯女人! 连堆破药渣都想换钱,公子真是多虑了…… 他彻底打消了疑虑,但碍于命令,仍然尾随着燕昭,看她径直回了沈宅。 踏入沈家,燕昭一路都在感知身后的视线,直到进入大门,那如芒在背的感觉才似乎消失。 那人应该撤了? 他再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潜入礼部侍郎家中窥探后宅。 罢了,先拿谢元翊给的假货,去白氏那儿交差吧。 燕昭捧着药包,怯生生地来到暖阁。 不止白氏在,沈岫也在场,俨然是一副等候已久的阵仗。 白氏漫不经心地示意嬷嬷接过。 嬷嬷拆开油纸包,刚瞥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 最上面躺着几根形状狰狞、气味浓烈的大补之物。 白氏被她这反应惊动,皱眉凑近一看,那几根虎鞭、鹿茸角片混杂其中,无比刺眼。 传闻竟是真的!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仍不肯死心:“快!快请李大夫来。” 沈岫也被这阵仗吓到,凑过来一看,认出那是什么东西后,吓得花容失色。 “啊……这、这谢元翊都用这种药了,跟太监有什么区别?女儿不要嫁,死也不要嫁过去啊!” 她眼泪说来就来,哭得梨花带雨。 燕昭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一幕,心知无论请哪位大夫来都一样。 谢元翊多疑谨慎,岂会留下破绽? 这婚能不能退,恐怕今日就有定论。 李大夫被匆匆请来,验看后,捻着胡须,摇了摇头:“夫人,此药方里既有止血伤药,又掺入大补元阳、催动气血之物…… 若非伤情难愈,且伤者心切到了不顾后果的地步,断不会用此等虎狼之方,此乃饮鸩止渴啊!” 燕昭听得想笑,强行压下嘴角。 这大夫会说就多说点,还心切到了不顾后果的地步……任谁听了,都觉得谢元翊活脱脱一个猥琐小人。 妙啊! 这大夫该不会也是他收买的吧? 白氏强压着翻涌的心绪,给了厚厚的诊金送走大夫。 暖阁内,一时间只剩下沈岫压抑的啜泣,和白氏铁青的脸色。 “母亲!您都听到了,他肯定是废了!” 沈岫的哭声拔高了一个调,拽着白氏的袖子不依不饶:“您快去跟父亲说,退婚!立刻退婚!否则下月初八,女儿就要嫁进谢府…… 怎么办?他谢元翊伤成这样,这辈子注定讨不着媳妇了,一定会缠住女儿,我不想嫁啊!” 燕昭低眉敛目,心中哭笑不得,真想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 妹妹啊,大可不必伤心,那瘫子还看不上你呢。 “够了!” 白氏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头痛欲裂。 未来的靖国公啊……怎么偏偏是个废人?谢元翊实在太不争气了。 白氏满腔的失望和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猛地烧了起来,她霍然转头,目光狠狠落在燕昭身上。 都是这个晦气的傻子! 若非她带回这药渣,岫儿何至于如此伤心?她知道的太多了。 “还留着这碍眼的傻子做什么?” 白氏的声音冰冷刺骨,目光如同淬了毒:“嫌她知道的不够多吗?把她拖出去,绞了她的舌头!” 第9章 抱大腿 燕昭被她眼中的凶光激得浑身一颤,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这毒妇,一点道理都不讲! 合着她把药渣带回来,不仅捞不到半个赏钱,还得把舌头搭进去? 燕昭后退一步,紧张地捏了下袖中那块浸满药粉的帕子,这是她在尼姑庵四年熬炼出的保命手段之一。 装疯卖傻,只是表象。能医善毒,才是她真正活下来的依仗。 而这一行的入门本事,还是沈时宜教她的。 蓦然想起那张清秀的小脸,燕昭心头微微一刺。 嬷嬷得了命令,面露阴狠之色,大步上前就朝燕昭的胳膊抓来。 燕昭正欲举帕,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岫儿哭什么?”一个威严沉稳的声音适时从门口传来。 嬷嬷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离燕昭的衣袖只差毫厘,却不敢往前再近半分。 老爷怎么偏偏这时候回来了? 燕昭心中一松。 这位沈老爷来得正好,简直是她的及时雨啊! 穿着官袍的沈自山迈步而入,眉宇透着几分疲惫。 连日来,为筹备那场举国瞩目的英灵祭,他几乎耗尽了精力。沈自山此刻只想寻片刻清净,完全忽略了角落里的燕昭。 白氏已经换上哀戚的面容,迎了上去。 沈岫更是扑上前,乖顺地请沈自山入座,一边熟练地给父亲捏肩,一边泪眼汪汪地告状。 “父亲,岫儿心里委屈……” 白氏趁机朝嬷嬷使了个凌厉的眼色:快把这傻子拖下去! 嬷嬷会意,再次伸手,就在那枯瘦如爪的手即将碰到燕昭的瞬间。 “爹——!” 燕昭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声音软糯清甜,瞬间打破了沈岫营造的委屈氛围。 这一声,终于让沈自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身影。 他转过头,威严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疑惑,落在燕昭身上。 “你是哪个院子的下人?喊本官什么?” 语气中带着一家之主惯有的压迫与疏离。 燕昭仿佛完全感受不到那无形的压力,或者说,她这个傻子根本不懂什么叫压力。 她猛地抬手,使出蛮劲儿,啪一下打掉嬷嬷僵在半空的手。随即一个饿虎扑食,窜上前去,死死抱住沈自山的腰不撒手。 “爹爹爹啊——!我是时宜呀! 师太说您最疼爱我了,还说我是三生有幸才投胎到沈家,遇上了天底下最好的爹!” 师太确实说过前半句,只说她是沈时宜,而后面全是她的杜撰。 天底下最好的爹这顶高帽子,您老先戴着吧。 燕昭倏地扬起脸,泪珠子滚滚而下,砸在沈自山的袍角上: “爹,难道你真不认识女儿了吗?” 沈自山一向威严惯了,即便沈岫,也不敢在他面前这般娇纵。 他被燕昭这突如其来的慕儒之情弄得浑身僵硬,一时竟忘了呵斥,这……就是养女儿的滋味?跟他想得不太一样。 沈自山下意识地应道:“呃……自然认识。”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他对这个久居庵堂的女儿,实在没什么印象。 “我就知道爹一直记着我!” 燕昭破涕为笑,立刻顺着杆儿往上爬。她紧紧抱着沈自山的腰,仰着小脸,下一句话却石破天惊。 “四年没见您了,我想死您了,今晚我要跟您睡!” “噗——咳!咳咳!” 沈自山被自己的唾沫狠狠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被人这样直白地冒犯过。 白氏和沈岫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不可!” 白氏抢先一步开口,又不知该如何与这傻子解释,强压着怒火试图讲道理:“这……这不合规矩。” “真不知羞!” 沈岫紧随其后,脸上尽是鄙夷:“哪有姑娘家缠着父亲睡的?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 “你才不知羞。” 燕昭立刻梗着脖子反驳。 她歪着头,眼神流露出孩童般的天真和不解,问得理直气壮: “我都没有睡觉的地方,不跟爹睡,跟谁睡?难不成让我睡在大门口喂蚊子吗?” 沈自山闻言,微微愣神,目光在她那身起皱的衣服上停顿片刻,眉头深深皱起: “你何时回来的?府里没给你安排住处吗?” 他说着声音就沉了下来,不满的视线移向白氏。 “昨日就回来啦,没见到什么住处呀!”燕昭立刻大声回答,像极了告状的小孩。 她一边说,一边时不时偷瞄一眼白氏,怯生生的模样,仿佛怕极了她。 不就是告状么?谁不会啊?傻子告的状最真了。 这一下可谓是直击要害。 燕昭自回来后,被迫在暖阁和谢府两头跑,甚至到了谢府才勉强能混上一顿饭。 但她身为一个刚被接回来的嫡女,连住处都没安排,白氏这个当家主母是怎么当的? 白氏的神色瞬间僵硬。 她眼神慌乱地闪烁着,脑子飞速运转,必须立刻圆过去,绝不能让老爷起疑。 白氏抢在沈自山发问前,懊恼地开口: “都是妾身不对,大姑娘一回来,妾身竟高兴糊涂了! 拉着她在暖阁歇歇脚,喝口热茶,本想亲自带她去挑个合心意的好院子,谁知谢家那边……” 白氏顿了顿,余光瞥见沈自山越发阴沉的脸,硬着头皮狡辩: “大姑娘也是心善,一听谢少将军的事就坐不住,非要去瞧瞧才放心。” 沈岫立刻抓住母亲递来的话柄,状似无心地补刀: “父亲,姐姐心善是好事,可她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去了谢府,给谢元翊祈福呢! 母亲拦都拦不住,挑院子的事这才搁置下来。” “祈福”二字被她咬得格外重。这番挑拨像一根小刺,精准地扎向沈自山的忌讳处。 沈自山眉头果然越皱越紧,脸色更沉了几分。 白氏的解释勉强说得通,但嫡女刚回府,第一件事竟是跑去给男人祈福。 这传出去,成何体统! 他看向燕昭,语气里的不悦几乎要溢出来:“你一姑娘家,尚未出阁便去男子家中,可知廉耻二字怎么写?” 这话说得极重,已是雷霆之怒的前兆。 白氏和沈岫对视一眼,眼底皆是幸灾乐祸。 傻子就是傻子,看你这次怎么圆? 第10章 冒天下之大不韪 燕昭一脸茫然地眨眨眼,仿佛完全听不懂这严厉的斥责。 “什么廉耻?我不知啊,我也不会写,庵里从没有人教我写字。” 她眼神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委屈,微微低下头,肩膀轻轻耸动着,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我都四年没回来了,谢府的门朝哪里开都不记得,明明是母亲派人送我过去的呀!” 燕昭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我不去,嬷嬷还凶我,呜呜……” 说着说着,燕昭的目光扫过桌角,突然定在那包药渣上,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仿佛抓到了什么铁证,小跑过去,一把抓住那包药渣,献宝似的举到沈自山面前。 “爹,你看!女儿没骗人,这是母亲让我带回来的东西!” 燕昭的声音带着邀功的急切,一派天真地说:“女儿可听话了,带回来啦。” 白氏顺着她指的方向——不,是看着被她亲手举到沈自山眼前的药渣,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这傻子! 竟敢如此攀咬她? 还当着老爷的面,坐实她指使嫡女去刺探未来夫婿的隐私。 这罪名,可比安排不周严重百倍! 沈自山的目光锐利如刀,落在燕昭手上那包刺眼的药渣上,再看看白氏那惊恐万状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重重一拍桌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怒喝一声:“胡闹!” 深宅妇人,就是见识短浅。 谢元翊是谁?那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将军。 她竟让女儿带着药渣回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沈家在窥探、在怀疑吗? 若那谢元翊怀恨在心,故意将此事传扬出去,或者借此发难,沈家的清誉、他沈自山的官声还要不要了?! 白氏被沈自山这雷霆一怒吓得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最怕的就是老爷动怒,每次他这般模样,自己就要遭殃。 沈岫也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去扶母亲的手,身体都在剧烈颤抖。 母女二人心里,把燕昭恨得咬牙切齿。 这傻子绝对是故意的!她怎么敢? 会告状又如何?丑事是燕昭亲自做的,她该不会以为自己能落得个好? 在一片风雨欲来的死寂中。 燕昭歪着头,不解地眨眨眼,似乎被沈自山的怒火吓懵了。 她怯怯地上前一步,对盛怒的沈自山行了一个笨拙的佛门礼,声音软糯,又透着不谙世故的认真: “爹,您别生气了。女儿知道一句话,叫……叫什么,喔!想起来了。 