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第一剑,先捅意中人》 1、当场抓获 仙界太清境,钧天,度朔山。 霞光万里将无边无际的天与海熔为一体,金灵流泄,宛若天宫将倾,美不胜收。 海边,落日,几位天界名流仙君聚众裸泳。 脱掉仙袍搞浪里白条回归自然,谁也没想到居然有观众。 碧桃是在大桃木的枝杈间伪装成桃花,被“当场抓获”的。 “我单知你不知羞耻,竟不知你恬不知耻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属于少年人的清越的声线中带着一丝震惊,震惊之中夹杂着羞愤,羞愤之余想到自己刚才海中遛鸟被看了个精光,最终忍无可忍,歇斯底里。 咆哮声响彻整个海岸。 常言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仙人一怒,自然更是地覆天翻。 咆哮间,银白色的仙灵随着少年人的崩溃不断地自他体内激荡而出,将整片山,包括周边的海岸线,搅弄得好似狂风过境。 海中原本在嬉戏的海龙,被咆哮声吓得遁入水底。 一向最喜欢在这片海中岛屿上筑巢栖息的仙鸟们也像齐齐被下了哑药噤若寒蝉,仙鹤落地就将头都戳进沙滩里,快缩成鹌鹑了。 海面被搅起了冲天的浪潮,将海中灵智未开,又未来得及逃生的游鱼全部卷到了海岸之上。 “你居然敢偷看我们洗澡!” 这一声足可见这位少年如何崩溃,尾音都劈叉了。 “你还敢抬头!你简直……无耻之尤!” 控诉碧桃的小仙君手指头都要戳她脑门里,灵力隔空点得她头直往后仰。 碧桃却一丝一毫都没有被当场抓获的慌张。 嘴角的笑意压了好几次,才险险压住。 要是当场笑出声……这恼羞成怒才“失了身”的小仙君怕是要气哭。 那她肯定要“罪加一等”了。 实际上这小仙君只是看着“小”,在天界的地位却一点也不“小”。 他并非与碧桃本人一样是天界的“著名人物”。 碧桃是整个天界著名的狂徒。 她出名,盖因她以小小蝼蚁一般野仙灵的身份,觊觎……不,追求仙帝的小儿子明光天仙。 而这位因为被看光快气疯的小仙君,可是实打实的真仙境。 是大名鼎鼎的雷部雷祖座下大弟子雷霆总司神威荡魔霹雳真君的后人——冰轮真仙。 ——明光天仙的“预备侍者”之一。 也是明光天仙身边第一发言人兼狗腿子。 想到明光天仙,碧桃忍不住朝对面站着的一群人正中间异军突起的身形看去…… 正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骂碧桃的冰轮真仙,见她面色红润,双眸闪烁。这种情况下,竟还敢一脸荡漾地妄图窥视被他们几个挡在身后的明光,更加怒不可遏。 狂暴的仙力冲体而出,顷刻间碧桃就被压迫得半跪在地上。 碧桃并不抵抗,毕竟以她低微得可怜的仙力,也抵抗不了,她便从善如流地单膝跪地。 在暴风般肆虐在她周身的仙灵之中,一度张开嘴想解释什么。 结果一开口,就吃了满嘴冰轮真仙爆发出的灼热银灵。 她和这海岸线上遭受了无妄之灾,离水而出的鱼儿同病相怜,徒劳的双唇张张合合,却一句冤屈都诉不出。 碧桃只好闭嘴。 冰轮是火灵,火灵的最高境界才是银火灵,他现在绝对达不到银火灵境界,不知道用什么法器伪装出来的。 碧桃双手背到了身后,快速结印,用自身低微且无害的木系仙灵,温和地铺满整条海岸线。 悄无声息地将那些脱水的游鱼往海里推去。 淡绿色的仙灵包裹住那些濒死的小生命,为这些被殃及的“池鱼”们保命生机。 而碧桃的面前,冰轮真仙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沉浸在自己被看光的恼怒之中无法自拔。 “你简直……不耻下问!一雪前耻!” “你你你……” 词穷了吗? “你!耻……耻……” 看来真的词穷了。 真是好一番酣畅淋漓,驴唇不对马嘴的“耻”骂。 不过倒也能看出最近天界传出的风声是真的,看来神冥两界真的要进行仙位择选了。 这冰轮真仙恐怕为了去下界历练比赛做了不少准备,学习了不少下界文化。 比如乱用成语。 好一会儿,暴乱的仙灵总算是因为词穷稍稍收敛。 碧桃抬起头…… 冰轮真仙一张俊脸,堪比此刻西沉金乌般红得透彻。 但他此刻的神态,一双手在空中乱点,恨不得把碧桃戳进地里的动作,无不展示着四个大字——暴跳如雷。 他方才是第一个发现有人窥伺的,也是他把碧桃从遮天蔽日的大桃木繁多的枝杈上“折”下来的。 仓促间,他只披上了仙袍,未来得及烘干,就开始了带“耻”字的妙语连珠。 且他因为先天五行属雷,仙灵又是漂亮的银色,所以他的仙袍也是配套的雷纹银白。 又因为天界仙袍多讲究个飘逸出尘,所以很薄,湿水之后简直是灾难…… 在碧桃这个被迫下跪“自下而上”的视角看来,真是…… “冰轮真仙,你要么先把衣服烘干再说话吧。” 碧桃先是淡淡扫了一眼,而后非礼勿视地挪开视线,好心提醒,但心中啧啧。 不行,这几个人里面,论粗比大,还得是明光天仙。 冰轮真仙顺着碧桃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表情空白了一瞬。 那张向来在天界被仙娥们奉为雷部第一美男的俊脸,像被五雷轰顶,出现了道道裂痕。 紧接着他的表情比他蹦出口的成语,还要精彩纷呈,面色姹紫嫣红,好不精彩。 碧桃实在是没忍住,唇角掀起了一点点的弧度。 “噗嗤……” 旁边一位一直都在好整以暇地看热闹,虽然好好穿上了仙袍,但是仙袍的样式就是衣襟大敞的仙君,捕捉到了碧桃这一丝丝促狭,忍不住笑了。 “你这个小仙倒是有趣……” 他顿了顿,抬手勾起肩膀上的潮湿长发,朝后潇洒无比地甩了一下。 那仙袍的领口因他的动作深得几乎要开到耻骨。 他眯了眯上挑的柳叶眼,又看了一眼碧桃身后已经被推回海里的游鱼,兴味盎然。 毫无仙君矜持地弯下腰来,把他块垒分明的好身材尽数展现给碧桃,一勾唇,笑得好似蝴蝶振翅。 ——真是好一个花蝴蝶美人。 他凑近碧桃说悄悄话一般问:“你就是追着明光骚扰了……嗯,上百年的碧桃小仙?” “明光古板无趣,你觉得我怎么样?” 他说着对碧桃眨了眨眼,一派落拓风流之态。 “不如你不要追明光了,来追我吧,我住在金蟾宫,我很好追的……” 碧桃看他一眼,着重看了下他半敞的胸口——心说那可不行,你没有明光天仙的胸大,腿也没他长啊。 而且太容易追到手的吃着不香。 不过这位碧桃也认识,毕竟他们都是明光天仙身边的常驻人物,也是未来拱卫随侍他统御诸天的属下。 碧桃喜欢明光天仙,对他身边的人自然也是了如指掌。 冰轮真仙是雷部的。 这位花蝴蝶一样的仙君,名叫广寒,乃是斗部南斗星君的后人。 因为这些天界古仙族后人还未正式授职,因此暂以名字和仙阶来尊称,他的仙阶是神仙阶,因此被尊为——广寒神仙。 “广寒你不要到处发骚!她是一个沾上了就甩不掉的年糕!色胆包天、色欲熏心、色授魂与!” “小心她真的缠上你!” 迅速将衣物全部都烘干的冰轮真仙凑过来,一头散了水汽的长发自头顶飞散,加上他眸光烈烈气势汹汹,简直像只迎风奓毛的雄鹰。 开口便是恶狠狠道:“你往常只是尾随明光倒也罢了,现在居然还敢学那下界话本子里的牛郎看人洗澡,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偷衣服,逼着人和你结成夫妻生孩子了?!” “你想让明光给你生几个?!” 碧桃:……这位真仙,你是不是文化学杂了? 广寒神仙微微扶了扶额头,侧身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均是一言难尽的同伴们,伸手拉了一下冰轮真仙。 但冰轮真仙就像一只出笼的雄鹰一般,根本拉不住。 “哼,我告诉你,牛郎那样胆敢觊觎天仙的色艺双绝之徒,在我天界仙京,只能落得个五雷轰顶!魂灵俱散的下场!” 碧桃隐忍地咬住自己的腮肉。 广寒神仙默默扶了一下自己的后脖子,劝道:“冰轮,你少说两句吧……” 冰轮真仙却越说越来劲:“我等被你看了倒也罢了,明光天仙岂是你这等小小至仙可以肖想的?” “你……” 碧桃在对方连珠炮一样的斥责之中,不光能抽空把鱼儿推回海里,还不忘插嘴:“冰轮真仙,你错了。” 碧桃看向众人,虽然还未曾起身,在众人面前仍是半跪,但她的肩颈松弛笔挺,微微仰起下巴。 她没有面对仙界“贵公子”们的瑟缩卑微,眨巴着一双桃花眼,声音轻灵,语调潺潺。 “我现在是灵仙了,前天刚升的仙位。” “哦?” 碧桃身边弯着腰,看似对她感兴趣,实则有意无意地在挡着她‘窥伺天仙’视线的花蝴蝶广寒神仙,慢慢地直起腰,挑了下长眉,有些惊讶的样子。 冰轮真仙也愣了一下,随即又冷哼道:“灵仙又如何,谁在乎?不过都天界蝼蚁……” 冰轮真仙他们这些上古仙的后人,别管是第多少代,至少生来便是仙灵丰沛,最次也是神仙位。 何止是看不上仙界蝼蚁一样多的至仙和灵仙? 他们连下界飞升上来的那些后天仙位也一样平等地不放在眼中。 可即便是这些古仙后人,真的视古仙族之外的仙人均为蝼蚁,也不好这般大张旗鼓地宣之于口,妄造口业。 碧桃根本不在乎冰轮真仙看不看得起她。 眼前碍事的花蝴蝶广寒神仙让开之后,她便立刻朝着另外的几个人看去,寻觅她真正在意的那一个。 奈何剩下的几人,依旧将那人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 只能看到高出众人的一个脑瓜顶。 显然这些人就是防着她的。 每次都是如此。 明光好歹天仙境,天仙是什么雪人吗? 被她看几眼就化了? 啧。 早知道刚才看到海里的浪里白条们,就不该好心地早早露出踪迹了。 不过眼见冰轮真仙失言,却没有人能劝得住。 在“事发”第一时间,就被众人以拱卫姿态掩护在身后的人终于开口了。 “冰轮。”他只说了两个字。 是劝诫,也是警告。 这声音并不过度低沉,甚至清凌悦耳,好似玉碎冰裂,听来却如山岳倾塌,重锤砸下。 两个字而已,碧桃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 而后胸腔之中的心脏尤如被劫钟盖顶的妖魔,疯狂地鼓噪起来。 2、抛个媚眼 明光天仙金口一开,冰轮真仙立即噤声。 明光天仙身边站着的其他仙人,呼吸也都为之一顿。 明光天仙音能明昧,天赋罚恶审罪,言若千钧,一锤定音。 其他人听了他一句话都呼吸不畅,对碧桃这样的小小灵仙来说更是致命伤害。 她一边沉醉,一边赶紧把手背在身后结了一个移灵阵,将这压迫移入地底,才好歹没有原地喷出一口血来。 不过这种压迫很快消失。 明光天仙从不会蓄意以灵压人。 诸天仙位都道明光天仙形如山岳,动如雷霆,但心有草木,惜怜细弱。 被仙侍或仙娥冒犯,也从无责怪。 哪怕被“狂热追求者”看到裸泳,看上去也还是那副雪塑冰雕,无动于衷的模样。 方才那两个字只有对着熟人才会说出口,他言辞之上向来吝啬。 碧桃追他这么多年,和他说上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明光天仙是不是真的惜怜细弱她不知道。 但肉灵可见,明光天仙高大俊美。 蜂腰猿背,风骨峭峻,双眸凛凛,剑眉斜飞。 唯有下颚的一颗秾艳小红痣,能稍微柔化他一身冰寒,让他看起来不那么不近人情。 碧桃甚至给它区了个名字,就叫小红。 碧桃怔怔望着小红,呼吸都微微发滞。 心口灼烧般热烈悸动,指尖瘙痒,痴相毕露。 “你在看什么?!” 冰轮真仙见碧桃眼珠子快粘明光身上了,那眼神让他在旁边站着都感觉到一阵阵烧灼。 于是又是一声爆喝。 “你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泡儿踩!” 眼见冰轮真仙要控制不住动手,明光天仙越众而出。 却根本没有正眼看一眼半跪在地上的“罪魁祸首”碧桃。 眨眼间便已经结印催动仙力,一手扣在盛怒的冰轮真仙肩膀上,就要带着众人化灵而去! 刚才要不是事出突然,他们需得一些时间整理仪容,否则这群天界山尖上的人物,怎会同碧桃一介小小仙娥论断什么对错廉耻? 也就只有冰轮性子浅,藏不住喜恶,才会说了这么许多。 碧桃一看,好不容易见到的人要跑,赶紧抬起头,以手臂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赶在明光天仙身影彻底消失之前,和他来了个勇敢对视。 仙阶森严,直视高阶仙,若对方不曾收敛仙灵蓄意压迫,晃瞎了眼睛也是自己找死。 但碧桃找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妃色的仙袍勾勒出她曼妙婀娜的轮廓,碧桃一双横波潋滟的桃花眼揉着漫天霞光,鲜妍明媚。 长风恰逢其时卷过她散落的墨色长发,妃色裙角翩跹鼓动,让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像夕阳下一场盛大的碧桃花雨,靡丽无边。 她勾起嘴唇,弯起桃花眼,抓紧时间朝明光天仙抛了个十分俏皮的媚眼。 ——只可惜媚眼一如既往地抛给了瞎子看。 这番迤逦美景美人,映在明光天仙那一双淡金色的眸中,如万丈红尘投入无边业火,顷刻间被焚化成了漫天飞灰。 金乌彻地沉落。 天黑了。 哎。 今天也没能成功和明光天仙好上呢。 碧桃望着消失在天际的金光,到最后也没解释她不是故意看他们裸泳的事情。 今天只是巧合。 她栖身和凝灵的大桃木本就生长在这度朔山。 古有大桃木,生在无极之海度朔山之上,承天启地,其冠之广,可达三千里之遥,其根之深,可通阴阳接连世界。 她凝灵于大桃木,桃木根系树冠笼盖之地,自然皆为她家。 她平时就靠大桃树吸收仙灵修炼,感知哪里的仙灵丰沛,她就在哪里化灵为桃枝桃叶窝着。 这几个人来她家门口裸泳……送上门的她看看怎么了? 而且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天界已经有她跟踪尾随、摸腰强吻、自荐枕席等等骚扰明光天仙的谣言了。 不差一个偷看洗澡。 追求天仙第一点:首先让他对自己有印象。 别管是什么印象,有就行。 诸天仙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个顶个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她这点姿容仙力出身,不剑走偏锋,怎么入明光天仙的眼? 撞入眼、刺破眼、晃瞎眼都是入眼,没差别的。 追人这一块,碧桃很自信,有自己的节奏。 经此一役,无论是明光天仙还是他身边的侍者们都会对碧桃印象深刻。 是好事啊。 碧桃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 结果一转头吓一跳! 这雄鹰般的男人…… “冰轮真仙?你怎么还没走啊?” 冰轮真仙冷笑一声:“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 冰轮真仙怎么想都咽不下那口气。 “煌煌天界,朗朗乾坤,岂容你多次行此等龌龊之事!” “我告诉你,这次就算东南好生度命天尊来了都救不了你!” 冰轮真仙对着虚空喊道:“景宿何在!” “属下在!”眨眼之间,天边隆隆雷鸣转眼而至,电光化为几个身着银甲铭刻雷纹的身形落在地上,对着冰轮真仙拱手见礼。 “把她给我拿下,扭送囹圄宫。” “这一次你冒犯天仙,囹圄宫不关你个一千年,你休想出来!” 碧桃因为没解释大桃木笼盖之地皆为她家,喜提第三百一十五次蹲大牢。 景宿以极一干雷部兵将,着雷文盘金软甲,腰佩“冰轮印”,合力压着碧桃,大张旗鼓地走在仙京正街之上。 他们按照冰轮真仙的要求,对她的“犯罪”行径,进行游街示众。 度朔山边金乌入海,仙京金光却渐渐灼盛。 海水化为琉璃镜,拢住了那入海的最后一缕天光,倒灌进入了仙京的玉宇琼楼。 碧透如水的街道被映照得尤似熔岩喷涌,三境九重天斑斓似幻,霞蔚云蒸。 被映照成赤金色的仙灵,在碧桃头顶的缚仙阵阵法之上流动冲撞,如怒龙翻身海潮咆哮,压得阵法中心的人抬不起头,挺不起背。 这群雷将一年中且得因为碧桃结个几十回缚仙阵,非常有经验。 让"犯人"的双脚堪堪接触地面,又根本用不上力气,只能万分狼狈地被人拖着走。 散落的长发随着阵中灵风撩动,因被阵法压着青竹般的颈子,抬不起头,让围观的人看不清楚碧桃究竟是什么表情。 而周遭宫殿内外做事的仙娥仙侍们见了,也都一脸的习以为常。 少有几个和“网中狂徒”熟识的仙娥们捂着嘴,表情精彩纷呈。 三三两两花朵争艳似地凑在一起小声咬耳朵。 “哎,你们说,碧桃这次被抓是因为什么?” “摸腰,强吻?还是又去自荐枕席?” “我在钧天海边有‘眼线’,最新消息好像是……她跑到无极海去偷看几位仙君洗澡!” “啊?!有这种好事她居然不叫我等一起!这次怕是进了囹圄宫,再难出来了吧?” 囹圄宫门口,景宿带人和仙卒交接了“囚犯”就雷行遁走。 左右架着碧桃的仙卒见雷部的人走了,立即松了手。 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囹圄宫管事,还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反正牢房你都熟,喜欢住哪间你自己挑吧。” “玉嶂仙长,又见面了。”碧桃对着囹圄宫的管事拱手,礼数周全。 “哎正好饭送来了,今天有你家门口捞的红灵蟹,你要啃俩吗?” “啃!无极海这个季节的红灵蟹最是脂膏肥美!” 碧桃一改刚才在那几个仙君面前“犯花痴”的样子,姿态怡然地起捋袖子。 她和几个仙卒一起走到了专供仙卒用饭歇息的殿内,围着已经摆好一大桌子吃食的圆桌边上坐下了。 碧桃坐下以仙术净了个手,拎起一只脸那么大的红灵蟹当即就掰开了壳子。 果然是脂膏肥美! 她直接掰掉一根蟹腿,又挖了脂膏,香得嘴都要张不开了。 “喝点吗?”身边有个样貌清隽的银甲仙卒问了一句。 却没等到她的回答,就给她倒了一杯。 不过不是酒,而是灵仙阶能受用的灵竹茶。 碧桃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小玉干,你又薅自己的叶子泡茶喝?还没秃吗?” 那银甲仙卒在桌子下面跺了碧桃一脚。 “我叶子多的是!不是我就纳闷了,你是蹲大牢有瘾吗?这次又是怎么搞火了那几位活祖宗啊?” “就是,”先前让碧桃自己选牢房的玉嶂管事也道:“到底怎么回事?这次你人还没到,九大仙族就有七个自“银汉罟”发来了消息,责令我等务必对你严惩不贷。” 碧桃喝了一口茶,把口中香腻清了清。 这才笑眯眯地环视了众人一圈,而后把杯子放在了薅自己叶子泡茶的银甲仙卒玉干面前。 手指点在桌子上,示意他再倒点。 一张桃花面笑出了些许狐狸似的狡黠之意。 卖关子说道:“反正这一次我不光不用蹲大牢,你们且看着吧,九天的那几家仙族,很快就会用尽办法来讨好我。”以期封她的口呢。 毕竟众位云巅山尖上仙君的“真实情况”,可是有很多人想知道的。 小仙君们仙阶高,却极要脸面,“短处”落在碧桃这个著名无耻之徒手中,岂不是要夜夜惊醒,噩梦缠身。 几个仙卒听得云里雾里,催促着碧桃快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碧桃又喝了一口茶,这才语调慢悠悠道:“我在大桃木上修炼,正巧碰到明光天仙等人,嗯……不挂一丝游泳来着。” “哐当!”一个仙卒手里的灵蟹腿掉了。 “噗——”玉嶂管事一口茶气壮山河地喷到了地上。 众人目瞪口张寂静了片刻,接着爆发出了一阵放荡又没有礼貌的尖笑。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我老娘哎!”玉嶂管事猛拍自己大腿,啪啪作响。 一个圆脸的仙卒直接笑岔气了:“咳咳咳哈哈哈哈……是,什么都没穿?!没想到几位高阶仙君,还有此等狂野志趣哈哈哈……” 玉嶂管事粗犷地伸手抹了一把嘴道:“有什么稀奇,他们也不过才二百岁出头!仙京路边野草都以万年计,虽然他们大多在仙姬的肚腹便已经接受仙族传承,但孕育子嗣就要九十年,一百岁出头的仙君也就和下界凡尘二十来岁的小少年差不多,少年心性一时难以压抑也是有的!哈哈哈哈……” “不是,明光天仙在你门口光溜溜游泳……这和往耗子洞里灌米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 3、怎么会啊! 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 碧桃挑眉,也跟着把在冰轮真仙等人面前忍了一路的笑释放了出来。 颇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拢了一把头发,桃花眼透出无辜之态:“我在自家待得好好的,突然一群人来晃里晃荡的……差点被晃瞎了眼睛。” “我可只喜欢明光天仙,其他的人我都没多看一眼。” “况且我虽喜欢明光天仙,一直都发乎情止乎礼,这次也是我主动暴露的。” “你们知道的,先前那些都是谣言,我与明光天仙目前为止清清白白呢……” 有个仙卒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道:“你倒是想来点浑的,关键是你那点可怜仙力,除了看几眼,也摸不到人天仙的边儿啊!”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笑得更加猖狂。 碧桃被贴脸嘲讽也丝毫不恼,喝了口灵茶,咂舌道:“哎……可惜了度朔山那边,往后明光天仙怕是再也不会去了。” 这边众人欢天喜地好似过年。 钧天的玉帝仙宫玄晖殿中,却一反常态,一片死寂。 玄晖为日,居住的正是受诸仙交口夸赞,被九仙族乃至仙帝寄予厚望的明光天仙。 玄晖恢宏繁丽,梁柱云顶通天,祥云环绕,金龙盘旋,仙鹤仙植拥簇,乃是除了玉帝居住的青冥殿之外,最巍峨壮丽的宫殿之一。 往日即便不过于喧闹,也是侍者穿梭,仙娥鱼贯。 但是今日,此时,玄晖殿的主人明光天仙回来之后,一道仙灵,驱散了所有活物。 是的,活物。 能喘气的都被他赶跑了。 连一只仙鸟都没有留下。 此刻明光天仙独自关在玄晖殿的最深处——他的寝殿床榻之上端坐。 身上披了条被子。 被子下面层层叠叠,穿了能有二十几层仙袍。 尤觉得不够。 冷。 像是什么都没有穿就行于闹市的那种冷。 他用双手结印,看似像是在打坐,实则经脉之中没有一丝丝的灵力流转。 仙灵在他的身体里面横冲直撞,比先前冰轮真仙在无极海那边掀起来的风暴还要狂野数倍。 英挺得割掉都能独立成峰峦的鼻梁,不该有的汗珠频频滚落。 他浓黑的双眉死死地皱着,形成了一道刀刻一般的竖纹。 不开心。 他羞恼得恨不得钻进床板里面。 钻进地面之中。 化为蜉蝣飘向九天之外,沉入海底做一颗万化石。 或者干脆从天上跳下去,拔了仙骨散了仙灵,转世投胎做个朝生暮死的凡人! 至少那样,待他去冥部喝了孟婆汤,就不会记得度朔山无极海发生的事情。 他就还能清清白白地做仙。 他生来便是仙帝之子,又觉醒天仙仙位,起点就是旁人一生追断腿也达不到的高度。 少年仙君生而知之,受万众瞩目,被九天诸仙寄予厚望,高傲入骨,慎独自恪。 但是他到底年岁尚浅,能维持好表面稳泰是他生性肃板之故,可他还没修炼到五蕴皆空的境界。 今天看似最暴跳如雷的是冰轮真仙,而实际上最难以接受的是明光天仙。 在发现有人看到他们的那一刻,于他来说不亚于被五雷轰顶。 后来被众人拱卫与那小仙论长短耻辱之时,明光不是故意龟缩在众人之后。 实际上那会儿他人还在那里站着,魂儿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怎么会啊! 他们明明设下了重重结界,周遭百里海域天空,所有有智生物皆被排斥在结界之外。 今日在场仙君的属性有风雨雷电金木水火土,九族六部一应俱全。 就算他亲爹玉皇大帝屈尊带天兵而至,要破他们的阵法也需一时片刻,足够他们整理好自己。 可谁能想到,阵能抵雷霆怒涛千军万马的阵法,居然出现了漏网之“鱼”。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该是因她仙灵低弱得实在是令人发指,尤似蝼蚁仙植,才会被阵法所忽略不计。 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她毕竟已经是灵仙位,顶着冰轮的灵压咆哮,还能一心二用稳稳地将那些小鱼推回海里。 第二种便是那小仙属性仙灵与那度朔山的大桃木同为一体。 那里是她的栖息之地。 想到第二种可能,明光结印压抑暴乱仙灵的手背上,额角上青筋寸寸鼓起,像一条条龙蛇,一直顺着他脖颈攀爬到衣领之中。 他一直觉得钧天度朔山仙灵充沛,且杳无人至,难得的钧天澄净安宁的好地方。 他不是第一次去了。 他不是第一次去了! “他不是第一次来了啊。” “他从百年前,时不时就会去大桃树下。”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我就说仙京这么多高阶的仙君,你为何偏偏只喜欢最不可能追上的明光天仙!原来还有此因由!” “明光天仙去你家门口都做什么?不会每次都是游泳吧?”有仙卒好奇地问。 碧桃轻笑,没有回答。 她的桃花眼微微弯起,像是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情。 做的事情可多了。 碧桃啃了好几只红灵蟹后,“银汉罟”还不断地发来各家仙族要求严惩她的消息。 银汉罟乃是天界诸仙用以千万里传音达意的“网”。 网是由九天诸仙灵丝织就而成,诸仙在其上各司其职,可用于颁发任务,发布敕令,召集众将等。 发布在其上的仙令,诸仙可见,可以单独在银汉罟上寻觅某条专属于哪一宫,哪一仙位的灵丝来私密交流。 银汉罟也是诸仙各族用来确认诸仙状况所用。 灵丝在网,安然无恙,灵丝消散,仙位陨亡。 几个仙族将银汉罟中的消息放大在半空,展示给碧桃看。 “真没事儿?” 囹圄宫管事见碧桃一副无惧无畏的模样,倒比她还操心些。 “先前你进这囹圄宫大都因为谣言,即便当真行过尾随之事,盖因那明光天仙高你数阶,你对他完全无法构成威胁,所以审讯申斥后便悄悄将你放了,无人追究。” 管事说完停顿片刻,神色有些凝重,指着悬浮于半空的银汉罟密密麻麻的各色仙令,道:“此次虽然大桃木为你的‘来处’,但若各家当真恼恨于你,纵使仙京不会出现草菅人命的恶事,也难保他们不揪住你点什么错处不放,将你贬黜到下界。” 碧桃滋滋喝着灵茶,看着银汉罟上面,各家的消息都是言辞激烈且强横。 隔着银汉罟,都能感觉到来自各方的仙灵压迫之感。 还有仙族要求直接把她这等狂妄之徒施以剥灵之刑。 这不就是偷颗白菜要把她凌迟吗? 碧桃因无言以对而哂笑。 “玉嶂仙长安心。” 碧桃的语调永远那样,哪怕火烧腚了也一样慢悠悠:“我升灵仙位时,已经在幽天那边挂了随侍名,想要将我贬黜下界,没有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怕是幽天的那些后天仙位们,也不肯轻易应允。” 被碧桃称为玉嶂的囹圄宫管事,听闻碧桃如此说,一脸不赞同:“你……哎,还是少和那些‘功德仙位’们混在一起。” “功德仙位”在天界仙京,还有个浑称为“功德狗”。 便是下方三千世界之中,以功德飞升天界的后天仙位。 囹圄宫管事玉嶂同碧桃相识百年,倒是真心为她盘算:“你蹭他们下界的劫数和雷劫晋升仙位就好,倒也不必当真和他们同气连枝。” “他们如今盘踞幽天,虽然看似鲜花着锦独占一方,何尝不是各古仙族排他的因由。” “若被古仙族认为同功德仙位一心一腹,你往后在仙京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且后天仙位多数乃下界苦修数千年而来,并非先天灵体,要以道心固神。然道心随境遇而变,功德仙位历年来多有陨落,少有进入雷斗兵三部任职,实不堪为后盾。” “我心中有数。”碧桃点头表示听进了玉嶂的话。 实则不以为意。 她倒觉得后天的那些功德仙位,性格迥异出身繁杂,更能体察下界真实情况,因势而治。 至于功德仙位陨落颇多,倒也不难理解。 毕竟谁在下界当惯了“活祖宗”,历尽千辛万苦,摒弃六欲七情磨练道心坚守数千年,结果一朝飞升,上了天界却发现自己踽踽一生,换来的不是随心所欲怡然自乐,而是重头开始,很难不骂娘啊。 下界无论修炼如何通彻天地,到了天界基本和至仙的能力不相上下。 呼风唤雨移山填海,在这天界是初生幼童都能做到的。 况且成仙也没有裘马声色,更没有闭门酣歌,有的只是挤不进去的仙职,停不下推不掉的公职,以及万分难以进阶的仙位。 因此仙京甚至有下界飞升的功德仙位一上来就道心不稳,穷尽一生发现仙京的神仙居然要吃饭睡觉□□繁衍,攘权夺利汲汲营营,这和下界为了碎银几两折节受辱的凡人有什么区别?! 于是悍然迎着雷劫捏碎刚塑的仙骨,遁走来处,逍遥去也。 碧桃倒觉得潇洒得很。 这仙京古仙族抱令守律墨守成规,连明光天仙那样的妙人,都被养成了一个小棺材板子,就该多注入一些来自三千世界万丈红尘的新鲜仙气儿。 碧桃吃饱喝足,自眉心灵台钻入银汉罟,发现自己专属的“灵丝”也是密密麻麻的仙灵挤挤挨挨,承待拆阅。 大多是平日里交好的仙娥发来问询,她粗略扫了一眼,只回复了最要好的几个仙娥,就去了经常进的那间牢房,宽衣解带酣然安睡。 那几个裸泳的小仙君当时没顾得上去细想,为什么结界没能拦得住他们眼中的区区蝼蚁。 但是只消他们回去动动脑子,差遣族内人稍微那么一查,就该知道,那片被大桃木笼盖的无极海域,正是那碧桃的“家”。 虽说三境九天并不会真的属于谁,诸仙在这恒久的天界也只是匆匆过客。 即便那些有了专属仙宫的仙人们,也不能说脚下的那一块地就属于自己。 但是例如碧桃这样未经点化便自行开智成仙的仙灵,确实也有自己的来处,也是“归属地”。 几个人闯入她的归属地,设阵嬉戏,扰她清修,还要治她冒犯之罪,这又是什么道理? 碧桃在囹圄宫过上了一如往常吃吃睡睡的好日子,泡在银汉罟上,密切关注仙京动向。 那几家仙族在找不到什么罪给她扣脑袋上,就只好“真相大白”了。 这次连审讯何申斥都没有,碧桃清早上接到可以出狱的消息,甚至还在囹圄宫吃了个早饭,才优哉游哉地走出囹圄宫。 期间有两家仙族,在银汉罟上面给碧桃以灵阵封了好大的两份精纯的木系和水系仙灵,算作对她先前指控的赔礼。 天界五行之力浩然若海,但需得自行提纯亲属自身的五行仙灵。 像碧桃这样仙阶低微的仙人,吸取提纯的过程耗费的力气自然也是事半功倍。 但这两份精纯的仙灵,可以直接拿来取用,对任何小仙来说,都算是一份“大礼”。 不过碧桃没有收下。 另外几家始终没有动静。 还是那么傲慢刻骨,他们觉得碧桃这样一个没有靠山的仙娥,根本不敢做什么有损古仙族脸面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屑安抚。 正巧碧桃懒得理会他们。 出了囹圄宫,先回了一趟幽天那边,会了一个小姐妹,而后就跑去水椿桥上堵人去了。 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碧桃好几天都没有见到明光了,心痒痒得很。 4、是她! 平日里想见人也没那么容易。 明光身为仙帝的小儿子,虽然未曾正式授职,但仙京不养闲人,明光经常领了公职到处跑。 最夸张的时候十年八年都见不到一回,相思之苦摧人心肝呐! 不过碧桃知道,至少最近这段时日,明光天仙都会在仙京忙碌。 天仙位古仙族同后天仙位之间嫌隙愈加难以弥合,而这些先天仙位的后代们,除却明光冰轮那么几个仙君尚且像样,其他那行很是有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的趋势。 由于这些先天仙位仙格堪忧,子承父职也随着后天仙位的增加变得不那么理所当然。 诸多仙位的空缺填补屡次出现争议。 因此天界和冥府联合举办了一场择仙竞赛。 令先天仙位和后天仙位一同下界历八苦之劫,拼比信仰力与功德,矫正仙格。 空缺的仙位依次公布于银汉罟之上,两月之后正式开赛,诸仙皆可参赛,仙位以属性相合,实力强悍者得。 明光天仙最近都在九天周转,记录六部职位空缺,拟定下界历劫比赛时的监赛人选,陪赛人选,平衡小世界运行人选等等琐事。 今天出囹圄宫之前,碧桃就在银汉罟上得到消息,明光身边跟随的侍者,全都被他派出去做事了,今天他可就自己一个人来往虹桥! 这可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至少在碧桃追求他的这一百多年里面,他就没有孤身一人行走的时候。 刚又打听到他正在幽天,幽天回到钧天,必走水椿桥。 碧桃到了水椿桥上,先换上了一身水椿桥附近黄炎宫的宫娥装扮,拿了个扫把,假装在扫地。 水椿桥上来往仙人不断,个个行色匆匆,碧桃把水椿桥扫了两遍的时候,明光天仙还是没出现。 她走到水边,用扫把头敲了敲水面。 不多时,水里就钻出了一张湿淋淋的人脸。 此人两只眼睛在巴掌大的脸上占据了相当广阔的地位,下巴尖得一低头仿佛能把自己的胸口扎破。 但并不妨碍这是一位娇俏可爱的小美人。 小美人一开口,声音粗噶好似老鸦:“放心吧碧桃,这桥附近已经全部都被我赐福完啦!” 这位小美人是碧桃最最要好的仙娥之一,名唤占魁。 占魁乃锦鲤成仙,仙力不算强,只是中阶至仙位,但运气却非常好。 平时玩得好的几个小姐妹无论做什么都喜欢带着占魁,有她在任何事都能事半功倍。 碧桃今天专门带上她来水椿桥,就是借她赐福幸运值,好能顺利堵住明光天仙。 “快快快,占魁,再给我脑袋上来几个赐福,手上也来几个!” 碧桃凑近水边,水面映着她比水波还荡漾不已的桃花眼,一张芙蓉面上堆满兴奋,好似一只要去偷鸡的黄鼠狼。 占魁能和碧桃做好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边从嘴里吐出五彩斑斓的泡泡,落在碧桃身上,一边出馊主意说:“难得就明光天仙一个人行走,不如我们把他绑了,带到度朔山你再和他好好说说话,培养培养感情……” 如果说碧桃是色胆包天,那占魁就是无法无天。 偏偏她的天赋是幸运,很多听起来就大逆不道如狼似虎的设想,总是能让她干成功。 导致她胆子越来越大,以至于到了此等目无天条的境地。 碧桃:“……”明光天仙只是不和低阶仙位计较,不会为了彰显身份蓄意以仙灵施压,并非弱到只能任人宰割。 要是碧桃有能挟持天仙的能耐,早一百年明光天仙就被她捆回家,现在俩人孩子都出生了。 占魁一脸颇为可惜的样子。 碧桃忍俊不禁,用扫帚头敲了下冒傻气的占魁的大脑门,示意她潜入水底继续赐福,而后自己又开始扫地。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次扫一半,明光天仙就出现了! 只身一人的他,还不知道将要遭遇怎样可怕的登徒子。 他自幽天化灵落地,举步踏上虹桥。 一身青色法袍,行走之间飘逸如云,似有灵风环绕。长发半束,象征着最高统御的灵耀纹似浴火的两只金乌鸟,振翅在他法袍的肩头。 风神如玉,气势如虹。 他手中持一卷用以记录幽天参赛人选的玉鸾纹皮册,同来往的仙人们一样步履匆匆,半点不曾侧目,更没有看到碧桃这号人。 白伪装了。 若不是接连九天的虹桥不可御灵飞跃,只能脚踏实地,他早已经化灵回到了钧天。 熟料刚大步走到水椿桥正中,停步垂头见礼的小宫娥骤然“发难”——明光垂在身侧的宽大衣袖被扯住了! 明光这辈子鲜少碰到未经他允许便敢擅自触碰他之事,仅有的几次,实在令他铭心刻骨。 一惊之下,灵压骤放,天仙阶的仙灵轰然荡开数百丈。 水里悄悄搞事情的占魁被这仙灵一撞,直接昏死。 咕嘟嘟吐出一串泡泡,在水中化为了原身锦鲤,翻起肚皮,成了一条顺水漂浮的“瞪眼死鱼”。 而在明光身边,受波及最大,当场一口热血喷出的碧桃,却因为及时结了移灵阵,硬生生抗了这一下。 不过灵仙抵抗天仙灵压,实在是强死强活。 可她人都委顿在地,居然愣是没松手! 好在明光天仙迅速回神收敛仙灵,微微蹙眉垂头看向突然抓他的人,片刻后眉梢骤然一抖,幽渊似的双眸涌现愕色。 险些又一次以仙灵碾过去。 是她。 是她! 碧桃趁着明光天仙没回过神,迅速掰开他手指,抢了他手中玉鸾纹皮册,塞入了自己的衣襟之中。 碧桃倒上一口腥甜之气,却是勾起唇粲然笑了。 嘿嘿嘿嘿嘿。 看你没了名册怎么走! 明光手中一空,手指飞速蜷缩进袖子里面,死死攥住,骨节发出声响。 手背上又一次青筋暴起,修长的指节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猝不及防被掰开的难以形容的触感。 他如果是一只带毛生物,现在浑身上下的毛发估计全都奓起来了。 然而他面上却仍是一派八风不动的肃冷模样,凛凛双眸睨向碧桃,无声压迫,企图用自己的“威严”吓退碧桃,让她乖乖把名册交回来。 他这一招事实上在天界无往不利,他身为仙帝之子,诸仙本就让他一头。 身边还经常跟着发言人,个个都会读心术一样,只要他想做什么,第一时间有人替他开口做事,他只需要虎着脸就行了,何需他亲自动手动口? 然而他到底低估了色狼的脸皮和胆量。 碧桃既然敢以灵仙之体半路“打劫”,敢让整个仙京都知道她对他图谋不轨,还蓄意纵容两人之间的谣言远播,她会怕他冷脸吗? 碧桃把揣到怀里的名册压了下,撑着水椿桥的栏杆站直,甚至不忘顺着桥身向下散木灵哺喂那些刚才被殃及的生物以及她的好姐妹占魁。 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抹了下嘴角血迹,看向明光的眼神简直冒着幽绿色的狼光! “你许久没有这样正眼看我了。”碧桃幽幽说。 明光:“……” 他并不接话,挪开视线,很想立刻化灵遁走。 但是他想到那份幽天名册不好拿,幽天都是后天仙位,和他们古仙一族向来不合。 功德升天的仙位出身杂乱,三教九流不一而足,常常疾恶如仇性情外放,五阴炽盛难以驯化。 之前幽天的名册冰轮他们来拿,没拿到不说,还差点在竞赛之前打起来。 若不是他身为仙帝之子,且身为此次承办择仙竞赛人之一,尚且有几分薄面,此次要请在职仙长出手,就太难看了。 明光一时进退两难,他几乎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垂眸看着水椿桥下吸了木灵重新变为人形的锦鲤小仙吐出一串泡泡沉入水底,他抿紧嘴唇,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甚至有种从桥上跳下,跟着一起钻入水底的冲动。 “明光,你怎么又不看我了?” 碧桃笑得像只把鸡堵在了鸡窝,即将得手的狐狸,缓步靠近,循循善诱,语调温柔:“你跟我说说话嘛,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明光觉得自己有点上不来气。 九重天上还有谁不知道吗? 那些谣言之盛明光听了都觉得荒谬。 碧桃语气低柔婉转的能扭出浪来,又问:“我听说择仙竞赛在两月后,你最近一定很忙吧?累不累?” 明光屏息不语,怕自己吸气被这小仙一个人搅起来的“滔天巨浪”给呛死。 只是一味看着水面。 他想要将那名册强抢回来实在是太容易了,两个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可他想到她把名册放在了哪里,要夺回势必要震碎她的衣襟隔空取物,亦或者将她打晕取出。 怎样都不可行。 他的眼睛被水椿桥下的波纹晃得要瞎。 短暂地强迫自己双耳失聪,只盼她说够了,就把东西还给他。 然而登徒子调戏良家妇男哪有够? 碧桃也不在意明光不回答,甚至不看自己,她最是知道他的性情泥古不化,简直是个活体棺材板。 但他长得好啊! 碧桃已经悄无声息挪到了他附近。 他鼻挺唇薄,眉浓黑,眉心却窄,眼窝深,瞳仁淡金,这本是个极其薄情冷淡的长相。 可近距离自下而上看着他峰峦挺翘的鼻子,颌线分明的下巴,就连微微下撇的嘴角都有点可爱。 碧桃望着他的下颚红痣,心悸不已。 她的身高和这个角度,凑上去正好能亲住那个小红点。 若非明光仙力非凡,如今又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她真想伸手抚上他侧颈,丈量他的鼻峰下颚。 或许是碧桃的眼神越发放肆,放肆到令明光都察觉到了侵略感。 他再度侧头看她一眼,却被她的痴态给烧得浑身紧绷。 虽然明光落地到现在时间并不久,几句话时间,碧桃也没有做什么当真过分的事情,只是看着他而已。 可明光在她的灼灼视线之中,觉得宛若身置岩浆烈火一般度瞬如年。 算了,名册稍后让冰轮他们来她这里取吧! 明光大步走向水椿桥另一侧,边走边结印,只待一离开桥面,便立即遁走! 但是碧桃时刻关注他,自然发现了他想跑的意图,仗着水椿桥不能直接化灵,碧桃故技重施,揪住了他垂落的宽大袖口。 5、等你成为玄仙 第一次是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又被扯住了衣袖,明光终于隐隐动了恼意。 他甚至不明白,怎会有小仙如此不知死活,竟敢对着比自己高了数阶的仙位痴缠不休! 他遽然抬手一挥,金系仙灵化为罡风利刃朝着碧桃而去——碧桃连忙运起移灵阵,抵挡不可能,至少留条命在。 今日机会难得,反正不被明光的金灵刃削得无力抵抗,她不会松手! 然而下一刻,来势汹汹的金灵却没有将碧桃削得头破血流,而是直接在碧桃面前停滞,转而“金龙”摆尾,将被碧桃揪住的袖口斩断了。 大半个宽袖仙袍落叶般翩跹落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之上。 明光胸口起伏,眸光冷冽,气势森寒。 碧桃被金灵震荡松手,朝着地上一看,眉梢一跳。 好家伙,为了摆脱她直接断袖了? 好一个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碧桃还以为要削她呢。 他这么好欺负,仙帝知道吗? 那些追随他的侍者知道吗? 若是个有脸有皮的,这会儿定然要对明光的手下留情感恩戴德,日后必对他高山仰止,奉为神祇。 可碧桃向来不知脸皮为何物,她为了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总是不择手段的。 明光如此,这让她怎么忍得住……不得寸进尺啊。 因此她虽然没能揪住明光的袖子,却悍不畏死地开始当着明光的面结印,温和的淡绿色仙灵笼罩整个水椿桥,堵住了明光的路。 这简直是蚍蜉撼树的具象化。 先前她还有所顾忌,想着万一惹恼了明光,留半条命是最好的预期。 现在是完全拿她自己的小命当赌注了,赌的就是明光不会真的动手捏死她。 果然明光见她居然还敢拦路,眸色更沉。 周身习惯收敛的仙灵怒而外放,无形地碾向四周,连水椿桥上的栏杆,都出现了细碎的裂纹,桥下流动的水流登时不堪灵压,翻腾如沸。 缓过神在水中只把小脸露出水面,窥伺碧桃行大逆不道之事的占魁,又不幸地差点被煮熟。 悄悄地化成鱼蹦到岸上,死鱼眼乱转,看转动频率急促,估摸是在劝碧桃见好就收。 碧桃也不怎么好,仙灵碾过,她的仙袍好悬没当场化为齑粉。 万幸是借的附近宫殿的宫装,有其宫殿主人的仙力加持,才保持完好。 但除此之外,其他配饰一律轰然成了飞灰,她的长发失去束缚散落,乱发在狂乱肆虐的仙灵之下飞舞,让她看上去像个新鲜出炉的小疯婆子。 她在如此山崩一般的碾压之下,半跪在地上,眨眼之间七窍便开始流血的流血,充血的充血。 但她居然不仅没收起拦路的仙灵,甚至强行抽干自己的经脉,又加固了一遍。 “让开。” 明光终于被逼得开口说话,音若千钧,似洪钟罩顶。 碧桃的脊背又弯了一些,嘴角和双耳有血涌了出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双眸充血得仿若被捅了两刀。 但她仍旧不让。 甚至还提起嘴角,咽下口中鲜血,抬手擦了鼻血,声音一如往常的温吞:“别生气嘛,跟你闹着玩罢了……” 她在重压之下抖着手,从怀中掏出名册。 颤巍巍地递给明光。 “给,名册还你。” 肆虐的仙灵如同风止,压迫也骤然一松。 碧桃身上一松,不再需要强撑,却径直跪趴在地,双手撑着地面,狼狈不已。 明光冷眼看她,眉心蹙得更紧,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口言的喜爱,明光不懂,也不屑,只觉得荒谬。 碧桃缓过了一口气,撑着栏杆爬起来,顺带着还把地上那半截儿袖口也捡了起来。 而后靠在栏杆上,一手拿着那名册,一手用那截断袖擦自己七窍流出的血。 “啊,这个被我摸过了,你既然不要了,我用一用,你不介意吧?” 她一边擦,一边浅浅笑着,气息混乱,胸膛起伏,但是一双充血的眼睛始终盯着明光。 血染的衣袖,她也没扔,而是慢吞吞收进衣襟,贴胸口放好,还拍了两下。 拍得明光那只无袍袖遮掩的手背上再一次鼓起了青筋。 他连忙将手背到身后。 碧桃却笑吟吟对着他晃了晃手中的名册。 “劳驾天仙过来取一下,天仙仙灵强横,判罪罚恶音的天赋更是摧骨折筋,我走不动啦。”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对,奉承恭维也并不稀奇,可是因为语调缓慢又咬字暧昧,“天仙”两个字快要在她舌尖打蝴蝶结了,听来就像是在戏弄。 自明光爆发灵压后,这边的动静就已经吸引了很多人悄无声息地过来探看,围观的都是仙人,无需靠近,也能将这水椿桥上的一切明晰。 众人不禁咋舌,这小灵仙是当真不要命了吗? 都伤捯气儿了,还在调戏明光天仙。 有这份毅力干什么不成功?非要找死对着天仙位耍流氓啊! 明光也感觉到碧桃的话听在耳中好似进了飞虫般瘙痒。可惜他天赋惊人,仙灵强悍,却未开情窍。 更没有遇见过谁敢对着他这般挑逗轻浮。 完全没有经验,挑不出这小仙的毛病。 “过来啊~”碧桃又叫他。 她靠在那里看上去不像是力竭强撑,倒像是花魁倚门揽客。 暗中窥伺的人在不断增加,窃窃私语吵到了明光的耳朵。 他不欲再纠缠下去,举步走向碧桃,准备拿回名册,快速离开这里。 他几步走到碧桃靠着的栏杆处,碧桃也“老老实实”将名册递给他。 但是未曾料想,已经走路扶墙根,喘气带血丝儿的“登徒子”,居然还有胆量和力气,一把抓住了他接书册的手腕。 这一次是结结实实抓在了他腕骨上,因为袖子被他自己砍掉了! “你!”明光不可置信地看着碧桃。 碧桃却借着他抽手的力度,朝着他的方向迈了两步,倾身仰头,差点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 “嘶嘶嘶……” “哦哦哦~” 周遭的抽气声惊叹声简直不加掩饰。 这等精彩绝伦的投怀送抱不容错过! 明光后退数步,碧桃便随着他的力度上前数步。 他不好再爆发仙灵,这个距离他再动手,她必死无疑。 明光向来规行矩步度己以绳,乃古仙族年轻一辈仙君典范,绝无仗着身份能力滥杀无辜的癖好。 纵使碧桃屡次冒犯,他也绝无杀她之心。 一时投鼠忌器,倒是被碧桃抓得稳稳的。 他的手臂修长,粗壮精瘦,筋脉盘结。 碧桃的纤瘦指节扣在其上,不足臂环宽,指尖甚至无法绕过他的腕骨闭合,却惹他青筋鼓动,肌肉紧绷。 明光蹙眉垂眼,对上碧桃自下而上的带笑桃花眼,竟有片刻的愣怔,以至于一时忘了挣动。 因为方才强撑天仙灵压,碧桃七窍都有不同程度的出血,此刻其他地方的血好歹擦了,但是她双眼血丝爆裂,不至流淌而出,含着血泪般更惨烈。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竟含着野兽般的猩红和侵略。 明光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有种被猛兽盯住的错觉。 肖似兽类的贪婪,掠夺和恶欲,让他后脊本能地生出凉意。 碧桃这时却又开口,依旧不疾不徐,温声轻语地问:“明光天仙,我心悦你良久,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你到底在怎样才肯跟我好呢?” “哇哇哇……”周遭的惊叹都要化为尖叫了。 毕竟不是谁都敢如此对着高阶仙位直白地贴面告白,还非要逼问出个结果来。 那可是仙帝的儿子! 明光很想说: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这根本是理所必然的事,古仙族为天下苍生而生,就算繁衍也是为孕育出仙灵强悍的后代,继续为苍生立命。 私欲有罪,私情该罚,他身为仙帝之子,即便未来会有妻子,也是他爹娘为他精心挑选,能够孕育出更好的传承人的古仙族后人。 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但他被兽瞳一般的双眼执拗凝视,想到这小仙那副不要命也要留住他的疯狂模样,心知这样说恐怕她还要纠缠不休。 明光急于脱身,碧桃又殷切催促:“嗯?” 情急之下,明光便说了一个比“绝无可能”更加无法打破的条件。 “……等你成为玄仙。” 言重九鼎,掷地有声。 “喔……”周遭围观之人听到这种说法,又是一阵嘘。 谁料碧桃稍加思索,居然认真点头道:“……好吧。” 围观的已经无所顾忌露脸的众人听到她答应,一时间纷纷无语失笑。 仙京神位数十万,其中玄仙不足百数。 她一个小小碧桃仙树露珠凝化出来的野仙灵,想位列玄仙就是痴人说梦。 到底是有多自恃猖狂,不知天高地厚,才觉得凭她野仙灵能升为玄仙,抱得“美人”归? 但旁人如何想,如何鄙夷唏嘘,碧桃从不在意。 问出结果,便当真放开了明光天仙的手腕。 让开了路,让他走。 明光如释重负,急迫地抓过名册,大步迈过桥头,嗖地化为金灵直冲钧天的仙帝宫。 明光天仙这“不好招惹”的一走,围观的众人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有和碧桃相熟的直接朝着她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喊:“碧桃,你撑住!” 碧桃撑不住了。 直挺挺地朝着水椿桥上拍去。 明光天仙离开,仙灵压迫消失。桥下占魁一直伺机而动,这会儿直接跃上水椿桥。 她一把抱住了差点脸先着地的碧桃。 好歹没让她变成大饼仙子。 一抱住人,占魁就嚎道:“哎呦呦,仙京仙位数十万,这个不行咱就换!你你你……耍个流氓而已,你何必这么玩命呐!” 6、一眼一百年 幽天,玉骨宫。 “你是说,那位仙帝的小白脸儿子,答应了碧桃的求爱?”问话人的声音慢条斯理,却隐含压迫。 “是的,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 占魁眨巴着两颗硕大的眼珠子,“说是等碧桃成为玄仙,就答应跟她好呢!” “嗤……” 成为玄仙像吃崩豆儿一样轻而易举吗? “不过我倒觉得没有必要,那明光天仙虽然俊美无俦,但为人实在古板无趣。他身边那几个人……啧,也是各有缺陷。” 占魁人不大,仙阶低微,仙力也是稀松二五眼,但她胆子能包天,口气也实在猖狂,挑剔起来一套一套的。 “冰轮真仙好像个斗鸡,广寒神仙花里胡哨,云川真仙看着倒是翩翩公子,见人三分笑,实际却是个笑面虎,他宫里的宫娥都大气不敢出……” 好像这九天的仙君,都站在那里任由她选妃一样扒拉着挑似的。 “天涯何处无芳草,要找也不在天界找,本来数量就不多,何况质量也不好……” 占魁对面站着的人,听了她这一番大逆不道之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居然点头表示认可。 他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绛紫色长袍,头戴金冠,垂璎及颊。 玉带缠缚着窄腰,上坠绣金香囊,压袍的是白玉龙纹佩。 剑眉星目,丰鼻翘唇,端得好一副玉贵金尊,龙章凤姿。 他负手而立在和他这个人极其相称的繁丽宫殿之中,气势威赫,唇带讥讽。 他一点不像个缥缈淡漠的仙人,反倒活脱脱的一副人间至尊公子王孙模样。 但他又确实是这天界诸仙功德后天仙位之中,少有的高阶玄仙位之一。 也是幽天所有后天功德仙位之首——朱明玄仙。 他以凡人太子之身功德圆满,飞升天界上千年,未曾投靠依附任何古仙族,而是得了蓬莱仙岛的东王公青眼,被敕命为蓬莱仙督,辅助东王公管制九天男仙。 而他身前长榻之上,正躺着刚被一群仙娥送来幽天不久,如今还面色惨白,人事不省的碧桃。 ——也是他收入玉骨宫内的随身侍者之一。 前脚那明光天仙才仗着仙帝脸面,在朱明玄仙这里拿了后天仙位参与择仙竞赛的名册离开,他并未过多为难。 结果那个小白脸转头就在水椿桥上打伤他的侍者。 朱明在人间几十年争权夺势,入仙京上千年也是龙争虎斗力争上游,混到如今地位,或许仍旧不及那些古仙族势力勾连坚固,但也确实在这诸天的先天仙位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身边的人,就算是个不入流的小灵仙,也容不得旁人肆意欺辱! 能跟碧桃玩在一起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狂妄之徒。 朱明尤甚。 朱明凌空召出银汉罟,一连数条垂询令发下去。 “明光天仙在水椿桥打伤朱明仙督侍者”的事情,立刻盖过了“明光天仙又被追求者苦苦纠缠”的议论,尘嚣甚上地发酵起来。 毕竟比起暧昧小仙之间的桃色传闻,更让九天诸仙都无法独善其身的,是先天仙位和后天仙位已经愈加难以弥合的矛盾。 就算那人是仙帝之子又如何? 累累天规压在钧天,仙帝常年镇在星汉阴阳轮转晷之上,他不敢也没时间因为这点事徇私。 再加上先前各族的小仙君们去了大桃木下设阵野游,却恼了在自己的归属地修炼的碧桃。 雷部不仅大张旗鼓将她关入囹圄宫数日,令她蒙冤受辱声名扫地,几大仙族还妄图不明不白地含混过去。 有两家仙族打发叫花子一样封了点仙灵,其他的根本没看得起碧桃这小小野仙灵,连面都没露。 朱明玄仙当时没有出面捞人,正是因为事情单独拿出来,对那些古仙族来说根本不疼不痒。 但是此次几相累加,古仙族这次不拿出个说法来,这件事很难善了。 占魁看到了仙督垂询令,却不解仙族之间的倾轧利害。 但是她明白朱明玄仙这是在为碧桃出头呢!碧桃这个靠山找的好啊! “朱明玄仙,你对碧桃可真好……嗯,你看我怎么样?” “我这个人虽然能吃能睡,修为也不行,但是我运气好呀!就没有我干不成的事!” “朱明玄仙要是肯把我收入玉骨宫,我和碧桃加起来就是双剑合璧所向披靡!” 占魁像个摇头晃脑的拨浪鼓,信誓旦旦,自信满满。 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马上要脱眶而出,粘在朱明玄仙的身上。 朱明表情一言难尽。 还双剑合璧?他看是二猪联盟! 碧桃虽然一面对那个小白脸,也是蠢的能出汁儿,但好歹平日里为人讨喜,交友广泛,做事诡诈,确实非常的好用。 但是面前这条鱼……朱明多看她一眼都怕被传染上颠傻之症。 “去吧,她还得个三五日才能醒过来。” 朱明被她蠢得头疼。 直接一挥衣袖,把占魁送出了玉骨殿。 示意其他的侍从也出去,这才又一挥手,以浩瀚木系仙灵笼罩住了碧桃,给她疗伤。 朱明也是五行属木,只不过他的仙灵是妃粉色,还带有飞升塑骨时,魂灵栖身那棵梅树的梅香。 一经放出,殿内暗香浮动,有惑人入梦之效,总透着一股子不正经,暗地里被古仙族耻笑。 因此朱明轻易不肯将仙灵暴露于人前。 不过他对碧桃倒是一点不吝啬,妃色笼盖她的周身,木系仙灵流水般潺潺没入她的经脉,为她疗愈她因为强抗天仙之力而损的孱弱仙元。 朱明好谋善断,心知碧桃此次故意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定然也是想要借此筹谋。 虽然她人没醒,但两人也相识多年,一同下界数次,可以说是默契十足。 一个挖坑一个填,一个杀人一个埋。 他必定会好生利用一番此事,在择仙竞赛开始之前,杀一杀古仙族的威风,再多争取一些幽天这些功德仙位竞争的名额。 也顺带将碧桃先前的那些荒唐传闻洗上一洗。 他几乎看着碧桃长大,几度领了公职带她下界行走,深知那些谣传不符实际,碧桃性子狂放行事偏激,却不是真的浪荡之徒。 况且那小白脸是天仙位,碧桃摸他个袖子都被震伤仙元,之前的强吻和摸腰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至于如何操作……他再度召出银汉罟,又是接连数个垂询发送其上。 且都是发送给各宫的至仙和灵仙位。 明面上问询数百年来同碧桃交好的仙君仙娥,细数碧桃数百次出入囹圄宫始末,也是激起这些低阶仙位对古仙族动辄不分青红皂白处置低阶仙位的不满。 这天界最多的是什么?就是这些数不清的低阶仙位。 就像人间的如水百姓,能载舟,亦能覆舟。 登仙成圣,在朱明看来都是变相的帝王之道。 既然要择仙位,光放一些古仙族翘楚进去算怎么回事?内定吗? 朱明在凡间之时,为最不受宠的舞姬之子,太子之位乃是他机关算尽,杀兄弑父得来。虽然未曾登基便灭国,可他从不肯认什么狗屎天命。 因此接下来几日,他在蓬莱、幽天乃至九天周转。 亲身上阵,动员蛊惑那些低阶仙位,那些无所依傍,乃至被古仙族排斥在外的仙人。 广撒网勤捞鱼,为布下可利用的棋子不耻折节相交。 而酣睡在玉骨殿的碧桃,不知道银汉罟上正在以她为中心,酝酿一场狂风暴雨。 她正因朱明的仙灵作用,在做美梦。 梦中她还未凝灵,只是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灵智,附神在大桃木之上,借由大桃木枝桠根系,探知钧天的一切。 目之所及是无极海中生灵,是三千里桃枝覆盖的钧天如血夕阳,是根系中通往冥界鬼气森森的晦暗通道。 而在这日复一日的日落月升寒暑交替阴阳轮转之中,有那么一个小小身影,突然出现。 最开始他只是提着一把烈火淬洗的赤色长剑,默默地在大桃木下戳烂叶子。 闷闷不乐地待一小会就离开。 后来他来得越发频繁,剑比人大,小小的双手合力才能握住剑柄,舞一些有气无力的招式。 他并不是一个天降之才。 他最开始甚至不会调用控制体内仙灵。 小少年一天天长大,他总是孤身一人,周而复始的练剑。 汗透重衣,双手染血。 昼夜不停。 他也会在狂风暴雨的日子里面跑来大桃木下,并不以灵力撑开结界,而是任凭狂风卷起他的衣袍,暴雨打湿他的眉眼。 他也会练剑,更会悄无声息地,将热泪混在冷雨之中,纵容自己崩溃那么一回。 碧桃看他,一直看他。 看他日复一日练习,使出越发纯熟的招式,能自如收放仙灵的那天,惊喜展颜。 可他回过头,望着空荡的身后收起笑意。 面上难掩不能与任何人分享喜悦的失落。 碧桃那时已经知道了他是钧天仙帝之子,知道他是古仙族新一代人人仰止的少年仙君表率。 因此他的汗水血水和泪水,甚至他昼夜不歇的努力,都不能展示给任何人看。 后来大抵是发现这里杳无人至,他越来越放松,越来越自在。他会放下佩剑在沙滩上盯着交.配的乌龟发呆,会宽衣解带偷偷潜入海底摸鱼,掏红灵蟹烤着吃。 也会一遍一遍皱着眉,背诵背不顺的心法心经。 根据银汉罟的留影,对照每一个古仙族的模样,死记硬背他们的脸和仙职仙阶。 乃至艰难处理一些来自各界冗长晦涩的公文。 他还会带一些“无用”的小东西,像个刨坑埋骨头的小狗似的,埋在大桃木下面。 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挖出来看看,爱不释手地抚摸几遍,却不敢带回他的宫殿。 他不开心时下垂着嘴角紧抿的嘴唇,放松时眼中淡金色的同无极海落日一样,美丽的渊海;招式不熟练时下意识摩挲自己下颌小痣的动作;喜悦时浮光掠影勾起却想起什么总是很快收起的嘴角,都是碧桃漫长无聊凝灵的过程之中,最期待见到的风景。 碧桃在梦中痴望那鲜活俊美的身影,一瞬一寒暑,一眼一百年。 看他渐渐戴上古仙族圣子神君的“甲胄面具”,从一个喜怒灵动的暗自努力独自欢喜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刻板固守,规行矩步,不苟言笑的模范仙君。 终于他身形长成,风骨峭峻,渊渟岳峙,却几乎再也没有展颜。 梦中他似是察觉到了碧桃的存在,紧压双眉,眼中难掩惊愕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被烧灼一般移开了视线,他望向钧天无极海大火连天的晚霞,半晌才启唇说:“等你成为玄仙……” 碧桃在梦中伸手揪住了他的袖子,猛地在一片梅香四溢的木灵之中睁眼,手中确实攥着一片衣袖。 衣袖上沾染了些许血迹污浊,但是仙袍的料子如云似雾,触手生凉,她一时分不清梦中还是现实,盯着布料愣怔许久。 “嗤,我有时候都怀疑那小棺材板子,是不是给你下蛊了,一截烂袖子值当你睡生梦死地攥着捂着,也不嫌脏得慌。” 弥散着梅香的木灵顷刻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碧桃醒神,看到了朱明仙督,并不意外。 她敢在水椿桥上玩命,就是知道占魁会把她送到幽天,而朱明仙督会救她。 朱明仙督就是碧桃投靠的那个功德仙位。 听他开口必受讽刺,她早就习惯了,只是收起“烂袖子”笑了笑。 下床恭敬拱手:“多谢太子殿下又救我一命。碧桃必将倾力随侍,涌泉以报。” “哼,涌泉以报?那你为何不肯入我玉骨宫做传承人?” 诸天仙位古往今来多以“传承人”为继任者。 古仙族更是如此,父终子及,母终女及,兄终弟及。 除却正常繁衍之外,还会收入族内传承人,实际上有点像是下界的师徒关系。 碧桃有的是理由应对:“太子殿下如今乃是蓬莱仙督,未来可是要掌管蓬莱仙岛和督管九天男仙位的,我仙灵低微,恐怕无法传承。” “况且我要是做了监管男仙的仙督,这九天的男仙位还不都吓得不敢出门了嘛。” 碧桃确实“盛名在外”,她也从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任凭那些谣传越发离谱,还时常拿来自我调侃。 毕竟比起莫名其妙“获罪”被贬黜下界的低阶仙位,她没有古仙族亲眷,没有过硬的靠山,“出名”是唯一一个出路。 别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都是她图以自保的刻意为之。 这位蓬莱仙督太子殿下,也是因为她朋友颇多,且影响广泛,还因为追求明光天仙,被同古仙族几位拱卫明光的仙君视为虎狼隐隐对立,才收她做侍者。 碧桃这两声“太子殿下”叫得朱明通体舒畅。 他是功德仙位里面少有的思恋凡尘贪图富贵的,天界的攘权夺利于他这个死都没能登基的执念“太子”来说,简直量身定制。 朱明不再说什么,毕竟离了碧桃,这天界九天,还有谁再管他叫太子殿下? “有人在外头等着你呢。” 他意味不明地讥笑了一声道:“他们这次总算不得不暂且低下高傲的头颅了,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吧……” “那个小白脸说不定会亲自来哄你呢。你大可以趁机将那些谣言都坐实。” 碧桃没急着出去,而是点开了银汉罟,迅速了解了下目前的情况。 她眉梢几度跳动,漂亮的桃花眼渐渐染上了水波荡漾的笑意。 很显然朱明玄仙这些日子没少帮忙,目前情况,可比碧桃自己推测的结果要好多了! 对着朱明玄仙又一次拱手道:“太子殿下,大恩不言谢!” 接着就一溜烟地跑出了玉骨宫。 才到玉骨宫门口,碧桃就看到了满满当当的九天仙族仙侍。 甚至还有兵斗雷各部比较有分量的小将。 他们还带着一些五光十色仙灵丰沛的……呃,高阶仙器。 碧桃急切的在人群之中搜索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想见的人没找到,倒是很快她就在人群的正中间,看到一个“雄鹰般的男人”。 冰轮真仙眉目俊冷刚烈,但微微扭曲。 气势汹汹越众而出,对着碧桃吭哧吭哧了半天。 当着一众雷部手下,还有古仙族派来送赔礼的小将的面,吭哧出一句:“我来给你道歉!” 这句话吼得那叫一个气势如虹地裂天崩,把碧桃都呵得下意识退了两步。 活像是:“我来取你狗命!” 7、三个条件。 冰轮真仙可是著名的雷部“小王子”,被雷部捧在掌心上的存在。 平日里只对明光天仙才会让一头,几乎没有这么吃瘪的时候。 这一次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正在择仙竞赛的风口浪尖上,幽天的“功德狗”们,抓住了这点事情不放,大肆宣扬古仙一族仗势欺人,排挤打压后天仙位和非古仙族出身的那些低阶仙位。 其中以碧桃为例,追溯到几十年前冰轮真仙为了不让明光被持续骚扰,把碧桃扣了个无关痛痒的罪,屡次送到囹圄宫关起来的事情。 他这些年都是为了明光出头,也确实根本看不惯碧桃这样的癞/□□居然肖想天鹅。 怎奈何越查越有,简直“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冰轮平日里再怎么受族中重视,却也因此被族中严厉训斥责罚。 他暗恨幽天朱明那功德狗自从坐上仙督之位,屡次搅弄风云,拉帮结派同古仙族众过不去! 碧桃这个野仙,痴心妄想就算了,居然还勾连幽天的那群功德狗,筹谋数十年就是等今天吧! 平时表现出来的痴态肯定也是全假无真,实在是恶贯满盈恶语伤人……恶,饿殍千里! 这一句“道歉”喊出来之后,他脸红脖子粗,羞耻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眼中却真真切切根本没有什么歉意。反倒满是恼恨。 碧桃觉得他现在应该很想把自己给活撕了。 “碧桃!碧桃!碧桃你终于醒了呀!” 占魁粗噶的呼唤从侧方传来,破锣似的一下就把这剑拔弩张的氛围给震破。 碧桃侧头看去,正对上占魁带着一群平日里玩的比较好的仙娥仙君,对着她的方向猛招手。 来的人都有好几十个,一股脑围上来,绕着碧桃七嘴八舌。 “碧桃都好了嘛?当时伤那么重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就是啊就是,某些人还传什么惜怜细弱,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你当时也没做什么嘛!” “桃桃,你这是补仙元的丹药,我好不容易攒的,给你先吃吧。” “桃桃……” 一行人关切碧桃,围着她摸摸掐掐,塞了不少补仙元和疗伤的好东西。 又看向那些古仙族派来道歉的人,对着碧桃挤眉弄眼,一个个笑得火上浇油。 碧桃确实很感谢他们,当时被及时送回玉骨宫,自然也有他们一份力。 但她顾及着冰轮真仙的脆皮脸皮,怕他一下子把所有人记恨上,必须先把他们打发走。 因此笑道:“我已经没事啦,你们不用担心,今晚一起喝点,去囹圄宫那边,我请客!” 她平常就是呼朋引伴,本身野生野长,自然从不在意任何人的出身和来路。 再加上本身“出名”,相处起来却非常温和,从不跟人疾言厉色,永远笑眯眯慢吞吞懒洋洋。 认识的人多了,谁有什么难处她也愿意顺手帮一把,九天的小仙娥小仙君都喜欢跟她玩。 今天来的只是平时跟她明目张胆来往的一小部分,还有一部分人不敢明目张胆来,有属宫的都私下里发来慰问,把碧桃的银汉罟都堆满了。 来的这些人和她一样出身不正,也确实没有仙宫肯收。 只在各宫颁发任务的时候,领些临时的职位做事赚点仙灵,不用顾忌这些古仙族的隐隐压迫排挤,才敢肆无忌惮在这个时候看热闹不嫌事大来凑趣。 碧桃却不欲真的让他们被这些古仙族“挂上名号”,以后做事修炼都会更艰难。 因此她催促大家道:“不如你们先过去吧,占魁带着,你不是早馋了?薅点小玉干的头发泡些灵茶喝喝,我先同列位仙长说说话随后就到。” 占魁傻大胆,别说是对上古仙族,让她现在上去干翻冰轮真仙,她都敢悍不畏死。 但是她憨傻是真,和碧桃混在一起几十年了,读碧桃的意思从来没有错过。 发现碧桃笑眯眯的,但是眼中暗含警告催促,立刻出头老鸦嘎嘎地招呼众人道:“走走走,我带你们去薅灵茶喝,你们平时可喝不到的,那玉干乃是数千年的崖风竹生智凝灵,大补不亚于人参精!” 众人本来也是凑热闹才过来,看了碧桃没事,还有灵茶喝,也不再畅叫扬疾,跟着占魁呼啦啦地就走了。 冰轮真仙看着碧桃在他道歉之后,不乖乖地“受宠若惊,惊心动魄”,居然还敢和那些低阶仙位眉来眼去叽叽咕咕,还故意说什么去“囹圄宫”饮茶! 差点当场气抽了。 他一双刚烈锋利的眉目简直能当场发射五雷,心中把碧桃以及这些一眼望过去都是野路子凝灵出身,没有仙宫肯收为传承人的没出息“玩意”们,骂了个人仰马翻。 实际上却是双拳紧握,忍得额角青筋暴起,眼珠子瞪得凸出,都快赶上占魁了。 碧桃送了几步,把人都打发走才回身,礼数周全地对着各宫,各部,各仙族派来的侍将们躬身拱手见礼。 “实在惭愧,劳烦沧溟仙长跑一次了。” “翠微仙子,你的皮肤越发好了,上次推荐给你的海泥可还合用?我又和人鼓捣了些海藻,效果也不错,改日给你送去试试。” “天呐,我到底是多大的脸面,怎么连风廉神仙都亲自来了……” …… 碧桃客气地一个个打招呼,不仅能认出每个人来自哪宫哪殿,隶属哪一族,居然还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甚至和其中一些还有交集。 不扭捏不拿情地收下礼物,不卑不亢,适当流露出面对礼物贵重诚惶诚恐的模样。 跟谁都能搭上话,几乎春风细雨地化解了这些人被派遣来给一个低阶野仙致歉的屈辱。 有些人不欲领碧桃全其脸面的情谊,反而冷言斥她该安分守己,暗示她认清自己的出身。 碧桃也不恼不急,笑吟吟地听着,被骂得多开心似的,倒是将对方笑得有些发毛,甩袖匆匆离去。 等把人都打发走了,只剩下气成赤鲑的冰轮真仙一行人。 碧桃走到冰轮面前,他的两腮都快鼓成球了。 但碧桃一开口,并未跟他搭话,而是对着他身旁的雷部将领景宿等人。 这些人和碧桃可是“老相识”了。 每次她招惹明光,都是冰轮出头,然后冰轮派景宿等人押送她去囹圄宫。 碧桃对上景宿有些尴尬强行绷着的俊脸,调侃:“景宿仙长,我的冤屈洗清,以往那多次的游街,叫我抬不起头,站立不能,丢尽脸面,可不能轻易算了。” 景宿持剑躬身,语调温平:“欲待如何,仙子请讲。” “嗯……”碧桃故意顿了片刻,说道,“暂时想不起什么,算你等欠我一回吧,待日后有求,再行商议?” “凭什么!若你以后要他们的命,难道他们也要给吗!”冰轮真仙快被晾成咸鱼干了,气哼哼开口拦断。 景宿等其他雷将表情无奈,毕竟他们是冰轮的侍将,万事以他为先,言听计从不敢妄逆。 这道理碧桃自然明白,她不欲为难这几个雷将,但确实想在他们那里留个“活口”,日后这些都是雷部精钢梁柱,卖好结交总没错。 “我要人性命做什么?”碧桃看着景宿等人说,“我保证绝不求各位违逆天规,道义,也不累及各位性命之事,如何?” 景宿松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冰轮真仙,这才温声道:“仙子宽怀,我等应了。” “你应什……”冰轮真仙还欲说什么,碧桃直接扯了他一把手臂。 这一下猝不及防,把他拉了一歪。 但是紧接着,他意识到碧桃居然摸他,整个人像座原地喷发的火山,瞪大了眼睛,红到头顶冒烟。 倒不是害羞,是羞耻,羞耻啊! “你,你你你,你做什么摸我!” 碧桃:“……”你管那叫摸? 不过见他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碧桃对景宿等人使了个眼色,道:“还请诸位仙长暂且退避,我与你们真仙有些话讲。” “退,退,退什么退!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你要是对我起那什么心,雷部不会饶了你的!” “六部都不会饶了你的!”冰轮真仙说着,慌张地看向了东南方向。 那里是一片密林。 碧桃没顺着他的视线看,但是已经知道了她想见的人在哪里了。 她有时候真的觉得冰轮真仙像只青蛙,一戳一蹦跶。 指路诈供都好用极了。 景宿等人对着碧桃拱手,很快雷行遁走。 冰轮抱着自己被掐了一下的手臂,警惕无比地看着碧桃,好似一个柔弱不能经风雨的小鳏夫,看着深夜闯入了卧房的土匪。 他看不上碧桃肖想明光,但是若碧桃转而对他有什么,他和明光还怎么……怎么相处! 冰轮一深想就被自己吓到了,他还想到了一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对,祸起萧墙!还是兄弟萧蔷来着? “你别过来,我告诉你,我可不是明光,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我一下就能把你的仙元震裂,粘都粘不上,绝不手软!” 他说着又隐晦地朝着那片密林扫了一眼。 密林中站着隐匿身形的几人,纷纷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明光为首,眉心皱出了一道竖纹。 他这些日子见了一次母亲,母亲要他自行解决古仙族和幽天功德仙位的矛盾。 那日明光无意伤她,却也没想到那小仙竟还有幽天的仙位力保,又交友广泛到令人震惊,银汉罟上反对之音沸反盈天。 现如今幽天那些功德仙位咬住古仙族不放,虽然那小仙只是仙族倾轧的导火索,但她身后乃是蓬莱仙督朱明玄仙,现在若要让矛盾消解,必然要先得到那小仙的谅解。 从源头掐灭火苗,才好收场。 他知道幽天的功德仙位是何图谋,也知道怎样安抚低阶仙位,不过是要他们低头一回。 他本想亲自出马,事情毕竟是源他而起。 奈何身边几人无论如何不同意。 冰轮自告奋勇,结果…… “冰轮真仙学了那么久的下界文学,知不知道自作多情这四个字怎么写?有明光天仙珠玉在前,我很难对冰轮真仙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啊……” 碧桃嗤笑开口,语调散漫,言辞刻毒,同方才礼数周全进退有度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 冰轮真仙一下子僵住,一张俊脸扭曲,咬住嘴唇,一肚子想骂人的话都涌上来堆叠在嗓子眼,挑挑拣拣又觉得哪个都不合适。 他的力气和手段纷纷失效,不敢置信有人敢如此羞辱于他,凭什么她对那些低阶仙位客客气气,反而对他这么……刻意针对! 可他又偏偏口条不够利索,满脑子列队的成语,却不知道怎么对付“自作多情”这四个字。 碧桃图穷匕见,不再和他虚情假意周旋。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代谁而来,不就是想让我在银汉罟平息‘战火’,对之前你随便扣罪关我的事情表示谅解?” 碧桃对着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个条件。” 冰轮皱眉,面上热度冷下,警告道:“我劝你别太过分。” 他还想说别以为有功德仙位做靠山就可以肆意妄为,她也不过是那些人的棋子。 利用过后,待功德仙位得了实惠,她这个弃子的下场不会好,被古仙族记上,她再想晋升修炼,恐怕就是千难万难了。 但是碧桃没给他多说的机会。 “第一,我要介绍一个人进东方苍天医部做学徒。医部我说不上话,你是雷部小王子,肯定有办法。” “什么公主……你!” 碧桃接着说:“第二,我要带一些朋友参加择仙竞赛。” “嗤。”冰轮真仙听了第二个条件就忍不住嗤笑出声。 参加择仙竞赛,就她和她的那些“朋友”,可别笑掉人的大牙,择仙竞赛是什么蚂蚁乌龟都能掺一脚的吗? “择仙是择选空缺仙职的,最低也要神仙修为。就凭你?除非你一夜之间升到神仙位。” “那我不管,你想办法喽。”碧桃耸肩。 冰轮正想再说什么,碧桃最后一根手指送到他唇边,把他吓得赶紧闭嘴,双眼斗鸡。 猛地后退好几步。 “你!” 不是说对他没兴趣吗!干什么又动手动脚! 真当他是面捏的吗?! 冰轮眼看就要发火。 碧桃却道:“第三,让明光天仙来见我。你代表不了他。谣言我都背了那么久了,声名尽毁啊,总得让我坐实几样吧。” “强吻,摸腰,爬床?你说他会选哪个?” “你做梦!”冰轮听在耳朵里都不敢想象那画面,怒吼到尾音劈叉。 “他不见我,我就去银汉罟上煽风点火。” 碧桃的声音轻灵好听,语调潺潺如溪泉流淌,却口吐恶言胁迫,“我会画画儿,画的可好了,我还过目不忘,最近好多人找我问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 碧桃笑得像只狡诈卑鄙的狐狸,桃花眼中满是戏弄:“怎么办呐,他们给的好多啊,你说,天规里有没有限制不可以把眼见为实的画面画下来,以供传阅售卖,赚点仙灵花花呢?” 碧桃当然不是认真的,她对那些仙君的裸/体可没兴趣。 她更不屑用那种卑鄙手段牟利。 否则当时她就不会在发现众人“回归自然”的时候,刻意暴露自己的踪迹,制止他们。 她就是在回敬冰轮真仙对她的恶意。 她愿意对所有人温良以待,却不代表她真的没有脾气。 冰轮不是面捏的,难道她是? 她要是,她敢肖想天仙? 有的是力气和手段的人是她。 你看,这不几句假话,冰轮真仙就要吓傻了吗。 冰轮真仙重新火山喷发,面色血红,头顶冒烟。 嘴唇开开合合,像一条渴水的,被甩到岸边的鱼。 而且何止冰轮真仙要疯,东南方向密林里面隐匿的众人,闻言也是纷纷色变。 8、云海生霞 碧桃把冰轮真仙气的快打鸣了,密林里面隐匿身形的几个人,自然不能继续坐视不理。 “这小仙我观察了许久,很是有几分本事。在九天诸多宫殿都有交集,而且路子很野,倒是同广寒的性情有些肖似,冰轮不是她的对手。” 云川真仙是几人之中,唯一一个从头到尾神情无甚变化的,他眉目如静默山水,虽然天生笑面,眼中却从来波澜不兴。 