气出病来无人替,气死自己谁如意? 爹,千错万错,就全当是女儿的错,您千万不要气死啊!” 她小脸揪成一团,眉头蹙起,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仿佛生怕沈自山下一刻就气绝身亡。 沈自山正怒火中烧,被燕昭这严肃的劝慰噎得一滞,原本的怒斥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差点儿就气笑出声。 他强行绷住脸,维持着家主的威严,但脸上的凌厉明显松动了几分。 白氏母女见状,两人都愣住了,不禁面面相觑。 还……还能这样? 这时燕昭缓缓抬起头来,委屈巴巴地说: “女儿知道,我自己去谢府,让爹不高兴了,让别人笑话沈家了。” 她眼圈说红就红,楚楚可怜,却固执地揪着沈自山的袖子,轻轻摇晃着,仿佛一定要哄爹开心才行。 “爹,女儿在净月庵里,天天听师太讲经。 她总说什么:佛眼看众生,无分贵贱,无分男女。 那么,谢少将军就不算男人,当然也不是女人,总之……哎呀!无论他算个什么东西,他都是为国流血的英雄。 他流血了,他疼了,女儿就该去看看。” 燕昭忽然加重了语气,一双水灵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天真的光芒。 “女儿是佛前长大的孩子,要慈悲为怀的。去看大英雄,就是慈悲,就是行善。 哪怕有人说我傻,说我不对,可……可英雄不疼了,不是比规矩更要紧吗? 爹以前不也教我,咱们沈家的人,要无惧流言,心存大义吗?” 沈自山教没教过,她不知道。 但燕昭心里门儿清,这种“忠义仁勇”的高帽子往他头上一扣,当官的都吃这套。 果然,沈自山猛地意识到:谢元翊什么身份?他首先是那个在北疆浴血奋战、身负重伤的年轻将领,是朝廷正在嘉奖的功臣。 一个功臣受伤了,有人看望,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他的女儿是赤子佛心,感念英雄卫国,不惧流言,亲往探视。 这份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骨,不比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的闺阁小姐强上百倍吗? 这哪里是他失察失教? 这分明是他治家有方!只有家风清正,女儿耳濡目染,才有如此义举,绝非他的女儿不知廉耻。 没错,正是如此。 这个傻女儿竟悟得如此禅机,看来净月庵这几年,送得对! 沈自山紧绷的脸色彻底缓和下来,望向燕昭的眼神发亮。 “时宜,你的心意,为父知晓了。” 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带着一丝欣慰:“谢少将军确实是为国负伤,你能有此心,不顾自身毁誉,也算难得。” 沈自山的语气再无怒意,但在看向白氏时,眼神却陡然转厉。 “夫人!” 这一声称呼,冰冷刺骨。 “时宜一片赤子之心,敬重功臣。你身为当家主母,不思教导周全,反而……哼!” 沈自山目光如刀,刮过白氏惨白的脸。 “即刻去为时宜安排落脚的院子,一应份例,比照岫儿,不得有误。再让我知道半分怠慢,唯你是问。” 白氏内心惊骇欲绝。 她万万没想到,燕昭竟能将如此羞耻的行径,包装得如此冠冕堂皇! 一通傻里傻气的诡辩,竟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看着沈自山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满意,白氏如同被冷水浇头,她清晰地意识到: 今日非但没除掉燕昭,反而让她在老爷心中立起了一个光辉的形象。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白氏声音干涩嘶哑,几乎咬碎银牙,强撑着回答:“是……老爷,妾身遵命。” 沈岫嫉妒得面容扭曲。 这个贱人!她怎么能把这么不要脸的事情说得这么清白! 看着父亲眼中的欣赏之色,沈岫恨不得扑上去撕烂燕昭的嘴。 可她一个字都不敢反驳,深怕在父亲心中留下一个不懂事的形象。 沈自山最烦后宅风波,刚一安顿好,立刻起身要离开。 沈岫急得眼圈发红,连忙给白氏使了一个眼色:退婚!快提啊! 第11章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白氏无奈地上前一步,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老爷,您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妾身瞧着心疼。 特意吩咐厨房备了些您爱吃的,好歹用一筷子,再走?” 她目光殷切,试图用体贴留下丈夫。 沈自山脚步未停,只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眉宇间不耐又烦躁。 “三日后便是英灵祭,城门楼上容不得半分闪失! 上面要放河灯,要满城缟素,要在街上点长明火把,还要给银杏树上挂满劳什子破绸子! 本官千头万绪,哪还有闲心用饭? 你这几日管好内宅,少生事端,便是对我最大的体恤。” 那冷淡的语气,刺得白氏脸上那笑容几乎挂不住。 巨大的难堪涌上心头,她强笑着应道:“是,老爷说的是,妾身知道了。” 沈自山前脚刚走,后脚嬷嬷便堵住了燕昭的去路,虎视眈眈。 沈岫猛地转头,尖声厉叫:“嬷嬷!给我打她!” 燕昭早有预料,她像一条滑溜的鱼,灵巧地一钻、一绕,来到桌案后,抡起糕点碟盏就朝沈岫劈头盖脸砸去。 沈岫猝不及防,被淋了满头满脸的茶水点心,狼狈不堪。 白氏气得眼前发黑,差点背过气去,恨声嘶喊:“快,快抓住这疯丫头!” 燕昭绕着屋子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将能掀翻的物件全砸了个稀巴烂。 她还扯着嗓子嚎叫: “爹!爹!救命啊,杀人啦——!” 白氏气急,生怕她这番动静又把沈自山引来,连声吩咐:“住嘴!还不快堵上她的嘴!” 沈岫气急败坏地追在燕昭身后,按捺不住地怒骂: “少拿父亲来压人!他公务缠身,能在府中停留几时? 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这内宅里,终究还是母亲说了算!” 她眼中的嫉恨几乎要喷薄而出。 今日竟然让一个傻子抢了风头,她如何能不恨! 燕昭脚下不停,继续扯着嗓子干嚎,语气里透着一股天真的控诉: “爹让我跟妹妹一样吃好喝好,原来妹妹过的就是天天挨打,被追着满屋跑的日子啊? 明儿我告诉爹去,这好日子我可一天都过不下去啦!” 白氏被她这话猛地点醒,心头一凛,厉声喝道:“都住手!” 她深吸一口气,忽地扯出一个阴冷至极的笑容,盯着燕昭,一字一顿道: “好,好得很。给她安排最好的院子,就住揽月阁!” 沈岫和嬷嬷闻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那个地方……可有点邪乎。 燕昭见她们停下追逐,也悄悄松了口气,拍着乱跳的胸口直喘。 白氏皮笑肉不笑,冷眼望着她,接着下套儿: “时宜,我的好女儿。既然你敬重英雄,又慈悲为怀,为娘自然要好好成全你这番心意。 谢府那边,你便日日伺候去吧!谢大公子一日站不起来,你就一日不能懈怠!” 她把“伺候”二字咬得极重,意图羞辱,就想看燕昭变脸。 谁知燕昭心中却是一阵狂喜。 今日死里逃生后,她也算看明白了。 同样是狼窝虎穴,二选一的话,不如选择谢府。 谢元翊那等人物,目下无尘,只要她不触及他的底线,他根本不屑于和她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甚至让她吃饱喝足,比白氏厚道得多。 不就是祈福吗?像个苍蝇一样嗡嗡嗡地念经,谢元翊定会变着法子让她滚。 只要听话滚一边去,再设法遛出谢府,不正好给她一个正大光明在外活动的机会吗? 燕昭强压着心中窃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委屈地嚷嚷: “那不成呀!谢大公子嫌我登门空着手没有礼数,说再不带点‘孝敬’就别去了!我穷的叮当响,哪有钱置办礼数,不去不去。” 白氏气得几乎咬碎银牙,狠狠掏出两张银票,一股脑全砸燕昭身上。 “给你!说好的二百两,够你的礼数了!滚去伺候!” 与此同时,一处隐蔽的屋檐角落,燕昭的话一字不落全钻进边戎耳中。 他胸腔里气血翻涌,真想冲下去掐住那满口胡言的丫头。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公子何等人物?那是清风朗月,高洁如雪! 哪怕王公贵族、皇亲国戚的厚礼堆在眼前,公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沈家傻女竟敢如此信口雌黄,污蔑公子向她索要钱财?败坏公子的清誉,不可饶恕! 燕昭一把捞起飘落的银票,欢天喜地地抱在怀里,脸上乐开了花儿。仿佛领的不是惩罚,而是天大的美差,转身就跑: “多谢母亲体恤!女儿明天就去‘孝敬’啦!” 燕昭抱着银票,像只偷腥的猫儿快速跑远。 沈岫死死盯着那消失的身影,一双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猛地一跺脚:“母亲!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她?”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傻子能如此得意? 白氏面上不动声色,只伸出手,按住了沈岫因愤怒而颤抖的肩膀。 “急什么?小不忍则大谋,那傻子还有大用处呢。” 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凑近些,压低了声音: “你父亲这几日心情极差,再为了一点小事闹到他跟前,惹他动怒,得不偿失。退婚的事休要再提,你细想想,那傻子日日往谢元翊卧房里钻,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沈岫闻言,眼睛一亮,脸上的愤怒转为一抹恍然的笑容:“母亲的意思是?” 白氏微微颔首,神情变得端庄起来,声音也愈发柔和: “咱们这位大姑娘,不惧世俗眼光,日日亲赴榻前为谢大公子祈福。两人朝夕相对,生出些情愫来,也是顺理成章。 既然你姐姐一片痴心,我这做母亲的,又岂能不成人之美?少不得要委屈我的岫儿……将这桩婚事,让给她了。” 沈岫瞬间心花怒放,娇滴滴地扑进白氏怀里,“母亲!好母亲!您真是为女儿深谋远虑呀!” 揽月阁。 燕昭悠然踏进这座为她准备的院子,她此刻心情甚好,抱着敲诈来的二百两,只觉得天高地阔。 白氏还挺“周到”,给燕昭安排的正是沈时宜生母曾经居住的地方。 这院子位置绝佳,楼阁精巧,只是久未住人,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阴冷。 来的路上她已听下人说过:当年沈时宜的生母在此急病暴亡,白氏眼馋这儿,曾想搬进来住,谁知却接连遭遇怪事…… 第12章 真撞“鬼”了 吓得白氏认定揽月阁闹鬼,嫌这里晦气,便将院子彻底荒废了。 如今不过是草草收拾一番,又将燕昭塞了进来,其用心昭然若揭。 燕昭见过的尸体,少说也有百具,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她环顾四下,院子到处都打扫过,独一座最高的阁楼,名为“揽月”,底下荒草丛生。 楼底几十步远的地方,还扎着歪斜的篱笆,禁止生人靠近。 燕昭好奇上前,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碰了下,篱笆门应声而开。 “大小姐,使不得啊!”身后跟着的丫鬟们吓得面无人色,“那、那里头有脏东西!” 另一个丫鬟也慌忙附和:“是啊小姐,您再往前走的话……” 她们说得越发玄乎,燕昭心中起疑:越是这样刻意渲染,越证明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揽月阁是她往后一段时间的栖身之所,若真藏着什么猫腻,不弄清楚,她寝食难安。 她果断向前踏出七八步,回头笑得娇憨:“如何?” 似是老天要惩罚她的嚣张,话音未落,一阵阴风骤然卷起,裹着沙尘扑面而来。 “啊!” “鬼来啦——” 丫鬟们瞬间逃散开去,只敢远远地望着她。 燕昭一愣,敏锐地瞥见脚下一粒小石子竟诡异地滚至跟前,它方才明明在右前方一米开外。 谁在暗中作祟? 燕昭左右环顾一圈,空无一人。 在她不知的暗处,边戎收回内力,得意地勾起嘴角:让你污蔑公子,小小惩戒,吓不死你。 随即,悄无声息地撤离。 燕昭确实吃了一惊,瞬间收起了小觑之心。 “大小姐,快回来啊……” 一胆大的婢女颤巍巍指向她身后的高楼,面露惊惧:“夫人当年就是在里面暴毙的,每到晚上,这里就不时飘出鬼影,好几个人都见过呢。” 听完,燕昭越发笃定。 那“鬼”既被撞见,却不敢伤人,只会飘来飘去恐吓旁人远离此地。 对方躲在暗处,显然有所顾忌,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反而最安全,那“鬼”绝不敢在这么多双眼睛前对她不利。 打定主意,燕昭歪着头,一派天真之色:“什么鬼影?明明是娘在里面,我要进去找她咯。” 说完转身,一蹦一跳地直冲揽月楼紧闭的大门。 “大小姐!不可啊!” 丫鬟们失声惊呼,但互相推搡着,终究无人敢踏出一步。她们全都围在门口,眼睁睁看着燕昭推开沉重的门扉,消失在昏暗的门洞之中。 楼内光线昏暗,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埃,显然是久未打扫,里面层层书架林立。 燕昭随手抽出一本,拂去封面灰尘,是本医书,上面批注着一行熟悉的簪花小楷。 字迹眼熟,笔锋收尾时习惯性地上挑,这……分明是蘅姨的字。 燕昭急忙抽出好几本,手里的书不是医理就是毒术,内页全是一模一样的字迹,墨迹彰显着年代已久。 难道蘅姨就是“鬼”? 燕昭难以置信,疾步再上二楼,依旧积尘厚重,书架上陈列的却是地理风物、商路图谱。 她又抽出一本商路杂记,边翻看边踏上通往三楼的木梯,脚步刚落在三楼的地板,她心头猛地一紧。 这里的积灰淡了许多,与前两层截然不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铁锈味。 燕昭不敢擅入,眼珠一转,试着将手中书册朝空旷处用力一掷。 咻—— 书册落地的瞬间,一支闪着乌光的短小弩箭,自墙壁上射出,狠狠钉入书脊。 燕昭倒吸一口凉气,好险,幸亏她多留了个心眼! 蘅姨不会武功。 看来这“鬼”另有其人,还轻功卓著,每次从楼顶翻窗而入,所以一二楼没有脚印。 此鬼不但鸠占鹊巢,而且擅长机关,显然不是小角色,只凭自己应付不来。 燕昭当机立断,转身就要下楼叫人。 这时一丝极轻微的衣料摩擦声,突然在这寂静无声的楼顶响起。 燕昭心头警铃大作,下意识循声望去。 只见角落书案后的阴影里,一个男人缓缓坐起身,眼神带着初醒的迷茫,直直撞上了她的视线。 他一直睡在那里?自己竟毫无察觉。 呵呵……巧了不是。 燕昭猛地转身,拔腿就跑,张口便要呼救。 然而,一道劲风已扑面而至。 她反应快,对方反应更快。那男人动作快得只余残影,瞬间欺身而至。 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狠狠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则箍住她的腰身,一个利落的旋身,“砰”地将她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紧接着,脖颈处传来一点彻骨的冰凉,是一枚飞镖抵在了她颈侧。 燕昭万没想到,堂堂礼部侍郎家的后宅,竟藏着如此高手?此人身手之快,怕是十个边戎也拍马难及。 她服了。 沈自山好歹是个二品大员,到底怎么治家的?后院都快被人渗透成筛子了! “说!你是谁?闯进来找死么?”低沉冰冷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开,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浓郁的血腥气钻进鼻尖。 燕昭心中剧震。这人,不是刚杀过人,就是受了重伤。 “我……我是揽月阁的主人。” 燕昭强自镇定,被制住的手腕在背后悄然一翻,药粉帕子蓄势待发。 这是她特制的迷魂药,药性猛烈,沾之即倒。 “主人?”男人冷笑一声,钳制她的手劲又重了几分。 “此地主人四年前就死了,再不说实话,我不介意送你下去陪她叙旧。” 话音未落,飞镖的锋刃又压近半分。 “我是沈时宜,前主人的女儿。”燕昭急声辩驳,试图利用假身份周旋。 “撒谎!” 男人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你到底说不说?” 燕昭心头猛地一沉,他似乎认识沈时宜。 眼看骗不过他,燕昭不再犹豫,就要洒出药粉,但这点小动作根本逃不过男人的眼睛。 “哼。” 一声带着嘲讽的冷哼响起。 男人的反应快如闪电,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腕强硬地举到两人眼前,似乎想审视是什么暗器。 就是现在! 燕昭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猛地对帕子吹了一口气。 药粉如烟雾般散开,直扑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庞。 成了! 做“鬼”还这么好奇?啧,乖乖躺下吧。 燕昭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心中默数:三……二…… 然而,预想中的昏迷并未到来,男人非但纹丝不动,反而眼神中透出嘲弄:“耍这种小把戏?叫你也尝尝滋味。” 话音未落,他竟反手一扣,将那沾满迷药的帕子狠狠朝燕昭脸上捂来。 第13章 卫飞鸿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连毒都不怕! 燕昭瞳孔骤然一缩。 在视线被帕子彻底遮蔽的前一瞬,她看见对方因动作而敞开的衣襟下,露出一角银光流转的软甲。 衣领处,一个用金线绣成的飞燕展翅图案赫然在目。 “断金卫?!”她失声惊呼。 男人被这个称呼震得动作一滞,迅速撤回帕子,狐疑地审视着她。 燕昭得以重见光明,这一次,她看得更真切了。 那身银丝软甲、独一无二的燕子标记、还有那卓绝的身手、对机关的掌控,一个名字在心底呼之欲出。 “卫飞鸿!”她斩钉截铁地吐出这三个字。 卫飞鸿身形明显一僵,眼中闪过巨大的惊愕:“你认得我?” 他的真名,绝非寻常人能知晓。 赌对了!燕昭心头一松。 蘅姨曾提过他,说他是断金卫历任首领中最难缠的一个,性情冷漠,惯常独来独往,两人关系算不上融洽。 “小姐?小姐,您还好吗?”恰在此时,楼下传来丫鬟焦急的呼喊。 燕昭眉头一蹙,下意识想瞥向卫飞鸿的方向。 然而,没等她转头,后颈骤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卫飞鸿手臂一揽,及时接住昏迷的燕昭,没让她摔在地上发出声响。 他目光触及她颈间滑出的一物,俯身查看,当看清是何物后,眸色剧烈波动。 卫飞鸿伸出手,犹豫一瞬,终究将其取下,随后将燕昭拦腰抱起,悄无声息地潜至一楼。 揽月阁,卧房。 月上中天时,燕昭意识回笼,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陌生的闺房帐顶,一名叫桃枝的贴身丫鬟正担忧地守在床边。 “小姐,您可算醒了。”桃枝见她醒来,如释重负。 “您半天没出来,奴婢实在担心,壮着胆子进了揽月楼,发现您昏倒在一楼……” 燕昭心中警铃大作。 一楼?她明明是在三楼被打晕的,是卫飞鸿将她挪下来的。 燕昭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脖颈——空空如也。 项链!她的项链不见了?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小姐,您怎么了?”桃枝关切地问。 燕昭强压下翻涌的心绪,佯装刚醒的迷糊,软软倒回榻上:“好困……我还想睡,你下去吧。” 桃枝不疑有他,应声退下,小心地掩好门。 确认门外再无动静,燕昭倏地睁眼,翻身下床。 那卫飞鸿到底怎么回事?断金卫不是只认阁主信物、唯命是从吗?他既看到了项链,为何不认,反而强抢? 燕昭悄无声息地潜至窗边,正欲翻出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清晰的呼哨。 她脊背一僵,猛地抬头。 只见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上,卫飞鸿正靠坐着,指尖摩挲着一条样式古朴的项链,正是她丢失的那条。 燕昭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还给我!” 卫飞鸿动作一顿,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目光锐利如鹰隼:“这东西,你从何而来?” “你在审我?” “你不敢说?” 燕昭迎上他的目光,毫无惧色:“自幼便戴在身上。” “呵。”卫飞鸿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眼中寒芒更甚: “好一个自幼佩戴!此乃燕国皇室独有之信物,你不是沈时宜吗?何时又成了皇室血脉?” 燕昭心知假身份已无法搪塞,索性挺直脊背,坦然承认:“我不是沈时宜。” 卫飞鸿没料到她会否认得如此干脆,眼神一沉,声音已经带上了被戏耍的愠怒:“你现在又不是了?” “对,不是了。”燕昭答得轻描淡写。 卫飞鸿一愣。 这女子态度恶劣,可她身上谜团太多,他尚未查明,总不能一刀宰了她。 燕昭紧盯着自己的项链,厉声质问:“你既知它是皇室之物,为何还敢出手抢夺?你想判阁?” 谁说断金卫只认信物,绝对服从的?眼前这人,分明截然不同。 卫飞鸿冷冷一笑:“正因认得,才要查清你这莫名顶替者从何窃得此物。” 燕昭怒极:“窃?你再说一遍试试!” 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锋,无声地较量着。 半晌,卫飞鸿晃了晃手中的项链:“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若答得出,这项链我便还你。” 燕昭毫不迟疑:“问!” 卫飞鸿抛出第一个问题:“你可知无妄阁的来历?” 燕昭对答如流,没有丝毫犹豫。 “无妄阁乃是由燕国太监总管王忠,奉燕帝密旨所创,负责探听四海情报。 内设天、地、人三司。 天司搜集朝堂动向,江湖顶层秘闻;地司搜集市井消息,商路异动;人司掌各地人物情报,官员把柄。” 三司行事极为隐秘,绝非外人所能探知。 卫飞鸿深深看了燕昭一眼,压下心中震动,抛出第二个更关键的问题: “断金卫又是什么出身?” 燕昭眼神微凝,缓缓道:“断金卫不论出身。 凡沙场上为国捐躯的忠烈之后,皆受阁中探子寻访、邀请。再经百里挑一,方能入阁。”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卫飞鸿:“断金,取自‘主仆同心,其利断金’之意。他们食君之禄,誓死效忠皇室血脉。” 此乃断金卫存在的根基,自燕国覆灭后,便成了仅有历代首领才知道的传承之密。 卫飞鸿沉默了。 能回答出这两个问题,她的身份已基本可以确认,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当年反贼破京,燕帝召集所有皇室成员于大殿之上,陛下亲手持剑,一一手刃血亲,宁死不受贼辱,而后拔剑自刎殉国。” 提及这段惨烈往事,他面上闪过沉痛之色,随即紧紧盯住燕昭的眼睛,仿佛要看穿她一般。 “你当时在何处?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燕昭只觉得浑身发冷,袖子下的拳头微微颤抖。 然而,她面上不以为意,反而嘲笑起他的愚蠢:“明知要挨一剑,我自然是躲起来了,不然还能站在这里同你说话?” 这回答模棱两可,却合情合理。 卫飞鸿显然不满意,眼神愈发咄咄逼人,追问道: “当日大殿之上,确实有一人被王忠拼死护送出宫,那人便是——” “九公主。” 燕昭平静地接了下去,仿佛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名字。 “不错!” 卫飞鸿眼中厉色更甚:“可那九公主为求活命,竟将传国玉玺献与反贼,助其登基,以叛国之举换来新朝‘归义公主’的名号。” 