他是兵部真武灵应估圣真君的传承人,看似竹兰君子,实则是个架海擎天的武神。 且向来寡言少语,存在感极低,那日在无极海裸/泳被看到都没出声,今日难得开口,抖开了折扇,看向把冰轮气到跺脚的碧桃。 “伶牙俐齿,八面玲珑,倒不是不能收入宫中培养。” “你想收她?”广寒神仙转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云川真仙。 云川总是看似温和,周身却像常年笼着一层春水似的薄雾,实则眼中烟岚之后,尽是寒潭空山的淡漠冰冷。 他宫中侍将稀少,仙娥寥寥,还都是真武灵应估圣真君去上清天时留下的。 难得见他竟对个小灵仙另眼相待。 云川真仙却摇头,唇角勾起吝啬弧度,他生得极其文秀端美,一点点情绪外显,都如同画龙点睛。 “她可未必稀罕呢。” 数十年被冰轮冤屈打压,数百次陷入囹圄,不仅同囹圄宫看守成了至交,还能隐忍到如今,勾连幽天一朝发难,逼迫高阶仙位不得不向她低头求和,这样的人,岂是甘居人下的池中之物? 广寒神仙见云川又开始故作高深地打谜语,翻了个大白眼。 他最看不上绷得比明光还紧的云川,仗着自己长得清汤寡水,整天装小白莲,要不是打不过他,早跟他私下约战了。 “算了,既然她同我性情肖似,我去说说吧。” 广寒神仙抓着肩头的长发,风流倜傥地甩了一下,正要现身,他面前的明光天仙,先一步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明光天仙出现在了碧桃身边,他抬臂挡住了被激怒发疯的冰轮向碧桃倾泻的暴烈银灵。 “嗡”地一声轻颤,金银仙灵相击,在半空之中化为细雨般的灵风,温和地倾泻流动,带动碧桃如墨的长发,衣裙翩跹飞舞。 “明光!她……” “退下。”明光没让冰轮再说下去,显然再多说事情只会越发糟糕。 他本也不想逃避,只是他可以同高阶仙位因公职争辩论断,却不知如何面对这总让他无所适从的小仙。 明光一句话,冰轮的愤怒和不满都被生生镇压。 明光天仙一现身,其他的人自然也陆续出现。 广寒神仙正想说点他擅长的柔和话来和个稀泥,袍袖一抖,香风浮动,对着碧桃就是暗昧一笑。 他生得浓艳,狭长双眼勾魂摄魄,这一招未语先笑,平日里对付小仙娥总是无往不利。 但是他很快笑意微顿,挑眉站定。 法袍间暴露的大片胸膛,起伏间挤出一声“嗯?” 因为他发现,那碧桃小仙,根本就没有看他。 自从明光天仙现身之后,碧桃那漂亮的桃花眼,就黏在了他身上。 纵使他身上完全没有广寒神仙“有看头”,衣领束过修长颈项,直抵下颚,若不是挡脸很奇怪,他大概会戴个面具把脸一并遮了。 刻板无趣,严肃端持,这八个字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碧桃却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个没够似的。 眼神若有温度,明光现在恐怕都被炼化了。 广寒神仙忍不住撇嘴,他见过痴情女子无数,哭哭啼啼,黏黏糊糊,缠缠绵绵,哼哼唧唧,爱上了就奉献一切,不爱了还死活不肯分手,甚至以死相逼。 倒真没见过这般赤裸强横,明明身份修为低微,看明光的眼神却充满侵略,活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所有物一样。 明光显然无论多少次,都不能适应碧桃的眼神。 他微微侧身,面色锋冷,眉心微蹙着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开口定音:“你待如何?” 后面云川真仙将折扇一收,在手心轻砸了一下。 开口就问对方意图,对付高阶仙位和要脸面的君子尚算直白压迫,对付这样的狡诈之徒,就落了下风了。 冰轮被禁言,鼓着眼珠子说不出话,急的直看身后的众人。 云川挪开视线,他向来慎独,思不出位,没兴趣当明光发言人。 广寒兴味盎然地看热闹,显然也是深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道理。 只有冰轮掏心掏肺的替明光操心,生怕他这位至交好友,一不小心就被登徒子占了便宜去。 但是除却冰轮真仙出自雷部,云川真仙出自兵部,广寒神仙出自斗部,其他的几个他们一起玩的还有医部灵泽神仙,监部白藏真仙,这俩人一个只会扎针医病,是个医脉案册不离手的医痴,一个是监部监生,专司送子的…… 在冰轮真仙看来带他们玩纯粹是碍于他们身后的仙族,根本拿不出手! 这可把他急坏了,说不出话,倒是还能动,索性直接朝着碧桃的方向撞过去。 明光已经现身,就是要自行解决,他们这些未来侍者可以帮忙,却不能违逆明光的意思捣乱,冰轮总是太没分寸。 就算一起长大,未来明光注定是君,而他们是臣,越俎代庖要不得啊。 场面一时僵持,终于扫视完明光全身的碧桃,总算笑意盈盈地开口,却没急着回答明光自己的要求,而是问:“你今日穿的法袍服制,是新制的吗?” 碧桃记得明光向来都是宽袖法袍,行走间清风抚月,轩然霞举。 今日突然换成了合身武袍和文武袖,臂鞲紧束精壮小臂,鹿皮黑靴更是紧扒修长小腿,衬得明光蜂腰猿背,高大威猛。 “真好看。”碧桃由衷感叹道。 “咳……”广寒神仙咳了一声,看向表情更加封冻,甚至还闭了下眼睛的明光。 虽然碧桃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更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可有些人就是有一张口就让场面上不去台面的本事。 广寒神仙自诩风流浪荡,都要自愧不如了! 明光的法袍服制还真是新制的。 而且……是因为他被碧桃几番扯了袖子甚至还自行斩断了一截袖子,回到了玄晖宫之后,睡不着觉,半夜惊坐起,连夜要他宫中的侍从改制。 全改了。 所有宽袖法袍全都改成了修身武袍,除了下摆不加一丁点余料,力求再也没人能随便伸手扯住他的衣物。 但是他不想和这小仙讨论这个,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问:“你究竟想要如何。” 这次加上了一点点的压迫,因他音带醒灵破妄之效,众人俱是一瞬神清意肃,再没半点暗昧氛围。 碧桃看向他冰雕雪刻的俊脸,“哎”了一声,无奈纵容似地看着他慢吞吞说:“我又能如何呢?” 她做沉思之态,实则含情的双眸秋水般碧透,紧锁着明光不放。 “这样吧,钧天度朔山无极海落日极美,云海相接,流霞倒灌如蜃龙腾飞,”碧桃对着明光伸手,邀约道,“你随我看云霞起落,我便随你想怎么样,好不好?” 这倒不是碧桃第一次邀约明光去看云海生霞,只不过先前那些次,明光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更遑论答应她的邀约。 碧桃一句“随你想怎么样”实在暧昧难言,无形的粘稠氛围又因她一句话弥漫。 广寒神仙都按不住冰轮真仙,冰轮真仙这会儿禁言时间也到了,一嗓子吼出声:“明光不要信她的话!她就是个不知羞耻的登徒子!” “她刚才还说要坐实谣言,吻你,摸你,同你床笫纠缠,你要是跟她去了无极海……她定然迫你就范!我等古仙一族,定不受此辱,大不了同功德狗们鱼死网破唔唔唔……” 广寒神仙这次和云川两个人一起制住了冰轮,云川一把扇子搭在冰轮的后颈之上,他竟然就抬不起头也动不得了。 广寒修长的大手捂住他乱嚷的嘴,示意身后一直安静如鸡的灵泽神仙,给他来几针扎昏了事。 碧桃理都没理冰轮和那几个人闹剧,只微微歪头,看着明光天仙,等他反应。 下一瞬,金灵温和笼罩碧桃的身形,她弯起嘴唇和眼睛,在同明光天仙消失在原地之前,甚至还对着疯狂挣动的冰轮真仙吐了下舌头。 这下不用扎针,他直接气昏过去了。 眨眼之间,两人便来到了钧天度朔山的海边。 昏黄正在天际弥漫,将海岸线都映照成了温暖的色调。 碧桃席地而坐,而后侧身仰头,将自己的裙摆抖开铺在了身边沙滩上。 拍了拍裙摆说道:“来,坐这里,不脏。” 她俏丽的面容映着暖色,绒毛似乎都在黄昏之中起舞,肉眼可见的开心愉快。 明光既然来了,要解决问题,倒也不至于扭捏。 他是天仙阶,要当真怕了一个灵仙岂不是笑话? 不过他并没有坐到碧桃的裙摆上,选了距离她一些的沙滩坐下。 肩背像是插了钢.枪一样笔挺,那直接是一个打坐的姿势,面对西沉的金乌垂眸。 碧桃暗自啧了一声,就知道他宁愿脏也不会坐自己的裙子,但是见他坐下了,嘴角也翘了翘。 好乖。 碧桃没急着开口说什么,而是眯着眼当真看向了天海相接的远处,晚风拂动她的长发,她带着笑意,在享受这一刻的宁静美好。 倒是明光,等着她开口,警惕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当真在看夕阳,有些愣怔。 这里很安静,明光早就知道。 至于为什么才知道,他不愿去细想。 许是碧桃能将任何人轻易带入自己节奏的神奇魔力,明光也不是性情急躁跳脱的性子,他顺着碧桃的视线远眺,渐渐地,倒也真的沉浸入了这等瑰丽华美的日落之中。 他确实许久没有这样放松地感受过旦暮流淌。 然而还未等他身心彻底松懈,突然听到沙砾簌簌。 他侧过头,淡金色的瞳仁一缩,碧桃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向他的方向倾倒,直接趴在了他身侧的沙滩上,手肘拄着下巴,自下而上看着他笑。 他下意识要起身远离,这已经超出了正常交流的范围,然而碧桃直接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用眼睛描摹觊觎许久的臂鞲,冰凉坚硬,刻板固执,却华美高贵,精妙绝伦,正如明光此人。 明光蹙起眉心,这一瞬想的竟然是“改了袖子也不行,难道要砍掉手臂不成?” 未等他挣扎,碧桃已经压着他的忍耐限度松了手。 双手手肘拄回沙滩,托着如花面容,像个妖姬一般,开口引诱:“我受了那么多冤屈,声名尽毁,九天皆视我轻浮,如今我倒也没其他的索求,你在谣言之中挑一样让我坐实,我就心甘情愿为你棋子尖刀,任你操纵,你觉得如何?” 她暧昧至极语调轻挑道:“我嘴很紧的,你可以试试。” “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先设阵嘛,我保证今天此处你我之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好不好?” 9、小红你好 碧桃戏谑轻笑,明光肃颜不语,眉心却越来越紧。 金红之光漫天弥海,他端坐沙滩,似端坐莲台佛光普照的无情佛陀。 他不肯为眼前妖孽所惑,眉心竖纹如诛邪尖刀,刺入碧桃双眼,欲要将她的邪魂恶魄斩杀超度。 碧桃感受到他的怒意,面色不变,眼中侵犯却不得不收敛。 “好吧好吧,逗你玩儿而已……别恼嘛,我这点能耐,难不成真能强迫你?” “我要你亲我抱我,你现在定然不肯,我倒不急。”碧桃撑着手臂坐起,就在明光的身侧。 她言笑晏晏,手中沙砾只是松松托着,并不紧攥,却半点不落。 她望着那双淡金的,比海天一线还要美丽的眸子,理所当然地说:“我总要你心甘情愿才美呢……” 明光转回视线,沐浴沉沦的金乌暖光,闭上了眼睛。 虽然没表现出多么的不情愿,但碧桃知道若非自己“胁迫”,他绝不会同自己在这里待哪怕一分一秒。 她心中势在必得,她看了他那么多年,从不觉得他是除了她之外任何人的。 自己的人,自然不舍得再用手段强加逼迫,真弄得恼了怨了,反倒不美。 因此碧桃收敛了调戏之态,正襟危坐,开口声音也没了懒散之音,轻灵悦耳:“功德仙位与古仙族之间,罅隙深重,日积月累,早晚该有对抗之局。” 明光闻言睁开了眼睛。 碧桃说:“此番仙职择选,古仙族视为探囊取物,可幽天诸仙个个是叩天问地,苦修数千年升仙,与天争命桀骜难驯,又岂会任由古仙族内定仙职人选?” 明光侧头。 碧桃对他勾唇一笑,桃花眼潋滟生波,却盛满昏黄柔和之意。 “此番因桃色纠纷而起对立之态,反倒是最好平息的。” 有引信的炮竹,碾灭引信即可熄灭,若无引信便炸了内膛,又要如何收场? 半晌,明光终于开口问:“所以你是蓄意为之?” 碧桃:“……不。” 碧桃见他神色恍然,直觉不对,赶紧解释。 “不不不,我追求你百年,纯粹是因为喜欢你想要你。可不是因为什么想要做功德仙位和古仙族之间的‘导火索’。” “之前是,水椿桥上也是,今日更是,只想与你多多亲近。” “至于现在的局面,不过是顺势而为,你可别误会啊!” 她最知道明光承载了多少人的期望,又有多努力想将所有人的期望都付诸实际,他太想做好一切,心无旁骛,湮灭私欲,克己复礼,自然也看旁人皆为“大局”。 碧桃毫不怀疑她要是不解释,这百年的纠缠,都会被明光归结为她是为了平衡古仙族和幽天的罅隙忍辱负重,左右逢源。 说不定会在六部给她谋个仙职当当,然后两个人就彻底变成上下级的纯洁关系。 想都不要想! 明光看着她,渊海般的眼睛之中如海水潮汐推覆,涌出的全是不解,果真没半点情潮爱浪。 他终于能给她的行为安上一个“合理因由”,由衷地松口气。 明光知道她同幽天的那些功德仙位屡次领职下界,做了许多苦差事,蹭雷劫好容易从至仙升到了灵仙,心中倒觉得她有两分上进。 她要升仙阶,要仙职,身为一个野仙灵不剑走偏锋,在这九天恐怕难以寸进,甚至觉得她性情诡诈八面玲珑,倒也不是坏事。 不仅云川觉得这小仙堪能培养,明光也觉得可以为她谋个仙职历练,不必依附幽天功德仙位。 这些对明光来说才是擅长,或者说轻而易举的。 他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些。 可她为什么要急着否认? 碧桃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要完蛋。 这到底是个什么尺寸的榆木脑袋,情窍难开到撬了百年都无法撼动一丝一毫的地步? 碧桃耳边是潮汐回落之音,金乌已沉,天色晦暗如粉饰一切的黑布蒙下。 她对上明光眸中的压迫和厉色,心都凉了半截儿。 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她,就要逼她承认百年纠缠皆为图谋仙职。 狗东西! 碧桃被他气笑了。 不过她看上的人,她自然知道他的性情多难搞。 要真是如广寒神仙一样,勾勾手指便能一亲芳泽,那又有什么意思? 碧桃喜欢独一无二,有挑战性的一切。 她想要仙职仙位,她会自己去拿,由不得旁人硬塞! 因此她故意示弱,叹息一声道:“好吧好吧,我这一百多年,皆是为了……” 明光见她低头,露出一段柔顺颈项,暗自攥紧放置在膝头的拳头终于松懈一些。 但他心下还未等放松,示弱了一半的碧桃,突然按住了他膝头放着的两只手臂,紧接着倾身凑了过来——竟是当真要坐实谣言之一——强吻! 明光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到如此地步,猝不及防,怒不可遏。 顷刻间金灵爆体而出,却终究因为两个人距离太近晚了一瞬。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来得及向后仰了一下头,好歹让这贼胆的小仙没能真的亲吻到他紧抿的双唇。 那两片柔软,却湿漉放肆地贴在了他下颚之上。 正巧印在那颗碧桃垂涎已久的小红痣上。 ——小红你好。 ——小红再见。 明光眼睫狠狠一抖,眼中淡金犹如坠落海岸的夕阳收束成一线赤金,如乍泄的烈火熔岩,欲要将一切烧灼殆尽。 似被触怒的兽类竖瞳,欲要将一切闯入他领地的活物撕碎! 与此同时,毫不收敛的金灵将狗胆包天的碧桃径直掀飞了出去—— 这次可比在水椿桥上那次明光刻意收敛的仙灵强悍数百倍,真正被触怒的天仙,想要一个灵仙的小命,实在是轻而易举。 好在碧桃被狂暴的金灵卷出去的时候,结下了重重移灵阵,而且这是大桃木下,是她家大门口,碧桃之所以约明光来这里,便是因为她在此地筹备良多。 皆为保命。 她被掀飞入海,移灵触动海面,嗡一声带动了碧桃事先设下的大阵。 那狂暴如巨浪掀天的金灵,被海面腾起的阵法尽数收敛,投入了深海与大桃木的树根之下。 一时间天地变色,海面震颤,接引天地大桃木,都因这盛怒一击,枝叶震颤。 簌簌哗哗,漫天的碧桃花瓣如雨而下,铺天盖地倾向大桃木下怒火沸腾眉目凛冽的明光天仙。 但那些盘旋旖旎的花叶却未等落到他的周身,便已经被实质的怒火撕碎焚灰。 而被金灵生生砸入海中的碧桃,即便早有准备移灵,也是一口血水伴着苦咸的海水吸入肺腑,金灵的余韵似在她胸膛肆虐挥刀,欲要将她的五脏搅成一锅血糊糊。 等她好容易吐出这不慎吸入的暴虐金灵,脑瓜才浮出海面。 凛然裹着破妄和醒神的声音,便似重锤洪钟,又自半空砸下。 “放肆!” “荒诞不经,妙想天开,不思进取,自甘堕落!” “哼,你好自为之!” 这声音还未落,明光就已经化灵而去,直往钧天仙帝宫方向。 碧桃好半晌才从海里再度浮上来,咕嘟嘟又吐海水,还夹杂着血水,死鱼一样漂浮在海面上,嘴角却带着得逞的笑意。 哼? 哼什么? 碧桃头一次听他气得哼哼,还怪可爱的。 不过碧桃保证他这次肯定印象深刻地意识到她的图谋为何,看他还怎么逼迫碧桃收敛妄思,给她强行安什么仙职。 碧桃在海上漂浮了许久,聚灵阵和大桃木潺潺为她输送仙灵,修复身体。 但是这次确实伤得比较重,明光不愧为天生的天仙位,他的金灵正克碧桃的木灵,两人仙阶又差太多。 碧桃体内现在未能引出的金灵,还在小范围肆虐,阻止木灵修复她的伤势。 不过这点伤对碧桃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和功德仙位下界蹭雷劫时候,经脉被劈得焦糊,又被灌体的灵气修复,再劈个四分五裂。 那才是死去活来。 明光下手还是比雷劫轻很多。 而且亲到就是赚到。 小红和她想象的一样美味。 碧桃咂嘴回味,可惜时间太短暂,明光反应太快了。 碧桃其实还有话没说完呢。 她还想问明光有没有见到他母亲。 开不开心。 她知道明光十几年没见他母亲了,十分想念她。 他从小就是个乖宝宝,对父母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哪怕被下达了无法完成的指令,他也会日夜不休,拼命完成。 但小孩子哪有不依赖母亲的?就算古仙族生而知之,生来便承天授命,孩子依赖母亲也是天性。 明光又不像她是个野生野长的野人。 明光的母亲是雷部左将军坤仪,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传承人。 领一众雷将和催云助雨的护法天师行走各界,掌诛杀妖邪,淬洗仙格之职。 是万界天道。 她很少回仙京,明光从很小开始,常常十几年乃至几十年见不到自己的母亲。 碧桃不知道有多少次看着明光在大桃木下,抱着他母亲为他淬炼的佩剑落泪。 后来长大了不哭了,但也免不了总是发呆。 思念无声,有时候也震耳欲聋。 碧桃一个旁观者,有时候都觉得明光的母亲未免太狠心了。 回来一趟能怎么样? 下界妖邪不是一天能劈完的,飞升的仙位也不是一天能塑成的,回来看看孩子怎么了! 前些日子在那几个仙君来大桃木下裸/泳之前,明光还有天晚上来大桃木下抱着剑待了半宿。 肯定是想母亲了。 那才是碧桃此番顺势而为做导火索的初衷。 明光将要下界竞赛,他心中肯定比任何人都紧张害怕。 他那个位置身份,一旦做不好,就是众口/交攻众怨之的。 按理说左将军不会回来,但功德仙位和古仙族对立,身为雷部左将军,更是仙帝发妻,务必会抽空回来一趟的。 碧桃还想教一教明光,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大可以跟左将军撒撒娇,明光的年纪在天界稚嫩得很,办不好差事需要母亲帮忙也是理所当然。 而明光确实见到了左将军。 他也确实想念他的母亲。 可他等来的不是温言软语的母慈子孝,缠绵亲情,而是惩戒他失职的五雷阵。 他同冰轮一行人去找碧桃之前,便已经过了一次五雷阵。 如今怒形于色地回到了玄晖宫,他并没有回自己的内殿,而是自行步入了五雷阵,生受比碧桃蹭雷劫之时强悍数倍的五雷灌体,以平心中气极。 五雷阵悍若白虹的雷光兜头贯下,他霎时间皮开肉绽,通身焦糊。 被碧桃抓过的臂鞲自他撕裂脱骨的皮肉上掉落,哐当开裂成数瓣。 他半面染血,却不闪不避,连眼睛都没有眨动,鲜血流淌过淡金眼眸,为他原本清正肃冷的俊脸,蒙上了一层猩红疯狂之色。 10、雷霆相伴 明光自行进入五雷阵,一夜都没有出来。 并非他被亲一下就疯了要自残,而是他早已经习惯和雷霆相伴。 母亲说,身体和灵魂到了极限之处,才能清思醒神,不再犯错。 而这一次,将雷部坤仪左将军引回来,确实是碧桃自以为是了。 她一个野生野长的野仙凝灵,上哪里去知道人家母子之间如何相处? 且不论明光不可能会像她一样,惯会撒娇卖俏,他即便是会,左将军坤仪也绝不是什么慈母。 她同仙帝结合,就像明光理所当然认为的那样,是为了繁衍出更优秀的古仙族,而并非对仙帝有任何的情愫可言。 她和仙帝育有两子,大儿子东君也是天生天仙,超群出众,堪称完美。 原本作为下一任仙帝来培养,奈何突然叛逆,抛却左将军坤仪和仙帝为他铺就的通天路,从太清境跑到上清境,去做了一位真君侍者。 就连仙帝的手都伸不到上清天,无奈左将军坤仪只能同仙帝又生了一个明光。 并且从小对他要求极其严苛,事事以他兄长的尺度比量。 明光虽也是天生天仙,却不如他兄长东君聪慧伶俐,只为了不让父母失望,暗自吃尽苦头。 然而左将军坤仪有过一个无需操心便超群绝伦的孩子,对明光总是不甚满意。 面对他别说是温情宠溺,连半分慈爱都是没有的。 此次接到了仙京的消息确实回来了,却回来便是对着明光兴师问罪。 明光只见了她一面,连一句话都没捞到,而是一如既往,直接被送入了五雷阵之中。 雷部左将军坤仪劈人劈惯了,觉得一切都能用劈解决。 天妖天魔出世?劈。 修者妄度仙门?劈。 手下行事不足,劈。 儿子不成器,狠狠劈一劈就好了。 反正无论大儿子小儿子都是这样。 天雷,地雷、水/雷、神雷、社雷。 轮番来一次,塑固仙格,镇杀妖念,驱灭软弱,湮没杂思,包治百逆。 而碧桃尚且不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她给朱明仙督发了求救消息,又去了幽天养伤。 仙元随仙阶逐步强大,碧桃一个灵仙仙元本就不强,连番受伤,靠她自己在大桃木下吸取木灵,要修复到猴年马月。 银汉罟上烈火烹油,碧桃是个中关键,不能闭关,只好让朱明仙督费心。 “我单知道你脑子不好,没承想你还患有失心疯。” “你就算真挡不住色心暴涨,就不能等顺利下界了再逞妄念吗?” “第一场竞赛历的是生老病死之劫,届时你们都是凡人,你给他下个药,再不济弄个地方关起来锁起来,还不是想怎么玩怎么玩?何必非要硬上,弄得自己仙元伤痕累累?” 朱明仙督急的围着碧桃床边转圈。 “你也已经按照约定出面表示原谅,可古仙族迟迟没有动静,你就笃定那被你惹急了气疯了的小白脸,当真会让步?” 朱明原本很赞成碧桃的谋划,毕竟幽天的功德仙位和古仙族对立,并非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只是想要得到一些实惠,占一次上风。 此次下界竞赛的仙职,已经在银汉罟上公布,天界雷、斗、兵、医、监、冥六部,皆有重要职位空缺。 最显眼的是冥界酆都大帝正赶上三千年一换届,竟也挂上了银汉罟。 这块肉显然是给未来仙帝的人选做跳板的,朱明不敢动念。 但是雷斗兵三部,向来被古仙族把持严密,此次放出的空缺都是帅将之职! 九天战力皆在这三部,众所周知,无论人间还是天界,战力越强,话语权就越大。 若能把人顺利送进去,他们这些功德仙位,才是真正在天界有了一席之地。 而不是明面上给了划幽天栖身,实则被排挤在“冷宫”。 这些仙职简直就是明晃晃的肥肉挂在那里。 馋得朱明这个“狐狸”在底下嗷嗷叫。 但他救人时截取了大桃木下的阵法留影,发现碧桃还当真敢对着那循规蹈矩顽固不化的天界未来仙帝上嘴之后,他心里的底儿就掉了。 这他娘的,这混账胆子大到这个地步,怎么不直接去干翻仙帝篡位算了! 碧桃躺在那里,头顶悬着一截玉梅枝,这便是朱明的仙器玉骨。 被精纯仙灵笼罩,她神情没有一丝焦灼之意,甚至看上去唇红齿白,被滋养的小脸粉扑扑的。 声音也是一如既往懒散:“别急啊仙督,下界竞赛开赛之前,不是还得走个过场展示参赛实力,选拔人选嘛,正式下界之前,参赛名单和规则,都会实时变动。” “现在银汉罟上的各方声浪依旧沸反盈天,我亲不亲明光,他气成什么样,古仙族此次都得退一步。” 碧桃就着躺着的姿势,架起了一条腿,想起来和“小红痣”亲密接触的事儿,还美滋滋呢。 朱明还是急,主要是碧桃在银汉罟上发言之后,他们这边等于手中没了古仙族“把柄”。 万一那天仙被亲疯了,不顾约定不肯让步怎么办?! “你啃他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他未来登峰御极,就是难以磨灭的不堪过往,你不怕他真的气急了把你弄死?” 朱明心中觉得她此番下界,未必回得来。 就算那天仙自己不会杀人灭口,他身边的那些拥护侍者,也不能容一个辱主之人继续活跃在天界。 朱明还真舍不得她,毕竟能和他狼狈为奸这么默契的人不好找。 “他不会的,而且下界后,我会把他哄好的。”碧桃信心十足。 等到两个人都是凡人,碧桃不会再面对面被他震飞,到时候怎么哄都好哄。 朱明没再说什么,没多久就接到银汉罟上的什么消息,急匆匆走了。 走之前,还把来玉骨宫找碧桃的几个人放了进来。 “碧桃!”占魁见到她,大眼珠子眨巴眨巴,里面透着心照不宣的兴奋之色。 她最近找朋友玩的时候,在接连苍天和钧天的文虹桥上,看到了明光天仙等人。 明光天仙打扮怪异,不知道在哪里定制了样式华美的镂金面具,把下半张脸遮上了,只露一双幽渊昏日般的眼睛。 来往气势锋冷,过桥直接把桥上仙娥扫空,连惜怜细弱的名声都不顾了,凶得很! 天仙挡嘴干什么?再一联想碧桃的伤势嘿嘿嘿嘿…… 碧桃看到了占魁对她挤了下眼睛,算是佐证她的猜想,占魁立刻发出了喈喈粗犷,恶魔般的笑声。 “桃……桃……你……没……” “我没事。”碧桃歪头,还有点稀奇,“玄甲,你怎么来了?” 玄甲也是碧桃要好的姐妹之一。 她长了个秀气的小脑瓜,五官也是秀丽小巧那一挂,衣服更是水绿色,看上去就是个清新无害的小姑娘,和她霸气的名字非常不符。 她名字来源她的凝灵种族,她是一只瑶池凝灵的——小王八。 一双幽绿色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我……” “哎呀,她准备跟咱们一起参加择仙竞赛!” “你也知道,她虽然化灵在瑶池,被认为是四灵之一北方玄武七宿的化身神,但是由于她不修炼整天趴着,到现在还是灵仙上阶的修为。” “玄天那边现在认为她只是个普通王八成精,要把她宫殿收回去分配给其他高阶仙位,她无家可归啦!” 占魁一股脑替人说完,又弹了下玄甲的脑瓜子说:“你看她这德行,真没了宫殿,给其他仙宫做事都做不了,干什么都慢得要死人!只能下界碰碰运气了!” 玄甲脑袋被“嘣”地弹了下,也不恼,羞涩笑笑,然后慢吞吞地说:“嗯……” 碧桃:“也行啊。” 她看玄甲也像普通王八成精,要真是四灵的化身神,也不至于这都凝灵三四百年了,修为一点没长,怪不得玄天那边不供着她了。 下界的话,悬玄甲防御力超绝,还会编织幻景,等闲人伤不了她,至少涨涨修为。 两人身后还有一人。 “咦,小玉干,你怎么也来了?” 碧桃把视线越过占魁和玄甲,看向了他们身后的玉干,是那个容貌清隽,总爱薅自己叶子泡茶的囹圄宫仙卒。 “碧桃,你伤重吗?我可以给你些……” “哎!算了算了算了……知道你本体滋补,但你都秃了吧!” 玉干僵硬片刻,本体确实有点秃。 不过这不重要。 他上前几步,对她道:“碧桃,最近苍天那边有人来找我,说医部有位灵泽神仙,愿意收我入宫。” “可是你从中活动?” 玉干这样在天界一抓一大把的至仙修为,能在囹圄宫谋个差事就是撞大运了。 他一直想去苍天学医,但是他也只是想想,医部那边说不上话的。 而且他想去苍天学医的事情,也就只有囹圄宫诸位仙卒,还有常年蹲大牢的碧桃知道。 会不计回报帮他的,也只有碧桃了。 碧桃没否认,笑着坐起来。 满眼鼓励:“我是和相识的仙长提过一嘴,但是医部那边收人也看资质。你是崖风竹,天性属木,属性更是疗愈,应当是医部的那位灵泽神仙钦点的你,放心去吧。” 她不会说玉干进医部,是她威胁冰轮真仙成的事。 她蹲大牢那么多次,最开始没和那些仙卒混熟的时候,玉干就怜她受冤,对她多加照顾。 更别提碧桃薅了他多少本体叶子泡茶了。 玉干神情激动,最终对着碧桃拱手弯腰道:“碧桃仙子,大恩不言谢!” “客气了小玉干,我这些日子都在养伤,去不得囹圄宫,那天还劳烦你等替我招待朋友,替我向玉嶂仙长问好。”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粉色仙灵伴随着梅香冲入玉骨殿中。 朱明两侧璎坠乱颤,顾得不在小辈面前暴露自己的仙灵特质,急匆匆赶回来。 人未站稳,便高声道:“碧桃!你快看银汉罟!” 11、参赛规则 “朱明仙督。”几个小仙立刻问好,朱明含糊应了。 玉干顺势告辞。 碧桃顾不得相送,在朱明的催促下点开了银汉罟。 择仙竞赛这件热门事件,就挂在银汉罟的正中间,现如今那其上文字正在飞速变动,如金龙赤蛇爬行游走。 碧桃和众人都盯着那其上的文字变动,表情俱是由疑惑转为激动! “啊,这是……改成任何人都可参与择仙竞赛?!”占魁激动,声如洪钟。 “是,彻底开放了。”朱明的嘴角疯狂上扬,“所有的仙阶,俱可参赛。” 他和碧桃对视一眼,挑眉道:“不过,规则也从需要在第一场竞赛之中得到五万信仰力,改为了十万。” “十……万……”玄甲感叹。 “上哪里去弄十万信仰力?一界凡尘下界那么多人,凡人拢共才多少人……”占魁嘟哝。 “比赛按照十万信仰力获得的时间长短来排名。天界一天,人间十年,以凡人寿命极限百年,作为比赛总时长。” 碧桃仰着头念参赛规则。 “第一场得十万信仰力者便可回到天界受封,只要不违背参赛规则,不作弊,不走邪道,不扰乱下界运行秩序,不拘信仰力获取方式。” “且所得信仰力直接转化为仙灵,归天时,由雷部监考以雷劫引入参赛者体内……” “也就是说,这场择仙竞赛,是前所未有的升仙阶机会!” 碧桃读到此处也兴奋起来,但是很快朱明又指着银汉罟的最下方,给了正欣喜的众人一个重击。 “若获得信仰力不足十万,皆算第一场竞赛失败。失败者以仙灵换算缺失信仰力,在归天时由雷部监考以天雷入体的形式引灵出体,填入星汉阴阳轮转晷,以供万界轮转运行。” 众人皆是一愣。 输了的话,还得五雷轰顶,散灵归天啊…… 片刻后碧桃问:“那若参赛者的仙阶低微,体内散不出能兑换十万信仰力的仙灵呢?” 朱明那双狭长的眼眯起:“那自然是散尽仙灵,贬黜下界。” “更甚者,若仙灵散尽还不够数量填晷,那就只能抽出轮回气运,剥夺重修飞升成仙的可能。” “待轮回为人的气运也抽尽,怕是只有畜生道一个去处……” “好…………”玄甲呆滞地开口。 占魁转头瞪她的小脑瓜:“这还好?!” “……狠!”玄甲说。 占魁:…… 朱明接话:“确实够狠。” “这样一来,古仙族确实被迫让步,甚至看上去连那些低阶仙位也有一步登天的机会。” “可还未下界,就背上了十万信仰力负债,信仰力不够,不光回不来,搞不好连人都做不成了。” “而且你们看到第一场竞赛场的星宿神了吗?”朱明指着悬浮的银汉罟。 碧桃仰头。 “斗部二十八星宿的房宿,房日兔。”1 “房日兔是东方苍龙第七宿。”2 碧桃微微皱眉:“房宿位于青龙之腹,五脏之所在,万物在这里被消化,凶多吉少……若是下界,必是家国动乱,权势倾轧之局。”3 家国动乱,权势倾轧,凡人必定命如浮萍草芥,这样的大背景下搞到十万信仰力? “第一场竞赛就玩这么大?” “这要问问你那位天仙了。” 朱明半是赞赏半是讥讽:“他不愧为下一任仙帝人选,看似因循守旧,素日对待幽天功德仙位和低阶仙位谦和有理,实则手段雷霆万钧,被逼着后退一步,就踩死了九天浩浩造谣生事,碌碌无能之辈。” 碧桃神色复杂,有些为明光骄傲。 毕竟这一场无声之仗,他看似退步,却扼住了幽天功德仙位的咽喉。 他们本就是苦苦索求,与天争命数千年才飞升上界,当真要为了一个不一定能摸到的仙职,舍弃一切重头再来? 搞不好或许连重头再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又有些觉得他确实太狠。 功德仙位尚且不论,这些规则等于一脚踢翻了低阶仙位的“饭盆”,断人晋升渠道如杀人父母。 一旦他未曾晋升仙帝,拥护者有朝一日离他而去,他必遭这群被他踩得半死不活的“蝼蚁”反噬。 虽然这确实是为君之道,为君者,当心刚,意固,行事坚绝,但他的声名从此定然是不会再好了。 碧桃啧道:“这样一来,莫说九天那些浩浩无际的低阶仙位,就算是高阶仙位,想参加择仙竞赛,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归天时会不会被抽干仙灵,贬黜下界。” “的确如此。” 朱明笑得不怀好意,看着碧桃问:“这结果你也没想到吧,怎么样?还参赛吗?下界吗?” 碧桃哈哈笑起来:“现在恐怕也由不得我吧,这规则一出,我就算不想下去,明光的那几个狗腿子也会把我扔下去。” 碧桃双眼灼灼,似开到荼蘼的桃花,看上去竟是比之前更加兴致勃勃。 她挑眉,笑得明媚懒散:“你知道的仙长,我为了晋升机会有多努力,这等绝无仅有的一步登天的机会,怎可错过?” “你难道是想真的晋升到玄仙位,好让那小白脸兑现承诺?”朱明调侃。 碧桃忍俊不禁,盘膝高兴地抖腿:“仙长在说什么?我若是当真晋升玄仙,我还需要他兑现承诺?” “到时候直接抢了他到寝殿之内为所欲为,他还能跑得了?”占魁在旁边替碧桃抻脖子说,“到时候我和玄甲给你看门护法!” “玄甲龟壳一缩,能抗五雷,保准就算是坤仪将军亲自来救儿子,也不让进!” 朱明就是玄仙,他深知玄仙位也不是对万事都信手拈来。 但他被这两个胆子加一起能遮天蔽日囊括三境九天的憨狂货,活生生逗得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拭目以待!” 碧桃倒没昏头,回复了一些银汉罟上友人的消息疑问。 又郑重问了一遍占魁和玄甲:“你们当真要报名?” 她理智劝阻:“占魁运气绝佳,其实无需冒险下界,待我下界,你多殷勤在九天仙宫之中帮忙,定有仙长肯收你。” “至于玄甲,你的宫殿被收倒也不碍事,你可以直接去大桃木下,趴个千年万年,总也进步了。” 她是真心为两位友人打算,新规则一出,下界等于九死一生。 两位好友却不理碧桃劝阻,执意报名。 “我才不想入哪个仙长的宫中伺候,我想化龙入山水部!” 山水部乃是天界九族之内,却在天界六部之外。 虽然也是古仙一族,却不是在天界领仙职,而是掌下界江河湖海,算下界地方神。 虽然职权不大,却胜在独霸一方,少有倾轧互不侵犯,很是自在。 只不过龙神一族修成极难,交/媾繁衍又比较杂乱,正儿八经的真龙血脉不多了。 占魁乃是锦鲤凝灵,若是能飞跃龙神之门,确实能化为通天彻地的龙神。 “我化龙还是红哒!肯定巨美!”占魁还臭美地提她的红裙转了个圈。 碧桃失笑,相交百年,不知她竟有此志,自然替她高兴。 而玄甲索性直接道:“我……若……回……不……来……就……不……” “回……来……了……” 她节奏慢,这数百年,只有碧桃和占魁两个朋友耐心听她说话。 又无心修炼,大不了就不回来了。 王八到哪都长寿。 三人都报名后,叽叽咕咕凑一起讨论银汉罟实时变动的参赛名单。 一转眼,便是择仙竞赛开始的日子了! 12、冰镜神仙 原本在下界之前,还是要象征性地进行一场初赛。 实力相当的选手进行对战,是为了展示古仙族的实力,也是为了展示个人仙灵属性。 以便在后续的比赛当中,随赛监考能迅速追踪定位竞赛者,必要时予以救助,矫正,甚至是收敛尸骨魂魄暂且投入冥界,待比赛结束后统一引回天界进行赏罚。 但是因为比赛规则的改动,竞赛全面开放,下界比赛,不再是古仙族给自己的传承人开放的历练场。 九天诸仙,不论仙阶、男女、有无仙职均可参赛。 虽然背负十万信仰力的高门槛竖在那里,不至于导致九天仙宫十室九空,影响天界正常运行。 但苦于无法升职升阶的、还未曾领仙职的、对自己的仙职不满意的、纯粹向往下界凑热闹的、甚至老寿星上吊活腻歪的,还是在短时间内凑出了上万人的报名规模。 上万人分别出高低仙阶以免对战受伤,而且既然是比试,总要最终角逐出一个初赛的名次,这样一来,光是初赛就得耽搁三五个月。 而能在天界抽调下界的监考人也不够多。 随赛的监考分天界和冥界两部分。 天界: 专司记录仙人功过的——四值功曹。 雷部监管作弊和为祸苍生的——五方雷王以及五方雷帝。 负责行云布雨,维护比赛竞技场,以免被参赛者影响到四时气候的——催云助雨护法天师共四位。 轮值驻守天宿,随时筛选,击落,受比赛者影响到的异变星象的——北斗二星和南斗三星的值宿神共五位。 冥界: 在下界人间记录功德与阴德的——六案功曹。 负责审罪罚恶的——罚恶司、察查司的判官。 负责收敛死去参赛者游魂的——日游神、夜游神共十位。 除却坐镇天界,观赛评断胜负的裁判。总共连天上监管,外加人间随行的监考不过四十一位。 而参赛者上万人,他们属性无外乎金、木、水、火、土,这五种顺应天地调用的阴阳五行之力,除此之外就是这五行衍生出来的风、雨、雷、电、幻。 重复属性太多,监考根本记录不过来。 因此初赛取消。 随行监考再从斗部六十甲子神之中,抽调十位太岁神,镇人间祸福;从冥界抽调十位地煞神,斩人间妖魔。 上万参赛者由侍赛仙娥和仙君,按照九仙族、六部、属宫以及闲散人员,分别引入钧天之巅——星汉轮转阴阳晷前的重霄六御台。 碧桃和她几个商量好了下界后守望相助的小伙伴们,就归属……闲散人员的那一列。 她们跟随着接引仙君的盘旋登云梯向上走,跨过重重确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将仙器带入下界作弊测灵阵法。 几乎是最后几拨,才上了重霄六御台。 上台之后,碧桃左顾右盼许久,也没见她心心念念,都快两个月没看到的明光踪迹。 人太多了,她站在末尾,而明光身为仙帝之子,肯定在队伍最前面。 碧桃抬脚远望,只能看到诸仙后脑勺,还有他们一个比一个梳得更高的发髻! 有毛病,梳那么高发髻,是能算成个子还是怎么? 还是太清闲,你看那些有仙职的,就没这么多的头发以供冲天! 碧桃看不到人,怨念颇深,但是她再怎么狗胆包天,也不敢在今天特立独行,只能乖乖站在人群末尾。 他会开心吗? 碧桃忍不住猜测,替他高兴。 他平素等闲见不到母亲坤仪,但更见不到父亲青冥。 今日总算能见一面了。 殊不知碧桃正挂念的人并不开心。 明光今天也没独树一帜,遮在脸上的面具摘了,衣袍肃整站在队伍最前面,确实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但是他感觉到的只有陌生。 无边无际的陌生、压迫、恐慌、迷茫,还有……酸涩。 他来得最早。 但是从他站在这重霄六御台上开始,他的父亲根本没有看他,哪怕一眼。 重霄六御台是仙帝青冥常年镇守之地,云屯雾集,混沌茫昧。 然今日诸仙齐聚,仙帝袍袖一挥,万里烟岚消退。 只见高台宽广承接天际,浩瀚无垠,伶伶星晷显现人前,高耸入天,硕大无朋。 “好大啊……” 占魁狂摇碧桃手臂,“好大……” 过万飞天遁地的仙人聚集此处,然与星汉轮转阴阳晷相比,不过泱泱蝼蚁。 占魁只觉得心神俱震,仿佛那不是一座伟岸无际的星轨,而是一个默默盯着众人,张口便能将所有人一口吞下的巨兽。 但她除了“好大啊”,再也感叹不出别的,只能猛摇碧桃。 碧桃膀子都快让她卸了。 喉咙里面艰难挤出一声“嗯……”深表认同。 实则自己也被这显形的星晷震慑得大气出不来,连仙灵都像是被冰封一般,凝滞不动。 周身沉重得宛若抗承千钧,甚至忍不住想要弯腰委顿,趴伏在地。 周遭的人或兴奋或凝重,或议论纷纷,自然也有人缄口不言强撑肃立。 人群浩浩荡荡如海潮叠浪涌荡不休。 碧桃听到有人说:“哇,那就是星汉轮转阴阳晷吗?!哥哥!哥哥!真的好大好大啊!” “真大。” “好大啊……” “大大大大大大……” 碧桃没回头,心道这小姑娘应该是古仙族的,毕竟闲散人员都贴边安置,贴的就是古仙族的边。 “啧,没文化,学人精。”占魁显然也听到了,还不满意了,回头轻哼了一声。 赶紧捏了一把占魁让她别口无遮拦,这都快下界了别得罪古仙族。 毕竟此次下界,他们虽是胎生,却带着记忆,天界时不敢轻易动手,下界了得罪人说不定会被“比赛规则范围内”报复。 占魁气哼哼地把头扭回来。 古仙族是公认的没文化。 当然了明光天仙除外。 但古仙族受命于天,传承之中皆是如何平衡万界,镇杀妖邪,守护苍生。 传承里面没多少下界文明,毕竟一星一界,浩渺星汉何止万界?其中衍生出来的“文化”,又有多么纷杂各异,仙族从能做事开始,领了仙职就开始做事,根本学不过来! 功德仙位总是偷偷说他们是天道衍生的“驴子”,会拉磨就行,不需要有什么“文化”还有“人性”。 碧桃觉得功德仙位更体察下界,却也不觉得古仙族有太大的不好,她虽然主动做“导火索”却对功德仙位和古仙族等量齐观。 毕竟同为“人间驴”,还分谁拉磨跑的圆,蹄子甩的开吗? 古仙族还未出生,便已经决定了一生要做什么。 代代相传,循规蹈矩,按图索骥,犯错了,死了,不想做神仙了,除了贬黜下界的那些走冥界轮回,其他都要投入星汉轮转阴阳晷,归灵于天,为护万界平顺运行。 他们的牺牲不可谓不大。 世代如此,会排外,集权,甚至胶柱鼓瑟恪守不渝,太正常了。 只是碧桃不知道自己身后是哪一族。这嚷了好半晌的“大大大”的女仙声音娇美,性情活泼,还挺可爱的。 估摸着兴奋得也和占魁一样,碧桃听到她激动到跺脚了,估摸着也快把她“哥哥”的肩膀撕下来了吧? 碧桃喜欢交朋友,男的女的高阶低阶,九天只要肯理会她这小灵仙的,她都要上去搭个茬儿。 但还没等碧桃回头看一眼,便听到那可能也被“摇掉膀子”的哥哥,开口了。 “没错,这就是星汉轮转阴阳晷。” 碧桃嘴角一抽,回头的动作一僵。 冤家路窄! 这声音的各种碧桃都听到太多次,盛怒的,撕裂的,还有讽刺的。 他们身后竟然是雷部的,还好死不死是——冰轮真仙! 可是之前她回头看的时候,分明记得她身后是“闲散人员”队伍! 雷部不应该在最前面吗? 怎么就跑后面来了? 碧桃嗖地把转了一半儿的头扭回来,亲了明光之后,就算明光不说什么,身边人也会察觉异样。 冰轮真仙这会儿看到她,估摸着得炸。 但是这会儿冰轮真仙声音倒是挺认真,不带任何的嘲讽轻慢,绷着“兄长”的派头,给他的好妹妹科普:“星汉轮转阴阳晷,上承天界三境九天,下接万界星辰世界。” “星辰星宿,皆围绕依靠星汉轮转阴阳晷运行。” “天界和万界的日落月升,四季更迭、阴阳和合、五行相生、缘起缘灭、生死轮转……皆由星汉轮转阴阳晷衍生。” “哇……”娇美的女生又感叹,并且赞道,“哥哥好厉害!” 冰轮真仙被夸爽了,轻咳一声,碧桃没回头,都能想象到他昂首挺胸的傲娇模样。 但是占魁听了之后,狠狠回头翻了个白眼说:“切,这谁不知道啊。” 她眼珠子本来就大,眼白都把黑眼仁翻没了。 碧桃赶紧扯占魁,她平时不这样,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但是一回头,正对上了冰轮真君冷得泛银光的双眼,那银光显然是他体内沸腾到无处释放的银灵! 碧桃:“……” 她看到了冰轮真仙的“妹妹”,确实声如其人,窈窕俏皮,娇美可爱。 但她迅速转回头。 手动把挑事儿的占魁脑瓜子也掰回来了。 “你干什么宝贝,不怕下界被报复啊……”碧桃传音入密。 占魁:“我替你压她一头啊,那个长得花里胡哨的是你的情敌啊!” “雷部掌心小公主,未来最可能和明光天仙成亲的冰镜神仙,你不知道?” “情敌相见不应该分外眼红吗?” “我这是替你眼红呢!” 碧桃:“……” 13、“碧桃!” 碧桃:“……听说过。” 但这冰镜神仙不是有仙职吗,好像是个催云助雨护法天师,跟着明光的母亲坤仪左将军到处劈人,鲜少在钧天露面。 催云助雨护法天师都不当,左将军亲自领着做天道不去,要下界竞赛仙职……碧桃眉梢一跳,想到雷部那几个挂在银汉罟上的空缺仙职,明白过来了。 她这是“婆母娘”亲自带着刷够了工作经验,要借这个竞赛出师,顺理成章升雷王雷帝。 下一步就是联姻了。 毕竟仙帝坤仪左将军,就是做雷帝的时候和仙帝强强联姻的。 碧桃恍然。 怪不得每次她去搞明光,冰轮真仙活像被搞的是他爹一样着急,原来是在捍卫他妹妹的“婚姻”。 占魁继续道:“怎么样?下了界她就是凡人了,我帮你干死她!” 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碧桃旁边的玄甲也突然传音进来:“我……也……” 碧桃:“……等等,你俩眼先别急。” 她两手一边搂一个,摸了摸两个小脑瓜说:“放心,明光只能是我的。我有自己的节奏。” 占魁表示相信,毕竟碧桃是真的想做什么,没有做不到的。 并且贴着碧桃耳边,故意出声说:“哎,你和明光天仙那天亲嘴,什么滋味儿啊?” 后面哥俩噤声了,估计被气成了一对儿吹肚鱼。 碧桃忍俊不禁。 玄甲震惊:“亲……嘴……了……” 很快星晷下方的动静,打断了这三人的叽叽咕咕,也让所有私下说话的参赛者都噤声。 星晷之下,一直背对着众人面对星晷的仙帝,慢慢转了过来。 随即他脚下平地起高台,一把由金灵凝化的宽椅托住他的身形。 象征着六御天帝纹样的金乌图腾,犹如活物一般,盘旋在他的肩头腰身张口鸣叫,祥瑞之色遍染云层。 随即化为细雨般的赐福,倾泻而下。 在场的诸仙都忍不住屏息,因为仙帝常年镇守星晷,几乎不会出现在帝宫,人群中很多仙位,根本就没有见过他。 一见面就发动如此规模的赐福,仙帝不愧是仙帝。 仙帝青冥一坐下,身边两侧立刻凭空凝化出了两个人——左侧是掌管蓬莱仙岛,监管九天男仙的东王公。 ——右侧则是掌管昆仑仙山,监管九天女仙的西王母。 离得很远,但碧桃毕竟是灵仙,也能将端坐高台的仙帝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但碧桃最先注意到的,却并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如渊海空邃幽远,如峰峦雄伟磅礴的气度。 他站星晷之下,高台之上,俯瞰众仙。 身量虽然超群出众,却也并不夸张。 但你看着他,却觉得自己在面对仰望的不是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而是庞然大物,是空寂冷沉的深夜,是胜日无云的万里长空。 他似乎与他身后的星轨已经融为一体,威风凛凛,顶天立地。 碧桃有片刻的失神,或者说诸仙都有片刻的喑寂。 直到东王公和西王母身侧的两位侍者,以仙灵击响了凭空凝化的巨鼓,碧桃以及一众诸仙才悚然醒神。 紧接着天官、地官、水官受鼓声召唤现身半空,又化灵分别落座在仙帝下首。 鼓声越发密集,平日里缘悭一面,唯有靠绕体仙灵和法袍制式才能认出的仙位陆续受召而来,棋子般鳞次栉比地落座。 最后鼓声与巨鼓化为振翅的金乌冲向天际,在半空之中又化为万千金龙,如游走针线一般穿梭交错——一尊俯瞰天地,身着黑色金龙袍,肩扛日月双轮的法相巍然屹立在半空。 片刻,半空的法相眨了下眼睛,骤然缩小,最终化为一道灵光,在仙帝旁边落座。 落座之后,光芒尽敛,成了一个宛如灵魂出窍,风神如玉的木头人。 不过这个人碧桃认识! 可以说这个人九天诸仙都认识,这是与仙帝并御九天的著名劳模——东极青华大帝。 古仙族虽然传承至今,但是很多的上古仙位已经填了星晷,“盛极而衰,盈满则亏,物壮则老”1上古仙位通彻天地,最终也会归为天地。 上古仙位归天后,入了星汉轮转阴阳晷,待到不知轮转了多少次沧海桑田,便又会重新应劫天界,这些人便被称为化身神。 这也是古仙族眼高于顶的原因,他们自认都是上古仙族化身神。 玄甲之前就被玄天的仙位错认成了四灵玄武的化身神。 但就连仙帝都是换了不知道多少界上去的,东极青华大帝却是真真切切的上古仙位,从不曾入星晷轮转投生。 而他不仅在天界著名,在万界也是炙手可热。 因为……他喜好把自己切片。 最著名的是化身十方救苦天尊,而实际上东极青华大帝的化身神无数。 银河数不清的界星,文明起落无数次,依旧有人供奉东极青华大帝。 据说他甚至亲自化身传教,就连冥界都有化身神。 诸仙的仙灵来自星晷,但星晷之中的信仰力,来自银河星界。 信仰力和功德,便是仙灵力量。 因此仙界,若论仙力、地位、功绩、包括诸仙的敬仰程度,不是仙帝,而是东极青华大帝。 此番天界第一次公开竞赛仙职,仙帝这个常年镇晷的都亲自现身做裁判,东极青华大帝却只压着聚仙鼓的鼓点,现身了一个化身神。 而且“形”在神不在,落座之后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不动如山的仙帝都微微侧目,只是没和“木头人”计较。 毕竟这位天界劳模,一个人在数不清的星界救苦救难,恨不得把全天下的苦一个人吃完,谁敢苛责。 待“主判”诸仙到齐,九天高位仙职也自人群之中越众而出,上了高台,按阶论资坐好。 诸仙都隐隐兴奋了起来。 毕竟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的高位仙,堪称千古奇逢。 碧桃看到了朱明仙督,难得的一脸正经,没有面带讥笑鄙夷,更没有穿得花里胡哨金尊玉贵,只穿了一身素淡法袍,上绘山水蓬莱。 他站在东王公身边不远处,去了那些过度繁丽的装饰,看上去有种秀净乖巧的荒谬之感。 九天仙职坐好,端坐高台的仙帝便一挥手,诸仙身上自眉心灵台,涌现蛛丝一般纤细如发的各色灵丝。 灵丝被仙帝的金灵牵引直入天际,很快又当空交织成网——几乎遮天蔽日的银汉罟显现! 择仙竞赛规则,伴着仙帝灵威道道显现,虽无人念诵,却凛然肃穆,不容轻犯。 值年神、值月神、值日神,值时神,在此刻越众升空,手持微缩星晷,在仙帝首肯之下,合力注灵拨动星汉阴阳转轮晷其上晷针。 仿若来自远古龙吟咆哮之音响彻众人耳边,星晷晷针开始转动,时空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窃窃咬耳朵的人头不动了,眼睛眨了一半的仙者半睁半阖,就连被灵风卷动的发丝和掀起一点的衣袍,都停滞在半空。 碧桃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不是昏死过去的那种动态失感,而是仿若被封塑在了时空之中,遗落在了无人能至的界域,巨大的孤寂和空茫顷刻间将人包裹,五感尽失,六欲皆空。 待到幽远的轰鸣停下,星晷的晷针指向了正东。 东方星界渐次显现,光芒闪烁,碎星如珠。 这些星界在东方闪烁勾画出了一条横贯天际的俯卧龙形,而星晷晷针指向的青龙腹部星界,骤然爆发出了灿目金光。 金光凝出一个身着法袍,长须高冠,须发皆白,左手托兔右手持镜的悲悯法相——正是星宿神房日兔。 房日兔现身后对着仙帝方向微微躬身,紧接着翻转右手镜面,收束星晷晷针金光,自青龙胸腹,将金光折射向了诸仙参赛者的重霄六御台。 金光如水,温和漫过诸仙。 碧桃骤然抽了一口气,悚然神魂归位。 其他的诸仙也是惊魂回落,抽气声不断。 众人第一反应,都是忍不住同身边的人交谈。一时间顾不得高阶仙位还在,众仙发出了叽喳吵闹之音。 占魁按着胸口惊魂未定:“我,我以为我刚才死了!” 碧桃感觉也是如此。 她点头,下意识眯着眼想要看清占魁,却见占魁按着胸口的手放出了金光。 咦,她不受控制想,占魁不是水属性吗?为何会散发金灵? 下一瞬,她身上也散出了金光。 而金光所散之处,她灵体缓缓消融化为金灵,被一股清风带向东方。 所有人都像她一样仰起了头,看到了漫天异象,万仙化灵。 银汉罟之上规则消散,转而映照出了每一个人或惊恐,或怔忡,或兴奋的脸。 “那是房宿!”碧桃的身体消散大半,却还能听到身后娇美的嗓音惊喜道,“传送开始了!” 原来是传送开始了。 此刻被禁锢封存之感消失,碧桃能感受暖风拂面,用还未消散的两只手,左右攥住了身侧的占魁和玄甲。 现如今的钧天是七月盛夏,若没有记错,今日正是七月初七。 四值功曹拨动星晷,房日兔来接引诸仙降界。 七月……是下界人间乞巧节,穿针乞巧,喜蛛应巧,祭拜魁星,众生求子,正是投胎为人的好时节啊! 正在碧桃从容看着自己消散之时,身后突然有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声:“碧桃!” 碧桃愕然回头,因为叫她的声音是冰轮真仙。 冰轮真仙因仙阶高,在传送金光下消散得比较缓慢,只有轮廓稍稍有些模糊,这会儿身侧的冰镜神仙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见碧桃转身,没骂人没跳脚,也没有露出鄙夷高傲神色,微微模糊的双眸竟然还透出些复杂之色。 随即他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玉佩,径直朝着碧桃扔了过来。 同时开口,以口型说了两个字。 碧桃没接玉佩,而是瞪大了眼睛。 电光石火之间,碧桃甚至想,冰轮终于疯了吗?贴身的玉佩能随便送人? 要是让明光看到,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谁知那玉佩却在半空化为一道银灵,眨眼没入碧桃将要消散的身体。 “碧桃!”又有一人喊她,很是有些声嘶力竭之意。 声音也莫名耳熟。 是谁呢? 但是碧桃来不及转身了。 消散到一半的身体,正在这时轰然散成一束金灵,涌向下界传送口,意识也跟着彻底消失。 14、天魂损伤 青辽国,阳江县,石嘎村,东,破庙。 正月二十九,寒风卷着雪沫,将山村大部分掩埋在一片白茫茫之下。 “婆婆,我猎了只野兔回来,咱们晚上吃肥肥的兔子呀!还能留一半过年!” 清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长靴吱嘎吱嘎地踩在冰天雪地上,透着独属少年人的欢快。 碧桃拎着一只死去多时已经冻僵的肥兔子,冲进四面漏风的破庙。 这里是她的家。 是婆婆和她共同的家。 但是往日燃着的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破庙四角的寒风扑灭,连同火堆前那个用零碎兽皮裹着御寒的人的生机也一起被扑灭了。 碧桃站在门口,看到那骨瘦嶙峋的人坐着,在兽皮之中不自然地垂着老迈的颈项,花白的乱发竟然梳得整齐,并没有挡住她脸上的安详。 不用上前去试,就知道人肯定已经和她手里的兔子一样,僵硬多时了。 一定也冷得像一块冰。 原来大限将至的人,真的知道自己的死期,才会在一大早上死活把碧桃在大雪封山之后,支使到深山之中,去看一个她早在两月前设下的陷阱,还说一定猎到了年货。 未曾关严实的破旧房门,被寒风卷得砰一下拍在了墙上。 这声响裹挟着彻骨的冷意,像当头棒喝,让她猛地醒神。 但是碧桃站在那里,任由寒风侵蚀,许久没动。 她从有记忆开始,就和婆婆相依为命。 她是村西头一家姓李的人家生的,但因为是个不能光宗耀祖还长了张嘴要吃饭的丫头片子,生下来就被求子心切的亲爹提着扔进山里,连一块布都没裹。 这年头人命如草芥,丫头的命连草芥都不如。 当然这些都是婆婆告诉她的。 是婆婆好心抱回了她,说幸好她被扔的时候正是四月中,天气已经暖了,晾了许久都没死,哭得还很响亮。 还是在一棵山里正开花的野桃树下,婆婆找到她的时候,她落了一身碧桃花瓣。 因此给她取名碧桃。 两人相依为命倒也没有多么感人至深的情节,碧桃从记事开始,婆婆就不苟言笑,一脸深刻的竖纹,无论干什么都像是被人逼的。 是个死绝了亲人的老孤婆子,因为灾荒流落到这里,借这一片荒败的破庙栖身。 碧桃不止一次问她:自己活都费劲,年纪也大了,为什么要把她抱回来? 婆婆总说是因为她命不该绝。 她救了碧桃,也没见得多喜欢碧桃,对她从来不假辞色,甚至有时候一连七八天都不跟她说话。 不管碧桃小时候抓了泥土虫子啃得来劲儿,也不管她大一些上山爬树把自己摔成什么熊样。 哪怕被村里的野小子们围殴到脑袋屁股分不出,也不会多问一句,或者张罗给她治伤。 仿佛只要她活着就行。 对她自然也没有任何的期待,像养了一条狗,到了吃饭的时候,“嘬嘬嘬”地喊她吃饭,永远是干干的杂粮面饼就水。 一问就是和村里讨来的。 以至于碧桃小时候总觉得,村里都是好人,专门做了好多杂面饼施舍给她们。 直到碧桃长大,越发出落得俏丽婀娜,那些昔年对她拳脚相加,骂她是个野生野长的野狗的小子们,开始对她别有所图地讨好,她才知道,村里人哪有那么好心。 他们自己也不是常年能吃到杂面饼,亲女儿只是扔了没吃了那是因为没赶上灾荒年,哪有东西施舍? 碧桃不是没有刨根问底,甚至跟踪过婆婆。 但是后来她莫名其妙昏死了几次,就没再追究过这件事。 就连此刻,碧桃看着她和儿时记忆里无甚差别的那张僵冷的脸,知道她应该扑过去悲伤恸哭。 可是她心中根本搜刮不到名为悲伤难过的东西,甚至还轻轻地松了口气。 毕竟一个老婆子,疾病缠身将近二十年,周围十里八乡的郎中碧桃都请遍了,也瞧不出来她什么毛病,倒是看她吐了好多次血。 一般人到吐血这一步就是恶症将死,但是婆婆光吐血就不死。 不光不知道从哪里掏了二十年的杂面饼出来,这么多年还一条皱纹都没有增加过……最厉害的是她有时候一觉睡三五天,醒了也忘吃饭,碧桃暗地里数过,婆婆最长九天不吃不喝,也不死。 这都太不符合常理了。 碧桃原本打算过完年,就带着她换个偏远无人的地方生活。 毕竟村里已经开始怀疑婆婆是个老妖婆,暗地里谋划着要把她烧死。 因为村里唯一有文化的村长,说过“老而不死是为贼”,婆婆这个老妖贼,凭借一己之力,把全村人民的粮食都给偷了。 不然怎么解释她这老流浪到现在都没饿死,还能养大个花颜月貌的大姑娘? 幸好和碧桃想的一样,婆婆没打算熬过这个冬天,在明年春天的时候被村民组团烧死。 碧桃甚至不觉得她死了,而是觉得她终于卸下了她这个“重担”,回到了她自己的来处。 这么多年真是辛苦她了,肯定忍得很艰辛。 虽然碧桃也想不明白婆婆怎么回事,但她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就像她从小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会了某些东西。 比如那些围殴她的浑小子没两年打不过她了,她折个木棍子,就能舞出残影,把他们揍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再比如……她总去山里野,发现自己后来不光会上树,还能像个猴子一样,在距离不太远的两棵树中间跳跃。 仿佛树枝有灵,会托着她疯玩。 无师自通就知道怎么对付野兽,会做陷阱,还会制弓射箭,耍棍子的花样也越来越多。 而且她偷看过有文化的村长的几本可怜巴巴的“藏书”,她没开蒙,没听过先生讲课,但是她识字。 识得所有的字。 碧桃最后归结为自己恐怕是那种生而知之,生来就该封侯拜相的天降之才。 被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给耽误了。 思绪到这里,碧桃终于把手中的兔子扔地上了。 回身拉上了存在意义不大的破门并闩好,碧桃走到火堆前面。 近距离看了眼婆婆,觉得她和往日睡着了也差不多。 弄个棍子扒拉了几下火堆,发现了一点被灰堆掩埋的火星子,麻利地弄了些屋子里储备的软柴火进去,而后吹一吹,就引着了。 架上木头,铁锅,开始烧水。 盯着水开的时候,碧桃感觉周围冷风呼号得更厉害,她披着一身的兽皮都有点打哆嗦,好似骨子里被人灌了冰水。 她赶紧又往火堆前凑了凑。 “稍远些,你阴气过重,当心暴露。” “她不对劲,不会有人在死人面前这么淡定。而且那是她相依为命的婆婆,她不该为我哭一哭吗?” 一个身着纯黑长袍,身长九尺有余,墨发几乎曳地的伟岸男子,被同伴拉得往后一些,却紧盯着碧桃的后脑勺。 他在为自己的“死”鸣不平:“她竟然还有心情烧水煮兔子。” 多年的养育之恩,她竟是一丁点都未曾放在心中? 男子长得剑眉星目,但因为任职冥府,经年以恶鬼为食,显得尤其阴鸷。 此刻神情晦暗,周遭更是鬼气涌动,可怖至极。 他身边的人也是同样的纯黑长袍,一看就是同样的制式,事实上这是冥界地煞的统一服制。 他面色虽也苍白,却更像“人”一些,只是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收回了拉扯同僚的手,这位“人性”更重的鬼王,苦口婆心感叹:“白堕,你太入戏了。” “人家是仙子,九重天上的仙子。只是下界来走个过场的,要不是传送的时候出了点岔子,伤到了天魂,忘了些事儿,也轮不到我等……” 他几经转换,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说法:“照料养育。” 被叫白堕的男子看不出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只面色阴沉,一味道:“整整十八年,按理说养到十六就行,可我怕她被村子里的那些下等男人欺骗,情窦初开再生了人仙杂/交种……还多养她两年。” 甚至违规对那些妄图逼嫁碧桃,甚至是盘算着抓人拴起来,生了孩子老实了再放出来的恶徒家中,放满了鬼祟之气。 让他们疾病缠身,受尽鬼怪滋扰。 “看来她根本不在乎。”白堕抿紧双唇,周身鬼气更盛,眼看着要将整个破庙包裹进去。 阴气同单纯的寒冷不同,寒气冷到极致会冻坏身体,阴气爆发却能将人神魂封冻。 同僚也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又忍不住损他:“你化身成个老婆子,把人当狗养,头些年还说不想干了,养孩子不如下十八层炼狱,怎么现在就这么舍不得?” “十八年……”白堕声音从鬼气之中挤出来。“浊贤,十八年养条狗也该有感情了。” 眼见着阴鬼之气浓重得呛入,再过一会儿这现如今被剥了仙灵,现下只是凡人身的仙子,恐怕要被活活“冻”死。 被叫浊贤的同僚,看不得白堕一张霸气俊脸做此黯然神伤的恶心表情,吼道:“你够了啊!” 他一双杏眼瞪溜圆,仰头对着白堕吼道:“你清醒一点祖宗啊……那不是你女儿,你也当不起人家爹爹!” “况且你化身的是个干瘪老婆子,就在那里,你自己看看,再想想你那所作所为,谁会对这样的养育者满心依恋。” 白堕做鬼上千年了,难得生出此刻这般浓烈不舍之情。 他身为地煞鬼王,冥界小鬼见了他都畏畏缩缩,同僚们一个个的也是勾心斗角。 冥界幽暗森冷,吃恶鬼也是无聊无趣。 什么都没有从小亲手养大一个小女孩,看着她从小花朵,长成亭亭玉立的鲜活少女有趣。 他做人爹爹感觉太好,千年来就得这么一点趣味,难免父爱爆发。 白堕最开始确实不想接这活儿,狗日的凭什么天界要竞赛选高位仙职,却要抽调他们这些本就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地煞做苦力? 拿他们鬼不当人。 随赛监考就算了,凭什么还得管这些出了问题的仙人死不死? 死了就死了呗,他们死了这么多年了也活得好好的。 冥界确实归天界管辖,可是万界之间与天界的时间流速都是不同的。 他们冥界的时间流速,管哪一个星界轮回的苍生,就同哪一个星界是同步的。 而且仙冥两界交集甚少,冥界管的又是凡人生死轮回,早就自成一界。 也早就不满受天界操控了。 所以最开始,白堕接手碧桃这个天魂出了问题的“仙人”的时候,对她是放养状态,巴不得她自己不小心把自己弄死了。 至于她比赛失败不失败,关他一个冥界地煞鬼王什么事? 她未来就算回了天界,还能不顾身份下冥界,来找他这个没把她养好的地煞鬼报仇啊?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白堕逐渐沉沦养娃无法自拔。 碧桃太可爱了,痛了不哭,饿了不闹,还很关心他。 虽然是化身的他。 越长大,白堕越疑惑,他对碧桃那么不好,碧桃还疯狂打猎换钱,给他看病是为何? 做戏? 恢复了天魂记忆,想拉关系? 但是诸多猜测,随着时间被轻轻抹去。 没有人做戏会做那么多年。 自己一点不攒钱,也不像个年轻女孩子一样,给自己添置什么首饰和漂亮衣服,连口肉都不舍得吃,猎到了东西就换钱,全都给他这个“糟老婆子”看病了。 他每一口血都吐得格外窝心。 白堕只恨自己不能化为原身告诉她实情。 只能化身个老妪,又碍于她在参赛,不敢表露任何亲近之情。 时至今日,他把碧桃养育成人,还要兼顾冥界职责,时不时假装睡觉,实则灵魂出窍返去冥界当值,来回阴阳两界……回这间破庙,逐渐被他当成了回家。 家里总有个小不点在等他,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盯着他,说的最多的是“婆婆你饿不饿?我弄了些吃的。” 阴鬼不食阳间物,他也在那样期待讨好的眼神下吃了这么多年。 消解时的梗阻难捱,抵不过她见他吃东西,松口气时的可爱。 虽然破庙称实在不堪称为一个“家”,但他已经对碧桃倾注了他为人为鬼上千年所有情感。 甚至不止一次暗自替碧桃打算,她如今天魂损伤,恐怕竞赛无望。 万一不小心……死了,到了冥界,他可以从中活动,帮她谋个好职位。 然而阴鬼恶煞,多疑多思多怒恼,那点稀薄的“情”,亦如业火。 暖不得人,还伤身噬命。 他见碧桃未曾因他离去落泪伤怀,竟然还惦记着吃肉,已经是盛怒难消,怨很滔天。 她那般聪明,自己在规则内做出的种种异于常人的暗示,她定然已经明晰。 她肯定一直觉得自己是负担,想让他早早死去! 白堕的面色阴鸷扭曲,甚至生了碧桃这般无情,不若他吃了她的恶念! 幸好有同僚浊贤鬼王在,浊贤向来是冥界地煞鬼王之中最温和清醒的一个。 阻止了白堕的阴气噬向碧桃,劝道:“白堕,这仙子在天界生活,而天界与此间凡人星界的时间流速,为天上一天,地上十年,我们冥界时间流速跟随凡间星界走,单论年龄,她肯定比你要大。” “况且……你这般锥心刻骨地怨恨,又是何必?” 浊贤叹息:“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啊……” 15、哎!哎!哎! 碧桃确实不知道这破庙里面,除了她和死去的“婆婆”还有其他“人”存在。 她只觉得今天格外冷,冷得冻骨头。 白堕见碧桃用热水处理兔子,并不多看一眼死去的“婆婆”,终于死心。 但是临出庙,白堕还忍不住问浊贤:“你说……她会记得我吗?” 浊贤心说她就算真的记得,也只会记得一个怪异的老妪。 但不敢刺激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同僚,只道:“会的。” 他圈着白堕的肩膀拍着安慰说:“你应该期待她始终不知道你是谁。若不然以你对她小时候的不闻不问,这位天界仙子很难不告你一状。” 浊贤又说:“你往好处想,正因为这仙子降生地是你的城隍庙所在,这养育仙子的任务落你头上,不管她最终是输还是赢,这份额外的功劳,天界都要记在你头上。” “你一直想升职,我听说十殿阎罗此次也有换届打算,是个好机会。” “那些天界仙人不可能自降自堕来我们冥界任职鬼王的,到时候你再多抓些恶鬼累积功德,坐上阎罗王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白堕并没有被安慰到。 天界以信仰力升仙职,冥界却以功德登高位。 做十殿阎罗之一,要百万功德,他在冥界就只能抓抓恶鬼,千年攒了不到一万功德,根本赶不上这次鬼王换届。 但他知道浊贤安慰他,也不欲为难自己这千年唯一一个朋友。 白堕离开后没有再回头。 食恶鬼的鬼王,阴煞为血肉骨骼难免“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注 他笃定这位“忘恩负义”的仙子下场不会好,天魂损伤,还比赛? 早晚要死,落在他的地盘上那天……哼。 两位地煞鬼王掠过人间,回到冥界述职。 后续又随着其他的同僚,一道去巡视了其他的“参赛者”境况。 每每看到那些“天上人”落难,受尽折磨,白堕都是满脸不屑,心中暗恨。 一群道貌岸然虚伪无情之辈,还做什么天上仙?合该有此劫难! 然而在某天他正看着一个在天界“地位斐然”的仙君,被人折断手脚,拉入邪教之时,手中突然多了一只热乎乎香喷喷的烤肥兔! 他先是一愣,而后眼睑抽搐颤动。 同行浊贤见他神色,再看那烤兔子,也是表情一变。 正欲阻拦,白堕却已经飞快遁为阴气消失。 浊贤不得不拜托同僚代替两人继续巡视,自己赶紧追上去。 要知道冥鬼只能在一种情况之下收到东西。 那就是有人烧给了他。 白堕回到了破庙之外,却发现庙中已然空荡。 距离他“身死”遁走,阳间已然过去了十五天。 他记得非常清楚! 白堕双手结印,搜寻他的“化身”,很快扭头看向深山方向。 待他疾行追寻而至,却发现……这里有些熟悉。 ——是当年那棵捡了碧桃的桃树之下。 天寒地冻,白堕“尸身”被完好的兽皮包裹,安详躺在一个“雪车”上。 而碧桃身上却穿上了破烂零碎的兽皮。 她皮肤都冻到红肿,却恍然无觉,正抓着一把铁镐,在桃木下吭哧吭哧地刨坑。 碧桃没钱找丧葬队了,因为她后来不相信婆婆真死了,又花钱找了大夫过来治疗,却被大夫骂失心疯了。 但是大夫都来了,哪怕“病人”是个死透僵直之尸,出诊的诊金肯定照收不退的。 婆婆沉睡从未超过五天,而且虽然不醒,却是呼吸的。 这次气息全无,身体僵硬,碧桃同尸体共处十五天,等待婆婆回来。 然而这次“老妖婆”没显妖灵,碧桃不能再继续侥幸下去了。 幸而数九寒天,否则尸身放置十五天,恐怕要腐烂变质。 她得让婆婆入土为安,大地却封冻无情。 她刨下一镐,地面只崩出比指甲大不太多的冻土。 但是她刨得热火朝天。 甚至乐观的想,不找丧葬队也挺好,她生来在这里亲手被婆婆救下,婆婆死去她亲手送她入土,这岂不是最美妙的生死传承? 待春来碧桃盛放,铺满坟茔,也算她陪着婆婆长眠此地。 而她不远处,一架火堆,烤着一只佐料齐全的肥兔。 就是那天那只。她们打算一起过年吃的。 如今年已经过了,碧桃没钱买烧纸。 那是专门供给“婆婆”的。 而此刻白堕看着碧桃,下颚紧绷得如同刀刻斧凿。 这一只兔子,是这个冬天猎到的第一个块“肉”,她却一口没吃,生生留了十五天,如今置于火架,成为了他的祭品。 可这孩子正长身体呢。 这些天硬饼都没有,吃了什么呢? 白堕压抑多年的父爱,随着火堆喷发。 不管不顾地显形在碧桃身后,阴风呼啸,卷起漫天银雪。 紧赶慢赶追来的浊贤:“!” “哎哎哎!哎!哎!哎——” 浊贤一边阻止白堕,一边发出了野猪一样的嗥叫:“这可是仙子!仙子啊!” 若要在普通人前显形倒也罢了。 在天界竞赛的仙人面前显形,白堕这地煞鬼王也不用做了! 虽然碧桃察觉“妖风漫卷”有些不对的时候回头,并没有看到鬼王现身。 但是下一瞬,她感觉到了头顶一股彻骨的阴寒之气,迅速自天灵盖弥散到了五脏。 她僵直站立,瞪大眼睛,感知自己头顶似乎……盖着一个能将她头盖骨直接捏碎的——大掌? 但是这寒冷彻骨的大掌,却没捏碎她的头骨,反倒轻轻地摩挲了两下她的头顶。 “你干什么?怎么还上手了!天界的人都看着呢!” 浊贤生怕白堕惹了大祸。 他们这些被抓来做苦力的,不得干扰、泄露,或者帮助参赛的仙人任何事情。 那等于作弊,双方都没有好下场的! 但是白堕个头比他高,块头比他大,法力比他高的千年鬼王,发起昏来,十个他都拉不住。 “哎呀你先放手,你要吓死她吗!”浊贤拉扯白堕,动之以情。 碧桃狠狠打了好几个寒战,却没动。 她表情由震惊到期待。 仔细感觉了一下之后,竟然胆大包天地抬起手,虚虚地搭在头顶彻骨凉意之上。 片刻后竟然心满意足地笑了,喃喃低唤道:“婆婆?” 她还是回来看她了。 白堕迅速闭上眼睛,却没来得及截住血泪滚落面颊。 “哎!哎!哎!你他娘的,你别哭啊!” “我们是鬼!鬼魂落泪,会把自己哭得法力全无,神魂俱散的!” 浊贤“啪”地拍在白堕俊脸之上,扒大他的眼睛,迫使他仰头。 “快快快!快憋回去啊!” 浊贤一看白堕濒临失控,弥散出漆黑鬼气,胡乱把白堕一卷,结印开启传送,立刻消失在了人间。 得赶紧跑,他没开玩笑,天界真的看着呢! 天界确实看着呢。 碧桃今年十八岁,在天界却才过去不到两天。 主判们依旧端坐高台,九大仙族的高位仙阶也都守着银汉罟,看着自家小辈。 但一个个俱是眉头紧锁,面露不满。 恨不得戳着自家小辈的脑袋骂一句不成器,有些甚至坐立难安,简直想钻去下界以身代之。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开赛两天,这些参赛者剥去仙力,投入下界,先渡了“生”劫。 还没出产道,就折了一批。 待到出生,因为是竞赛历劫,出身自然不会多好。 童年各种病痛和意外夭折的又不少。 好容易长大,吃的苦和受的罪就不说了,没了仙力的仙人就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他们大多生在天界,领职行走人间,也只是走个过场,未曾亲身经历人间疾苦,不知道生而为人,连最基本的活着都是那么艰难的一件事。 加上此界战乱频发,国祚将崩。 邻国虎狼成群,眈眈而视,百姓颠沛流离,食不果腹。 更甚帝王失德,紫薇晦暗,饥荒连年,流民如鼠。 民间卖儿鬻女,易子而食,活埋爹娘,典当发妻之事屡见不鲜。 朝中权势倾轧,帝昏年迈,后宫妃嫔疯魔,数子夺嫡,手足厮杀。 各地藩王,逾规越矩,招兵买马,蠢蠢欲动。 这里简直……像是人间地狱。 而被投入此间的仙人们,一不通世俗苦恶,二不解人性如渊,三不得护身仙灵,四不忘为仙之乐。 几相叠加,越是高位仙阶,便越是犹如被投入虎狼之窝的幼兔,左支右绌,一个个碰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有人甚至因境遇过凄,心神俱裂,不承人间苦楚,自绝而崩。 古仙族那些老东西,平素高高在上见人间百苦,如见后院杂草,如今后代落入人间,终于体会到了何为切肤之痛,个个愁眉难展,如坐针毡。 最重要的,是银汉罟上,不仅参赛人数在这“生老病死”之劫刚开始,便去了少半,灵丝由明转暗,收入冥府以待结赛。 就连剩下灵丝尚且明亮的那些,也未曾有几人得到太多信仰力。 数百已是不少,上千寥寥无几,距离十万信仰才能归天获胜的准绳,还差……十万八千里吧。 就连天界那几个顶尖的人物,例如明光之流,如今在银汉罟上也是境遇不堪。 在“人间炼狱”之中滚了十几年,步履维艰,危机四伏,随时都有丢掉小命,功亏一篑的风险。 古仙族那边愁眉不展,幽天的功德仙位却至少都经历过人间,虽也境遇艰难,但在下界不至于太惨。 而且信仰力排名之上,十个有八个多的都是功德仙位。 有人忧愁,就有人暗自对目前的情境默默欢喜。 当中嘴角最压不住的,莫过于幽天老大朱明仙督。 他手下的都进展不错,他不可能不高兴。 但是他也有点闹心,为的不是那些他安排好的功德仙位,而是……他的小侍者碧桃。 他私下里点开手腕上的银汉罟,不止一次追踪碧桃。 天上挂着的银汉罟是名单,也有参赛者的轮换集锦,但是真要关心某个参赛者,要自己召出银汉罟,按照灵丝追踪。 九天诸仙,会追踪碧桃的高位仙阶,只有他朱明一个! 朱明却一想起碧桃就牙根痒痒。 个不争气的狗东西,气杀他也! 参赛表现得多么成竹在胸,自信满满,现在就有多么令人啼笑皆非。 人家是下界难产死的,病死的、意外死的、哪怕是境遇不堪自戕的,都好过她没等下界,就在传送之中伤了储存记忆的天魂,把这档子比赛的鸟事儿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操。 朱明当时看到雷部的那个小白脸在传送之前想对碧桃“图谋不轨”,完全在意料之中,他早就防着了! 专门让人搜雷斗兵三部的身,而且搜得很严苛,还专门在搜寻灵器法器仙器的阵法上又加了很多其他的搜寻阵法。 确保古仙族除了赤条条的灵魂,什么有用的东西都带不下去! 但是他没料到,那冰轮没带任何灵器法器仙器,甚至连符篆都没有,而是带了一块他随身佩了多年,用于祛除晦祟气的冰轮印。 这玩意不在带入下界的名单之中,按理说会在传送之时,自行消散。 这就是和下界凡人随身戴的装有花药的香包差不多。 作用几乎没有。 但若说没作用……吸了多年晦祟之气,再刻意被冰轮的雷属银灵冲击一下,借着传送的浩瀚仙灵,那些晦祟之气被释放出来,对他自己没有影响,对低阶仙位是有害的。 来不及消解的晦祟之气会附着最近的魂魄。 人有三魂,三魂又被称为胎光、爽灵、幽精。 晦祟之气入胎光轻则令人生机蒙尘,孱弱多病。重则有损记忆灵智。 入爽灵会令人神志愚钝懵懂。 入幽精则会令人气运受损。 雷部那小白脸明显是打着最次也要让碧桃下界后脑子混沌的主意,而就算是最终追究起来,他也并不算破坏比赛规则。 他自己佩戴的宫印碍着谁,只能怪那人太弱了。 这已经是碧桃以一己之力,挑起古仙族和功德仙位争端,乃至挑衅那几个天界“贵公子”最小最小的惩戒了。 估摸着古仙族有不少人,都打算下界后再设法让她回不来。 而朱明虽然情薄,和碧桃也只是相互利用,却不由得他的人被人算计。 因此那天他在开始传送的时候,已经非常及时赶到,并且将那雷部小白脸的冰轮印从碧桃身上收进了自己袖口。 但是…… 但是! 操。 朱明想起来又忍不住骂人。 碧桃没被算计,却因为开赛之前屡次伤到了仙元,在传送的时候仙元太弱,第一个散了灵被吸入传送口! 传送口犹如深海旋涡,在里面搅和几个来回……她那孱弱的仙元必将再次受损。 最好的预期,是她转生投胎之后,只是有点身体不好。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哈! 她被伤到了天魂胎光,直接被传送阵把脑子搅傻了! 朱明当时蹦起来和天界的其他承办比赛的古仙族理论,急赤白脸地把责任往传送的时候,那星宿神房日兔不用心上面扯,说他活生生把人给搅伤了主魂。 人得罪了一大堆,好容易给碧桃争取了一个抚养人。 以为她长大一点会好的。 好? 好个屁! 十八年了,虽然天界不到两天。 但人间十八年了…… 她依旧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16、朱砂般鲜红一点 “大傻子”碧桃让朱明也想像那些古仙族的老顽固一样,戳着她脑瓜子骂她是头猪。 但是看着看着,看到了地煞鬼王现身…… 天界的银汉罟可以将下界的一切,包括阴魂也记录下来。 可以说一旦竞赛开始,下界的世间万物,皆为银汉罟耳目足肢,无有任何细微,能逃得过其捕捉。 朱明看到那地煞鬼王,被碧桃感动得竟流下血泪。 朱明眼皮狠狠地跳了几跳,接着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圈周围,而后将记录碧桃的竞赛画面,飞快朝着前面调了下。 而后他表情从恨铁不成钢,渐渐转为一种诡异之色。 “呃……这小仙倒是厉害,怪不得你对她格外上心。” “地煞鬼王食恶鬼而生,修为越高,越是浑噩暴虐,少有能保留人性的。能得地煞鬼王一分真情,这也算她的造化。” 朱明猛地一回头,正见他左侧肩头渐渐以灵气凝化出了一张人脸。 这人脸样貌端美,看上去比朱明年岁还浅嫩些,笑的时候嘴角甚至有个小梨涡。可任谁见了他,都不会将他认错成青年或者少年。 只因他一双并不浑浊,却是真正历遍沧海桑田的双眼。 他即便是笑,那双眼中也只有幽旷空寂。 “见过仙……” “哎,别这么多礼嘛,怎么收起来了,再看看!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猛鬼落泪呢……” 朱明刚要起身见礼,闻言屁股抬了一半儿,就坐回去了。 凑过来的脑袋不是别人,正是朱明仙督的伯乐兼蓬莱主职——东王公本人。 他已入太仙之境,天规之下可调用的五行之力早已无可估量。 凡人都羡神仙可翻云覆雨,移山填海。 而到了太仙之境,世间万物规则,皆为所用,他若是想,弹指覆灭星界只在一念之间。 但他却一点也没个“古仙族老古董”的正形。 整天“神出鬼没”,最喜欢从你身后冒出个脑袋。 可你回头一看,发现他连配套的身体都懒得凝化,若非清正之气沛然冲天,实在是比地煞鬼王还像个鬼物。 东王公素日专爱窥伺朱明隐私。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冒个头,像这样吓他一跳。 说实话,朱明入职蓬莱仙岛数百年,前两天在仙帝身边敲鼓的时候,才看到东王公完整的身体。 毕竟他不敢在仙帝和东极青华大帝都在的时候,只弄出个“死人头”上来显眼。 这老家伙居然是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现如今竞赛开始将近两日,仙帝已然闭眼入定,东极青华大帝更是不知道魂灵出窍去了哪里。 剩下天地水三官也已经逐渐从笔直端坐,变得松散…… 东王公又开始拎着个头满重霄六御台乱窜了。 东王公声音欢快,“你这次又在搞什么事情?” 朱明:“……没有。” 他赶紧关闭了碧桃的银汉罟,生怕东王公真的开始注意碧桃。 东王公啧了一声,笑眯眯看着朱明:“我瞧着幽天仙位成绩尚可,此番归天,你又能得几个助力,怎样,是要正式和古仙族开战了吗?” 朱明:“……”他深吸一口气。 接着敏锐察觉到周遭数道强横的神识扫过,不恭不敬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好伯乐。 “低声些……”传音不行吗? 非得给他拉仇恨。 在朱明进入蓬莱仙岛后的很长时间之内,他都满心警惕防备着这位男仙之首东王公。 毕竟他的蓬莱就是古仙族之一,虽未列天界六部之内,却掌监察六部男仙之权。 朱明是个功德仙位,而在他看来古仙族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当时东王公出面招揽他,恐怕是想要抓住他的把柄,揪住他的小辫子,想要他登高跌重,以便收拢拿捏。 朱明当时刚刚升仙不久,发现天界正如下界皇族一般攘权夺利暗潮汹涌,这是他熟悉的“战场”。 他真的生怕上了天界,人人淡然礼让如活佛在世,显得他汲汲营营好不卑鄙。 兴奋之余,自己却处在孤立无援之位。 那时候功德仙位并不团结,不是被古仙族吸取纳入,便是被排挤流放到鸟不拉屎的仙职上去。 东王公朝着朱明抛出橄榄枝的时候,朱明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毕竟当真做仙做到默默无名,他还不如死了呢! 一开始他在东王公身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东王公给他派的无不是些得罪古仙族的活计。 整日不是让他监察这个,就是在银汉罟上垂询训斥那个。 每每他又是忧愁前路灰暗,又是忍不住狐假虎威借势笼络功德仙位。 他当时一介“功德狗”上位,拿着鸡毛当令箭很是招人恨,尤其招古仙族看不惯。 人再谨慎总有错处,几番当真和古仙族冲突起来,错处被拿,朱明心都凉了。 但最终却又是东王公出面,不由分说保下了他。 时间久了,待他当真坐稳仙督之位,仙阶也已达玄仙,德能配位,朱明才终于了解东王公此人。 他纯纯的脑子有泡! 大泡! 当年收拢自己,只为了看他蝇营狗苟拉帮结派,野心勃勃暗自筹谋,与古仙族对立,觉得有趣。 东王公在仙帝身边看着人模人样的,身在高阶仙位,受众仙敬重,实则仿佛是个邪教中人。 他每天到处找乐子,自己活够了又不想去填星汉轮转阴阳晷,整日巴不得九重天都塌了了事。 但凡九天出了点事儿,他看热闹比谁跑得都快。 常常当着人家“正受罪的苦主”面前放声大笑,要不是每次只变个脑袋,他笑起来时,通过他的嗓子眼都能看到他的后/庭。 后来两人间次序颠倒,常常是朱明这个八面玲珑的仙督下属,给他到处擦屁股,维持他身为蓬莱仙首的体面。 上次朱明暗地里挑衅古仙族争取竞赛权益,东王公就乐得差点脑袋开花。 整天趴在银汉罟上看事情进展,还明着帮朱明和那些仗着仙阶仙职高,说话横屁/股歪的“老古董”对骂。 此刻见到朱明把追踪碧桃的银汉罟关掉,还不乐意。 “哎,怎么关了,我瞧着她这次怕是够呛能回来了。” “古仙族对她的诸多行为恼恨,你就算截住了雷部的人动手脚,挡不住下了界的其他部族啊……啧,你得再重新找个小侍者了喽!” 朱明:……收敛点吧,你忘了自己也是古仙族吗? 没看其他古仙族射过来的视线,快把两个人给原地射杀了吗?! 古仙族并不以姓氏划分出身,他们的名字也都来自天地日月风雨雷电……万物之称。 他们是以仙职出身来划分所属。 除雷、斗、兵、监、医、冥,这六部仙族之外,还有蓬莱昆仑,外加一个不在天界任职的山水部。 东王公掌管蓬莱仙岛,也是古仙族之一,但他现在就是一个明目张胆的古仙族叛徒。 要不是因为仙阶太高,挂了个仙帝侍者的名,早就被人给收拾了。 朱明想保持低调,至少不在敌对的势力面前继续拉仇恨,但东王公显然不允许他低调。 朱明不搭理他,他自己叨叨叨叨:“可惜了可惜了呀,天界多少年没出这样的妙人了?” “我听说这敢爱敢恨的小仙子,下界前光顾着对明光天仙耍流氓,仙元孱弱得承受不住传送释灵,被搅傻了哈哈哈哈……” 朱明面无表情看着东王公的嗓子眼儿,真想一剑穿进去,给他叉成个烤猪头。 面上恼火之意不加掩饰。 他已经看到有些高阶仙位在悄悄地追踪碧桃了。 这次碧桃可真是……万众瞩目。 东王公见他不高兴,总算收了笑。 脑袋轻轻撞朱明的肩膀,又说:“不过她倒是也有点运气在身上,竞赛是不成了,待到竞赛结束,倒扣仙灵后,她还能凭着和这位地煞鬼王的十八年感天动地父子情,在冥界好过些。” “运气好混个冥界公职,从头再来,慢慢升上来也不是不行。” 确实是这样,朱明也是这样打算的。 可这样大张旗鼓地说出来,到时若和碧桃一样的仙阶被打落却没此机缘,那些与她有旧怨的古仙族,很难不从中作梗。 东王公这会儿不知道被触发了哪根筋,又哈哈哈笑起来。 朱明想把东王公的脑袋当球踢。 由于东王公笑得太夸张了,一些敢怒不敢言的“老古董”,气到一个个脸拉得像驴一样。 而经常被和东王公放在一起讨论的另一位女仙之首,却是眉头狂跳。 西王母身为昆仑山巅上的神女,与风雪相伴而生,为人肃冷刻厉,循规蹈矩。 毕生最看不上的就是东王公这一号“混世魔王”。 上古仙界未立,她昆仑仙山坐落人间,蓬莱仙岛自然也在下界。 两界修士同为正道,说是守望相助,共抗妖魔,实则弟子之间比权量力较长絜短,实乃宿仇! 后来虽同样拔界飞升,又同领了辅佐仙帝之职,经常同进同出,捏着鼻子一同处理万界公职。 但是纵使沧海变桑田一千八百万次,西王母也绝对看不上东王公那癫狂若魔之态。 而东王公也曾放言道“蓬莱仙岛不与她昆仑那‘培塿’为类。” 培塿为小土坡?她昆仑仙山承天启地,巍峨傲天! 当时气得西王母差点杀到蓬莱掀了蓬莱岛。 而今世事变迁,过去了数不清的年月,那些往事皆成云烟。 可西王母莲坐高台,看到那上蹿下跳的宿敌脑袋,却隐隐咬紧了后槽牙。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呸! 而好死不死,这会儿她身边侍者见她入定,小声窃窃。 “我那日阅读古籍,有一本正是说我们西王母娘娘同那东王公的旧事……” 西王母手结莲印,心说肯定是他们在下界厮杀得你死我活的真实写照。 且定然是昆仑更胜一筹。 昆仑剑修天下无双,蓬莱仙岛向来净出些鸟鸡狗猪狐不妖不魔的玩意,藏污纳垢,混血杂种,呸! 结果却听到那俩侍者说:“据说这两位……一同修炼……拔界而升……相互恋慕……痴缠万年……” “据说上古仙魔大战……东王公为救西王母自毁仙身,这才惯常只幻化一颗头出来……呜呜呜呜好感人…………那为何如今有情人未成眷属呢……” “哎,当然是因为东王公只剩下一个头啦……男人只剩一个头还能做什么,不忍心耽搁西王母娘娘呗。” 到了东王公和西王母这个境界的高位仙,五感通五行,再怎么小声窃窃,哪怕传音入密,也瞒不过其耳目。 不过他们自然也不会同任何小仙计较些磨牙消遣之事。 但是:…… 东王公:“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哈……哎我的亲娘哈哈哈哈哈……” 西王母:“……” 东王公的笑声似魔音灌耳,西王母忍无可忍,化灵飞身。 她不能跟小仙计较,还不能跟他计较吗?! 西王母在半空之中陡然凝灵现身,正在狂笑的东王公头后! 雪色袍袖凛然翻飞,一脚把东王公的脑袋踢飞了。 朱明:“……”好球! 九仙族众仙:“……” 有些人忍不住看向仙帝方向,但见仙帝八风不动,似无所觉。 天地水三官耳边一清,纷纷闭眼藏住眼中情绪。 让他散德性,高阶仙位的脸都让他丢尽了,该! 东王公脑袋挟着冰寒罡风,撞上天际偌大的银汉罟。 总算是不笑了。 西王母对他是纯恨,这一脚踢得实在不轻,他头滚在地上脑子混混沌沌,眼睛直翻白。 而此刻众仙的注意力,却已经从他头上转移。 银汉罟被撞得震颤不休,画面正此时恰好一转,短暂地停在了一片幽暗之处。 那是个凡间地窖,地窖中一张破旧木床上躺着个五花大绑的衣衫不整之人 头被一块白布盖着,白布鼓动间能看出他呼吸粗重。 男子的手脚骨骼不自然地扭曲着,甚至脸都看不到,只有蓬勃健美的身体极具冲击力地显现在人前。 他衣袍面料沉暗,却在如豆的灯火下跳动出了暗色纹路,足可见其价值不菲。 可此刻被蓄意割破数处,还伤到了衣下皮肉。 但凝固的血色,不仅无损这躯体之美,甚至因为其肤如上等玉脂,隐隐为其加上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凌虐之欲。 如此伤重,他却不显一丝孱弱,呼吸间颀长流畅的身躯生命力偾张,仿佛随时能暴起,简直令人难以挪开视线。 虽然此人头脸被凌乱的白布裹盖,却不慎露了一角下颚,朱砂般鲜红一点,随急促呼吸震颤,令诸仙面色俱是陡然一变! 17、卖自己 古仙族的众多仙长们简直难以置信,虽说下界竞赛需剥去仙灵,可这些天界仙位本身也有武技在身。 寻常凡人等闲难以近身,纵投生低位,然无损天魂记忆圆融,绝不该落得如此耻辱境地才是。 然高立九重天,心如明镜台的仙者们,如何料到,万丈深渊终有底,人性炼狱却不可测。 高位出尘者尚且避免不了受世人妒恨,口诛笔伐千夫所指。 低位出尘者,在人间,便如孩童抱金行于闹市。 这些天界仙位个个清隽透骨,秀美绝伦,又因天魂圆融,拔颈若鹤,简直谪仙临世。 世人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救风尘从良,拉神仙下坛。 武技能挡明枪,却躲不过暗箭。 正如好虎架不住群狼撕咬。 九天白练落入凡尘浊水,怎能不染泥沙? 阴沟翻船再正常不过。 银汉罟之上,两个形貌猥琐的男子,对着床上那欲挣难脱的“猛虎”肆意亵视,言语更是虎狼放肆。 其中那个端着油灯的率先开口,声音浑浊:“这便是过几日用来招待教中长老的‘天君’?” “啧,真他娘的不明白,那些‘天女’不娇美还是不柔软,钱多位高的老爷们,都扭曲变态吗!” “你懂什么?” 另一人听声音显然上了点年纪,故作深沉,“有钱有地位之人,都好那么点与众不同的滋味儿。” 这人应当是两人之间的主导者,伸手捋顺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 摇头晃脑对身边人道:“且你怕是没见过这男子容貌,你不妨上去看看。” 油灯在银汉罟上快速地靠近了那床上男子,白布被粗暴地扯开——露出了一张因伤重高热,面色潮红,却绝对凛然不容侵犯的脸。 眉骨高深,鼻梁丰挺,双眸如渊,跳动的灯火映入眸中,仿若点燃了一把能焚烧一切的业火。 “我……操……”那掀开白布的男子浑浊的声音爆出不干不净的感叹。 “这……”他贫瘠的脑浆,找不到词语,形容不出眼前人万一。 他一生未曾见过几个“尊贵人”,此刻却不受控制在想,这样的人……难道不该在云巅为仙为圣,因何堕入凡尘泥泞之中任人践踏欺凌? “这!”天界银汉罟其上,放大的画面冲击力更是强悍。 但画面很快切换,银汉罟上又出现了一个肩颈清瘦,身着青衫,站在一艘摇晃小船,哼着歌随水浪撒网的秀丽渔女。 可是那些看清了刚才那张脸的古仙一族,却是纷纷看向了高台上那始终闭目端坐的伟岸身形。 仙帝青冥乃是太清境唯一的上仙之阶,修到此等仙阶,他已然不能算人,也不能算仙。 他为世间万物,意识可在顷刻间抵达万界尽头,不下重霄六御台,依旧能知晓九天所有微末之事。 他已与星汉轮转阴阳晷合为一体,他不睁眼,世间也尽在眼前。 然而仙帝青冥依旧闭目端坐,全无触动。 仿若那令古仙族见之色变的一幕,于他只是过眼云烟。 九天仙族皆心神惊震之时,朱明下意识打开了银汉罟,本能要给碧桃发消息。 “完喽完喽,你心爱的天仙要被糟蹋啦~~” 但是朱明点开了银汉罟,才发现这会儿他并不能同碧桃发送消息。 他传递不出这份幸灾乐祸的喜悦,简直憋得慌,下意识追踪碧桃的踪迹。 结果就见银汉罟上,他才一眨眼没看到的碧桃,为了二两银子,竟答应把自己卖了…… “先给我钱。”碧桃漠然看着面前比她身形矮上一些的中年男女。 他们是碧桃血缘上的“父母”。 但是这俩人长得很普通,碧桃不止一次仔细端详两人。 再次笃定这等普通长相,绝对生不出她般花颜月貌的女儿。 经年的农活和拮据的生活,将这对中年夫妻,打造成了一对沧桑贪婪的恶毒相。 他们多年来没少想找婆婆的麻烦。 更是在碧桃出落得亭亭玉立,还会打猎赚钱之后,几度动歪心思要将她弄回去“卖了”,好换嫁妆。 好给他们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儿子,攒一些老婆本。 然而他们从未在碧桃手上讨到任何的“好处”。 对付这样的人,碧桃有一百种方式让他们退缩。 但是这对被碧桃整怕的夫妻,得知婆婆死后,胆子一夜之间长得遮天蔽日。 今日再度狼狈为奸地出现,先是虚假地对着碧桃嘘寒问暖。 而后又说碧桃可怜,小时候被老妖婆偷走,多年以来用妖法霸着她,他们这一对凡人夫妻也无能为力。 推脱干净了当年令人发指的丢弃孩子的所作所为,和多年的不作为。 再说碍于“老妖婆”法力高深,这许多年都只敢远远看着碧桃,无法将她接回家养育云云。 碧桃只当听狗放屁。 他们刻满风霜和贫穷的脸上,此刻每一条因笑意而加深的纹路,都透着恶毒的算计。 他们身后不远处那个只敢远远地偷看碧桃,宛如站立公猪”般的“弟弟”,也一样的令人作呕。 但是碧桃此刻还站在这里,愿意听他们放屁的唯一原因,是他们说给碧桃介绍了一户大户人家做丫鬟。 只要碧桃点头,就先给她二两银子。 当然做丫鬟肯定是假的。 来“相看”她的人牙子,从头到尾没说丫鬟两个字,也没说要雇佣她的是哪户人家。 只有这一对卖女儿捞钱的夫妻,把那不存在的人家说得天花乱坠。 碧桃自己就不是个好东西,对这种满口谎话的王八犊子,用脚指头就能分辨他们的意图。 这是要把她卖去窑子吧。 碧桃无所谓,她本来也要离开这里。 这人牙子从头到尾只说将她送到崇川镇一带,距离这里有三天三夜的路程。 碧桃在去集市售卖兽皮的时候听说过,崇川是个接近某位异姓王封地的,比较繁华的城镇。 碧桃正好也要离开这里,有顺便车坐最好。 至于被卖? 开玩笑,没人能卖得了她。 她现在用一根树枝,能把野猪戳成筛子,路上找个机会跑路就是了。 但她得先拿到二两银子。 丧葬队没请,她本就打算先打猎攒钱,再给婆婆烧纸。 没有冥钱使的孤老婆子,在底下要受欺负的吧。 可是冰天雪地,百兽冬藏,碧桃要攒够二两银子,得猴年马月。 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因此任凭狗屎“爹妈”花言巧语,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尽职尽责地表现得像个“美丽且好拿捏的傻子”。 只重复道:“先给我银子。我得去给我婆婆烧纸。” 话音刚落,周遭旋风乍起,卷飞雪沫如霜刃,割痛众人面颊,也撩动了碧桃长发。 人牙子是个三四十岁的络腮胡壮汉,长相并不精明。 他在这凉风中眯眼,三言两语已经把碧桃和那对中年夫妻的关系捋顺清楚。 她是个被父母扔掉被好心人捡走养大的苦孩子,这种事情在这个世道上实在不新鲜。 听碧桃都要被卖了,还要给养育她的死鬼婆婆烧纸,表情有些不忍。 这是个孝顺孩子呀。 但就像这世间的苦楚都大同小异,这世间的贫穷也是一样的锥心刺骨。 人牙子很快收敛同情,抠搜搜地在他自己的袖子里面掏了半天,掏出了二两银子,递给碧桃。 那对卖女儿的畜生爹娘,私下里拿了更多的好处,却仍旧不愿意放弃这点小钱。 见人牙子痛快掏钱,还觉得自己把这野女儿卖少了! 当即要去拉碧桃的手抢银子。 “那老妖婆将你抢走多年,如今总算死了,我才是你亲娘啊,你不孝敬亲娘,你给那老妖婆烧的什么纸!” “听娘的话……” 她伸出的爪子将要抓住碧桃的时候,碧桃微微侧身躲过。 碧桃散漫游离的视线聚焦,似笑非笑转到她身上。 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穿透她贪婪的慈母表象,刺破她满肚子流脓淌水的阴谋诡计,眼中笑意消融,凌厉便如刀锋显现。 如两把透骨钢刀,一瞬似乎将女人神魂钉在原地。 女人手落空,心脏似凭空被一双大手攥紧,阴寒席卷全身。 一缩脖子,面色顷刻间煞白,嘴张了下,竟然没敢再说一句话。 身形也摇晃了一下,被身边她的男人及时扶住,才没有委顿在地。 她好容易喘上一口气,转而在心里尖叫道:“不愧是那老妖婆养大的小妖婆!祸害!得赶紧卖得远远的!” 殊不知她之所以感觉到心脏紧缩,是因为真的有一只大掌,透她人身,攥紧了她的心脏。 几欲封冻她的魂魄,令她神魂俱灭! 幸好那失控的阴气很快被另一股力量隔绝,才没有酿成地煞鬼王光天化日残杀生人的惨案。 碧桃平时对付最多的是这对夫妻的男人,男人几次见识过碧桃的本事,还掉入过碧桃陷阱中差点被活活饿死。 虽然今日被钱所迷,仗着胆子卖她,却不敢真的同他妻子一样,和碧桃正面冲突。 他早觉得这被他丢掉的女儿太邪性了。 刚生下来就被扔了都没死? 那林中野狼猛禽无数,她怎么就能没死?! 之前扔的那些明明都死了! 她定然天生就是个妖邪! 不过这次……男人想到她会被带到哪里,心中一松。 那可是清华神教,她满身妖邪,也会被其所镇。 虽然男人压根不信人牙子说的,他这个野山沟滚大的村姑女儿,去了清华神教,能做“天女”。 但就算是她自己福薄死了,说不定清华神教也能渡化她投个好胎,这该算他的功德一件! 至少她再也不能为祸人间! 他竟觉得自己腰杆子都直了些,卖女儿卖出了正义凛然之感。 而他不敢贪抢碧桃那二两银子,碧桃自然懒得与他们论长短。 拿了银子烧了纸,她和那个买她的人牙子商量,以守孝为名,专门在破庙里面留了一夜。 后半夜,碧桃悄无声息到了李家门口。 李家就是那对白天卖她的“骨肉血亲”。 如她所想,大门紧闭,屋内一丝光亮都没有,却频频传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离这么远,都有种彻骨寒凉从院内泄出。 碧桃站在墙外,慢慢掀起嘴角露出了甜美笑意。 听了半晌,她樱红的双唇开启,说了一句话,却没有发出声音。 但是院内正在冥规范围内,引那些被这对夫妻害死的婴魂惩戒撕咬他们的鬼王,却听到了。 ——婆婆,保重。 白堕一度又要泪崩,而浊贤这次自己的眸中却也已然潮湿。 他也替白堕顶了好几次,做了好几次婆婆呢,尤其前期白堕消极怠工,到人间买杂面饼的都是他。 浊贤自认也算小半个婆婆……叔叔吧? 好女儿好聪明,在同他们道别哎! 下雪了。 雪落无声。 碧桃吱吱咯咯,步履欢快地踩着雪离开,像那天拎着肥兔子回破庙一样。 她故意被人卖,故意被所谓“亲生父母”所害,就是要验证这件事。 那日桃树下的大掌不是幻觉。 如她所想,婆婆果然还在。 以另一种形式。 而且婆婆比她想象中厉害,应该是个心善的守护神。她可以放心离开了。 她可是守护神亲自养育长大! 她就说,她是个天降奇才嘛! 于是碧桃美滋滋地在第二天清晨,跟着那人牙子上了驴车,晃晃悠悠地离开了这个生养她的山村。 18、交接“验货” 第二天,雪停了。 碧桃从石嘎村一出来,天彻底放晴,万里无云,盛日映照白茫茫的大地。 天地灿烂得人睁不开眼。 碧桃的胸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广阔与畅快。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呀。 精彩之处就在于——她都把自己卖了,还整天饿得肚子咕咕叫! 人牙子沉默寡言,日夜不停地赶车。 路上碧桃只分到两口石头一样硬的馒头得以吊命。 按人牙子说有三天就到了,但他们的座驾是驴车。 驴这个东西吧,两只长耳朵像兔子,一张长脸像马,叫起来嘎~嘎~嘎~像大鹅,是有能干的。 更多的是结合了马的外形、兔子的跳脱,还有大鹅的倔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颠了整整四天,碧桃骨头都要散架了,他们总算在一个城镇停下。 城镇名为四洞镇。 碧桃从小生在山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集市,从没见过如此人潮涌动,繁华热闹的城市。 之前因为赚钱养家的重担在她身上,她每天琢磨最多的事情就是给婆婆看病,让她少吐两口血。 县城的集市上那些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东西,都和碧桃无缘。 这次驴车就停在四洞镇正街上面的一家名为悦来客栈旁边。 碧桃到这里才知道,买她的不是最终买家,要交接“验货”。 碧桃被允许下了驴车,站在繁华的街面上好奇地左右张望。 她虽然被卖,这几日都在驴车里面翻滚,却因为天生发质如绸,并不显得邋遢狼狈。 在离开石嘎村的时候,碧桃穿得实在是太单薄,路上人牙子怕她再病了不好交接,给了她一件夹棉灰袍子御寒。 这袍子的样式惨不忍睹,补丁摞着补丁,而且是男子样式,但架不住碧桃人长得实在美丽。 客栈里面顺着窗户往外望的几个人,也是眼前一亮。 上头指明这次必须要“上等货”,因为这次要钓的“鱼”不是一般的大。 前几批送过去的都不满意,连带着他们这些人都吃了不少瓜落。 这次这个送去总能让上头的人满意了吧。 交接的几人当中有个牙婆,长得肥粗扁胖,相貌不佳,但目露精光气息沉稳,显然是会几把式。 几个壮汉都围她站着,显然她在这几人中还是领头的那个。 她隔着窗子把碧桃上上下下待价而沽了一番,那眼神并不像在看一个人,而像是屠夫在看着一头肥猪,盘算着哪里能卖多少钱。 她手里捧着一把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转头,看向那个送碧桃来的人牙子。 开口语带讽刺:“呦,刘老四可以呀,这次送来的算是“上等货”,在哪淘来的?路上没糟践了吧?” “你说什么呢!我有婆娘!” 送碧桃来的人牙子面红耳赤,他第一次干这种倒卖人口的买卖。 要不是家中实在缺钱,他打死也不可能干这个! 但这牙婆却是哼笑一声,呸一口,吐了瓜子皮说:“但凡是个公的,看到好看的母的都想沾个荤腥,装什么你娘的假正经?!” “待我让人验过,她如果真是个完璧的上等货,一分钱少不了你。” “如若不然……哼!”牙婆把手里的瓜子一摔,带着几个壮汉就从门口出去了。 结果刚才还在窗边上四处张望的俏丽人影,等到牙婆带着人出去的时候,发现驴车旁边空空荡荡,哪还有半个人影子?! 只剩一头驴在那里吃干草嚼了一嘴沫子,看到众人围过来惊恐地瞪大驴眼,抖动肥厚的嘴唇噗噗噗喷了他们一身碎草。 牙婆抹了一把脸,吼道:“他娘日老子的!人跑了!赶紧分头追!” 连屋子里面刚交接完还没等拿到钱的人牙子刘老四,也着急忙慌的跑出去跟着一起找人了。 碧桃这一路上如果想跑的话,对她来说对付一个成年男人,比猎一头狼可简单多了。 狼皮值钱,但是狼又都是群体活动,弄死一个还会报仇。 碧桃虽然也灵活,不过要弄一条完整狼皮也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 人就不一样,人皮脆得很,薄得像一张纸。 没有皮毛护着,要害又那么多,随便捅一捅就噗噗的喷血,很快就死了。 碧桃没跑,没把人牙子给捅死,算人牙子自己够老实。 碧桃大多数的时候温和有礼,说话慢声细语,仿佛这辈子都不会谁生气急眼。 但村子里面打她主意的人,她也不是没有悄无声息的弄死过。 往山里一丢,连骨头都找不着。 后来村里的人越来越孤立她和婆婆,也不完全是婆婆的问题…… 事实上在她的眼中,人和牲畜是一样的。 这人牙子要是真像那牙婆说的想沾点什么荤腥,现在估摸着已经不知道在哪个雪坑里里面僵着呢。 不过这会儿碧桃其实也没跑。 她实在是被这繁华的城镇吸引,主要还是饿。 再不找点吃的她就要饿死了。 要知道这世上“路有冻死骨”可不是形容词。她看到好几个。 虽然碧桃没钱,但身上好歹是一件夹棉的衣服。 且她见人三分笑,跟谁都能聊两句,长得太体面,姿态太从容,让人忽略了她的装扮,更是猜不准她的身份。 她甚至寻着香味,蹭进了人家说书的酒楼听了一段书。 讲的正是清华神教的清华大帝怎么显灵,遏制河都城瘟疫爆发,赐下了神药,成功救治上万人的奇闻。 说书的讲的天花乱坠,什么当时天光如虹,清华大帝法相在半空显现,肩负日月双轮,神情悲悯派遣侍者下界,救苦布药。 还暗暗隐喻这场瘟疫爆发的源头出自河都城佛宗。 说僧人个个脑满肠肥,满肚子百姓脂膏,做妖法掠夺河都城百姓生机,还说佛宗施的粥里面有瘟毒。 碧桃听得漫不经心,琢磨着捡点吃的。 恰好身边有位老者,牙都掉没了,桌上的东西没怎么动。 估摸着是个清华教的忠诚教徒,听书的途中摇头晃脑一脸沉醉。 见碧桃伸手拿他桌子上的吃的,没阻拦,还给她倒了碗茶水。 劝她追随清华大帝,说清华大帝能解人间所有苦厄,还能度人升天为仙。 碧桃问他:“那你怎么没入教呢?” 老者说他年纪太大腿脚不好人家不要他,不然他一定跟着教众们一起布教救苦救难。 合着想要追随这位清华大帝,门槛还挺高,老弱病残还不行。 点心真好吃。 老头说的话一句没听进去,东西却连吃带拿。 而且从这酒楼出来之后,碧桃对清华大帝这个教派大致有了些了解。 这是个邪教。 虽然那说书的说得绘声绘色,大厅里的人也听得激动万分。 但买碧桃那个人牙子说送她去做“天女”,吃香的喝辣的,恐怕是纯扯淡。 她揣着点心,出门两三口吃没了。 肚子还饿。 地煞鬼王因为一只被留了十五天的肥兔子感动哭,并不是泪窝子浅容易感动,而是碧桃真的正在长身体。 简直跟个无底洞似的。 不是白堕敷衍碧桃,成天只给她吃杂面饼,想让她营养不良而死。 而是鬼王死了太久,在人间全无积蓄。 他们这些冥界公职人员,在人间也得老老实实走正道获取钱财。 不得以个人法力扰乱人间秩序。 乱世当头,流民无数,人间钱财哪有那么好赚? 白堕也只能在做完冥界的公职之余,在人间化个身,还不能是白天。 摆个摊位,做一些消灾解厄之事,赚些铜板换杂面饼。 还因为并不会江湖话术,只会实话实说,经常戳穿人做过的恶事,被人恼羞成怒砸了好多次摊子呢。 碧桃平时一个人,一顿吃好多个饼。 说实话,到后来白堕根本一个人养不起她,要是没有浊贤帮忙,白堕肯定能破九天不吃东西的记录。 毕竟他多吃一口女儿就少吃一口。 但是白堕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怎么当时就没再努力挣钱,让女儿过上更好的日子呢?! 如果当时他好好赚钱,让女儿肥吃肥喝,现在他的好女儿也不至于终于从那些恶徒手中跑了,却没跑几步,就粘在了人家卖抄手的摊位旁边! 碧桃正在吃抄手。 这玩意儿她在县城的市集上看到了好多次,一次都没尝到过。 肉和面还能这么做? 好好吃! 碧桃吃完两碗,又让老板再煮五碗。 “浊贤,我真后悔。”白堕闭着眼睛,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声音充满痛苦。 浊贤也感觉有什么梗在喉间。 两个人一路追踪碧桃,就是想要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脱险。 甚至不惜和其他的地煞鬼王换了好几次公职,多追了好多的恶鬼,才换来能跟随碧桃到四洞镇的机会。 可是因为他们两个那天把石嘎村里面李家三口,两个吓成了傻子,虽然是引被他们害死的婴魂报复,算是因果轮回,不算违规。 可针对他们两个钻空子的行为,冥界新出了条规,地煞鬼王不得以公徇私,再参与插手任何关于参赛者的事情。 否则严惩不贷! 因此这两个怀揣着父爱的地煞鬼王,就只能单纯的跟着碧桃,完全无法做有她任何的行为,也不得再给她任何暗示。 他们痛心疾首的看着碧桃大快朵颐,心里焦急得催促她:快走啊乖女儿! ——啊啊啊啊啊啊!快跑快跑啊那些人要追过来了! 那些人其实已经在街上溜了好几个来回了。 但是因为碧桃坐的这个位置正好在大锅后边,煮抄手的铁锅一直都热气蒸腾,今日晴空万里无风无浪,蒸腾的热气正好笼盖住了碧桃的身形。 这些人来回好几次竟硬是没有发现她! 而且也不怪那些人没发现碧桃踪影,毕竟谁能想得到呢?一个被卖掉的女子,不跑到犄角旮旯躲着,不找人求救,反而大剌剌地找了个抄手摊吃抄手。 一碗接着一碗。 连钱都没有。 她有病吗?! 碧桃一边吃一边看那些人,左跑一趟又跑一趟,心里还想着,这几位腿脚真快。 怪不得能当清华大帝的教徒。 就是眼神不太好。 碧桃吃了整整八大碗抄手,生平第一次感觉到饱了。 肚子满满当当的,热乎乎的,好舒服啊。 她这才从桌子旁边站起来,对着已经有点神色警惕的抄手摊位老板笑了笑。 然后抬手召唤不知道第多少次跑过她面前的人:“哎!哥几个我在这儿!” 无人可见处的两个鬼王绝望闭眼。 19、她来对了。 一行人冲到卖抄手的摊位之中,一左一右两个大汉架住了碧桃,气喘吁吁对着街上其他的人吼道:“在这里!” 碧桃顺着他们的力度微微弯腰,莫名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熟悉…… 她自然地借着这两个壮汉肩膀的力量,给自己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待到那个肥粗扁胖的牙婆也气喘吁吁地过来,满面怒容还未等发作,碧桃便吊着身体抬头,对那牙婆粲然一笑。 温声软语:“好大娘,别恼呀,我没跑,我实在是饿了,吃了些抄手……你帮我把账付了吧。” 牙婆并不吃碧桃这套。 指着碧桃就要开口喷脏,结果她一动,抓着碧桃的抄手老板也动了。 “报官……我,我要报官!”抄手老板瞪大眼珠子,面色从红变得涨紫。 他竟然一把抓住了碧桃的手腕,碧桃也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抄手老板在碧桃吃到一半的时候,看到她的吃相,看她只穿着根本不能御寒的破草鞋,就怀疑她给不起钱。 那来回捉人的牙婆等人他认识,那群人专门搜罗貌美女娘,卖去为奴为婢,做妾做娼。 最近又入了什么清华神教,多了好些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壮汉,整日聚集在悦来客栈,隔着窗户对街上来往人群虎视眈眈。 良家女子都不怎么敢上街了。 这群人在流民之中抓了好些女娘,甚至连模样好的男子都不放过,都不知道倒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抄手老板没想到,这群人竟然是抓这个女娘的! 牙婆双眼一眯,指向碧桃的手指头就指到了他的鼻子上,压低声音恶声恶气:“怎么?你这买卖是不想干了,还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抄手老板像被戳破的风筝,气焰顿时矮了好几截。 他实际上是惹不起这些人的。 但他居然梗着脖子喊:“她,她吃东西不给钱,我小本生意,有人吃霸王餐还不许报官吗!” 抄手老板这么一喊,左右做生意的也都朝着这边张望过来。 烂船还有三斤钉呢,这一条街上做买卖的不少,虽然有竞争对手但也有守望相助的好邻里。 那牙婆见状竟然犹豫片刻,接着哼笑一声说:“叫唤什么,给你钱不就得了,把人姑娘撒开!狗爪子往哪摸呢?不要脸的老东西……” 结果牙婆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摞了一摞的大碗,也颇有些震惊地看了一眼碧桃。 这也太能吃了! 抄手老板被吓得站在那儿简直抖如筛糠。 在这世上能有两分良知已难得,再加一点勇气更是可贵。 碧桃生平第一次感受陌生人的善意,用有些神奇的眼神看着抄手老板因为恐惧佝偻的肩背,弯起眼睛笑了。 不过普通人到底招惹不起成群结队的邪教徒,炼狱一样的人间大家都自顾不暇,能做出个拉人一把的动作就已经是大大的好人。 抄手老板的勇气还有良知就只够支撑到这里。 哆哆嗦嗦接过牙婆给他的多一些的“封口费”,连看都没敢再看那女娘是怎么被人带走的。 碧桃被一群人带走,进了悦来客栈里面,被扔进一间房中,手也给捆上了。 碧桃一点都不慌,研究了片刻手上的绳子,没有尝试去解,找到铺着棉被的床埋进去,吃饱喝足开始打盹。 现在这种局面可以说是碧桃一手促成。 她趁着跑走的那一会儿,把四洞镇情况了解得差不多。 有什么营生好吃饭,去哪里做工给的钱多,甚至连酒楼的跑堂都问了几句,碧桃发现出了石嘎村,想吃饱饭仍旧不容乐观。 碧桃假设了几条出路,女扮男装做工最好,奈何她天生丽质行不通。 而且如今这世道漂亮的男子和女子都不安全。 女子做工更是艰难,嫁人成了唯一的好出路。 然而碧桃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女子,没有家世背景,纯粹靠相貌的话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不好的人家还是吃不饱。 总不能为了口吃的,去给没有牙的老头当小妾吧? 唯一能行通的就是隐居深山,毕竟碧桃会打猎。 但是碧桃都隐居那么多年了,没钱隐居实在太痛苦了! 她要吃肉吃肉吃肉啊! 不是自己做的那种随便烤什么野味儿,自己做的不好吃! 她要吃饭馆! 一个像她这样的妙龄美貌女子,想在闹市安身立命吃饱饭不可能的。 出去做工一天都不用到黑,就会被人给惦记上,最后的结局无外乎被抓被卖。 碧桃不害怕,她嫌麻烦。 反正都是被卖,那她还不如先在这个邪教里面混几天。 这群人出手给她付八大碗纯肉抄手的钱眼睛都不眨,还多给了那么多。 看那牙婆腰粗像地缸,平日吃的东西不知道多好。 虽然碧桃从小没有人教育,但分辨何为好坏,似乎是自出生就刻在她骨子里的。 好人不能害不能骗,但是这些坏家伙就可以搞一搞嘛。 碧桃打算先在这个邪教窝窝里面搞点钱再走。 打定主意,碧桃在贼窝安心睡觉,天色黑下来之后,碧桃被人给扯起来,迷迷糊糊塞进了一辆马车里面。 然后就这么跑了一夜。 马车虽然有点颠,但是环境比驴车强多了。 首先碧桃就不冷,车里甚至还有汤婆子,好大好暖,碧桃冷了就凑过去抱着。 结果第二天早上,劈头就被人点着脑袋骂:“我一宿都没睡着,你老往我怀里拱什么?你要吃奶吗你?!” 碧桃眼睛一睁开才发现,哦,她抱了一宿取暖的不是汤婆子,而是牙婆子。 她嘻嘻一笑,不吃奶但是要吃饭。 然后又把牙婆子吃得骂骂咧咧,说她是个饭桶蠢猪。 碧桃啃着油润的肉包子,哼哼两声权当猪叫。 就这么又走了四五天,碧桃真的是吃得好睡得香。 而且因为她除了能吃之外真的特别听话,牙婆渐渐对她也不那么凶了。 真正到崇川的那天,牙婆给她打扮了一番,梳了头发,戴了首饰,换了漂亮的衣裙。 甚至还给她买了根糖葫芦。 碧桃舔着甜滋滋的糖葫芦,一身妃色的裙子曳地,外面罩着一件绒毛夹袄,衬着她的小脸白里透红,面如满月。 她笑着,桃花眼含情脉脉,满头廉价的珠翠都好似珍品,她简直像一株反季开在白雪之中的重瓣碧桃花。 她珍惜地啃了一颗裹满了脆糖的山楂,细嚼慢咽吞下去,才笑意盈盈地问牙婆:“大娘~是又要把我卖掉了吗?” “那里能吃得饱穿得暖吗?” 牙婆也是奇了,干了一辈子倒人的买卖,见过寻死觅活发了疯要跑的,性子更烈的要跟他们同归于尽的也有。 更多的是心如死灰以泪洗面,还有畏畏缩缩,没等怎么样就已经吓病了的,或者自己把自己饿得面黄肌瘦卖不上价钱。 晦气得很。 这辈子没碰见过这么乖巧听话活泼可爱的“猪”。 干他们这一行的,把这些倒卖来倒卖去的全都叫“猪”。 她哼笑一声,语气还真的软了几分。 带上那么一点稀薄的好意,叮嘱碧桃:“吃饱穿暖算什么?只要你想跟着我那么听话,山珍海味穿金戴银少不了你。” 碧桃乖巧点头。 当天晚上就被带进一个大院子里头。 崇川城可比四洞镇好了不止百倍。 城墙巍峨,都这个时辰了街面上还能听见嘈杂之声,能闻到食物的香气从前面那条街漫卷而来。 碧桃眯眼深嗅,嗯?好像有猪蹄儿的味儿! 这大宅子和正街只隔着一条街,朱漆的大门八进的院子,这宅子坐落的可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啊。 邪教徒们真有钱。 简直富得流油啊。 她来对了。 碧桃被人带着,从后门进去的,在一个偏僻的,灯火辉煌的院子里面被好几个人相看了半天。 她一直乖乖站着,和牙婆说的一样听话。 让转圈就转圈,问什么都软语应承。 笑眯眯的,不像一个被卖的猪,简直像个将要嫁给心上郎君的新娘。 果然收人的邪教徒们也非常满意。 漂亮的倒是不难找,他们地窖里也有几个,但是个个调/教起来麻烦得要死! 像面前这个又漂亮又听话又懂事的一个都没有! 牙婆带了碧桃几天,挺省事,甚至在吩咐那些人不用把她关地窖里面。 “只要让她吃饱穿暖就行了,把人关起来,招待大人们的时候,难免影响‘成色’。” 这个‘成色’,指的是容色。 美人不光看眉眼骨相,气质状态也很重要。 几人都表示赞同。 但也有人警惕,用手捋了把自己的胡须,抱怨道:“黎婆婆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有多难教,装乖的也不是没有。” “不过你格外关照的,这么多年还是头一个,放心吧,亏待不了她。” 待到交易敲定,碧桃就要被人给带着走了。 被称为黎婆婆的牙婆,也要离开这里。 碧桃频频回头,依依不舍欲言又止。 最后挣脱开拉着她的人,说:“大娘~大娘你别走呀,我有话要跟你说……” 黎婆婆人都已经爬上马车了,见碧桃追过来,闻言莫名其妙从马车里面探出头。 还有些好笑道:“干什么,你难不成还舍不得老婆子我了?” 周围的人听这话都忍不住笑了,没有再阻止碧桃凑到马车前边。 碧桃这么多天实在是太听话了,跟黎婆婆同行的一些人也对她完全没有防备。 碧桃到了马车边上,对黎婆婆招手说:“就一句话,是好话,大娘凑近一些……” 黎婆婆因为她自己的大肚子费力地低下头来的时候,心中还在想,下次来这边的时候,要问一问这姑娘近况如何。 像她说的那样听话,至少没有性命之虞。 说不定还能得贵人看中,自此飞上枝头,成了真正的富贵人。 她心黑手狠,生平第一次希望一个“猪”有好的下场。 然而她的想法很快被一根捅进侧颈的簪子给生生钉死。 常年打雁的人终究还是被雁给啄了眼。 这簪子还是黎婆婆亲手给碧桃挑的呢。 虽然廉价,胜在锋利。 碧桃确实有句好话要对她,毕竟她这一路上对碧桃还行。 碧桃说:“大娘~下辈子别作恶了。” 就算她对碧桃还行,碧桃也不能放这个人离开继续去拐卖其他的人。 就像她一定会把和她对抗过的狼弄死,免得放回狼群,引来报复。 碧桃早知道她叫黎婆婆,在倒卖人口这一行当,很是有些名气。 这一路上碧桃装乖卖巧,整日“昏睡”,听着一行人肆无忌惮,以夸耀的口吻,说他们平日里做的那些令人发指之事。 明白了他们搜罗这些“天女”和“天君”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听着这清华邪教都干了些什么勾当。 以及还要干什么勾当,实在听得连她都心惊。 碧桃其实还想说:下辈子你好好做个人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碧桃直觉她下辈子应该是做不成人了。 杀人害命的人没有来生,会被打入幽冥地狱。 血喷出来的时候,周围人看到黎婆婆的惊愕和恐惧的眼神后,同时朝着碧桃扑过来。 碧桃心想:看吧,她就说人的皮肤没有皮毛护着,非常脆,捅一捅就噗噗淌血。 很快就死啦! “操!这又是个硬茬子!黎婆婆的脖子漏了!” “七管事,人没气儿了……” 黎婆婆悄无声息翻下马车,庞大的身体砸在地上“咚”的一声。 像一声短促概括了她一生罪恶的丧钟。 肥硕的尸体惊了马。 碧桃很快被好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按住,拖拽着,拉扯着,脚不沾地地朝着后院去。 可笑的是他们十来个壮汉,生怕碧桃暴起伤人。 碧桃的手臂都被抓着,甚至没有丝毫挣扎,有的人还离她远远的。 他们还对刚才的那一幕惊魂未定。 觉得她长得那么美,上一秒还温柔无害笑吟吟,杀人的手法却那么利落。 黎婆婆当场就没气了! 这简直就是个红粉骷髅!斑斓毒蛇! 有人在怪叫,马匹在咴咴嘶鸣。 压着她的人啐了口,正是答应黎婆婆会好好待碧桃的那个山羊胡的男人。 他亲手按着碧桃的脖子,把碧桃给压进地窖,推搡进了最里面的那一间。 这一间可是关押“罪大恶极”的硬茬子的。 “老实待着,要不然弄死你!” 山羊胡子男人得赶紧去处理外面的骚乱,恶狠狠地指了指碧桃,砰一声把破旧的木门关上了。 在外面好像还上了个锁。 碧桃被搡得半躺在地上,在这个和破庙一样眼熟的破木门关上的那一刻,就已经把刚才那么乱的情况下没忘插回头上的簪子,再一次抓在了手中。 这个一看就是粗制烂刨的土洞,内部光线非常昏暗,只点了一盏油灯。 碧桃在地上打了个滚,抓着簪子紧靠墙边,动作利落极了。 半跪在地身体前倾,压低脖颈。 那是一个准备和野兽搏斗的姿势。 她听到了这个土洞里面有野兽一样粗重的喘息声。 但是等了好一会,碧桃越听越觉得声音不太对劲。 好像不是野兽? 碧桃警惕地从土洞旁边站起来,环视整个空间,朝着明亮的地方走了几步,然后发现不远处放了一张床。 床上有个人。 确切说是一个手脚扭曲,四肢被五花大绑,还有一些衣不蔽体的——男人? 第20章【VIP】 第20章 不记得,不认识。 野兽碧桃确实忌惮, 但若是人,就等于没有任何威胁。 她就说嘛, 她这么闭月羞花的美人,那群人还未来得及利用她,怎么舍得把她和野兽关在一起搏斗? 碧桃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个男人莫说像野兽一样暴起伤人,他甚至没有离开那张床的能力。 她把血色已干的簪子,重新插回了自己的头发上面。 走到被捆住的男人身边,拿下了床边上不远处的油灯, 调整了一下灯芯,让其更加明亮一些,凑近男人, 查看他的状况。 啧。 有点惨啊。 身上多处刀口, 且有几处还不浅,大概是根本没有处理过, 伤口有恶化的趋势。 四肢也有多处骨骼错位。 而且这人大概是个真的“硬茬子”, 挣扎的迹象非常剧烈, 多处皮肉撕扯开裂,捆着他的绳子自然也就为了防止他挣脱, 越扎越紧。 手脚都开始因为血液不流通变得淤青了。 这位应当也是“天君”。 虽然脸遮着,连什么模样都看不见, 可这副身躯即便是这样惨烈, 依旧有种令人触目惊心的颀长健美。 可弄这么惨怎么伺候有钱的老爷们啊? 碧桃垂着头, 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男人,推断他的喘息声是因为高热,而高热是因为伤重。 殊不知她在观察着面前的男人,也有其他的人透过银汉罟, 从天上观察着她。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古仙族的高阶仙长,忍不住出声喃喃。 “她把自己卖进邪教里……那么明光天仙也是不慎落入了邪教!”有偷偷追踪她的仙人恍然大悟。 他们之前还在猜测到底是何方歹人如此胆大凶残,竟然将明光天仙捆绑藏在地窖,不知意欲何为。 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明光天仙居然是落入了邪教之手,自古有正位神仙,自然也有邪神。 邪教徒从来都是残暴凶狠,手段通常也是卑鄙无耻不择手段。 这就怪不得明光天仙这等清如冰壶之性,会不慎失足了。 他定是经过了激烈抵抗,才会落得如此惨烈的境遇。 有古仙族的仙长们从发现明光天仙落难开始,就凑在一起讨论,需不需要让监考随赛的仙位从中干预。 “冒青华大帝之名,行淫邪之事,即便不在赛中,也应当由人出面阻拦,以正青华帝君之名!” “可现在是在赛中!上万仙阶下界,正是为正天界仙位之名!” “随便碰到个落难的就出手干预,还竞什么仙职?都带回自己族内吃奶去吧!” “你!” “你什么你?!古仙族德不配位的‘奶娃娃’还少吗?!” 有古仙族高阶仙位,在这等险恶之言的攻击之下,捂住了自己的后颈,跌坐在椅子上。 一时间气息喘得比银汉罟上面的明光天仙还要粗。 是啊,原本就是为了证明这些出生在天界的仙阶能够胜任仙职,才开启竞赛,中途干预算怎么回事? 而且凭什么? 凭什么有人连产道都未出便已经一败涂地,古仙族高高在上的天仙落难了,就要让随赛的监考出手相助? 仙帝之子有什么了不起? 仙帝从来也不是世袭的! 若是这位明光天仙无能死在下界,未来谁能登顶尚未可知! 他不过仗着有个好爹给他地位,有个好娘给他铺路罢了! 幽天的功德仙位绝不可能同意! 其中反对最激烈的,当属恨不得跳起来把这一群古仙族脑壳都砸开通通气儿的朱明仙督。 此刻争论的声浪愈发强烈,朱明一个脏字都不带,但颇有舌战群儒之风,把那些古仙族的老古董们喷得人人张口结舌。 差点把东王公脑袋又给笑开花。 他没法鼓掌就用自己的脑袋撞桌子,咚咚咚咚好似助阵的战鼓,实在热闹极了。 直到银汉罟之上的画面,定格在碧桃被人给扔进地窖之中。 朱明眼皮狠狠抽搐了几下,即将对古仙族喷出口的“极端之言”,生生噎在了喉咙里面。 连东王公都停下撞桌子了。 他这边战火一停,古仙族那边简直拿住他软肋一般道:“就算是为了择仙竞赛以证仙位,就算明光天仙落入此等境地,也是他一着不慎!” “可如今他同那‘虎狼之女’遭遇一处,谁人不知她为朱明仙督侍者,仗仙督之威行事猖狂。” “百年来她对明光天仙觊觎骚扰,手段毫不逊色邪教之徒!” “我等就算不正青华帝君之名,不插手仙阶人间境遇,难道还要坐视无耻之徒对同赛者行淫乱之事,这与证明仙阶能否胜任仙职有什么关系!” “我等若纵容此等行径,与邪教邪神何异?!” 这个角度真的是有够刁钻。 不光转移了矛盾,还扯上了“公正”大旗。 朱明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什么话反驳。 碧桃的声名从来稀烂,为掀起古仙族和功德仙位之间的矛盾,其中未尝没有朱明从中煽风点火之功。 他就是乐得看那些古仙族的“贵公子”们,像奓毛的兔子一样,被碧桃撵得东奔西窜。 碧桃从来表现得不在乎,就像朱明也从不在乎自己的蝇营狗苟受人鄙夷。 可诸天可以嘲讽她异想天开企图飞上枝头,可以因她妄想争夺仙职公然嗤之以鼻。 可这位舌灿莲花之徒竟将碧桃形容得如此不堪! 朱明抬手便祭出仙器玉骨,妃色仙灵罩顶而下—— 这一次却不是释放出给碧桃疗愈仙元的生机,而是透骨香风化为凛冽如刀的罡风,欲让这位开口就敢肆言詈辱之徒,尝尝什么叫凌迟之痛! “金蛇雷将!你失言了,还不向仙督赔罪!” 仙都侍者虽然不算仙职,但那碧桃小仙是跟幽天的“功德狗”穿同一条裤子的。 现在连东王公都站在朱明仙督那边,这位金蛇雷将虽疾恶如仇所言非虚,却言语激辱仙督侍者,确实过火。 仙督之位,辅助东王公监管九天男仙,盛怒之下就算当真废了这雷部小将,也无人能为他申冤。 且若被幽天记了仇,日后在天界不说寸步难行,也是步步荆棘。 兵雷两部仙长立即出手,挡住了朱明的仙器,压着那位小辈金蛇雷将跪地。 看似给朱明赔罪,实则护犊之意溢于言表。 朱明在下界做太子的时候,独断专行行事酷烈,胆敢冒犯他的人全部都见了阎罗王,此刻是真的要被气疯了。 可是……他看向银汉罟,看着碧桃垂头久久地站在那床前不动,想到碧桃痴恋明光百年,因仙阶差距,从来难亲芳泽。 他闭了闭眼睛,收回了仙器。 吞下了这口恶气。 心中理解碧桃对明光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得了此次亲近的机会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是情不自禁,可以理解。 喜欢的,想要的东西就是要不择手段,朱明也向来如此。 而那雷部小将,虽然道歉,可眼中与生俱来的高傲与鄙夷,刺痛了朱明。 朱明甚至不受控制想起自己还不是太子,而只是一个任由宫中皇子公主们欺辱的舞姬之子那时。 也曾无论做什么,都要这般受人恶意揣测羞辱。 好像他生而卑微,血脉低劣,就要什么都是错的。 然他纵使理解碧桃,此刻心中说不难堪是假的。 他死死皱眉,闭目端坐,妄图强迫自己入定,不再去看银汉罟。 短暂的风波看似平息,银汉罟之上的画面也再度轮换为其他参赛者的境遇。 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在私下追踪明光天仙和碧桃。 仿佛是要印证她的恶行,狠狠地将幽天的功德仙位,钉在“卑鄙淫恶”的耻辱柱上。 然而无知无觉的碧桃,在无数仙阶的银汉罟之上此刻呈现的,也正如他们所想所料的那般浮浪。 她正在伸手触碰明光天仙。 碧桃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大腿的一处颇深的伤口上面按了一下。 血水伴随着脓水涌出来,假性闭合的伤口红肿地翻开。 接着碧桃把他身上的伤口都按了个遍,力气用得不小。 碧桃从小就自己处理自己的伤,对于伤势还算了解。情况没有碧桃想象得那么糟糕,只有两处伤口有化脓趋势。 好在这些都是刀伤,至少不是野兽带着泥土和腐肉的爪子抓挠的,要不现在肯定全部都化脓了。 男人大概是过于痛苦,本能发出的痛哼有些不堪入耳。 “真是……卑劣!”有人一边看着银汉罟,听着明光天仙的痛苦哼声,耳朵都红了,一边小声骂着碧桃。 而碧桃几乎把男人身上伤口戳了个遍,大致估算出他不至于太快死掉。 她手上沾染了一些浊血,皱着眉轻轻啧了一声很是嫌弃。 虽然不致死,但伤口还是得尽快处理。 她走到床头边,放下了油灯,伸手去揭开蒙着明光天仙头脸的布。 “真的不阻拦吗……仙帝……坤仪左将军也不管吗……” “她肯定会……明光天仙好可怜……” 议论声如潮水不绝于耳,朱明被烦得睁开眼睛,召出银汉罟,追踪碧桃。 他越想越气,忠于自己的欲望有什么好羞耻的?! 就要看着碧桃糟践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仙,他心里才会舒服呢!哼! 碧桃揭开了那块盖着明光脸的布,然后果然如众人所想那般,痴痴地盯着明光的脸出了神。 她的手不受控制般摸到他额头,黏腻地贴着他的额角滑向面颊,最终停在下颚上。 她碧桃抬起了明光的下颚,明光高热昏沉,色如春桃。 潮湿的热汗,让他凌乱发丝贴附侧脸颈项,微微张着双唇呼吸短促急切,看上去同素日冰冷严肃的模样大相径庭! 过度纤长的睫羽颤抖如溺水的蝶翅,简直……简直引人怜爱! 而钳着他下颚的碧桃,现在这时,对着他毫不设防的艳色双唇,低下了头—— 看着这一幕的诸仙:“!” 果然! 卑鄙! 无耻! 放荡! 混蛋啊! 那可真是万众瞩目并唾弃的一幕。 但是就在众人都以为碧桃现在终于如偷到鸡的黄鼠狼一样,一定会狠狠地撕扯开鸡脖子,痛饮鲜血的时候,她却停住了。 就停在距离明光的头脸不足一掌的上方。 她微微歪着头,似乎是在认真看什么东西。 像逮住了猎物不下口,却偏偏要玩个够的野兽那样! 此刻所有看着银汉罟的仙位,心都被狠狠地吊了起来。 事实上碧桃就只是单纯地在看明光。 跟所有人的猜想都没关系。 她没有一丝一毫淫邪的想法,只是检查完男人的伤势,发现他头上有块布,想扯下他脸上那块布把手上的污血擦掉。 然后碧桃不经意间就看到了这男人下巴上的一点红。 不可否认,作为“天君”的备选,这个男人确实长得非常好。 碧桃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人。 可是吸引碧桃的却并不是他丰挺如山的鼻梁,艳色微张的双唇,更不是他优越到无与伦比的轮廓。 而是他下颚上面的小痣。 碧桃钳着他的下颚,拇指抠了好几下,发现那不是血点,真的是一颗小痣。 一颗红色的小痣。 小红? 碧桃不知道自己脑子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两个字。 她凑近是因为光线太暗,看清了之后……便也不再稀奇。 她甚至还想着自己怎么就没长一颗美人痣呢? 这颗小痣未免长得也太标致了,像画龙点睛,像给朦胧的山水画上色,让他俊美到不真实的眉目一下子就鲜活起来。 碧桃直起身,扯过那块布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银汉罟上众仙:“……” 没亲? 为什么,平时不是一看到明光就要扑上去,玩命也要占一点便宜吗? 紧接着,碧桃又端详了男人片刻。 找到他伤得最厉害的大腿处,又摁了一下。 虽然她有点嫌脏,还是准备帮他清一清创口。 碧桃刚才摸他脸,高热烧得挺厉害,可别今天晚上就死了。 碧桃从小就打猎,受伤是常事,被野兽抓了很容易化脓,在没有药治疗的情况下,将创口清干净,伤势通常就不会再恶化了。 这是在没有治疗条件下唯一能做的事。 但男人裤子上的布料碍事挡着伤口。 碧桃手指穿入布料的破碎处,用力朝两边一扯—— “刺啦!” 看着银汉罟的诸仙——高位仙阶非礼勿视,转而恶狠狠地瞪向功德仙位们。 简直像是在说——看吧!果然如此吧! 而有些诸如碧桃好友的低阶仙位,目不转睛,忍不住喉咙发出“鹅~鹅~鹅~~”的嚎叫。 那可是明光天仙! 这世上有谁能扯明光天仙的裤子?! 早说了跟碧桃一起玩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当中甚至有人在为碧桃得逞而高兴! 这些老古董何必那么认真古板?反正是在下界嘛!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影响不到未来的仙位择选。 爱欲也是身为仙者要跨过的劫,我们桃桃这是在帮明光天仙渡劫呢! 碧桃这个时候单膝跪在床上,看上去要上床了! 接下去如果呈现的画面真的有关男女交媾,银汉罟自然会暂时关闭追踪。 然而又一次出乎众人所料,关于碧桃和明光的追踪没有关闭。 想象中令人脸红耳赤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 碧桃跪在床边上是为了施力。 她双手按上明光腿上的伤口两侧,狠狠挤压,脓血涌出,明光痛苦地提高声音,身体也不住地想要蜷缩起来。 但是碧桃十分残忍,不光没理他叫唤,甚至连他剧烈挣动,又扯出血的手脚绳索都没有松一松。 猛猛地挤压伤口不算,发现伤口感染处有粘连结痂的地方,还伸手进去挖。 在化脓情况下,伤口结的痂不能留。 直到明光大腿上最深的伤口终于流出了鲜血为止。 顶着银汉罟的诸仙,大多目瞪口呆,也有一些依旧嘴硬。 说道:“原来她不是真的喜欢明光天仙,她是个彻头彻尾喜食痛苦的妖魔!就是喜欢看人疼!嘶!” 这个嘴硬的人被身边人抽了一巴掌,捂着脑袋不吭声了。 碧桃还在继续,挤完了这个伤口,又去挤明光腰腹上的伤。 这个伤口位置更微妙,而碧桃好像一个无情的刽子手。 腰带一扯,先用手指在伤口处探挖了一下,看一看腐烂的深度。 没办法只能用手,毕竟现在条件有限,碧桃没有刀子。 等出了鲜血自然就权当是冲洗。 结果因为高烧昏迷多时的明光,终于在剧烈的疼痛和身上布料逐步减少的悚然之中,艰难睁开了眼睛。 他虽然睁开眼睛,神志却因为高热混沌不已。 淡金色的眸子下意识带上凌厉,只可惜他此刻的形容境遇,根本威吓不到任何人。 尤其吓唬不到现在根本就不记得,不认识他的碧桃。 碧桃扫了他一眼,有些惊异于他居然是淡金色的眼睛,挑了挑眉。 难道这位“天君”还有异族血统? 碧桃在小山村长大,只听村里的人说过有异族血统的人眼珠子和正常人颜色不一样。 见他神志混沌不清,碧桃很快漠然收回视线。 是的,不记得,不认识。 诸天仙位,就连朱明都包括在内,只记得碧桃对明光百般渴求,万般骚扰。 却不知碧桃情之何起。 也不知天魂损伤,等同抹消了她在大桃木下凝灵之时,与明光相伴百年的情谊。 更不信碧桃并非见色起意之徒。 没有了大桃木下的记忆,明光在她的眼中,不过是一个被拐入邪教的倒霉催的“贵公子”罢了。 至于为何是“贵公子”,盖因明光身上穿着的衣物虽然破损,却触手丝滑。 而且不像碧桃穿着的麻布衣服那样好撕扯。 肯定是好布料。 邪教徒不可能给“天君”们穿这么好的衣服,就算是穿了也不可能捅这么多个窟窿。 而且……碧桃从明光内腹的腰带里面,摸出了一个被细绳吊着拴在腰带上的,玉坠子? 不对…… “这是个……印章吗?” 剔透的白玉雕刻,还带着男人身上异于常人体温浸染的热度。 碧桃抓在手里扯着绳子反复看了看。 看到底部的篆刻,朝着自己的手背上使劲压了一下。 而后对着油灯辨认:“明……光?” 碧桃攥着小巧的白玉印章,又打量了视线从凌厉变得空茫的明光一眼。 然后利落地把拴着白玉印章的绳子,从他的腰带上解下来,系在了自己腰带上。 这俊俏的小白脸还挺聪明,把这一看就值钱的坠子贴身坠在内腹处,才没被收走。 碧桃慢声开口,也不管那个神志不清的人能不能听到。 “这个算治疗诊金。” 碧桃在小山村里到处给婆婆找郎中,那些郎中一个个医术稀松,但是收诊金的时候从不手软。 碧桃跟那些没心肝的野郎中学了个十成十,人还没等治完,先把丰厚的诊金拿了再说。 不过好歹拿了治疗伤势的诊金,碧桃处理起伤口来就更卖力了。 她这一卖力,倒是把神思被高热冲击游离的明光再度硬生生疼回了几分理智。 “呃……”他疼得挺起腰身,碧桃却将膝盖都跪他腰上,顶着他又迫使他躺好。 “忍着。”碧桃冷酷地说。 这一幕,让很多人隔着银汉罟都在替明光疼。 明光眼神被迫聚焦,看向“折磨他”的人。 他以为还是那些妄图驯服他的邪教徒来了,又找到新的折磨方法来对他上刑,逼他低头。 结果在看清身上人的那一刻,明光的瞳孔骤然舒张,眼中淡金色似被阴云急速遮裹的日轮,只剩一圈淡金。 他张开干渴无比的唇,愕然挤出一个:“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但很快,他就在碧桃的“认真治疗”下,出口的话为了一声变调的:“呃啊——” “叫,”碧桃淡淡说,“大点声叫。” 正好她愁怎么把外面的人引过来呢。 而且碧桃有经验,喊叫确实能止疼。 “腿别夹,你小腿不想要了?” 碧桃又换了个伤口挤压出血,结果在他小腿后面,发现了一处之前没看到的很深的伤。 碧桃只得解开捆着他这条腿的绳索,然后为了方便处理伤口,把他这条腿扛在肩上。 她并没有给他四肢全部解开,是避免他疼痛乱动,妨碍清创。 明明碧桃是认真在处理伤口,但银汉罟上呈现的画面就是有些不堪入目。 明光疼得浑身颤抖,这种疼痛和五雷阵中骨肉分离的疼痛还不一样。 他身为天仙,可以在五雷之下生死肉骨,可他如今为凡人,才知病痛并非只有单纯的疼痛。 更可怕的是感染的痛痒,无力,无法自愈。 而他直到如今,再想逞强忍耐,也是咬不住齿关。 尤其这般“折磨”他的人,不知道为何变成了……她。 明光绝望闭目。 但是她越来越过分,甚至骑在他腰上…… 当然碧桃还是为了好用力挤压伤口的污血,才会选取这个姿势。 而且有一部分也是习惯使然。 碧桃习惯在猎到猛兽之后,用身体全部的力量压制。 免得兽类装死反击。 对她来说,这是最安全的姿势。 可惜被压制的明光不能理解。 就像此刻观看银汉罟的诸仙,也不能理解一样。 有那么瞬间,明光总算凝聚了些许力气,不管不顾将手腕生生撕扯脱落,挣脱开了绳索。 用没有被折断的三根手指,死死抓住了身上人要解开他衣领的手腕。 “啪”一声轻响。 听在明光的耳朵里面震耳欲聋,是他用尽的所有力气。 力度落在碧桃手上却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高热汗湿的掌心,只在碧桃手腕上贴了一下就坠下去了。 碧桃的感觉,像被一只小狗的舌头舔了一下手腕。 但她还是很震惊。 碧桃:“……哇!” 厉害啊! 他怎么挣开的? 怪不得被绑成这样,折磨成这样,他可真是个硬茬子啊。 殊不知“士可杀不可辱”,明光能忍受痛苦死亡,却不能忍……一丝不挂。 尤其是在她面前。 他对碧桃的印象,比九天诸仙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刻板。 追溯到上一次两个人的接触,是她不顾死活来亲自己。 明光此刻不是天仙位,没有能冲击开她的仙灵,甚至毫无还手之力。 他此刻甚至不怕死,但怕死了她。 可惜最后明光当然还是什么都没挡住,四敞大开被处理了所有伤口。 银汉罟都屏蔽追踪了一刻钟。 明光不知道是被刺激太过,还是不敢面对现实,总之又昏过去了。 碧桃从床上跳下来,把用完的破布,朝着床上的男人胸口上随便那么一扔。 简直像完事之后抹嘴就跑的浪荡子。 碧桃走到了这个土洞地窖的破木门旁边,朝外面观察。 还是没给床上的男人解开手脚,免得他乱动挤压伤口,影响新鲜血液凝固。 至于错位的手脚,碧桃倒也会处理,但并没有急着给他归位。 他应该是许多天没有吃喝,加上高热体力完全耗尽,不适合再继续消耗。 碧桃曾经在树上摔下来把自己的胳膊摔断过,因为太疼了不敢碰,所以就长歪了。 后来治疗的时候,才知道要把长歪的骨头掰断扭回正位。那一次疼得尚且年幼的她满地打滚。 受伤感染之后清理创口,和那种正骨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那个男人错位的骨头已经有些时日了,像当初碧桃一样长上了些许,现在掰断扭回正位,没有东西固定也是白搭。 而且他现在体力也承受不住那种痛苦了。 最最重要的是,他在那种情况之下都豁出去把手拽下来挣脱绳索。 此人危险程度在碧桃的心中被提升到跟野兽差不多了。 碧桃同他共处一室,在确保自己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还是拴着他吧。 碧桃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又把那盏油灯拿过来,从破木门的缝隙伸出去朝着外面照。 她被扔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地窖不小,这会儿才发现这个地窖何止是不小,简直像是一个狡兔窟。 有很多分散的小土洞,虽然那些洞里面都是黑漆漆的,但是碧桃凝神细看,那些洞里似乎都有人影。 很偶尔的,从不知道哪个方向,还有隐约朦胧的孩童哭声传来。 而刚才碧桃把那个男人折腾得叫得那么惨,也没有任何守卫进来查看阻止。 碧桃又仰起头,朝着小土洞中间的空地上方看去。 出口恐怕只有她被送进来那一处。 碧桃神情并不凝重,没有被关押的人的焦灼和恐惧,甚至非常的平静。 而一直透过银汉罟追踪碧桃还有明光的仙位们,却不平静。 又吵起来了。 这一次终于没人能再给碧桃泼脏水,碧桃并没有伺机对明光做任何过分的事,她甚至在帮明光清理创口。 碧桃无意间又做了一次“导火索”。 让千辛万苦飞升却被看不起,同碧桃归为一类淫恶之徒的功德仙位,好生地扬眉吐气了一次。 阴阳怪气把那些笃定碧桃要行无理之事的古仙族仙阶,给刺激得够呛。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满心污浊之人才只能看到污汤秽水!” “就是!满心淫邪之人,才看谁都是淫邪之徒!” 这几句话简直像炸了鸡窝,那些自视甚高的古仙族仙阶,自然是听不了这样的指桑骂槐。 可这一次哑口无言的人变成了他们。 有人还欲强行狡辩:“她刚刚分明就是蓄意折辱明光天仙!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和碧桃要好的人也顺势下场,不接茬争辩,专门捡这群人的心窝子戳。 “呦……你们古仙族果然知识渊博,还知道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呢……” 场面一度十分难看。 不过吵起来的都是低阶仙位,高阶仙位都在闭目假作入定。 他们拉不下来脸参与这样的争辩。 而且若明光当真折在下界,他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看好自家的小辈,筹备在第一场竞赛结束之后,暗中推举下一位仙帝继承人。 无论如何,仙帝只能从他们古仙族之中出! 可是有些六部高阶仙位古仙族,暗自开始挨个追踪自家小辈,很快神色却越来越难看。 这种变化,若是放在往日朱明肯定第一时间就能注意到。 并且迅速纠察出他们因何而色变。 但此刻朱明没有分出注意力去看那些“老古董”。 他看着银汉罟上的碧桃的表情诡异。 他到现在才想起,碧桃天魂受损,恐怕已经不记得明光是哪号人物。 她先前对明光的举动,确实是在救明光,可是手段未免太过粗暴,丝毫不“怜香惜玉”。 她……不喜欢明光了? 那在天界要死要活地追人家,仙元被震裂也要亲一口算什么? 但随即朱明又很快想通。 他本身就是功德仙位,有那么多的功德仙位飞升之后道心崩裂而陨,甚至自行散灵下界,正是因为境遇改变心境。 而心境催变抉择,甚至不可避免影响性情。 碧桃这辈子,或者说转世为人之后,根本就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玩意儿”。 朱明忍不住笑起来。 她进入邪教还是“自投罗网”,想到碧桃行事吊诡的风格,现在朱明也真的非常好奇,碧桃到底是想干什么。 而诚如朱明所想,碧桃现在根本不是一个下凡竞赛的仙人。 她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自命不凡的乡野村姑。 她不想赚取什么狗屁的信仰力,好回到仙界去竞争仙职。 她的想法单纯粗暴到令人发指。 她就是觉得邪教徒们有钱,而且来路不正。 她可以毫无人性地来这里搞点钱,买点好吃的。 最好是猪蹄。 她现在想吃猪蹄。 炖得软软烂烂,最好再过一遍油,撒上佐料的那种,焦香软糯。 夜深了,碧桃抱着很快就能吃上猪蹄的美好愿景,准备睡觉养精蓄锐。 屋子里面确实有一张床,但是……碧桃嫌床上那个男人脏,还怕他半夜发疯把自己掐死。 他都那样了,看自己的眼神敌意却很强,像碧桃曾经招惹过的那头狼王。 临睡之前,碧桃甚至把他手脚的绳索又加固一遍,找一个地方窝着就睡了。 幸好她常年在山里混,席地而睡实在寻常。 碧桃这一夜睡得居然很香。 第二天由于天亮之后土洞里面也没有什么光亮,后来油灯也灭了。碧桃醒过来的时候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她是被铁器相撞和脚步声吵醒的。 清醒之后碧桃很快就高兴起来。 搞钱的机会来了。 有人来送饭了! 昨天碧桃杀死牙婆的时候,之所以没有当场反抗那些邪教徒,一方面是因为她要“打入内部”好弄钱。 一方面,是碧桃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她虽然能用一根树棍子戳死一头野猪,却一个人打不过那么壮汉。 人与兽最根本的区别,就是人善用谋略,而兽类只会使爪牙。 既然他们要她做“天女”,肯定还会有其他的机会。 机会这不就来了? 送饭的只有两个人,拿着火把挑着扁担,一进来就将墙壁上的油灯点着了。 光线勉强在地窖弥散开。 而且碧桃猜得没错,其他的土洞里面果然也有人。 食物送过去,有人伸手出来拿。 有人狼吞虎咽。 有人嘤嘤哭泣。 也有人……把盘子踹翻,甚至一脚踹开了破木门,冲了出来! 直接抡起棍子就把送饭的俩人砸昏过去了。 “去把人都带出来,我们杀出去!” 喊话的人声音娇美,居然是一个姑娘。 碧桃眼前一亮。 那姑娘手持木棍的姿势飒爽,虽然木棍的来源看似是木门,但她在半空中挥了几下,简直像是手持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剑。 内行看门道。 碧桃自诩内行,虽然她从没有师父教,但她玩棍子也是这么溜! 这姑娘一看就是会武的,她们可以一起杀出去! 然后姑娘带人跑,正可以吸引那些邪教徒,碧桃趁机搜银子。 何况漂亮姑娘还有两个帮手,已经去打开那些土牢房放人了。 稳了! 于是碧桃向后退了几步助跑,也是一脚,“哐当”一下,将木门踹倒。 她冲出去的时候,甚至还看了一眼被放在门口的食物。 碧桃向来是一个爱惜食物的,可现在她觉得这群邪教徒简直罪不可恕! 他们那么有钱,竟然就给她吃猪食! 碧桃朝着姑娘冲过去。 碧桃看着她和她的手下们,解救了几个风中残叶一样摇摇欲坠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向门口,而是朝着碧桃的方向来了。 碧桃眼睛又一亮。 心想这群人真是好人啊,这是来救她! 结果嘴角的笑都扬起来了,那个声音娇美,模样在这灰扑扑的土洞都好似明月生辉的姑娘,冲着碧桃就一棍子劈了过来。 “昨夜原来是你!你把明光怎么样了!” 碧桃:“……???” 她向后极限下腰,几乎把自己对折,险险躲过了这裹挟风雷般的一棍子。 紧接着美丽的“明月姑娘”,不给碧桃任何解释的机会,朝着她后脑就又来了一棍子—— 这一棍子碧桃没看到,但她听到了风声。 幸好她自小与野兽为伍,直觉支配动作,直起腰的瞬间又朝着地上趴下去。 不过这次没能平衡住直接趴在了地上。 “你们两个快去救明光!” 碧桃在反身解释,还是直接朝门口处跑纠结了一瞬,爬起来就朝门口跑—— 而正在此刻,外面传来声音。 邪教徒被惊动。 碧桃正跑到空地上,随手抄起了一个盛着“猪食”的水桶,准备先跟他们拼了。 反正身后拉帮结伙要跑的人,才是大目标! 等出去洞穴,她趁乱找找钱在哪里,拿了钱就脚底抹油! “里面什么声音……”门口传来一声声如洪钟的暴喝。 听这声音,碧桃心里一沉。 这气息壮的能赶上野猪了。 很快不祥预感成真,碧桃看到了为首的人,好像一座移动的塔。 这是真直立的“野猪”。 而且这样的“野猪”,在地窖的通道里昏暗光线下,一眼看不到头…… 他们甚至身着藤甲,手持兵刃,看上去像正规军! 碧桃:“……”你娘的你送个猪食至于出动武装军队吗? 而且这邪教要造反吗?怎么还屯兵! 电光石火之间,碧桃知道今天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这个地窖跑出去。 碧桃立刻放下水桶。 回手指向身后—— “长官!我要报告,他们几个想跑!” 20-25 第21章 她?喜欢?谁? 碧桃不光“临阵反水”, 还帮着那些“野猪”军队,把抽了她两棍子的姑娘带出来的人, 又送回土洞里面。 甚至贴心地帮他们把门锁好,狐假虎威地呵斥他们:“不要乱动不要叫,要不然第一个弄死你们!” “明月姑娘”之前把自己住的土洞门踹掉了,碧桃给她换了一间,随便关上,没上锁。 “明月姑娘”从碧桃反水的时候,就开始骂她。 她震惊于碧桃竟然会同这些邪教徒沆瀣一气, 问她是不是疯了。 “疯子!” “自甘堕落!” “残害同类,狗彘不食!” 这些不痛不痒的话,连碧桃的耳朵都没有入, 直接“嗖”一下, 从她圆润的头骨上方溜走了。 但根据“明月姑娘”的话,碧桃倒是确定了两件事。 一是她和碧桃土洞的那个伤重的“天君”认识, 恐怕还有私情。 二是她认识自己。 但这怎么可能呢? 碧桃的记忆力很好, 石嘎村路上有只狗游荡, 碧桃都知道是谁家绳子断了跑出来的。 她非常确定,自己出身的山沟沟, 只有她这一个如花似玉出类拔萃的美人。 而且她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石嘎村周边县城她倒是常去卖皮货, 有交集的不是满脸沟壑的老者, 便是五大三粗的汉子, 若是见过这种落在人堆里面一定显得鹤立鸡群的美娇娘,不可能不记得。 但碧桃并没有开口去问什么。 她连养育她长大的婆婆都不怎么相信,根本不会给旁人开口误导欺骗她的机会。 她会自己设法去找“真相”。 她故意在“明月姑娘”的新土洞门口,耀武扬威地走了两趟。 果然有了新发现。 她身边一男一女的出逃同伙, 看着她的眼神是和“明月姑娘”如出一辙的憎恨厌恶。 似乎也认识她。 这就有意思了。 碧桃把他们几个朝着“婆婆旧交”那边猜想了一下,但很快又打消了猜测。 婆婆可是守护神,和这些人冒泡的蠢货不搭界。 披甲执锐的“野猪们”冲进地窖,场面一控制住,管事的就来了。 还是那个送碧桃进来的山羊胡老头,看样子他在这邪教之中地位斐然。 山羊胡男人一脸被触犯权威的愤怒。 一来就要抓人出来“杀鸡儆猴”。 其他土洞的门被死死锁着,那个“明月姑娘”和她的同伙们,自然就被“野猪”拉出来了。 用来打碧桃的棍子,裹了破布后抽在“明月姑娘”等人的背脊上。 这个碧桃也熟,她可没少用这招抽那个不知死活来招惹她的耀祖弟弟。 这种抽法够疼,但只是淤青,不伤完好的皮肤。 只要动手的人不承认,说是摔的也行。 这群人用这种方式教训人,是不想损坏“天女天君”的色相。 三人倒是性子够烈,被抽得跪在地上,还敢斜眼瞪着那山羊胡男人啐血沫,骂他是个“奸邪卑劣之辈!” “明月姑娘”更是银牙切齿,诅咒他:“你恶事做尽,会遭报应的!” 碧桃:“……”要不是场合不合适,她甚至想笑。 村里小孩子的攻击力都比她强。 遭报应? 可这世上向来“修桥补路双瞎眼,杀人放火子孙全”。 杀鸡儆猴的效果不错。 其他洞穴的人无声无息地看着。 包括刚才被明月姑娘等人短暂救出来的那些,也是一声不敢吭。 三人肉眼可见的心寒,被抽倒在地,相互搀扶着也要挺直脊背。不合时宜的犟骨头。 碧桃自认生性纯良,但有仇必报。 “明月姑娘”抽她那两棍子,虽然没抽到,但是这会儿也算扯平了。 “你怎么回事儿?” “她怎么在外面!” 那个山羊胡的管事,总算是发现了看打人看得来劲儿的碧桃,质问身边手下。 管事手下两个壮汉倒也认识碧桃。 毕竟她才来,就把跟清华神教合作了多次的牙婆给捅死了。 他们这会儿想起来还觉得这女娘够狠。 两人神情复杂,还是如实回答道:“七管事,那群人打昏了送饭的要跑,她是跑出来报告的。” “什么?”山羊胡男人的胡子都抖了两下。 但管事的显然没有那么好骗。 他一双小眼眯起,聚着地窖昏暗光线,把笑吟吟点头的碧桃,从头到尾地扫视了数遍。 这才冷笑一声,说道:“把她关进去!” “把他们三个吊起来!” “牢房都加固一遍!再有人敢跑,这三个人就是下场!” 七管事捋了把山羊胡子,抬步要走。 由于碧桃土洞的门也被踹倒,她被朝着一个新土洞里面送。 