他死死盯着燕昭,一字一顿,语含讥诮:“莫非,你就是那个‘归义’?” 燕昭:“……” 空气仿佛凝固了。 第14章 你不妨也答我三问 风声呼啸,树影婆娑,唯这二人一动不动。 燕昭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 卫飞鸿心头起疑,忍不住再次逼问:“为何不答?” 燕昭轻轻扯了扯嘴角,她伸出三根手指,在月光下晃了晃,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狡黠的平静: “你只能问三个问题,我答完了。” 卫飞鸿猛地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在此刻抓住这个把柄。 “可我……”他下意识地想反驳。 “可你大丈夫一言九鼎。” 燕昭打断他,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真可惜!不过,你我主仆二人,来日方长。” 她不再多言,只笃定地朝他伸出手,无声催促。 卫飞鸿眼神剧烈地闪烁,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手腕一翻,那枚在月光下流转着幽光的项链,被他攥紧收回掌心。 燕昭:“你!” 卫飞鸿模仿她方才的语气,出言嘲讽:“真可惜,我只说还,没说什么时候还。” 燕昭攥紧拳头,恨不得将他脸上瞪出个洞来:“你以为离了那条项链,我就无计可施了?” 卫飞鸿身形一动,不等燕昭反应便已掠至窗前,出其不意地叫出她名字:“燕昭。” 燕昭心头一跳,故意绕他:“你就这般笃定?若我是四公主燕昀呢?” 卫飞鸿神情漠然:“看来是亏心事做得太多,连身份都要借别人的,来为自己挡灾。” 他无视她骤然结冰的目光,声音沉缓,非要戳她的痛处。 “燕昭,你可知民间如何称呼九公主? 所谓‘归义’,即‘归顺义王的狗’,百姓们嫌拗口,只唤她‘龟公主’。 国破那日,龟公主的父兄姊妹皆殉国,独她一个,从陛下未寒的尸身上硬扒下玉玺,然后跪献仇敌,对义王三拜九叩,贺他登基。” 他倏地回头逼视燕昭,“你说,这般公主,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燕昭知道他在激将,却压抑不住胸中翻涌,冷笑反击: “这般公主,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注定长命百岁! 卫飞鸿,你不妨也答我三问。燕国城破那日,满朝文武、全京百姓,跪迎得比我快多了。 怎么,他们是审时度势,轮到我就成了厚颜无耻? 你这般忠心,为何不去质问满朝文武,不去阻拦全城百姓?偏在这无人暗处,对我一个亡国孤女步步紧逼! 还是说,只有逼死我,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取走信物,圆你的阁主大梦?” “荒谬!” 卫飞鸿的脸色霎时难看至极,他冷声道:“你是受万民供养的公主,他们跪,是贪生。你跪,是叛国!这岂能混为一谈?” “万民供养?”燕昭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唐的笑话。 她那位父皇,终日吟诗作画,不理朝政,只知挥洒风流。一时兴起,将这风流种播在了一个胡人血统的舞女身上。 胡人世代为奴,胡女更是卑贱,因其肤白貌美,沦为权贵之间风靡的玩物,任人轻贱。 她自出生就被燕帝弃于深宫,就连殉国这等“殊荣”,他都不曾记起还有她这个女儿。 她可怜的母妃早逝,死前拼着一口气,叮咛她要活下去。 她答应母妃,一定会长命百岁,母妃才安心阖眼。为了活着,她竭尽全力,终于凭着聪慧被皇后选中,成了娇蛮暴躁的四公主伴读。 四公主厌恶读书,却名满宫廷。 七岁咏雪、九岁点评《春秋》、十二岁作《劝义篇》痛斥反贼义王,得燕帝亲口称赞。 那些美名背后,皆出自她燕昭之手。 若她无用,早已如母妃一般悄无声息地死去!何来万民供养?她过的日子,只怕尚不及百姓家豢养的一犬! 九公主,归义公主……她此生最痛的两段回忆,皆与这该死的公主名号纠缠不清。 燕昭心中如被业火灼烧,脸上却缓缓绽出一抹奇异的微笑,眼神亮得骇人。 “不错,我叛的就是燕国!哈哈哈,你能奈我何?杀了我?” 她轻轻用手一抹脖子,语含挑衅:“可你舍不得呀,不然,何必在此与我喋喋不休,废话连篇! 让我猜猜……蘅姨便是这揽月阁的主人,她死了,对不对? 自她死后,阁内杀出一只‘新燕’,取代了她副阁主之位。那‘新燕’定然棘手无比,才逼得你来蘅姨此处,翻遍她留下的东西,寻求制衡之法?” 卫飞鸿身躯一震,惊疑地看向她。 见他如此反应,燕昭心中大定:“哎呀,看来我猜对了呢。” 她修长的指尖轻轻一下点在自己胸口:“除了我这血统纯正的阁主,谁能帮你压制那只‘新燕’?” 话音落下,她毫无防备地仰起脸。月光如水,流淌在她那一截白皙的脖颈上。 燕昭声音甜得发腻,话语却字字惊心:“是为本阁主戴上信物,还是用飞镖捅穿我的喉咙,随你。” 说完,她浑不在意地阖上眼,笑意不减,颊边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仿佛陷入了一场酣睡。 卫飞鸿盯着她,呼吸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这是一幅荒谬绝伦的画面。 眼前的女子,生着张甜美娇艳的脸,嗓音温软,整个人仿佛玉雪团子般,任谁看了都心生怜惜。 可她叛国的疯癫,下药的狠劲,对局势的判断精准到可怕,此刻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随意得令人发指! 这种反差带来极强的冲击力。 他指尖那枚冰冷的飞镖,竟莫名有些烫手,几乎要握不住。 该死! 好狡猾、好疯狂的人儿,竟险些被她温顺的模样蛊惑,被她牵着鼻子走。 “你以为我不敢?”卫飞鸿的声音陡然转寒。 手一扬,飞镖的锋刃重新欺上燕昭咽喉,他冷声威胁,试图夺回掌控权: “你的命,现在在我手里,我想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燕昭倏地睁开眼,眼底没有他预想中的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固执。 “错了。” 她一字一顿地纠正,声音温软笃定:“我的命,只在我自己手里。” 不等卫飞鸿反应,她迅速攀上了他紧握飞镖的手腕,在他戒备的视线下,猛地往自己咽喉最脆弱处狠狠一递。 动作决绝,没有半分犹豫。 卫飞鸿心脏几乎骤停,头皮炸开一片麻意。 “你个疯子!” 他完全是本能地将手腕向后一抽,力道之大,动作之急,刃尖瞬间在他的掌心割出一道刀口,深可见骨。 温热的鲜血滴滴答答,砸落在院子里。 “哈哈哈哈……卫统领,你就是舍不得!” 燕昭却似早有预料,对他的伤视若无睹,笑得放肆张扬,痛快无比,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拿捏他的快意。 “既然如此,不如乖乖认我为主,你我同心,其利断金。” 她狡黠地眨眨眼,故意将“断金”二字咬得甜腻悠长。 卫飞鸿握紧剧痛的手掌,脸色铁青,第一次感到了彻头彻尾的失控,他竟拿她毫无办法。 再滞留下去,只怕自己会更显狼狈。 最终,他几乎是仓促地转身,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郁夜色里。 第15章 本公子保你这颗脑袋 同一时刻,镇北将军府。 “好了,毒已解了。它虽能让双腿麻痹,伪装成瘫痪之状,但不可长久使用,一旦毒性侵入……诶诶?!” 谢元翊已掀开锦被,长腿一迈便下了床榻。然而刚一沾地,一股虚软感便顺着双脚直窜而上,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一晃,眼看便要失衡。 “唉!” 旁边侍立的年轻太医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谢元翊的手臂,语气无奈极了。 “都说了毒性刚解,筋骨尚弱,公子也太心急了。” 谢元翊哼笑一声,轻描淡写地拂开太医的手,他目光扫过挂在墙上的玄铁长弓,径直伸手取下。 “躺了半个月,骨头都锈了,不知这弓还拉不拉得动?”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振,长弓在半空拖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起细微风声。 太医看他这副不听劝的模样,苦着脸,压低声音商量: “公子啊,在外人面前,您一定得乖乖瘫在轮椅上,若是被人瞧出半分端倪,我这欺君之罪,可要掉脑袋的!” 谢元翊闻言,侧过头来。 他仗着身高优势,用那沉重的长弓揉了揉太医的发顶,语气是漫不经心地笃定: “放心,本公子保你这颗脑袋。” 太医被他这带着压迫感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只能连连告退: “好好,您厉害!我先回宫复命了,师傅还等着呢。” 说完,便摇头叹气地退了出去。他前脚刚走,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内室,正是边戎。 他看见自家公子挺拔如松地立在房中,眼中毫无意外之色,仿佛谢元翊本就该如此顶天立地。 谢元翊并未回头,却知道边戎进来了。 他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弓弦,淡淡发问:“让你去盯那小傻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边戎眉头一皱,将在沈家的见闻如实道来,最后下了结论。 “公子,她一定是真傻! 她归家后胡言乱语,不仅当众嚷着要与爹同寝,甚至为了一点银票,诬陷您向她索贿,凭空树敌于您。 若说特别之处,她身上确实有点邪门的运气。所谓傻人有傻福,便是如此了。” 谢元翊听完边戎的汇报,愣住片刻,随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重复着他的结论:“真正傻的,怕是另有其人啊。” 边戎眉头紧锁:“谁?” 谢元翊哈哈大笑,揶揄地看了一眼对方。 边戎愕然:“……难道是我?” 谢元翊但笑不语,眼中闪过一道发现有趣猎物般的锐光。 那位沈姑娘凭一句“跟爹睡”,为自己挣来了院子,还晓得用佛门诡辩为自己脱罪,甚至敢敲诈主母? 当真胆大包天。 他微微歪头,指腹在弓弦上温柔摩挲,眼前却浮现出燕昭装傻的模样,不自觉低语道:“沈时宜,有意思。” 边戎悚然。 只觉得自家公子这饶有兴味的腔调,令人浑身发毛。 次日。 白氏精心装扮,一脸歉然地求见了谢老夫人。 她神色哀戚,拿着帕子按了按并不存在的眼泪,才叹息着开口:“老夫人万福金安,妾身今日特地来向您请罪。” 谢老夫人闻言,抬眼,不解道:“沈夫人何出此言?” 白氏未语先叹,姿态放得极低。 “唉,都怪我家那个大女儿,名唤时宜的。她生母去得早,那孩子一片纯孝之心,自发去庵里为母祈福,本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孩子…… 可她听闻大公子重伤后,竟像魔怔了一般,一颗心全系在公子身上,非要亲自来照料不可。”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面露难色与无奈: “大公子与我的岫儿早有婚约,下月便该是她的妹夫了,这、这于礼数实在不合。 妾身和老爷百般劝阻,道理说尽,可那孩子认了死理,拦都拦不住啊! 老夫人,妾身实在没了法子。 时宜这孩子一片痴心,天地可鉴。妾身是既怜她这份情,又怕她行差踏错。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日日往公子院里去,若惹来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与她、于将军府清誉都有损。 妾身思来想去,唯有厚颜来求老夫人您。” 她再次深深一福。 “万请您下令,吩咐门房,日后万万不能再放时宜进来叨扰。您的话,她必定是听的。” 谢老夫人何等人物,浸淫后宅一生,岂会听不出白氏话里那点弯弯绕绕? 她心中不喜,面上却也不显,只淡淡道:“既如此,老身便去看看。” 白氏心中大喜,要的就是老夫人亲自抓个现行,她连忙跟上:“老夫人请,这时辰,时宜怕是已经到了。” 一行人便朝着谢元翊所居的“静思园”行去。 庭院雅致,落英缤纷。 燕昭已准时过来,在谢元翊背后像念经一样嗡嗡嗡地祈福。 谢元翊坐着轮椅,他双膝的薄毯之上,趴着只墨绿色的乌龟,正慢吞吞地伸着脖子。 他手持一柄软毛刷,蘸着清水,耐心地刷洗着龟壳。 燕昭目光不由自主被那只乌龟吸引。 盯着那活得惬意的龟,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玩意儿一下子让她联想到某些不愉快的经历。 燕昭忍不住嘀咕,面带嫌弃:“养什么宠物不好?偏养这个。” 谢元翊手上的动作未停,甚至连头都没回,似乎早习惯了这种质疑。 “怎么不好?龟者,寿也。忍饥耐渴,能屈能伸。寻常风雨动摇不了它,便是天翻地覆,它缩入壳中,也能熬过去。” 他的声音平静,字字句句如同闪电一刹那划破燕昭心底的阴霾。 “最重要的是,它活得足够久。久到能亲眼看着很多事发生,很多事湮灭。它会见证一切,然后,活到最后。” 谢元翊似是想起什么,眼神不自主飘远。仅仅一瞬,又恢复了往日漫不经心的模样。 “沈姑娘觉得,这不好吗?” 燕昭还是第一次听人发表这种言论,当场愣在原地。 她长这么大,从没听过几句好话,倒是听惯了明里暗里的唾骂。 骂她血统卑贱,骂她叛国求生,骂她怎么还不去死。 却从未有人,用这样天经地义的语气告诉她:活下去,活着见证一切,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心尖仿佛被什么狠狠一烫,又被她死死压下。 燕昭故意哼了一声,别过头,脸上只有属于傻子的娇纵:“好什么好?丑死了,慢吞吞的。” 谢元翊一笑,懒得与她争论,招招手:“过来。” 燕昭立刻调整表情,挂上那副懵懂天真的傻笑,蹦跳着来到跟前。 谢元翊生得极好,眉骨英挺,眼眸潋滟。虽刻意收敛,但不经意间就会泄出一份沙场淬炼的锐气。 想来是知道这点,他才习惯性眯着眼笑,像一位温润守礼的好郎君。 若不是燕昭更擅长演,绝对会被他蒙蔽过去。 待她凑近,谢元翊忽然压低声音,仅容她一人听见。 “沈姑娘,戏演得不错。尤其那番与爹同寝的高见,令人叹为观止。 我听闻你那主母治下严谨,若是有人犯事,绞了舌头都是轻的。沈家如此不近人情,你这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啊。” 他向前倾身,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音吹入她耳中:“为何不考虑……寻我庇护?” 第16章 换嫁 燕昭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是他!不但派人跟踪,甚至潜入了沈家内院! 他如今掌握了多少?是否连她与卫飞鸿的对峙都尽收眼底?是否猜到了她的身份? 无数可怕的猜疑淹没心头,燕昭险些维持不住表情。 谢元翊仿佛没看见她的僵硬,自顾自地温声道:“只要你再替本公子办最后一件事。 回去后,想法子让沈家主动退了这门亲事,我只给你两日时间。 事成之后,我许你一诺。无论良田美宅、黄金万两、还是脱离沈家,本公子决不食言。” 燕昭缩了缩脖子,脸上尽力维持着茫然:“啊?公子……在说什么呀?我、我听不懂。” 同一时刻,她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 看起来他只猜到了一半。没错,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否则怎会这般温和地与她对话? 更何况卫飞鸿耳力过人,一里之内飞花落叶皆瞒不过他。 昨夜他敢那样现身威逼自己,恰恰证明当时谢元翊的眼线不在附近。 电光火石间,燕昭已猜得八九不离十。 好你个狗男人!这般虚张声势,差点吓死她…… 燕昭心中暗骂,后背已被惊出的冷汗微微浸湿。 谢元翊轻笑一声:“沈姑娘,你既然有本事从尼姑庵回来,有本事在沈侍郎面前翻云覆雨,这点小事,想必难不倒你。 若你不答应,我也不介意迎娶沈岫那日,多派顶小轿将你抬进谢府。” 他忽然向前倾身,双眸闪着潋滟寒光,凑近了威胁:“如此一来,你们姐妹能日日相伴,岂不是一桩美事?” 就在这时,一声严厉的怒喝自身后响起。 “元翊!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老夫人由白氏搀扶着,正站在不远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怒。 她看到的正是两人过分亲密的一幕。 谢元翊倾身向前,几乎要吻到“沈时宜”的耳垂,而那姑娘仰着脸,正蹲在孙儿身边,姿态说不出的惹人遐思。 燕昭被这一喝惊得猛然跳起,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手足无措,脸也涨得通红。 谢元翊倒是淡定,坐直身体,气定神闲地解释道:“祖母勿怪。孙儿行动不便,只是叫沈姑娘靠近些,教她如何给这小龟刷背。” 燕昭这才惊觉手里捏着把刷子,不知他何时塞过来的,慌忙弯腰一把捞起他膝上的乌龟,手忙脚乱地给它刷背。 为了维持傻子形象,她手故意抖得厉害,显得又慌又蠢。 白氏本想让老夫人见证谢元翊与沈时宜相处融洽,好促成换婚,万万没料到会撞见如此精彩的一幕。 她心中窃喜,面上却做了十足的哀戚,连声惊呼,声音拔高得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 “天啊!怎、怎会如此?原来大公子与我们时宜,早已情投意合! 难怪时宜不顾流言蜚语,也要日日前来照顾大公子。既如此,我们岫儿是万万不敢棒打鸳鸯,做那拆散有情人的恶人的。” “老夫人,您看……” 白氏脸上堆起勉强的笑容,眼中却闪着算计的光:“事到如今,这下月初八的新娘,只能换成时宜了。” 谢元翊沉默不语,眸色深深,意味深长地扫了白氏一眼,那眼神让她心底莫名一寒。 燕昭这下是真急了。 她猛地摇头,像拨浪鼓似的,声音带着哭腔喊道:“谁情投意合了!不成婚!我怎能抢妹妹的婚事!” 她抹着眼泪,用余光瞥见谢老夫人铁青的脸色,猜到她对自己不太满意,方才松了口气。 谢老夫人见她这般抗拒的模样,再联想到方才所见的暧昧情景,心中恼怒更甚,觉得此女实在是轻浮孟浪。 戏弄了她的孙儿,还不愿托付终身。 谢元翊轻飘飘地扫了燕昭一眼,她那如释重负的模样,当真刺眼得很。 竟然嫌弃他? 他心里不爽,故意开口:“祖母,孙儿就要她。” 盯着燕昭瞬间煞白的小脸,他勾唇一笑,话里的挑衅只有燕昭才懂:“她有本事得很,还会祈福,定能助孙儿早日康复。” 燕昭一听,哇的一声,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任性地跺脚叫嚷。 “呜哇哇……非要我嫁!也可以,但要十里红妆,不,百里红妆!” 她抽抽噎噎,一边抹着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偷偷觑着谢老夫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火上浇油。 “我还要好多好多金子,堆成山那么高,堆满一院子。给足了金子,我就认你做夫君。” 白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简直要怀疑自己耳朵。 这傻子也不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有人肯要她就该烧高香了,还敢要金山? 谢老夫人也被她突如其来的撒泼惊得不知所措,一口气堵在胸口,眼前发黑,竟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元翊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看她白皙的小手伸过来,扯住自己衣袖晃啊晃的。 她甜腻的嗓音一口一个夫君,一口一个金子。 他微微挑眉,竟真顺着她的话,带着几分戏谑地问:“哦?多少金子才够?说说看,我的娘子?” 那声娘子叫得轻佻又恶劣。 燕昭浑身寒毛倒竖,好好好,非跟她过不去是吧? 她哭得更大声了,抽噎着报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天文数字。 “够了!” 谢老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厉声打断,她投向谢元翊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失望,更充满了一种看疯子的荒谬感。 “你看看她这副样子,娶妻娶贤,岂能让这等、这等……岂能让她入门!你是伤了腿,难道连眼也瞎了不成?!” 话音未落,她气得浑身发抖,眼看就要晕厥过去。 谢元翊见祖母被气到如此地步,不敢再刺激,对旁边的下人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老夫人回去休息。” 燕昭见状,胡乱一抹眼泪,忙不迭跟在白氏身后,逃也似的告辞。 一出谢府那威严沉重的大门,白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猛地一把甩开燕昭的手,恨铁不成钢地怒骂: “没脸没皮的傻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还敢痴心妄想,挑三拣四!” “嘻嘻,母亲生气啦?脸都歪啦。” 燕昭歪着头,眼神清澈无辜,指着白氏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别气嘛,你本来就丑,凶起来就更难看啦。” “……贱人!” 白氏抬手就想扇她,却被燕昭灵巧躲过,险些自个儿跌倒在地。 燕昭跑出去老远,叉着腰,声音清脆地喊,“你是我母亲,那你就是大贱人?老贱人?” 白氏死死瞪着燕昭逃跑的方向,猛一转身蹬上马车,厉声喝令车夫:“走!不用管那孽种!” 第17章 她天生反骨 燕昭等她走远,一转身,往济世堂的方向而去。 她恨不得给谢元翊和白氏一人赏一拳。分明都存了退婚的心思,偏生都要脸面,都憋着等对方先毁约。 结果呢?神仙打架,傻子遭殃。 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否则下月初八,她就要被强掳上花轿了。 蘅姨的死尚未查清,揽月阁的藏书全是珍本,她哪舍得走? 燕昭径直走进济世堂,找到上回那位账房先生,开口道:“抓药。” 账房正低头拨弄着算盘,闻声抬头,见是燕昭这张熟面孔,脸上闪过一抹惊讶,连忙迎上去:“姑娘需要什么?” 燕昭却不报药名,左右瞥了一眼,确定无人留意,压低声音。 “传话给卫飞鸿:两日内,我要满京城皆知,礼部左侍郎家嫌弃谢元翊成了瘫子,意图退婚,还要推长女替嫁,务必闹得沸沸扬扬。” 账房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他仔细打量着燕昭了,语气警惕:“姑娘究竟是何人?” 燕昭早料到不会这么顺利。 虽说前几日对上暗号,但她并未表露身份,此刻突然传话给断金卫首领,对方自然警觉。 “我嘛……” 她的信物在卫飞鸿手里,想到那夜他厌恶又无可奈何的眼神,“龟公主”、“该死”之类的言论犹在耳边。 燕昭阴测测一笑,语速放缓,带着一种令人牙痒的坦然。 “你只需告诉他,来了个厚颜无耻的姑娘,她还说:两日内办不到的话,她就收拾收拾,投奔‘新燕’去!卫飞鸿听了,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这番话轻狂又气人,燕昭根本不等对方反应,说完转身就走,干脆利落。 账房愣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虽不确定燕昭的身份,但“投奔新燕”这话的份量,以及那种笃定能拿捏卫统领的语气…… 此事非同小可。 他匆匆对伙计交代了一句看店,急忙转身进了后堂。 走在街上的燕昭,心情莫名畅快了几分。 她天生反骨,谁越是嫌恶她,她越要折磨谁。 卫飞鸿不仅抢她项链,认定她是软骨头,更觉得她不值得效忠。那她就偏要用叛徒的身份使唤他、威胁他,恶心他。 想象卫飞鸿听到传话时那张冷脸,不知会出现何等精彩的表情。 震怒?鄙夷?还是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的憋屈? 