她不挣扎,只是扭头对着管事说:“七管事,不是很快要‘交货’了?这些‘天女天君’半死不活面黄肌瘦,这样子怎么拢得住那些有钱老爷?” 七管事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碧桃的眼神凌厉。 “你怎么知道‘交货’?”他站定回头,厉声质问碧桃。 “黎婆婆告诉我的呀。”碧桃表情纯良。 “黎婆婆说我只要听话,日后穿金戴银,说不上还能得哪个大老爷青眼,自此飞上枝头呢。” “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你却杀她不眨眼?” 七管家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那没办法……”碧桃耸肩,笑着说,“谁让她买了我,又不给钱,还要派人杀我父母幼弟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亲眷被屠,不共戴天啊。” 碧桃敢说谎,就是知道这位七管事肯定不会去印证什么。 一来黎婆婆杀人强抢的事情没少干,印证得过来吗? 二来碧桃在来崇川的路上,听到了邪教徒讨论下一步计划。 现在看到这些要么半死不活,要么铁骨铮铮的天君天女们,“交货”时间临近,用脚趾都能猜到管事的肯定焦头烂额,哪有功夫印证碧桃的谎言。 “七管事,我有办法让他们听话。” 碧桃说:“只要你把送饭的差事交给我,我保证‘交货’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白白胖胖,恭顺无比。” 碧桃又提出自己无伤大雅的小要求:“只是我不想吃‘猪食’,想吃街上的烤猪蹄。” “哼……”七管事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看着像个寻常中年人,身姿清癯,加上修剪整齐的胡须,还有那么几分教书先生的文气。 可是一笑,他眼角塌陷,额角似乎还有伤疤,拉扯了面皮,看上去十足的亡命之徒恶煞相。 碧桃却目不转睛和他对视,丝毫不害怕。 “你怕是忘了,你自己也是‘天女’。”山羊胡语气讥讽。 一只供人食肉的羊羔,妄想与狼为伍? 交货的时候,她也会一并被交出去,供人玩弄甚至残杀。 “我没忘啊。” 碧桃表现得对自己将要迎来的残酷境遇,接受良好。 她笑着说,“可七管事,你看看我,我这般貌美动人,又乖巧听话,黎婆婆都喜欢我,那些大老爷会不喜欢吗?” “若我来日当真飞上枝头,七管事,我这个人,向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定然不会忘了七管事的提携之恩。” 七管事的眼角跳了下,看着面前这言笑晏晏的女娘,甚至有些惊心之感。 她父母双亡退路全无,被卖邪教本该孤苦惶惶,却杀人比屠夫都利落,在旁人策划逃跑的时候,审时度势跑出来报告。 又有一身上等好皮相,这样的人倘若有心想往上爬…… 他想错了。 狼不可怕,羔羊也不可怕。而她不是羔羊,她是一只披着羔羊皮的狼。 况且七管事现在确实焦头烂额。 他这几个月招收教徒的数量一直不够,手上的“货”还不好驯服。 好容易抢下崇川的“布教”任务,上头根本没给他拨足够得用的人手。 距离“交货布教”还有不足一个月,时间很紧。 倘若这次再搞砸了任务,上头不知道会怎么处置他。 这女娘若真能让那些天君天女驯服,未尝不可一用。 抛开他和黎婆婆那点狼狈为奸的交情不谈,若这女娘没当着他的面杀过人,七管事还真不敢信她,用她。 他们这些人,满身杀孽,阴沟里翻滚,只敢和真正的恶徒为伍。 黎婆婆的那一命,反倒是成了碧桃的投名状。 “跟我来吧。” 七管事最后对着碧桃说,“若不能让他们恭顺,你该知道下场。” 碧桃心说什么下场? 你手上就我一个能拿出手的“天女”,我怕你? 我怕你把我供起来啊。 碧桃成功吃上了烤猪蹄。 这玩意她从前看到过她那个蠢猪弟弟在县城吃过。 那对生女儿养不起要扔山里的夫妻,对着能光宗耀祖的儿子恨不得扒开心肠。 猪蹄儿外焦里嫩,软糯肥润,果然和她想象之中的一个味儿! 碧桃吃完,跟着邪教徒,熟悉了一下她可以活动的“范围”。 她一个“天女”,肯定不可能真的被这群邪教徒接受为同伴。 因此她只有从地窖到厨房打饭的地方,这么一条非常短,且有很多“野猪”把守着的活动路线。 她还得回地窖去睡觉。 不过倒是得了一条厚实的被子,吃的喝的也随她取用了。 之前那俩送饭的,一个被揍的还没醒过来,一个脑袋上砸的大包还没消下去,但没有大碍的,成了和碧桃的送饭同伴。 他也是领命监视碧桃的人。 七管事不是没有怀疑碧桃花言巧语地背弃同为囚徒“天女天君”,是为了找机会跑。 但是碧桃出入地窖,半步也不曾迈出规定路线。 而且她送饭的第一天夜里,就有两个逃脱不成,快要把自己饿死的“天女”,乖乖吃饭了。 “她怎么做到的?”七管事听到手下的报告,捋了一把山羊胡子,有些好奇地问。 和碧桃一起送饭的男人挠了挠脸上的麻子坑说:“她就跟那两个女娘单独聊了一会儿。” “聊了什么?” 麻脸男人:“……我在放饭没有跟着。” 碧桃当时把那两个小姑娘单独叫到一间偏远一些的土洞牢房里。 最开始跟她们说话,她们两个都不理的。 毕竟碧桃现在是一个“邪教徒”,还出卖了想逃走的人。 碧桃并不为自己解释,只问她们:“是真的不吃吗?不吃从明天开始不给你们两个送饭了。” 挨饿的滋味,如果认真论起来的话,是人间最残酷的酷刑。 否则就不会有饥荒年间易子而食的惨剧。 这两个小姑娘本来就已经饿了两三天,快到极限了。 而且她们自己为了守贞,抗拒食物不吃是一回事,连给都不给她们又是另一回事。 碧桃并没有装好人说好话,只是语调幽幽地陈述事实:“你们真以为你们的小命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一直不吃东西,明天……最迟后天早上你们就爬不起来了。” “像你们两个这种姿色的,街上一抓一大把。” “死了你们两个再抓两个就行了。” “等你们爬不起来了,找辆车拉着往乱葬岗一扔,连一张席子都不会卷的。那个时候你们两个可能还没咽气呢……” “但是也没办法呀,那个时候你们已经没有力气从那个死人坑里爬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等死。” “说不定还没死,就要被活活给吃了,毕竟乱葬岗那边野狗和食肉的老鸹有的是。” “你们两个不知道被野兽撕扯是什么滋味吧?” 碧桃掀开自己的衣裙,把侧腰上狰狞的伤痕露给她们看:“看到没,野狼咬的,当时肠子都被掏出来了,幸好我平时好好吃饭,力气大身体好。” 碧桃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个小姑娘的表情已经变得极其惨白。 碧桃充满怜悯地看着她们,声音放轻继续说:“而且就算你们如愿以偿把自己饿死了,谁会在乎呢?” “你们家人会在乎吗?” “我要是没猜错你们两个是被卖进来的吧。” “你们家人知道卖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就算你们两个跑回去,也会因为被邪教‘掳走’过,被活活勒死在祖宗牌位前以全名节吧。” “你们为守贞把自己活活饿死,是为谁守啊?” 两个人一个嚎啕出声,一个吓得浑身发抖面无人色。 这世上最绝望的,不是站在悬崖边,而是把你推向悬崖边的是你依赖爱着的亲人。 茫茫人世,没有半片立锥之地。 可这种事情在这个世道实在不够新鲜,甚至无法引起街头巷尾那些喜好讲“新鲜事”的人的谈兴。 两个人用生命筑起来的心防壁垒,被碧桃几句话摧得土崩瓦解。 但碧桃也并不是要让她们认命,真的去做什么“天女”。 两个小姑娘怔怔看着碧桃,碧桃搂住她们两个的头,凑近她的耳边说:“你们两个先把命保住,我答应你们一定想办法把你们送出这个狼窝。” 她向牢房外面扫了一圈,压低声音说:“只有活着,好好吃饭,养精蓄锐有了力气,才能逃离这里……对不对?” 按理说碧桃做了邪教徒的走狗,她说的话不可信。 可她又是唯一一个跳出牢笼的“天女”,除了她之外,又有谁能办到呢? 人在绝望的时候,无论抓住什么东西都会当成救命稻草的。 活下去是人的本能。 像这种胆小无知的小姑娘是最好哄的。 两个人当晚就吃饭了,看碧桃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着真正的天女降世。 当然了碧桃也不是对付每一个人都用这种办法。 例如才从半空中被放下来的“明月姑娘”等人,就有另一套手段。 他们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还是顽强地用脚踢翻了饭盆。 十分不听话。 为了跟碧桃对着干,不光自己不配合,还在碧桃刚才不在的时候,鼓动其他的人,跟着一起搞绝食抗议,砸盆摔碗。 之前七管家对碧桃放狠话“你若不能让他们恭顺,你该知道下场。” 这位似乎不光是认识碧桃,还和她有旧仇的“明月姑娘”,显然是把这句话给听进去了。 想要用一群人的叛逆,让碧桃这个叛徒受到惩罚,自食恶果。 碧桃站在她牢房前面,带着笑意,很礼貌地对她说:“我劝你乖乖配合我,如果你继续这样的话,你下场可能会很惨。” “呸!配合你?做梦!” “哼……” 她突然满含嘲讽地笑了一下,仿佛什么事情成竹在胸。 但是说的话碧桃却有点听不懂:“你应该担心担心你自己,入了邪教,日后归天之时,会不会遭五雷轰顶而魂飞魄散吧!” 碧桃甚至怀疑这位“明月姑娘”恐怕是走火入魔了。 五雷轰顶,是指她的报应吗? 邪教称她为“天女”,她还真以为自己日后能飞升成仙吗? 碧桃沉思片刻,不打算再和她进行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 而是指着她牢房里面的一个围着一块帘布的角落,说:“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把你煽动的人都劝好。” “让他们乖乖吃饭,好好配合。” 碧桃说:“否则我就把你的恭桶拿走。” “什……么?” “明月姑娘”有那么一会儿,甚至没有明白碧桃的意思。 她没有听懂这究竟是一个什么威胁。 而紧盯着银汉罟的一些仙阶,却先一步听懂了。 “太卑鄙了,真的太卑鄙了!” 凡人食五谷,必有“五谷轮回”。 食物可以不吃,水可以不喝,可是五谷轮回常常不受人控制。 把恭桶拿走……这是多么歹毒的行为! 那个先前试图救人杀出去的,可是冰镜神仙! 有冰镜神仙的拥护者,忍不住指着银汉罟对自己族内的仙长控诉:“这碧桃灵仙已然入了邪教!如此诡计多端之徒,若不加以制止,戕害的何止是参赛者?” “不是说有害竞赛星界苍生之徒,会被随赛的仙位诛杀吗!” 这人义愤填膺面红耳赤,可他拉着的那位古仙族的高位仙阶,却一味闭目不言。 幽天的功德仙位听到,忍不住发出了嗤笑。 “这位兵部小将,难道是暗恋这位雷部仙子吗?” “可即便你暗恋这位冰镜神仙,也不能血口喷人,我们桃桃什么时候戕害过苍生?” “什么暗恋……你胡说什么!” 这位小将像一根被烧红的人形铁柱子溅上了水,噗嗤噗嗤冒烟一样喷道:“她分明已经入了邪教!” 另一位虽不是功德仙位,却有仙宫后盾的小仙开口道:“这位仙君此言差矣,碧桃仙子入邪教只是权宜之计。” “若非她反应及时,在邪教豢养的兵将冲进来之时,那些无辜的下界民众,必会被愤怒的兵将所伤。” “而且碧桃仙子刚刚仅用几句话,便救了两位将死之人。” “她的信仰力也多了两个,银汉罟乃九天诸仙的灵丝所织,清气浩天,最是公正。” “不信的话,这位仙君可以看一看碧桃仙子的排位变动。” 那恼怒不已的兵部小将,朝着银汉罟上面一看,果然碧桃后面的信仰力,从一个没有变成了两个。 “怎么可能……她分明是借机害冰镜神仙被责打……” “而且她……她…… “她什么她?难道银汉罟会出错吗?” “哼,我看你们古仙族,是因为自己的仙阶太过无能,陷入这邪教之中太多,拉不下脸面,才要找理由想让随赛的监考们出手相助吧?” “你血口喷人!” “你还无理取闹呢!” 两方对立之势又掀起一次争辩。 然而何止银汉罟清气荡荡,不会不辨正邪。 在银汉罟上明明白白记录的功过信仰,乃是冥部六案功曹,天界四值功曹,以及一众随赛监考共同记录对照,全体通过才会显现。 绝不可能出错。 很快这一点风波就在古仙族那边的哑口无言中结束。 并且这位贸然开口的兵部小将,还暴露了古仙族仙长们想要压下不提的丢脸事。 ——那就是真的有很多古仙族陷入邪教之手。 碧桃所在的邪教只是清华邪教的分部之一。 朱明的嘴角想压都压不住,古仙族这一次真的狠狠栽了个大跟头! 让他们狂让他们傲! 他也很佩服碧桃,下界失忆之后,她的行事越发诡诈。 她是怎么能想出把人家恭桶拿走的这种办法…… 伤害不大,但是侮辱性太强了。 那冰镜神仙乃是未来雷帝的备选人,真要是五谷轮回无处释放可怎么好啊哈哈哈哈! 不过碧桃倒没有真的那么损。 毕竟这位“明月姑娘”,是个姑娘嘛。 言语吓唬吓唬对方,欣赏了一阵“明月姑娘”那七彩斑斓的表情。 看她像真的害怕了,甚至张口结舌,骂她都找不到词,就没有继续。 碧桃笑了会儿,徐徐转身。 边朝着一个方向走,边说:“哎呀,我看你也不害怕这个,算了算了……” 换个方式继续诈她:“我这就去把你那个……嗯,明光小情郎,大长腿砍下来一条,给你晚上当枕头用……”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你给我回来!” “你不许再伤害明光!” “你回来!你不是喜欢明光吗!你怎么能那么对他!你回来!” 碧桃脚步一顿,背对着“明月姑娘”,嘴角微微抽了抽。 她? 喜欢? 谁? 碧桃满心疑惑,却不露半点情绪。 任凭身后人如何叫喊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那位“天君”的土洞。 她本想着再利用“天君”狠狠诈一下那“明月姑娘”,却一进去,就对上了一双淡金色的眼睛。 这次他不再是高热惊醒时浑噩涣散的样子,他双眸如烈阳灿火,是彻底清醒着。 碧桃:“……”诈他也行。 也可以双诈。 已知那位“明月姑娘”喜欢这位“天君”,因昨夜他清创的叫喊太过销魂,“明月姑娘”以为碧桃虐待他,而对碧桃不问青红皂白挥棍子。 但她被逼急了,又说碧桃也喜欢这位“天君”。 碧桃稍加思索,顺了一下三人的三角关系。 提高些许声音开口:“呦,我的心肝儿,你终于醒啦!” 第22章 这瓜熟透了。 碧桃叫着“心肝儿”进门。 看到这个“天君”不光醒了, 还挣脱束缚坐起来了,感叹他的生命力真顽强。 那么重的伤, 只是清理过创口,就没有再恶化了。 会彻底清醒过来,看来高热开始消退了,而他原本体质也一定很好。 昨晚清创叫那么惨,估摸着是因为神志不清。 恢复神志之后,他第一时间悄无声息解开束缚,归位错位的骨头。 那种疼痛非常人能忍, 碧桃在外头却一丁点声音没有听到,可见其心志坚卓。 至少他比外面那些除了折腾自己的命,就会乱叫和说些不痛不痒诅咒的人都聪明多了。 碧桃站在距离他床边三步远的地方, 并没有贸然再上前。 她心中这位“天君”的危险等级不断升高。 只要他有一丁点的攻击意图, 碧桃随时准备叫外面的“野猪”进来将人重新制服。 而事实上明光也才刚刚退下一些高热,强撑着解开束缚自己的绳索, 又咬牙将错位的骨头强行归位。 他坐在那里, 因为疼痛汗湿重衫, 槽牙咬得发酸。 然而正骨之痛,和发现自己的境遇艰难, 都没有见到碧桃朝着他走过来的惊恐之感强盛。 原来不是他的幻觉,她真的在这里! 明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堪称凌乱破烂的衣袍, 其上被撕扯解开过的痕迹, 宛如猖狂罪犯不屑掩盖的罪证。 干裂的双唇抿出了血丝。 那……那之前那些“幻觉”也是真的吗? 难以名状的羞耻, 如浪潮席卷过他的周身,明光甚至有些颓靡地错开了同碧桃对视的双眼。 想到银汉罟定然将一切都不留余地地传送回天界……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殊不知他这一错眼,泄露出来的心烦意乱, 却让碧桃收入眼底。 她本就是要试探他,抓住他这不着痕迹地的退缩,上前了一步。 她实在好奇,那“明月姑娘”,说的都是怎么回事。 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些从不认识的怪人。 而且这位“天君”躲闪的眼睛,让碧桃觉得他似乎……有点畏惧自己? “心肝儿……你饿不饿?” 碧桃走到床前,伸手作势去摸他的下颚。 同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床上的“天君”虽然已经正位,却没有固定的足踝。 默默估算着两人之间的武力。 他虽然高壮远超她,却大伤初愈。 若他有攻击之意,这就是碧桃等下要狠狠还击的弱点。 猛踹瘸子的瘸腿儿,向来就是最有效的攻击方式。 “心肝儿”这叫法,对明光来说不亚于五雷轰顶。 之前那一次被明光强行忽略。 再次听到这等荒谬称呼,明光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戳聋。 他有些藏不住恼怒,猛地抬眼看她。 她这是离了天界,彻底连一丁点身为仙位的体面都不顾了吗? 她在天界屡次骚扰自己,至少人前还是礼数周全,至少还能披着一层遮羞布,掩盖放肆之欲。 熟料一抬头,他的下颚就被柔软潮湿的掌心托住。 古仙族的仙阶,下界之后,都容易犯同一个毛病。 那就是他们生来便是仙骨,五行之力与生俱来地任由他们取用。 五蕴皆尽极致,就连一丝清风拂过,都能感知千里之外是否阴云凝聚,土腥上行山雨欲来。 骤然没了飞天遁地的能力,尚且能适应脚踏实地,却总是会下意识忘记,他们已然不能凭借五感预判将要发生的事情。 例如他心有防备,身为凡人的五感却未曾预判对方的动作给出预警。 本身又因为病痛伤重加了一重迟钝。 被碧桃摸下巴摸了个正着。 明光直愣愣地反应了片刻,又习惯性想调动身体之中的灵力将人震开。 然而内府空空荡荡,两人大眼瞪大眼,什么都没有发生。 明光回过神,“幻觉”之中那种无法挣脱,羞耻到窒息的画面,与她此刻不怀好意的笑脸重合。 他骤然猛地后撤,并且大力向后仰头。 而由于他坐得太过靠床头,这一下躲是躲开了。 动作也足够迅猛灵活,嗖地一下就到了床的最里面。 却没掌握好后仰的距离,“咚”一下,后脑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碧桃:“……” 嚯~ 她听出来了,这瓜熟透了。 明光本就刚清醒,这一下撞得太结实,眼前顿时一阵眩晕,快速眨了好几下眼睛。 幸好是土洞,墙面也是土的,要是石头,估计他搞不好要给自己撞出个颅内损伤。 刚正位的骨头不该在刚才用力后退蹬床,他又痛得额角青筋微凸。 抖着刚才撑在床上的修长手指,扶住了脚踝。 细汗凝聚在鼻尖,泪珠一般滑落。 淡金的双眸又布满了痛苦和羞恼的血丝。 明光虽出身尊贵,却自小无人娇宠,伤痛难过向来一人咀嚼吞咽,否则此刻非得屈辱的哭出来不可。 碧桃确定了,不是错觉,他是真的怕自己。 很怕啊。 比她在山中独自遇到狼群还要慌不择路的那种怕。 哈。 有意思。 武力值相当的两种兽类,若有一方是食肉动物,一方却是食草动物,狭路相逢之时,先退却的肯定是食草的动物。 现在碧桃和这位“天君”,食草的那个是他。 碧桃一个食肉的还怕什么? 她不退反进,顺势坐在床上,又一次去抓明光,还故意抓他受伤的脚踝。 “怎么了心肝儿?到了这里,就不认得我了?” 碧桃根本就没有任何关于面前这个男人的记忆,诈他就得用反问。 “啪”一声,碧桃抓他足踝的手被狠狠挥开。 他眉目霜冷,怒意横生。 纵使形容颇为狼狈,但因为模样实在俊美无俦,肩背如松似竹,挺拔峭峻,两人全部都坐着,他比碧桃要高,如此居高临下看人,好一副凛然不可侵犯之姿。 他之前与碧桃对视的那些许慌乱,已荡然无存,满眼赤金,眼中血丝好似镇杀邪魔的大网。 紧抿那双干裂冒血的薄唇,却像个锯嘴葫芦,一个字都没诈出来。 他还试图用冰寒森肃的外表,吓退碧桃这个“妖魔”。 又不是在天界,碧桃伤了天魂记忆情感全无,自然对明光如此目下无尘,骄矜傲慢之态,毫无容忍之度。 诈不出话来,打还打不出来吗?! 碧桃骤然对着他门面出手,却被他飞快挡住。 两人皆是右手手腕相撞,三指伸直,拇指弯曲压住小指指尖——单掌慈尊印。① 碧桃一惊,反手震开他的手腕,左手朝着他喉间刺去。 又被截住! 碧桃眼睛睁大。 诡异地看着两人手势依旧相同。 食指、中指伸直,大拇指压住无名指和小指——剑诀!② 碧桃向后撤了半步,准备出自己对付猛兽惯用的绝招。 左手包右手,两手心向内,左手大指掐右手子纹,右手大指掐右手午纹——对准的是明光的心口位置。③ 这个位置是命门,于兽类于人皆是如此。 虽然没有仙灵可用,可碧桃凭借这一手,将野狼的胸骨顶凹过! 她就不信了—— 然而一出手,对面人竟也迅速合拢双手,和她的姿势如出一辙,迅猛地撞在一处。 “——是太极印。” 透过银汉罟追踪明光和碧桃的仙位,有人认出来。 “好标准的太极印,这若是附上仙灵,即便是最低微的至仙之位,威力也可以开山破海。” “但是好奇怪……明光天仙为何同这位碧桃仙子的出印次序,姿势都一模一样……” 打坐的朱明听到,眼睛没睁开。 心说:这两人何止结印相同,剑招、剑诀、身法,就连握剑收剑方式都分毫不差。 若非碧桃在天界的时候仙灵低微,没有机会跟明光天仙动手,早就会有人发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 “咔”,是骨头错位声。 对印的两个人虽然都没有了仙灵,可近距离对印的威力,依旧刚猛悍历。 明光刚刚归位不久的手指再度错位,从床上差点被撞翻到地上去。 碧桃也被顶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晃了脚。 片刻后,两个人背对着彼此疼得猛甩手,俱是神情微愕。 碧桃愕然,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从小突然之间就会了的这些怪异招式,就是道家的手印。 还一直引以为傲,觉得自己是个无师自通的天纵奇才。 可她会的这些,为何这位“天君”也会? 为何他们两个人的出招动作,架招的姿势都一般无二。 之前碧桃虽然好奇,却打心底就根本不相信那个“明月姑娘”说的任何话。 她试探,不过是想戳破对方的谎言。 可是现在碧桃吹着自己顷刻之间就已经红肿的手指,心里开始没底。 她真的认识这些根本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人? 而明光愕然,自然也是因为两人招式一模一样。 手印相同不稀奇,但这些手印,每一个仙阶都会根据自己的仙灵属性调整。 出印,架印,包括结印手指扣的都是自己仙灵属性的五行之位。 他是金灵,扣位都是五行金属性,可……她为什么所有手印都和他分毫不差? 她根本是木属性不提……明光回忆过往,他虽然会偶尔去大桃木下使剑,却从未在她的面前结过法印。 这些都是正经对战时才会用的。 她不该见过。 若没见过……她怎么会记得如此详细? 明光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又错位的手指归位。 碧桃把手背到身后,隔着一段距离,抬眼和他对视。 两个人四只眼睛一触即分。 各怀鬼胎。 谁也不愿意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想法。 也都意识到对方不容小觑。 错开之后,两个人的眼中满是对彼此的疑惑。 这时候,一直警惕地听着碧桃那边动静的“明月姑娘”抻长了脖子,恨不得把脑袋顺着木头门板的缝隙挤出来。 听到“吱嘎”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剧烈撞击的声响后,明光的那间屋子就没音了。 想到明光那一身惨烈伤势,想到碧桃那个卑鄙无耻诡计多端手段凶残的邪教徒,还不知道要怎么趁着这个机会折辱明光。 她忍不住开口喊,这次没敢骂碧桃,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碧桃!” “碧桃你过来!我答应你了。” “我答应你了!” 碧桃:“……” 哦,她果然真的认识我。 碧桃从来没有在这个地窖里面暴露过自己的名字。 “天女和天君”也不会相互之间交换真正的名字的。 见碧桃不吭声,“明月姑娘”似乎越来越着急。 都开始口不择言喊:“恭桶拿走也可以——” 碧桃听了,表情微妙地又看了一眼明光。 恭桶都可以不要,这个“明月姑娘”,肯定是非常喜欢这个“天君”了。 碧桃片刻后“恶狠狠”地冲出去,一脚踹在破木头门上面。 “咔嚓”一下,掰下一块木板。 抓在手里,掂了掂之后又掰了一块。 一手抓一块,“啪啪”砸在一起。 对着满脸焦急的“明月姑娘”说:“你再不闭嘴我现在就进去把他打死!” “明月姑娘”立即噤声。 但是急得眼圈都红了。 碧桃瞪了她一眼,转身提着木板又进了土洞,结果一看床上人没了。 那位“天君”正站在床头的一处夹角,贴着墙,手背在身后。 像一只被逼到了绝路的受伤的猛兽,身体微微前倾,警惕无比地看着提着木板进来的碧桃。 他肯定是听到刚才自己吓唬“明月姑娘”的话了。 所以他真的觉得自己会揍死他? 碧桃又开始疑惑了。 已知他们应该是真的在碧桃不记得的情况下“认识”。 “明月姑娘”喜欢他,又说碧桃也喜欢他。 但他表现的对碧桃十分畏惧,甚至到了觉得碧桃真的会把他打死的地步。 所以他们肯定没有任何的男女关系……吧? 不然岂不是说明她是个会揍自己伴侣的混蛋? 碧桃绝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人。 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也不怪明光如此想她,毕竟他对碧桃所有的印象都可以用狂悖疯魔来形容。 在天界的时候,她不要命也要接近自己。 现在他没有了天仙位的仙灵傍身,高热时那种被完全压制禁锢,只能强忍痛苦和耻辱的感觉历历在目。 她刚才也是一言不合就对他动手,一个木属仙位,扣金灵太极印刚猛娴熟,把他才归位的手指又打错位。 明光如今五蕴只有凡人水平,可疼痛却是有身体记忆的。 他是真怕碧桃。 而且方才短暂交手,没有了仙灵差距,她又对他的路数烂熟于心的样子,也让明光警觉。 明光估算两个人的武力,在他如今重伤未愈的情况下恐怕不相上下。 他不能不防备。 他刚才没找到武器,手里抓着两把从墙上抠下来的土。 虽然土迷人眼卑鄙,但这不是在天界。 正所谓兵不厌诈……他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 落入邪教,是他为躲避数股死士联合追杀刻意为之。 虽然伤重高热一度失去意识,却也在明光控掌之内。 他安排埋伏的那些属下,应当很快就能清扫出一条回皇都的安全路线,来这里接他。 凡人之躯无法自愈,他刻意将自己弄得伤势惨重,这样能短时间内,躲避邪教徒的觊觎和利用。 他对自己的身体极限有所测试,不会死。 而这机关算尽的暂避锋芒,唯一让明光始料不及,无法操控的变数,就是碧桃居然追到邪教之中…… 对他行那等控制羞辱之事……若她还要继续,明光眸中淬满霜寒。 他不吝与她殊死一搏,让她自此引以为戒。 余光中碧桃持木棍而来,明光攥紧手中沙土,心中坚决。 却忍不住喉结滚动,吞咽了一口口水。 世上怎会有这样行事诡诈凶残的女子。 她的喜欢就是你死我活不能善终吗? 碧桃已经走到他的近前,明光的手臂微动,正欲接招。 结果碧桃手中木板,却并未对着他挥出。 她竟突然矮身,利落半蹲在了他的身前。 明光下意识退后,电光朝露之间,把她要怎么攻击自己的伤腿,自己又怎么还击都想好了。 他选的这个位置不好,要跳起来有些麻烦。 刚才情况紧急,就只有这一块的土能抠下来…… 然而碧桃手里比划着木板,却往他的腿上一贴—— 明光咬紧牙关,准备生挨这一下,没办法没有仙灵他不能拔地而起。 下一步就是把沙子都扬进她眼睛里! 然而他没有感觉到剧痛,却感觉到她轻抚上他的小腿。 像一条带着温度的巨蟒蜿蜒而上,明光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碧桃抓着他的小腿说:“心肝儿,挪挪脚啊。” “我给你把木板固定上,关节就不会再脱位了。” 又听到这个称呼,明光纤长的眼睫狠狠一抖。 那一瞬间他眼中的崩溃简直惨不忍睹。 不过明光很快就闭上了眼睛,遮盖住一切。 只是咬紧的牙关,绷紧的下颌轮廓似尤其陡峭的险峰,泄露出他在这瞬间的情绪起落。 然后在碧桃疑惑地仰起头,又拍了拍他的小腿,说了句:“把脚打开一点啊,塞不进去……” 明光才木然动了下,微微分开双脚距离,方便她比量木板。 他很想冷酷而有骨气地说:“滚开不用”。 但凡人之躯无法自愈…… 他擅长进五雷阵把自己劈成血肉之泥,再调用仙灵重新生死肉骨,却转世十八年,只会粗糙地处理一些简单伤势。 更多的是等伤口进行漫长的自行复原。 像骨骼错位这种伤,他知道骨骼的正确方向可以归位,但不知道怎么捆木板加固防止再度脱位。 待到碧桃娴熟地加固好了木板,站起来看着他,又叫了声那不堪入耳的称呼。 明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手中紧紧攥着的沙土,早已经因为他过度用力流失殆尽。 “心肝儿,心肝儿?傻了?我和你说话呢,你能不能让那个屋子里的那位闭嘴?”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个“明月姑娘”听不到这屋子里的声音,可能以为碧桃已经把她心爱的情郎给打死了。 又开始叫唤,声音还有种越发凄厉之势。 “明光!” “明光——” 叫魂儿似的。 明光赤金的眸子却紧锁着碧桃,忍无可忍地厉声道:“你叫我名字!” 碧桃莫名被凶得心尖儿一颤。 她福至心灵一样开口:“明……光?” 明光得救般闭眼。 低声应:“嗯。” 第23章 “痒” 那个“明月姑娘”的声音, 在碧桃听来是非常悦耳的。 但这样好听的嗓音,谁知道叫起来会这么尖锐? 她还在喊“明光”。 明光本人闭眼面无表情。 好似没听到。 碧桃却要聋了。 碧桃捂着半边耳朵, 看着虽然衣衫脏污凌乱,但只要站在那里就因为过于优越的样貌,显得矜贵无匹的“高门大小姐”。 再瞧他一脸被自己叫“舒服了”的表情,真想一脚再把他的另一条腿也踹瘸。 两只脚都站不住,只能在地上爬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凛然不可侵犯吗? 目前这个局面,碧桃很想简单粗暴地把这位尊贵的“大小姐”, 和那个见不到他,好似见不到大野猪就会狂叫的“猪崽子”关一起去。 谁管他们是爱恨痴缠,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哪怕他们滚一起去, 闹心的也只会是七管事。 可是……碧桃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太行。 这位“天君”的武力值恢复极快, 那个“明月姑娘”还有她的同伙,显然也会几把式。 要是把俩人关一起, 消停是暂时消停了, 搞不好又要造反起义。 碧桃佩服绝境之中坚贞不屈, 抵死反抗的人,但外面光是这地窖门口镇守的“野猪”数量就不容小觑。 他们甚至不像碧桃曾经去县城的路上卖皮子, 碰到过的那些“拦路抢劫”的山大王们。 他们行如风,坐如钟, 执刃的姿势也明显是训练有素。 站岗的时候都不溜号儿。 简直让人无机可乘。 这群人不是邪教精心培养, 就是邪教是和哪个边军首领通气, 从不正规渠道弄来的正规兵。 这牢里的天君和天女就算叠加起来一起反抗,真能杀出去的人也寥寥无几。 无畏抵抗很勇敢,但无谓抵抗就是自不量力。 一旦“暴动”开始,牺牲的肯定不是这些手上会些功夫的。 只会是那些被卖入, 被拐入,甚至被强抢到这里的,无力抵抗,只能绝食以死明志的可怜人。 那位容貌清丽明媚的“明月姑娘”,很快因为太聒噪,在碧桃这里晋升为了“猪崽子”。 “猪崽子”再叫唤闹腾下去,很不利于碧桃接下来的计划。 她倒不是不能“借把刀”,把对方弄个半死不活,让她没力气闹腾。 只要她跟外面的“野猪”说她又要跑,自然有人抽得她亲娘来了都不认识。 但碧桃也不是什么魔鬼。 她向来自诩自己是个美丽聪慧又善良的好姑娘。 否则也不能容那抛弃她的恶毒夫妇和她同在一个小山村生活了十八年。 她甚至对“明月姑娘”都没什么恶感。 毕竟她在逃跑的时候也顾念着土洞其他的人,那天她带出来的都是快死的天女天君,足可见她鲁莽,但并非恶人。 她只是对碧桃有些误会。 呃……可能在碧桃不记得的“认识”里,也结过梁子。 那天晚上又听到了明光惨叫,才对她不问青红皂白地直接挥棍子。 碧桃脑中急转,最终把“梁子”归结到了这位无动于衷的“尊贵大小姐”身上。 年轻貌美的姑娘之间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误会? 总不能是碧桃杀了她全家不共戴天。 那就只能是男女之间那点事。 碧桃确定他们确实“认识”她,没撒谎就行了。 至于究竟怎么回事,日后自会明晰。 再诈下去,她自己容易露馅。 而且她发现“明月姑娘”非常在意明光后,打算“借力打力”。 她想了一些无论是县城坊间还是村里,事关三角男女关系时,万金油两头堵的问题。 她突然拍了明光后背一巴掌。 这一巴掌带着那么点私人恩怨。 把同样闭目分析目前状况和计划的明光,拍得向前踉跄了一步。 才归位的脚捆上夹板不灵便,若非他腰力强横,劲瘦的腰身向侧方扭了个离谱的弧度稳住,估计要摔个狗啃泥。 站直后莫名看着碧桃,没弄懂她怎么一言不发又动手。 就见碧桃指着一个方向,问他:“她喜欢你,你知道吧?我和她,你选谁?” 明光:“……?” 他选谁……他选个鬼。 碧桃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冷笑一声,桃花眼微微眯起,说道:“我眼里揉不得沙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选她,我现在就去弄死她了事!” 说着就往外面走。 明光那冷漠肃然的表情再次开裂。 他当然谁也不会选,而且这是什么鬼问题? 怎么就会突然间落入了要二选一的境地。 可她指的是冰镜。 冰镜神仙是冰轮的妹妹,明光难道还能看着碧桃真的把她弄死吗? 明光一点也不怀疑,如果自己不开口,碧桃会弄死冰镜。 被逼无奈,明光这辈子第一次毫无形象地跌跌撞撞追在一个人的后面。 “你……回来。” 他在土洞牢房的门口揪住了碧桃……的一点点衣袖。 就揪一点点。 还是因为主动触碰他绝不想触碰之人,手臂上青筋渐次暴起。 碧桃站定,低头看着捏着自己袖口的那两根手指,莫名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 “……” 明光也不可能说“我选你”。 他是伤了又不是疯了。 他对上碧桃那毫无温度的桃花眼,微微一愣。 明光和碧桃纠缠百年,哪怕不对视,只要是她看向自己,明光总有种被烈火灼烧般的不适。 仅有的几次对视,她眼中总有明光根本不解的脉脉深情。 他在那样的注视下常常计穷途拙。 她似乎从未用这样堪称阴冷逼迫的眼神看过他。 但也只是一瞬的愣怔,明光很快垂眸。 挑拣能陈述的事实,试图暂且稳住碧桃:“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私情。” 在明光的认知里,他未来确实会为了繁衍出天资绝佳的古仙族,娶一位古仙族天资和地位都相当的仙阶为妻。 但他的年岁在天界太浅,资历实力都还需磨炼许久,他还未领仙职,何谈娶妻? 就算未来娶妻,也无关情爱。 私欲,是古仙族绝不能触碰的渊海,也是为仙者的禁忌。 他认知如此,才一直觉得将情爱挂在嘴上的碧桃荒谬至极。 他确实和冰镜神仙没有任何私情。 冰镜在土洞门口,看到了明光的身影,终于不叫了。 而是急切地询问:“明光你……”没事吧。 但是她下面的话,被明光的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的“我和她没有任何私情”给堵回了喉咙。 她顷刻间就红了眼眶。 她自小就被长辈告知,将来要嫁给九天最尊贵的仙帝候选人——明光天仙。 明光强悍俊美,不似云川真仙看似温和,实则冷漠绝情。 不似广寒神仙风流成性,烂账一堆。 更没有她哥哥冰轮真仙那种古仙族与生俱来的傲慢张狂。 他天生天仙,虽亲和不足,却克肃守礼,气宇轩昂。 可以说是九天之中,大部分仙娥的梦中情人。 冰镜喜欢他太正常了。 谁会不爱明光天仙呢? 她跟随坤仪将军行走万界,代行天道之责,坤仪将军说过,她天资好,对五雷的掌控力也强,未来她会是明光最好的属下,最好的妻子。 他们会生下天资卓绝的,下一任仙帝的继承者。 就像青冥帝君和坤仪将军那样! 可是明光却说:“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私情。” 那这么多年,她都是在一厢情愿吗? 冰镜简直比昨天的棍子被抽在脊背上还疼,从头到脚火辣辣的。 可她怔怔看着明光,双唇开开合合,最终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了。 很好。 碧桃耳朵清净了。 她满意地在漂亮的桃花眼中又覆上温和。 戏谑般故意当着安静下来泫然若泣的“明月姑娘”的面,笑着说:“和她没有任何私情,那就是和我有喽?” 碧桃反手拉过明光揪她袖口的手。 那是一个过度亲密的姿势,明光刚要挣扎甩开,碧桃手指却巧妙地卡在了他脱位了两次的指节上。 再挣扎,手指头给你掰断哦。 她笑着,眼中暖色依然,却暗含警告。 明光:“……”他只觉得喉间干涩。 到底没敢动。 他这命运多舛的手指再断还能归位长好吗? 他回到皇都,所谋之事,至少裸露在外的身体发肤,不得有任何损伤。 他没有一刻这样急迫地想要回天界,想要赢得竞赛,想要重新拥有他的天仙之力。 下界十八载,他生在苦寒贫瘠的边关小城,颠沛流离食不果腹,没觉得如何。 却到此刻,被拉着手不能挣脱,才深切感受到何为“无计可施”。 明光只好闭眼深吸气。 而这时候,被那全盘否认的绝情话刺激过后,好容易缓过来的“明月姑娘”,再次开口, 带着些许哭腔开口说:“明光,你不要信她,她已然入了邪教,成为邪教走狗!来日归天雷劫,她定然……” “冰镜,噤声。” 明光毫无预兆开口,甚至都没有转头看一眼她的方向。 这是非常严重的呵斥了。 虽然在下界之时,明光的天赋音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可是明光只有在非常生气的时候,才会这样肃容开口,落下判罚之音。 冰镜从前只听到过一次明光说她口不择言的哥哥,当时她远远听到,都觉得灵神震颤,心魂沉落。 同时也暗自窃喜,她幼时不懂事,比哥哥行事还要张狂,明光却从未如此说过她。 可他现在竟为了……碧桃,那个不顾身份对他纠缠骚扰的孟浪女,对她这般冷绝地落下判罚之音! 冰镜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 眼泪滑下不受她控制。 但她喉间却像是真的被下了禁言令,连哽咽都不敢出口。 碧桃看看那边,看看这边,没想到“这个借力打力”的效果这么拔群? 哦呦~哭得好惨。 原来“明月姑娘”果然是明月姑娘,她叫冰镜啊。 冰镜为月轮,她确实神清骨秀,楚楚动人。 尤其是哭起来的时候。 只可惜喜欢的是个木石人心的混蛋。 碧桃到现在没弄清楚三人间,她“不记得”的三角关系。 也根本不想知道。 但碧桃不觉得有人会不喜欢她这么美好的女子。 倘若未来她当真喜欢一个人,他就是木石人心,她也要把他的冷硬心脏掏出来,刻成自己的模样。 那人要敢这么吼她,她就是死,也要拉他当个踩脚垫背的。 碧桃放开明光的手,恢复温声细语对他说:“对,就这样,管好她和她的同伴,不要妨碍我的差事。” “但凡他们再闹,或者再煽动任何人不听话。” 碧桃笑吟吟地提高一些声音,也学着七管事杀鸡儆猴地说:“我就让人把他们拉到乱葬岗去活着喂野狗。” 明光缩回手,只恨自己如今穿着的衣物袖口是紧的,无处可藏那种指节被什么咬了一口的滋味。 和疼痛不沾边,有些类似于“痒”。 他把手背到身后,狠狠蹭着衣衫解“痒”。 看着碧桃刚威胁完他,又对他说:“你肯定饿了宝贝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而后慢悠悠背着手,如兽类满意巡视领地那般,走出了地窖。 明光的那种挠不到,又甩不掉的“痒”,又因为这一句比肩“心肝儿”的“宝贝儿”,自后背蛇蟒一般爬行蜿蜒。 他甚至狠狠跺了一下受伤的那只脚,剧烈疼痛传开,他冷汗遍布鬓角,才摆脱了这种这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觉得碧桃有点不对劲。 整个人都不对劲。 就算下界她完全不装了,也不至于此。 难道这邪教之中,有什么蛊惑人心的药物? 蛊惑人心的药物倒是没有。 碧桃离开大半天,再回来,带回了很多像样的食物。 但是依旧有人不肯吃,还要闹。 这次和冰镜煽动没关系。 碧桃挨着个提人单独去聊。 一开始那个和碧桃一起放饭的男人,还跟着听。 毕竟这是七管家交给他的监视任务。 但是很快他听不进去了。 因为碧桃劝人的方式太“别致”了。 “少痴心妄想,你到时候走个过场凑个数罢了,肯定是我这样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被看上啊。” “手上自己咬的?你这样连人家丫鬟都当不了了,谁家主人吃饭的时候,你这啃过的‘鸡爪子’一伸过去伺候,还能有食欲啊?” “你过几天直接收拾收拾哪来的滚回哪去,回家把卖你的钱要回来听到没?清华神教不养闲人!” ——这话是对形容枯槁,焦灼自残的女子。 女子一听能回家,也不啃自己的“鸡爪子”了,回去就开始狼吞虎咽吃饭。 “啧,你这身材挺苗条啊。” “我听说崇川有位有钱的老爷,专爱细腰,还专爱听‘嘎巴’一声折腰脆响,和那个什么……哦,对腰斩之刑差不多。” “瘦成这样的最好了,一折一个准。” “听说腰断了之后,绵软无骨,连自戕都做不到,吃喝拉撒皆由旁人摆弄,最好蹂躏。” “来人啊,她不吃正好别让她吃了。” “给她把腰再狠狠勒一下,提前送给那位老爷当第二十七房小妾,那老爷定然慷慨解囊赞助神教!” ——这是对消瘦厉害,但是身姿尚算婀娜有致的女子讲。 那女子回去恨不得把盆都啃了,谁想被“嘎巴”一下掰断,连死都不能死呢? “你别告诉我你自己搞成这样,是怕到时候被那些有钱老爷们看上。” “拜托,这里没镜子有恭桶,你要么在那里面照照呢?人家老爷们是没吃过屎,想尝尝咸淡吗?” 这是对故意把自己弄得脏污不堪的“天君”讲。 …… 单独聊一个,就有一个吃饭的。 负责监视碧桃的人叹为观止的同时,觉得自己再听下去晚上他该吃不进去饭了,就没再听。 但是放饭的走了没多久,碧桃和一个“顽固不化”的“天君”,吵起来了。 动了手,还气不过,叫人给这个“天君”狠狠揍了一顿。 就在放饭的空地上,他后脊用没包裹破布的木条,抽得血肉模糊,拖进他的土洞直接朝地上一扔。 不给吃的不给药,第二天晚上就不行了。 碧桃亲自让人拉来了板车,压着那天君绕场三周以作威慑,而后拉乱葬岗去扔了。 这次是真的“杀鸡儆猴”。 几天的工夫,这些天女天君,真的如她所说那样,都恭顺了。 七管事也听了监视她的那男子的回禀,碧桃不仅没有逃跑的迹象,还在这个差事上如鱼得水。 甚至草菅了一条人命。 七管事不在乎“一个”天君的死活,但还是不容权威被藐视。 将碧桃叫到他跟前,好一番威吓。 本还准备抽她几板子以示警告,但最后没耐住碧桃言笑晏晏,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奉承。 谁不爱听好话呢? 尤其是一个美貌又明媚的女子,满含崇敬的眼神对着他真心实意地夸赞。 ——说他好似个教书先生。 这“好话”正好戳在管事的心肝儿上。 小时候他……那些惨事倒也不稀奇。 但他这一生,唯一给他点好意的人,正是一位并没有教过他的教书先生。 那先生身姿清癯,自己也拮据得很,很多孩子欠束脩也不催促,有人藏在课堂内的隐秘处,他也从不去追究。 视而不见地对着书本,温声细语地念那些小孩子们根本听不懂的佶屈聱牙的文章。 活得贫穷且淡然。 那是七管事一生对“长辈”这个词,最具体最美好的缩影。 他现如今也下意识往那样打扮,有奉承他的说他像个权倾朝野的文官,说他像个盛名天下知的大儒。 也有人说他好似状元及第,探花中榜。 唯独这穷乡僻壤出来的村姑,说他像个教书先生。 他就没舍得揍她。 殊不知碧桃无论在天界人间,都擅长察言观色。 她叫朱明太子殿下,是看他玉饰金堆,舍不下凡间的身份与富贵。 看这邪教管事,一副鸡鼠狭窄心肠,偏偏要做那清风朗月的装扮,又想他也接触不到什么真正权贵,就朝着教书先生靠了靠。 果不其然。 人性说复杂,深渊海底不足以形容。 但有时也非常好解读。 例如你能藏住狡诈刻毒擦干净满手血腥,但再怎么污浊的灵魂之中,那些真爱和向往是永远藏不住的。 你爱谁,爱什么,又得不到时,就会下意识地把自己变成你期盼渴望的模样。 见风使舵,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碧桃都擅长。 七管事对碧桃的疑虑彻底解除,被哄得高兴了,当真给了她邪教徒的体面。 碧桃穿上了清华神教小头目才会穿的白底青纱教袍,宽衣博带,行走间潇潇洒洒,悠然自得。 头发也梳成了道姑发髻。 青玉簪子穿过高冠,伸展的祥云纹饰勾着青纱的飘带,动作间好似卷舒轻云缭绕在她两侧肩头,让她看上去真的像位九天落凡尘的天女。 七管事的信任让她的活动范围和权力开始变大。 她没排挤打压一起送饭的“兄弟”,反倒把他“供起来”。 从天女天君里面提了两个手下出来干活。 “让他们自己人伺候自己人,岂不轻松?” 碧桃对着那放饭的麻脸男子眨眼:“知道你们几个昨晚上开小庄来着,困吧?找地方歇着去罢,七管事那边我来应付。” 开小庄就是聚众赌博,小赌。 赌的不是别的,正是过几天要送来的“毒人”,谁去伺候。 麻脸男子人不活跃,属于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类型,没有善恶观,只为了混口饭吃。 在教内没什么资质,被几个人联手给坑了,又蠢笨找不到证据。 只得揽下了照顾“毒人”的苦差事,正心里难受憋火,不知道跟谁发呢! 碧桃说他困,他就好似才刚刚想起自己一夜没睡,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有心想跟碧桃诉苦,奈何碧桃之前行事太过狠辣,他竟一时不敢交浅言深。 但有机会休息,他肯定乐得偷懒。 “还得是你嘿嘿嘿嘿嘿……” 他挠了挠脸上的麻坑,也不嫌弃地窖潮湿阴冷,找个空着没人的偏僻土洞,就躲懒睡觉去了。 碧桃的新手下是俩体型消瘦,但眼睛锃亮的女孩子。 就是之前碧桃答应她们,一定带她们出狼窝的那两个。 碧桃本想提携两个力气大的,但是这俩小姑娘把她当救命稻草,每次看到她眼神太亮了,简直在看着活神仙。 而且有个小姑娘眼睛特别大。 碧桃不知道为什么,被眼睛大的小姑娘充满期待地看着,根本扛不住。 碧桃就让她们两个小家伙出来帮忙了。 她们力气不足,体型瘦弱,但是也有好处。 很难引起旁人的警惕心理。 这一次她叫人挨着个的牢房分发过去,满意地看大家都有乖乖地吃饭。 她背着手巡视。 专门在冰镜的土洞前站了一会儿。 这小姑娘自那天之后,像个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蜷缩在土洞最里面,看上去被骂了两句好似丢了半条命。 至于吗? 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不多得是吗? 而且那男人现在也就一条腿好使啊。 冰镜的两个同伴看着碧桃眼中有愤恨,却没敢闹,替冰镜拿了食物。 碧桃盯住他们俩:“看着她吃饭,不好好吃,我要找人灌了。” “你别太过分!” 其中冰镜的一个男同伴上下扫视碧桃的新衣服,嗤笑一声道:“你也只能风光这一时了,待来日五雷轰顶,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神气!” 碧桃又一次听到了这种说法,懒得做任何表情。 倒是对他说:“背后伤是不是感染了?” 怎么骂人还挺不直背呢? 那讽刺碧桃的男子一愣,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但是霎时间面色就青白一片。 “给我看看。” 碧桃去开门,那男子当然不配合。 看碧桃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一个变态。 碧桃也没有跟他废话,指挥两个“野猪”就把他拖拽出来了。 碧桃拿出一把刀,直接把他后背的衣服割开。 冰凉的刀锋贴着脊背,男人也不敢乱动了。 果然感染了。 “啧。” 估计前些天合伙逃跑被抓被揍的时候,那胡乱包裹了破布的木头有倒刺。 把他皮肉刮破了。 “你还怪娇嫩……”碧桃轻笑一声。 然后在男人要回头说不好听话的时候,对着俩野猪说:“按住他。” 直接用手中的匕首给他清创。 男子的嚎叫声响彻地窖,露了新鲜肉,碧桃才停手。 让他趴着流血。 好多人的目光都不受控制被这边的声音吸引,就连萎靡不振的冰镜都爬起来。 冲着碧桃道:“你有什么冲我来!别折磨我的人!” “你的人?” 碧桃从怀中掏出个小圆瓶子。 她慢条斯理地打开,挖了一点,待男子的血液凝固了一些,这才慢慢给他在涂伤口上。 冰凉的触感顷刻间缓解了疼痛,但是随之而来的瘙痒,让被迫弓着背的男子浑身紧绷。 他满肚子的粗言秽语,在意识到碧桃是在给他治疗伤势的时候,再也吐不出来一句。 只能蜷缩得像只虾子,把自己憋得面红耳赤,筋脉乱跳。 碧桃看冰镜有点精神头了,又故意调侃她:“明光是你的,这个人也是你的,你的男人还不少?” 冰镜好些天的沉郁都被这一句话给激得上行,最后咳嗽一样,喷出一句:“你胡说!” 面上马上就有正常的血色了。 碧桃见他们没事,就没再搭理这两人。 而是堂而皇之当着冰镜的面,去了明光的土洞。 这几天碧桃天天来,忙着“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天女天君,但基本没有私下见明光。 甚至不曾朝着他的方向多看一眼。 好像他和那些天女天君在她眼中没有任何的不同。 这让明光觉得她更奇怪了。 毕竟一个豁出命也要亲他一下的人,现如今他几乎算是在她手中,她却不闻不问。 表现很难不惹人怀疑。 没别的,只是怀疑。 此刻碧桃又笑吟吟进来,捋了一下自己鬓边的飘带,观察他的面色片刻,温声道:“你看着好了不少。” 挺听话,也让冰镜等人够听话。 碧桃很满意。 接着碧桃不再废话,围着他查看他的伤势,在手肘常活动的位置,找到了一处还未愈合的伤口。 把刚才给那个男子涂抹剩下的药膏,挖了一些就要朝着他身上涂。 她手上甚至还沾着别人的污血。 明光:“……”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瞬间在想什么,甚至在事情发生之前,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等到回过神,他已经把碧桃手里拿着的脂膏瓶子,扫到地上去了。 碧桃:“……” 明光:“……” 两个人又大眼瞪大眼。 碧桃不可置信地看着撞在土墙后掉在地上,又不可避免沾染泥土的小药罐子。 想到自己为了这一点东西,给管厨房的大娘吭哧吭哧搬了四大车货。 没办法谁让这邪教里面管内务的管事,和管邪教徒吃饭的大娘,这俩人是相好呢? 人到中年,好上之后可谓是烈火熔岩。 想要分点好东西,得先过厨房大娘那关。 碧桃迂回曲折地弄来这么一点特效好药,就这么被糟践了。 顿时也开始气血上涌。 看都没看明光一眼,径直出了土洞牢房。 招呼两个放饭的小姑娘:“大眼儿小眼儿!他,就他!” “这屋子今晚的饭拿去喂狗!” 明光:“……” 碧桃气哼哼地走了,半路又想起来什么,回来把那沾染了土的药罐子捡上了。 明光深吸一口气,嘴唇动了动。 他想问: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可以和他透露一些,算日子他的人快到了,他虽然不可能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届时或可配合助力她。 但是碧桃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整个地窖的人都畏惧碧桃行事狠辣,轻贱人命。 但只有明光看出,那日被“打死拖走”的“天君”,并非寻常凡间男子。 明光记得,那是一个功德仙位。 是幽天朱明仙督手下。 ——名唤苍灵。 天界仙位投生凡人,虽然境遇不可择选,仙灵也被剥夺,但是因为先天三魂七魄稳固,身体也会比普通凡人好些。 那个苍灵看上去伤得重,但那种程度是打不死的。 他应该被送出去了。 至于碧桃是怎么计划的,明光猜测了很多。 最大可能是苍灵去集结其他的幽天仙位,设法从外部突破。 总之无论怎样,明光都知道碧桃是想救人的。 他们可以合作。 但是……碧桃被他气跑了。 这对明光来说实在是过于“新鲜刺激”的体验。 他身为仙帝和万界天道之子,还是天生的天仙,九天高阶仙位至少都会给他体面。 没人会当面对他挂脸,更没人在他要说话时扭头就走。 迄今为止,明光已经不知道碧桃在他这里,是多少个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他几乎手足无措地看着碧桃眨眼就出了地窖,没了人影。 她连头都没有回一次。 然后他就这样,手足无措如坐针毡地……饿了一晚上。 他的晚饭真被拿去喂狗了。 这邪教院子的四角高墙里面,各个方位都有养狗,大狗。 “大眼儿和小眼儿”每天都会拿东西来西南角喂狗。 似乎钟爱这一只。 大眼儿和小眼儿就是碧桃给那俩像小姑娘取的诨名。 她们想说自己的名字,被碧桃拒绝了。 “这种地方,何必污染了名字?且你们从家中‘出来’,也该想想自己真正的名字了。” “先用代称。” 代称这俩人也用兴致勃勃。 每天喂狗,不光是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天女天君,饿着他们以儆效尤。 更重要的其实是喂狗。 这是碧桃给她们的任务。 她们怕狗,但是必须尽快和这条狗混熟。 就连守卫的“野猪”都知道,她们一来就是地窖里面有人招惹了“新官上任”的碧桃天女不高兴了。 又不给吃饭了。 “今天怎么喂狗喂这么好?操,这肉包子晚上我都没吃着,那帮畜生抢太快了!”有守卫看着好好的食物实在是眼馋。 “可说呢……”大眼儿的胆子大一些,细声细气接话,“刚从食桶里拿出来,都没动过的……” 小眼儿害怕一样拉扯她朝狗那边去。 狗长得很威风凛凛,没有名字。 两只黑豆眼睛上面有两个圆圆的白块,是个四眼儿。 四眼儿看到这俩“投喂官”,喉咙已经发出了兴奋的唧唧叫声。 它长得好像小牛犊子,但是叫声夹得很。 尾巴哐哐砸在身后的砖墙上,爪子还在砖墙底下焦急地挠了几下。 它身前地面凹凸不平,一看就是个刨坑的好手。 两人正要过去,就听两个实在是忍不住诱惑的守卫喊:“哎哎哎,这狗晚上吃了不少了,估计吃不下去了。” 他们守卫吃饭是轮班,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轮到他们就没有肉包子了! 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包子喂狗,实在有些心痒难耐。 反正这里守卫也没有人管的那么严…… “哥几个得在这里站一宿!不如给我们吃了吧?” 大眼儿怯怯回望,小眼儿还是催促她赶紧走。 然后肉包子都被守卫抢走分食,剩点青菜被端去喂狗了。 四眼儿哼哼唧唧不是很满意。 入夜,西南角的守卫,刚开始兴奋得看狗都眉清目秀,燥热难忍跑了好几趟茅房。 后来眼皮子好似被糊住了,怎么也睁不开。 白天倒班明明睡了,但今天就是困得恨不得死过去。 碧桃带着大眼儿小眼儿,夜猫子一样越过打瞌睡的守卫,走到西南角。 俩小姑娘一个抱狗,一个捂狗嘴,狗对这俩人太熟,生性亲人,一被抱哪里顾得上咬碧桃? 碧桃蹲在拴狗的墙边上,把头顶的发冠一摘,跪地上屁股一撅,扒拉了几下,就顺着狗平时掏出来的狗洞钻出去了。 今晚的肉包子没放什么猛料,就是一些“十全大补粉”。 给床上那事儿不太行的男人喝的。 都说了中年人搞一起烈火熔岩,这玩意是碧桃在内院管事的那里偷来的,初始效果是助兴,副作用是困顿非常。 助兴效果不知道如何,困顿是在大娘口中听说的。 她和碧桃混熟了,忘年之交什么都说。 这院子里邪教徒满打满算,除了厨房的大娘,就碧桃一个能自由活动的女子。 碧桃还不扫兴扭捏,大娘什么都爱和她说。 埋怨那内院管事的:“完事儿之后像个死狗,娘的,泼水都不带醒的!” 所以今晚,碧桃把这西南角的几个不爱溜号的守卫,都给“补了补”。 碧桃爬出去,直奔正街。 这时间正街之上的商铺早已经关店歇业。 碧桃通过地牢里面本地姑娘的描述,再加上闻味儿,找到了买猪蹄儿的店。 在门口看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他不动时简直彻底融入夜色。 站起后的身量还不低——正是前些天碧桃发威打死扔乱葬岗的那个“天君”。 那人是万万没想到碧桃真能出来!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 他一见碧桃便说:“桃桃,打听到了,咳咳咳咳……毒人,我到时候可以伪装成毒人回去院内助你。” “他们如今还在路上咳咳咳咳……预估还有三天左右到崇川城。” “你给的印章是明光天仙的?他也参与我们的计划吗?” 碧桃没马上接话。 实际上她那天单独叫这个天君,他却自来熟地叫她“桃桃”,碧桃是有些恶寒的。 他说的很多话,碧桃听不懂。 什么明光天仙? 不是“天君”吗? 这些人都被邪教荼毒了,觉得自己是神仙落难? 但不妨碍他提出可以配合碧桃所有计划,自愿被“打死”,而碧桃可以利用他。 如果他退缩和反叛,碧桃会让他真的死。 不过他很忠心,很听话样子。 事情办得也很好。 但此刻碧桃看他皱眉:“那玉章没换到钱吗?怎么不先治病?” “换到了,那分明是最上等的白玉,但我当时从乱葬岗爬出来,形容狼狈……老板压价压得厉害。” “不够吃药?” 他摇头:“吃药了,只是咳咳咳……身体没有在天界好得快……” “大伤未愈,你再染瘟毒冒充‘毒人’恐怕会死的,你这计划取消吧,我再找合适的人……剩下的钱你拿着,自行离去。” “不不不……”男人抓住碧桃手腕,“桃桃,还是咳咳咳我来……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朱明玄仙说过,下界后,只要碰到你,所有一切听你调派……” 碧桃看着他,又听不懂他说的话。 但是不妨碍她听到了一个新的名字:“朱明”。 名字都带明,和明光是哥俩儿? 由于男人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一定能完成任务,碧桃没有再犹豫。 而是叮嘱他一定要在这两天好好吃药。 “别省着,这点钱不重要,清华神教里面有的是钱,你这两天捡最贵最好的药吃。” “嗯。”苍灵心里暖暖的。 他生得清隽,不是明光那种冲击人心的俊美锋冷,而是温润如水的五官清润。 在幽天和碧桃关系很好,是个有些勉强的神仙位。 像大哥一样照顾碧桃,带她行走下界,两人到处蹭同僚雷劫。 这会儿两人说完正事,苍灵突然上前,摸了摸碧桃的头:“从来就你点子多得发邪,这次也听你的,咳咳咳……但是你也要注意安全。” “毕竟如今我们都是肉体凡胎。” 碧桃被摸得眯眼,似乎她身体很习惯。 可是心里却竖起了高高的警戒墙。 奇怪。 那冰镜不是说她喜欢明光吗? 这个男人和她这么自然亲密,难道……男人多的那个是她? 而因为碧桃素来性子诡诈,现在不解的事情太多,慎重非常,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能有好几种理解方式。 遇什么事情都不会轻举妄动。 苍灵愣是没感觉到她根本对自己没记忆。 主要是他摸碧桃的头,碧桃也不躲,还笑眯眯地像之前在幽天一样看他。 这谁能发现不对? 碧桃又交代了男人一些事,还亲切称他为“大哥”。 不知道名字,“大哥”就是万能词。 “大哥,过些天就拜托你了,邪教徒全杀了扔进深山,切记不能留活口。” 苍灵却抓住了“重点”。 高兴坏了,嘴角都要压不住:“咳咳咳咳……你终于肯叫我大哥了?下界了,倒是乖了。” “放心,幽天出来的,没有哪个是心慈手软之辈。” 碧桃:“……”不好,她说错话了。 赶紧描补,换了副傲娇模样说:“且好好受用着吧,就这一次。看在你被打到半死的份上!”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苍灵笑得好开怀。 碧桃逃也似地跑回去,钻回狗洞。 结果一钻回去,大眼儿和小眼儿都露出了极其惊恐的眼神。 碧桃凝神一听,西南角的守卫有人醒神了。 “糟糕!我怎么睡着了,不对劲!快!通知其他方位的兄弟们,扫荡全院!” 碧桃身上的泥土都没有拍,拉扯着两个小姑娘就贴着墙根跑。 她为了钻狗洞,发冠摘下,此刻披头散发,若被发现定然无从解释! 而恰巧此时,西南角那被捂嘴捂了半天,一口好吃的都没给的狗兄不干了。 “汪汪汪!!!”三声,差点把碧桃三人的魂魄叫一起叫升天。 千钧一发,趁着那些“野猪”集结,碧桃扯着两个小不点朝地窖里面跑。 他们一进去,抓着火把的“野猪”就有人吼道:“先看天君天女们!” 碧桃把两个小姑娘朝着一个土洞牢房一搡:“装睡!” 而后直冲里面。 她不能被这么逮住。 她现在被接纳为邪教徒,已经分了自己的住处,这时间,这节骨眼儿上在土洞,根本解释不通! 万分危急之刻,碧桃灵光一闪。 她在那群拿着火把的“野猪”冲进来之前,刺溜一下,钻入了明光的土洞里面。 接着她开始不由分说,撕扯自己的衣袍,下手非常狠。 没几下就前襟大开,纱袍浪荡在手臂上,裤子挂在膝弯上。 而后,在明光刚刚睁开眼,看清楚来人的瞬间,在他惊恐无比的视线中,朝着他扑了过去—— 第24章 “羊癫疯” 明光睡觉不该那么沉的。 在天界, 明光从不做梦。 仙位哪怕是至仙,也有清气护体, 不存在噩梦缠身这种最低级的晦祟之气入侵五识的情况。 但这地窖潮湿阴冷,明光如今是个肉体凡胎,身体状况赶上大伤初愈,还挨饿了一顿,他睡时蜷缩着,沉进了朦胧模糊的梦境。 梦中大雾连天,他变成了一个短胳膊短腿的小孩儿。 满心的慌张恐惧, 急着要赶去什么地方,在望不到头的大雾之中疯狂奔跑。 他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心中告诫自己快一点, 一定要快一点! 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短腿短手大大阻碍了他前行的速度, 他好像不记得自己身上有仙灵,又或许是根本不会调用。 他跑得大汗淋漓, 气喘不止。 但还是来不及, 来不及…… 可是来不及什么? 他在“梦中”频频抬头, 朦胧的雾气之中,他看到了伞盖横跨天际的树影, 笼盖下广博的界域,像近在咫尺, 却又像天边日轮, 无论如何也抵达不到。 横贯天际的雷电, 白虹般破开天际迷雾,又在半空之中,收束成一根细若发丝的电弧,银针入海般扎进了伞盖阴影。 “不——” 明光只觉得绝望极了。 他在茫茫无边的绝望之中睁眼, 悚然醒神坐起来。 张开的嘴却像被抛上海滩多时的游鱼,干涩的喉咙让他失声。 待看清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一刻——另一种“绝望”在他骤缩的金瞳之中凝化为实质,迅速朝着他飞扑过来。 凡人的五感不光不能预警即将发生的事情,有时候连已经发生的事情也躲不过去。 明光只来得及侧翻身,试图躲避这一记“猛虎扑食”。 但是翻了一半儿就被按住肩膀,而后他的怀中便结结实实,严丝合缝地贴上了成片的,令人五感错乱的温热柔软。 明光自出生以来,从未和任何一个人有过如此亲近的距离,如此不留一丝余地的贴附。 古仙一族生而知之,明光降生之后不哭不闹,虽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却灵智健全,完整传承了自己的责任和古仙族关于统御万界的记忆。 天生天仙之体,无需在婴儿形态留存太久,他很快长到五六岁大小,自行行走坐卧,在仙娥的照料下进食修炼。 坤仪左将军和仙帝青冥都将孕育后代当成任务,任务完成,青冥仙帝继续镇晷,坤仪左将军直接奔赴星界。 待她再回到仙帝宫,都已经是数年后了。 她又并不是一位温柔母亲,对明光不如东君多有不满,从来只有责罚,更吝啬怀抱和软语, 所以在这阴暗潮湿的土牢之中,明光无从拒绝地迎来了他一生中的第一个拥抱。 不,确切说是两世的第一个拥抱。 下界十八年,他依旧因参赛生而知之。 他生父是一位军中小将,母亲是边关贫民女。 生下他的那天,大军战败,女子难产而亡。他被视为克母克父的不祥祸星,被丢弃给奴隶照料。 奴隶是外族人,没有将明光折磨死,是他害怕被打杀,怎么可能待他好? 他几经生死,为自己改名换姓顶替遗落在外的皇孙身份,收拢手下,寻回天界侍将,又与皇都几位皇子斗得水深火热。 他会亲近谁?拥抱谁? 又有谁会亲近他? 想杀他的人倒是多不胜数。 而此刻人与人的体温和肌肤大面积地摩擦,引起目不能视,却仿佛自血液之中喷发而出的雷电。 明光僵直地躺在那里,恍惚间自己坠落了云端,又好似正在遭遇五雷分骨化肉。 那种难以言喻难以摆脱的“痒”,像蚀骨销魂熔炼五识的魔气,盘旋成了恐怖的漩涡,将明光包裹其中。 他的双手像僵死多时的尸体,口呈现半张着的状态悬空,呼吸被“痒”意截断淹没。 他甚至有那么瞬间,有种从未有过的濒死感。 扑在他身上的碧桃,却没能感觉到她这迅猛一扑,将一位“天仙”的三魂七魄五识六欲,顷刻间粉碎重塑了数次。 她才刚把明光抱结实,外面的一群“扫荡”的披甲兵,就冲进了地窖之中。 火把将墙壁上所有的油灯点亮,碧桃第一次在这地窖中体会到了灯火通明。 “都出来!站在门口!” 土洞里面的天女和天君很快被人拉扯出来。 碧桃和明光所在的土洞,也很快有人冲了进来。 而这时候,碧桃才把明光的腰带扯下来咬在嘴里。 “你们……你们做什么呢!” 来拉人的士兵不认识明光,刚好也不认识碧桃。 但他知道这地窖的天女和天君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有天女天君搞一块儿去了! 于是当士兵把碧桃从明光身上往下扯的时候,场面就十分的香艳且凌乱。 有些士兵远远看到,脸上肃冷警惕的表情都绷不住了,脸直抽抽。 “哎哎哎……轻点拽……” 碧桃像头进食到一半被打断的狮子,不耐烦地回手挥了一下,把滑下肩头的衣服随便拢了下。 更乱了。 她披头散发地眯着漂亮的桃花眼,慢吞吞爬起来扭过头不耐地看着,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人还骑着明光的腰。 懒洋洋嘟囔:“怎么,走水了还是地龙翻身了?” “咋咋呼呼地闯进来,天塌了吗,耽误我的好事儿!” 说着说着,还抖起威风来了:“你还拽!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看是你自己不知道你是谁了!” 男子恼怒的吼声传来,有人越过披甲执锐的士兵,朝着这边走过来。 碧桃耀武扬威的动作一顿。 眯起眼朝外看了下,表情适时地一慌。 连忙从明光腰上滚下来。 “七管事?”碧桃衣衫不整就要朝着门口去,手还拎着自己没了腰带而下坠裤子呢! 至于明光的腰带,就在她脖子上缠着,看上去简直像是在玩什么不堪入目的游戏。 但是她人还没走到门口,骤然身后有件长衫从天而降,绕过碧桃的脖子,将她满身的春色笼盖得严严实实。 结实的双臂压着衣角,沉如山岳落在肩头。 碧桃真实惊讶地一挑眉,回头在跳动的火光之中,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跟在她身后的明光对视了一眼。 这短暂的一瞬对视,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明光虽然在碧桃抱上来时险些当场就疯了,却在这群人冲进来的瞬间便回神,勾连前因后果,迅速明晰碧桃不是色性难压兽性大发,而是需要他掩护。 碧桃在满洞流光盈盈的灯火之中,对他露出一个格外美丽的笑。 真切的充满了感激。 而后转身手臂绕过他的脖颈,就这么不端不正,搂着他到了门口。 “七管事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哎呦放心啦,完璧之身自然是留给大老爷们的,只是长夜漫漫,我同这位俊俏的小天君玩一点无伤大雅的游戏嘛……” 碧桃半挂在明光身上,说着还踮脚凑近明光侧颈,借着光影的遮掩,轻嗅了两下,像是仍旧沉迷在隔靴搔痒的“情事”之中,意犹未尽。 但两个人形容看上去可跟“无伤大雅”这四个字完全不沾边。 明光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大半个身体都隐藏在阴影之中,低垂着脸,看不清楚表情,倒像是被强迫。 手臂牢牢压着为碧桃蔽体的衣角,除此之外,宛如灵魂出窍。 只有和他仍旧因为站姿而大面积肌肤相贴的碧桃才知道,他在抖。 抖得很厉害。 羊癫疯发作前的那种抖法。 碧桃在县城见过一次有人羊癫疯发作。 他当时的情况和脸色,看上去甚至没有明光现在严重。 他别是有羊癫疯吧? 一会儿再抽地上去可就热闹了。 幸好这屋子里的火光因为穴封不严,旋风乱窜,也在抖,他又站在阴影之中,看起来不明显。 而且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浑身肌肤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凉,汗如出浆,把碧桃都快“淹”了。 碧桃被逮了正着,也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光不松开明光,还时不时地动手动脚。 看上去还有想继续的意思。 “七管事,不会连私下玩玩也要管吧?” 七管事原本确实是怀疑碧桃的,可看她这副德行……简直像是在看着他无数没出息且色欲熏心的坏事下属。 他的疑虑稍稍打消,却看她这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让她当个送饭的差事,她还怪会给自己谋福利的,挑拣的还是整个地窖里面最像样的天君。 也不知道怎么威胁了人,这原本性烈似火,几欲与人同归于尽的硬茬子,在她手中倒听摆弄。 虽然看上去是被迫,但竟然真的任她施为。 七管事分外严肃道:“滚出来!院子里进了耗子,我们在找耗子。” 碧桃被七管事这么一吼,倒是收起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了。 “耗子”是黑话。 意思是这院子里面进了外人。 碧桃表情慎重地松开了明光,半转过身,一边手脚利落地好歹把衣服拢好。 “大惊小怪”道:“怎么可能!这院子里把守严密,平时连个苍蝇都难飞进来!” “还不是你那几个包子,把守卫们喂坏了肚子!”七管事半真半假地诈她。 碧桃系好衣服,摸一根玉簪利落地把头发一盘,没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系的是明光的腰带。 走出土洞前拍了下明光潮湿肩头,权当安慰。 小跑到七管事的面前说:“扯淡,那包子今晚这地窖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吃了!” 碧桃嗤地一笑,想起自己刚才正干什么被逮住,浪荡无比地耸肩:“纯羊肉的,听说厨房大娘把羊鞭羊蛋一起剁馅儿里了,说有催情效果还差不多,怎么可能吃坏肚子!” 七管事狠狠瞪她。 碧桃跟着往出走,路过冰镜一行人的土洞时,头皮都要跟着头发奓起来了。 他们紧紧扒着栏杆看她,碧桃脑子里飞速想出如果他们告密,戳破碧桃在地窖搞明光的谎言,她要怎么应对。 那她就真留不得这几个人了。 他们用难以理解的眼神死死盯着碧桃,尤其是冰镜美人,面色白得像吊死鬼,眼睛红得好似被捅了两刀。 但是直到碧桃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跟着拥着七管事出门,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碧桃的心稳稳地放回了肚子里。 殷勤地跟着守卫们折腾了一宿,到处扫了一遍,一根“耗子”毛都没找到。 清早上打着哈欠又报了七管事,这才得以休息。 不过还没出门,七管事又叫碧桃。 “你跟那天君……” 七管事年纪不小,阅遍人间事,见过太多例子。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痴情两个字会把人变成傻子疯子。 女子尤甚! 碧桃就知道他要问什么,立刻道:“七管事不信,可以找两个婆子给我验身,保证完璧。” “七管事放心,我清醒着呢,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真就只是玩玩,他倒是射几回,但男子是不是初阳,又看不出来……” 七管事一双小眼不忍猝睹地闭上。 他知道这女娘心狠手黑,给一点权力就敢上天,也知道她与众不同,杀人不眨眼,但未曾想她于男女之事上如此狂放不羁。 七管事算是邪教里面比较稀少的不会淫辱女子的管事,盖因他敬仰之人,是个淡然若水的君子。 虽然效仿那人,不耽误他作其他恶,但他的思想也因此封闭固守。 但怎么会有女子被养成这般模样? 毫无羞耻之心。 “滚蛋!”七管事眼不见为净。 碧桃道一声“七管事好眠”,正要退出屋内。 但是随即想到了昨夜跟着人扫荡的时候,在另一个院子里见到的一群小孩儿。 碧桃顿了顿,又扭回来,在七管事不耐烦的眼神之中,笑嘻嘻问:“我昨夜跟着守卫到处找耗子,耗子没找到,倒是在东院看到不少小崽子。” “这些小崽子都是用来培养成信徒吗?” 碧桃理所当然这样认为,毕竟小孩子从小教起来,服从性是绝佳的。 就像被牢笼锁链捆住的野兽,一旦思想固化,日后再接触了“正确”,都很难更改。 在笼中长大的野兽,无论拥有多么尖利的爪牙,都逃不开那一条附骨之疽般的无形锁链。 她昨天看那些小崽子都在六七岁,八九岁左右,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模样。 看上去还都是流民或者孤儿,一个个懵懂青涩,沉寂无声,半点不活泼。 昨晚上一大堆人披甲执锐闯进去扫荡,都不知道叫唤,也不哭呢。 若是被邪教从现在培养,日后…… 碧桃正想着他们日后肯定长成一群顽固不化的邪教徒。 却听七管事“轻飘飘”地说:“嗤,培养教徒?那要多少年?搭多少饭食衣物。” “那些是和天女天君的作用一样,送给老爷们‘生财’的童男童女。” 碧桃的笑意微微僵了下,她一时间没听懂。 或者说她怀疑自己没听懂。 因此她觍着脸,又问了一嘴:“可是老爷们接回去不也得养大吗?” “哈哈哈哈哈……”七管事这次是真的被碧桃逗笑了。 他一直觉得碧桃玲珑机敏得他不舒服,终于见到她也犯蠢一回,半靠着床塌挖苦道:“山沟里出来的,见识短了吧。” “有些老爷们,就喜欢没长开的花骨朵。谁说要养大?养大干什么?吃白饭啊……” 碧桃这一次是真的愣住。 那点堆起来的笑都要堆不住了。 她这副受到了冲击的样子,不知为何让七管事竟有些不舒服。 他甚至想到了自己当年的傻样……毕竟谁也不是谁生下就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收敛讥笑,板起脸,冷声道:“去吧,管好你的天女天君,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碧桃突然又笑了。 笑得无比灿烂。 “确实山沟里面出来的见识短了,这不就跟着七管事见识到了嘛?” “嗐!我还说呢,谁要养一群孤儿,费劲巴力哈哈哈。等他们长大不知道什么歪瓜裂枣,哪里能生财?” “原来是老爷们喜欢的‘鲜儿’货啊。” “生财的童男童女,妙!” 碧桃笑着点头退下。 七管事没有再睁眼。 碧桃出了里屋,走到外屋,脸上的笑意依旧纹丝不动。 一直等到无人处,进到了给她分的屋子里,碧桃才卸下面上“微笑”的面具。 她的桃花眸子锋冷得宛如刀山拔地而起。 