燕昭几乎要笑出声来。 对,就是这样。他越是难受,她越是快意! 卫飞鸿果然动作很快,不到两日,流言已火爆京城的大街小巷。 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着一段故事,叫《春闺梦》。 说的是很久以前,侍郎府的小姐与将军府公子青梅竹马,早有婚约。 后来小将军随父出征,虽立下战功,却不幸坠马。不仅腿废了,人也废了。 侍郎小姐担忧终身“性”福,竟逼竹马退婚。对方不肯,她便心生一计,将寄养在尼姑庵的傻长姐接去将军府祈福。 本是个老套的负心故事,却被说书人添油加醋,加入诸多香艳情节: 比如小姐退婚,是早与旁人有了一腿,怀了身孕,若与竹马成婚怕无法遮掩;又比如竹马心性扭曲,将长姐当作替身狠狠报复…… 玩法之花,惊世骇俗,遍布尼姑庵、小树林、甚至轮椅之上。 《春闺梦》凭着情节露骨,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又因故事里的人物身份暗示明显,一传十、十传百,竟成了沈谢两家不可言说的秘事。 连燕昭自己都没想到。明明主角不是她,怎么她也成了被牵扯进去的“替身”? 叫卫飞鸿两日内传遍京城,他真是办得好!呐! 皇宫深处。 御书房内,皇帝正批阅奏章,一名内侍上前,低声禀报了市井间迅速流传的传闻。 皇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哦?两家竟闹得如此难看,成何体统。” 能在两日内传遍京城的流言,必是有人暗中助力,而恨沈家到这种地步的,不会有旁人了。 皇帝已默认是谢元翊所为。 他面上肃穆,看似谴责,眼底却掠过一丝讥笑。 在世人眼中,皇帝对谢家的恩宠是谁都羡慕不来的,堪称一段君臣佳话。 可皇帝心中却一直记恨着谢家。 他当年还是义王,起兵争天下时要从北疆借道,恰好谢家世代镇守北疆。 那时谢家风光无限,各方势力都想拉拢他们,也包括义王他自己。 谁知谢家人仗着手握重兵,眼高于顶,以“只想守住北疆”为由,拒不借道。 他迫于无奈绕路落鹰峡,结果被突厥人撞上,激战三天,粮草耗尽,差点儿命悬一线。 而谢家家主,也就是镇北将军谢长缨,分明在三十里外攻城,却不肯发兵支援。 直至他浴血突围,逃至平阳县,镇北将军才命长子谢元翊开门迎他入城。 这份“恩情”,他铭记于心! 后来为收服谢家,他费尽周折才将他们绑上战车,共破京城。 登基之后,他当即下旨,将谢家全族接进京城荣养,美其名曰不忍他们再受北疆苦寒。 本以为谢家会抗旨,他便有理由发落。 谁知他们竟真放弃北疆,安心在京定居,仿佛是为叫他放心,甚至还匆忙订下一门亲事…… 内侍低声感叹:“看来谢家长子,是真废得彻底,再无希望了。连未来的岳家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作践他。” 皇帝轻笑一声,将朱笔搁下,“市井流言不可尽信,沈家真把傻子送入谢府了?” “回陛下,千真万确。那长女以‘祈福’之名日日进出谢府。” 皇帝终于放心。 先前他对谢元翊重伤一事尚有疑虑,如今前有太医院回禀,后有沈家这般迫不及待的手段,足以证明谢家已成一只被拔牙的老虎,再无可忌惮之处。 另一边,可怜的沈侍郎正在衙署办公,总觉得同僚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那目光混杂着探究、讥诮、甚至还有几分怜悯,几乎将他刺穿。 偏偏他一回头,同僚们便立刻风轻云淡地说笑起来。 沈自山出了衙署,召了一名心腹过来,终于得知那传遍京城的谣言,差点儿没气炸。 于是,沈自山生平第一次黑着脸提前下值,亲自去家茶馆旁听。 说书人唾沫横飞,讲得有鼻子有眼。 “嘿!说时迟那时快!侍郎小姐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扇在小将军脸上,道:‘你个废人,未免太不识趣!如今你连男人都不算,如何能满足我?本小姐的夫君,须得是一夜叫六次水的猛将。’” “嚯——” “真的吗?”众人瞠目结舌。 第18章 英灵祭 岂有此理! 沈自山听到一半就忍无可忍,直接唤衙差抓了那说书人。 抓人的理由也很正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传播此等淫秽之事,还挑在英灵祭这种庄严肃穆的日子,罪加一等! 衙差一连扑了几家茶楼酒馆,满京说书人闻风丧胆。 沈自山则怒气冲冲地赶回府邸。 “蠢货!自作主张的蠢货!” 他一进正院,不由分说便对闻讯赶来的白氏狠狠一巴掌掴去。 “啊!” 白氏被打得踉跄几步,发髻散乱,捂着脸惊愕地看着暴怒的丈夫。 “父亲!”随后赶来的沈岫吓得花容失色。 沈自山目光猩红地瞪向她,想起流言中那个“嫌弃竹马”的负心女,强压怒火道:“岫儿,为父只问一句,你当真不愿嫁谢元翊?” “啊?” 沈岫下意识看向白氏,想到母亲刚才说的话,心下一定,故作为难道:“父亲有所不知,姐姐与谢公子情投意合,女儿实在不忍拆散。” 话未说死,但言下之意,竟与市井流言如出一辙,真有让沈时宜代嫁之意。 沈自山哪里还不明白? 定然是白氏这蠢妇动了歪主意,背着他跑去谢府,提议换嫁,惹恼了谢元翊,他才派人编出这等故事,刻意抹黑沈家! 谢元翊出身将门,并非文官,可以不在乎名声节操。 可他身为礼部左侍郎,是文官清流,怎能不顾声誉? 沈自山怒火更盛,反手又一巴掌甩在沈岫脸上。 “都是你们干的好事!换婚?你们竟敢私下盘算这等蠢事,还闹得满城风雨! 我沈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如今全京城都在看我沈自山的笑话,骂我忘恩负义,女儿恬不知耻……你们让我往后在朝中如何立足?!” 沈自山气得几乎呕血。 他从未想过退婚。谢元翊虽废了,但今夜英灵祭一过,他就是新任靖国公。 女儿嫁过去虽是守活寡,却能执掌国公府中馈,将来还能帮扶娘家、助力兄长,这分明是一桩天大的好姻缘! 岂料后院起火,还被人捅出去编排成这般难堪的笑话。 沈岫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脸颊迅速红肿起来,泪珠滚落,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她哭喊着辩解:“父亲,不是我要换婚!是那傻子与谢元翊耳鬓厮磨……” “闭嘴!明日你就随我去将军府登门道歉!”沈自山厉声打断。 看着哭哭啼啼的妻女,他只觉心烦意乱,拂袖而去,赶紧思索如何平息事端。 沈岫哭着跑回自己卧房,越想越恨,越想越气。 她凭什么道歉? 都怪那谢元翊,重伤躺了半个月,为什么不断气? 明日绝不可随父亲去谢府,否则这婚事,就再无回旋的余地。 她心一横,唤来心腹丫鬟打来一盆冰冷刺骨的井水,咬紧牙关,从头浇下。 寒气瞬间浸透全身,冻得她浑身发抖,嘴唇发紫。 一盆不够,她又浇了一盆。 没到傍晚,沈岫便发起了高烧,昏沉滚烫,意识模糊,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可府中无人顾得上她,今夜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大济开国便立下一个规矩:每场大胜仗后,要在首个月圆之夜,举办英灵祭。 届时,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京城百姓自发涌向城门。等礼部念完悼词,万民肃立,一同哀悼为国捐躯的忠魂。 今年的英灵祭尤为不同。 谢家立下不世之功,收复百年失地白漠城,然镇北将军夫妻连同麾下一万烈骑军尽战死沙场…… 即便如此,这功也远大于过! 皇帝将亲登城门楼,为英烈引魂,并封赏谢家长子谢元翊。 可惜,谢元翊已成废人,既无缘战场又难以绵延子嗣。 纵然有泼天的封赏,对谢府而言也无济于事。 燕昭早已收拾妥当,带着丫鬟桃枝,登上了沈府最后那辆马车。 庵中四年,她从未见过这等场面,说不好奇是假的。此刻她悄悄掀开车帘,只见城中灯火辉煌。 桃枝兴奋极了:“听说今夜要点满长明火把,为英灵们引路呢!还能放河灯。 对了,英烈祠后那棵老银杏树非常灵验,把愿望写在木牌上,挂道枝头,英烈们在天之灵定会庇佑百姓如愿。” 燕昭望着天际那轮浑圆的冷月,低声喃喃:“今夜能烧纸么?” “当然能呀!烧纸、元宝、还有纸扎马呢,街上就有卖,小姐可要?” 燕昭点点头。 桃枝是个麻利的,跳下马车,转眼便抱回一堆精巧的祭品。 马车来到城门,她们出发得算早了,可此地早已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哪里还寻得到沈家人的影子。 礼部主持祭祀,沈自山定然分身乏术。 白氏素来不喜她,在这等场合,怕是正忙着与诸位夫人应酬寒暄,哪里有空管她。 城门楼上,礼部尚书展开卷轴,沉声诵读悼词: “巍巍山河,仗忠魂而守……” 燕昭听得无趣。 给将士们生前多些抚恤,比这般的死后哀荣,强过百倍。 她刚转身,却撞上一冷硬之物,一个趔趄,慌忙扶住旁边的扶手才稳住身形。 抬头一看,撞的正是谢元翊的轮椅。 火光摇曳,映在他幽深的眸子里。他今日披麻戴孝,浑身素色,不言不语,真像一个温润守礼的好郎君。 可惜这些全是假象。 似乎觉得燕昭这模样有些傻气,他微一挑眉,似是在无声嗤笑。 燕昭莫名想起《春闺梦》来,只觉得晦气,也不打招呼,连忙躲开想混进人群中。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沉闷如滚雷的马蹄声,马上的人高喊:“镇北将军夫妇的衣冠冢,归京了!” 镇北将军夫妇,是谢元翊战死在沙场上的爹娘。 临近的百姓们皆是一愣,纷纷回头去看。燕昭却下意识看他,面容仍是那张面容,脸上却瞬间笼罩了一层死气,连眼神都失焦了。 看起来是真难过了。 人群缓缓分流,让出一条路来,衣冠冢到了跟前。 边戎推着轮椅上前,刚在棺椁旁停稳,谢元翊的身体便猛地向前一扑,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要拥抱那冰冷的棺木。 这一扑力道极大,他整个人从轮椅上翻跌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石地上。 “大公子!” “少将军!” 数道惊呼同时响起。 与此同时,谢元翊衣襟下摆瞬间洇开的大片深红,在长明火把的映照下,刺眼极了。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颤抖的手摸上棺椁,眼含泪光:“父亲——” 场面瞬间大乱。 谢家奴仆和几个官员手忙脚乱地扑上前,搀扶瘫软在地的谢元翊。 燕昭下意识地深深一嗅,鼻尖全是浓重的檀香,以及纸钱焚烧的焦味,闻不到赭石的气味。 第19章 我再也不叫你瘫子了 谢元翊伏在棺椁前,泪水无声地滑落,重重砸在地上。 官员中有人低声道:“听说镇北将军尸骨无存,光是寻找他的残骸,就耗费了半月之久,没想到棺椁竟能在英灵祭当日抵达,真是天意啊!” 一个百姓哽咽着跪下:“将军夫人一路走好,您当年救济的恩情,小民全家永世不忘!” 又有人高呼:“谢家满门忠烈!” 人们相继跪下,乌泱泱跪成一片。这阵骚动终于惊扰了圣驾。 皇帝遣了太医前来为谢元翊诊治。 燕昭见皇帝仪仗逼近,心中一紧,连忙低头跪入人群之中。 虽见过九公主的人不多,但当年大殿献玺,她与皇帝曾有一面之缘。 纵然时隔已久,她的容貌身量早已不复当年,皇帝未必认得出来,但谨慎点总归更好。 皇帝满面悲悯,亲手将谢元翊从冰冷的地面搀起,一派体恤臣下的明君风范。 “爱卿节哀,保重身子要紧。” “多……多谢陛下。” 谢元翊声音嘶哑,依言坐回轮椅,抬袖拭泪,一副感动至极的神色。 皇帝象征性地安抚几句,便命太医带他下去“疗伤”。 谢元翊正欲随太医离去,皇帝却仿佛不经意间想起,温声问道:“对了,朕听闻你有一未婚妻,今日怎未见到?” 谢元翊沉浸在悲痛中,黯然摇头。 沈自山慌忙上前回话:“回禀陛下,小女她……她突发恶疾,怕冲撞了圣驾,今夜未能前来。” 皇帝目光微转,又似随口一提。 “沈侍郎不是还有一位千金,曾在庵中为母清修?坊间一直流传其纯孝之名。” 燕昭心中顿时一凉。 沈自山心中叫苦,只得左顾右盼,硬是从人群中找出低着头的燕昭:“时宜!快,快上前来拜见陛下。” 燕昭低着头,故作懵懂地上前。 不等皇帝开口,抢先跪下“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沾得满脸灰尘。 她像是怕污了天颜,慌忙抬手用力一抹脸,非但没擦净,反而抹得灰黑一片,像个花猫。 燕昭这才抬起头,咧着嘴傻笑:“见过陛下。” 皇帝不动声色,心中已有计较。果然是个痴傻的。 白氏瞧得心头火起,暗自嫌弃。 贵女面见陛下,自有一套行礼的规矩,哪有人跪地乱磕头的?若是她的岫儿在,绝不会这般丢人。 沈自山赶紧赔笑打圆场:“小女心诚,心中最是崇敬陛下,故而才……呵呵。” 皇帝淡淡问道:“听闻你近日一直在将军府为元翊祈福?” “是呀,是母亲送我去的。”燕昭乖巧点头。 反正全京城都知道了,她名声无所谓,但一定要拉白氏下水。 此话一出,众命妇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连沈自山也给了白氏一记眼刀。 白氏自然瞧见了。 她有苦难言,却不敢插话,只在心中给燕昭又记了一笔。 皇帝目不斜视,只意味深长道:“既如此有心,你便随太医一同去照顾吧。” 燕昭一愣,心中警铃大作。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撮合?试探?膈应人?她猜不透,面上只乖巧点头:“好呀!” 不能抗旨,她硬着头皮跟着离开。 一行人被带到离城门楼最近的一处宅院,本是给皇帝临时休憩的地方。 太医院院正带着徒弟匆匆赶来。 燕昭则缩在角落,继续扮演傻子,口中念念有词地“嗡嗡”祈福。 “大公子,得罪了,查验伤势难免疼痛,您多担待。” 院正说着,便要去掀谢元翊的下摆查看伤腿。 燕昭没眼看,默默转了个身。 只听身后“嘶——”的一声,谢元翊疼得倒抽冷气,紧接着是院正一声惊呼。 “哎呦!” 他竟被边戎一脚踹翻在地。 院正狼狈爬起,勃然大怒:“我乃太医院院正,朝廷命官!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奴,竟敢踹我?!” 边戎一手按刀,不屑冷哼:“我乃烈骑军副将,同为朝廷命官。 你明知我家公子重伤在身,刚才那一下故意按他痛处,莫非意图谋害不成?!” 院正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血口喷人!我何时按压伤口了?” 边戎怒目圆睁:“我家公子久经沙场,什么伤痛没受过?你一动他就痛成这样,定是你做了手脚!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院正又惊又怒,慌忙转向谢元翊:“大公子,您为下官说句话啊!” 燕昭好奇地悄悄回头,只见谢元翊艰难地抬眸,眼中泪光潋滟,气息微弱地说:“无碍,我不疼……嘶!”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抽气。 燕昭:“?” 这副弱柳扶风,仿佛碰一下就要碎裂的模样,她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好你个庸医,竟将公子害至这等地步!”边戎怒喝一声,刀已出鞘,寒光慑人。 院正那年轻的徒弟反应极快,一个箭步挡在师父面前,死死抓住边戎握刀的手腕,急声道:“大人息怒!” “误会!天大的误会!我师父他……他方才犯了旧疾,羊癫疯发作才手抖失了分寸。 师父您快回去服药,这里交给徒弟。” 他语速飞快,眼神拼命暗示。 院正被悬在脸前的刀锋吓得腿软:“啊?对、对对……老夫这就回去吃药,这就去。” 说完,也顾不得徒弟死活,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房间。 他一走,年轻太医与边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边戎并未收刀,刀尖拖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就这么大喇喇朝燕昭走来。 “沈小姐,公子需要诊治了,为你的清誉着想,请你暂避片刻。” 燕昭求之不得。 她快步走到门外,靠在廊柱上,盯着苍茫的夜空出神。 母妃还在时,总搂着她坐在廊下,望着深宫高墙上的月亮,教她念诗:“长夜终有尽,云开见月明。” 后来,每当自己快熬不下去时,燕昭就抬头,对着月亮默念这句: “长夜终有尽,云开见月明!” 不多时,年轻太医先行告退。很快,边戎推着换完药的谢元翊出来。 月光下他脸色苍白,一身素衣似要随风而去。 燕昭看着他,突然想到他同样父母双亡,还要忍受瘫痪之苦,与自己一比,竟说不上谁的境遇更凄惨。 谢元翊敏锐发觉她的异常:“你怎么了?” 燕昭瞬间切换回傻样,天真地眨眨眼:“公子,我以后再也不叫你瘫子了。” 谢元翊淡定得很:“多谢,我也不说姑娘是傻子了。” 燕昭心头刚升起的那点怜悯,瞬间被他这句话戳得烟消云散。 第20章 他成了靖国公 回到城门楼下,正巧看到那院正垂着头,在皇帝耳边汇报着什么。 边戎顿时紧张起来,低声道:“公子,他会不会……” 谢元翊靠在轮椅上,从容不迫:“放心,他不敢。” 两人似在打哑谜,燕昭却听懂了。 边戎拔刀恐吓御前太医,往严重了说就是大不敬。 但皇帝指派院正为谢元翊验伤,他不会承认自己办事不力,反被吓退。 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徒弟对上边戎这“莽夫”。 谢元翊伤情如何,徒弟自会一一回禀,院正只需冒领功劳,便可蒙混过关,徒弟绝不会揭发他这个师父。 想到这里,燕昭不由得多看了谢元翊两眼,目光在他腿上来回流连。 谢元翊眼皮未抬,却像是长了眼睛:“好看吗?” 燕昭心头一跳,立刻收回视线,然后故作无辜地摊了摊手,坦率地回答。 “不知道呀,什么也没看见。” “好奇心不要太强。”谢元翊终于缓缓掀开眼帘,平静地看着她。 他极少这副样子,分明眉眼间还是那副温和模样,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燕昭不由得一怔。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谢元翊低笑一声,不过瞬息之间,便恢复了往日的玩味。 “真想看也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看。” 燕昭蓦地想起他之前用“一顶小轿”抬她进府的威胁,心头一凛,瞬间反应过来,这是警告她。 再敢多看一眼,他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得得得!谁还没有秘密呢?她对他的秘密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不看,我再也不敢看啦!”燕昭连忙认怂。 此时,皇帝在百官簇拥下登上巍峨的城门楼。 他俯瞰下方跪伏的百姓与那两口漆黑的棺椁,声音洪亮,当场宣布追封镇北将军为靖国公。 其子谢元翊,可袭爵位。 城楼下百姓顿时山呼万岁,声浪如潮,“陛下仁德!” 人群之中,那两口承载着谢家英魂的漆黑棺椁,无声地与城门楼上那抹明黄身影遥遥相对。 皇帝目光扫过那棺椁,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继续道: “谢家元翊,人品贵重,特破格擢升为——都察院监察御史。 元翊虽不能提枪跃马,但朕相信,你能代天子巡狩,监察百官,为民请命。 将此等重任交托于你,朕,最为放心!”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文官们面面相觑,面露惊讶,武将们则眉头紧锁,眼中隐含愤慨。 让一个受伤的,根基在北疆军伍的少将军去做言官?这简直是……诛心! 不仅断了他日后重返军伍的可能,更让他在文官堆里成为孤臣。 那群自诩清流,手不能挑的无用之人,历来就瞧不起武将。 这哪里是封赏?分明是钝刀子割肉。 然而,不明就里的百姓们只觉皇恩浩荡,仿佛见证了一段君臣佳话,再次爆发出更狂热的欢呼。 谢元翊坐在轮椅上,面上瞧不出半分波澜:“臣,叩谢陛下天恩。” 他艰难地欲从轮椅上起身行礼,被皇帝抬手虚虚一按制止。 英灵祭的一切流程终于结束。 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预备起驾回宫。经过谢元翊身侧时,他脚步微顿。 “元翊,朕知你身子违和,特命太医院为你准备了些滋补之物。” 话音刚落,院正领着两名内侍,捧着几个沉甸甸的锦盒上前。 打开一看,皆是些人参、鹿茸、冬虫夏草之类的名贵药材,最惹眼的是其中一盒,赫然放着几根粗壮的虎鞭,用红绸细细裹着。 周遭看见的人,连眼神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了。 谢元翊端坐轮椅,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温和:“臣,谢陛下隆恩。” 仿佛那些药材只是寻常赏赐,而非赤裸裸的羞辱。 他亲自接过,转手递给身后的边戎,动作自然,未有半分滞涩。 皇帝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忽然想起五年前,那时的谢元翊才十五岁,随镇北将军戍守平阳。 而他那时还是义王,狼狈不堪,满身血污地被护着退到平阳城下。 城头上,少年谢元翊一身银甲,眉目锐利,意气风发,亲自开城门迎他入内。 他狼狈不堪,身边躺着为他挡了一箭、肚上开了个血洞的亲妹妹…… 皇帝眼底的戾气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元翊,朕一向看重你,当年本想亲自为你指婚,将朕最心爱的昭阳公主许配给你。”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惋惜: “可惜,旨意还未及拟好,你父亲便已为你定下了沈家的亲事。” 燕昭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恍然大悟,原来婚约是这么来的。 若谢元翊真做了公主驸马,便不能执掌兵权,所以才急匆匆与沈家定下亲事,此举显然惹恼了皇帝,他怕是早就猜疑谢家了。 皇帝话锋一转:“说起来,你的婚事也该抓紧了。朕记得是下月初八?”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瞥了一眼轮椅后的燕昭。 “朕瞧着,你的未婚妻倒不如你身后这位……对你上心。这孩子……叫什么来着?” 燕昭心中把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怎么又扯上她了? 又是赐官,又是赐药还不够吗?难不成还想把傻子赐给他吗? 皇帝到底有多恨谢元翊! 沈自山在人群中一直提心吊胆,闻言连忙挤出人群,跪伏在地,高声回道:“回陛下,臣的长女名唤时宜。” “噢,沈时宜。” 皇帝像是才想起一般,点点头,语气带着嘉许。 “朕记得她,为了母亲,不惜自请入庵祈福,难得的赤子之心。如此品性,正配爱卿。” 燕昭:“……?!” 这狗皇帝睁着眼睛说瞎话! 为什么神仙打架,遭殃的总是她这个傻子? 谢元翊听到这里,一直紧绷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陛下所言极是。” 皇帝见他应了,似笑非笑地试探:“哦?你也觉得是?那好,这桩婚事,朕便替你做主了。 就让沈时宜嫁入你谢府,做你的靖国公夫人,如何?” 谢元翊像是早有预料,并未立刻接话,反而好整以暇地抬起眼。 他目光精准地落在了燕昭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陛下厚爱,臣心领。只是沈姑娘她未必愿意呢。” 皮球,被他轻飘飘地踢了出去。 第21章 这谢元翊图谋不小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燕昭身上。 皇帝目光一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沈自山急得满头大汗,拼命给燕昭使眼色,恨不得让她赶紧应承下来。 这换嫁一事,沈家提出是背信忘义,由皇帝来提就是天作之合,看以后谁还敢妄传流言? 何况靖国公夫人是他家长女,无论岫儿还是儿子,脸上都能跟着贴金。 陛下对沈家真是天恩浩荡啊! 燕昭被这突如其来的“赐婚”砸得头晕眼花,眼皮跳了又跳。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天真又无辜:“可是……我都出家了,怎么能嫁人呢?” 