她嘴角紧紧抿着,挺胸抬头地端坐床边,好似脊背里面被人插了一柄钢枪。 那样子,姿态,看上去十成十像是明光欲要发火的之前的样子。 碧桃半晌之后又点了下头。 嗯。 她现在觉得那个冰镜恐怕真的是个会说咒语的神仙。 她骂七管事会遭报应,当时碧桃想笑。 现在她也想笑。 然后碧桃就真的又笑起来,只不过她的笑声听上去被压到极致的低,鬼气森森的,有些瘆人。 碧桃笑了一通,甚至都没有补觉,白日里依旧同往日一样。 清华神教之中也是一切如常。 唯有天界的银汉罟炸了。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炸了。 一直炸到了今天早上,讨论的声浪依旧没有丝毫减缓。 不过这一次并没有两族吵架,因为呈现在银汉罟上的种种,已经无可辩驳。 碧桃的举动就是为了混入邪教救人。 虽然后续她究竟要怎么做还没有人能够猜到,但就目前为止,她做的所有事情足够令人对她的足智多谋叹为观止。 自然也有一些反对她的声浪。 但那都是一些和碧桃有过节,看不惯她行事猖狂无度,甚至是明光天仙的绝对拥护者的一些人,还在东蹦西跳地斥责碧桃行事偏激。 说她剑走偏锋,后续必定被偏锋所伤! 入邪教如同在河边行走往复,哪能不湿鞋? 而且碧桃看似一番操作猛如虎,但细数信仰力实在是不够看。 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们下届说到底是择仙竞赛。 比拼的就是获得民众的信仰,信仰便是仙灵,也就是仙位们真正的能力。 就算你万众瞩目,过得跌宕起伏,甚至名垂青史又能如何? 凡人朝生暮死,一生的精彩弹指一瞬,待归天之日,五行雷劫之下还能归位升灵,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无人信仰追随的神仙,回不到天界。 古仙族无论在天上还是在下界,最大的优点就是足够团结。 他们已经有很多人像幽天的功德仙位一样聚集在一处,守望相助,彼此帮忙,信仰力也在缓步增长着。 投生成凡人,如果出身不好,想要获得信仰力,就要获得人的敬重、支持,甚至是追随。 而此番下界诸仙,皆如乱世浮萍,生死输赢只在眨眼之间。 浮萍卷入洪流之中,连出头的机会都没有。 例如那些还未出生,就已经死去之人便是差了些运气。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然而乱世也出英雄,想要在获得信仰力的同时,有立锥之地,确保自己能够在下界活得体面,成为‘人上人’,就成了这些竞赛的仙人们争抢的“资源”。 武力值强横的会去参军,以战止战,为苍生开太平的同时,夯实的军功就是向上攀爬的天梯。 而不擅长领兵作战的,就要削尖了脑袋,没身份创造身份,往会受众人拥戴的位置上面挤。 但除去那些皇城之中受人追捧的达官显贵,诸仙也有其他选择。 悬壶济世的医师、施粥救灾的善人、豢养佃户的地主、教书育人的先生、替人申冤的讼师,劫富济贫的游侠…… 很多人已经默默走上了正轨,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最受关注的碧桃,反而信仰力是在倒数的位置上。 就连一直在地窖之中的明光,因为生在边关身世复杂,从小经营一朝得召回皇都,信仰力都有数千人。 且随着皇都时局变化,他的属下伴随信仰力,每一天都在增长。 若来日筹谋顺利,成了那贵不可言之人,信仰力又何止十万? 不过此刻的银汉罟上面,关注信仰力还有排位的人实在不多。 毕竟天上一天地上十年,择仙竞赛这第一场才刚刚开始! 虽然刚开始就这么精彩绝伦,但确实距离第一场比赛结束还有很久,仙位陨落的数量开始减少。 银汉罟上现如今的仙位上有五千九百九十四人,且随时都在因为信仰力增加减少更迭位置。 这其中来日会有怎样千万变化,谁又能预测得到呢? 而如今他们一直停不下来浪潮反复般讨论不休的,是关于昨天晚上,碧桃扑到明光怀里的前后始末。 以及两个人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滋生。 热点讨论有以下几个。 ——碧桃小仙多年渴求有没有得逞。 ——明光天仙失去了天仙的能力,还能不能抵抗得住情爱烈火般焚身。 ——冰镜神仙到底是不是一厢情愿。 ——古仙族和雷部古往今来的强强联姻会不会因此被打破。 ——碧桃小仙七窍玲珑心肝,究竟师承何人? ——明光天仙抱起来是什么感觉? ——明光天仙身材超绝! “啊啊啊啊啊啊——画面我已经循环好多次了!明光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就是愿意的!” “我也觉得是愿意,明光天仙那种性格,如果不愿意的话怎么可能让别人碰他?” “活这么多年,这是我应该看到的!明光天仙身材好好!” “明光天仙赤裸上身去阴影增光动态留影,一万土系仙灵火热兑换中!” “我们桃桃追求明光百年,木石人心也该动摇了!哈哈哈!” “我真的是服了,我们天仙是被吓到了好吗?” “什么吓到了,明光天仙是第一时间知道碧桃需要他的掩护,才没有推开,解读为喜欢实在过分!” “我追踪了碧桃从下界以来所有的比赛留影,我宣布,若来日她能回到天界,无论她是何仙位,我必定自荐传承人!” “怎么回事?古仙族又出现一个叛徒,还是兵部的!被我抓住了!还是个刚从下界回来的兵部神仙位!” “来人啊古仙族要投靠碧桃仙子啦啦啦啦!” “云川真仙呢?你的侍者叛变啦!” “哈哈哈,云川真仙现在正在战场,云川真仙真的好厉害!!!不愧为真武灵应估圣真君后人!万军之中取敌方首级!所过之处犹如狂风过境!他的信仰力现如今排第一位,两万六千四百六十一人!” “这才开赛就两万多!他还只是个军中小将呢!” “话说冰轮真仙不是也参军了?追踪他每一次都在打仗,可是他的信仰力增长非常缓慢……” “经常和明光天仙他们在一起的广寒神仙,你们有人发现吗哈哈哈,他靠脸去吃软饭了,整日和另外两个凡人争宠呢……” “说真的,古仙族不可能娶一个野仙灵,你们这些人都没有自己的宫殿吗?没事情做吗?回家吧回家吧!” …… 这过于火热的赛事进程,连朱明等因为少了一部分侍者,忙得脚不沾地的高位仙阶,也忍不住整日开启银汉罟查看。 朱明对碧桃的诸多操作不觉意外,他带碧桃下界行走过,碧桃有记忆的时候就惯会钻天规空子。 现在没了自己是一位仙人的记忆和顾忌,当然行事更加放肆无度。 幸好苍灵神仙和她相认,虽然他还没有察觉到碧桃天魂有损,记忆全无。 但苍灵性情温和稳重,和碧桃正是互补,他可以看着碧桃,免得碧桃真的走了邪路。 不过朱明透过银汉罟,看明光的表现,也觉得有点奇怪。 朱明好歹在天界上千年,算是看着那明光长大,明光性情冷硬,规行矩步。 虽为年轻一辈古仙族楷模,但说是一块上古衍生出来的小棺材板也不为过。 倘若他不是仙帝之子,又天生天仙,朱明都怀疑他七情不全。 且朱明一直都觉得,碧桃那千般殷切,万般周全,不光为助明光解幽天与古仙族对立之危,不惜以身入局,轻飘飘以桃色之事,暂且揭过了两方矛盾。 连明光见不着自己的亲娘都要替他谋划。 倘若碧桃换一个追求目标,哪怕是一个比明光天仙更高的仙位,肯定也已经得手。 如此百年不肯低头垂顾碧桃一眼的人,绝不至于在那种被强迫囚禁的情况之下,像那些仙娥和仙君们猜测的一样动心动情。 倘若他当真那么容易动情,碧桃也不用报名参赛,走这凶险一遭。 但明光的确实表现的…… “你有病吧?”碧桃真诚地询问明光。 昨日凶险一过,碧桃对于明光给她打掩护的事情很感谢。 今天特地带来了新衣物,还有上好的伤药以及好吃的点心。 这点心碧桃差点磨破了嘴皮子,才托厨房大娘外出进菜的时候给带回来的。 当然了,碧桃也是利用这个“讨好相好”的由头,借厨房大娘的松懈,往外面又送了个消息。 她等不及了。 她原本的计划需要放长线钓大鱼。 但是自从昨夜之后,碧桃不想钓鱼了。 她要把整个池塘都抽干! 然而带着好东西过来和明光道谢,却一脚踢在铁板上。 “出去。” 明光看也不看她,破旧的衣服重新穿回身上,昨天晚上他的腰带被碧桃扎走了,他没有扎碧桃的腰带,而是将衣摆撕掉充作腰带。 此刻盘膝坐在床上,如同一尊打坐念经的佛陀神像。 虽受风霜摧残,却屹立坚挺。 从碧桃进门开始,便视她如洪水猛兽蛇蝎妖魔,闭着眼睛只会重复这两个字。 碧桃此人向来通情达理爱憎分明。 昨天晚上明光帮了大忙了,碧桃对他真心实意的感谢。 现在也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他。 连说话都开始温柔似水起来:“说真的我见过你这种症状的,这羊癫疯发作起来真的不容小觑,四肢僵直冷汗岑岑,搞不好还会吐沫子……” “你以前发作过没有?” “我听说这种病有些是胎里带的,不发作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有病……” “出去。”明光还是只说这两个字。 殊不知,明光自昨夜一直崩溃到此刻。 这一次并非因为他知道银汉罟上有人看着一切,也并非他恼怒碧桃孟浪无礼,伺机对他动手动脚。 而是……他被一个拥抱,被肌肤相贴粉碎掉的灵魂尚未拼凑补全。 无人能理解,在看到碧桃的那一刻,比他的思想先一步苏醒的是感官。 他因她顷刻间“痒”意爬满全身。 那是他咬到舌尖溃烂,手指悄然扼入伤腿,也无从缓解逃脱的魔咒。 他对碧桃绝无私情,他很确定。 他甚至因她昨夜不是来对他纠缠不休,而是陷入危险,为让他掩护,觉得她至少不再色欲熏心。 至少在为归天升仙而努力,感觉到松口气。 甚至是欣慰的。 明光一直就不能理解她的荒唐情爱,巴不得她突然开窍,自此一心升仙登顶,捍卫苍生。 可昨夜的肌肤相触,仿佛一道魔咒,释放出他明光心中“邪魔”。 他竟然在看到她的瞬间,下意识在回顾那种“蚀骨销魂”的亲密滋味。 他无法摆脱的“痒”,成了他血液之中乱窜的蛊毒,蛊惑他、引诱他、逼迫他。 让他迫切地想要再尝试一次。 他想让碧桃再抱他。 他想和她肌肤纠缠。 这才是让明光真正崩溃的原因。 他从来不识何为“渴望”,更视私欲为深渊火海。 他生来高傲,最看不上的便是无法自控之人。 仙者三魂七魄接连五行,五行又控遏五识。 对明光来说,湮灭自己的诉求欲望,就像步入五雷阵,任由自己生死肉骨,血肉化泥一样容易。 像随手召集空中的五行之力,移山倒海一样简单。 哪怕投生下界,数次生死边缘,他从未畏惧过,当真竞赛失败,他也未必痛苦难忍。 可他从未体会过这种色、受、想、行、识,皆不受本人控制的巨大恐慌。 他竟然生出了不可抑制的触欲。 而且是在未曾动情之时,对一个人先有了触摸拥抱的欲望。 这……何其卑鄙? 何其无耻! 明光自厌自弃到极致,恨不能一刀结果了自己。 如何还敢睁眼看碧桃呢? 而碧桃正欲再说什么,突然大眼儿和小眼儿过来。 趴着门口对着碧桃说:“院子里突然来了好几大车货!闻着苦的,好像是药材。” “有士兵说是‘毒人’提前到了。” 碧桃豁然起身,顾不得再管明光的羊癫疯到底是胎里带的,还是昨天让她给吓的。 下意识弯腰拍了明光的脸蛋几下,安慰他。 结果因为太心急,力气没有拿捏好简直像是在扇他巴掌。 “啪啪啪……” “宝贝儿我去办点事,稍后给你找大夫仔细检查哈!” 第25章 “同归于尽” 清华神教之所以在几年之内能快速兴起, 受数不清的乡绅富商,乃至世家暗中支持, 皆因为数年前,在平施州,清华大帝怜人间灾厄,曾法相现身,亲遣侍者神降救苦。 当时平施数城,被雷雨笼罩,仿佛被天神遗弃的旧地, 一连下了两月大雨。 平施地形凹陷,三面环河,原本一面靠山, 巧用两河高低之差, 东奔西流之势,修筑截流堤坝。 雨季来临常常能够上游涨水, 下游排洪。 平施州牧仗着水利通达, 商船往来如梭, 捞得盆满钵满,吃得脑满肠肥。 却每年只端坐州府, 听数城自行提报防汛工作,从不派人印证巡视。 整整两月的暴雨狂雷, 堤坝年久失修, 一朝溃败, 平施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水和山体滑坡。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皇都天高皇帝远,虽派下的救灾抗疫之师物资及时,但经过层层盘剥, 当真能送入平施的赈灾银粮,已然是杯水车薪。 且进了平施的赈灾队,就汇入了深渊幽潭的细流,有去无回。 疫病凶狠,传播速度极快,城中灾民尸身堆叠,来不及焚烧处理,几乎与平施城墙齐平。 平施州一时间成为人间炼狱,蝇虫裹着尸臭笼盖数城,然为了防止疫病蔓延,周边不得不筑起防御关卡,派临近的军队镇守,以免暴乱。 被挤压在“地狱”里的人,会在活着的时候就化为“厉鬼”。 毕竟手边是母亲妻子腐烂尸身,耳边回荡幼子垂死嘤啼,出城的路上是相识的人的尸体堆积的尸山。 而身后——身后赈灾的施粥棚子,却是铁锅翻扣,木架坍塌。 这种情境之下,人已经不是人,也不能是人了。 灾民顺着瘟死的亲友尸身爬上城墙,九死一生地跳下去,四散遁逃林间,为的只是一线生机。 待到平施周遭的城镇也开始瘟疫蔓延之时,再加派军队封死平施已经晚了。 一时间整个川南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城镇关门禁止通行。 乞丐流民,甚至新客走商都被拒之门外,有人多咳一声,脸红一点,都会被畏惧疫病之人拖走,活活打死焚烧。 皇都摘星台司命兼大慈悲寺方丈,彻夜观星,得上天警示。 言:贪狼、破军、七杀继发不祥之光,动荡即将开启。 若不拂紫薇之晦昧,国祚将崩,必将天下大乱。 而促成如今时局,身在帝位的惠伟帝难辞其咎。 帝君识人不清,满手杀戮,贪盘龙位,未立国本,正是晦昧帝星之根。 又偏信奸佞,敕封四方异姓王,引八方祸乱,须诚心悔痛,长跪宗庙,茹素焚香,方可得天神垂顾,令灾祸缓退。 老皇帝被逼着下了数道罪己诏,然疫病不会因为帝王悔恨就停止传播。 正在这民怨沸腾之际,清华大帝神异出世。 据说那日虹桥架天,清华大帝垂目人间惨剧,悲悯落泪。 特遣侍者入人间救苦救灾,平万民之怨。 而后当真有人带着能治疗疫病的药方进入平施,传教布药,慈济灾民。 疫病迅速得到了控制,清华神教所宣的教义,便是:“济救人间苦厄,慈度万魂升天”。 碧桃从山村里面出来,把自己卖入邪教想混口饭吃。 但在她听到这教义的那一天开始,就断定这是个邪教。 神仙确实以济救苍生为使命,但是“慈渡万魂升天”? 哪怕掌控幽冥的酆都大帝失心疯发作,举整个幽冥之力,也渡不上去一个鬼魂。 上古一气化三清,自此清气升天,浊气落地,五行生机浩荡人间星界,成生生不息之轮回。 阴阳交替,生死轮转,都不能违逆天地秩序。 一个邪教放言要把鬼魂渡升天? 碧桃没人教,也记不起为什么知道,但就是知道,凡人之魂死后当归幽冥地底。 若人魂不归幽冥,必将是轮回崩盘,百鬼夜行,万魂祸世之相。 所以清华神教就是彻头彻尾的邪教。 不仅教义狗屁不通,碧桃还知道他们所谓的“济救人间苦厄”,根本是假的! 她当日在被卖到清华神教做天女时,路上就听到了那牙婆和她同伴谈论清华神教行事及布教方式。 当日根本不是什么大帝侍者携带灵药救苦救难。 就是个沽名钓誉的赤脚郎中,截下了朝廷派来的医师的药方,自己吃了后,发现其对疫病有很好的控制之效。 他杀了那医师夺方,又有那么几个在山上落草为寇的“兄弟”,正赶上活不下去下山谋生路。 几个人一拍即合,妖言惑众,想学佛宗那些肥头大耳的和尚骗信徒的供奉。 恰逢雨过天晴,长虹贯空,他们借药方造势,成就了清华大帝神显谣言。 还是那句话,人在绝望之时,抓到什么,都会当成救命稻草的。 况且那药方确实有效,入教才能得药,生死之间,有没有真的看到异象,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于是……清华神教强势崛起。 但是数年过去,他们的布教手段,其实一丁点都没有改变过。 创教之人不是清风朗月的君子,而是一群草莽与医术稀松的土大夫,因此教内的天女天君并不神圣,不如佛子们个个端坐莲台,尊贵无双受人敬仰。 天女天君,说得再好听,也是为拉拢资源,作任人亵玩虐杀之用。 而为了一直让信徒们相信清华神教能“救世间苦厄”,他们保留了当年在平施爆发的瘟毒。 而后频频故技重施,在想要布教的地方散发瘟毒,再派教徒施药救治,顺带拉拢当地豪绅,成就新的邪教分部。 简单粗暴到令人听了几欲发笑。 却有效。 而疫病是晦祟之气,正如清气一般,不会一直在一个地方肆虐停留。 就算不去祛除,随着天地间五行的流动与相生相克,也会自行消散。 他们想要保留瘟毒用以传播,留存得过疫病的人的东西,乃至是血肉尸体都行不通。 于是他们保留瘟毒的办法,便是豢养“毒人”。 “毒人”就是感染了疫病之后,却还没死的,具有强烈传染性的人。 邪教徒给他们吊命的对症之药,却药量大大不足。 以致感染的人无法痊愈,却也轻易不会死,非得缠绵病榻,耗干心血生机才能殒命。 而体质好坏决定“毒人”的寿命长短,为了给“毒人”续命,常常还要给他们喂些补药吊命。 通常“毒人”都是邪教从流民,或者奴隶市场买来的人。 待到完成了布教任务,“毒人”的下场自然也就只有死。 碧桃最初的计划,就是来这个狗屁不通的邪教里面,搞点钱花花。 她一个小山村出来的女子,能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不做坑骗好人,丧尽天良之事,便已经是大善了。 但是入了邪教后,碧桃同落难的天君天女为伍,见年轻的生命徘徊生死之间,终究不忍。 便打算行力所能及之事,改了计划。 她准备趁着邪教利用“毒人”布教之前,先放一把火,把天女天君救出,再截杀“毒人”和布教徒。 尽力阻这一城瘟毒之乱。 若成功,她也算是对得起被守护神养大的恩情。 若失败,她便卷钱隐遁深山,过她自己无忧无虑的小日子。 烽烟四起,国祚将崩,紫薇晦昧,邪教惑世……这和她一个小小村姑有什么关系? 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人生短暂,多吃好吃的才是正事。 可是那日,她从七管事口中问出了那些“散财的童男童女的”的作用,碧桃就又改了主意。 来都来了。 她要让这些满脑子淫秽恶毒的王八蛋,先“升天”去看看,上面到底有没有他们的清华大帝在! 她从同教同伙手中换到了照顾“毒人”的任务,不过一句话的事。 “真的吗?!” 麻脸男激动得差点给碧桃跪下,看着她的眼神真的像是在看着一个救世的天女。 “我最近正觉身体不适,你真的愿意替我吗!” 照顾毒人虽然每日都能饮一碗“解药”,可那也是个风险极大的活儿! 毒人身上染着瘟毒,若是体质弱的人传染上,很快就会死掉,喝“解药”也来不及啊! 本来“毒人”该是在二月末尾才到的,在这些天女天君被“上交”后,才会开始布教。 不知为何此次“毒人”提前了半月有余。 好死不死,麻脸这些天偶感风寒,若是在染上瘟毒,两相叠加,怕不是会要了他的小命。 他恨死自己那天跟一群人“开小庄”,被他们算计接下了照顾毒人的差事! “可是……”他到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徒,对碧桃还是多有警惕。 “你为何要替我?” 碧桃笑得温和:“倒也不是想替你,这不是昨日才将七管事惹恼了嘛。” “我想让七管事消消火,布教的差事做好了,说不定七管事一高兴,我还能升一升,到时肯定不会忘了兄弟你的!” 麻脸一听这理由,合情合理! 而且还对着碧桃挤了下眼睛:“哎,七管事确实待你不同,他很少提拔什么人。” “你要是真做好布教之事,说不定七管事就不会把你‘交上去’了。” 在麻脸看来,这位天女貌美如花,但真的送给那些老爷们糟践,实在是辱没人才。 “借你吉言。”碧桃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顺理成章,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毒人”的院子里面。 见到了她之前“放出去”的那个男子。 男子在床榻之上半躺着,闭目昏沉,面颊赤红。 看上去病得非常重。 碧桃一进门,凉风卷入,他便一阵撕心裂肺地咳。 “咳咳咳咳咳咳……” 好容易换上气来,他睁开眼,看到了碧桃。 眸中的警惕之色,顷刻之间变换,虽然面色死灰,却露出温和笑意。 “大哥……未曾辱小妹之命。” 碧桃:“……”都快病死了还嘴上占便宜,这个人真的是…… 可是他确实未曾辱命。 在碧桃的预估之中,“毒人”应该几天之后才会到。 虽然跟上交天女天君的时间有一些重合,处理起来会比较麻烦,但那个时间已经是最快了。 但他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来了,一定是见完碧桃,便拖着病体连夜奔袭。 杀掉邪教徒,埋葬毒人避免传播,给自己染病,拖着这么多的药材回来…… “大哥,辛苦了。” 这一声大哥碧桃叫得真心实意。 苍灵美得嘴角压都压不下去,要知道他虽然勉强是个神仙位,可在天界之时,经常是他跟在碧桃的身后跑。 碧桃不肯因为他的年岁和仙灵称他为大哥,还总因为他样貌温和,没有碧桃的鬼点子多,甚至叫他弟弟。 这一声“大哥”,苍灵觉得这一趟遭的罪都值了。 来日回到天界,他那些朋友,肯定会佩服他能让碧桃服软。 碧桃却慎重走到他的面前,对他道:“你面色看上去非常不好,应当立刻服用解瘟毒的药物。” “接下来的事情便无须你参与,过两日,我会设计让‘毒人’身死。” 碧桃拿过他病床旁边的水杯,送到自己嘴边说:“你去了外面好好养病,这里一切交给我就好。” “哎!你做什么!那是我的……我……” 苍灵看到碧桃竟然在用他的杯子喝水! 他连忙从床上下地阻止,却因为四肢无力,扑倒在了床边。 他神色惊慌地看着碧桃,到现在才意识到,光顾着高兴,碧桃进他的房间竟没有做任何防护他都没发现。 他半趴在地上仰头对上了碧桃沉静的双眼。 片刻后,碧桃喝干了杯中水,苍灵明白了碧桃的计划。 “可是……”这未免太疯狂了! 苍灵咬牙从地上爬起,对着外面沉声喊道:“武医师,快去端一碗药效足够的解药来!” 他拉过碧桃,满脸严肃:“你听我的,你这样做不行。” “疫病瘟毒并非人能控制,若是不慎害死了无辜之人,归天之时,便没有了回头之路了!” “桃桃,你等下把解药喝了,我会找个机会冲到府内,我是‘毒人’,到时候必然会引起骚乱。” “你趁这个机会,把你想带走的人带走便是,或你想杀哪个奸邪之徒,告诉大哥,大哥帮你。” “此番下界,切记不可像从前一样钻天规的空子。” 主要是四值功曹还有随赛监考,大部分全部都是古仙族那边的人。 谁知道他们笔一歪,会不会给碧桃记录蓄意触犯天规? 苍灵满脸焦急看着碧桃,想碰她,又害怕自己身上的瘟毒传染给她。 见他说了一堆,碧桃似乎不为所动。 只得站远一些,压低声音对碧桃道:“我等身边有数十位随赛的仙长,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碧桃!” 碧桃又听不懂了。 但不妨碍她面色如常八风不动。 而且碧桃虽然不懂面前这位男子究竟在说什么,却能够看得懂他情真意切的关怀。 碧桃对他笑,伸手拉着他不敢伸出的手放在自己头顶。 语调温和温软,却绝不听话。 “大哥。”碧桃很想找个机会把这个男人的名字给诈出来。 但现在顾不上了,而且碧桃是心甘情愿叫他大哥。 毕竟这个世上,这男人还是除了婆婆之外,唯一真心为她着想之人。 碧桃笑着,语调甚至一如既往的轻灵好听。 说出去的话却无任何的转圜余地:“我不光要把我想带的人都带走。” “我要他们死。” “全得死。” 苍灵和碧桃相处数十年,交好数十年,知道她一旦下了什么决定,九头天牛都拉不回来。 就像当初很多人劝她,不要去纠缠明光天仙,不要和古仙族的那些仙君们结下冤仇。 可碧桃无论答应得多好,却从来都不会听。 她主意大到连朱明仙督都没有办法,苍灵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跟着她,纵着她,帮着她而已。 “那好……既然你不肯听我的,我也不听你的。” 苍灵虚弱地笑笑,伸手弹了一下碧桃的脑门。 “我不会出府,幽天所有的仙位都答应过朱明仙督,万事以你为先。” 这甚至无关乎朱明的命令,和竞赛的输赢。 而是幽天所有的仙位,这么多年或多或少都得过碧桃的“随手帮忙”。 她在天界人脉广,朋友多,很多古仙族也唯独卖她面子。 许多朱明仙督没有办法出面计较的“小事”,都是靠碧桃从中牵线搭桥,润滑成事。 功德仙位都是下界飞升的人,而不是天道衍生出来那些摒弃人性的“驴”。 他们都将碧桃视为自己的小辈。 算不上是知恩图报,毕竟庇护自家小辈,本就是他们的分内之责。 苍灵对碧桃介绍已经端着药进屋的人:“这位武医师并非邪教那边派来的人,是我在路上重金聘请。” “还有那些药材,都是在崇川城里面买的。要将邪教徒们带来几大车药拖回来,没有三天回不来。” “我已经将那些药车拖进山里,用树枝掩盖起来了,天寒地冻,蚊虫绝迹,如果短时间内你需要取用的话,应该不会影响药效。” “带来的这些药虽然有按照解药药方购买,但是有一些药材一直没有凑齐。” “现在手中能用的解药,只有我在邪教徒那里骑马带回来的一些。” “若你执意要孤注一掷……那便放手去做吧!” “这些解药正好能救你想救下的人,而那些没有凑齐的药方,也能让你想杀的人如愿去死。” 苍灵说完之后,碧桃愉悦地点头。 他把事情办得简直像碧桃亲自动手一般,思虑周全,行事缜密,却又留有余地后路,合心意极了。 也没有仗着那一声“大哥”,对着碧桃谆谆说教,妄图改变碧桃的想法。 甚至有一种碧桃杀人他埋尸的痛快。 碧桃仰着头看他,心想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若两个人当真“认识”,他们一定是极好的关系。 不过关系再好,碧桃也不能看着他去死。 于是碧桃对着催促自己喝药的男人勾了勾手指,在男人不解低头的时候,五指成掌刃,照着他的后颈狠狠剁下—— 苍灵受伤加上染了瘟毒,本就虚弱不堪,正在强撑,被碧桃一下就砸昏了过去。 碧桃这才回身接过武医师手上的药,蹲下身,捏开苍灵的下巴,就给他灌了进去。 苍灵为了保证身上的瘟毒,这些天都没有吃足够药效的解药。 这一碗药下去,他的瘟病症,应该能好大半。 碧桃粗暴地给苍灵灌完了药,把碗回手就塞给了那个武医师。 然后看上去不费一点力气,就把一个身形比她高大许多的男人,拖到了床边上。 扯到床上摆好四肢,盖好了被子。 武医师眼皮直跳,这女娘简直怪力! 碧桃这才回头同武医师说话。 “我不管大哥给了你多少钱财,才打动你来这邪教的窝内捞金。” “但是你没有来错,这帮畜生们富得流油,有的是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承诺在大哥给你的钱财上,再给你翻上五倍,待到事成之后一并付给你。” “或者等到这里彻底乱起来,你可以自己尽管去搜,搜到的钱财和物品全部都归你。” “我对你唯有两个要求,不要坏我的事,以及为我的人提供药效足够的‘解药’。” “倘若你将事情办好,我保证你盆满钵满健康健全离开邪教。” “倘若你心存狡诈,碍我行事,我保证你不光一个子儿都拿不到,也休想全尸出这院门。” 碧桃威胁人的时候,没有横眉竖目疾言厉色。 她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像秋水一般碧透明净,更像映照人心的镜子。 镜子不会折射谎言,不会虚张声势,她不是威胁只是在陈述事实。 武医师是一位鬓发霜白的老头,消瘦普通,在街上的人群里,甚至都不会被人一眼看到。 唯有这样面对面的时候,才能发现他有一个亮点。 那就是他一双眼睛,有着不符合他年龄和外形的清亮,仿佛身体经受岁月摧残,灵魂却历久弥新。 他听碧桃说完了一长串的话,把手里的药碗突然往地上一摔。 他看着碧桃眼神坚定,好像那些有共同目标的联盟者,摔杯为号。 他攥起干瘦的拳头,在碧桃面前挥了挥,说道:“老朽上无父母下无妻儿!这把年纪了,来这里可不是为钱!我就是为了弄死这帮浑蛋!” 碧桃:“……” “你兄长身体确实扛不住了!没关系!老朽身体好得很,我来做毒人!” “把他们全部都传染上,一个也别想活!” “武医师你是……有家人被邪教徒坑害了吗?” 碧桃谨慎地退了小半步,猜想他的目的。 武医师愣了一下,砸自己胸膛明志的手一顿。 “没有啊!老朽父母早亡,一辈子未曾娶妻,醉心医术无法自拔!” “数年前也曾游历到过平施,钻研过关于肆虐平施州的瘟毒。” “那瘟毒虽然传播快,来势汹汹,却并不致人速死。当年平施百姓境遇惨烈,还有这邪教崛起,实在诡异。” “老朽当年就觉得清华神教出的药方并无稀奇,多年来听闻他们到处掳掠男女。” “数次报官,然人微言轻,官邪相互,无有结果。” “如今明晰其中鬼祟,他们竟为了布教敛财,蓄意以人命保存散播瘟毒,着实令人发指!” “今有你兄妹二人以身入局,志除邪教,老朽烂命一条,自当鼎力相助!” 武医师声颤激昂,话音落下,余音犹自绕梁不绝,振聋发聩。 老头儿中气十足啊。 碧桃出生即被丢弃,从不信人性本善。 她不过是随口威胁一下这个老头,免得他胆小误事。 却未料激发他满腔热血沸腾喷涌,迎面“糊”了碧桃满脸。 这乱世人间,有人蝇营狗苟为私欲榨取民脂民膏,脑满肠肥,践踏人命。 也总有人不计生死利益,为正义,身先士卒。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① 碧桃笑着和这干巴老头,于这漂浮瘟毒的暗室对拳击掌。 而后兴致勃发地带上所有尚有效用的,“毒人”用过的物件,分头去传染瘟毒。 “毒人”提前进院,为防止泄漏瘟毒,影响布教效果,自然是关闭院门,教徒暂停一切活动。 这让这个闹中取静的邪教分部,彻底成了一个极其适合滋生蔓延瘟毒的温床。 碧桃接了照顾毒人的差事,消息并没有很快传开。 她打了个时间差,活跃地在一天一夜之内,接触了她能接触的所有人。 待到七管事接到碧桃这个蠢货为了讨好他,居然自主去照顾“毒人”,还到处在院内乱晃之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当年平施之所以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形成人间炼狱之势。 天灾人祸皆有助推,然而最根本的是那瘟毒传播的速度太快了。 虽然不致速死,却是只要接触,即便是做过防护,堵住口鼻,也难以抵抗。 加之为保存瘟毒,这么多年皆以人体延续,毒如虫蚁在人体筑巢繁衍,早已进化出更猛烈迅疾的传播方式。 两天。 短短两天。 碧桃以身运“瘟毒”,她接触过,蓄意传染过的那些人,全部都出现了瘟毒的症状。 大门彻底锁死,各院之间切断来往。 有症状的,全部都被赶到了一处角院,一天三顿喝“解药”。 而没有症状的那些人也是生怕传染,就算七管事再怎么明令禁止,也依旧偷偷地跑到武医师那里开药预防。 “预防”的效果,自然是“出类拔萃”。 碧桃高热,双颊绯红,却整日嘴角上扬,像一朵枝头盛放的碧桃花,荼蘼以极。 透过银汉罟,追踪碧桃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因为碧桃如此偏激和极端的行为,反对她的声浪也越来越强。 银汉罟上,终日因她沸反盈天,烈火烹油。 她分明就只是一个小小灵仙罢了,却成了如今诸天仙位,想不听都根本躲不开的“异声”。 “她是要让所有人都去死吗?她这样还能算一个仙人?能想出这种办法简直比邪魔还要可怕!” “确实太极端了,各个人体质不同,若有人因此而死……” “以极端手段行良善之事……我当真不知道这应该怎么算了。” “这已经不是剑走偏锋,这种做法和那些邪教徒有什么区别?万一瘟毒传播出去呢?” “可银汉罟上清气荡荡,碧桃并未被判罚违禁,你们一个个满口道德仁义,怎么不见你们下界,以身入局去拯救苍生?!” “就是就是……碧桃自己也染病了啊。” “而且你们难道真的不觉得,这群人自食恶果大快人心吗!” “可是身为仙人怎能用如此办法报复凡人?” “仙人怎么了,凡人又怎么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自有天规辨忠奸,你们叫唤个什么劲!呸!” …… 看着银汉罟的朱明暗恨苍灵不争气,却也知道哪怕此刻自己在碧桃身边,也劝不了她。 只得摇头感叹:“好一个同归于尽之策,好一个厉害的碧桃仙子……” 上面吵得九天震荡,碧桃却怡然自得。 她正在里屋的屏风后面照顾苍灵喝药。 苍灵已经好了许多,碧桃昨日还在内院管事,就那个“那事儿”不行的管事,屋子里面找出了根人参。 给苍灵炖了补身体。 自己也喝了一碗。 碧桃听着外屋武医师,给求药的人端去一碗染上瘟毒的凉茶,还吹嘘说定然“药到病除”。 这男人那方面不行,藏的东西就是厉害。 碧桃喝一碗解药,喝一碗人参汤,当天晚上出了一身汗,直接活蹦乱跳。 第四天,来求药的人已经开始鬼哭狼嚎。 有人发现“解药”根本就不好使,试图突破院子跑到外面去。 碧桃每天带人到处巡视,在院子的各处墙边上,大门处,撒上药粉。按照武医师说的,又熏上艾草,防止瘟毒传播。 碰见这种想跑的,直接让人捂了嘴拖到地窖里面去。 病痛是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先前那些身强体壮如野猪的守卫兵们,在病痛的面前,不堪一击。 先前是他们镇压地窖里的天女天君,让他们上天不得入地不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如今阴阳倒转,境遇轮换。 地窖里面的那些天女天君,从昨夜就已经被碧桃带人转移,统一安置在一个院子里头。 “足量解药”一天三顿供应,有人染病但很快就迅速恢复了。 恢复之后的人,也跟着碧桃每天在院子里面到处抓人。 再把那些完全无法抵抗的,绝望到只会在地上哭嚎哀求的邪教徒,扔进地窖里。 这简直是一个极致畅快的报复过程,没有任何一个天女天君想要错过。 他们一生为人摆布,为人鱼肉,第一次手持刀刃,掌控生杀,如何能不上瘾,如何能不疯魔呢? 包括之前对碧桃不分青红皂白,就挥棍子的冰镜等人,也是沉浸其中。 碧桃带着吃过了“解药”,恢复大半的冰镜等人,来到了七管事的门口。 七管事是碧桃第一个目标。 她虽然没有亲自露面传染,却让伺候他的人,第一时间把一个苍灵用过的杯子,用来给七管事倒茶喝。 院子里的人会在这么快的速度之内乱成一锅粥,全赖七管事染病时间早。 他并非愚人,在事发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碧桃的阴谋。 “为了讨好七管事接下‘毒人’的差事。”这种谎话骗得了院子里面其他的人,骗不了残忍奸诈的七管事。 可是没办法,他发病最早,年纪大了,症状发展也快。 他高热烧得眼前重影的那天夜里,碧桃锁上了他的房门,在他门口,听他在里面跌跌撞撞,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但凡还有力气,肯定早就把碧桃给弄死了。 碧桃却是专门留着他,任他绝望求生数日,此刻才打算去会会他。 冰镜见碧桃站在一直锁着的院子门前,还不懂怎么回事。 她想去继续抓人,这简直是她有生以来玩过最好玩的“游戏”了。 把那些藏在阴暗处的“老鼠”,全都捉出来扔进地窖! 比跟着坤仪将军游走万界,劈杀那些才刚刚孕生,还未成气候的妖魔好玩多了! 没有身临其境的人不懂,那种感觉真的好爽。 太爽了! 冰镜虽然从染病,到得知碧桃的计划最开始,确实被她疯狂的报复吓傻一阵子。 因为冰镜有天界的记忆,她知道一个仙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但是很快,冰镜看着那些邪教徒,看着那些视人命为猪狗的恶徒一个一个倒下,恐惧和崩溃,笼罩了他们,逼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悬崖绝路”。 这是一个非常绵长,幽远,昼夜不停持之以恒的过程。 冰镜兴奋得连觉都不想睡,从未尝试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复仇滋味。 这才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因病痛衰败,耳听着那群人的哀嚎哭喊,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精纯仙灵的淬洗。 满身脏污还未换下来,冰镜已经觉得自己熠熠生辉。 雷部那两个小将,恢复好后,更是为碧桃马首是瞻。 院子里面的人差不多清干净了,细算一算邪教徒的人也没有多少。 一个地窖都没填满。 碧桃把七管事留到最后。 碧桃对冰镜等人说:“在这等我一会儿,这里也有一只‘老鼠’,我去看看。” 屋子里臭气熏天,这几天碧桃只让人给七管事扔一点东西渡命。 他还没死,却因为高热太久,瘟毒入体,神志不清。 摔倒在一张圆桌旁边,躺在一地碎瓷片上,看上去是想给自己倒水喝。 但碧桃没有让人给他水。 他此刻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蜷缩着,张着干裂的嘴,呼哧呼哧地喘着。 时不时还咳几声。 痰音如同破风箱,听上去已经瘟毒入肺。 碧桃慢悠悠进来,走到他的旁边,被臭得抬手轻轻捂住鼻子。 踢了他好几脚,他才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大概是赖巴狗命都硬,寻常人到他这个地步已经不认人了。 可恨总是比爱更浓烈长久,七管事勉强聚焦了眼神,辨认出了来人是碧桃之后,一双混沌晦暗的眼睛竟然爆出了一点精光。 “是……呼呼……咳咳咳……你!” 他哆哆嗦嗦抬起手,想要抓住碧桃,但是手抬起一点,就无力地跌落在地。 碧桃慢慢蹲下,对上他的眼睛。 他那么凶狠,恨意在他的眸中简直要化为实质的利箭,将碧桃穿胸而过。 他甚至不是多么畏惧死亡,只是恨,是怨,是不解。 为什么? 他动了动嘴唇,没能问出口,碧桃却读懂了他的意思。 凭什么! 他不懂,一生作恶多端,不是没有想过报应,却为什么要栽在他仅有的一点“善意”之上? 他对碧桃确实是有一点善意的,一点点,并不多。 已经是七管事从腐烂流脓的五脏之中,挤出来唯一的那么一点点了。 否则碧桃又何以借他的势,在这院内耀武扬威呢? 可就像牙婆会死在碧桃手上一样,七管事也是注定要死在碧桃手里的。 越是身处阴暗,与阴翳为伍的人,越是会不受控制地被“明亮”的东西所吸引。 碧桃再怎么用狠辣伪装邪恶,让自己具备作为一个邪教徒的资质。 难道七管事看不到她所谓的“训诫”,是在让那些本该死去的天女天君能多活几天吗? 然而生长在阴暗里面的东西,恐怕不知道自己——见光即死。 碧桃就是那道他和牙婆,包括这院子里面所有的邪教徒,从一开始就不该接触的“光”。 七管事呼哧呼哧地倒气,看上去马上就不行了。 却依旧坚持死死盯着碧桃,似乎非要从她的眼中,从她的嘴里撬出一个答案不可。 碧桃也并未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 也没义愤填膺去指责他恶事做尽,该有此报。 碧桃只是微微皱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往事。 半晌才开口道:“我最讨厌叽叽喳喳的小崽子,我小的时候总是被一群小崽子欺负。” “他们骂我是没有父母要的孩子,小孩子邪恶起来,是大人都无法想象的。” “我经常被推下山坡,被扔一身的粪土。” “我甚至想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部都拖到阴暗的地方掐死算了。” 碧桃“啧”了一声。 想想还觉得很恼火。 但碧桃认真看着七管事说:“可是……小孩子不能用来做那种事。” 碧桃说完,也没有再理会七管事是什么反应。 起身就走。 快死了,一会儿让人拖地窖里就行了。 碧桃转身了,自然也没有看到七管事因为她的话,双眼喷发出更为浓重的不解。 为什么小孩子不能? 那他小时候为何没有人告诉他不能? 那他崇敬效仿了一生的人……难道是个不该容于世间的“邪魔”吗? 七管事不肯闭眼。 他死也无法瞑目。 而碧桃刚走到门口,正要吩咐人进去把七管事给拖到地窖里面去。 冰镜不知道从哪儿跑回来,抓住碧桃的手,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碧桃差点让她把脑袋从脖子上晃下来。 抬起双手搂住她问:“怎么了?” 冰镜哇一声嚎出来,声音变调撕裂:“明光染病后吃药一直不好,刚才吐血了!已经快死了!” 25-30 第26章 桃枝小人 什么玩意快死了? ……谁快死了? 连大眼儿和小眼儿那俩小鸡崽一样的身条, 随时和“阎王”英勇会面的体质,这几天喝了解药, 都跟疯了似的活跃,明光那重伤感染都能挣脱束缚的体格,怎么就快死了? “你说话啊!” 冰镜见碧桃无动于衷的样子,急得直跺脚,又想起那天晚上两个人…… 冰镜伸手砸了一下碧桃肩膀,用拳头。 “你怎么是这种人!你都跟他……都那样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啊!” 冰镜甚至想到了幽天的那个功德仙位, 这些天被碧桃金屋藏娇百般娇贵地伺候来着,顿时用一种看混蛋王八蛋的眼神看着她。 眼中充满了控诉,好似被碧桃负心的人是她。 “明光不是你可以随便玩弄的人!你若负他, 九天六部都不会答应!” “我第一个就与你不共戴天!” 她爱慕明光, 自小被当成他的妻子和助手培养,但也是真的崇敬明光。 不过在她看到明光那天晚上, 被抓“现行”, 还一直抱着碧桃, 用衣服裹着她,就已经接受明光不会是她未来丈夫的事实。 一个能令五雷臣服的女子, 绝不会是纠结在私欲情爱之中无法自拔的软弱之辈。 伤心有,但更多的是面对“既定未来”被颠覆的无措。 剥去浅薄的情爱外壳, 明光依旧是她要追随的君主。 冰镜说着, 下意识摸向身侧, 那里是她这几天抓“老鼠”时,顺便找来的佩剑。 虽然远不如她在天界的雷光剑厉害,斩杀个负心人却足够了! 这姑娘年岁不浅,却被养得单纯至极, 在古仙族越是高位仙阶,越要心思纯澈,她被万界天道坤仪左将军亲自带着,自然也是最完美的“高仙职继承者”。 爱憎分明,嫉恶如仇。 说着就要对碧桃这个负心汉动手了。 碧桃:“……” 她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善于表现得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罢了。 “你还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吗?!”冰镜眉目霜雷烈烈,满含压迫地看着碧桃。 倒是当真显出那么一点雷帝雷王雷霆万钧的气势。 但她和碧桃“并肩作战”了几天,对碧桃已经有所改观,并不想和她拔剑相向,眼眶又红得要滴血了。 碧桃在冰镜哭诉之中,恍然想起来,她似乎……答应给明光找个大夫好好看他的羊癫疯。 但是因为抓耗子抓得太兴奋……忘了个干干净净。 羊癫疯发作是真的会死人的。 碧桃曾经看到过一次,那人就没救过来,他把舌头咬断,被自己的血活活呛死了。 对,呛血! 明光要是真羊癫疯发作,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呛血确实会死! 碧桃被冰镜拉扯着,“连滚带爬”地赶去见明光“最后一面”。 而这时候,九天之上的银汉罟,又一次炸了个满堂彩。 毕竟出事的可是明光。 他是九天古仙族,就连功德仙位都默认的未来仙帝。 且不论他出身如何“高贵”,单是这些年仙帝镇晷不出,坤仪左将军行走万界,九天几乎所有的公职调度,都是明光亲力亲为。 虽然未领仙职,但他肩上担子一点都不轻。 而且他周转九天万界,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能令古仙族那些老顽固们臣服认可,还能让幽天功德仙位这么多年未曾掀起大浪,他信徒莫说下界,单是天界就数量可观。 若按照下界皇族来说,他简直能算个已经代天子处理朝政奏章,只是还未来得及册封的“摄政太子”了。 这一次吵得比前面数次都激烈,一些高阶仙位都下场了。甚至有人通知了游走万界的坤仪左将军。 毕竟仙帝青冥人晷合一,根本不管事儿! 权位齐平的东极青华大帝不知道神魂出窍到哪里去了! 有人利用银汉罟追踪明光,确实看到他口喷鲜血。肉体凡胎到了吐血的地步,便大多是无力回天。 虽然明光是天仙位,就算当真折在下界,此番也不至于不能归天。 可若是天仙位不能保住,他至少千年内,无缘高阶仙职,怎么过渡成为真正的“太子”? 仙帝眼看着六欲五识同星汉轮转阴阳晷合为一体,对万界,乃至天界的一切都不再干预关心。 不知何时就要祭晷了。 若遇仙帝祭晷,又逢择仙竞赛,古仙族得在天界乱起来之前,再推出一位能镇压引领九天之人。 “我就说这个碧桃仙子妖气太重,祸乱下界,翻覆这番血雨腥风,到底是害了明光天仙!” “天啊,明光天仙下界之后,就一直在受伤,之前在地窖中,便是被这碧桃多番折磨,肉体凡胎如何能扛住如此伤重加上感染瘟毒?” “若明光当真折在这里。我发誓碧桃就算归天,也与她势不两存!” “我呸!你还势不两存,桃桃来日当真归天,你在她面前只有跪下的份儿!” “哼,真是见识了,一个小小灵仙,拉帮结派狐朋狗友还不少,归天?当真翻云覆雨搅死了‘真龙’,她归西还差不多!” “银汉罟辨忠奸,你们说再多也没有用,碧桃排位正常,且缓步增长!” “别急啊,恐怕只是四值功曹六案功曹,还有随赛的仙长们没统计出来死去的无辜者呢……” 上面吵得人脑瓜子疼,朱明和幽天未曾参与竞赛的仙位,也是盯着碧桃的排位胆战心惊。 “明光也太废物了!可别耽搁桃桃获得信仰力,我看她涨了不少了。” “就是,还天界‘太子’,下去了一场病就死,跟我们碧桃有什么关系?” “此番竞赛,本就是渡生老病死之劫,取万民信仰之力,他被“搅和”死了又怎么样,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啊,只能怪他是个短命郎。” “哈哈哈哈……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幸灾乐祸,根本控制不住对不起……” “我早看不惯桃桃喜欢那个棺材板子,幽天的仙位那么多,实在不行,把朱明仙督配给她,我觉得都比明光强百倍。” “到时候诡计多端的桃桃,和多智近妖的仙督联手把九天搅他个鸡犬不宁!” 朱明:“……滚!” 一群丧良心的玩意儿。 但他也觉得明光要是真出事儿,顶多算阴沟里翻船,活该! 但凡他在天界让碧桃好好亲两口,不把她的仙元震裂,碧桃能损天魂失忆吗? 碧桃要是不失去记忆,她在下界见了明光,还不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想方设法捧到他眼前去? 搞不好到时候真的要赢了,都要为了哄他开心拱手相让。 要真那样,朱明才觉得无语凝噎。 而且朱明眯眼,金玉红坠砸在面颊上,挡住他脸上浅浅的梨涡。 奸诈的笑意好容易藏住,维持住身为仙督的体面。 但还是忍不住在桌子下面拍大腿! 这失忆失得好啊! 他觉得随赛的仙长们就是核对一千八百遍,也找不出碧桃的违禁之处。 那混球最擅长钻空子。 没了关于天界的记忆,性子倒是半点没改。 单看她选择的手段,就知道何其狡猾,瘟毒。 她亲手杀人了吗? 从头到尾只有个十恶不赦,杀了算是替天行道的牙婆是她亲手杀的。 至于剩下的这些邪教徒病了或是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碧桃自己也没有“独善其身”啊,她也染病了。 她吃药好了,那些人身体不行自己死了,只能算是“病劫”死的。 而且碧桃此举最骚的,最让朱明佩服的,是她就算抓住了那些邪教徒,把他们扔进地窖,也从未停止给他们提供“解药”。 她一直让武医师熬着药,至于那药好使还是不好使,有没有足够的效用,和她更没关系。 就连那个七管事,碧桃让人给他扔的渡命的饼子上面,都滚了一圈儿药面呢。 “货真价实”救了,没救活嘛。 朱明看着银汉罟,齿根发痒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他心痒得恨不得和碧桃一起下界去“玩一玩”,隔着屏幕,都觉得碧桃这次是真爽翻了。 不过……这明光都吐血了,且是好几大口,但这都半天了,看着也不像是要死的样子啊? 这怎么吐完血,小脸看着越来越粉嫩了? “不是吐血了就是要死了啊……”碧桃被吓了一身的白毛汗。 武医师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游医,不是那种医术稀松的庸医。 曾经皇宫要召他做太医,给了太医丞的职位他都没干,货真价实!真材实料! 当然这是他自己说的。 但他是真的有本事,碧桃的“大哥”就被他调养到今天都能舞剑了! 在武医师全面检查过明光之后,给了碧桃非常确切的结论。 “人没事儿,体质牛一样好,吐的黑色是淤血,之前受伤所致。” 见碧桃还是不放心的样子,另一个女子更是剑拔弩张地看着…… 武医师又好生号脉许久,才又说:“唯一的毛病是心绪纷杂,肝气郁结,似乎遇到了什么惊恐忧怖,迷惘不解的心结。” “待我两副疏肝活络,镇静安神的药下去,保证他再醒过来,一身牛劲儿使不完!” 武医师不知道怎么“意会”到这床上躺着的,是碧桃的相好,用那种亮晶晶“你我都懂”的眼神,看着碧桃。 说:“完全不会影响以后,放心放心,这位和你‘大哥’一样,都是我见过最精猛的男子,阳气上行,脉气刚猛,哪个都好。” “都好啊!” 碧桃:“……”她这名声怕是不会好了。 这个老不羞。 但她也没解释什么。 把武医师打发走,就急着转头“训”冰镜。 “你以后说话,能不能结合事实?我腿都让你吓瘸了。” 冰镜满脸羞愧。 通红一片。 尤其是听到了武医师说,明光那什么阳气上行,脉气刚猛。 想到那天晚上她看到碧桃和明光抱在一起,又想到那个幽天的仙位,整日和碧桃哥哥妹妹的缠一块儿。 纠结了半晌,还是说了一句:“你这样不行的,你得选一个。” “什么?”碧桃莫名其妙地看她。 “两个男人,你得选一个,我们仙人,虽顺应阴阳和合自然繁衍,但天规之上有言,不得阴阳集汇,交接乱……乱伦,那犯乱淫之罪。” “你不要和广寒神仙学,他虽然曾和数位仙子有过交集,但并未同任何一位结定姻缘,也没有一次同两位仙子厮混过。” “且广寒神仙乃是南斗星君后人,因为仙职在万年间合并许多,他未来将司南斗六星。天赋更是预知测算,自然知道怎样能不犯天规。” “无论做什么,根据星轨推算,都能成功避开,才这样肆无忌惮的。” 严格说,也是个钻天规空子的。 要是广寒神仙在这里,定然会因为被天赋泄露得这般彻底而抚额长叹。 冰轮脑子不够用,他妹妹冰镜有过之无不及。 这才跟人家待几天,就活像个漏勺,什么都掏心掏肺地漏完了! 现在好了,整个九天都知道广寒神仙靠测算预知天赋,不守天规胡搞了! 可惜碧桃此刻是听不懂的。 碧桃每个字都能听见,但是合在一起根本不明白。 她习惯性挂上通透微笑,急中生智捉住身边昏睡正沉,露出被子的明光的手。 托在掌心摸着修长指节,看向自顾自说得来劲儿的冰镜道:“咳,那什么……我要和明光亲近亲近,你要不然先出去?” 冰镜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仙鹤,“嘎”一声,停止了对碧桃的“劝解”。 虽然她心理上接受了明光不再是“她的”。 可多年的喜欢仰慕,甚至是追随,不会一夕之间就烟消云散。 她被碧桃刺激得简直要哭出来,喉咙里挤出可怜的小狗儿一样“唧——”一声,就跑了。 碧桃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明光。 但是冰镜不知道为什么,跑了一半又回来了! 她闯进来,欲盖弥彰地捂着自己的眼睛,然而两只眼睛都从手掌缝隙露着。 没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这才拿下了手,说:“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就是我们下界的那天,冰轮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碧桃:“……” 冰轮是……什么? 会说话应该是个人吧。 但谁是冰轮? 碧桃吞咽了一口口水,再度抓住明光的手,觉得不够“刺激”冰镜,丝滑地把手伸进明光的被子里面。 在他侧腰上掐了一下。 明光在昏沉之中,呼吸一变,无意识哼了一声。 “我哥哥把我提前支到雷部的队列,说有话私下跟你说,他跟你说了什么……” 冰镜听到异常声音,看到了碧桃伸进明光被窝的手,还是那个位置…… “!” “你!” “哼——” 冰镜“嗖”一下就跑了。 碧桃总算是松了口气。 然而在她要把手抽出来的时候,突然之间,碧桃的手腕被死死地抓住了。 明光用的力气非常大。 他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胸膛起伏剧烈,不像是在躺着,而像在奔跑。 拼命地奔跑。 “别……” 他确实在奔跑。 在那个昏沉的,雾霭迷茫的梦境之中奔跑。 这一次他的身量好像长大了一些,但手脚也还是短得可怜。 他跑得依旧那么慢。 但这一次,梦境之中,无论怎样都拨不开的云雾散了。 他看到了一个孤绝肃冷的高挑身影,正朝着他走过来。 她的眉目锋冷如刀,自上而下锁视明光,眉心皱出一道剑一样的竖纹,狠狠地刺入明光幼小的身体。 “你一出生,我便知道你比不上你哥哥聪慧天资。” 女子长髻高束,墨色的衣袍和翻飞的发丝之间,赤金雷纹涌现,隐隐凝聚为金龙,盘踞周身,凶狠地对着明光咆哮。 又隐隐似乎要冲天而去—— 明光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她的眼神反复穿透。 然而女子下一刻说出的话,更是将明光原地判罚成了十恶不赦的罪徒。 “然我未曾想到,不过一眼没看到,你便开始怠懒修行,玩物丧志,甚至还同那等清浊不分难以凝灵的混沌之物,做起了玩伴!” 明光仿佛被五雷轰顶。 分明面前的人是他日思夜想数年,自出生就未曾见到的亲人,可他此刻在这庞大的压迫和怒火之中,根本抬不起头来。 电光噼啪,雷鸣贯耳。 他的嘴唇动了动,喉间失声道:母亲……对不起。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因为女子下一句话便是:“既然你无法慎独自束,便由我来帮你斩断这嬉乐迷惘之欲!” 说着她身上的那条已然凝汇成形的金龙,当真冲天而去,化为一道横贯天际的金光,冲向遮天蔽日的树影。 “不!” “母亲——” “不!” 他艰难地在梦中迈动一步,登时五内俱焚一般翻搅。 鲜血喷溅出口腔,竟然是他在“玩伴”那里尝到的,甜的滋味。 他胆大包天,惶然地抓住了肃容岸立的女子的手腕,死死地,紧紧地。 那是他自出生,第一次“亲近”自己的母亲。 然而下一瞬,迎接他的是五雷灌体。 这种裂魂挫骨之痛,并非一个几岁孩童能够承受,即便他天生天仙,他也还不会调用这可摧天毁地之能。 他在五雷贯体之中,血肉消融。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却还是看向了天际。 他看到那金龙收束成一道金光。 后又凝化成了一根细如发丝的雷电,直直扎向了钧天度朔山的大桃木树冠之上。 “啊……” 他开口,却没有痛呼出声。 他的喉管被雷电撕裂,还不能愈合发声,但这一声无声的痛呼,是他为那个“同伴”而发。 明光生而知之,出生后便化为幼童模样,自行生活在玄晖宫。 但是宫内仙娥仙君太多了,而他……学东西蠢笨不堪。 连脑海中的传承记忆,也不能很好地消化融合。 甚至不会调用天仙之力。 他不敢在玄晖宫中修炼,怕受人耻笑议论。 又走不太远,最后找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大桃木下,在海边修炼。 小少年再怎么“成熟稳重”,也只是个小孩子。 他在海边修炼之余,捡了很多“没用的小废物”,拿回玄晖宫藏在枕头下把玩。 他那时候知道了,贝壳里面有海浪潮汐的声音。 他偷尝了红灵蟹,不是故意的,是他修炼时尝试召唤力量,不慎把海滩上的红灵蟹弄熟了。 太香了,他没忍住。 他自生下来,吃的东西都是仙娥仙君准备的软烂无味,却仙灵充沛的糊糊。 他每一夜都把玩着这些“废物”入睡,甚至觉得自己恐怕也像这些东西一样,是个“废物”。 母亲显然对他非常不满意,他生下来,都没有多看他几眼,只是叹息一声就走了。 但他并没有耽误修炼。 他很努力,想要赶上哥哥东君。 虽然他根本没有见过那个比他优秀无数倍,引得母亲在他降生之时失望叹气的哥哥。 他想着天资不足可以后天勤勉。 到时候母亲看到他这么努力,会夸夸他吗? 古仙族的传承记忆之中,也不是没有育养小孩的记忆,那些仙姬抱着自己的孩子温言软语,但也会疾言厉色。 明光知道自己的母亲乃是万界天道,天生肃冷无情,公正无私。 他不期待母亲会像传承记忆里面的那些仙姬一样温柔,他期待的是母亲的一声夸赞。 哪怕对着他点点头也好。 然而母亲公职繁忙,归期遥遥。 明光只能一个人在度朔山和玄晖宫中来回往复。 有一天,他又看到了一个“废物”。 是个懵懂无知,才刚刚长出一丁点仙元,就一股脑地将清气和阴气一起吸收到身体的“小玩意儿”。 按理说九天之上,尤其是钧天仙帝所在,绝不可能出现阴气。 但是明光知道天界历史,度朔山这一棵大桃木,乃是上古仙阶“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亲手栽种。 上笼盖九天无极海,下扎根幽冥地府忘川之河。 承天启地,贯通阴阳。 所以这幸运却又倒霉的“小玩意儿”,凝化于大桃木,无差别吸收了两种相斥之气,混入仙元里面,成了混沌体。 这样下去,它就算再有八百年,也成不了气候。 明光一开始没理会这混沌之物。 但是架不住混沌之物吸收阴气之后,贪婪猖狂,竟要“吃”他。 他天生天仙,仙元似灿金的烈阳,刚猛纯净,混沌之物都会向往。 于是某天明光正在修炼,重复着同一个口诀手印之时,那筹备多日的秽物一团,啪叽从大桃木上“掉”在了他肩膀上。 贴着他的脖子就“啃”了一口。 然后当场便因为纯阳刚猛的金灵,差点原地消解了好容易得来的灵识。 明光:“……” 没见过比他自己还笨的“玩意儿”。 天界清气丰沛,五行之力更是厚重,花草树木皆可凝灵,只是但凡有点仙元的,定然是有了灵智。 按理说该躲着他这天仙,怎会蠢笨如此? 自寻死路? 明光还是没理。 他该五蕴皆空,专心修炼。 至于那混沌蠢笨的“玩意儿”会有什么下场,他并不关心。 但是没多久,“那小玩意儿”开始故技重施。 悍不畏死地啃他的仙元。尝试吞了他。 “吧嗒!” “滋啦啦——” “吧嗒!” “滋啦啦!” “吧嗒!” “滋滋滋……” “吧嗒!” “滋……” “吧嗒!” “哈哈哈!” 明光听到异响,一睁眼就看到自己肩头站着个“小人”。 正在用两根桃木枝拼成的手臂,叉腰哈哈大笑。 那混沌蠢笨的“玩意儿”,竟然因为啃多了他的仙灵,活生生把体内的阴气烧空了大半。 但是它的仙元也被灼烧得“漏洞百出”。 勉强用四根桃枝做四肢,撑着几片桃花花瓣做身体,风一吹就能“五马分尸”。 毕竟金灵克木灵,而这“胡编乱凑的小玩意儿”是木灵。 但是它竟然顽强地保持着这种半死不活随时消散的状态,凑合着能说话了。 “又被我吃到啦!” “哈哈哈哈,好吃好吃!” 明光:“……” 明光根本不在乎那点被啃掉的仙元,还没他练剑挥出去的多。 但是也不能容忍“这玩意”这么耀武扬威地吃他,还站在他肩膀上砸吧嘴。 于是一挥手,把它扫出上千里。 这一次大概过了能有几个月,明光都把“那玩意”忘了的时候,它又杀回来了! 是骑着一条鱼,用它自己身上的破烂花瓣儿做帆,从无极海上漂流回来的。 一回来就拎着一根桃枝向明光寻仇。 自己在那里大战了三百回合,连明光一根毛都没碰到。 但是明光嫌它吵闹烦人,一挥手起身离开的时候,竟然又被它吃到了倾泻的仙元。 “好吃好吃……够劲儿!够辣!” “我在海上漂了那么久,吃死鱼吃到想吐,想的就是这一口儿!哈哈哈哈!” 小小的明光:“……” 它竟是把与它相克的仙元,当成烈酒来吃。 明光攥紧短短的手指,他虽然仙灵还不会调用,但是要捏死这么个混沌小玩意,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可他最终转身离开,连袖子都没有“拂”,怕把它再扇出个几千里。 而从此以后,明光修炼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破烂桃枝和桃花拼凑的“桃枝小人”。 很长的时间里,只有桃枝小人一个人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用破烂的身体每天生动演绎“生吞天仙”。 有时候吃多了明光的仙元,甚至会死两天。 但是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两个到底还是不可避免地说话了。 明光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好吵。” 桃枝小人因为他和自己说话,又高兴得蹦了三百个回合。 然后明光就发现,它挥舞桃枝的样子,竟然和自己舞剑的招式一模一样。 “你偷学我?”明光不可置信地问它。 “我可没有偷学,我只是看一眼,哈哈哈哈,你好笨,我看一遍就会!” “嘿嘿哈哈!嘿嘿哈哈!你看是不是?” 明光被气跑了。 什么混蛋的小破烂儿竟敢嘲笑他笨! 但明光每天修炼时还是会来大桃木下。 并且根本不在乎桃枝小人会学他。 有时候大发慈悲和桃枝小人说两句话,有时候一整天一声不吭,像头只会拉磨的驴。 有一回,天界钧天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据说有个功德仙位飞升上界,怀疑自己被对头黑到了“小山村结界”里面,疯狂“破界”。 把天界九重天搅和得风雨如晦,最后发现这居然真的是天界,后来那人气得散灵下界,不做神仙了。 但雨还是下了好多天。 明光也好多天没有去大桃木下,因为他开始学着处理一点天界的公职。 因为辨认公文在玄晖殿夜夜挑灯到天明。 桃枝小人早就把明光当成了好朋友,实在没忍住,在第十天的时候,历尽艰险,爬过水椿桥,躲过值守的仙娥仙君。 又乘“树叶”做的船,从水椿桥下穿梭到了玄晖宫内的荷花池。 它等到夜里仙娥换班时才爬上来,跑到玄晖殿的内殿,来看望“久别”的朋友。 甚至还带了礼物。 当时因为不识下界知识,一切要从头学起,沉浸在公文之中,要把自己脑瓜子学炸的明光,在玄晖殿内看到“来客”,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桃枝小人叽叽喳喳爬上他的裤腿,开口道:“我好想你啊,你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来?你练的手印我都学会了,还在海中打败了一只修为高深的红灵蟹!” “本来想烤给你吃,但是你没去,我就自己吃了大部分!” “本来还想给你带蟹腿,但是……”桃枝小人抹了一把自己狼籍的花瓣儿脸,说道,“找你这一路太艰险了,蟹腿丢了。” 实际上是在水椿桥下半路休息的时候,跟一条生了灵智的大眼儿鲤鱼一见如故。 大眼儿鲤鱼送了它一程,然后桃枝小人拿出蟹腿,和它分着吃了。 “你怎么住这么远?”桃枝小人跳到了明光肩膀上抱怨。 “幸好,虽然蟹腿丢了,但是我还给你带来一块糖。” 这块糖是大眼儿鲤鱼作为礼物和桃枝小人交换的。 在水椿桥旁边几个仙娥坐在那里聊八卦的时候,大眼儿鲤鱼从盘子里偷的。 一块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被嗦过,还是因为桃枝小人乘水而来时弄湿了,反正很狼藉的一块糖,送到了明光的嘴边。 明光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怎么把这胆敢“偷渡”到仙帝宫玄晖殿的“小玩意”捏死不论。 这可是仙帝宫!这里该是天界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就这么被一个桃枝小人突破了! 而且是因为桃枝小人连个灵物都算不上,被仙帝宫的阵法结界,认成是流动的五行仙灵,轻飘飘放进来了。 这是漏洞! 巨大的漏洞! 但是明光最后什么都没有做。 他好多天没睡了,那些下界的公文好像是催眠的符咒,但他不敢闭眼。 要是这些都不会,母亲回来就不会夸他了。 可撑到了现在,他还是看不懂多少。 好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张开嘴,含了那块看上去比殿外门口的石子还脏的糖。 然后他人生第一次,尝到了甜是什么滋味。 那天晚上,外面依旧风急雨骤。 但是桃枝小人留宿了玄晖宫,就睡在依旧挑灯的明光的脑瓜顶。 他们成了一起修炼的同伴。 明光甚至没有干预桃枝小人体内的阴气流动,因为道法自然,它若是当真该孕生天地间,自然终会有天道助它。 他们只是同伴而已。 明光也没有刻意去教它什么,但是却有点嫉妒它的天资比自己好。 总看它在海中和红灵蟹大战,就用明光学了半天也学不会的那一些招式和功法。 最后在它获胜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人”,就一起把战利品烤了吃。 有个“小玩意”陪伴的时光,变得不那么痛苦枯燥。 流水般的光阴让他们关系越发亲密。 明光后来甚至会在回玄晖殿的时候,把偷不偷它揣在袖子里、怀里带着,同吃同睡,同进同出。 直到坤仪左将军回来,发现了明光的小“同伴”。 发现他这些年竟然进境缓慢,许多功法都没有学会! 这怎么会是她的儿子? 她大儿子东君分明天资聪颖,从不会让她操心。 于是明光没有等来母亲的夸赞,没有等到梦想中的温言软语。 等来了五雷灌体,让他此后毕生,只要想体会同母亲的亲近,便只能走入五雷阵削骨化肉。 他得到的母爱,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而被发现的“小玩意”自然也是被金龙追逐到了大桃木树冠之中,最终在万界天道之威下,瑟瑟发抖。 “母亲,不要——” 明光在“梦境”之中,五雷灌体也不肯放开坤仪左将军的手腕。 却不是因为他不怕痛,而是他希望母亲不要击散那个桃枝小人。 它何其无辜,虽然依旧身有阴气,甚至日后恐怕终难成灵。 但是它怎么能因为自己而消散? 他们是……朋友啊。 可那金雷之光,很快在大桃木下肆虐归来,如同冷硬锐利的坤仪左将军,半点不容情地冲着胆敢为那混沌之物求情的明光而来—— 在距离明光灵台不足一掌之处,化为一道雷纹符咒,径直钻入了他眉心灵台,印到天魂之上。 明光在最后意识消失之前,又一次从五雷阵之中伸出手,那小手的血肉被雷光剃得干净,筋脉裸露,猩红如鬼爪。 他还试图抓住坤仪左将军。 求情。 但最终落了空。 他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那是一记打在他天魂上的雷纹符咒,是封印,什么都不影响,但是会让他忘记一些事情。 比如他曾经和桃枝小人的友谊。 明光本该一生都想不起这一段记忆,毕竟打入这道雷纹咒封印的人,乃是万界天道坤仪。 但他下界竞赛,剥去仙灵成了凡胎□□,雷纹咒不能在凡人孱弱的灵台上久存。 凡体经不住雷纹咒封印,早晚都会消散,消散之时消耗生机太狠,自然会吐血不止。 但这又不是一道封死之咒,不是坤仪左将军对付天魔天妖的那种摧毁灵台天魂的强悍符咒。 所以也不至死。 本来符咒还能坚持一阵子,但因为明光身体每况愈下,扛不住散了。 雷纹咒消散,自然释放出了这一段被封灵掩盖的记忆。 明光在梦中最后伸出的手,不该抓住坤仪左将军。 因为本来就没有抓住。 他当时那么小,伤那么重,雷纹咒打入灵台,他伸出手,已经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 但是他竟然抓住了。 他死死地抓住了。 然后他想起了他想做什么。 他还想求母亲放过那桃枝小人,任生灵自生自灭。 于是他开口:“母亲……求你……” “求你……别杀它……它……” 它什么都没有做,没耽误我的修炼,也没有做恶事。 “你叫我什么玩意儿?” 碧桃被攥得手腕快骨折了,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武医师说明光阳气刚猛,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 “母亲……” 明光分不清脑中天魂骤然释放的记忆是真是幻,半梦半醒,还在呢喃。 碧桃:“嚯~” 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白捡这么大的儿子。 而后下一刻,她被尚且闭着眼的明光的牛劲儿又是狠狠一拽,死死搂进了怀中! 第27章 小桃枝 “梦境”里的明光, 再次拉住母亲,说出了为桃枝小人求饶的话。 甚至被母亲拉住, 温柔无比地抱进怀中。 “母亲”的身躯和幻想之中一样馨香柔软,明光陷在其中如坠云端,再也没有了皮开肉绽的痛苦。 明光收紧短短的双臂,甚至有种希望自己永远停留在这一片温软的美好奢望。 然后他就醒了。 从那极度美好,美好到让他恐慌的“梦境”里面清醒。 因为他只能感受到怀中人的柔软和馨香,却想象不出他抬起头时,母亲会是怎样的表情。 坤仪左将军从未对他笑过, 更没有对任何人露出过温和的神情,她如同她手中的雷鞭一样撕天裂地,所向披靡。 所有的凡尘俗欲, 都不能越过悍烈五雷, 浸染她分毫。 所以“梦”做不下去了。 或者说从他当真“抓住”母亲那一刻,说出求饶的话, 明光就已经知道该醒了。 他睁开双眼, 对上怀中试图挣动的头顶, 毛躁的发丝蹭着明光的下颚,将他从那么美好的梦境里面瞬间拉到“噩梦”之中。 明光眷恋得不想醒过来的柔软和肌肤相贴, 瞬间成了万千扎在身上的雷针。 他几乎是在睁开眼睛那一刻,就把怀里方才还紧紧搂着的人, 给“抛”了出去。 是的, 抛出去。 碧桃的身体在他的双臂之间轻得好似孩童, 凌空飞出去的时候,碧桃在半空时就在心中抱怨——武医师的药也不需要这么好使! 这人痊愈了之后力气大得也太吓人了! 幸好碧桃早有准备,她从来没觉得明光此人“安全”过。 危机感时刻都在,她被对方搂进怀中也没放松, 被明光“抛”出来的时候——她迅速反应弓起腰背,像头敏捷的小豹子,半空中扭转腰身,调整好落地姿势和位置,而后稳稳地落地翻滚半圈泄力,半蹲停住。 她颇为自己优美迅捷的姿势骄傲,起身拍着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头也不抬,就对着明光道:“你羊癫疯真的蛮严重,发作起来也太没个深浅,好好治治吧!幸亏我身手敏捷!” 闭眼抱着她亲亲热热地叫母亲,睁开眼见她如高僧见邪魔,出手就是“绝杀”。 明光已经扯着被子靠坐床头,长发似绸缎铺满肩头,还散发着草药汁的苦香味儿。 之前碧桃安置这些天女天君的时候,把他们带出地窖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相互之间洗漱。 武医师专门开了方子,大眼儿小眼儿熬的洗头药水,据说可清润去垢,还能防止虱虫滋生。 地窖潮湿脏污,他们仔细清理,才不会在染瘟毒的时候引发其他病症,避免增加治疗难度和时长。 明光是雷部那两个小将给他清理的,因为先前还吐血什么的,就没穿上衣,只穿了一条膝盖往上还短些的亵裤,比没穿只强一点点。 反正盖在被子里也没人能看见。 这会儿他扯着被子靠在墙角的样子,倒是让碧桃想起了之前一碰他,他就反应极大。 最开始处理伤口那次,碧桃就觉出他可能是极其不喜欢和旁人肢体接触。 后来自己利用他躲避追捕,他抖成那样,汗水简直能灌溉二亩地的样子,碧桃以为他有羊癫疯。 当然碧桃现在已经知道明光并没有,武医师已经根据她的描述诊断过了。 他壮实得很,顶多有些心气郁结,难解忧思。 那他那天晚上那样,恐怕就是有不喜人碰的怪毛病吧。 那以后娶媳妇儿可怎么搞啊? 碧桃为人不正经,有心揶揄撩拨他。 但是想到他先前在地窖里面帮自己遮掩,后来无论怎么说,碧桃答应给他检查身体,却忘了个干干净净。 以至于染病吐血“差点死了”。 因此碧桃都到了嘴边的“怎么办呐,你都被我看光了”,又赶紧咬在齿间,“咕咚”咽回去了。 算了。 他不禁逗,她就不逗了。 看他警惕的模样,碧桃竟然温柔有礼地掸了下衣服,郑重拱手,对他施上一礼。 “还没来得及感谢那夜地窖之事。” “掩护之恩,来日必报。” 碧桃难得万分正经,又自认极其贴心地说:“你的贴身衣物都是冰镜身边的两位‘天君’给你换的。” 言下之意——我可没占你便宜。 明光:“……” 他不是在崩溃自己几乎“光着”,也没想有没有被占便宜,而是到现在仍未能彻底回神。 他刚才把面前这人当成母亲抱着的这件事的冲击力够大,但大不过他在“梦”中,认出了印在他灵台天魂之上的乃是雷纹咒。 雷纹咒通常是做封印之用。 所以他的“梦”不是梦,而是一段被雷纹咒封印了上百年的记忆。 明光彻底想起了……那一切。 桃枝小人,幼年玩伴,同吃同睡,同进同出…… 而比他刚才抱着叫母亲的是碧桃、母亲给他下雷纹封印、自己还有个童年的玩伴,这些事都更更更让明光失神的,是他在恢复记忆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碧桃。 碧桃就是那个曾经与他在钧天度朔海的大桃木下,一起修炼、结印、抓红灵蟹解馋,陪伴他空寂惶然幼年期,最终被迫分离的——桃枝小人。 她身上的气息,明光是第一次这样细细闻嗅感受。 哪怕他被剥离了仙灵,感受不出碧桃的仙元之上的百年过去,是否还残留着生吞他仙元的灼伤。 可他纵使无仙灵相助,也是个仙位,记忆归位,自然能凭借那一切,认出她同自己朝夕相处的气息。 那不是香气,而是一个人的灵魂之中,无论几经转世都无法改变的魂息。 原来如此。 原来她并非莫名其妙地对他纠缠不休。 他们早就相识,他们是……挚友。 那时桃枝小人逼迫明光发誓,与它结为挚友。 原来如此。 母亲虽然不曾对他释放半分慈爱,却是一位绝对无私严正的万界天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仁慈,不以私欲损毁五行孕生之灵。 她没有像年幼的明光偏激猜想的那样,为了让他专心修炼,杀了桃枝小人。 她甚至用雷灵助了桃枝小人一臂之力,劈散了她体内盘桓多年难以清除的阴气,让她得以凝聚仙元,成为真正的仙人。 至于封印了他记忆的雷纹咒…… 雷纹咒恐怕是万界天道坤仪将军会的最温和的一种封印咒术了。 它的作用甚至只有封印,且不是封死,更不是击毁。 幼年的明光不知道,满心只有畏惧和绝望。 现在已经会了所有功法咒印的明光却知道,这种雷纹咒印,只消遭遇一次生死关头,便能够如现在一样,自行消散。 然而他在九天之上,规行矩步墨守成规,身边侍者拱卫,所有一切,都有人抢着替他做好,所有意愿都有人替他开口说明。 百年间,他未曾亲历任何涉险之境。 这封印挚友的雷纹印,便牢牢地盘踞在他的天魂之上。 时至今日,下了凡间,才总算是机缘巧合下消散。 明光神情极其复杂地看着碧桃。 很想开口问她:“你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难道她也不记得了? 可很快明光便否认了这个猜想。 她若是不记得,怎么会锲而不舍地找自己? 她这些年说的一些话,做的在明光看来莫名其妙的事,如今想来都是有迹可循。 而且明光了解自己,若他天魂雷纹咒不消,即便碧桃说个天花乱坠,他不曾亲身经历,也不会相信。 就算相信,也不会在乎。 明光一时间心潮起伏,这感觉就像他错过了与挚友的约定。 是他“迟到”,百年未能冲破封印想起她。 可他又因为那记忆实在是太久远了,久远到一想起,便迅速被后来再也没有过一丝趣味和愉悦的百年荒芜给淹没,让他续接不上情绪。 更不知道如今,该用何种表情神态,面对这位昔年“挚友”。 而且它……她。 明光又想起后来她的友情变质,找自己十次有十次都在诉说一些荒谬爱慕之意。 可明光当年,根本不知桃枝小人它化形之后……是个女子。 他就没想过它能化形成人。 否则再怎么也不会同它那般亲密无间。 明光甚至后知后觉,隔着这么漫长的时间,开始因错位回忆慢慢脸红。 他们小时候……只是单纯相伴啊。 她到底为何会对他产生了情爱? 千思万绪,那些没能重合的友谊和记忆,如沧海换桑田般流过脑海。 其实也只有短短几息。 短到碧桃解释的话音刚落下,明光便拥着被子,尝试开口:“……小桃枝。” 碧桃:“……啥?” 明光许久没有再喊过这个名字,一时间思绪和感慨堵得喉咙满涨,声音变调:“小桃枝……” 碧桃:“你,想喝桃……汁?” 明光:“……” 碧桃:“……” 明光:“……” 碧桃:“……虽然大病初愈的人想吃点特殊的东西正常,但是据我所知,邪教的后厨没有桃子。” “挤不出来桃汁。” 明光怔怔看着她,神情恍惚之间夹杂着狐疑。 “咳。” 碧桃轻咳了一声,在明光让她难以理解的复杂的神情之中,又想了想之前他帮忙的事情,耐着性子商量地问:“那什么……萝卜汁行吗?” 碧桃知道邪教徒富有,可也不至于奢侈到茫茫白雪覆盖的冬日,还能买桃李鲜果来享受。 连碧桃这个山沟村姑都知道,桃子仅夏秋两季。 要么只能看,酸涩坚硬,扔一个能把脑袋打一个大包。 碧桃生下来被扔在野桃树下,那树结的桃子就是这种。 要么皮薄汁多,极其爱生虫和腐烂,根本难以储存。 那玩意这个季节,通常只有皇族和皇都一帮金贵人才“特供”吧。 七管事也没有无理取闹到要喝桃汁啊。 碧桃早就通过明光的衣料和他那枚白玉小印,猜出了他是个金贵人。 看样子是皇城那边的?要不然怎么能张口就要贡品。 大概是“萝卜汁”这种逆天的玩意,把明光这个金贵人给吓着了。 碧桃眼见着他抓被子的手臂上青筋都鼓起来了。 连忙又说:“那……红薯汁呢?那玩意甜,再放点糖……后厨倒是有砂糖罐。” 应该也没那么难喝吧? 这什么见了鬼的表情。 碧桃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这“金贵人”她有点顶不住。 脚底抹油想溜,便说道:“那我去厨房看看,看看能给你挤点什么汁……” 但是人一转身,明光又开口了。 “朱明仙督。” 碧桃:“……”她第一反应这又是什么买不到的吃的? 但很快又想起来,这不是她那大哥口中常说的人名吗! “啊……朱明,朱明挺好的,在天界呢。”碧桃靠在门边微笑。 明光紧盯着她,峰挺的鼻梁在他的俊美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藏在暗处的眼睛满是审视。 碧桃在门边这个位置,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变化。 明光顿了顿。 又说道:“占魁。” 什么玩意? 碧桃脑子里都对不上这音究竟是哪两个字。 她真的识字吗? 但根据经验,这应该是个人名。 碧桃微笑说:“嗯,也很好。” “玉干。” 碧桃点头含糊:“也不错。” 明光还在说:“玄甲。” 碧桃恍然:“啊!我‘大哥’说都在忙呢。” 什么假? 明光手臂上的青筋慢慢消退,换了个盘膝的姿势,被子半搭在他的肩头,长发笼盖住他裸露的上身。 他的慌乱和无措,似乎都随着这些话排出体外,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不迫。 他坐在阴影之中看着碧桃答非所问插科打诨,像一座无声喷发之后,又重归沉寂的火山。 他片刻后又开口确认:“囹圄宫。” “度朔山。” “无极海。” 碧桃:“……”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糟糕,这听着不像是人名字了!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碧桃“刺溜”一下钻出门。 她猜到明光是在诈她,但是碧桃真听不懂,只能跑。 慌张跑了一半儿,碧桃又放慢了脚步被自己弄笑了。 “我慌什么?” “不知道就不知道呗!” 她还没兴趣知道呢! 碧桃没有去厨房挤萝卜汁。 她才不在乎明光饿不饿,对他感谢有,但她也不是照顾他的婢女啊。 反正现在邪教完蛋了,她得赶紧找到库房,然后拿钱走人! 实际上碧桃找了好几天的库房了,找到个小的,但是放的全是邪教徒的衣物,不值钱。 后来猜测钱可能在七管事的屋子里,就不着急了。 好不容易七管事死了,她还没来得及检查一下,就被冰镜吓唬说明光要死了,慌脚鸡一样到明光这里来了。 守了他一天一宿,结果他屁事儿没有,现在人醒了,还会跟她玩心眼儿了! 啧。 碧桃直接钻到七管事的屋子里去找库房。 七管事早已经被人拖走了。 屋子里还是臭,但是钱香,碧桃闻着梦寐以求的金钱味儿,开启了搜寻。 果然如她所料! 库房在七管事的屋子里面! 不是什么稀奇的机关,直接搬开书架,后面有个小小暗室。 室内……有点小啊。 好在并排放着三个大箱子。 碧桃冲过去,摩拳擦掌,兴奋地打开第一个箱子……居然是一箱子破书。 难不成七管事真的干过教书先生吗! 碧桃连忙打开第二个…… “!” 这回是钱! 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元宝,在暗室之中发出迷人的光辉。 碧桃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又打开另一个箱子,发现是半大箱子金条,而后便尽情地畅游到金钱的海洋之中去了。 二两银子能给婆婆烧两大车烧纸,这么多银元宝和金条,能买多少烧纸啊! 能买多少碗纯肉馄饨,多少个烤猪蹄啊! 啊啊啊啊啊~~~ 碧桃激情四射地畅想着,计划着以后的美好人生时,明光找到了床边给他准备的衣袍换上。 竟然是邪教徒的样式,白底罩青纱。 但现在也没得选,好在衣服至少够大。 明光把自己收拾好,头发也用玉簪束上,坐在床边等着。 他在等着碧桃回来。 期待她给他带点什么“汁”。 想到这里,明光的嘴角甚至忍不住翘了一下,幅度很小。 而后又很快习惯性抿住,分析目前的状况。 她应当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连最好的姐妹占魁都忘了。 雷纹咒? 不对,幽天那帮仙位把她看得像自己的眼珠子,不可能给任何人下手的机会。 那就是……天魂损伤。 明光很快恍然,接着神情有些愤懑,皱起眉来。 估计是仙元太弱,未能经得住传送,才会导致天魂受损。 但又想到原因,明光简直恨其不争。 都要参加择仙竞赛了,为何还要执着找他谈论什么情爱,若不是她…… 明光想到这里,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自己下颚的小痣。 而后又像是被雷击一般,表情难以言喻,迅速移开按着自己下颚红痣的手指。 胡闹! 它从前就喜欢站在他肩膀上,用桃枝做的小手戳他的痣,但明光从来没想过它会变成个女子,她还能上嘴啃。 不思进取,满心情念,剑走偏锋,虚度光阴,分明那么聪慧,却这么多年才升到灵仙位。 明光本来只觉得这个纠缠他的碧桃仙子,是个五阴炽盛自甘堕落之辈。 现在知道她是桃枝小人,经年只有修炼的脑子,还未扬起“故友重逢”的欣喜,已经开始埋怨她多年游手好闲,得过且过。 当时两人每每一起修习古仙族传承之中的新功法手印,明光总是没有她学得快,用得好。 明光习惯按图索骥,稳扎稳打,碧桃却刚会一点,就跑去和红灵蟹大战。 胜了两人吃蟹,败了再一板一眼分毫不差地复刻明光的姿势。 当时明光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连仙灵都不会用,根本不知道碧桃木属性不适合将他的手印和招式照搬。 先前两人在地窖动手,明光还惊愕她竟然将自己的功法招式研究透彻。 如今一看。 她根本是一直沿用至今,半点不曾费心贴合自己的属性修改过。 明光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修炼也太含混了,按她的天资,早该登神仙位才是。 仙位晋升虽难如登天,且越高位越难以升阶,仙位之间的仙灵差距正如沧海与沟渠。 但至仙到神仙位,若是稍稍努力,倒也不至于百年尚未达到。 他向来严苛要求自己,生而天仙却不会取用,也凭借多年来昼夜不息,距离天仙之上的玄仙之位,仅差一个契机。 这也是九天仙族臣服和令年轻一辈以他为楷模的原因。 明光这百年苦修不辍,以五雷阵止人欲,想到碧桃在骚扰他之余,在九天广交朋友,胡天胡地,手指又攥紧了自己的衣袍出神。 想她站在他肩膀上,当初拿着一根破桃枝,抵在他脖子上充作匕首,要他发誓,一生只有桃枝小人一个挚友。 结果她倒是胜友如云,济济一堂。 还拉帮结伙来跟他搞对抗。 明光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如此海浪一般的情绪起伏,坐在那里细细梳理着多年来的一切。 时而嘴角微抿,压住笑意。 时而又剑眉拧死,心火难消。 为碧桃伤了天魂,连在比赛都不知道而隐隐着急,又觉得她行事狡黠却有尺度,将邪教徒如此一网打尽实在厉害。 窗外光线逐渐西落,明光调整了一下麻痹的双腿,看向门口。 人怎么还没回来? 不是去给他找吃的,挤什么汁吗? 待会儿她来,明光已经想好了如何与她相处说话。 现如今她天魂损伤,不记得一切,明光细想,却未必是坏事。 一来,那些带着记忆投生的仙阶,因记忆而败北者比比皆是。她心思聪慧活络,只消告诉她最终目的为何,未必会影响她竞赛。 这是个绝佳的晋升仙位的机会,以她之智,或早或晚,胜出并不难。 二来,明光虽不知在天界时她情源何起,百年执拗,但回望下界后两人遭遇,她虽然行事越发吊诡,却对他并无情爱之意。 这样他们相处起来,就可以像从前一般了。 明光想通,终于勾起唇角,在无人的室内,他露出有些生涩却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似枯木逢春,冰消雪化,青云坠月,玉树芝兰。 她没死。 太好了。 一想到他们日后便可如从前那般,明光尝到何为欣喜若狂。 喜悦的滋味也是甜的,就如在天界幼时,她历尽艰辛给他带来的蜜糖。 然而他怀抱着如此不能自已,乃至得意忘形的喜悦等待碧桃。 却足足在这床边坐了整夜,也未曾如当初一般,在疾风骤雨之夜,等到桃枝小人“破结界”登门而来。 第二日天色未亮,先透入明光屋内的是冲天火光。 冰镜同雷部两个小将破门而入,对明光说:“地窖那边火烧起来了,所有人都从后门逃命呢。” “明光天仙,你可有去处?” 明光有那么片刻,在冰镜等人焦急询问之下,都没能理解过来如今的状况。 很快冰镜解释:“碧桃同城门守卫那边说好了,院子里的人都直接走后巷出城入山里。” “她让我问你……” 冰镜说到这里,神色中带着些对碧桃的恼恨,她怎么能这么对明光! 这跟抛弃有什么区别? 但事出紧急,外面火烧得越来越旺,再不撤离恐有危险。 冰镜只好按照碧桃说的交代:“她说你若有去处,可自行离去,有……有缘再见。” 明光坐在床边,片刻后笑了。 生生被气笑的。 第28章 讨债鬼! 碧桃不忘初心, 找到了钱,自然是第一时间为自己, 还有院子里的那些人谋退路。 清华神教在崇川这里,只是一个由七管事负责的小小分部。 碧桃知道,七管事一直和上面的人有消息来往。 这几天碧桃利用瘟毒感染邪教徒,带人把他们全部都塞进地窖里面。 但瘟毒发病,是一个比较缓慢的过程,这期间碧桃不能确定,除了七管事之外, 有没有其他的邪教徒往上面递消息。 碧桃并不在意邪教徒往上面送什么消息。 就算那些邪教徒向上面求救,派人过来也需要时间,碧桃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毕竟她的目的不是占领这里, 而是摧毁这个分部。 但再过上两日, 二月中旬,便是上交天女天君的日子。 就算这几日没有消息送出去, 到时候清华神教的总部肯定会派人过来。 谨慎起见, 他们跑得越快越好。 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拿着两根金条,到崇川城的城门守卫处, 找两位军爷“商议”了一下。 他们答应,提前一些打开城门, 并且不盘查碧桃带着的人出城。 碧桃当天晚上就把所有的银元宝和金条用包袱打包好, 分成了很多份, 一部分混在用板车拉着的一大堆生活用品里面。 一部分则是直接捆在板车下面,轮子附近,提前用泥土糊了一层。 还有少量背在身上。 她最先带走的是一群小崽子,大人们把邪教徒的衣服换下来了, 一行人看上去简直比城外那一群逃荒的流民还要狼狈上几分。 城门守卫拿了钱,虽然开了门,但诚如碧桃所想,他们并没有痛快放行。 碧桃那辆板车上面拉着几个病歪歪的小崽子,他们的瘟毒已经完全治好了,武医师说这种病症虽然在发病的时候传染迅速,可一旦痊愈,就没有传染性,所以那些邪教徒才会不给“毒人”足够药效的药物,只让他们半死不活。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所有人都用布包裹口鼻,带着的这些东西也都是发病时没有用过的。而且他们在黎明将至最黑暗的时候,从人迹罕至的后巷走,尽量不接触到人。 这几个小崽子确实还生着病,不过是本身体质非常差,之前就有病,邪教徒本来抓他们也不是要让他们长大,根本没给他们治病,一直拖着。 武医师给他们治了,但还没完全治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知道是见了凉风,还是车上有个小崽子格外机灵。 这个时候开始撕心裂肺地咳起来,把正在搜车的守卫给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碧桃语调哀求,姿态卑微地请求城门的守卫,不要把所有的钱都收走。 “这些小孩子都是孤儿……军爷离远一些,他们的病会传染的。” “我们是一个收容孤儿的草药堂,在城中也免费治疗了很多穷苦百姓,守卫大哥,给我们留点生路吧……” 最后还是被收走了。 包括分好几个人背着的那一部分。 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恻隐之心,真金白银可以使鬼推磨,也能让好好的人生出诡祟之心。 他们甚至还威胁带队的碧桃和背着药箱的武医师:“少在这里哭叫赶紧走!否则一会儿全部都把你们带去见官!” “收容孤儿,你们有这么好心?别以为我的人没有看到,你们是从清华神教后门出来的!倒卖孤儿还差不多!哼!” 好在碧桃从不相信人性,这些零星的钱本来就是打算打发拦路小鬼的。 顺利把小孩子们都带出城,其他的那些天女和天君们跑出来就比较容易了。 在第一批人出了城门之后,碧桃迅速带着他们进入山里。 “山里”算是碧桃比较熟悉和安心的领域。 而且崇川城附近的山里,因为临近城镇,并没有成群猛兽游荡。 有很多从南面跑过来的流民,白天进入崇川城里面去谋生路,晚上不被允许在城内游荡,只能到城外山林暂住。 因此山里也不是人迹罕至。 天寒地冻,山里住着的流民为了取暖和驱逐兽类,都燃着火堆。 远远看去,他们像一群无家可归的野鬼,错落的“鬼火”在冬日的枯败山林,显得尤为孤冷凄绝。 碧桃带着一群人过去,让武医师出面同他们交涉。 这次他们拿出的钱财,是武医师之前做游医时赚的铜板,从药箱最底下抠出来的。 而且他们人员数量足够,虽然大部分是小孩子,但也有几个身材结实的成年男子,正是之前在地窖里面的一部分天君。 短时间内不会引起这些流民的觊觎。 没多久,他们就借到了流民搭建的好歹能够躲避风雨的雪棚子。 未燃尽的火堆重新点燃,架上瓦罐,给孩子们煮上了热汤,碧桃还让人往火堆里面扔了几个红薯。 烤红薯在天冷的时候最好吃了。 碧桃靠在破木头绑成的椅子上面,伸手烤着火。 兵贵神速,从碧桃找到钱,收拾好东西,分配好陆续要走的几拨人,再带着孩子们来到这崇川城外的山中落脚——前后加在一起就只有两个多时辰。 而他们面前的火堆烧得越来越旺的时候,邪教徒栖身的地窖那边也开始烧起来了。 碧桃在城外看不到城内的火光,但她姿态怡然成竹在胸,偶尔抬眸看向崇川城的方向,眉目被火烘烤得嫣红柔美。 她捧着个最先烤好的红薯,无视那一群眼巴巴馋得要流口水的小孩子,剥了皮慢慢啃着。 她完全忘了,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因为她一句含混的话,在一直等待她的明光这号人。 在碧桃这里,明光和那些天女天君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是有退路的。 最开始碧桃猜测他是一个倒霉的富贵公子落了难。 他落入邪教,被搞得遍体鳞伤五花大绑地扔在床上。看上去凄惨无比,但碧桃为他清创时,发现他有挣扎余力。 后来碧桃给他正了骨头也固定好了,他的高热都已经退了,碧桃以为他会趁机离开。 他还是没有离开,一直等到瘟毒蔓延时,还在那个对他的能力来说,独自脱身并不艰难的地窖,老老实实做“天君”。 说明他就是故意不离开,至于为什么,碧桃没兴趣探究。 而且从昨天晚上他要喝桃汁开始,碧桃断定他不是个简单的落难公子,是皇城那边的金贵人,肯定有人接应。 所以碧桃才会安排他最后离开,并且告诉接应他的冰镜,给他留话“你若有去处,可自行离开,有缘再见。” 殊不知她这一句自认“仁至义尽”的话,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真天君明光,给惹毛了! 明光跟随着冰镜等人,从火势已然一发不可收拾的邪教分部离开时,在院外烧不到的墙壁上留下记号。 按照时间推算,接应明光的人应该已经在附近,现如今清华神教的这个分部突然失火,他的人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此处。 然而明光没有在附近等待来接应他的手下。 他满脸霜寒地坐在板车上,被雷部那两个小将拉着往城外去。 他还不能自己走,腿还没彻底好利索。 他坐在车上,心里的莫名怒火比那个已经在晨曦之中,烧得剩空架子的院落还要旺盛。 他怒火滔滔气势汹汹地准备去找桃枝小人算账! 一路上,因为武力比较高,被碧桃给哄着最后安排人员撤退,并且在院内“四处点火”的冰镜,因为明光过于外露的情绪而表情诡异。 冰镜和明光也是自小相识,她从未见过明光如此“失控”。 明光从小便为古仙族的楷模,从容不迫,方寸不乱,稳如泰山等等,都是冰镜从小就听长辈们形容明光的话。 可他方才在听到碧桃留下的那一番话之后,明显表情开裂。 就好像原本厚实的冰面骤然裂缝,汹涌地夹杂着冰凌的暗潮冲出来,暴露了真实的刻骨森寒,凛冽危险。 那一双像日轮一样美丽的淡金色眼睛,透出尽是兵刃粉碎之后折射的冷光。 带着看一眼都能将人千刀万剐的肃厉。 冰镜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果然情爱之中,被抛弃的那一个怨气都能毁天灭地。 话本子诚不欺她! 不过碧桃这就听她的话做出选择了吗?选了幽天的那个功德仙位? 那个功德仙位…… 冰镜回头飞速扫了眼正在喷发怨气的明光,默默离远了一些。 虽然她还是认为,明光在能力和地位之上远远胜过那个幽天的功德仙位,他在未来也会是最好的引领九天的帝君。 但他作为一个伴侣的话…… 冰镜一直就害怕明光,但因为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未来会是明光的妻子,她不得不觉得这样的男人才是最好的。 一度引以为傲。 可是如今她脱出了那个关于“未来属于某个人”的认知后,连带着对明光都已经祛除魅幻。 明光实在是太凶了,好凶啊。 他伟岸的身形,宽阔修直的脊背,强壮的胸肌,过于结实经脉盘缠的手臂,看着都变得可怕起来。 和这样在九天位高权重的男人成婚,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未来因为什么事情有了争端,怎生是好? 冰镜想起自己听说,在天界明光曾数次不由分说,震裂碧桃仙元。 下界后,他身为一个凡身,还是病中,那睁开眼就能把碧桃直接抡出去的劲头,和他打起来焉有命活? 搞不好要被一巴掌拍死啊! 两相对比之下,幽天的那个功德仙位,虽然没有那样俊美刺目,但至少温柔如水,而且身体没有那么强壮,仙阶也没有太高。 不似明光冷傲刻骨目下无尘。 真的跟碧桃动起手来也未必打得过碧桃…… 冰镜在心里默默认同,并理解碧桃的选择,她以后如果找伴侣的话,也要找幽天那个功德仙位那样势均力敌的。 不过冰镜带着明光去往城外的时候,也没有提前通知碧桃,明光明显要找她清算的事。 毕竟是碧桃一脚踏两船,左摇右摆该受此劫! 碧桃尚且不知道明光没走,还要来找她“清算”。 她啃完了一个红薯,正感觉有点渴,一个小崽子就端着碗走过来。 他在那这群小孩里面个子算高了,年纪应该也算大的,估摸着是病没好利索,走路摇摇晃晃的。 尽力保持着平衡,将一碗热汤端到了碧桃的面前。 他走这一段路就有一些气喘不止,而且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把汤送到碧桃手边,近乎执拗又讨好地看着碧桃。 碧桃懒得起来去弄水,看着武医师精神抖擞,忙活着给小崽子们安置住处,也没好意思指使。 坐在凳子上正准备闭目养神,就见这么一碗热腾腾的汤递到了自己面前。碧桃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小子就是之前在过城门时咳嗽的那个。 碧桃能记住,实在是因为他太好认了,他两只眼睛不是一个颜色。 能被邪教抓走的小崽子们肯定是五官齐全,样貌不俗,但是在这些不俗之中,这小子确实有点突出了。 他的一只眼浓黑得像幽潭暗井,另一只眼却呈现出一种灰白色。 是个阴阳眼。 碧桃微微坐直,居高临下看着他,他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手指上全部都是冻疮和茧子。 因为邪教徒根本就没有给这些童男童女们换上新衣,他穿的还是被抓时的那一身旧衣。 甚至都不是棉的,而是好几层破破烂烂的叠在一起。 脏的很,衣服脏,脸也脏,手也脏。 他端着热汤,手指被碗壁烫得红红的,但是攥得很紧。 紧到都把他的指头杵进汤里面去了。 大概是碧桃把人给看得紧张了,他脚底下一晃,为了稳住身形,整个大拇指都伸进汤。 正准备接过来的碧桃:“……” 男孩:“……”他赶紧把手指头从汤碗里缩出来。 局促地重新捧好,但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一碗已经被他污染的热汤递给面前这个好人。 他被很多大人打量过,因为出身贫苦,父母离散,所以一直混迹在乞丐流民之中。 那些人打量他的原因,无疑是盘算着他身上有几两肉,能吃上几顿。 或者因为他模样还行,眼睛又特殊,所以就像邪教徒们一样,抓他是打算做不好的事情。 他什么都懂,他也并不是被邪教徒给抓进去的,他是自投罗网。 因为这里有东西吃,有暖和的地方住,而且他生病了需要治疗。 他就是没有想到这群邪教徒们,根本没打算给这些童男童女们治病。 但他还是没舍得离开,因为离开就没有暖和的地方,也没有东西吃,他病得很重在外面很快就会死掉。 直到面前这个“天女”叛变,把那群人全部都抓住扔进了地窖,还让那位老先生给他们这群小孩子治病吃药。 他的病已经有了好转,他能感觉到呼吸没有那么费力了。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去感谢或者是依赖这些救了孩子们的“大人”。 他自从有记忆之后就开始颠沛流离,见识过太多的恶意,很多时候,“大人”才是孩子们的地狱。 才刚从狼窝出来又入虎口的事情也经历过很多次了。 他甚至一直对这个天女保持警惕,不曾靠近,因为她虽然反叛了邪教,却根本不允许他们这些无害的小孩子离开院子。 他最开始甚至认为,这个天女只是想要把他们倒卖,或者也想做一个邪教的管事。 直到今夜,她一把火烧了那个院子,并且把他们全部都带出来。 没有等着接手他们这群人的“下家”,她把他们弄到山林里落脚,煮上热汤烤上红薯,供他们食用。 他还听到她跟那位给他们看病的老先生说,她要走了。 她要走了…… 阴阳眼的小子浑身长满尖刺,防备着任何一个人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到这一刻听到这位天女要走了,才意识到他这一次接收到的是善意。 她真的在救他们,并且就单纯只是救了他们,就要离开了。 所以他才鼓起勇气,也从他那装满了人世凄凉,残忍恶意的小小胸腔里面,挤出了一分善意和感谢,给这位天女端来了一碗汤。 结果……她应该是不会喝了吧。 阴阳眼的小子低头,看向那一碗被他捧在掌心,烫到掌心发痒的热汤。 正欲无声无息地收回,碧桃却伸手接过来了。 当着他的面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咸度正好,还放了猪油,武医师不光是熬药有一手,熬汤也不错。 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喝一碗简直是人间享受。 阴阳眼的小子一愣,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他也是个孩子,怔怔看着碧桃,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又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碧桃又呲溜了一口,见这小子还站着不走,才开口同他搭话:“眼睛怎么回事?” 阴阳眼的小子又愣了半晌,身体晃荡了一下看样子是想跑。 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一个大人,用这样正常,甚至沾上那么一点慈祥的眼神看着他,和他这样正常说话了。 他不敢看碧桃似的,垂着头,小小年纪嗓音因为是肺病一直咳嗽非常沙哑:“瞎了一只。” 碧桃并没有再继续追问和关心,只是好心提醒他:“找块布遮起来吧,这样看上去有点太显眼了。” 碧桃把那碗凉到差不多的热汤一口气都喝了,然后把碗递给面前的小子:“去吧……” 碧桃说着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面下来伸了个懒腰,把之前有人在火堆远处铺好的已经烤热的铺盖,整理了几下就窝了进去。 那阴阳眼的小子端着空碗,又看了碧桃好一会儿,见她睡觉了,这才慢吞吞离开。 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一句“谢谢”。 谢什么呢? 他生在人世短短几年,已经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知道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什么用都没有。 大恩不言谢,他一天私塾都没有去过,已经忘了自己是从哪个道貌岸然之徒的口中听到过这句话。 他只是暗自把这位好心的人仔仔细细记住,就像记住他走失的父母那样,发誓只要他活着,一定想办法偿报恩情。 而阴阳眼的小子还没等在心里发完誓,碧桃就已经在温暖的火堆旁睡着了。 折腾了一宿,天色将明,最后一批天女和天君也快回来了。 一切都不用她操心了。 而碧桃刚刚睡着不久,最后一批人也在晨曦彻底洒满大地之前,平安进山。 明光也在此列。 并且是一进山,就一瘸一拐,拄着一个冰镜给他的佩剑,拖着一条不太好使的腿,气焰熏天地杀到了碧桃跟前。 但是在他发现碧桃累得睡着了的时候,那因为她一句话等待了一夜,又被她扔下的恼怒,都在冬日映雪的刺眼晨光之中,像海中撞击冰山的狂澜,无声无息地在海底归为沉寂。 他看到雪棚里面睡着孩子们,而她则幕天席地在火堆旁蜷缩。 这简陋的栖身之所,是她凭借一己之力为这群凡人构建。 从进入邪教的那一天开始谋划。 为仙者,当怜顾苍生,再图己谋,她做得很好。 非常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像她一样。 他自顾不暇,也没能做到兼顾这些凡人。 此刻日轮上行,天光笼盖,火堆只剩下寥寥青烟。 明光心中那把莫名之火,也像面前这火堆一样,只剩他一个人能感受到余温。 是骤然释放的昔年记忆,挚友重逢的狂乱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 她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所有人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至于她扔下他…… 明光在距离碧桃不远处,昨天碧桃坐在那把椅子上缓缓坐下。 何谈扔下? 她聪敏绝顶,定然是猜出了他身有余力却混迹邪教,图谋不详,一定有人接应。 那句“若有去处,自行离去”,没有任何错处。 她天魂损伤,不记得他,他们之间在她看来不过是萍水相逢。 明光想到自己在天界被雷纹咒封印,不记得她时对她也从来不假辞色,内心那点余火青烟,也和逐渐熄灭的火堆一起彻底消散。 他善于自苛自省,他现在甚至在内心诘问自己,他为何要怒? 无有情爱纠结心间,她行事果断睿智,这些救下的凡人,如今都是她的信徒。 她这样很好,他们这样很好。 择仙竞赛尚在进行,当务之急是如何获得信仰力,得胜归天。 五雷可震杀妖邪,也可弥合仙元,引度信仰力转化仙灵入体,助长修为。 待来日回到天界,他们才和从前一样。 明光心绪顷刻通达,微微吁出一口窒闷阻塞之气。 他将一直拄着的佩剑搭在凳子边上,身体微微坐直。 晨光映入碎金般的双眼,垂落在脚边不远处的睡颜之上。 他周身透出一种堪称温和的气质,威而不猛。 他坐在那里,渊渟岳峙,寂敛光华,却看上去竟然比晨光映雪还要耀目。 一直悄悄活跃在周围,一边做着事情,一边鬼鬼祟祟等着“看热闹”的冰镜等人,看着明光这副样子,纷纷露出了迷惑神情。 不应该大发雷霆吗? 来的路上还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 怎么见到人,突然就雨歇风消了? 而明光却已经不再介意昨夜之事,甚至对他们的过去也不再纠结。 他开始思考昨夜的那一把火,到底是不是碧桃亲手放的。 若是,银汉罟之上她的功过又当如何记录。 银汉罟上确实正在热议。 议的是明光天仙突然好转,并未受到瘟毒影响。 也议碧桃将数量如此之多的凡人放火烧死,是否触犯天规。 然而追踪碧桃,却发现她并没有放火。 火不是她放的。 她不过在发现明光死不了,又跑去七管事的屋子里找到钱后,一出门就自言自语托着胳膊说:“今天天好冷啊”。 然后让那些平时给地窖里面的人送饭的天君,给地窖一口气添加了十个火盆,供他们取暖。 这十个火盆里面全部都不是木炭,而是装满了火油。 她甚至让武医师配比了真正能够有效治疗瘟毒的药物,就吊在这十个火盆上面煮。 并且告诉地窖里面奄奄一息,但还有口气的一众邪教徒,这药才是能够真正治病的。 让人对邪教徒们说,天女天君们都准备离开了,决定大发慈悲放他们一马。 然后…… “然后这群邪教徒,就因为争抢有效的治疗药物,把装满火油的火盆都扑倒了。” 才出公职回来,来不及追溯碧桃都干了什么的朱明,听手下如此说,闭着眼睛靠在长榻之上,嗤笑出声。 “散了吧,不用再盯着了,这群人自食恶果。” 而且这种九转十八弯的行事手段,无论多么厚重的因果罪孽,也追溯不到碧桃的身上。 连送火油盆的那些天君都不算损阴德。 毕竟他们发放的是真正的解药。 之前是一个精彩绝伦的“同归于尽”。 这回又是好一个“大发慈悲”。 朱明对碧桃的手段越发佩服。 银汉罟迟迟没有对碧桃的所作所为示警,议论的声浪很快变成:“兵部云川真仙大败敌国,俘虏敌军六万余人,信仰力已经增长到四万九千多人!” 他竟是一骑绝尘,也以一己之力,把对碧桃和明光的议论全部压下去了。 偶尔还有碧桃的好友出来,替她高兴激动地说:“明光天仙叫碧桃小桃枝哎,谁懂啊!这简直是爱称!他们还紧紧拥抱,要修成正果了!我还看见明光天仙笑了!” 每次也很快就会有人钻出来反驳:“屁!明光天仙做梦梦见坤仪将军,才会抱的,而且叫的是‘母亲’!” “什么小桃枝,分明只是想喝桃汁!那根本不是笑,那是嘴角抽搐!是没喝到!” 而酣睡一夜的碧桃对此全然不知。 清早上,她感觉到火灭了不暖了,从铺盖里面拱出来,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打个哈欠。 回头就对上了一道锐利的盯着她的视线。 碧桃的哈欠都缩回去了。 眯着一双桃花眼,看清楚坐在凳子上面,逆光盯着她的人,大概是因为刚刚出被窝,下意识打了个抖。 赶紧把被子又裹紧。 这什么眼神? 三堂会审吗? 果然那人一开口就是审问:“那把火是你放的吗?” 碧桃:“……”果然来者不善。 这人应该走了,昨晚那场大火肯定会把接他的人吸引过来。 怎么没走呢? 碧桃甚至想还嘴:怎么着,是我放的你还要替那些邪教徒讨回公道啊? 但碧桃只是挠了挠头发,语气温和地说道:“你看你说什么话呢,我怎么会干那种杀人放火的事?” 明光定定地看着她,到这个时候已经松了口气。 他就说桃枝小人不会蠢笨到自己去沾染因果。 碧桃卷着被子看他,问:“你怎么没走?” 明光:“……” 他确实打算走,只是在等待接应他的人,他们看到记号就会过来了。 他找到了幼年的记忆,虽然绝不可能回应桃枝小人。那荒唐的爱慕追求,为此都不打算和她在下界相认。 但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想法,想要把她带在自己身边。 他们可以一同获取信仰力,一同迎接雷劫归天。 他所筹谋之事,身边本就需要仙位辅助,共分信仰。 但是明光坐在这里一早上,看着那些凡人来来去去,走到这边的时候连脚步和说话声都会放轻。 甚至有一个小孩子带着另外两个小孩,到树林里去驱赶清晨鸣叫的鸟儿。 唯恐打扰了碧桃休息。 明光明白,他根本不用担心小桃枝。 带她走,反而是对她能力的轻视和羞辱。 她比谁都配得上她的仙位。 但果然她什么都不记得,见了他就只问他为什么没走。 碧桃还仰着头等待明光的回答。 明光微微吸了一口气,眉目一如既往锋冷矜傲,居高临下看着她问:“我会走,但……我的私印呢?” 碧桃:“……” 碧桃:“!!!” 她一定是起来的姿势不对,要不然为什么睁眼就看到一个讨债鬼! 她卷着被子,“咚”一下就又倒下了,嘴里含糊说:“我再睡会儿,好困啊……” 还是不可能还的。 五根金条都不一定能赎回来。 前些天碧桃和她“大哥”聊到那个私印到底当了多少钱。 大哥说一共差不多七十两白银。 买了那几车药材,当时他表现得太着急,那些卖药的药铺都是坐地起价。 除此之外,重金聘请了武医师,买了几匹拉车的骡马,还有给钱请流民伪装成同伙。 又按照碧桃叮嘱,那几天吃了一些好伤药,最后剩下的一些碎银子,要给碧桃,碧桃没要,让“大哥”自己留着。 而武医师一个人就要了三十两白银。 他侠肝义胆是真,热血难凉是真,医术高深是真,手黑心黑也是真真的! 碧桃当时还吹牛给他再翻五倍…… 谁能想到,明光那摸来的比拇指粗不了多少的白玉印章,值七十两!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碧桃对他语气温和,言辞有礼不再戏耍,忍辱负重在病床前照顾,都是因为这个。 昨天晚上给他留话催他快走,就是怕他要“债”! 他怎么还真追过来要了! 如今一两黄金差不多换个十两白银,她在七管事的屋子里找到的白银和黄金数量实在不太多。 打发过路的小鬼用了一些,马上碧桃准备走了,还得给这群天女天君小崽子分一些。 哪有钱给他赎印章去? 当铺的那种地方,你卖进去七十两,“大哥”事出紧急,又没有签活当的契约。 赎出来不给你涨到七百两算你碰到了良心老板! 走吧走吧,快走吧…… 碧桃心里默念:“快走吧,求你了明光大兄弟!” 不,明光天君! 现在碧桃承认他是真正的尊贵天君了。 天君快走吧,回天界去吧! 第29章 这个先赔给你! 碧桃与明光不对视, 不说话,在临时安置的山林里面, 她“忙里忙外”一刻也闲不下来。 可碧桃诡计多端,却绝对不是一个擅长伺候人干零碎活的料子,她之前在深山里跟婆婆两个人过得糙得要命。 碧桃但凡是勤快一点,会煮饭,两个人都不至于啃了那么多年硬邦邦冰冰凉的杂面饼。 碧桃一忙起来,这群人的麻烦更多不说,武医师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碧桃绊倒。 他甚至在怀疑碧桃是不是想把他绊倒摔死, 好躲过那五倍的诊金。 一整个白天,明光偶尔会出现在碧桃身后不远处,眸光凛凛。 看到她千方百计绞尽脑汁躲着自己, 频频发出冷笑。 这笑声听在碧桃的耳朵里, 简直有震耳欲聋的效果。 好在明光就只问了碧桃一次他的私印在哪里,并没有再上前试图跟她“讨债”。 碧桃却觉得自己的头顶上悬着一把剑, 随时都会掉下来把她的脑袋砍掉。 一直到了晚上, 火堆渐次点亮。 已经有大部分天女和天君领了钱, 跟碧桃还有武医师道别,离开了山林。 其中包括大眼儿和小眼儿。 她们两个人跟碧桃的关系算比较亲密的, 不舍得碧桃,却知道碧桃能够将她们全部都带出来, 还分给她们钱财, 让她们自寻活路, 已经是仁至义尽。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两个人抱着碧桃哭了好一阵子,才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碧桃并没有来得及生出什么惆怅的心绪, 因为她很快发现,有一小队骑兵朝着山林这边来了! 这一行人大概有二十几个,一看便是精兵猛将,身着软甲,腰配长剑,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个个神采英拔,气宇轩昂。 他们的马匹显然都经过训练,马头上挂着风灯,奔跑间光影闪动,马匹的脚步却丝毫不受影响,整齐有序,步调一致。 这群人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那些流民吓得往山林深处钻去,将这群人当成了驱逐他们的军队。 崇川城临近异姓王戴德容的封地大源州,大源州本身并不大,只有七个城。 但是戴德容的野心不小,仗着封地天高皇帝远,近年来对大源州周边的一些城镇,也有吸纳操控之意。 更是频频举荐自己的心腹入朝,崇川城郡守便是戴德容的人,多年来表面恭顺朝廷,事实上早已和戴德容“暗通款曲”,欺上瞒下捞了不少民脂民膏。 而戴德容喜欢做表面功夫,不允许自己的封地之内出现灾民。 因此崇川城三五不时就会抽风一样,派人驱逐清理掉崇川城附近寄生虫一样的流民。 “你还愣着干什么?跑啊,是赶人的军队!” 武医师拉了碧桃一把,示意她赶紧跟着队伍一起往山里面进。 武医师游走四方,对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事实上不只是戴德容这位异姓王如此,所有官员都不喜欢自己的辖地出现流民。 明里暗里都会行驱逐之事,以保证自己的辖地看上去光鲜安逸。 不过上面下达的命令,下面执行起来,通常也只是阳奉阴违。 毕竟流民若是在城中谋了差事,也会给这些巡城卫“上供”,这些人常常是做做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真断了流民活路,他们集结在一起落草为寇,或者为了口吃食进入城中四处作乱,会非常麻烦。 因此一旦这些巡城卫在夜里出现,流民都会心照不宣地往山里跑。 只要跑得快并不会真的被追上,明天照样可以进城做工。 武医师组织人也往山里面跑,碧桃却很快阻止了他。 “不用慌张,有老人有孩子的就别折腾了,这些不是巡城卫。” 更不是城门那些歪瓜裂枣的守卫兵。 这些人甚至都不是崇川城内的,他们看上去实在是过于体面,连马脸上都盖着皮甲,已经体面过头,和尊贵挂钩了。 而且跑得近了,碧桃看到为首的一个银甲兵将,蜂腰猿背,凤表龙姿,那小细脖挺得好像仙鹤颈项,锋芒毕露,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而且碧桃虽然从未见过这些人,却觉得他们很“眼熟”。 他们很快将马匹停在山林边上,飞身下马,而后举步生风地奔向了林边站着的一个拄着剑柄的高大身影而去。 为首的银甲兵走到那身影面前,举剑拢在双掌之间,剑尖与左侧膝盖一同点地,开口声脆如冰裂,高声道:“属下来迟!” 碧桃恍然大悟,怪不得素未谋面,却看着这群人“眼熟”,原来他们和明光那个矜贵人是一伙的! “哥哥!”碧桃身后娇美的女声爆发惊喜之音。 而后好像一阵旋风,直接卷向了那一行人。 碧桃眼看着冰镜像一只投林的乳燕,径直扎进了那才刚刚站起来的银甲兵怀中,紧紧将他抱住。 那银甲兵一愣,而后很快将佩剑扎在地面之上,回抱住了冰镜。 摸了摸她的头,笑起来:“太好了!一直找不到你,原来在这里!” “哥哥……” 冰镜这几日一直被碧桃给当成驴使,任劳任怨,四蹄翻飞,半点也不矫情。 这会儿见了哥哥,倒是娇声撒娇起来:“我差点就被邪教给害了!你差一点点就见不到我了!” 她说着,还用自己两根手指,隔空掐出了一点点距离,表示自己遭遇的境遇有多么凶险。 银甲兵笑着身手戳冰镜的脑袋,惹得旁边的人都跟着轻笑起来。 冰镜的那两个手下也跟着过去,一行人兴奋地说着话,显然是早就认识。 也显然,这些人就是来接应明光的手下。 碧桃的心里渐渐涌现出欣喜。 接他的人终于来了。 他这回该走了吧! “对了,哥哥,我和明光这次多亏了碧桃,是她救的我们!” “谁?”那银甲兵的表情非常诡异。 “就是碧桃啊!你不也认识吗?就是钧天大桃木下的那个碧桃仙子,你下界之前还说有话跟她说,把我支开……唔!唔?” 银甲兵及时捂住了自己妹妹的嘴,有些心虚地扫了一眼明光的方向。 “别胡说,我什么都没跟她说。” 冰镜把自己哥哥的手给扒下来,又笑着说:“碧桃和传言里的不一样,她很好的!” “她救了好多人!还放火把邪教一把烧了!” 冰镜三言两语,碧桃给夸成了一个胸怀天下的大善人。 但是一群人听了,表情都变得有些奇怪,冰镜还以为他们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扭头开始找起了碧桃。 碧桃“听墙根”听到自己的名字,想悄悄溜走。 但没来得及,最后还是被热情的冰镜发现,给拉扯了过去。 等到碧桃过去之后,气氛更加诡异。 这些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人,此刻全部都变成了闷葫芦,憋得脸都大了,一句对碧桃感谢的话也说不出。 他们全都认识她。 九天没有一个人不认识碧桃。 但他们在天界的时候可以说是对立关系,不是能自然地表达感谢的关系啊…… 而且冰镜说是碧桃救了她和明光……这又从何说起? 明光进入邪教是为了躲避多股死士的联合追杀,至于冰镜也在邪教之中,这全是巧合。 就算没有碧桃,难道明光出来的时候会不把冰镜带着吗。 银甲兵不是别人,正是在天界时和碧桃最不对付的冰轮真仙。 冰轮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怎么和碧桃混到一起,表情莫说感谢,简直难看。 最后还是冰轮身后的一个黑甲卫兵越众上前。 对着碧桃拱手:“许久不见了,碧桃仙子安好。” 细算起来的话,这人在天界时候,算是和碧桃最熟的一个。 毕竟每一次碧桃被抓,都是这位景宿雷将亲自带人将碧桃送到囹圄宫。 他还欠着碧桃一个“条件”,又身为冰轮真仙的侍者,不得不站出来缓和气氛。 碧桃却根本就不认识这号人。 不过她却隐隐感觉到那个浓眉大眼的银甲兵,看她的眼神不善。 冰镜和碧桃提起过她的哥哥,碧桃知道她哥哥叫冰轮。 而且在他们口中的“下界”时,这个冰轮专门找过碧桃,还把冰镜给支走了不知道说了什么。 刚才又看他捂住冰镜的嘴一脸心虚,肯定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碧桃完全不了解状况,却最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惯会插科打诨,开口就对着那如今根本不认识的景宿雷将笑着说:“确实好久不见,不过……仙君倒是越发丰神俊朗品貌卓群。” 碧桃说话风格其实一直都是这样。 在天界的时候无论见了哪个相熟的仙君仙娥,开口都是夸赞对方修为又精进了,或者是越发“俊美”“妍丽”。 这只是一种客气的打招呼的方式。 只是碧桃从不会对围绕在明光身边的一行人说这种“客气”话。 毕竟她“声名”在外,又对明光穷追不舍,对他身边人说这种话有调戏之嫌。 果然碧桃这神来之笔,把表情本就怪异的一群人,都弄得忍不住面皮抽搐。 景宿更是浑身一僵,他不过雷部一个区区小将,虽然修为容貌也算上等,否则不可能被选为冰轮真仙侍者。 但是……这种事情不要啊。 他还想在冰轮真仙的手下继续混呢。 他竟也下意识看了眼明光天仙,不解这碧桃仙子为何下了界,怎么倒像是转了性子? 向来有明光天仙在她眼睛都看不到旁人。 如今竟然当着明光天仙的面调戏别人…… 景宿看到一直站着的明光天仙,因为碧桃那一句调戏,狠狠蹙了下眉。 迅速放下了举着的手,再度开口,面皮绷得很紧,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淡淡道:“碧桃仙子说笑了。” 碧桃的神来之笔,成功让一直不能接受自己妹妹与她为伍的冰轮,绷不住俊冷面皮,狠狠翻了个白眼。 碧桃眼看着他黑眼仁都翻没了,一瞬间好像个双眼瞎。 又听他开口冷哼道:“果然无论到哪里,都是个天姿国色的好色之徒!” 碧桃:“……” 她正待问一问这话到底是夸人还是骂人。 而且这位冰轮什么玩意儿的一开口,碧桃的手心就本能地开始发痒。 他们两个绝对有旧怨。 不过碧桃没等问话,明光开口了:“冰轮。” 他语带警告。 冰轮那两个快翻到天灵盖上的眼珠子立刻归位,到嘴边的嘲讽之语也都咽回去了。 明光说:“你先带着冰镜他们把马拴好,找个地方暂且休整。” 而后对碧桃说:“我腿疼,扶我找地方坐一会儿。” 碧桃:“……”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冰轮听到明光让碧桃“扶”他,表情简直扭曲。 但他张了张嘴,对上明光一脸肃穆,也没敢说什么,很快听命行事。 带众人和妹妹大步流星地离开。 冰镜见明光把手里未曾出鞘的佩剑举起来,远远让碧桃“扶着”。 一脸骄矜地一瘸一拐跟着她去一个木桩子旁边坐下,架势端得很足,心道“好戏要来了”吗? 话本子里面“大房”要发作的时候,都是这样气势十足的。 “你看什么呢?”冰轮拉住自己竟然要往回钻的妹妹,看了一眼明光的方向,硬把她拉走了。 “你给我说说这段时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她混到一起去了!” “哎呀!”冰镜被扯到了一缕头发,怪叫了一声,连忙捂上自己的嘴,跟冰轮走了。 可惜好戏看不到了! 明光听到声音朝着那边冷厉地扫了眼。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所有人都走了,这才看向在旁边看天看地,撅树枝挖土,就是不看他的碧桃。 “你躲着我做什么?”明光问。 碧桃:“什么?你说什么呢?我躲你做什么?” “我只是最近有些忙,你也知道那些孩子们,嗯,都没什么好去处。” 碧桃哭穷: “主要是吧,钱不够,不好安置啊……” 碧桃心说你手下连马都有面具。碧桃去过的县城里面看见过风灯,是挂在县太爷那车上的稀罕玩意,你手下马头上挂一堆,这么有钱,印章就别要了。 明光看着她心怀鬼胎,眼珠子乱转的模样,倒是没有再提私印的事情。 那个印章是他在边关用的,而且是专门做出来证明“皇孙”身份的东西。 虽然用料非常精贵,实际上真到了皇都,并没有什么用处。 别人拿了也没用,那上面篆刻的名字,只有明光二字,且不是官用印章的字体。 明光也并非他回到皇城会用的名字,到时候皇帝自会重新赐他姓名。 他只是看着桃枝小人因为那小小印章,整日像只热锅上的小蚂蚁一样转来转去的很有趣,才没说那印章不重要了。 此刻也是抿住唇角,刻意不提。 只对她说:“身着银甲的叫冰轮,冰轮真仙。” “着黑甲的同你说话的那个是冰轮的侍者,也是雷部的雷将,叫景宿。” “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幽天的功德仙位,叫做苍灵,是神仙位。” “其他的人你不用理会,那些都是雷部的小将。” 碧桃在地上蹲着,手里拿着截树枝戳地面冻土,仿佛没有听到明光的话。 事实上她两只耳朵都竖起来,听得认真着呢。 明光盯着她后脑勺片刻,开口命令道:“转过来,站起来,看着我。” 碧桃:“……” 行行行,你是债主,你了不起。 碧桃笑起来,转过头,对明光嘻嘻一笑。 明光皱眉,手压着佩剑的把手顶端,一双长腿微微张开伸展,贲张的大腿肌肉,将邪教徒素白的中裤撑出饱满悍猛的弧度。 他大马金刀地坐着,把一截烂木头,坐得好像龙椅。 说话也如同帝王敕令:“不要嬉皮笑脸。我跟你说的事情很重要,你要一字不落都记住。” 碧桃收起露出的牙齿。 明光直接道:“你很聪明,旁人还没能看出你天魂受损,记忆全无。但你不许再为显游刃有余,见人便出言狎戏,实在轻浮。” 从前倒也算了,明光不知她是小桃枝,只当她自甘堕落,事不关己。 如今他不想再见她轻佻行事,更不愿听到旁人因此嘲讽于她。 碧桃闷不吭声。 换个人早发作了,她怎么样关他屁事? 怎奈何拿人手短。 她低着头翻了个比那冰轮还要大的白眼,沉默地听着。 “你只有下界十八年的记忆,但那不是全部。” “我们皆是九天之上的仙位,此番下界,是为了竞争仙职,晋升仙位……” 明光的语调是从未有过的轻缓亲和,简明扼要地将目前状况形势,说与小桃枝。 甚至还替她大致规划了一下未来胜出的路线:“你比较擅长呼朋引伴,不妨结交些能帮你的人,当真建个收养孤儿的‘草药堂’……” 明光语调潺潺,说得有理有据,甚至怎么收养孤儿,怎么赚钱,怎么培养他们,桩桩件件细细罗列。 “待到他们长大,行走人间,所做善事皆算你功德,所拢人心皆是你的信仰力。” “十万信仰力,便可归天晋升,你无须着急,竞赛时长为凡人一生,慢慢来就好……” 明光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过度紧张,小桃枝那么聪敏,就算晚一点,也一定能顺利归天。 碧桃还是第一次将那些“她不记得”的,关于“天界”“神仙”的一切,听得那么全面。 如果不是她疯了,那一定就是面前的人疯了。 可他条理清晰,字字句句,确凿不移,且除他之外,还有冰镜那一行人做辅证。 总不能一群人全部都疯了,觉得自己是天上的神仙吧? 碧桃向来自命不凡,还有一个与常人都无法解释的婆婆。 她此刻倒是当真对明光的话信了两分。 也就两分。 她没有听进去明光为她谋划的出路,倒是好奇其他的。 她问明光,“那你在天界是什么仙位?” “天仙位。” “一共都有什么仙位?” “仙界等级从高到低,分为上仙、高仙、太仙、玄仙、天仙、真仙、神仙、灵仙,至仙。” “每一仙位之间,又分高中低三阶。” “我是什么仙位?”碧桃手指抓着的树枝呲啦啦地划拉着旁边的树皮。 明光恼她讲话又不专心,但还是耐着性子说:“灵仙仙位。” 啊……她是个倒数第二啊? 她怎么会仙位这么低? 碧桃转过头,又笑着问明光:“那我们之间……在天界是什么关系?” 这一次明光顿了半晌。 说挚友,很奇怪,下界两人刚刚遇见之时,他表现得怎么也不像个挚友。 况且她如今没有记忆,明光以己度人,觉得“挚友”这个说法,现在说了还不如不说。 至于碧桃追着他百年,说的那些癫乱荒唐的情爱,更是半个字都不想提。 因此明光斟酌再三,开口道:“我们在天界没有关系。” 碧桃划拉树皮的动作顿住。 明光觉得这种说法大概有点太生硬了,又找补了一句:“你若来日归天,必升仙阶,到时候或许会成为我的手下。” 这是明光想象之中两个人最好的“来日”。 到时候他可以收小桃枝为侍者,带她一起行走万界,处理公职。 一同晋升仙位,一同再捉红灵蟹吃。 千年万年,都像从前朝夕相伴,一般无二。 明光想想都觉得愉悦,看着碧桃的眼神,也越发温和。 他一生到此,幼年和小桃枝相伴的记忆算是生命中唯一的彩色。 后来身边聚拢的那些预备侍者,虽然替明光做了很多事,可是明光在他们眼中不是朋友,而是未来的主君。 明光更是无法在他们面前表露出任何的个人情绪意愿。 他要随时随地,都做一个令人崇敬追随的楷模。 而不是像和小桃枝在一起那样,不需要掩饰真实想法,他们甚至可以吵架,打架。 那时候小桃枝和明光的差距那样大,甚至如果明光不愿意,小桃枝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可她还是不止一次,在生气的时候挥舞着桃枝把明光的脸打红。 明光也可以一生气,将她挥出数千里,让她骑着鱼回来也要走上十天半月,不必在乎到底谁对谁错。 也不会被人拿着尺子衡量心胸,评断所作所为究竟是不是有失偏颇和风度。 找回那些记忆,找回小桃枝,对他来说,是谁也无法理解的惊喜欲狂。 他甚至只要想到归天后与她相认,便从此漫漫仙路,不再只有自苛自束,枯燥公文,就激动得彻夜难眠。 然而他并不知道,原本碧桃因他言辞有度,信了他两分。 此刻却是全盘推翻了信任。 按照明光的说法,他们都是九天之上的仙位,下界是来比赛的。 比赛争抢的是仙职,是晋升。 那换算到人间,不就等于他们争夺的是权力和金钱? 他说十万信仰力可以归天,却不说排名分不分先后。 只让自己不要着急,还给自己规划筹谋路线。 可碧桃问他,他们在天界是什么关系,他却说,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听他的意思,以后顶多收她做个手下。 啧。 明光的矜傲在骨子里,并不知道他那般笃信的姿态言辞,简直像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碧桃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在此刻被激出了逆反之意。 凭什么你做主子我做手下? 且不论择仙竞赛是真是假,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但碧桃心中越不满,面上越是不显。 笑得温良恭俭,表现得很期待做他的手下,甚至还问他:“如果我未来做你手下,你会格外照顾我吗?” 明光觉得以碧桃的灵秀聪慧,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 所以他说:“不会。” 碧桃脸上笑哈哈,心里想踢他。 不会?想让她手下,还不肯格外青眼相待,世上哪有那种好事? 碧桃不再问什么。 最后扶着他的“佩剑”,把他送回到了他手下聚集的地方。 当天晚上怒查了一下自己的金条,一口气找了好几个还没走的天女天君跟着她,第二天一大早,揣着金条就去当铺了。 不行了,她忍不了了,欠人钱财,抬不起头,挺不直腰! 她但凡没有在明光无可抵抗时,拿印章变卖,还在危急之时受了他掩护,她昨天晚上就猛踹他那条好腿,跟他势不两立了! 都是竞争对手,装什么“天君恩赐”? “没关系”的两个人,替她规划路线?怕别是想误导她竞赛不成! 碧桃气势汹汹,青天白日路过烤猪蹄的摊位都忍住了。 杀到了“大哥苍灵”说的那个当铺,老板刚开门,还打着哈欠,就被碧桃“哐当”一下闯进去。 碧桃今天走的是“彪悍”戏码,还带着好几个“打手”。 就是想从气势上先把老板给吓唬住,免得等会儿他坐地起价。 老板也确实被“吓”到了,那个哈欠都生生憋回去了。 碧桃回过头,示意她后面的人把才打开的当铺门给关上。 “哐当”房门关上。 在当铺老板一脸“你们是土匪吗”的眼神里,碧桃把金条往柜台上一砸,说道:“我有笔生意要跟老板谈谈。” 然后一炷香之后,门开了。 没有任何血腥画面,也没有任何桌子腿被砸坏。 碧桃怀里的金条甚至都没有少一根。 但是她再出来,那副趾高气扬,气宇轩昂的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 捂着自己胸前的金条,明明依旧非常富有,却有些英雄气短。 她打发走了跟她来的人,站在卖猪蹄的摊位前,买了两个,狠狠啃得满嘴流油。 咀嚼的那种狠意,好像要把谁活吃了。 碧桃非常想耍臭无赖,就这么跑了算了,印章就不还他,他又能把自己怎么样? 但碧桃又不是一个真正的臭无赖。 明光之前在地窖里还替她遮掩,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做人不能恩将仇报…… 而且她还没有和武医师他们把钱分好,还有一些天女天君没有去处,外加一群小崽子,究竟留给他们多少碧桃还在考虑。 她又到点心铺子里吃了两匣子点心,把自己塞得饱饱的,才回到城外。 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碧桃打心底里诚恳地期望,她回去的时候,那群人已经全部都离开了。 但是天从不随人愿。 碧桃还是看见了那群人,而且他们还颇有种要鸠占鹊巢常驻的意思,附近多了两个新搭上的雪棚子。 那么有钱不去城里面住客栈,住在山里显得你们能吃苦吗? 碧桃回到自己的棚子旁边,呆滞地坐在才点着,正冒黑烟的火堆边上。 怎么弄。 她能看到斜侧方,远处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贵公子”,视线犹如实质落在她身上。 印章没赎回来。 印章被老板给卖了。 据说是“大哥”当出去的第三天,就有人高价买走了。 没签“活当”契约,本来赎回就比较难。 老板也有权利对死当的物品自由买卖。 现在不是七十两涨价到七百两的问题,而是茫茫人海,不知道谁买了私印,碧桃上哪儿去大海捞针呢? 已知明光是个“贵公子”,私印这玩意作用应该挺大的吧…… 碧桃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好办了。 甚至满心邪恶地想,要是明光那天真的吐血死了,是不是就没有这么麻烦了? “这是你的私印,虽然只是皇孙印,但尽量不要再随意出手。” 距离碧桃一些距离的地方,冰轮把一个拴着绳子的白玉印章,递给了明光。 “这次是正好落在自家‘桩子’手里了,我们来的路上顺便截下,若是落在皇城那边,会惹麻烦。” 明光接过,攥在手心,忍不住又在捅火堆的时候,朝着碧桃的方向扫了一眼。 她看上去很不开心。 今天进城遇见什么事了? “皇城那边派来的杀手基本清掉,但是回程依旧凶险,我带的人不够多。” “幸好赶上云川凯旋班师,我已经派人传信给了云川,确定了他的路线。” “云川会带军经崇川周边,过东兰县。” “我们只消再等上两日,而后去东兰和他们会合,跟他们一起回朝,皇城那边的人也不敢对着大军……明光?” 冰轮正说话呢,他居然发现明光走神! 明光被冰轮吼得一怔,连忙收敛神思。 但是没有表现出来,轻车熟路地掐紧自己的腿,稳住了神情。 慢慢抬眼,眉心微蹙,眉眼堆满压迫看着冰轮:“大呼小叫做什么?” 冰轮立刻赔罪:“对不住,我……属下以为……” “我知道了,那便再等两日。” 明光说:“城中才端了个邪教分部,总部那边恐会派人过来,其中定有大皇子眼线,将马匹藏好,不要进城活动。” “我们便在城外山中再等两日罢。” “是。”冰轮赶紧应声。 又道赞叹道,“果然不出你预料,佛宗那边利用僧人布施,朝着康宁道武凌王的封地运送铸铁,我们的‘桩子’已经按照你吩咐的,埋进去了。” “皇子勾结异姓王,这件事情只要捅出去罪名根本不需要定。” “你前些日子设计落入邪教之时,大皇子的人苦寻你不到,一时间倾巢而出暴露了位置。” 冰轮说到这里满脸肃杀之意:“未曾想你就在‘灯’下,在他自己人操控的邪教之中。” “我带人清剿了他们暴露的,数个盘踞死士的‘鹰巢’。此番皇城那边的人再想动你,也得掂量掂量他们还有多少人够杀!” 冰轮越说越激动的样子,他是真的佩服明光,简直算无遗策。 下界之后他们这群人都投生在不同的地方受罪,明光的境遇也一样凄惨。 但他在边关几经生死,先混入军营靠军功爬上千户之位,又在营中辗转得知了皇城那边在找元后之子遗落在边关的皇孙。 抓住了机会为自己“逆天改命”。 之后便是一边蛰伏,一边派人以寻亲之由,寻散落各地的部下。 甚至在战场上,把投生在敌国的云川弄了回来,并且洗干净身份,送入军中建功立业。 当时冰轮也是他在偏远之处找到,冰轮苦有一身蛮力,失了仙灵简直好虎架不住群狼,因出身为奴隶之后,差点被人送去挖煤…… 待到明光将众人聚集,时机已到,他暴露遗落皇孙身份,又同皇城那边斗了数年。 如今势力虽然不能与盘踞皇城的皇族世族相比,却是树大根深,根系四通八达不断延伸。 等闲风浪难以摇动。 如今又抓住皇城势力之一,二皇子勾结异姓王的命门,只待发作,便又可除去一劲敌。 冰轮甚至觉得,明光或可在一年之内,登上一人之下的位置,而后信仰力满十万,回归天界。 他对明光高山仰止,此刻眸光灼灼,仿佛不久的将来归天的人是自己。 明光却在这时起身,对他微微点头,说道:“此次你和下面的人都做得很好,待我等在皇城站稳脚跟,论功行赏,你等的登天路,亦无人可挡。” 冰轮激动得欲要站起来,被明光用剑柄抵着,一下又给按了回去。 他说了句:“坐着吧,我坐得腿麻我去走走,不用跟着。” 就拄着剑,慢吞吞散步去了。 然后散着散着,就散到碧桃的附近。 他没有靠近,就站在不远处,远远看着她沉思。 他捏着袖口中放着的私印,有心想告诉她私印已然寻回。但他们一行人还要再待两天,怕私印已找到,她又要问自己为何不走。 没一会儿,碧桃看到了明光,明光下意识上前一步,碧桃却转身扭头就走。 并且碧桃打定主意是要躲着他,接下去一连两天明光一眼都没看到她。 有几个天女天君白日的时候想要找碧桃道别,都没能找到人。钱是在武医师那里领的。 待到第三天夜里,明光他们整装准备出发,碧桃还是没有踪迹。 冰轮正在好声好气地和冰镜说:“这里的人跟你都没关系,救了他们已经是取义成仁,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你必须跟我走。” “而且你究竟在哪里染的‘恶习’,才跟她在一起几天就学了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冰轮把在自己妹妹身上的几个话本子都扔在地上,马匹咴咴,跺脚踩了个稀烂。 冰镜跟着坤仪左将军行走万界,学了不少东西。 很小声道:“哥哥……你少用下界的词语吧!都用错了!” “而且这跟碧桃有什么关系!这是我在邪教里面搜出来的……她根本都不看,说一点也不新鲜。” 不过也确实不怎么能见人,这不是什么普通的画本子,而是图文并茂的那种…… “上马。”冰轮冷起脸来,冰镜还是很害怕的,撅着嘴哼哼唧唧地爬到了马背上。 但还是小声在嘟囔:“我还没见到碧桃呢,我受碧桃所救,起码要跟她道别呀!” “有什么可道别的。她不出现就是不想见你!”冰轮不由分说给她穿好了脚蹬。 回头看向明光,等着他发号施令。 他们特意选了夜里出发,是为了躲避皇城那边的眼线。 天色黑沉,今夜乌云蔽月,一颗星星都没有。 明光的面色阴沉得比天色还黑。 他是真没想到啊,因为一个印,碧桃能躲他躲得无影无踪! 不过明光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纠缠不清之辈,气闷得连腿疼都忘了,足下狠狠一蹬,飞身上马。 一声令下,众人就飞驰而去—— 而碧桃倒不是故意躲着人,是这几天忙着呢! 这会儿不知道从哪棵树后面跑出来,幸好来得及,在马后追了两步,喊了一声:“明光!” 明光勒马回头,碧桃凌空扔给他一个东西,喊道:“这个先赔给你!等下次见面,我再还你私印!” 明光松开缰绳,精准地接到了碧桃扔过来的东西。 碧桃见他接到了东西,对着冰镜的方向挥了挥手,而后转身回去山林。 冰镜也立刻挥手,对着碧桃的背影喊:“再见啦!” 而后转头去看明光到底接了个什么东西,结果明光已经收起来了。 他重新纵马冲在最前面。 跑出一段距离,才又单手持着缰绳,另一只手一直攥着袖口,一点一点循着袖口里面那个小小的东西的轮廓,捏着,揉着。 不见星光的夜色,伙同极速拂面而过的晚风,藏住了他的笑。 第30章 “为仙” 冰镜明光一行人离开之后, 不到一天的时间,“天女天君”们也只剩下两个无处可去, 病没好全的还没离开。 有一些小孩子记得自己的家在哪,但是需要大人把他们送回去。 更多的是被家里丢掉卖掉,或者是父母双亡的。 事实上这些被邪教徒抓来的孩子们,虽然年纪小,但几乎都是穷苦出身。 穷人家的孩子自小就在街面上混,一些跟着自己的父母辗转了很多地方,无论是乞讨或者是给哪个店家打点短工, 靠自己也未必会冻死饿死。 武医师同这些格外听话的孩子们相处了一段日子,终究不忍心就这么把孩子们扔下不管。 打算将他们带着,去往他的老家大源州长兴城的石文县。 武医师也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但印象中的石文县, 是一个非常安逸富饶的地方。 正所谓落叶归根,他在外面漂浮的时间也够久了。 他准备开个医馆, 一边行医, 一边养这些孩子。 碧桃最终把大部分的钱财都留给了武医师, 远远超出了碧桃曾经承诺的五倍诊金。 武医师也根本不客气,这些年他四处游荡行医, 也存了一些钱财,都存在开遍青辽国的大通钱庄里, 凭借印信就可以取用。 加上碧桃给他的这些, 回到家乡里要开个医馆, 再给这些小崽子们提供衣食住行,最后还能剩下不少周转。 碧桃摸着自己胸前可怜巴巴的瘪袋子,一脸苦涩。 轰轰烈烈混入邪教,想着发一笔不义横财。 到最后折腾了一通回来, 还是个穷鬼…… 幸好她之前在苍灵的身上塞了两根金条,以备不时之需。 武医师心狠手黑,但也只是针对面冷心热的碧桃“黑虎掏心”,不可能问苍灵要,也没有克扣那些天女天君们分到的份。 因此碧桃得以靠着这两根金条,在离开崇川之前,又狠狠地下了一次馆子。 她跟苍灵两个人找了一家中档的酒楼,点了一大桌子菜,吃得肚子滚瓜溜圆。 碧桃的食量一直都是很惊人的,苍灵吃得也不少,两个人把桌子上所有的食物一扫而空。 碧桃摸着自己的肚子靠在椅子上说:“大哥,说出来你大概不相信,我并不认识你。” “嗝~” 才刚刚吃饱的苍灵,打了一个饱嗝,愣愣地看向碧桃。 碧桃坐直身体,倒了一杯茶给苍灵推过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明光说我是因为仙元孱弱不堪传送,导致天魂有损伤了记忆。” “我是在他的口中,才知道你名唤苍灵。” 苍灵迟疑地把茶杯拿起来送到嘴边,仰头一口喝干了压惊。 跟碧桃下界相遇这么长时间,苍灵也确实察觉她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明光天仙在地窖里面,碧桃却能够忍得住好几天不去找他。 当初在天界,碧桃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去找人家,每一次为了亲近明光天仙,搞得伤痕累累也在所不惜。 可是因为碧桃和从前一般诡计多端,巧言善辩,苍灵还一直都在养伤,两人并没有坐在一起深谈过从前,苍灵根本没想到她不认识自己的事。 苍灵甚至有些庆幸地以为,碧桃是转世重生了一次,从仙人到凡身颇有感悟,决定好好竞赛,对明光天仙的执念没有那么强了。 直到如今她亲口承认天魂损伤,苍灵才恍然。 可……不认识自己还叫他哥? 苍灵沉默片刻,看向碧桃叹口气,是了……大概是真的不认识才会叫他哥。 苍灵问她:“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不怎么办。 碧桃看着苍灵说:“回家呀……去给我婆婆烧纸。” “其实我进入邪教,最开始就是想搞点钱花花。” 碧桃笑着说:“如今虽然钱没有搞到多少,但认识了苍灵大哥和武医师你们,也算是幸运。” “山高水长路漫漫,苍灵大哥还要比赛,而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想清楚,我们就此别过吧……” 什么天界,神仙啊竞赛的,碧桃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和接受。 就算是真的接受了,相信了她确实来自天界。 碧桃也要好好想一想,她究竟是继续做人还是做仙。 做仙有什么好?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碧桃想在这人间搞一口饱饭吃都这么难,茫茫人世如江河奔流,碧桃这个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 碧桃虽然对天界没有任何记忆,却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为仙者,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就她?① 苍灵最后得了一根金条,被碧桃给打发走了。 他倒是不想走,可无论有没有记忆的碧桃,都执拗得惊人,她决定的事情非苍灵能够左右。 苍灵离开之后,碧桃也并没有急着去哪里。 崇川城她来过一遭,却还没有好好逛过呢。 这可是她从小到大,出得最远的一次门。 碧桃在城中辗转,住了两三日客栈,在成衣铺子给自己裁制了一身新冬衣。 蓝底裙,白夹袄,前襟红线绣着热闹的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 这是年节那一会儿最火的样式。 她又在街面上买了一些廉价却闪闪亮亮的首饰,胭脂水粉,璎珞香包,成色极差的玉佩…… 这些从前碧桃根本不敢碰的东西,拿在手上给她一种沉甸甸的,为人的快乐。 最后停留的那日,碧桃找到了比较偏僻的扎纸店,买了好多烧纸,金纸叠的元宝。 甚至还买了两个巴掌大的纸扎小人,一男一女。 打算烧了以后给婆婆做洗衣做饭,梳头叠被的小童,还可以说话解闷。 这些东西当然可以等到回到家中那边再买,可是她都来到崇川城了,想要给婆婆烧一些城里的新鲜玩意和钱。 碧桃抱着这一大堆东西,从纸扎店出来之后,准备雇佣一辆马车,直奔石嘎村。 已经是二月中旬,再有一个多月就开春了。 她钱虽然不多了,但回去后可以继续去山里打猎攒钱。 碧桃拎着捧着抱着这么一大堆给死人的东西招摇过市,所有活人全部都躲着她走。 碧桃脸都埋在这堆东西后面,却带着笑,微微擦了那么一点脂粉的脸蛋,面若桃花鲜艳靓丽。 走到正街,碧桃微微侧身,从一大堆烧纸后面看到了雇佣马车的地点。 那里有一大群马车停在那里,专供“富贵人”挑选代步。 碧桃为还能做一次“富贵人”这种小事而开心,脚步都雀跃了那么几分。 她加快了脚步正要穿过街道去雇车,却突然间被一行仿佛不长眼睛的人,撞翻在地。 幸好碧桃在受力的瞬间夹紧双臂,好歹手里的烧纸,和装着元宝的袋子没有散开。 “呸!今天怎么这么晦气?!谁家跑到正街上来出殡了?” 有人啐了一声,却又甩了一下手里的鞭子。 “啪”一声,一下子就将碧桃掉在地上的童子其中之一抽成了两半。 “啊!”有女子的声音伴随着鞭响发出痛呼。 “快走!贱蹄子,买了你还敢跑,再跑就抽你个皮开肉绽!” 街上行人都自发地朝着两侧躲避,有人窃窃低语,却是说:“真晦气,又是抱着死人烧纸的,又是买卖奴隶的人牙子,啧……” “巡城卫那边也不知道收了这些无良的人多少钱,竟让他们都上正街来了……” 碧桃要保护怀里的东西,跌坐在地上,闻言微微侧身歪头,朝一行蚂蚱一样,被绳子绑着的奴隶方向看去。 而后碧桃的瞳孔骤然舒张,她同其中的一个女子对上了视线。 女子长得并不是很美,此刻更是满身污泥与狼藉,头发凌乱不堪。 但是眼睛大大的,看人的时候亮亮的润润的,让人拒绝不了她的央求。 ——正是才和碧桃告别没两天的大眼儿! 她被拴在这一群奴隶中间的位置,手腕的皮肉都被绳子磨得血肉模糊。 刚才那一鞭子正是抽在她身上的,她的脸和脖子上有一条长长的血道。 她看到碧桃之后,也是瞬间睁大了眼睛。 顷刻间她的眼中聚集起了水雾,可是她很快咬住了嘴唇,不仅没有跟碧桃打招呼求救,甚至扭开了头不再看碧桃。 很快就被人给拉走了。 她没有脸再看,生怕自己多看两眼,这群人牙子会注意到了碧桃,会害了碧桃。 她还是没忍住回家去了。 她家就在这崇川城附近的县城之中。 她还对着父母亲人抱有那么一丝的奢望,奢望他们看到自己经历九死一生回去,能对亲生骨肉生出怜爱之心。 可是她错了,错得离谱。 诚如碧桃预言,她的父母在她归家之后,惊愕之余,就是怕她毁了家门清誉,将她关进了后院庙祠之中。 她以为迎接她是被活活吊死,她甚至都没有逃出去的欲望。 死就死吧,她想。 她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逃出去她又能去哪呢?天大地大,却无她容身之地。 可是身上的钱财被收尽,还遭到了失贞的质疑。 在她泪水涟涟地极力否认之后,第二天她就被从宗祠之中带了出来。 她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的父母总算愿意重新接纳她。 熟料等待她的又是另一个地狱。 她又被卖了。 她哪有脸面和碧桃求救,她对不起她救自己一命的恩情,将自己的性命交回了恶魔的手上。 落到如此下场,她活该! 原本一心想跑的大眼儿,在看到碧桃之后反而不挣扎了,麻木地被人拉着离开。 碧桃还震惊于大眼儿竟然又落入了此等境地,就被身边摆摊的老板一把给拉起来。 “你这姑娘,买这么多烧纸怎么走这条街呢?快回家去吧。” 老板将碧桃掉在地上的两个破纸人都捡起来,塞给碧桃,推了她后背一把,“快回去吧。” 碧桃起身,面上方才愉悦的笑意不再,迈动有些僵硬的步子,朝着雇佣马车那边去。 远远地,她还能听到那些人牙子打骂奴隶,可她没有再回头去看。 碧桃和一个车夫谈好了价钱,说明了地点,并且拒绝了他帮忙搬东西的提议,适时露出了一点身轻如燕的本事。 付了一部分钱上了马车,等到了约定的地点,再付剩下的那一部分。 马车里面贴心备了两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用羊皮包着保温,搂在怀里暖乎乎的。 碧桃躺在车里啃点心,闭着眼睛细嚼慢咽地品味。 吃完之后,又起身试图用自己的唾沫,把断掉的小纸人糊上。 从崇川城走了整整一天带半夜,人困马乏,他们在途经的城镇找了个客栈投宿。 碧桃洗了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整理了下自己带的东西,拥着被子躺在床上,好容易把大眼儿的事情抛出脑海。 劝自己人各有命,她现在又不是神仙,不可能反复去救谁。 才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准备沉入梦乡,突然被楼下一阵裂人耳膜的尖利叫声吵得坐起来。 “谁啊!大晚上的叫魂呢?!” 碧桃旁边住宿的人推开窗户朝着街上骂,但是骂了一半,声音骤然减弱。 口中啐着:“怎么又是这些清华神教……” 接着惹不起一般砰地关上窗户。 碧桃赤足下地,走到窗户前面,犹豫了片刻,把窗户打开了一道小缝。 外面一行穿着清华神教教服白底罩青纱的男子,正在把几个小孩儿堵住嘴,朝着一辆马车上拖拽。 年节刚过,客栈下面的红灯笼还没有摘下来,在黑夜之中随着寒风摇曳,泄露出微弱猩红的光亮,铺在地上像不祥的血光。 而借着这种光亮,碧桃看到其中一个小孩正躺在那片血光中,头脸被破布裹盖了一半,躺在那里不知死活。 “这个怎么办?好像死了……”有一个邪教徒压低声音和同伴说,“要不找个地方扔了吧?” “死个屁,这些小崽子一个个精得跟鬼一样。这些一看就是崇川那边出事跑出来的!肯定是装死,拖过来!” 那邪教徒之后又去拉扯地上昏死的小孩,然而就在他拖动两步之后,下一刻“啊!”一声尖叫。 那邪教徒骂骂咧咧,狠狠一脚踢出去,却踢了一个空。 刚才在地上看上去生死不知的那个小孩突然转头,抓住了邪教徒拖拽他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在对方松手的瞬间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地跑掉了。 碧桃隐匿在二楼的窗扇后面,一直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钻入一条黑暗的巷口。 而那个被咬了一口的邪教徒去追,却很快被同伴拉住了领子。 “别撵了!野狗一样都不知道钻哪去了,这几个也够了。” “时间快到了,我们得用最快的时间赶到崇川,上交之前,得把那些天女天君和这群小崽子收拾顺服,还要等后面的队伍过来一起布教! ” “这两天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狗日的七管事,好高骛远眼高手低,活该让人烧成一窝炭灰,留这么大窟窿让我们补!” “走走走!上车!” 一群邪教徒很快上马车离开街道,碧桃在屋子里站了许久,才伸手关上了呼呼透着寒风的窗户。 她重新回到床上,想要继续睡觉。 可是她脚冷得睡不着。 踩在灌着热水的汤婆子上,也好像踩在冰面之上,从脚底聚拢的寒气顺着她的经脉一直穿透她的心脏。 