她双手合十,做出一副尼姑模样,只差没当场念句“阿弥陀佛”了。 皇帝不紧不慢道:“你是带发修行,为母祈福,此乃孝心可嘉,何曾落发受戒?算不得出家人。” 狗皇帝打定主意要拿她羞辱谢元翊了! 燕昭只得将目光投向谢元翊。 她不信,他真能接受娶她这个傻子。 谢元翊却一副旁观者的模样,从容冷静,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燕昭忍不住狠狠剜了谢元翊一眼:罪魁祸首!还不收场? 她就算再傻,也不能当着皇帝的面撒泼。 御前失仪,罪过可大可小,全凭那位心情。 谢元翊抬起眼,对上燕昭,那瞬间,他挑衅地眨了眨眼。 燕昭顿时心惊肉跳。 下一秒,谢元翊唇角微微勾起,又恢复了温润得体的笑容。 “陛下如此厚爱,臣不胜感激! 然大济以仁孝治天下,臣的家父家母停灵未葬。为人子者,臣应守孝三年,唯恐耽搁了沈姑娘……”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无奈极了。 妙啊! 这个理由天衣无缝,不容辩驳。 燕昭心中暗赞:此人办事还挺靠谱。 皇帝莫测一笑,目光锐利地扫过他: “爱卿多虑了,你可听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令尊九泉之下最盼的,莫过于谢家香火有继,你身边有人照料。 朕意已决,赐婚照旧,婚期延后一年。沈家小姐可先行入谢府,一来全你谢家孝义,二来,也可替你在老夫人膝下承欢尽孝。” 皇帝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如此一来,岂非两全其美,爱卿觉得呢?” 谁也看不出谢元翊的神色变化,他一如既往地含笑应道:“陛下思虑周全,臣……领旨谢恩。” 沈自山忙拽着燕昭,跟着一起附和:“臣等领旨,叩谢陛下天恩!” 皇帝朗声长笑,满意地拂袖离去。 城门口短暂的死寂后,瞬间响起一片嗡嗡低语。 “这、这于礼不合啊!未婚妻入府尽孝,名分何其尴尬?” “欺人太甚!” 有暴脾气的武官几乎要吼出来,被身边同僚死死按住。 一些老将眼神沉痛,看着谢元翊的背影和那那两具漆黑的棺椁,心中涌起巨大的悲凉和不平。 谢家功勋卓著,换来的竟是如此下场! 今日是谢家,明日又会轮到谁? 皇帝靠着造反登基后,这些年变得愈发多疑,尤其对功臣的忌惮和打压,难免让他们感到寒意。 “沈大人,恭喜恭喜!令爱得蒙圣恩,一步登天啊!” 另一部分文官围着沈自山,贺喜声不绝于耳。 沈自山红光满面,应酬着,浑然不知这一切都被谢元翊尽收眼底。 他坐在轮椅上,逐一扫过百官的神色,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谁可以拉拢,谁在落井下石。 从始至终,他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 燕昭从前来道贺的文官中挤出,目光越过人群,精准落在谢元翊的脸上。 她看着谢元翊眉眼温和,看着他仿佛掌控一切又置身事外的从容,一个惊人的念头逐渐成形。 这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 他故意自污名声,故意扮成废人。 就连这两口棺椁入城的时机,也绝非巧合。他偏偏选在英灵祭这天,让全城百姓目睹谢家的悲壮。 他就是要把皇帝驾到民意的高台上,逼迫皇帝当着天下人的面,对谢家做出超规格的封赏。 若是棺椁私下进京,皇帝怎会赏赐不断? 而他要的不仅仅是这些,他很了解皇帝多疑刻薄的心性。 皇帝被民意胁迫着厚赏,心中必然愤懑难平,所以才有一连串的羞辱性赏赐。如此,才能寒了那些武将的心。 这谢元翊图谋不小啊…… 燕昭的心猛地一跳。 就在这一刹那,仿佛感觉到她截然不同的视线,谢元翊倏地转头。 两人的目光在这混乱的城门前,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周围的一切嘈杂,沈自山的笑声、官员的贺喜、武将的怒哼、夜风卷动缟素的猎猎声,仿佛突然间归于寂静。 城门楼前仿佛只剩下这遥遥相对的两人。 她猜到了。谢元翊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 他发现了。燕昭眨了眨眼,恢复了懵懂的痴气。 两人若无其事地错开视线。 “小姐!小姐!”桃枝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脸兴奋: “那边好多人都去英烈祠了,说今日祈愿最是灵验!小姐想去么?” 燕昭点点头,任由她拉着自己穿过人群,一路来到英烈祠前。 祠外早已排起了长队,香烟缭绕,百姓们手持木牌,在案前郑重写下心中所愿,再恭敬地挂到一旁的银杏树上。 “小姐,你看你看!” 桃枝兴冲冲地从旁边的摊位上买来一块木牌,不由分说塞到燕昭手里,满眼期待,“我们也来祈愿! 燕昭握着微凉的木牌,她没有愿望,将牌子又递了回去,孩子气道: “我是大人,才不信这些呢!你若想祈,便给你吧。” 桃枝闻言大喜,接过木牌冥思苦想起来。 等她踮着脚终于将木牌挂好,一回头,身后早已没了燕昭的身影。 英烈祠后方,碑林重重,阴气森森,是寻常人绝不会踏足的僻静之地。 “砰!” 卫飞鸿将燕昭猛地往地上一掼,声音沉冷:“九公主,对京中的传闻可还满意?还投奔新燕吗?” 燕昭踉跄几步,伸手扶住一方墓碑才稳住身形。 她压下火气,眸色晦暗,声音却异常冷静地唤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卫飞鸿负手立于暗处,片刻后,才依言上前一步。 燕昭抬手便是一记耳光,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挡住,卫飞鸿眼中寒芒暴涨:“你又想干什么?” 第22章 这便是活下去的代价 “试试你的身手罢了。”燕昭抽回手,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腕,挑衅地迎上他的视线:“怎么,恼了?不敢让我试?” 卫飞鸿剑眉紧锁,不欲与她纠缠。 “燕昭,你想掌控无妄阁,我想清除新燕。你我眼下目标一致。投奔新燕这招,只此一次。若再敢以此相胁,我便视你毫无诚意,只想内斗。” 燕昭神色淡漠:“如何呢?” 卫飞鸿眼神如冰,杀气凛冽:“如何?你虽顶着皇室血脉,却不配……” “我不配,你配!”燕昭忍无可忍,骤然打断他的话。 “既然卫统领如此忠心,痴迷殉国,何不一抹脖子,尽快下去伺候先帝?” 不等卫飞鸿发作,燕昭话锋一转,直勾勾盯着他: “若我说,当年父皇将传国玉玺交给我,命我诈降,得以保留燕国最后的血脉,伺机复国呢?” 卫飞鸿一怔。 他不信,一个字也不信! 燕昭却浑不在意他的反应。本就是临时起意的谎言,给他一个自欺的理由罢了。 否则这头犟驴,非与她斗到地老天荒不可! 燕昭趁他眼神动摇,又步步紧逼:“断金卫上下,皆受燕国皇室大恩,可你呢? 夺我项链在先,出言侮辱在后,更把我当一条狗般摔在碑上!先挑起内斗的人,一直都是你。” 说到这里,她面上一片冷然。 “你我心知肚明,谁也奈何不了谁。你敬我一分,我让你一分,你若不肯……” 燕昭唇边勾起一抹讥诮:“那便分道扬镳。” 卫飞鸿看着她这副收放自如,瞬间敛去怒意的谈判姿态,眼底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他本以为这九公主行事癫狂,纵然有几分小聪明,也绝非肯讲理的主儿。 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压住怒火,倒是沉得住气。 卫飞鸿定了定神:“我只是希望你明白,‘阁主’不过虚名。你想掌实权,需得经我同意。” 他顿了顿:“若你点头,项链,我即刻双手奉还。” “不可能!”燕昭想也不想,干脆利落地拒绝:“换个条件。” “别无他选。”卫飞鸿寸步不让。 “既是盟友,就该有起码的信任。” “信任?”卫飞鸿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沉冷:“真要我把你做过的好事,一桩桩复述一遍吗?” 他踏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你被新帝封为‘归义’公主,风光入京。在你入京的第二年,打着为新帝祈福的名头出城,结果路遇悍匪,车毁人亡。” 卫飞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痛楚与刻骨的愤怒: “无妄阁出动天、地、人三司精锐,耗费无数人力,只为收殓你的尸骨,结果呢? 你不妨猜猜,我们探出了什么?” 他猛地逼近,眼底浓烈的杀意几乎能将她活剜。 燕昭已猜到他要说什么,迎上那道含恨的目光,面色平静:“哦?探出什么了?” 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漠然,彻底点燃了卫飞鸿胸中积压的怒火。 “我们探出,那伙所谓的‘悍匪’,共死了十一人。 几乎就在同时,朝廷上某些不起眼的职位,不多不少也消失了十一人! 巧的是,这十一人无一例外,皆是我燕国忠心耿耿的旧部。 而且是潜伏多年,身份极其隐秘的暗桩!” 卫飞鸿猛地踏前一步,气势逼人,死死盯着燕昭的眼睛:“九公主,这些人因何而死?” 燕昭冷笑一声:“你说说,他们因何而死?” 卫飞鸿倏地抬眼,咬牙切齿:“我猜,是公主你为了求生,向新帝递的投名状吧? 新燕想窃取无妄阁,我自然要防,可你更非善类! 依你一贯的行事作风,会不会转头就把我们这些前朝余孽给卖了?” 他的面容在夜色下模糊不清,唯有眼中闪烁的寒光,清晰可见。 燕昭沉默半晌,方才缓缓开口:“此事另有隐情,蘅姨她知晓……” “可笑!” 卫飞鸿厉声打断,如同听到了最拙劣的借口。 “玉蘅已死,就死在你路遇悍匪的那天。如今死无对证,便将所有推给一个死人?” 他眼神咄咄逼人:“你敢说,你不知她的死因?” 燕昭猛地迎上他的目光,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我、不、知!” 她若知情,就不会在尼姑庵苦熬四年。 何况那十一人,哪个不是死有余辜?他们想绑架她、利用她,却技不如人。 既然是他们先犯到她头上,那就别怪她,拿他们的命为自己换一个假死脱身的生机。 当年确实是她和玉蘅联手设的局。 十一名‘悍匪’死后,新帝剿灭了叛党,玉衡清除了对手,她获得了金蝉脱壳的机会。 然而,也落下了此生第二个致命污点:出卖旧部。 燕昭心如明镜,在前朝遗老和各方势力眼中,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贱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正因如此,那人才肯放她走…… 她静静望着卫飞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憎恶。或许,这便是活下去的代价。 自投生到燕国深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要比旁人艰难百倍,才能挣得一丝喘息之机。 “你不知?玉蘅死后,沈时宜被赶入尼姑庵,紧接着投井自尽。而你!顶着她的身份回京,这一切环环相扣,难道也是巧合?” 燕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无力的自嘲:“我懂了,在你眼中,哪怕护城河里死一只王八,都是我下的毒手。” 卫飞鸿直视着她,毫不掩饰眼中的猜忌与嫌恶。 “是,你正是这种人。” “好……” 两人不欢而散。 燕昭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英烈祠,祠内烟火缭绕,纸灰纷飞。 燕昭看着百姓们三两成群,或低声祷告,或交头接耳,一起将手中纸钱投入盆中。她眼中莫名涌上湿意。 寻了个僻静角落,也默默点燃了纸钱。 百姓们烧给英烈,她却是烧给自己早逝的母妃,烧啊烧,突然泪水滴落在火盆里。 在这心绪低落、形单影只之际,偏偏一道不识趣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公子!找到了,在这儿呢,沈姑娘她……好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