后半夜,碧桃披头散发,裹了披风,穿梭在小巷子之中。 这边的巷子很窄,下过大雪后,并没有人清理,中间只有一条非常非常细的小道。 不知道是野狗,还是什么东西踩出来的。 碧桃深一脚浅一脚,鞋袜没多久就被雪倒灌,彻底湿透了。 刻骨的凉意顺着脚底不断攀爬上她的脊髓。 她在不知道转了多少条狭窄的巷子之后,看到了一处塌陷了一半的房屋,那里面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碧桃冲进去,被门口支在破门框上的木盆兜头朝着脑袋上扣下来。 碧桃抬起手臂,蛮横地将木盆撞飞。 可木盆之中的雪还是如同七天女散花一般,扬了碧桃满身。 有些雪沫顺着碧桃的领子灌进去,仅存在胸口的一点温度彻底消散。 她看到好几个小崽子听到声音后冲出来,个个手里面都拿着“武器”。 一截短短的木棍,生锈腐烂的刀具,地面上随便捡来的树枝。 碧桃站在那里,皱着眉,像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盯着这群小崽子。 片刻之后她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毫无温度的气。 屋子里的大人这时候也听到声音,拿着把破镐冲了出来。 看清了碧桃之后,开口声音惊讶沙哑:“碧桃?你怎么会在这里?” 碧桃看一下那分别仅短短几天,看上去就已经将行就木的老头儿,动了动嘴唇声音却哽在喉间。 那些孩子们也认出了碧桃,纷纷丢掉了武器。 甚至有几个胆子大的已经朝着碧桃的方向跑过来,抱住了碧桃,哽咽地呜呜哭出了声。 “姐姐……” “姐姐……呜呜呜……我好饿……” 碧桃跟着这群人进门。 屋子里面还算有些温度,至少残破的火炕还能够正常烧火。 但炕上躺着一个头破血流的小子,正是之前碧桃看到的那个,咬了一口邪教徒,然后像一匹孤狼一样跑入巷口的孩子。 碧桃是看到他头脸上面缠着的布认出他的。 竟然是阴阳眼。 他很听话,把眼睛藏起来了一只。 可这乱世人间如炼狱,又怎么会是藏起一只异于常人的眼睛,就能躲过恶鬼撕咬的? 他刚才正在被武医师按着处理伤口,现在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了,挣扎着要从炕上爬起来。 他手里甚至还抓着一块极其尖锐的小木片。 碧桃快步走到炕边上,摁住了他的肩膀。 他迷茫地睁开眼,那一只黑如沉夜的眼睛,在看到碧桃之后,不可避免地绽放出了如烟火一般明亮的光彩。 “躺着吧,没事了。”碧桃柔声安慰,“你这一次做得也很好。” 他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愣愣地看着碧桃片刻。 而后竟然真的乖乖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武医师知道碧桃根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她能够把这群人全部都带离出邪教,就已经是世间难得的急公好义之辈。 他自告奋勇揽下照顾这些孩子的责任,是不忍心,也是因为他年纪大了,游走四方也游不动了。 可他……终究还是托大了,他一身老朽骨肉,根本撑不起一片能够庇护这些孩子们的天。 他面对碧桃甚至有些无法出口的惭愧。 碧桃问他:“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武医师长叹了一口气,搂过几个神色恍然的孩子,一时间竟然老泪纵横。 并没有多复杂。 回到他家乡恰好要经过此地,他和碧桃道别,将大部分的钱财存入了钱庄,就带着这些孩子们赶路。 到了这里他们也没有投宿客栈,警惕地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间对付栖身的屋子。 可是孩子们需要吃饭,武医师自己不好拿那么多吃食,就带了几个孩子出去。 被那些邪教徒碰个正着,把人抢走不说,还把武医师给打了一顿。 碧桃现在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短短两天就苍老成那样。 并非真的老,而是他这把年纪受了一顿皮肉之苦,身上带着多处淤青。 虽说侥幸骨头没断,也根本无法坐直站直,更别提在这种丢了孩子,又前路未卜的关头上,不可能有心情像从前一样,每日精心修剪胡须整理头发。 自然看上去老态龙钟。 “昨天有孩子们丢了,食物也糟践了,今天……狗娃儿他们几个实在是饿得不行,想着晚上出去买些吃的,谁知道又碰到了那群天杀的!” 武医师说起来咬牙切齿,大概是挨揍的那一顿还伤到了肺腑,他堵住嘴闷闷地咳了好久。 涕泗横流好不狼狈。 半晌扭过头,用袖子抹了,不想显得蓄意要博得碧桃的怜悯。 她几乎已经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们了,一介女子虽说聪慧过人,可如今……还能让她如何呢? “你不用担心……我们……”武医师说得艰难,“我们休整一下就继续出发,躲开那群人。” “待到了石文县就好了,到了那就好了……” 武医师其实还想说到了那,再有什么事情,他可以找老友,找相熟的人帮忙。 可随即武医师又想到,一别经年,他早年间父母双亡,后来游历一生,未曾娶妻生子。 至于昔年的那些总角之交,如今是否还活着都尚未可知。 即便是活着,就真的能顾念幼年之情吗?连他自己也已然年过花甲。 武医师从前从来不服老,他本身是医师,平素为自己调养诊脉,总觉得自己比不上二八年华的小伙子,至少也能顶得过三十而立的中年人。 可是挨了一顿皮肉之苦,怕被那些人找到没敢出去抓药,硬生生扛着,武医师才发现,他确实老了。 老到根本不该为谁出头做主。 他若不插手,这些孩子们各有命数,未必不能艰难苟活。 可若是他做庇护伞,孩子们丧失了独自求生的能力,待到他油尽灯枯而亡,孩子们失去庇护又该怎么办? 怎么办呐…… 武医师一点也不想在碧桃的面前叹气,憋着憋着,就又是一顿撕心裂肺的咳。 碧桃一直沉默地坐着,手里捧着一个破碗。 碗里是一个小不点儿递给她的热水。 没吃的,出去就被抓,热水恐怕是这屋子里现在唯一能度命的“好东西”了。 碗是缺了一大半的,装不了多少水,热水很快就冷了。 碧桃没喝,捧在手心里。 可是明明碗里的水已经冷了,她却感觉到之前那种彻骨的寒凉,似乎被掌心这残存的温度驱散。 有什么在她的身体之中被唤醒,那种炽热的温度,顺着破碗传递到她的掌心,继而流遍她的全身。 最终在她血液之中咆哮冲撞。 她被孩子们有意无意地围拢着,他们之前从邪教里逃出来进山时都不敢和碧桃亲近,只有一个胆子大的阴阳眼给碧桃端了一碗热汤。 现在大概是惊吓了一通又实在饿狠了,他们还是不敢像刚才一样扑进碧桃的怀里求一个拥抱,可有人悄悄伸手在触摸碧桃的后背。 那触感若有似无,却非常神奇,像是带着一股难以抵抗的千钧之力。 将碧桃生生推得“朝前”一步。 这一步无声无息,却又似隐没在胸腔之中的古钟被敲响,声音之大,穿云裂石。 碧桃神魂巨震,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退。 但这一步究竟会迈向哪里,究竟是从人到仙,还是从人到魔? 连碧桃自己都不知道。 她最后把那一碗已经冷掉的水喝了。 对着絮絮叨叨,还在规划回乡之事的武医师说:“别回去了,你这把年纪无儿无女,开不成什么医馆,只会被人剔骨食肉。” “明天早上我给你们送吃的和药,在这里哪都不要去,等我几天。” “几天之后我带人来接你们。” 碧桃说完,将孩子们还有武医师震惊和欣喜的表情尽收眼底。 然后当天夜里回到了客栈,去后院的马棚那边,找到了她雇佣的那辆马车。 把里面所有的给婆婆带的东西都掏出来了。 找了个十字路口,趁天亮之前蹲在那里烧了。 一边烧一边嘟囔着:“婆婆,本来想回去给你上坟,但是如今……恐怕回不去了。” “你就在这里把东西收了吧,这些纸钱还有元宝,可是我在城中买的上等货!” “还有这两个小人……其中有一个受了点伤,要是到下面身体不好的话,你好歹给治一治……” 碧桃把所有的东西都细细烧完,起身的时候,面前的烟灰卷着火星打着旋风围绕她转了数圈,才冲上了天空。 她看不到,两个收了一大堆祭品的鬼王,在她开始点火的时候,就马不停蹄地和同僚换班赶过来。 这些日子冥界忙翻了,尤其是此间星界,因竞赛仙位带来的震荡和一系列的问题,都需要处理。 随赛的仙位们,个个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用。 凡人命盘既定,而天界的仙位带着记忆,为了竞赛所做的事情,无论是善人布施,医人救治,还是边关将领悍杀敌军,都难保不会将命定该死之人救活,将该活之人命盘带动,累及身死。 而凡人的命盘既是星盘,星盘关乎星界兴衰,虽不至牵一发而动全身,却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因此随赛监考的所有仙位,现如今都忙得不可开交。 而冥界作为接收凡人,乃至陨落的参赛仙者之地,简直要忙得四肢相缠。 白堕和浊贤被四处分别调用,这段时日都没有空闲来看“女儿”一眼,只能抽空在银汉罟上一解思念。 收祭品至少算是一个见面理由,毕竟都是死了上千年的鬼王,有人给送钱还不许人家收吗? 不过这次换班也只能短暂过来看一眼,很快就要离开。 此番骤然收了一堆钱财倒好,怎么还收到了两个鬼童? 而且这鬼童未免也太小了! 只有巴掌大,浑浑噩噩连话都不会说,站在一脸懵然的白堕的肩膀上面,对着白堕的耳朵像驴一样嚎出不知所谓的叫声。 其中一个甚至嚎着嚎着腰还断了…… 白堕只好伸手把那个小鬼童托起来,用指尖散发出鬼气给他修补身体。 同时渴切地看着他思念了许久的“好女儿”,外面的世界精彩却也不好玩吧。 “女儿”看着怎么一点都不开心! 白堕好容易把那个断腰的小鬼童修复,和身边也紧赶慢赶过来的浊贤对视一眼,两人都跟在了碧桃的身后。 碧桃带着一身烧纸味,把所有钱翻出来买了吃食和药。 仗着力气大一个人挂了满身的东西,吭哧吭哧,又顺着那一条隐匿在巷子里面九转十八弯的小路,把东西给武医师和孩子们送去。 这一次碧桃还专门低头看了,巷子里面的雪,虽然没有人清扫,但确实是有一条小路的。 小路足以供人通行,可碧桃看着先前那踩在雪坑里的脚印,好像一个喝醉的人…… 她这一次鞋袜一点也没有沾雪,把东西都送过去细细交代了他们一些事。 从武医师那里要来了印信,能够在崇川城的钱庄支取钱财。 这才在天亮之前回到了客栈,和那个睡了一夜,早上就听雇主说要折返的一脸懵然的车夫,重新驶向崇川城。 碧桃这一次进城之后,先取了一部分钱,换成碎银子,在城里面打听了一些事情。 确认了崇川城邪教分部出事之后,赶过来的那些邪教徒在哪里落脚。 人数有多少,有多少看上去像习武之人等等。 打听这些一共用了两天,比较幸运的是这一批被派过来的邪教徒,只是“先行者”,并非大部队。 他们只是来了解七管事所在的分部究竟为何会突然间被捣毁。 不过他们注定什么都查不到,因为那里早就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碧桃专门挑了一个没有风的天,而那个院落闹中取静,和左邻右舍也有点距离。 那一把大火烧得透透的,地窖里面那些人,连一个全尸都分不出,更遑论找到什么和清华神教作对的人的线索。 他们找不到线索,但是发展崇川分部又刻不容缓,再加上到了天女和天君上交的时间,他们没有办法去拐卖和强掠一些像样的人。 只好从奴隶市挑一些好歹能入眼的,再遣人从流民里面,或者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抓一些过来充数。 而碧桃经过几天踩点,细数他们进出的人数,居住的院落。 根据从前在七管事那里的经验,推算出他们守卫和外出活动人员,加在一起不到四十。 不过他们有“先行者”,就肯定还有后续的大部队。 碧桃需要在那些人到之前,解决掉这群人。 好在他们选择落脚的地方,也不在闹市区,甚至比之前七管事挑选的那个院子还要靠近城门。 毕竟他们抓人买人,至少明面上得给崇川官府一点面子,所以才会选择偏僻之处。 这样也好,等到动起手来不会伤及无辜。 碧桃确定好这些,又去了钱庄,取出了她之前给武医师的那些钱。 武医师一辈子的积蓄碧桃没有动,那些也暂时用不上。 她回到崇川已经是第三天。 那些邪教徒们还在如火如荼地买人和抓人。 每一天都能看到马车进出邪教徒所在的院子。 偶尔也会有板车盖着破布,拉着一些不成人形的尸体扔入乱葬岗。 他们行事并不像七管事一样未雨绸缪,提前抓天女和天君们有空余的时间“调教”。 这些临时抓来买来的人,其中的硬骨头就是用来碾碎,以儆效尤的。 所以死人和活人,在他们这间院子一进一出,数量令人牙酸胆寒。 碧桃在第五天白日,雇佣了几个身强体壮的镖师,亲自上手试了一下他们的身手,也展示自己的厉害。 而后让他们跟着自己走一趟短镖,实则是将他们充当护卫。 带着钱财和镖师出城,直接进到山里。 交代镖师们:“什么都不用做,拎着这箱子站在我身后就可以了。三日之后,我会结清尾款。”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位拳脚格外厉害的女娘,究竟是要做什么,但他们走镖讲究的便是一个“不行不义之事,不取不义之财”。② 因此看到雇主人一群流民散财如散花,个个感慨万分,却无人动歪心思。 动了也未必打得过这女娘。 老老实实“压着”碧桃让他们压的货。 殊不知那里面是一箱子砖块。 碧桃之前在城外山里待过一些时日,和这里盘踞的流民好歹有个点头之交,至少不会让他们警惕排斥。 她毫不吝啬散出大部分钱财,雇佣流民为自己所用。 也并不掩盖自己要对付邪教徒的目的,并杜撰了“援兵”,让流民们安心帮忙。 当然有一部分人为了明哲保身,并未参与。 碧桃便给了他们一些散碎钱财,买他们闭嘴。 但很多流民,都非常愿意出手帮助碧桃。 因为他们当中这段时间有很多家人,被邪教强抢了去。 投告无门,他们不是崇川城的百姓,官府根本不肯为他们出头,报官会被赶走。 找邪教徒们要人,十个有九个都回不来。 碧桃并没打算让他们去涉险,与邪教的人正面冲突。 只是让他们布置陷阱,寻低凹的地方,将冻土刨开,插入削尖的木片,再用枯枝细雪加以遮盖。 他们又搬来枯倒的木头,用绳子吊起一头,再设下绊索。 兽夹是在城中买的,下在平坦易行的小路上,也做了标记,避免自己人被误伤。 万事俱备,只待“瓮中捉鳖”。 第五天夜里,碧桃开始分配这群人都要做什么。 依旧不曾让他们拿起武器和邪教徒拼命,只是叫他们当中身强力壮跑得快的,跟着自己去城中引“鳖”。 跟着她去有危险,因此雇佣的钱会翻几倍。 剩下的一部分流民,只管蹲在山中等待,见机行事。 临行前碧桃在火堆前面语调沉静地交代:“如果有人落入陷阱没有死,而你们恰巧手边有利器,也有力气弄死他们。” “那便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但若遭遇危险,还是以躲避和自保为主。” …… 交代完,碧桃趁夜带着一行人进城。 守卫一回生二回熟地再度被“买通”。 不过这次,碧桃还和他们做了协作约定。 “军爷们日日守在这城门口,能有几分油水?” “这群清华教徒整日买人买物,个个脑满肠肥,穿金戴银。” “待到今夜我将他们引出城外,再点了东墙,那时候军爷可以‘火势恐连天’的救火之由冲进去,肆意搜刮。” “我等袭击邪教梅开二度,他们必将恼怒,且倾巢而出,留守之人不过寥寥,但库房之中,却是金银堆积。” “富贵只在军爷一念之间。” 这守卫兵的头领,正是那日从碧桃身上和车上搜出不少金条元宝闷声发财的人。 他形容粗犷,今夜当值,却浑身酒气。 卫兵说有个貌美的女子找他,他还以为自己在醉春风的相好来了…… 结果下来见到碧桃,一时间都没能认出她是谁。 毕竟他光顾的那些花楼之中没有这等美人。 经碧桃提醒才想起她是谁,本谨慎地不肯合作,怎奈碧桃带着一群黑脸汉子,对他胁迫道:“我父母丈夫孩子家中上下一十七口,全部死在邪教徒之手。” “今生与他们势不两立,军爷也可以选择不帮我,但你前些天拿了那么多金条元宝,可都是邪教徒的钱,这件事我的人都知道。” “且军爷发了一笔横财,这些日子一定是挥霍无度吧?难不成没有人怀疑你钱从何处来?” “今夜我若不成事,明日你同我协作,火烧清华神教分部的事情就会被披露,到时尽人皆知!” “届时上官不会饶你,邪教徒更不会。” “我何时同你伙同,烧清华神教……” 这人声音一顿,倒还算有二两脑子,气得面红脖子粗,明白碧桃这是要栽赃陷害,拉他下水。 碧桃继续说:“他们行事之凶残,这些天板车拉到乱葬岗的人你也看到了,想想你一家上下二十二口,外带你在醉春风的两个相好。” 城门守卫面色剧变。 这奸贼竟是将他家有多少人数都摸得清楚! 他在醉风楼的相好她怎么知道?! 他最近确实穷人乍富挥霍无度,他的上官已经开始注意到他了…… “你!好奸诈的女子,那日你叫我搜走钱财,莫不是故意的!” 这还真不是故意。 碧桃那天只把他当成“小鬼”打发。 不过一个“门侯”,说好听点是城门守卫头领,说难听了就是个管着十几个人看大门的。 为人粗鲁刻薄,贪小便宜,藏污纳垢,收受流民“供奉”,全无恻隐之心。 至于查出他家中有多少口人,实在过于简单,他好歹是个城门守卫头领,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 若使上点手段,连他穿什么色的亵裤都藏不住。 而让他抄底断后,不过是下下之策。 此行可以说是全无危险,只有好处。 邪教徒被她引走,院子里剩下的只要下手利落,就能让这些“先行者”,没的悄无声息。 若不是碧桃无人可用,又怎会轮到他在身后跟着捡便宜。 好在这种人也最好动摇威胁,他答应协作,为碧桃大开方便之门。 今夜也是天公作美,无风无浪。 他们都裹着遮脸的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入城后,在东南角的树丛之中摸出提前准备好的火油罐子,趁夜朝着墙上一砸,呼啦一把火点着! 而后待到邪教徒有所反应,碧桃等人才大肆对着邪教徒辱骂挑衅。 间歇扔两个火油罐子,瞎嚷嚷不上前交手。 再加上碧桃带来的人手本就不够,让他们觉得碧桃等人虚张声势末路穷途。 “前些天的那把火也是姑奶奶放的!烧他个外酥里嫩,你们清华大帝怎么就没显灵,救你们这群王八蛋的狗命?!” 邪教徒半夜被烈火和砸门惊醒,本就一肚子恼火。 入教这么久,他们背靠“大树”好乘凉。 连各地的官老爷都给他们三分薄面,对他们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曾被这般挑衅过?让人劈头盖脸骂一顿。 果然被彻底激怒,为首的一个一身肥肉的男子,招呼聚集手下:“给我追!给老子把他们都穿成人肉串!我亲自烤个外酥里嫩!” 碧桃等人向这边追来,带着人玩命朝着城外跑去。 邪教徒们见火势不扑已然要灭,如碧桃预料的那样,只留了几个守着院子,剩下的全都追出来了。 在碧桃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直接就扎进山林中。 也有人在出城的时候发现今夜城门没关,恐有阴谋,正要提醒同伴,被城门的阴暗处的蛰伏的卫兵,直接拖走打昏。 不过邪教徒的数量,竟比碧桃推测的要少。 山林间,叫嚷和追逐,以及偶尔有人中招的痛呼声此起彼伏。 流民取暖的火堆,依旧像寒夜之中无家可归的鬼火。 然而此刻,这片山林却变成了收割人命的坟茔。 邪教徒人数还是太少了。 不够玩。 碧桃猎野猪和狼设下的陷阱,还没过第三道,后面追着的人就没了。 碧桃从火堆上点燃火把,呼吸间尽是白雾。 她感觉自己这一刻才是成“仙”。 如果成仙是这种滋味,那碧桃还真得去那九重天之上搏一个高位。 她兴奋无比地抓着火把,走到最大的那个陷阱前。 居高临下看向落入陷阱的几个人。 陷阱其实并不深。 冬日的冻土不太好刨,碧桃给婆婆挖坟的时候也是冬日,最是知道。 所以设这种陷阱都选在了天然有坑的地方。加深那么一些。 不过半人高,这群邪教徒之所以爬不出来,是因为他们现在都被穿成了“人串儿”。 坑里竖着插着密密麻麻的尖锐木片,现在穿透了落入其中的邪教徒的四肢甚至是胸膛。 有些人叫唤求饶,有些人开口痛骂,但比较神奇的是他们竟然都没有死。 碧桃让流民们制作的尖锐木片,只比巴掌长那么一点点。 就算浑身扎满,短时间内也不致命,只是失去抵抗能力。 而其他那些陷阱,诸如木桩还有兽夹也不致命。 碧桃是个狩猎者,不是杀手。 她抓住猎物,为了卖皮子是要尽量保证猎物完好的。 她拿着火把,蹲在坑边,拉下遮脸的头巾,对着陷阱里面“猎”到的,此刻胆裂魂飞的教管事,露出杀气腾腾的一笑。 火光下显得尤为洁白的牙齿,简直犹如夺人性命的钢刃。 又如修罗恶鬼进食前最后的警示,令这群半死不活的邪教之徒,丧魂落魄,惊恐万状。 碧桃手肘撑在膝盖上,半跪在坑边,将火把递给身边逐渐聚拢的流民。 他们受灾祸背井离乡,饥寒交迫流离失所,任人鱼肉宰割,简直是一群行走的羔羊。 此刻这一群“羔羊”聚拢过来,兴奋地看着坑洞里面落入陷阱的“狼”。 身份的调换让他们止不住自喉间发出痛苦又似欢愉的哽咽。 激动得恨不得跳下陷阱,将这群邪教徒折磨至死。 碧桃也一样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愉悦地奔腾翻涌。 她压着指尖轻微颤栗,俯身向陷阱中,将这些人的表情看得更加清楚。 她天生爱狩猎,否则怎会一直混迹山林? 上一批邪教徒其实并没有“杀”爽,要顾念那些天女天君们,只能用钝刀子割肉的软绵手段。 这一次的“狩猎”,才更符合碧桃一贯的作风。 “你这个坏东西……害我回不了家。” 碧桃隔空朝着那个被扎得像筛子,却捯气儿还算利索的邪教胖管事指了指。 手指又点在自己的额头搓了两下 ,状似苦恼,眼睛却亮得像狼。 她道:“我本来都打算回乡去上坟了,我婆婆如果怪我的话,我就让她找你算账。” 两位“婆婆”这些天,为了搞清楚碧桃究竟为何不悦,疯狂换班。 一抽出空来就往碧桃身边跑,恶补银汉罟留影,这么多天,总算见到碧桃笑了。 因无法被她感知也无法现身,更无法表达此刻对女儿的骄傲之情! 算账,必须算账! 这个死胖子他们记住了,来日下了幽冥,必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竟然敢耽误女儿回家上坟! 而此刻,透过银汉罟追踪碧桃的一些人,看到这一幕,尤其是碧桃简直心花怒放的神情,隔着屏幕,也纷纷被震慑得下意识屏息。 银汉罟上依旧没有碧桃的违禁示警。 可怎么会有那样一个人……不,一个仙。 “杀人”手段如此花样翻新,千姿百态,却又分毫不曾涉及杀生害命的因果? 是不是那些随赛的仙长们记录错了! 30-35 第31章 哥哥们 “银汉罟当然不会有判罚, 这群人又没死。” 东王公的那颗脑袋在桌子上蹦来蹦去,给朱明的小侍者解释。 “况且这位碧桃仙子, 只是将他们引出来,若他们不存在杀害旁人的心思,没有一路穷追不舍到山里,怎么会落入陷阱?” “这些陷阱可都是给‘野兽’准备的,这群人怀着歹心和歹意追来,落入其中那就是自食恶果。” “云川真仙亲手杀那么多人,可以说是杀人如麻了, 银汉罟不也照样没有判罚?” “只要立场是对的,弄出来的烂摊子,不是有随赛的仙阶们还有冥界收拾吗。” 东王公没说的是, 这用作竞赛的星界本就是星盘移转, 苍生命盘离乱。 下界竞赛的这群年轻一辈的仙阶,到这样的世界获取信仰力的同时, 也是在辅助随赛仙, 祛人间祸星, 扶正星轨以及苍生命盘。 而且这样的星界,或者说这第一场比赛, 不过是牛刀小试。 九天仙阶还是固步自封太久,只顾着盯着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仙职, 认为拉好眼前的磨, 就是恪守仙职本分, 闭塞五识,不容异端。 见识太少,才会整日在银汉罟上面大惊小怪。 朱明把玩着自己的仙器玉骨,敲了一下身边侍者的脑袋, 让他关闭了银汉罟的追踪。 而后从床边站起身,将玉骨别在腰上,抱住了东王公乱跳的脑袋。 把他的头搁在了属于朱明的,大到简直离谱的妆奁面前。 拆开了东王公头发上的紫玉发冠,给他换上了一顶繁丽无比,奢靡精美的珐琅彩金冠。 浮云仙鹤被细小的金丝支撑漂浮,动作间摇摇轻晃,宛如活的祥瑞萦绕他鬓发之间。 若是只看头不往下看的话,东王公这番装扮,配上他那张稚嫩如少年的脸,深沉似幽海的眼睛,一点也不显浮夸。 反倒是十分相得益彰,仙姿玉色的仙者顾盼之间,法相显现,宛如蓬莱仙岛的仙山琼阁已与他合为一体。 然而……怎奈何这仙姿玉色只有个脑瓜壳。 “好好好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里有好东西!” “顶着这玩意儿我去上清境参加宴饮,一定会万众瞩目!扬我太清境仙家威仪!” 朱明的表情差一点就没绷住。 一想到上清境那帮掌控六界的真君们,坐在长桌旁看着东王公的脑袋在桌子上蹦会是什么表情,朱明就只能隐忍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不过东王公被邀请去上清境,对朱明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信号。 要是这颗四处捣乱的人头,被调去上清境任职,那么统御蓬莱以及监管九天男仙的职权,就是他朱明的了。 “把你的表情收一收吧,野心都写在脸上。”东王公啧了一声。 他想喝朱明的酒,总觉得那酒有一股梅花味。 于是他幻化出全身,仙云缭绕的法袍落地,他如云雾一般轻飘现身,落座后端起酒杯举头畅饮。 三杯下肚,姿态似醉玉颓山,神情沉痴,身为九天男仙之首,酒量实在令人无语凝噎。 一双历遍沧桑的眼睛,带着些许水雾流转。 似乎将朱明那点盘算都看得透彻,又毫不在意,语气甚至带着对小辈的宠溺:“你也别急,如今择仙竞赛刚刚开始,古仙族表现得好似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待到所有仙职竞赛完毕,说不定这九天之上仙职势力就要重新排列了。” 这话朱明爱听,于是对着他的上官露出温和笑意。 东王公过足了酒瘾,又开始撒上酒疯。 用指节敲桌子说:“哎?怎么把银汉罟关了,快打开,我还想看看那碧桃仙子后续怎么处置这些人。” 朱明只能让侍者再度开启银汉罟的追踪。 而由于天界同下界一天抵十年的时间差,待到他们说几句话的工夫,再行追踪,方才蹲在陷阱旁边杀气腾腾的碧桃,如今已经从山里出来了。 她此刻正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面……呃,啃猪蹄。 桌子上放了数个盘子,荤素尽有,却全都空了。 猪蹄的骨头也落了一大堆,碧桃的腮帮子里面塞着骨头,用牙齿和舌头剔着肥嫩的肉,抬起头来,看向了对面坐着的苍灵。 “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碧桃说得含糊,但这一声“大哥”可谓是“振聋发聩”。 苍灵身边的几个人表情各异,有人瞪大眼睛,有人“扑哧”一声笑喷。 也有人拍了下苍灵肩膀,暗自钦佩——兄弟你可以啊! 都在小碧桃的面前混成大哥了。 苍灵眼见着胸膛都因为这两个字挺直了。 片刻后看着碧桃说:“放心不下你,找到他们后,就又结伴回来看看。” 因为这第一场竞赛诸位仙阶都带着记忆,不仅是古仙族那边定下了寻觅同僚的手段,功德仙位也有寻找同伴的秘诀。 “这不是正好帮上忙。” 确实帮了大忙。 昨晚上碧桃抓住了那群人,只让人把邪教的胖管事拉了上来潦草救治,剩下的人全都交由那些流民处置。 接着她带自己雇佣的镖师回城,打算从搜刮邪教过后的那群城门守卫的手中,坑一部分钱出来。 毕竟她处理了这些邪教徒,放掉了他们抓到的天女天君,还得回去接武医师和孩子们。 没钱不行。 但是待到碧桃带人回城后,才发现那群守卫兵,确实杀到了邪教的院子里面,也搜刮了好些钱财。 却被当成了“螳螂”,被后来的“黄雀”按住了。 一群平日里在城墙上耀武扬威的卫兵,都被揍得鼻青脸肿蹲在地上,双手被捆到身后,好不凄惨。 而碧桃一冲进门,就迎面对上了数个看上去就很能打的,猿臂蜂腰的俊俏郎君。 碧桃见势不妙,当即带着打算撸袖子上去交手的镖师足下一拐就要溜。 结果她一转头,便听到那群选美一样,个个身高腿长的郎君后面,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开口叫道:“碧桃,你要去哪里?” 碧桃这才看到了去而复返的苍灵。 这俊俏郎君都是苍灵带来的! 于是打算“坑一点钱”的碧桃,又一次大获全胜,包揽金银。 还增加了七个身手非常利落的可用之人。 天亮之前,她带着这些人把所有的尾巴处理完,将那群打落门牙只能往肚子里咽的守门卫兵给点好处打发。 “鸠占鹊巢”地再一次占据了邪教窝点,吃上了丰盛的大餐。 “对了,给你介绍,这些都是幽天的朱明仙督手下,也是在天界时同你我的关系都非常好的仙阶。” 苍灵正欲挨着个给碧桃介绍一番,便有一人越众而出,宽大的手掌朝着碧桃吃得狼藉的桌面上一撑,因为他身形格外高壮,力气也大,“砰”一声。 差点把桌子给掀翻。 而他另一只手,则是直接摸上了碧桃额头。 “让哥哥来看看,桃儿脑子真的坏掉了吗?” 他声音和他的身形相得益彰,一样的洪钟盖顶的效果。 片刻后,他和碧桃近距离面面相觑。 他才想起来他仙灵不在,看不出天魂损伤。 于是“啪”地拍了下碧桃脑门。 这一下拍得那叫一个实诚,碧桃都后仰了一下。 这个壮硕如山的男人,才开口说:“哇,这都不躲?看来脑子真坏了,我自己介绍吧。” “我叫太阴,灵仙上阶仙位,也是你哥……”他顿了下,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跃跃欲试的同僚们,而后话锋一转道,“……哥哥之一。” 众人都看着碧桃的表情,碧桃把啃得满是油污的手细细擦干净,才点头。 然后竟然开口乖乖叫道:“太阴哥哥。” 实际上碧桃心想这哥们儿的形容气质,何必叫太阴?应该叫太阳。 阳气过盛,气壮山河呀。 “噗!” “哈哈哈哈哈——” “真傻了真傻了!” “天魂有损这么好玩吗?” “哎哎哎,起开!我,我叫晚秋!你……大哥哥!我年岁最大,飞升时日最长!你们别抢!” 碧桃也乖乖点头:“晚秋大哥哥。” 心里也给他取了好记的名字,大嘴哥哥。 他笑起来“秋高气爽”得过头,都能看到胃袋了。 “我叫端阳,你嗯……三哥哥吧。” 碧桃也开口:“端阳哥哥。” 心中跟着取名字:虎牙哥哥,一笑起来怪可爱的。 “我我我……你五哥哥……荷月!” “你七哥哥暮冬……” …… 一行人争先恐后,上前自我介绍,等着碧桃叫哥哥。 碧桃也十分配合,几声哥哥而已,把人哄高兴了,好给她干活。 苍灵被同僚们的无耻震惊,两次试图阻拦,都被人群挤走。 最后揪住了一个看上去就是娃娃脸,分明年纪很小,但是也想上前凑热闹的人。 “秋白!你分明比碧桃还小,别得寸进尺啊!” 被叫秋白的娃娃脸无耻道:“那我就是她小哥哥!” 反正现在是在下界,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且到时候回到天界“法不责众”。 而且凭什么他们都是哥哥!他也要当哥哥! 按照下界飞升的年纪算,他怎么也有数百岁! 偏碧桃还非常给他长脸,开口就是“秋白小哥哥。” 秋白浑身舒坦,抖了下手臂甩掉苍灵,看向碧桃:“哎,好妹妹,有什么事情跟小哥哥说,上刀山下火海,小哥哥都帮你办!” 苍灵叹息。 分明他是第一个找到碧桃的,现在他被排到了第四位,成了四哥哥。 碧桃倒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每个哥哥都叫得亲热。 不过他们也就能在下界抖擞,待回到天界,照碧桃那笑眯眯“杀人于无形”的手段,不十倍百倍找回来,算他苍灵输! 碧桃倒是真的很高兴,这些人都是幽天的功德仙位,在天界排位如何无所谓,但是在下界,每一个拉出去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 而且碧桃同他们交好过,如今就算记忆全无,对他们也没有任何的恶感。 自然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很对碧桃的胃口。 有了钱和人可用,碧桃当夜把半死不活的胖管事好好审了审。 得到了几条比较重要的消息。 “先行者”在崇川找到落脚地。 待后来者带毒人进入崇川,按照先前七管事没有做完的顺序开始布教。 布教完成后,再利用天女和天君,将崇川本地的豪绅和世族都收入囊中。 再留下一部分人镇守新的分部,剩下的和总部派过来的人去大源州会合,护送“大帝侍者”,去面见大源州异姓王戴德容。 拉拢异姓王戴德容入教,下一步便是让清华神教的分部遍布大源州。 “你们的野心还不小……”碧桃坐在椅子上面,脚下就踩着那个胖管事。 碧桃并没有对他用刑,只将人捆得严严实实。 就在脚底下踩了几脚,他就一股脑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入邪教的大部分都是恶徒和狂徒,自然有硬骨头和滚刀肉。 可若清华神教的神迹是真,信仰也是真,那才是真的难以对付。 没有什么比存在于精神之中的信仰更难以打败磨灭,若信仰是星火,只要放出去便可燎原。 但是这清华神教,教内除了那一句念给外人听的“济救苍生苦厄,慈度万魂升天”的教义之外,并没有任何诸如佛教那般,日常可以念的经,给僧人规定要做的早课或者晚课。 没有信徒们可遵守的规条,没有要坚守的道义,没有能追溯先人编撰成册供人仰止的事迹。 更是连清华大帝的出身,生平、有过什么功绩都懒得编撰传播。 创教的是一个赤脚大夫外加一群土匪,他们根本就不注重,或者说没有想到以什么来黏合教内教徒的关系。 更不知道,真的传教至少要有供信徒们作为精神寄托和向往,甚至是引起共鸣的东西。 因此与其说清华神教是一个邪教,不如说就是一帮鸡鸣狗盗形如狗彘之徒,利用权色笼络人心,利用瘟毒壮大势力的乌合之众。 邪教分部兵微将寡,接了任务也像无头苍蝇一般,只知道生搬硬套教内流传的那一套行事方式。 所有的邪教徒整日满肚子男盗女娼,教内下发的布教任务,也全部都是以散播瘟毒害人为主。 生而为人,人性本善还是本恶一直都是亘古不变的争议。 但即便是大奸大恶之徒,又有几个真的会对整日害人的同伴,产生共鸣和坚固的情感联系? 恐怕只会害怕同伴手中抓着的那把屠刀,随时都会调转方向刺向自己吧。 “我听七管事说,你们的背景非常厉害。”碧桃踩着脚底下的胖血葫芦,脚尖专门朝着他的伤口里面戳。 “你说说,究竟是什么样的背景啊?” 他哀哀痛哭,痛得整个人想要蜷缩,但是又因为太胖了根本缩不起来。 很快在地上翻滚着说:“是大皇子!是朝中的大皇子啊!” “主教那边和大皇子多有往来,这些年替大皇子大肆敛财排除异己,干了不少的脏事!” “哦对了!这一次拉拢大源州封王戴德容,也是大皇子的意思,大皇子利用清华神教勾结异姓王,估计是要谋朝篡位!” “别踩了别踩了!好痛啊呜呜呜……” 他昨天扬言要把碧桃等人穿成人串烤得外酥里嫩,结果此刻窝窝囊囊地哭成了一个涕泗横流的大号春蚕。 碧桃:“……”好吧。 碧桃以为还得费点力气,结果这个胖管事,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和肉都是软的。 踩一脚就什么肝肠都吐出来了。 碧桃原本没打算留他性命,但是一个人如果能软骨头成这个样子…… 倒是还可以暂且留他性命,好生利用一番。 碧桃第二天便整装出发,带人亲自去把武医师还有那群孩子们接回来了。 待到将院子里的天女和天君都放出来,有去处的照旧分钱离开。 这一次没有去处的,碧桃选择将人都留下。 大眼儿被人从四面都钉死的黑漆漆的屋子里放出来,再见到碧桃,当场泪崩委顿在地。 她后来顺服得很,并没遭太大的罪,但是精神上近乎被摧毁。 可就在她决定彻底放弃自己后,那一扇截断她所有为人尊严的门,再度被打开。 而救赎她出地狱的,依旧是那个人。 不,或者说是神仙。 她很快嚎哭着,爬到碧桃的脚边上,紧紧抱住了她的腿,以头抢地,“哐哐”给碧桃叩头。 不知道其他的那些天女和天君是不是被她感染,还是觉得想得救必须拜这个女子,竟然全都先后跪在地上,对着碧桃磕头谢恩。 碧桃站在那里,没有后退,受了他们的大礼。 伸手摸了摸大眼儿的头,天神恩赐一般问她:“还有去处吗?没有的话,以后可以跟着我了。” 大眼疯狂摇头,而后又疯狂点头。 她喉间宛如堵着巨石,让她一句感谢的话也说不出。 可是她知道,此身,此生,她必将为面前的这个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碧桃抹掉她额头上磕出鲜血沾染的泥土,把她拉起来。 看向其他没有去处的天女天君们说:“若没有去处,可以跟着我。” “我名唤碧桃,出身青辽国,阳江县,石嘎村,不是什么人物。但可以保证,从今往后,只要我不死,再没有人能将尔等作为鱼肉羔羊,肆意宰割烹杀。” 而在碧桃将一部分天女天君放出后,收容了大部分人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一些和她“并肩作战”过的流民,听到她会收容无处可去的人,也陆续上门自荐。 碧桃用三天的时间,又收整了许多流民。 邪教徒的院子安置不下,便将老弱妇孺留在城中,其他的青壮年暂且安置在城外。 她的队伍从接回武医师的三十人左右,变成了百余人。 但这些人大部分是流民和妇孺老弱,且每日吃掉的米粮和用于治病的药材,是一笔非常巨大的消耗。 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跟随着碧桃,也对她的安置和优待满意非常。 只是苍灵等人,身为碧桃的哥哥们,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妹妹操心。 “日后你打算怎么办?”苍灵时隔数日,再一次问了碧桃这个问题。 碧桃正伏案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闻言慢慢抬起头。 她又穿上了邪教徒的白底青纱教袍。 高冠束着长发,鬓边纱带垂散肩背。 明明是道骨仙风的装扮,却因她容色太鲜妍靡丽,看上去仿若藏在玉骨冰肌的人皮之下,作乱惑人的妖魔。 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顾盼之间狡黠顿生,蛊惑人心。 不得不说,这个衣服比她高价定制的那件夹袄要舒服保暖得多。 内里的白底加棉,外罩的青纱又飘逸宽博,丝毫不显得臃肿。 这恶徒聚集的邪教,别的不说,个人享受方面是一等一的。 苍灵看着碧桃有些失神,倒不至于被他在天界日日相对的“妹妹”容色蛊惑。 就是觉得她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同在天界的时候不一样,甚至同前些日子说要回乡上坟的她也不一样。 无法形容。 好似钧天大桃木经年孕育的花骨朵,一夕间正竞相盛放,灼灼烈烈,香风漫卷,清风吹过,便漫天漫地,笼盖一切。 “坟上不成,纸钱已经烧过了。”碧桃语调洋洋,声如灵钟幽响。 “苍灵哥哥,如今这么多人跟着我,我回不去那个‘家’了。” “但是我想回到那里去看一看。” 碧桃伸出手指,指向他们的头顶之上。 指向那仙者盘踞争夺的九重天。 苍灵下意识仰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圆木交错的屋顶。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欢喜道:“你决定好好比赛了?” “嗯。” “但是苍灵哥哥,乱世人如刍狗,若是‘好好’比赛,恐怕难以博得好名次吧。” 先前明光给她规划的那条路,她当日尚在“为人”,乍然听到他居高临下的“训导”,只满心抗拒,逆反升腾。 后来打算竞赛时,这几日又拉出来,仔细琢磨了一番。 虽然明光傲慢刻骨浑然不知,但不得不说,他所言的方式,是结合了如今青辽国的民生,物价,乃至四时气候做出的最合理“假设”。 那日他温语潺潺,所列之事,囊括了选址择人,揣人心所善,测人性所恶,千般风险,万般解策,都倾囊相授。 确实设身处地地替她着想过,若按照他规划的那条路去走,几乎是温平祥和的一生。 既没有性命风险,耐下性子,来日桃李天下,声名远播,名利双收,也自然是功德无量。 可碧桃既然决定竞赛,便不想做半低不高之辈。 她便问苍灵:“我听人说,十万信仰力便可归天,但归天的先后,也是有分别的吧?” “自然是有的,”苍灵说,“归天的获胜排名先后奖赏不同。” “若归天在先,获取十万信仰力的同时,功德也足够厚重,届时迎接五雷,引仙灵入体之时,会将所得仙灵翻倍。” 苍灵说完之后,生怕最爱钻天规空子的碧桃急功近利,走了岔路。 安慰碧桃:“不过倒也不用着急,无论早晚,总之最后归天,便可获胜。” “哥哥们都会帮你。” 碧桃笑着点头,“哥哥们”的帮忙她确实眼前急需。 而后当夜,碧桃又“审”了一次胖管事。 他这次没有那么可怜,近日碧桃让武医师给他治疗过身体上的伤,他拥有了“战俘”待遇。 能吃饱,不挨冻,除了整日会被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曾经他迫害过的流民揍一顿。 至少性命无忧。 被碧桃带到他曾经的屋子,现在碧桃的屋子里,他面色发白,凳子只敢坐个边边儿。 以己度人,他不觉得碧桃给他治疗,是大发慈悲。 他总觉得等待他的,是更加非人的折磨。 因此碧桃问话,他还是乖乖将所有知道的都和盘托出,也对碧桃的命令令行禁止。 “按照这个,给过两日便到崇川,带着‘毒人’准备布教的清华教徒回信。” 碧桃把自己写的那封信放在桌子上,让人给胖管事拿了纸笔。 “别耍花样哦,且不论你们教内管事倾轧严重,把事情搞砸后,私下向那边求救,会不会有人真心救你,但就我个人来说……” “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我有不下上百种。你皮肉丰满,不似骨瘦嶙峋的流民一折腾就死,不听话,我就给你挨个试试。” 碧桃看着他笑,颜如夏花,赏心悦目,半点不扭曲凌厉。 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亮得像那日深夜,他落入陷阱时一样,透着令人胆寒的兽性。 胖管事确实不敢耍花样,因为就像碧桃说的那样,他们教内领了布教差事才有银子拨下来。 想要穷奢极欲胡天胡地,就要争抢布教任务,教内管事无数,按照字数排列。 死一个,提一个,从来不曾有谁无可替代。 因此他把事情搞砸,至少对着要来布教的人求救,是没用的。 他们只会趁机独占功劳。 若他死了倒好,不死回到教内,搞砸了任务也是个惨死。 因此他颤巍巍地拿起笔,照着碧桃写的那封回信,誊写一遍,又战战兢兢交给碧桃检查。 咦。 字真难看。 宛如鸡爬! 她原本担心这些邪教徒之间有什么私下传递消息的方式。 例如句子藏头藏中藏尾等等。 如今见了这手字,碧桃还拿起来左右看了看,也不成什么图。 算是放心了。 她还是高估这群人了。 碧桃让胖管事誊写的信,是说崇川城内出了点岔子,让那些人带着“毒人”在抵达之前,在城外一条荒废的官道上等待。 而事实证明,何止高估?他们简直如见风即溃的沙堤。 接了碧桃让人送的信,不仅没怀疑,也没回信。 那带着毒人来的一行人之中,就一个识字的,还认不全! 勉勉强强明白了什么意思,啐骂了几声“何人这么猖獗,胆敢和清华神教对抗”。 直接就带人去那里等了。 碧桃带着人将这群人拿下后,他们除了叫嚣“我们是清华神教的!尔等胆敢与清华神教作对,不要命了吗!” 就没什么能撑腰支胆子的理由了。 把这些人抓住,又盘问了一番。 让武医师接手毒人,暂且住在隔绝人群之处,碧桃他们又在崇川城中盘踞了数日。 而后将人分批,带去大源州附近的建丰城。 碧桃从邪教头口中撬出,“清华大帝侍者”会亲自带领教徒,路过建丰城,去往大源州腹地风铃城,拉拢容安王戴德容。 一路上她要做什么,除了苍灵等人,没跟任何人透露。 他们很多被碧桃救过两次,对碧桃笃信不疑。 银汉罟上,碧桃的信仰力从十几个,一路上涨到了上百人,排位往上蹿了一点点,就不动了。 反倒是古仙族似乎厚积薄发,在云川真仙带着明光这个遗落“皇孙”回到皇城之后,先前那些信仰力不动的,整体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 尤其冰轮,一跃从千人左右信仰力,飙升为一万五千六百四十人。 他在明光的举荐之下,进入了皇城著名的少爷兵御林军,做了个副都统。 没人比傲慢入骨融血之人,更知道怎么对付这帮不学无术的少爷兵。 而且冰轮在天界是照着统领雷部兵将培养的,自然最懂怎么带这种和古仙族如出一辙的纨绔子弟。 只要不让他吟诗作画,冰轮仅用几天,就坐稳了这个副都统的位置。 恰逢二月末春猎,他在拳脚和十八般兵器之上,简直炉火纯青。 即便在天界没有学习过的兵器,上手之后也是只消片刻就能使得出神入化。 于是一个春猎,他在营中样样头筹,成功让一干整日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少爷兵们,对他信服彻底。 有时候获取人的信仰,就是这样简单。 而其他的那些雷部小将,也被明光这个“帝王眼前红人”新晋丹曦郡王,按照个人擅长之事,悄无声息撒网一般,送入了擅长之职。 皇城那边的内斗多年来未曾断过,帝王年迈昏聩,贪恋皇权,多年来朝臣无论如何催促逼迫,他宁可装病罢朝,都不曾立下太子之位。 但是自丹曦郡王归皇都,得了避暑行宫为郡王府,一时间盛宠无度,一股强势崛起的新势力也在皇都那寸土寸金的地界盘踞了下来。 众人都在猜测,老皇帝究竟意欲何为。 大皇子二皇子等几位这些年斗成乌眼鸡的皇子,如今皆已年过四十,难不成皇帝是想要封这年富力强的丹曦郡王为皇太孙? 总之一时间银汉罟之上,因为古仙族隐隐压了功德仙位一头,又是一番烈火烹油的议论之声。 而在古仙族鲜花着锦之际,碧桃带着一行伪装成邪教徒的流民和天女天君老弱妇孺汇聚成的队伍,先后抵达了大源州的建丰城外。 他们紧赶慢赶,在那“大帝侍者”带的队伍之前赶到了这里。 沿途做了许多无关痛痒的布置。 小打小闹,却会拖慢行进速度的绊马索。 说不定哪里埋着的兽夹,针对车轮所挖的掉进去十有八九掰断轮轴的细窄坑洞,还有四面铁针拼凑的刺马钉等等。 众人虽然对碧桃花样百出的手段叹为观止,可是知道她要带着众人去对抗那有着正规军一样实力的“大帝侍者”队伍,还是人人心肝儿发颤。 “碧桃,你小哥哥已经骑马夜奔,带人去查探过了,那群人是戴德容为展示实力,从主教盘踞的昌山州带来的一些昌山守军。” “大概有六百人。” “我们对上他们……恐无胜算。” 碧桃啃着一颗桃。 这玩意是连番刺探“大帝侍者”队伍的几个哥哥,给碧桃从他们带着的东西里面偷出来的。 这可是贡品,这群邪教手里还真有! 还要拿着去拉拢异姓王。 碧桃尝试挤桃汁,想要享受一下金贵人的矜贵癖好。 但是挤成汁水就不好喝了。 还是干啃着爽。 她咔哧咔哧,等到苍灵说完之后,才道:“那不正好?昌山守军擅离职守,这种事情捅出去,我们就能解决他们一大半。” “可是来不及。” 苍灵说:“而且如今青辽国腐烂入骨,官官相护,我们根本不知道上报哪里,才能让真正能管得了的官府出动抓人。” “他们还有不到三日就要到这建丰城外,过了建丰就是大源州。” “等到他们当真到了容安王地界,两方狼狈为奸,到时候难不成要长途跋涉,告到皇城去?” “当真告到那里,层层相护不论,待皇城那边派人过来,这群兵将完全可以快马回到昌山,装着无事发生。” “毕竟这里距离皇城,远远没有昌山州近。” “嗯。”碧桃点头,把一颗桃子啃完,桃核“啪嗒”扔在桌子上。 说道:“那就让他们走不了。” 苍灵眼神一沉,接着一厉。 以为碧桃的意思是要硬拦。 他虽然不赞同,但他们几个幽天的功德仙位,哪一个不是人间地狱尸山血海爬上来的? 就算带着一群未曾战斗过的流民和平民,当真要拦,也未必不能拦上一些时日。 行路这段日子,他们已经分别对队伍里的青壮年也做了一些训练。 况且一路上碧桃一直在吸纳投奔流民,他们的队伍已经壮大到了接近两百人。 其中可用之人,凑一凑也能过百数。 虽然死伤难免,却不至全军覆没。 大不了不正面迎敌,有的是滋扰战术。 “只是这样一来,开战之前,妇孺老弱须得先寻一处……” “苍灵哥哥。” 碧桃对他眨眼,“你想岔了。” “我把人千辛万苦带到这里,一天光是让这些人吃饱,每日就消耗整整两根金条。” 碧桃伸出两根手指。 “我把他们都带着,还喂这么饱,不是让他们去送死的。” “只是拿他们充个数。” “我们不需要迎敌。” “武医师应该已经把那些邪教徒的“病”治得差不多了。” “我等是天上神仙下界,自然慈悲大度。” 碧桃抓的所有邪教徒,包括胖管事在内,这些天都好好地活着。 活蹦乱跳的。 偶尔还吃补药呢。 他们只是“不慎”在运送毒人的时候感染了瘟毒还没好利索。 “我决定今天晚上就把他们放走,让他们去和他们的‘大帝侍者’们会合。” 苍灵何其敏锐,瞬间通彻! “所以你打算用那一招!” 他亲身经历了当时邪教内瘟毒爆发,那群人几天之内就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样绝妙的法门,我倒是没想到可用第二次。” “怪不得你要让这些人分开走,原来是为了避免内部传染。” “还非要拉着那几大车药材,路上一路吸纳流民,我以为你是打算给流民温补。” 苍灵只把那当成积德行善。 “待他们瘟毒爆发,自行消灭,我们下一步还要如何做?” 苍灵实在是猜不到碧桃下一步究竟想做什么。 在不远处听到了两人谈话的,几人,兴冲冲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个壮实如牛,阳气蓬勃的“太阴”。 他满眼兴奋地问:“我听苍灵说过你之前这样弄死过一院子的邪教徒,大快人心!我觉得此法妙极!接下来是要把所有的邪教徒,都用这种方式杀光吗?” “我们大可以多抓一些邪教徒,让他们染上瘟毒再回到他们的老巢去做毒人!将他们一举歼灭!” “太阴哥哥慎言。” 碧桃温良笑道:“我们可不杀人的。” “我们只做善事。” 第32章 面见“容安王” 碧桃当晚让人先把那些邪教徒放走。 那胖管事实在是惜命, 明明胆子那么小,那么害怕碧桃, 却在被放走的时候,忍不住跪在地上,远远地喊话询问碧桃:“如果我们按照你说的做了,你真的会给我们一条活路吗?” “将他们都传染上之后,我们可以拿到活命的解药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那些药不是一直在给你吃吗?” “只是武医师跟我说,你们几个的体质不太好, 还需要连续服用几天药效比较强的汤药,才能够彻底痊愈。” 碧桃站在一处山坡之上,居高临下语调幽缓:“但你们又有任务在身, 主教那边不是让你们和清华大帝侍者的队伍会合吗?怎好耽误你们的任务。” “你知道应该怎么和清华大帝的侍者解释吧。” “知道知道!我们就说……有贼人, 呸,有人和清华神教作对, 已经被我们剿灭。” “大部分人留在崇川城里面驻守, 防止再起波澜, 只剩我们几个来跟他们会合……” 碧桃的双手轻轻搭在身前,一身邪教徒的服制, 衬着她此刻温良恭俭的神情,好似普度众生的菩萨一般, 道骨仙风。 但若是有人近距离看着她的眼睛, 就会错觉自己在被猛兽盯着, 身上哪一寸的筋骨足够韧性,哪一部分内脏营养又鲜嫩都在她的眼中评判。 碧桃隔着一段距离,满意地对着几个邪教徒挥手:“你们且安心去吧,等你们完成任务之后, 我就让武医师给你们熬制药效更强的汤药,一定能够药到病除。” 碧桃字字句句不提她的谋算,因为她也是在前几天和几个哥哥们谈话的时候,才知道他们不仅下界比赛有很多随赛的仙位跟着,记录功过。 还会实时留影,传送到天界,被那些评断胜负的尊长们裁断言行,受那些未曾参赛的同僚们议论举止。 仙冥两界的人都盯着他们,碧桃想要搏得一个好的参赛名次,自然不仅要自己谨言慎行,还要约束她队伍之中的人,再不可随意喊打喊杀。 她甚至还抽空把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过去都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虽然行事有所偏激,却除了牲畜之外,从未亲手杀生害命。 这要归结为她骨子里那仿佛自出生就刻在其上的无形“教条”。 碧桃如今回想起来,那恐怕就是一个为仙者,即便转世重生,忘却一切,也会下意识遵循的准则吧。 待到几个邪教徒被人远远“护送”离开。 武医师吭哧吭哧地从山坡底上爬上来一些。 隔着一段距离问碧桃:“就这样把他们放走真的可以吗?这群人虽然表面上被吓唬住了,但骨子里全部都是邪佞之徒!” 武医师担心:“若是他们不肯按照你说的办,反而出卖我们怎么办?” 碧桃笑道:“本来也没有指望着他们对我们效忠,他们不出卖我们也会自行暴露,武医师不必担心。” 反正碧桃放他们回去的目的就是传染那群人,又不是指望这几个狡诈邪恶之徒卧薪尝胆。 “倒是武医师,身体近来可好?” “老朽没事,好得很呢!”武医师说着,还伸手照着自己的胸膛砸了几拳,表示自己身体尚且结实。 他这些天都在照顾毒人,碧桃颇担心他的身体,毕竟他年岁大了。 但是自从碧桃把扛在武医师身上的那些“照顾小崽子”的重担卸下之后,之前看着马上要吹灯拔蜡的武医师,又恢复了从前行走人间,济世救人,还能路见不平的顽强体魄。 这些日子,在队伍里面一边控制毒人的瘟毒状况,一边还能给那些中途救治的流民对症开方。 甚至还抽空收了个小徒弟,让他从认字和辨识草药开始学。 这些日子帮着武医师打下手,竟然也帮了不少的忙。 碧桃本来要走了,看了一眼武医师身边仰着头,露出一只眼,殷殷望着碧桃的阴阳眼小崽子,脚步又一顿。 隔空对他笑了笑,满是温和:“你做得很不错,你一直都很不错,跟着武医师好好学吧。” 那仰着头的小孩,黑眼睛瞬间亮得如同天上星辰,但是很快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似乎根本无法适应,不知道被人夸赞究竟要如何受用。 毕竟他短暂的一生到此,只有这些时日才算是过上了能安心睡觉,不用担心被卖掉、被野狗撕咬,被同为乞丐的人抢走身上御寒衣物的日子。 碧桃夸完小孩子后,又侧身对着跟在身边的娃娃脸小哥哥秋白说:“再观察个三五日,照顾毒人的队伍里无人再发病,便可以编入正常队伍。” “放心!哥哥懂!” 待到派去护送的人回来,确定那些邪教徒到了那清华大帝侍者的队伍里。 碧桃他们开始如火如荼地“做善事”。 让几位好哥哥组织人马,以不正面交锋,只是滋扰和偷袭的方式,将这个“大帝侍者”亲自带的队伍,给逼停在建丰城郊外。 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彻夜赶路,或者妄图进入城中,万一累及了自己或者他人的性命可怎么好? 同时碧桃派人去给附近的官府送信,让他们口言在建丰城一带,碰到了昌山州数千守军取道山林,往皇都方向而去。 怀疑是昌山州的守军反了,要举兵直指皇都。 人数是杜撰,目的也是夸大过的。 但是如果不这么说,这群本就相互勾连的官府,恐怕没有人出面敢管昌山州守卫军擅离职守的事情。 毕竟昌山州可是大皇子的封地,大皇子封仁亲王已有二十多年。 到如今仍在皇城之中辅佐朝政,说好听点是皇帝舐犊情深,不忍同皇子们分别,始终没有令他去往封地。 说难听点,大皇子根本不敢从皇城离开。 生怕他一离开,他已经老糊涂的父皇,立刻就要“听信谗言”封了其他的皇子做太子。 他们几兄弟已经斗了几十年,明面上称兄道弟,暗地里早已经仇深似海,除了他以外任何人登位,都不会容忍他苟活。 而如今竟然有流民来报,说看到了昌山州的守卫兵要造反,那不就是大皇子终于熬不住了要谋朝篡位吗? 涉及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这些官府不敢轻易揭过。 如今老皇帝尚且在位,几个皇子年岁也已经大了,因为老皇帝不肯立太子的事,一个个眼珠子憋得都是绿的。 虎视眈眈地望着那龙椅,虽自己都登不上去,但若有其他人胆敢觊觎,一定会群起攻之。 因此四方州府,都是在接到消息之后,又分批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入了皇城。 大皇子接到消息之后勃然大怒,一口气将自己卧房里面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蠢货!”大皇子年近五十,两鬓已然有了霜色。 他剑眉鹰目,颧骨眉骨皆高。 这副长相年轻的时候看着英气逼人,能称一句俊冷无双。 但是年纪大了,骨相尚在,却因为长年浸淫权势,争权夺利,日夜难以安寝,导致身形消瘦,愁眉难展。 如今那优越眉目轮廓,只显得他刻薄寡情,阴鸷残酷。 “那群蠢得冒油的东西!”给个鸡毛就敢当令箭,竟然真的敢调动他的昌山州守卫军! 既然调动,又为何不曾乔装,这么轻易就被流民给认出来了? 大皇子确实这些年靠着清华神教捞了不少钱财,利用他们铲除异己最是顺手不过。 所有的权势和统治,永远离不开宗教和信仰。 二皇子怡亲王仗着同佛宗那老方丈朋比为奸,这些年在朝野内外,对他多番掣肘。 又利用那群秃驴霸占观星台之便,引领百姓舌喉,对他的言行多番明褒暗贬指桑骂槐。 甚至在观星台那边,还给了他叛了一个行事暴逆,德不配号的断语。 他的封号为仁! 佛教源远流长又如何?待他揪住那群秃驴中饱私囊,行不仁不义之事的证据,未必不能以其他宗教取而代之! 仁亲王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得差不多,这才叫来了手下,踩着一地碎瓷片,挥袖怒道:“给我查!” 他额头消瘦的筋脉鼓起,突突跳动:“本王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胆敢给本王扣上谋逆的帽子!” “重点给我盘查丹曦郡王的动静。”大皇子盘踞皇都这么多年,就算没有登上真龙之位,也已经在暗地里化为了“蛟龙”。 这么多年没有人敢这样贴着他的脸,搞这样的栽赃陷害。 这丹曦郡王侥幸逃生,回来皇城之后,一时间风头无两,说不定胆子大了想吞天呢。 而碧桃尚且不知,她这无意间的穿堂风,引了皇城之中的“地蛟翻身”,让那群“金贵人”之间掀起好一场声势浩大的山洪。 皇都那边各股势力做出反应的这段时间,那清华大帝侍者的队伍,也已经全面爆发了瘟毒。 碧桃稳居山林,每天就派一些人抓住那些想跑的,灌一碗不怎么好使的药再给送回去。 美其名曰“救人”。 几天下来确实没几个死的,但一行人被圈禁在一个地方,此刻正是三月初,乍暖还寒,他们并没有准备在野外扎营的东西和足够的食物,很快内部因为争夺吃的和铺盖就爆发了严重的内乱。 到这个时候谁还管对方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邪教侍者。 谁还管对方是什么大皇子封地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的守卫军。 生死面前,身份的作用被剥离掉,为了抢一口吃的,一个个都从天上的“龙”,成了地上的滚地虫。 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 这时候碧桃估算着时间,又派人去做“好事”。 索性就在山林旁边,支了个棚子施粥放药。 这群人一开始还一哄而上想要争抢,但是很快被施粥的人几大铁勺子就抽一边去了。 他们都病了好几天了,现在能爬起来的已经算是身体素质好的了,可也在饥寒交迫之下摇摇欲坠。 不过碧桃派人送的粥很稠,药也是真正治病的。 那群人一开始还不敢喝,还是那个胖管事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认出施粥的那个人是碧桃的人,率先捧起药碗咕嘟咕嘟就干了。 他真的不想死!可再熬下去必死无疑! 而他喝了一段时间之后没有被毒死的迹象,第二天甚至开始好转,其他的那些人也都开始纷纷喝药了。 有人自诩机敏,同施粥还有控制他们往城中跑的人搭话,言明他们的身份,许诺很多很多的好处。 还有人想要套出这群半路杀出来神出鬼没,将所有人感染击垮,又没有趁着他们虚弱将他们全部杀死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以及其有什么目的。 只可惜,他们什么也问不出来,也没有任何人因那些许诺,乃至当场拿出的钱财而动心。 不过这些自作聪明的人倒像是提醒了什么,很快有一群人杀到他们中间,把所有的值钱东西都搜刮得一干二净。 他们全体感染病症用了三天不到,喝上这解药之后两天便已经感觉症状痊愈。 身上没有力气是因为那米粥从稠的变成了稀的,就算是身强体壮的,几天只喝稀的也会脚底发飘。 何况还是大病初愈呢? 这群人像是彻底被圈禁和驯服的野兽一样,每天除了领粥,渐渐很少有人试图突破围堵。 第八天,清早上没有了粥吃,煮粥煮药的棚子撤掉了。 不光铁锅没有了,连地上被火烧着后的痕迹都被处理过。 那群圈禁围堵他们的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开始有人不敢走太远,生怕这又是一个陷阱阴谋,走远了就要被杀死。 他们当中甚至有人怀疑这是某位权贵的恶趣味,将他们当成一群兽类圈禁于山林中,看他们相互攻击,最终不得不被驯服。 但是很快有胆子大的,发现确实没有人拦截,先前那些被圈禁山林的遭遇就像是一场梦。 但是还没等他们集结成队准备逃跑,便很快听到马蹄声响彻山林。 数不清的马蹄声,听上去简直像是数千人的军队! 这群人迅速被围拢其中! 皇城那边接到消息,势力拉锯,反应不算及时,但最终出动数股军队。 绕过大源州戴德容的封地,汇聚成了数千人队伍。 在建丰设下道道关卡,拦截抓获妄图谋逆的昌山州守卫军! 只不过等到这些人都杀到之后,才发现举报消息有误,根本没有数千人只有几百人而已。 但其中一些人以身为大皇子封地的守军为傲,虽然乔装并没有傻兮兮地穿着昌山州守军的衣服出来,却还佩戴着昌山州守军的腰牌。 他们数百人擅离职守,盘踞山林图谋不明,被拿下之后,这几股势力又发现了一群清华神教的教徒。 还在附近山林里面,搜到了许多逃跑的士兵和清华神教教徒,索性全部都抓了带走! “你看,我们不是一个人都没杀吗?” 碧桃不知道是说给身边的人听,还是说给那些记录他们言行功过的随赛仙长们听。 碧桃身边的虎牙哥哥端阳开口说:“我知小妹心善,只是这些人本就死有余辜,为何只是将他们陷入牢中?” “这些清华神教的邪教徒之中还有什么狗屁的清华大帝侍者,到时候说不定会被他们主教那边从牢里捞出去继续作威作福!” 碧桃摇头:“不会的,你没发现出动的,是建丰城附近几座城池的守卫军吗?” “那里的郡守未必是一股势力,多股势力联合出手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他们有共同的目标。” “清华神教的主教在昌山州,他们背后的大树正是大皇子啊。” 这几股势力拧成一根绳子,此番势必要从大皇子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身边苍灵一拍手,我知道了:“这清华大帝的侍者带着一群昌山州的守卫来到建丰城,本就是来拉拢安容王戴德容的,一审就能审出来!” “届时这清华神教背后的大皇子,就算是能把昌山州守备军擅离职守之事撇清,他又如何向所有人解释清楚,他的人伙同清华神教,试图勾连安容王?” “皇子勾搭坐镇一州的异姓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目的——谋逆!” “哈哈哈哈!这次那位大皇子的谋逆之罪是很难洗清了!” “而这群邪教徒,就算有人想保,大皇子也会为了自己的声名,让他们有去无回。” “此计妙极啊!小妹!你这是一出手,就要将邪教连根拔起啊!” “若是大皇子同清华神教割袍断义,清华神教又能成什么气候?” 碧桃的肩膀被她太阴哥哥拍了一下,没什么防备,肩膀一歪直接朝下摔倒。 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幸好被身后的一位叫荷月的好哥哥,及时架住了两个胳肢窝,又给提了起来。 荷月道:“太阴你那一身牛力收着点儿!再把咱们妹妹骨头架子拍散了!” “哈哈哈哈!”太阴笑得实在是豪爽,“忘了忘了。现在是个脆桃儿!” 他在天界的时候还没有碧桃的仙阶高,这么拍碧桃肯定是没事的。 通常有动手的意图就会被震开,碧桃是不会让他碰到的。 但是下了界,仙灵都被剥掉之后,个人实力就要综合多方考虑。 比如在天界的时候,如果勤勉练习功法招式还有手印,到下界后,没有了仙灵至少还有招式,等闲三五个人难以近身。 碧桃就挺厉害的,至少比下界一些从小习武的人要厉害。 之前一个人单挑那几个镖师也是不落下风的。 可这位太阴哥哥,他胜在天生身体条件好,长得和在天界的时候一样强壮。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可不就一拳头把碧桃这个脆桃儿砸趴下了。 碧桃重新站直,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的衣服,丝毫不生几个哥哥的气,依旧笑眯眯的。 接上了几位哥哥刚才谈论的话。 “根据那几个邪教徒交代,大皇子一党在朝中树大根深,这么轻飘飘的一次危机,对他来说虽然痛痒却根本不致命。” 连断一臂都算不上。 “清华神教强势崛起这么多年,和大皇子之间利益纠葛颇深。 这次送进牢房那一行邪教徒可能出不来了,但其他的分部,甚至是在昌山州的总部,并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啊?那我们岂不是做了无用功吗?” 碧桃笑笑:“也不是。我们这次的计策非常成功。” “什么成功?” 碧桃笑道:“走吧,他们人被抓走了,但准备勾搭容安王的行头不是还在山里吗。” “收拾收拾,装扮装扮,把队伍里所有的青壮年收拾出来,我们去会一会那个容安王戴德容。” 几人跟在背着手走在前面的碧桃身后,陆续恍然:“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所以我们是要打入邪教内部,从内部瓦解他们吗?” “怪不得朱明仙督再三交代,下界之后如果碰到了碧桃,全都听她的!” 碧桃回答:“嗯……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找异姓王要点钱,我们最近金条花得太凶了。” 人口越来越多。 这几天又陆续收入一些流民,已经过了三百人。 必须得找地方安置,总这么带着,也不是个事,很多人都拖家带口的。 碧桃刚刚帮这位素未谋面的异姓王躲过了一场谋逆风波。 若他识相,且是个好的。 让碧桃满意,答应碧桃提出的条件,碧桃还能助他躲过无数场风波。 如今祸乱四起,皇城权势倾轧,独霸一州的异姓王就算想要置身事外,恐怕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事实上碧桃都不理解为何皇帝会敕封四方异姓王,这不是等于给自己的皇位安了四个轱辘吗? 不过她现如今对皇城之中盘结势力知之甚少,尚需一些时日细细了解。 真的要拔除邪教,必得先砍断他们身后的大树。 况且那赤脚大夫和土匪们起家的邪教徒们,都知道找个靠山找一棵大树靠着,碧桃也需要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为自己的人寻求一处避风港湾。 而且碧桃自从被“推着”,迈出了这一步。打算在那九天之上争得一席之位,自然是时刻不忘获取信仰力的。 但是就算走最快的途径去参军入伍,战场杀敌,也需要时间累计军功。 碧桃倒不是没想过去做个女将军痛快杀回天界。 但无论是青辽国,还是其他国家,女将能杀出头来的,本就稀少。 常人从底层杀上去,成为军中老将,带领十万人以上的队伍镇守一方,没有个十年八年也熬不出来。 就算你行,年岁太浅,皇帝也不肯把那样庞大数量的军队交给你。 若是碧桃此刻能够看到银汉罟,一定会对排名第一的云川真仙如今的信仰力,毫无羡慕之意。 因为至少五年之内,除非国破家亡山河破碎,否则他这么十八一朵花的将领,根本别想再往上动了。 天界下来那么多仙位投入下界,从军之路各国肯定是挤破头。 这百年会进入一个屡出奇将,群雄逐鹿的黄金时代。 走那条路也太慢,碧桃像排除明光给她列举的信仰力渠道一样,排除了从军。 不过目前,他们得先确保身处之地足够太平,再谋其他。 而且碧桃既然生而为人,那就要吃饱穿暖! 吃好的喝好的! 猪蹄儿也要吃大个儿的! 当然了,但若这位有幸被碧桃‘选中’的异姓王不识相,或者也是个无可救药的奸恶之徒…… 碧桃也有其他安置流民的办法。 待到他们整装完毕,再将流民也挑拣出来一行“精兵强将”。 碧桃坐着之前清华大帝侍者坐着的那辆豪华马车,带着这群人,进入了大源州腹地,风铃城。 马车非常宽敞,但是碧桃却很挤。 因为她旁边放着一尊清华大帝的神像。 碧桃就没有见过这样的神像,虽然她没有记忆,但是根据她从家中出来遇到的所有仙位来看…… 天界的神仙没有长成这样的吧! 碧桃被这胖到离谱,丑到令人发指的神像挤得有点上不来气。 不过为了伪装成清华神教的教徒,勾搭异姓王还得用这玩意儿,毕竟他们还是要借着清华神教如今的威风,才好和这位异姓王平等对话,广提要求的。 要不然碧桃早就让人砸碎了。 但被挤了好几天,眼看着要到风铃城了,实在忍不住,打开马车的车窗,指着这个丑东西,问跟随在马车旁边骑马的哥哥们。 “天界不可能有这种丑东西对吧?” “没有的。”开口的是七哥哥暮冬。 碧桃对他印象还挺深刻的,因为他是几个哥哥里,算是比较沉默寡言的。 而且他的长相是又俊又冷的那一挂,和明光有些相似。 碧桃觉得几个哥哥里面他长得最好看。 暮冬说:“太清境掌管三界,为人界,天界,冥界。” “为显天界威仪,诸仙位容貌不得残缺怪异,仪表不强制统一,但不得着奇装异服。” 暮冬骑在马上,隔着马车的车窗又看了一眼那清华大地的神像。 才从薄唇慢慢吐字:“胖,也是一种残缺。” 碧桃安心放下了车帘。 但她问的是丑,没问胖。 甚至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肚腹。 她这段时间吃的不少好像确实胖了一圈,得控制,得控制啊。 万一归天的时候因为体重被卡掉了该怎么办。 事实上碧桃只是忘了,身为仙位,移山倒海翻云覆雨只在弹指之间,改换容貌自然也是轻而易举。 这种要求对仙者实在不算苛刻。 待到了风铃城,碧桃未曾下车,便已经体会到了城中的热闹繁华。 商铺云集的主街就有三条,鳞次栉比,人欢马叫。 街道整体是青砖青瓦,四通八达,叫卖声和人声,还有属于各种各样食物的香气,打着旋儿地卷进马车。 让碧桃有种一脚迈入人间鼎盛人间烟火的愉悦和放松。 相比之下,崇川城都只能算是县镇。 他们在城门口接受一番盘查,进入城中,便找了一间上等的客栈先安置下来。 而后碧桃命人买了文房四宝,端端正正礼数周全给这位异姓王容安王写了拜帖。 并且派了她认为最为体面的暮冬哥哥送去了容安王府。 而后便坐等容安王接见。 只不过碧桃不知,他们一行人一进城中,盘查的守卫便已经进入王府中通报了一番。 容安王早知道这群人会来。 但接到了规矩拜帖,字迹行云流水矫若游龙,还有一些惊讶。 因为他得到的所有消息之中,清华神教的教徒都十分粗蛮无礼。 每每用一些天女天君作为拉拢手段,狐假虎威粗野低俗。 容安王折起拜帖,朝着桌子上面一扔,冷笑一声。 笑声还没落地,书房外面就探入了半个脑瓜。 很快半个脑瓜变成整个脑瓜,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樱桃小嘴,唇红齿白。 顶顶可人的一个小美人。 “爹爹!我听城门那边说,清华邪教的那些邪教徒来了!” 可奈何小美人一开口,好似那怪叫了一宿的嘶哑老鸦。 容安王着一身绛紫色王袍,蛟龙纹盘缠肩头臂膀之上,虽已经年逾半百,却是龙精虎猛不减当年。 他蓄着络腮胡,高鼻深目,眸光炯炯。 本还带着几分对清华神教来意的鄙薄恼怒,结果抬头一看到门口露出的脑瓜,威猛之仪骤然消失。 仿佛猛虎缩爪,野兽拔牙。 “乖女儿!不是一大早就跑去别庄野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过来!” 小美人噔噔噔跑过来,手撑在容安王的书桌上面,轻轻一跃就坐在了桌子上。 胆大包天盘膝对着自己老爹,歪着头直抖腿,半点没有身为郡主的仪态可言。 说道:“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来试图拉拢爹爹,这次我去!我倒要会一会这群淫邪奸恶的王八蛋!” 容安王就差被人蹬鼻子上脸骑脖子了,但此刻还是露出一脸根本不符合他容貌和身份的慈祥笑容。 坐在那里仰着头看着自己的乖女儿,说道:“成成成,说什么都依你,不是说要去别庄里面钓鱼吗?钓到了没有啊?” “晚上让人烧了,将你娘叫过来咱们一起吃。” “没钓到哈哈哈哈!不过我在街上买了桂花鸭,叫娘来一起吃?” “好好好……”容安王一迭声说好。 容安王戴德容曾经与老皇帝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一生育有三子一女,三子皆战死沙场。 封王之后,唯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似的小女儿,早早就向皇城请封为明珠郡主。 平素更是将这位掌上明珠的郡主宠得上天入地,恨不得给她插上一双翅膀直飞九天。 她说要替自己见那些邪教徒,容安王便由着她“胡来”。 容安王晾了这群人数日,看他们究竟如何行事。 在客栈里每天除了吃吃吃,就是去外面逛一圈看戏听书的碧桃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不过几个哥哥,还有那些流民他们比较着急。 “诸位稍安勿躁,诸位哥哥也安抚一下手下之人。” “毕竟是位王爷,给个下马威很正常。” 碧桃估算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果然当天晚上,容安王派了一辆马车,来客栈接碧桃这位“清华神教大帝侍者”入王府。 并且只让碧桃随身带两个人。 几个哥哥们不放心,碧桃倒是非常淡然。 “哥哥们安心,我难道是一个什么毫无还击之力只能任人宰割之辈吗?此次就苍灵哥哥,还有太阴哥哥随我去吧?” 马车一路顺利到了王府,碧桃和两位哥哥被带到了一个水榭之中。 此刻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碧桃一身清华神教道袍,临水而立,望着河里漂浮摇晃的水灯,心情颇好。 太原州虽然不如南方四季如春,城也不多,却横跨两江,水利通达。 进入容安王府之后,处处阁楼台榭,雕栏玉砌,一看就很有钱。 有钱好啊。 碧桃被晾在水榭里,整整晾了一个时辰。 旁边为她护卫的两位哥哥面色已经逐渐扭曲,这位容安王未免太过气焰熏天。 难道将他们接进王府就是为了蓄意羞辱吗? 碧桃倒是看上去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将王府之中假山奇石,曲水环绕之景尽收眼底,越品越觉得这位容安王有品位。 有品位也好啊。 眼看着两位哥哥已经焦躁地换了好几次姿势,再等一会儿说不定要带着碧桃杀出去了。 终于有人来了。 但两位哥哥远远望去,却发现来的人根本就不是容安王。 ——而是一个身着烈火般的红衣,满头珠翠,行走之间却颇为豪放不拘小节的……女子? 碧桃也跺了跺发麻的双脚,慢慢转过头来带上了微笑。 她又把腹中的话术捋顺了一遍,远远看到那红艳的人影,不觉得被冒犯怠慢。 碧桃这几日在街面上也没有白白乱窜,将容安王府内状况也打听了不少。 已经猜到了这抹艳影是谁——应当是容安王的掌上明珠,明珠郡主。 据说明珠郡主性情泼辣,行事狂莽,碧桃将自己的笑容端得恰到好处。 打算等会儿就算被羞辱几句,也绝不会露出不愉之色。 她总有方法让容安王一会儿就亲自出来见她。 然而等那人影走到近前,碧桃正欲上前见礼,突然那明珠郡主爆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碧桃——” 然后碧桃只感觉余光中什么东西嗖一下一闪,下一瞬,她就被人死死抱住。 紧接着,额头眼睛眉毛脸鼻子下巴,全都被“么么么么么”亲了个遍,且响声巨大! 两位哥哥在那个红裙女子冲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动作,但是手中佩剑抽出了一半却卡在那里。 两个人表情诡异无比,仿佛已傻在当场。 而碧桃将千种形式,万种情境都猜想到了,唯独没猜想到眼前这种状况。 莫不是这容安王如今仅存的一个小女儿是个疯的吗?! 碧桃也被亲傻了,跌坐在栏杆上。 但是很快她伸手掐住了这位明珠郡主的脖子。 没用劲儿只是把她推远一些。 因为实在是不行,这位郡主发疯就算了,有一下甚至亲到了碧桃的嘴上。 “碧桃!唔唔唔呜呜呜~”紧接着这位郡主的喉咙里就发出了门轴下坠,刮蹭门框一样扭曲又匪夷所思的声音。 “我终于找到你了嗝儿啊!” 很好,又变成了驴叫。 碧桃脸上的神情惨不忍睹。 因为这位明珠郡主的嗓音实在是……呕哑嘲哳难为听。① 第33章 “开荤” 这位明珠郡主实在是热情得过头, 碧桃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对方给制住。 把她的模样看清楚后,碧桃也着实愣了一下。 这明珠郡主无疑是一个美人, 但她的眼睛真的太大了。 大到……大眼儿在她的面前恐怕只能叫小眼儿了。 这么大的眼睛长在一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上,美是美,但是一直盯着看的话甚至有点瘆人的非人感。 而且这位小美人被掐着脖子,却一直笑得像朵花一样。 她的脖子没有办法再靠近碧桃,也不能用撅起来的小嘴表达欢喜,就把四肢朝碧桃的方向纠缠,双臂把碧桃死死搂进怀里, 连双腿也想往碧桃的身上盘。 “一会儿掉水里了。”碧桃摁住了她一条腿,额头上细小的筋脉有要鼓起来的趋势。 这也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小美人嘴里倒是不发出怪叫了,只是一直高兴地嚷着:“碧桃, 碧桃碧桃……碧桃你有没有想我啊!我真的想死你啦!” “我们三个当时在天界定下了相互寻找的暗号, 说好了只要转世投胎之后有了记忆和能力,就要尽快找到彼此。” “我从六岁就驯养了自己的飞鸽队, 派出去的人几天传书回来一次, 几乎把青辽国给翻遍了!好容易在平山州安石河边上, 找到了做渔女的玄甲,可我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根本找不到你的踪迹……” 碧桃这一会儿也想起来了, 占魁这个名字她在明光的口中听到过一次。 那时候明光在试探她,说出的名字肯定都是平时和她要好的人。 而且碧桃虽然怀里抱着个热情似火的小美人, 但是到现在也没有放下警惕之心, 朝着两位哥哥投去目光的时候, 发现他们两个人的表情也很奇怪。 更多的是讶异,却没有警惕。 抽到一半的佩剑又插了回去,只能说明占魁对碧桃来说,是没有危险的。 而且看他们丝毫也不打算上前阻止的样子, 难道两个人平时就是这样的? 碧桃只比占魁高那么一点点,坐在临水的栏杆上面双足还能落地。 她把占魁抱在自己怀里,让人坐她腿上,稳住身形,以这种男女情人月下缠绵的姿态,慢慢松开了压着占魁的脖子的手。 占魁立刻就双臂缠紧,把碧桃抱得结结实实。 像只小狗一样在碧桃的脖子和脸上乱蹭。 幸好没有再上嘴乱亲。 否则碧桃都要怀疑,她在天界的时候是不是有磨镜之好。 然而碧桃才刚刚要松口气,就听到怀里的占魁抱着她的脖子说:“碧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这么久不见了,你为什么都不抱我!” “你怎么像个木头一样!” 碧桃:“……” 占魁已经做好了会被碧桃给推开嫌弃的准备。 碧桃对谁都很好,在天界的时候,就连那些没有什么交集的人求到她的头上,只要她力所能及都愿意帮一把。 碧桃朋友非常多,可是朋友之间的关系都有一个无形的尺度,有人试图逾越时,碧桃都会不着痕迹地躲开。 就连关系最好的占魁,也不会如此刻一般,和她过度亲近。 她不喜欢,这可把习惯用肢体表达情感的占魁憋坏了。 下了界,她就让亲让抱了? 占魁故意又等了一会儿,骑在碧桃的腿上和她贴贴,碧桃竟然纵容她肆意亲近。 不对劲儿啊…… “你……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会是……” 占魁捧住了碧桃的脸,两只大眼睛近距离把碧桃锁定。 碧桃心说可别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言,她虽然对从前的事情没有记忆,可是当真没有磨镜之好啊。 占魁就这么看了碧桃好一会儿,碧桃还是没有推她,片刻后她问道:“你傻了吗?是不认识我了还是不记得我了?” 碧桃:“……” 她“傻”得那么明显吗? 碧桃之前碰到的那些“天界”人,没有一个刚见面就发现她不对劲,肯定是因为碧桃伪装得和在天界的时候还挺像的。 这个明珠郡主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 “你把我给忘了?那你还记得玄甲吗?” “不对啊,这两位不是你在幽天玩得比较好的弟弟们吗?你傻了是怎么跟他们混在一起的?” 两位护卫着碧桃的哥哥:“……”你才弟弟! 要不你闭嘴吧。 占魁起身转了一圈,一双大大的眼睛咕咕噜噜,像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又看向碧桃恍然道:“我知道了!是雷部的冰轮真仙给你扔的那个东西把你弄傻了!” “我就说古仙族这帮秃孙子,为了不让你纠缠明光天仙,一定会绞尽脑汁让你在下界回不去!” “当时传送的时候,我眼看着那个东西已经被焦急赶来的朱明仙督给捞走了,没想到还是把你弄成这样!” 占魁痛心疾首:“我这些年找你的时候只要碰到古仙族,一定在他们获取信仰力的路上放上一块绊脚石,好让他们不能太快发展起来以免找你的麻烦,没承想我从娘胎里就晚了一步啊……” 这时候如果两个人能看到银汉罟,就会发现银汉罟上面又起了一番波澜。 ——怪不得古仙族前期信仰力大多数一动不动,原来是你这“死鱼”在从中作梗! 碧桃本来是想和遇到苍灵的时候一样,先伪装一阵子观察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结果这个自称占魁的小姑娘,一个照面,三言两语就推测出了碧桃忘记了从前的事。 殊不知如果碧桃现在有记忆,一定会翻一个白眼。 因为占魁根本不是推测,她就是胡乱猜的。 她就那么大一个小脑瓜都用来长眼睛了,哪有地方长脑子? 一来她和碧桃在天界相处的时间算久,对于碧桃的容忍限度很清楚。 更何况碧桃从不会用如此“严肃”的眼神看占魁。 她看占魁永远是带着一点无奈的纵容。 二来但是有些人运气好到碰到两难之题,随便选一个就是正确的。 遇见理解不了的棋局,抓起一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扬,棋局大概率就赢了。 就好像下界竞赛的仙位们,几乎把这星界千百种生老病死之苦都吃了个遍。 结果占魁投生在了独霸一方的异姓王府内,原本是个小妾之女,出不了头,上不了台面。 怎奈何她刚投生没几年,上面一二三个骁勇善战体壮如牛的嫡亲哥哥,一夕之间死了个干干净净。 而且从她之后,无论容安王再娶多少个妾室,也种不出一个豆儿来。 她就理所当然,成了容安王唯一的后代独苗苗。 如今还没领略到占魁气运之强的碧桃,被识破失去天界的记忆。 也不需要再伪装了,不怎么客气地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推下去,拍了两下发麻的双腿。 占魁站到地上轻微踉跄了一下,却笑着说:“这感觉才对嘛!你平时不都不让我抱吗?你刚才还让我亲,我差点以为你和我分离一段时间发现你喜欢的不是明光而是我!” 碧桃:“……”敢情她不让抱不让亲才是对的。 碧桃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眼神里却无意识带上了无奈和纵容。 把占魁给看得浑身舒畅。 能让一个狂徒无奈的,只有比她更狂的狂徒。 如果说碧桃是有计划地搭梯子登天,占魁向来是那个蹦起来就想把天给捅漏了,还嫌天不应该那么高的。 “没事儿没事儿,傻了也没事。” 占魁说,“来跟我混!我现在可是明珠郡主,这大源州,我跺一跺脚,怎么也要颤三颤的!” “我们姐妹还是头一次分别这么多年,快点随我来,我让人置办一桌席面,我们把酒言欢醉生梦死去!” “哦对了,两位仙君,我让下人们带着你们自去吃喝,就不跟你们一起了别怪罪,我们姐妹有一些体己话要聊呢!” 两位哥哥被扔下。 碧桃回过头,给两位哥哥使了个稍安勿躁放心离去的眼神。 她不了解这个占魁,根本没有办法揣测到她的目的,对她这过于外放的性格也不敢判定几分真假。 但是观察最好的办法就是接近。 索性跟着她,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占魁拉着碧桃的手说:“我把醉仙楼做饭最好吃的厨子弄到府里来了,那厨子走南闯北,甚至还出过国境,所有你能叫得出名字的菜肴他都会做,每一道都堪称人间美味!你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碧桃跟着占魁离开水榭,一边走,一边借着庭院灯光,默默地将王府内的格局记在心中。 “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一定受苦了……我感觉你比在天界的时候瘦了不少呢!” 前几天还害怕太胖归天回不去的碧桃,听到这句话,心里也舒畅了起来。 占魁又道:“当初我找到玄甲的时候,她简直像一个苦菜花,在河边没日没夜的打鱼就算了,还心善收养了好几个孤儿,吃不上喝不上的,真的,快瘦成一个王八壳了!” “来人啊,给我把步辇抬过来,走路实在太慢了,我住的院子在前头。这王府当初还是我扩建的,但是实在太大了每次走起来都好累哦……” 出生在山沟里面,吃不饱穿不暖,好容易出来了却又到邪教里面隐忍蛰伏,屡经艰险的碧桃,上了能容纳八个人的步辇,被垂落的帘幔糊了一脸。 有种从心底里仇恨富贵人的情感在滋生。 但是很快这种情感就在悄无声息中熄灭了。 因为她不过迈了一道门,就变成了“富贵人”之中的一员。 占魁拉着她的手,指着私库里面数不清的盛装着珠宝的大箱子,对碧桃说:“我们还和在天界的时候一样,钱都放在一起,我的就是你的!这是钥匙,这里的一切你随意取用!” 在天界的时候,她们的钱确实是放在一起的。 主要是碧桃把钱放在那里,如果有哪个朋友急需了,就可以不问她取用。 天界流通的钱财并不是凡间的金银,而是一袋袋精纯的五行灵气。 碧桃跟随幽天的功德仙位下界行走,这些经过提纯的灵气袋,大都是完成仙职的奖赏。 而占魁在天上大大咧咧不思修炼,自然也不会费力去提纯五行之力,几乎都是花碧桃的,吃碧桃的,用碧桃的。 现在她终于能反客为主一次,别说是把私库共享,就是让她把整个王府交出去,她卖老爹也不眨眼的! 碧桃抓着钥匙,被那简直堪称金山银山的珠宝堆晃花了眼睛。 原谅她这辈子只是一个山沟里出来的村姑。见到的都是凡人为了争一口吃的,头破血流亲眷反目。 她想她和占魁一定是非常非常好的关系。 否则她怎么会愿意共享这样的私库? “以后你就跟我住在这个院子里面,我们住一个屋子嘿嘿嘿嘿,走,先吃饭!” 碧桃至少是这一辈子,没有吃过如此丰盛的酒席。 美酒佳肴山珍海错不要钱一样往偌大的四层人力旋转的桌子上面堆。 光是伺候两个人吃饭就将近十个人。 碧桃有那么一瞬间,张嘴接过一个俊俏男仆递到嘴边的食物时,靠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好似小范围登基了片刻。 就连皇帝也体会不到这样的极致享受吧。 且寻常人得知了碧桃的饭量,都会略微惊讶。 但是占魁却见碧桃快吃饱时吃得慢了,会奇怪地问她:“怎么转世投胎,饭量也跟着缩小了?吃啊!还有两轮没上呢!” 而且她完完全全不在意碧桃记不记得以前,待她熟稔又亲近至极。 嘴里絮絮叨叨,快要把大源州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对碧桃一口气倒个底掉。 许诺了无数个“明日我带你去!”,兴奋得一张美人脸红若晚霞。 最后待两个人都酒足饭饱,啃着点心躺在软榻上,由着人给捏脚的时候,才哼哼唧唧开口询问碧桃:“跟我说说你这么多年都在哪里,怎么我找不到?而且你怎么和邪教混一起去的?他们恶事做尽,我们可是还要归天的。” 碧桃正斟酌着要怎么回答,占魁也不在乎她的回答。 自顾自又说:“以后你就待在我这里,我想办法把那群邪教徒都赶走,到时候我们随便撒钱做点善事信仰力就哗哗地来,在凡间潇洒一生,而后舒舒服服地归天去……” 屋子里灯火通明,摆设极尽奢靡贵重,暖气自足底的火龙传来,酌金馔玉,胃袋胀满,将人的意志力都给腐蚀掉了。 碧桃时不时掐着自己的指节,才没有被这种极尽享受给腐蚀掉理智。 她的警惕之心,猜忌之意,在占魁恨不得把胸膛挖出来,心脏给她当暖手袋的浪潮般汹涌的好意之中,几番挣扎,勉强存活。 她此生长到一十八岁,遍识人间险恶,却是第一次见识有人如此毫不掩饰的好意。 而且她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和观察,发现占魁此人,也不是故意示好想要图报什么。 毕竟如今的碧桃只有将近三百个嗷嗷待哺的流民。 她伪装成清华神教的大帝侍者,可是这大源州的容安王和这位明珠郡主,显然根本没有同邪教勾连的意图。 碧桃对占魁来说,无可图谋,只剩下单纯亲近好意。 粗哑的嗓音在耳边聒噪,不像老鸦一般不祥,甚至有些可爱。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恐怕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愿景了。 碧桃躺着被人揉捏身上因为数日紧绷酸涩的肌肉,感叹了一番这占魁当真好命。 她遇见的所有仙位恐怕占魁是唯一一个来人间后,反倒比在天界过得好的。 别人蝇营狗苟,她斗鸡走狗。 别人苦命小白菜,她让厨师整日轮换着做菜。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而凭借占魁的亲近和全无保留,碧桃不需要兢兢业业同容安王“上天要价落地还钱”了。 她看着占魁笑脸,想大源州关于明珠郡主的各种传闻。她有的是方法利用占魁对付容安王。 想要在这大源州安顿下来,作为大本营,就容易多了。 而占魁问的问题,碧桃并没有正面回答。 或者说她根本一个都没有回答,席间喝了几杯,稍微有那么一点酒气上涌,却绝不至于喝醉了。 她此刻因着屋子里有些热,面颊绯红,醺醺然的装醉,看上去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口,倒在软榻上。 索性装成睡着了。 占魁一点都没有怀疑,还让人来给碧桃盖上一些。 “先让她睡一会儿吧,把热汤都备上,等她缓过了酒力再洗漱吧。” 紧接着占魁就出门了。 碧桃索性翻了个身放松,脑子里阴谋诡计轮番上演,实际上躺在那里尽职尽责的装醉一动不动。 没多久,外面就有脚步声隐约传来。 很快外间的房门被打开了,有两个人错落的脚步声一先一后进来。 紧接着传来了说话声。 “不行,你必须让我进去看一看。” “我倒要看看,今天晚上到底是哪一位郎君迷得你这般神魂颠倒,连门都不让我进了。” 这声音悦耳得很,声线华丽,光是听就能猜想出应当是属于一位容貌不俗的男子。 说着拈酸吃醋的话语,却并没有几分真实的恼怒,倒像是在和人打情骂俏。 很快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是占魁:“我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并不是什么新得的郎君,你快点回去吧,我明天再找你……” “明天也不行,这些天我都没有空,你去陪我爹爹吧,想让他举荐你,就要多讨他老人家的欢心。” 占魁说完之后,就按着那人繁丽纹绣的低领领口,将人朝外推。 但她才是真的酒气醺醺,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今天晚上实在开心,眼睛更是亮得灿若明星。 一看就是有了“新相好”。 被推搡的男人不肯相信占魁的话,更不肯出门。 低头抓住占魁双臂,将她扭转身体,反身扣进怀中,推着硬是挤进了里间的门。 “我跟你相好了这么久,都没有见你动今日如此大的阵仗招待我,流水似的席面都差点被吃空了,你这位新郎君是一头猪吗?” “还是我伺候得不够舒服?” 男人的声音压低,凑在醉酒的占魁耳边,唇瓣抿住她的耳垂,温柔软语,却强势得很。 “我又不是要扰你的良宵,我只是看看。” “你该知道的,城中那些楼中的新郎君,都不知道怎么伺候人,我可以手把手教他,或者我们三个一起啊?” 碧桃装作被吵醒,从软榻上爬起来,听着外面越发不堪入耳的交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伺候的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下去了,屋子里面的灯也灭了很多,只剩下暖黄的光线,不刺眼,正适合睡眠。 两个人影跌跌撞撞进门,进门的时候已经重合成了一个。 倒不是有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只是这两人胸膛贴着后背地紧紧抱在一起。 占魁看到碧桃醒来,本来被灌入耳中的“淫词浪语”弄得有些昏沉意动,这下陡然醒神。 猛地挣扎开了身后之人,却见他看着盘膝坐在软榻上的碧桃僵愣住了。 占魁哼了一声,眼珠一转,有点幸灾乐祸:“我都跟你说了不是什么郎君……” 占魁故意倚靠到那个人的怀中,从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将手指一路向下滑。 “广寒神仙?碰见熟人不好意思了嘛?碧桃啊,你应该比我熟悉的,怎么样?现在还要不要三个人一起共度春宵啊?” 广寒神仙? 碧桃听着这个名字,眉头无意识皱得更深。 这个人也是天界的仙位吗?可他方才出口的话,可跟一个正经神仙半点不搭边。 碧桃用近乎审视的眼神看着门口僵硬的男人。 看形貌果然非常优越,同他的声音一样浓艳华美。 可是气质实在浪荡轻浮,这乍暖还寒的三月初,竟然穿着敞怀的薄衫,领子一路向下,尽情暴露他优越的皮肉和肌肉轮廓,都要开到耻骨了。 他哪里像个神仙,他像个花楼的头牌还差不多。 男人和碧桃对上视线,想到占魁和碧桃的好友关系,倒不是羞涩,只是有点心虚。 他确实还算了解碧桃,她对朋友向来很好,尤其是这个占魁。 而他在九天之上浪荡声名远播,广寒知道碧桃素日见了他客气归客气,却是不许占魁和他胡混的。 下界之后两个人之所以混到一起……其中曲折离奇不堪回顾。 广寒神仙收敛神情,对着碧桃点头示意:“碧桃仙子……别来无恙。” 而碧桃还是那样严肃看着他,那张桃花粉面冷淡起来不知为何竟有些像明光。 好似在无声责怪他哄骗了她家“无知小孩”。 广寒神仙逐渐头皮发紧,很快说了一句:“我想起我今晚和友人还有约……” 然后迅速把占魁伸到他衣服里面的小手抓出来,飞快退出了内室的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唉唉唉怎么走了?真的不三人一起玩吗?” 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碧桃玩什么三人行。 前段日子他还接到了明光的飞鸽传信,说他的人失去了碧桃的踪迹,要他掐算寻找碧桃的方位。 广寒神仙乃南斗星君后人,即便是被剥去了仙灵,掐算活物的方位本事还是有的。 可他还没开始起卦盘找人呢…… 虽然广寒神仙并不知道下界之后,碧桃和明光是怎么又搭上线的。 但哪怕在天界时,广寒也从未对碧桃轻视过。 能在九天每一重天都混得开说得上话的人,即便是今日尚且蛰伏,来日又能是什么等闲之辈吗? 只有冰轮那个脑子一根弦的,才会总是不顾后果地找人不痛快。 且明光那种性情中人,对她屡次退让,便可见两人之间并非全然只有相斥。 广寒跑回自己的屋子里面,就开始提笔给明光报信。 而占魁等到广寒神仙走了之后,才笑着走到碧桃身边问:“睡得怎么样?软榻终究还是不舒服,起来洗漱一下,跟我一起回屋里睡吧,我的床可大可软了!” 可不是大吗。 碧桃想,说不定能放下三个人。 她看着占魁的眼神有点严肃,占魁咳了一声说:“你怎么都不记得了,还不让我勾搭他。” “下界了嘛,玩玩嘛” “情爱的苦早晚都要吃的,他长得那么俊,技术还好,我又不亏。在天界的时候人家是神仙位,我只是一个低阶的至仙,想跟他玩玩他还看不上眼……” 占魁坐到碧桃的边上,脑袋靠在碧桃的肩膀上,说道:“而且下界之后,我才发现,人世间竟然还有那样的极乐!” “怪不得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我院子里也不光只有他一个,还有两位郎君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风铃城楼里我还养着两个呢。” 占魁一脸的痴态:“男人太好玩了,爱不过来,根本爱不过来哈哈哈……” 碧桃看着占魁的笑脸,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没忍住被她逗笑了。 占魁嘴里说着吃爱情的苦,结果是一吃就吃了盆里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 碧桃心想这位明珠郡主,看来名副其实地得容安王的宠爱。 都宠到任由她一个未出嫁的郡主在家中豢养面首的地步了。 和她搞好关系,日后无论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的。 而且经过短暂的相处,碧桃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占魁。 人总是会反复喜欢上同一样事物,同样的人。 她手中拿着占魁私库的钥匙,钱财之上燃眉之急已经解了。 第二日清早,便让两位哥哥带了些许金银出王府,先带人回去安置那些流民在风铃城周边的村镇暂且住下。 同时也是为了测试占魁的态度。 若她只是耍嘴…… “就拿那点钱够吗?让他们搬一箱子走吧。” 碧桃:“……够了。” 只是先安置下那些人,后续自有他们合适的去处。 而占魁甚至没有问碧桃拿钱出去做什么。 “你的事情处理完了那就跟我出去玩吧!早上的花楼也有不一样的风采!那群公子们才刚醒,未经装扮,更能看出谁天生俊美肤质好!” “走走走,我们直接去那里吃早饭。先去春风楼吧,那里面的桂花鸭可是风铃城一绝呢!” “而且有公子们喂,滋味更绝!” 于是碧桃在遇见占魁的第二天,就被她带着去花楼“开荤”了。 远在皇都的明光接到了广寒神仙的传信,知道碧桃和明珠郡主占魁相逢的消息,已经是五日后。 才将将安下心,结果第六日早朝之前,就又接到了占魁带着碧桃去“逛花楼开荤”的消息。 彼时明光一身蟒纹朝服,玉带金冠,雄姿英发琨玉秋霜。 盖因前些日子大皇子暗中寻拿他错处,要找他麻烦,结果被明光设计反间,借大源州那一场昌山州守卫风波,从他身上狠狠撕下了一块肉。 礼部侍郎落马,今日明光便会在朝堂之上举荐自己人任职,这职位看似不如兵吏两部职位实权助力大,却也是一枚重要棋子。 来日“合纵连横”之时,自能发挥它的妙用。 原本他踌躇满志,可是自从看了那飞鸽传来的细窄纸条,眉心便夹出了一道剑刻般的竖纹。 山雨欲来,乌云盖顶地上马车。 天色未明,明光在马车摇晃的风灯之中,狠狠捏着袖口之中的一个物事,片刻后伸手勾住一根红色的细线,那东西很快掉落他的掌心。 他用指甲又掐了两下。 掐在那东西上半部分,像是隔空扼住了谁的咽喉。 那是一个……不,或者说一截儿光滑的树根。 指节粗细,上面刻了一些不知所谓的纹路,也可能是树根盘踞在山林之时,自然形成的岁月痕迹。 有种粗犷原始的美感。 这拇指大小的树根下面,被打磨平整,刻着两个字。 ——明光。 字迹不是他惯用的任何一种,颇为龙蛇飞动,透着不羁之意。 是碧桃当日在明光临行之前,说赔给他的小玩意。 这是一枚木印。 明光抓着木印,在自己的手腕上盖了一下,上面印泥未曾彻底干涸,却印出两个反字。 可见刻印之人并不知道印章底部要刻反字,印出来才是正的。 这印上明光两字是正的,印出来的字就是反的。 明光嗖地又把印章缩回袖子。 抬腕之间,手腕之上红线一闪,那木印不是单纯装在他宽袖里的,竟还系在他手腕上。 仿佛生怕这么个不值钱的玩意丢了一般。 明光盯着那两个反字,心想果然一眼看不到,小桃枝就要弄出些荒唐的事情来。 虽然在下界不再执着对他诉说那些情爱之事,他觉得很好。 但他不能让她同凡人厮混。 因为…… 因为仙阶若是不慎在下界有了身孕,便是沾染了洗不脱的因果。 来日她即便是信仰力足够,功德圆满,回去天界之时,要重过脱凡之劫,伤毁仙骨,痛苦至极。 于是皇城之外,马车停下。 明光敲击了几下车壁。 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悄然跃下,掀开车帘,跪在明光面前听令。 此人身形之轻灵,宛若没有活人的重量,从高处跃下,连车辕都未曾动摇半分。 明光对他说:“你即刻动身去大源州,帮我看着一个人。” 第34章 建造生祠 碧桃和占魁在春风楼里面, 整整待了六天。 这里不是寻常只吃喝寻欢的花楼,而是吃、喝、玩、乐、宿、酒、色、赌博、表演全方位的大型娱乐酒楼。 在风铃城的南面街道紧邻正街, 占地面积宽达半条街,高七层,楼内日夜笙歌,是个非达官显贵无福消受的销金窟。 要是论起悲苦穷困,人间可称为炼狱。 若是论起穷奢极欲,人间也可称为极乐。 碧桃觉得自己就算是在天界做仙子的时候,定然也没有过过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行走坐卧皆由人搀扶的……宛如残疾人一样的日子。 她的骨头都在这幽兰飘香仙弦轻舞的楼里泡软了,酥了。 有那么短暂的几个瞬间,碧桃甚至在想, 做人不好吗, 为什么要做仙? 人人都用这种方式做人,谁又会贪恋仙位? 但也仅仅只有那么几个瞬间, 很快她顽强的意志力, 又会如同残灰之中被卷起的火星那样, 死灰复燃,迅速星火燎原一般让理智重新占据大脑。 毕竟……她又不是锦鲤命。 是的, 碧桃已经知道了占魁在天界凝灵之前,本是接连幽天与钧天的水椿桥下的一尾锦鲤。 九天仙位人人投生在乱世都是身世凄惨, 这种世道, 确实容易出英雄, 可乱世人如浮萍刍狗,也很容易出师未捷身先死。 偏偏她直接成了异姓王独女,被宠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的狂言连碧桃都难忍惊诧。 碧桃之前还在想, 小妾之女成了独一无二的明珠郡主,上面三个哥哥还都战死沙场,她运气实在是好。 但是知道了占魁是锦鲤之后,碧桃觉得运气好的恐怕是异姓王戴德容。 若不是占魁投生他家,天道觉得这小鲤鱼需要一个疼爱她的父亲,昔年他那连丧三子的战役,恐怕会连容安王一起埋了。 碧桃这些天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套占魁的话,占魁实际上也不用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碧桃不仅将大源州七城情况了解透彻,对朝中时局初步掌控,占魁甚至还给碧桃写了一份容安王与朝中大臣的来往名册。 且关于天界的许许多多碧桃不知道,却应该知道的事情,隐形规则,占魁都细细说与了碧桃听。 而且碧桃更为了解的一件事,是容安王对自己的这个明珠郡主,已经不是宠爱,而是过度溺爱了。 任凭哪个正常的老父亲,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同一个邪教教徒厮混在一起,还在闻名风铃城的花楼里面日日寻欢作乐,乐不思蜀。 这期间容安王派王府之中的人来找了占魁六次。 每天一次,接她回家。 占魁次次说句“还没玩够啊”,接她的人就打道回府,从不勉强。 而且占魁还跟碧桃说:“放心,如果我爹爹不待见你,你完全可以不见他。这春风楼里头我投进了不少钱,我们如今待着的这一层,平素只偶尔接待贵客,其余时间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你就住在这里,我偶尔回去应付一下也和你一起住在这里!我再把府内的那个大厨给叫过来……” 于是碧桃又很快知道了,占魁这些年还会做一点生意。 她库房里的那些钱,包括如今容安王府内所有超出封地收入和朝廷俸禄的奢靡开销,全部都来自占魁“随便”开的一些铺子之类赚的。 碧桃听得深吸一口气。 问她:“你是说……你就是觉得什么好玩,就投点钱让人去搞,然后很快就会赚得盆满钵满。” 那她在山野里面不分寒暑打猎,和婆婆吃不饱穿不暖的那些日子算什么! 她冒着生命危险,和一群人来来回回绞尽脑汁同邪教徒周旋的这段时日又算什么! 占魁点头:“对啊,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吗?” 怪不得容安王根本不管自己的女儿如何花天酒地,不管她在府里面堂而皇之地养男人,这不就是一个点金手,一个活着的财神吗? 碧桃默默仰头灌了一杯酒,压下心中难言的羡慕。 六天了,试探容安王的态度到了极限,她现在所有的阴谋诡计迂回曲折都决定打消。 她直接挟占魁以令容安王。 对这种穷奢极欲的享受沉迷也该停止了。 毕竟……她没有锦鲤命! 于是碧桃吁出一口酒气,手肘撑着窗台,微微把自己的姿态端正了一些,终于准备和占魁说正事。 碧桃和占魁临窗而坐,此时节虽然未曾春暖花开,但窗外人工湖上,系着五色绸带的画舫成群,丝竹管乐之声靡靡不断,悠悠入耳。 水灯如同星辰一般错落湖面,垂目望去,好一番“姹紫嫣红春正好,繁星错落银河中”。 碧桃指了指两人旁边的屏风后依次跪着的几个俊俏男子:“让他们几个下去吧。” 他们本来正在合奏,听到碧桃开口说要他们离开,纷纷缓慢停下手中乐器,等待吩咐。 占魁酒气正酣,面色同唇色红成一片,醉眼迷离。 闻言对着碧桃挑了一下眉说:“你不喜欢他们几个?都是按照明光找的哎……” 占魁满脸贼心不死:“还是你最喜欢第一天那个?我让人把他给你洗干净……” 碧桃抬起手阻止了占魁,又顺势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她来这春风楼里面第一天就闹了笑话。 第一天的时候,占魁晚上吃过饭以后找来了几个“男乐师”解闷儿。 碧桃本来新鲜着,但是其中有一个抚琴的男子,从头到尾都冷着脸,一副谁欠了他一千两银子没有还,满脸透着被逼良为娼的气质。 碧桃承认这人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清高之气吸引了她。 她想到自己见遍的那些“人间险恶”,想到自己曾经身为天女,到现在身边还有很多天女和天君。 于是她开口问那男子:“你是被逼至此吗?若是你有苦衷,我可以……” 我可以给你赎身,还你自由。 天道为证,碧桃真的不是有什么救风尘的臭毛病,只是她恰好“力所能及”,又恰好生了那么一点恻隐之心。 结果她说完,那抚琴男子就愣住了,一脸的冷漠霜色顷刻之间变为了慌张。 而本来在旁边被人用嘴喂着喝酒的占魁,一口酒直接喷在桌子上面,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直接笑到桌子下面去了。 闹到最后,碧桃才知道那个人根本不是不情愿,人家卖的就是这一副“逼良为娼”的色相。 来这里的人寻求的都是一个“高雅”,不兴真的逼良为娼的那一套,但这种高不可攀的冷美人却十分炙手可热。 还不是谁都能演出这股劲儿呢。 而且想要在这春风楼里面挂上号,须得经过重重选拔,才情样貌身高气质……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尺度,可以说比皇城里面考探花郎还要严格。 他好容易考进来的,平素想给他赎身的人也不知凡几,他只当听笑话。 毕竟他偶尔好的时候,一天赚的,有时候是这些手头宽裕了才能来的人一年的收入。 但碧桃是跟着他老板一起来的,眼见老板对这个女娘挖心掏肺。 莫说是“放他归良”,看那架势,就是这女娘让老板歌舞愉悦她,也是使得的。 显然这是一位真的“金贵人”。 这位“高冷俊郎君”,发现金贵人几次三番看他的时候,心中还觉得窃喜,以为自己又攀上了一位财神。 结果“金贵人”张口就要放他归“良”,如何能不慌张呢? 到最后闹了个大乌龙。 碧桃的脸皮都快被扒干净了,占魁一点也没眼色,取笑起碧桃来可真是不遗余力。 这件事占魁都笑好几天了,如今又提起,实在是…… 碧桃的手撑着额头,看她实在是开心,一脸无奈任由她笑。 占魁又说:“你不想见他也行,那小子拿腔拿调的。这几个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你找几个其他的?” 占魁说着,挥挥手,那些安静在屏风后的人,就悄无声息地退出。 碧桃摇头。 占魁顿了顿又说:“你不会是在为明光守身吧?” 碧桃闻言眉头一跳,忍不住笑了一声。 为谁守身? 碧桃只是单纯看不上而已。 她身为一个村姑的时候就自命不凡,如今又知道了自己本是天界神仙,这群人在碧桃眼中,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一群“凡夫俗子”。 东西可以乱吃,但是换种吃法的话,她还真不是什么人都吃得下。 “哎对了,我应该都问你好几遍了吧,你之前一直都在哪里呀,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下界之后,你有没有碰到明光?在天界的时候他那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下了界你还怕什么,我帮你把他逮住,搞一搞嘛!” 占魁一脸兴奋,仿佛只要碧桃点个头,她立刻就调动人马去搜索明光,将他抓来洗干净剥光,任由碧桃享用。 碧桃撑着手臂,还是没有马上回答,看了占魁半晌,才说:“你之前一直让人找我,找的都是正常人家吧?” “我出生后因为是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娘,被我的亲生父母扔进山里,差点被狼啃了。” 碧桃说:“被一个婆婆捡了养大,十八年,我都在山里打猎为生,你当然找不到。” 占魁都惊呆了:“怎么这么惨?!比玄甲还惨!” “玄甲至少还有一对打渔的爹娘!虽然死得比较早……” 碧桃耸肩一笑,接着像是实在好奇一般,问占魁:“至于明光……我在天界的时候真的很喜欢他吗?” “什么叫很喜欢?你那叫玩命喜欢!” “你追了他可是整整一百多年!跟踪尾随,送花送礼,他从来不肯收下你的好意!” 占魁想起来都觉得碧桃追人追得实在是辛苦,而且从前她不理解男人哪里好,如今知道了男人的好玩之处,想到碧桃人没搞到,蹲了三百多次大牢,替她感到不平。 碧桃却问:“那么喜欢啊……我还做过什么?” “那可多了……” 占魁把碧桃在天界追求明光天仙的那些“英勇事迹”,全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把明光形容成了高傲的仙鹤,任凭碧桃怎么蹦起来都够不到。 简直丑态百出。 碧桃:“……”她深深吸了好几次气。 怪不得那时候冰镜见了她,第一面态度就那么恶劣,且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拿棍子抽她。 碧桃只是听占魁这样说,也很想拿根棍子抽自己。 这贱的! 她不可能是这种人! 碧桃听到占魁说:“你为了接近他,仙元被他震裂了两次,两次!就在下界比赛之前!” “你甚至还为了他才做古仙族与功德仙位之间矛盾的导火索,结果他半点不领情,连亲都不让你亲一口!” 碧桃听的额角的青筋乱跳。 占魁说着说着一拍桌子怒而暴起。 “不行!我现在就让人把他给找到抓住!” “玩那些肖似他的人有什么意思,羞辱他本人才带劲儿!” 她说着就要冲出去喊人,碧桃赶紧伸手把占魁给拉住了。 “算了,你先坐下。” “我大概是因为仙元孱弱,才会不堪传送伤了天魂,下界之后,我已经不记得那些事了。” “自然也就不喜欢他了。” “而且我前段时间,在邪教的时候,碰见过他……” 碧桃终于肯把自己之前的一些事情告诉占魁。 结果占魁越听越激动。 听到明光被捆在床上,碧桃都没有上,反而给他治疗感染的伤口,简直痛心疾首到直拍自己大腿。 “姐妹你是不是不行啊!你管你下界的时候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你先上了再说呀!” “你不上一下你都对不起那么多年你追他遭的罪!” 碧桃哭笑不得。 “可我那个时候根本就不认识他,我见着个人就上吗?” “你就算不认识也不可能不喜欢呀,你来这里第一天要放出去的那个琴师,不就是因为长得像明光天仙吗?” 碧桃表情一言难尽:“能不能不提那个人的事儿了?” 她这辈子的脸,在那一天都丢干净了。 “哎呀,还是好可惜。”占魁说,“所以他后来被你照顾痊愈,就那么走了?你就那么让他走了?” “你见到了冰轮真仙,怎么没把他脑壳给他砸开?” “这天界的人要是通过银汉罟看到你在那种情况之下都不敢碰明光,不敢报复冰轮,你的‘一世英名’恐怕要毁了呀。” “我不是不敢,是不记得,不喜欢。”碧桃纠正。 “屁!你不喜欢你追一百年?”占魁觉得碧桃的嘴比死鸭子还硬。 碧桃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同她解释,她真不是一个见色就能起意之徒。 索性不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面。 “而且冰轮真仙朝我扔东西的那件事,等回到天界的时候自有分晓。” “就算真不喜欢了,那抓住羞辱羞辱也算是出口气。”占魁反倒在这件事情上过不去了。 仿佛百年痴心喂了狗的人仿佛是她。 碧桃笑着道:“那你恐怕出不了这口气了,他现在也不是轻易能抓住的人。” “你昨天还同我说,皇城那边有个丹曦郡王是最新加入夺位的新势力,那你恐怕不知道,那个丹曦郡王,就是明光。” “什么?!” “凭什么他命那么好?一投生就投生个嫡皇孙?是不是古仙族那边动手脚了?” 碧桃摇头,不知道明光怎么回事,但若古仙族当真动手脚,回了天界,其他的参赛者也不会容他。 且明光是丹曦,碧桃也是靠猜。 这不难猜。 明光从崇川城走的时候是跟着凯旋班师的云川将军一起走的。 占魁和碧桃说皇城之中的形势时,提到那个被从边关寻回的皇孙,被皇城之中多股势力联合截杀。 最终却完好无损地跟随凯旋之师风光回朝,封了丹曦郡王,赐府更是直接给了避暑行宫。 这些当初截杀丹曦郡王的人,当初还试图拉着容安王一起,承诺此事若成,许容安王大源州附近,建丰、陵水、郁南三城。 “当初拒绝和他们合作,还是我劝爹爹的。” “我们在这大源州不愁吃不愁穿,天高皇帝远的,跟他们那些人有什么好掺和的?” “扩大一些封地也是多不了多少收入,不如多开两个店。” “你劝得对。” “独霸一洲的异姓王,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如今的青辽国却有四个。” “其中容安王因为死了三个儿子,再未生出传承子嗣的世子,在这四个异姓王之中不算出头鸟。” “可若他再收周边三城,便是撩火加油,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不懂那些,反正不跟他们掺和,过自己的美美小日子不好吗?” 占魁给自己又倒酒,倒一半发现酒壶空了。 回头对着外面便喊:“再来一壶琼花酿……” 碧桃抬手阻止:“算了,来碗汤醒醒神吧,我有些事情同你细说。” “不能边喝酒边说吗?助兴啊!” 碧桃伸手弹了下她脑门,表情严肃了一点。 这时候送酒的打开门,占魁捂着被弹的脑袋说:“算了算了不要酒了,给我们两个煮两碗醒酒汤来吧。” “是。”那个端着酒的人又退出去了。 碧桃看着占魁,正色道:“这些年你除了找我还有玄甲之外什么都没有做,就单纯享受?” “享受不就是人生最大的事吗?”占魁说,“我们好不容易做一次人,肯定要尽情享受啊!” “可我们总要回到天界。” 碧桃说:“十万信仰力,你想好怎么获取了吗?” “哎,那急什么,我们先尽情享受人生,然后随便做点什么善事,信仰力不就哗哗哗来了……” 占魁说得很轻松。 事实上她如果真的做起来,可能也是这样轻松。 “但归天的排名分先后,我听其他人说,若是先行获得信仰力归天,功德足够厚重者在过雷劫之时,仙灵奖赏翻倍。” “你难道就不想拔头筹?” 占魁:“……好碧桃,你知道我们此番下界参赛有多少人吗?” “一万多众!九天的仙位下来了整整一万多众啊!” “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已经信仰力十万归天了,我怎么拔头筹?” “只要赢不就行了吗,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可我想拔头筹。”碧桃一语定音。 占魁:“……” 她看着碧桃好一会儿,甚至揉了揉醉酒后有些模糊的眼睛。 最后发现碧桃是认真的,就像她在天界每次为了升仙位,遭五雷轰顶也乐此不疲,一直坚定。 就像她为了追求明光天仙,仙元开裂也一样不退缩的那种坚定。 碧桃想要做的事情,似乎……很少有什么做不到的。 占魁半晌清了清嗓子,说:“可是万一有人已经……” “没有。”碧桃说,“我确定没有。” “我遇见的所有仙位,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投生好胎。出身低微,在十几年的时间之内想要获得十万信仰力,就是痴人说梦。” 占魁一想,她找碧桃的时候,遇见的那些仙位,无论是古仙族,还是功德仙位……确实都过得挺惨的。 有些稍微好一点,但是没有谁能有十万信仰力是真的! 占魁正要为碧桃高兴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 “可是你说明光天仙是丹曦郡王,他肯定是第一个归天吧?” “一旦来日他当真坐上了皇太孙的位置,届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到时候只消他随便弄些军功啊,或者其他为国为民的功绩,都不需要实在的政绩,百姓们对未来的君王天生崇敬又信服,信仰力还不流水一般涌向他吗?” “是这样没错。” 碧桃说:“但是皇城数子夺嫡,多年来你来我往杀得头破血流,尚且无人上位。” “他一个遗落在外的皇孙,他的父亲元后之子到死也没有封过太子。说好听了他是皇孙,说不好听血脉尚且存疑,想要上位,哪有那么容易?” 占魁确实没有什么野心,若说明光是古仙族的楷模,她就从来就是混吃等死的翘楚。 唯一算是梦想的,就是待来日仙阶高了,尝试一下飞跃神龙门。 但见碧桃有理有据,笃定又野心勃勃地要拔头筹,她自然不会给她泼冷水。 她向来比碧桃更狂妄。 甚至觉得碧桃这么想,必定心中已经有了谋算。 碧桃想要,碧桃就一定能得到! “那你想怎么做?” 占魁也被她轻易点燃了热血,“我一想到你拔了头筹之后,那些古仙族的表情,就……” “哈哈哈哈哈桀桀桀桀桀……” 占魁甚至提前笑上了,仿佛碧桃已经赢了:“不行不行,我一想到到时候的场面,就笑得肚子疼……” 碧桃看着在桌子的另一侧捂着肚子拍桌子的人,也笑了起来。 送醒酒汤的来了,两个人喝完了醒酒汤,开始撸起袖子谋划。 “你不能等到未来享受够了,再想着随便弄点信仰力糊弄过去,万一凑不够呢?” “皇城权势倾轧,四方异姓王都是活靶子,老皇帝昏聩年迈,万一突然死了,其他皇子上位,第一个开刀的就是异姓王。” “到最后没了这明珠郡主的身份做后盾,你要靠什么获得信仰力归天?” 占魁抓耳挠腮,她就没想过那么多。 做不成郡主她还能做生意嘛,有钱随便撒撒,就有信仰了。 碧桃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想什么,又伸手弹了一下她脑门。 “我知道你运气好,或许真的可行,但是归天的雷劫不仅需要信仰力,还需要足够功德才能获得翻倍奖励。” 信仰追随易得,功德却不容易。 碧桃问过几个哥哥,他们是功德仙位,功德判定的准则在天界四值功曹和冥界六案功曹手里,要结合境遇难易和功过来评断。 自身富足的人将钱撒出去,能够收回的功德寥寥可数。 若是本身艰难又坚持做善事,才会容易增长功德。 占魁最难的不是获取信仰力,而是获取功德,因为她这样的运气,不太可能有什么艰难的境遇。 这些天的考察,占魁表现得让碧桃非常满意。 她对碧桃的慷慨,和为碧桃着想的好意,碧桃自当投桃报李。 因此她早就替占魁想好了她归天的路子。 “让容安王在大源州境内七城,为你建造生祠。” 碧桃连理由都替容安王想好了。 “理由便用他在早年的征战建国期间,痛失三子,如今又因旧伤再无生下继承人的可能,因此作为容安王唯一的女儿,他生怕老天再将你夺走,于是决定为你建造生祠,祈封地内万民之祝愿,让你得以长命百岁,安乐无忧。” 占魁一脸迷茫,但想到她爹爹和她一样众多的后院说道:“可是他才娶了第十九房小妾……” 容安王虽然宠爱自己的乖女儿明珠郡主,却从来没有放弃再育男嗣的想法。 碧桃用指节敲了两下桌子,看着占魁说:“娶一百零八房小妾,他也生不出来。”他这条命恐怕都是靠占魁锦鲤投生的气运保下来的。 “关于遣散后院,我有办法说服他。” 碧桃说:“就算他不遣散,这也不重要。” “待他为你建造了生祠之后,你的祠堂之内设立你的人像,但不要设立香台。派人大肆宣扬你的气运昌盛,诸如点石成金一类,再在祠堂之内,设立功德箱。” “这个箱子不是用来收封地民众供奉的,而是收民众祈愿的纸条绸带。” “而后你可以让你的人挑拣一些其中比较好完成的,不违背人伦和道义去帮助民众完成。” “还可以在每月固定的日子,在你的生祠门口设棚施粥。救济乞丐灾民。” “在你凡间诞辰的时候,抽取幸运的民众,为他解决一切烦忧。” “平常人烦忧多为钱财,你随随便便指缝露出一点,就能为他人逆天改命。” …… 碧桃一连列举了很多条维系生祠人气昌隆的方式,占魁听得简直目瞪口呆。 碧桃最后对她道:“这生祠一旦人气昌隆,信仰力和实打实的功德便会如江河入海一般源源不断。” “甚至连香火都不用付出,只需要说出自己的愿望,便能得到好处,这种好事,会将你塑造成一个活着的‘神仙’。” “一旦你在民众心中立身,即便是有一天你的爹爹被皇帝清算,他也要顾及民意,不能轻易处置你。” “来日无论风浪多大,为你保命,是建造生祠的好处其一。” “人人都期望好运,尤其是在这乱世,当你成为好运的代名词,你的信仰力会在数年内达到一个巅峰。” “说不定大源州之外的人,也会为了祈求好运,为你建造生祠。我猜测不到十年,一定会超越十万信仰力。到时候你就可以功德圆满躺着等待归天。” “这是建造生祠的好处其二。” “容安王一旦为你建造生祠,就表明将他对你的看重和溺爱昭告天下,也对皇都那边隐形表明他不会再有后代,也就没有了争夺皇位的资格和野心。” “届时容安王会从隐忍蛰伏一朝噬主的猛虎,变成拔去利爪和獠牙的吉祥物。成为一个众人哄抢拉拢的香饽饽,届时大源州也会成暴风中心之眼。” “这是建造生祠的好处其三。” 碧桃说完,占魁忍不住“啪啪啪”给她拍起了巴掌。 她自己就算把脑子想破了,也想不出这种一石三鸟的妙计。 “可是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到,甚至连我爹爹和大源州的民众都顾及了,那你自己呢?” “你用什么方式获取信仰力,然后功德圆满归天?” 碧桃笑了,面若桃花,手指在喝空的醒酒汤碗边上,缓慢地转了一圈,说道:“山人自有妙计。” 实际上她是嫌弃生祠获取信仰力的方式还是太慢了。 明光手里拿着的,才是所有下界仙位之中最好的一副牌。 碧桃虽然不记得自己喜欢他的事,但是不得不佩服他身为古仙族的表率,确实有几分本事。 碧桃不相信古仙族敢在第一场竞赛里面动手脚,明光的身份,肯定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取而代之了本来的皇孙。 而这条路不仅是获得信仰力的途径最快的,他甚至还能借此带动古仙族的下属一起信仰疯涨。 至于功德,身为一国储君,朝野上下所有为民请命之事由着他挑选,做得不好无功无过,做得好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竞赛第一,简直如探囊取物啊。 可是碧桃偏偏不信那个邪。 她当夜又和占魁蛐蛐到了半夜,定下了许多后续的细枝末节。 而后第七天的早上,容安王府内再次派人来接的时候,两个人就上乐颠颠地上车回去王府了。 碧桃总算是迟了数天,见到了容安王。 彼时占魁和她一起,把碧桃昨夜说的事,一股脑地都说给了自己的爹爹容安王。 “爹爹,我觉得这个方法妙极,你觉得怎么样?!这样一来,再也没有人能够动得了大源州!” 容安王一身蟒服,高冠玉带,端坐太师椅,眸光沉冷,审视碧桃。 听到他的乖女儿说这位清华神教的侍者,说他“此生再无男嗣传承,当遣散后院以减锋芒”的时候,眉角微微一跳。 碧桃还是那一身清华神教的服制,神情温良恭俭,却眼含笑意,看得容安王有些发毛。 这种感觉,只有在几十年前,他遭人埋伏死里逃生,孤身一人进入深山,被狼群盯上时才有过。 待到占魁说到喉间干涩,直接坐到了容安王的身边,拎起茶壶仰起头朝嘴里倒的时候。 一直稳如泰山的容安王,这才开口。 且一开口,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大帝侍者如此为我大源州,为我王府,为我乖女儿着想……” “敢问侍者所求又是为何呢?” 总不至于是那暴徒遍地,恶贼聚集的清华神教,跑到他们大源州来做善事了吧? 碧桃等的就是他问她所求。 于是也不含糊,笑着说:“还请王爷大开风铃城城门,容我手下三百七十八人入驻风铃。” “届时生祠建造事宜,交由我手下负责便好。” 为占魁建造生祠好处其四:她带着的流民都有事情做,有钱赚,有饭吃。 生祠建造期间,随时抽调为她所用。 待所有的生祠建造完毕,他们定然也已经找到了融入大源州的方式。 这是她建立大本营的第一步。 容安王冷笑一声,心想果然,清华神教这群贪婪悖逆之徒,来到他大源州,不是为钱便是为权。 如今打着为他们好的诸多旗号,要替他的明珠郡主建造生祠。 届时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岂不是钱权都要抓在手? 做梦! 容安王当场就拒绝了:“想都不要想,我容安王府,我大源州,绝不与清华神教此等残害平民,奸淫掳掠之徒为伍!” 碧桃差点就拍手叫一声“好样的”。 她还真怕容安王半点气节也无,是个见风使舵,不自量力,又野心勃勃图望大位的莽徒。 如今看来,当年为万民开泰立国的忠臣良将风骨犹在。 碧桃转了转脑子,脑中有数种方式说服容安王 但是她选择了走捷径。 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能直接登高台,谁还一步一个脚印去爬梯子啊? 她对着刚放下水壶的占魁使了个眼神,意思是——交给你了。 而后径直退出了门外,还贴心地给他们父女将房门给关上了。 “爹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好姐妹!” “什么好姐妹?你跟她素未谋面萍水相逢,一起花天酒地几天而已,她怎么就成了你的好姐妹?!” 容安王虽然纵容自己的乖女儿,可是他太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东西。 和自己的女儿这么一拍即合臭味相投,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愧是清华大帝侍者,真真是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本事! 他这乖女儿虽然素日行事猖獗无度,却也对清华神教那些恶徒鄙夷不屑。 当日乖女儿说要见一见清华神教的侍者,要亲手把人给赶出大源州,容安王还觉得如此正好。 若是他出面的话,对方背靠大皇子,少不得要留一两分体面。 若是他平素便行事无状的乖女儿出面,就算让那些人下不来台,到时候容安王也有方式去回转。 可是谁承想,这清华神教的侍者竟然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且仅仅只是一面,就让她的乖女儿一见如故,掏心掏肺,恨不得将整个王府整个大源州都捧在手上送给人家! “我不管,我就要建造生祠!爹爹难道不希望我长命百岁吗?” “乖女儿,你清醒一点,难道她是给你用了什么巫邪术法不成?爹爹这就叫人来为你检查一番。” “砰砰砰!” “哗啦啦——” 屋子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碎了,两个人吵得很激烈。 容安王向来对明珠郡主言听计从,今日却是不肯再溺爱。 甚至还要喊人将她先关起来。 “你先回你自己的屋子冷静冷静!她与你素昧平生,怎么可能是真心为你着想?” “她分明是要借机从你我父子二人手中捞取钱财,顺势建立邪教分部!” “我赚的钱给她!我愿意!” “她捞点钱怎么了?她要我的命我都给她!都给她!” “建立邪教分部怎么了?那邪教落入了她的手里,就肯定不是邪教了!” “你居然要把我关起来,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的父女感情终究是假的吧!我不活了!” “我现在就上吊去!” “哐当——” 不知道什么东西倒了,发出巨大的声响。 接着是容安王惊恐的叫声:“乖女儿!你没事吧?!” “来人呐快来人啊!明珠郡主受伤了!快传府医!” 一阵兵荒马乱,有很多下人朝这边冲过来。 都没用得上一炷香,头发花白胡子老长的府医,就被两个健壮的小厮给架着直接送进了屋子里面。 里面容安王一开始坚决的态度和嚣张的气焰已经彻底没有了,正在温声软语地哄人。 好女儿乖女儿,好祖宗乖祖宗…… 碧桃就站在门外面,靠在一个粗壮的廊柱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清晨的阳光真好啊,暖融融地洒在身上,碧桃闭着眼睛但眼前却是火一般的红。 “碧桃仙子倒是安逸,当真不怕容安王一怒之下,将你抓起来问罪,同占魁离了心吗?” 碧桃睁开眼睛,虽然闭着眼面对阳光,但是乍一睁开,眼前有些看不清楚东西。 不过她已经通过声音听出来是谁了。 那个同样来自天界的广寒神仙。 碧桃靠在廊柱上任凭里面如何地覆天翻,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个。 此刻更是只睁开了一点眼皮,居高临下眯着眼看向了广寒神仙。 片刻后,她不答反问说:“从七天前我到这里开始,你每天都在飞鸽传书。” “把我的消息送给了谁?” 碧桃想到占魁说广寒神仙是古仙族。 且报告给碧桃此事的人,是跟着她来王府的两个哥哥,说了那鸽子的方向是往皇城。 她又问:“送给明光吗?” 广寒的神情一僵,随即很快恢复正常。 他人在容安王府内,言行举止被监视再正常不过。 就算飞鸽被截下来也没什么,他又没有写关于容安王还有明珠郡主的任何秘辛。 他只是……每天都在向明光告状。 今天早上还送出去一封呢。 而日日接收飞鸽传信,远在皇城的丹曦郡王府,这几日俱是阴云笼罩,愁云惨淡。 明光每天都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内容基本上差不多。 小桃枝居然一连流连花楼数日,且每日都找不同的男妓伺候,日夜笙歌,骄侈暴佚。 明光心口仿若堵着一块大石,放不下去,提不起来。 他恼怒小桃枝竟真的同凡人纠缠交媾,实在轻浮浪荡,不肯自爱自惜。 却碍于两人相隔甚远,她如今又没有从前记忆,无法隔山隔海去约束规训于她。 更没法亲自将她从那等腌臜之处抓出来耳提面命。 这几日每日下朝之后,同幕僚属下扎进公事之中,然每夜休息之前,想到小桃枝行那等淫乱之事流连忘返,便常常气得半夜提笔书信。 措辞犀利尖锐,恨不得隔着信纸叫她痛彻掌心。 从前两人之间如果有分歧或者矛盾,最终认识到错的那个人会受到打手心的惩罚。 打完手心两个人就会和好。 可信写了十几封,盖满了反印,明光一封也没送出去。 他之前并未同她相认,不曾说过两人本为挚友,曾亲密无间,也许一世相护。 她都不记得他,连在天界对他的荒唐爱慕都已经忘得干干净净,恐怕已经与旁人尝遍男欢女爱兴味正浓。 他有什么理由给她寄信,对她的言行举止,规劝制约? 她曾同自己那般亲近,连化形都不能,却冒险在暴风雨之夜,穿过可能会将她击杀的仙帝宫结界来看他。 后来他记忆被封,她有了诸如占魁一般的好友,乃至后来九重天的友人多如牛毛,他都能接受理解。 可他不能理解她下界忘记了一切之后,就这般自我放纵。 更无法忍受,更不敢去深想她所做之事。那种事情,怎么能随意同人…… 明光天生自苛自束,思想古板守旧,甚至觉得随意行那种事情等同牲畜无异。 他所有侍者之中,唯独不喜广寒神仙,不曾频繁带他处理公职历练,正是因为嫌弃他为人浮浪,品行不端。 以至于他跟在自己身边许久,却还是个只比灵仙高一点的神仙位。 若非他为南斗星君唯一的后人,也是占卜测算,最为擅长之人,明光甚至会因为嫌他轻浮,不肯与他为伍。 此番下界,最后一个找的也是他。 明光只是想一下小桃枝变成他那样,抓着笔的手指便“咔”一声,将上等的白玉笔杆捏得粉碎。 他感觉浑身如有万千蚂蚁在爬行。 他手臂上的青筋渐次鼓起,额角的青筋也开始隐隐跳动。 不行! 不能由着她继续这样下去。 光是派人看着不行,要让她专心竞赛获取信仰力。 至少没时间去那种地方。 可是怎么办呢? 他用力攥着碎裂的笔杆,突然垂头看了一眼散落的白玉粉末。 又用残存的一段笔杆勾出了袖口之中的木印。 有了。 他将碎掉的笔和写了一半训斥话语的纸张扫落。 而后重新拿过一支笔,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写道: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吾闻广寒偶言,知汝今在大源州,容安王府上。 自归皇都,因失私印,诸事颇感不便……故修书以询,吾之私印已寻获否?① 写到这里,明光没收住,又写了一段。 “闻广寒言,汝与占魁二人流连花楼,实非所宜。彼处非善地,汝今后毋得复往!”② 不过最后盯着看了半天,觉得后面一段语气太冲了,不合适。 只好又拿了一张纸重新誊写了上面那一段,才装信漆封,派人送出去。 前些日子广寒飞鸽传书那么慢,是因为一直在下大雪,信鸽受到天气影响,否则大源州距离皇都千里之遥,信鸽最快两天就能抵达。 不过这种寻常的信没有办法飞鸽传书,派人送信沿途涉及的因素太多,现如今皇都刚刚下过大雪,沿途城镇也是积雪未化,没有个十几天很难送到。 待到信件抵达,大源州占魁的生祠已经开始筹备动工了。 碧桃也已经在风铃城里面选了一处大宅院,将一干哥哥们,和一些流民之中得用之人召集到那里,准备商议下一步计划。 结果一大早,刚从占魁的屋子里面出来,就迎面被大冷天穿着低胸袍子的广寒神仙给拦住了。 “占魁醒了吗?” “何事?”碧桃表面温和,实际上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位广寒神仙。 甚至觉得就是他诱哄占魁尝了禁果,才让她一发不可收拾,整日沉溺男欢女爱。 碧桃从占魁那里了解到,广寒神仙之所以一直待在容安王府上,是因为他需要容安王的举荐。 他想进入皇都观星台,那地方就连几位皇子也未必能真的伸进手去。 明光现在的手也伸不过去。 但是容安王和如今掌管观星台的慈恩寺方丈,曾在多年前战乱之时,有过守望相助之交。 所以广寒神仙才忍气吞声,哄着占魁吃一口软饭,等待举荐。 这老白脸心眼儿不少,碧桃也看不上他浪荡之派。 但是碧桃并不会当面和谁挂脸,只是嘴角的弧度有点虚假。 广寒神仙聪明绝顶,更是擅长察言观色,知道这碧桃仙子因他和占魁之事,现在恨不得掐死他。 哎。 广寒神仙硬着头皮,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这个是……明光让我给你的。” “明光?” 碧桃迟疑接过。 当着广寒神仙的面,把信封拆开,一目十行看完。 结果不知怎的,温平的表象都有点维持不住,黑着脸把信朝着怀里一揣,礼节性的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走。 这一大早上,饭还没吃,就迎来个讨债鬼! 展信舒颜,舒你个大头鬼! 他都跑千里之外去皇都风风光光当丹曦郡王了,竟然还不忘记写信朝她要私印! 这广寒神仙也是个大嘴巴! 第35章 三载矣 “这个清华神教分部距离大源州最近, 我们先从此开始。” 一群人围在一张桌子前面,桌子上放着地图, 人人神色郑重,看上去简直像围在军营中的沙盘前,商议出兵策略的一众将军。 碧桃就是这群“将领”的主帅。 她指着大源州附近郁南城的一个邪教分部,手指轻点几下。 “先把毒人救出来,交给武医师。” “而后……郁南城西面不是有一个佛教吗,同这邪教呈现南北分立之势。” 碧桃一锤定音道:“苍灵哥哥带人围住这里,其他的哥哥们带人带刀进去。” 又说道:“切记不可杀生害命, 我们以‘劝人’向善为主。” “这些人应该已经在郁南城布教过了,设法拿到他们勾连当地官宦权贵的证据。” “然后呢,这些人怎么办?”太阴的性子比较急, 没等碧桃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询问下一步。 他还是比较倾向将这些邪教徒全部都杀死。 虽然下界后仙位不可随意杀生害命, 却能手刃为非作歹阴德亏损的奸恶之徒。 这不算杀生,而是仙位本身就拥有的判罚权力。 这些人就算是死后到了冥界, 也是要被判官审判, 被功德簿清算的。 顶多因为提前弄死这些人, 冥界会在判罚回溯此人生平之时麻烦一点。 注定会被这些邪教徒害死的人,没能死去, 随赛的仙位处理普通人的命盘也会费些工夫。 但既然这个星界作为竞赛的场地,便证明此界本就是星盘异常, 苍生命盘易位。 反正随赛的仙长们都是要将这些一一归为正位的, 也不差死掉这些人弄出来的连锁效应了。 恶有恶报的现世报, 才是最爽快的! 有两位哥哥也附和道:“费那么大劲儿弯弯绕绕做什么,我等直接带人去把他们一锅端了!” 碧桃被打断并无半点不悦,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几位哥哥,等到他们抒发完心中嫉恶如仇之情, 这才重新说道:“凡人生死轮回,也称为因果。” “我等乃是九重天的仙位下界,沾染因果事小,诸位哥哥,手上自然也有判罚恶贼的权柄。” “可这些奸恶之徒该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能让九天仙位亲自动手判罚?” “若因此脏了哥哥们的手,让本没有来生的人,因我等介入而有了转世重生的机会,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他们配吗?” 碧桃如果用其他任何的理由劝说这些哥哥们,恐怕就算不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他们也依旧会照做。 但免不了为碧桃优柔寡断,行事不够利落干脆。 毕竟这些幽天的功德仙位,每一个拎出来,都有一段撼天动地的过去。 他们都已经超凡脱俗,登上了九重天的至高位,难道杀区区几个残害苍生之徒,还要掰着手指头算计? 还要在意银汉罟上那些根本不曾入世,甚至都没有勇气舍弃原本的仙位下界参赛,放手一搏的胆小之徒的评断吗? 可是碧桃劝说的角度却非常刁钻。 她并未劝这些人不要给随赛的仙长惹麻烦,不要给银汉罟后面看着那些人落下话柄。 她是在说,那群奸恶之徒根本不配让九重天的仙位亲自判罚。 更是害怕那些人因为仙位沾染了他们的因果,而得到什么好处。 这隐形的马屁,把几个原本喊打喊杀的功德仙位,拍得通体舒畅。 最小的秋白小哥哥,甚至恍然道:“小妹说得对哦!我们为什么要沾染他们的因果,万一白白让那群人得了便宜有了转世投生的机会,岂不恶心!”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苍灵又问碧桃:“那你原本是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的?” “将他们报官抓起来?”太阴挠着自己的头,觉得将这些人送到官府也行。 碧桃却摇头:“这一次送到官府恐怕没用,郁南城距离大皇子的封地昌山州很近。” “当日丹曦郡王归皇都,大皇子曾经许诺过容安王,言明只要他参与截杀,并且成功将丹曦郡王杀死,便再请奏给他大源州周边三城,其中就包括郁南 “也就是说这三城,就算明面上还是听命于朝廷,私下里恐怕已经归顺了大皇子。” “在大皇子的地盘将他护着的清华神教教徒送进官府之中,和左手倒右手没有区别。” 几位哥哥全部都看向碧桃,碧桃也不绕弯子,继续说:“但是郁南城虽然暗地里归服大皇子,却不代表没有人想插一脚,阻止他扩大势力。” “我听闻二皇子便同大皇子水火不容,多年来斗得你死我活。” “且二皇子因为母族同佛教渊源颇深,背靠佛教驻观星台的慈恩寺方丈,掌百姓舌喉,操控民意,笼络民心,甚至连如今在位的老皇帝,也被这群人泼了脏水。” “曾经御驾亲征,带着手下立国建业的英雄迟暮,被逼着下了数道罪己诏。” “佛教已是青辽国的国教,寺庙遍布皇城,乃至在整个青辽国。势力之大,得民心之深,是任何钟鸣鼎食的世族都难以比拟的。” “大皇子之所以为清华神教这样的宗教做后盾,正是因为他不满佛教已久,更不满背靠佛教耀武扬威的二皇子。” “我曾为清华神教天女,知道清华神教的教徒日常做得最多的事,甚至不是布教,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找佛教那些人的把柄,抹黑其名声。” “每每佛教在哪一城有寺庙,在哪个遭了灾的州活跃布施,清华神教就必然要在那一处不惜一切代价建立分部。正如郁南城一般,呈现鼎立之势。” “这并非正邪两宗之间的较量,说白了是两位皇子之间的较量。” “若我没有猜错,大皇子是打算扶植清华神教,想要在未来的某一天,抓住佛教的致命把柄后,以清华神教取而代之。” “这是一个非常可行的方式,佛教如今权势熏天,参与人间事太多,早已不再是“四大皆空”的方外之人。” “就算是真神仙,一只脚踩入人间,也难免深陷这红尘万丈的蚀骨俗欲。” “佛教不可能真的干净,而老皇帝是一位建国创世的枭雄,因年迈虎落平阳被犬欺,被佛教逼得不得不低头,心中难保暗恨。” “因此只要大皇子向佛教发难,第一个支持他的便是皇帝。” “而无论清华神教是由怎样的九流之徒创立,只要清华神教取代了佛教成为青辽国的国教,便是一朝鱼跃龙门,飞龙在天。” “届时大皇子的地位便再难撼动,储君之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碧桃说:“可是一个纵容奸邪之徒祸世之人,即便贵为皇子,顺位该由他来执掌天下,他又怎么配成为手握生杀的君王?” “一旦他登位,天下百姓才是真的成为刍狗蝼蚁。” 碧桃悲天悯人地道:“那是何等人间惨剧?” “我等身为九重天仙位,既然下界,竞赛重要,为苍生谋福祉更加重要,自然不能让这样的惨剧成真呐。” 这一番话简直说得要让人潸然泪下了。 银汉罟之上,和碧桃要好之人听到纷纷感慨碧桃身为仙者的大爱无疆和菩萨心肠。 然而其他的古仙族却是纷纷沉默无语。 ——鬼才信她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过她银汉罟之上信仰力又开始下滑,连之前的几百人都没了。 那些被安置下来的流民,本就是短暂对她信服,一旦开始吃饱穿暖手中有了余钱,都去过自己的日子,奔自己的生计,对碧桃有感谢,却不会将她奉为信仰。 有人忍不住说风凉话:“折腾来折腾去有什么用,机关算尽太聪明,功德虽然涨了点,但是一看信仰力,不增反降。” “你这人简直……我们桃桃才是心怀天下无私忘我的真神仙。” “嗤……我记得她是灵仙吧,就算夸大其词,也不用这么给她长脸,她是给你仙灵花了吗?” …… 这些日子银汉罟之上已经算是非常和谐了,这种低阶仙位之间的口舌之争,每日都会上演,但最终也分辨不出个谁对谁错。 朱明随便扫了一眼,就专心去看碧桃了。 他身在九天,位列玄仙,手掌监察之权,这可比人间为皇权力要大多了。 但他还是听碧桃分析皇子之间倾轧对立听得津津有味。 朱明曾为舞姬之子,因出身低微受尽兄弟姐妹羞辱欺压。 在下界之时,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不忘留出几分精神,规束自己的姿态,以免受人嘲笑。 事实上朱明小时候和母妃在一起长大,母妃不得宠爱,也很少去其他的嫔妃宫中活动,整日陪着朱明,甚至还偷偷教过他好几年跳舞。 他甚至跳得还不错。 母妃曾经说过,若他是个女子,也能一舞倾城,博得帝王心。 只不过朱明从来不想博得什么帝王心,他惦记的只有帝王屁股底下顶级的权势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钱。 如今随时盯着监视他的东王公去上清境参加宴席,朱明难得松懈露出自己的真实仪态。 把脚放在桌子上面晃来晃去,哪还有半点身为九天仙督的体面。 躺在那里恨不得把自己的脊背弯出个九曲十八弯来,甚至有些技痒,想舞上一曲。 他当年肯学跳舞也不是单纯为了哄母妃开心。 而此刻他始终开启的银汉罟上,碧桃分析完又在说:“所以我们根本无须手染因果,只需要在拿下郁南城的邪教分部之后,将那些邪教徒全部剃度,劝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把他们送去佛教当和尚就行了。” 碧桃双手撑在桌子两边,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笑意,环视她的哥哥们。 碧桃语调悠悠:“正所谓一入佛门深似海……” 从此因果归他们。 主打一个搅屎棍。 其余的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这群哥哥们对她已经五体投地。 太阴伸出两只手挤压自己的脑袋,将他英俊的面皮拉扯变形。 甚至在自我怀疑:“这种招我怎么想不到,我当年是怎么飞升的来着……” 能解出清华神教与佛宗对立之势,实为两个皇子之间对立之势不难。 能想到借刀杀人也不难。 可是想出把邪教徒抓了将头发剃光,送到佛教里面去当和尚这种损招,实在是令人自叹弗如。 看着银汉罟的朱明:“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 这碧桃实在诡计多端,且出招大多两头堵,绝不肯轻易授人以柄。 朱明就喜欢聪明且善用谋略机关算尽之人,自己争抢来算计来的东西,才能满足那种难以言说的掌控欲。 那占魁锦鲤倒是好运气,可什么都唾手可得又有什么趣味? 碧桃所作所为,简直让朱明有种自己在下界竞赛的舒爽之感。 他一点都不怀疑,若碧桃有心在那皇城的势力漩涡之中插上一脚,任凭那些皇子乃至明光,都不是她的对手。 怪不得他们俩能在九天狼狈为奸。 这才叫知己。 几个哥哥们对碧桃心服口服,自然是按照她的指令令行禁止,再无质疑。 拿下郁南的清华神教分部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接下来几天,几个哥哥们,又依样画葫芦,将大源州附近其他城镇的清华神教分部,一口气端了七八个。 拿到了许多当地官员豪绅,同清华神教之间的权色交易证据。 碧桃这才给明光回信。 “你还真给明光回信啊?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吗?那还搭理他干什么,没有了爱情你们之间就是竞争对手!” “不过他倒是也有点奇怪,在天界你如同见活鬼一般,恨不得离得老远就化灵飞走,这怎么下界之后还转性了,还会给你写信呢?” 占魁趴在碧桃的旁边,看着碧桃提笔蘸墨。 碧桃头也不抬地回答:“他是跟我要印章。” “我之前在崇川城的邪教分部遇到他,那个时候他被捆在床上昏迷不醒,我把他的私印摸走抵押给了当铺,换了不少钱,苍灵才能伪装成毒人进入邪教分部助我。” “估计没了私印,回到皇城多有不便吧。” 碧桃写下:暌违日久,拳念殊殷。 占魁靠在碧桃写字的那条手臂上,碧桃提着的笔锋一歪,这张信纸就不能要了。 占魁说:“不能吧?他现在已经是丹曦郡王了,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印章?” “我爹私印就有十几个呢,每隔一段时间就让人新制,而且经常丢,也不影响什么呀……” “私印的字体都是有讲究的,每一段时间本来都是要换的,他是不是在骗你啊?” 碧桃正展开一张崭新的纸,闻言顿住,看向占魁:“印章上面的字体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换?” “对啊,我爹说,为了防止有人复刻私印做坏事,每一阶段用的不一样,只有身边非常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碧桃微微蹙眉,悬笔良久,紧接着把笔朝着纸张上面一扔。 大片的墨迹晕开,她的表情逐渐霜冻。 占魁并没有发现碧桃的脸色变得不太好,还在继续说:“而且明光可是丹曦郡王,我听我爹说,丹曦郡王虽然如今在朝堂之上看着势力单薄,却“暗桩”遍布整个青辽国,就连大源州也有很多,我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拔除。” “你们遇见的时候,明光虽然看似被困在邪教之中做天君,事实上是为了躲避追杀者,待到你拔除了邪教分部,他不就被他的人给接走了吗?” “那他说不定在崇川城里面也有暗桩,否则不会将藏身地点定在邪教的分部。 你当时把私印抵押给当铺,肯定转手就被暗桩买走了。” 如果换一个人说这些,碧桃未必全盘相信。 可这个人是占魁。 是对她恨不得掏心掏肺,且随随便便猜测常常就是事实的锦鲤。 碧桃想到明光已经找到了印章,却还专门写信跟她要,自己还花了两天的时间给他刻了一个木头的,刻刀锋利,木头的平面太小,她手指头都戳了好几个洞。 她突然笑了一下。 人在无语和愤怒的时候,是会下意识发笑的。 碧桃又想到前些日子,慕寒哥哥对她说,有个身法飘忽,武功不俗的男子在暗中跟着她。 原本打算抓住好生审讯一番,却发现那男子和容安王府内,明珠郡主养的面首有所联络。 碧桃就没有让哥哥们对那个男的下手,她猜出了那个人恐怕是明光派来的。 未必是看着她,估摸着是有什么任务交给广寒神仙。 如今想来,那个男人时不时跟着她,恐怕就是看着她的。 那……明光到底想做什么? 私印找到了还写信要,又派人看着她。 她如今顶多是寄住在容安王的府上,她身上有什么好盯的? 遍布青辽国的“暗桩”…… 他难道是在实时掌控所有参赛者的进程,好确保自己是头筹,第一个归天? 碧桃伸出沾着墨的手指,摸占魁的小脸蛋。 白皙皮肤落下两道黑黑的长条,占魁浑然不知,还对着她嘿嘿笑,碧桃才又重新愉悦起来。 是了,以己度人,若是碧桃没有遇见占魁,并以她这个锦鲤的特殊运气来确定其他人不可能比她幸运。 那她在大源州安置下来,建立大本营之后,第一件事也会设法掌控其他参赛者的进程。 碧桃想不到明光有任何其他的目的。 她来了大源州,容安王就开始为明珠郡主建造生祠,负责督建的人虽然是王府的,但流民大批量流入大源州,丹曦郡王的暗桩不可能不知道。 他恐怕知道了这是碧桃的主意,才会派人看着她,随时报告事情进展。 碧桃从未小觑过明光,自然也以为明光将她当成了对手。 于是她稍稍捋顺了一下思绪,重新铺开了一张纸,提笔蘸墨。 ——得君书,欣悦无已。 大源州雪止,日渐和暖,树木抽枝发芽。 近日忙于剿除邪教分部,彼等残害百姓,作恶多端,昔者你我亦深受其害,想必君与吾同仇敌忾也。 吾已搜集朝中官员与清华神教狼狈为奸之证据,已遣快马送至君处,愿能助君一臂之力。 碧桃思君甚切,无日忘之。冀与君相见之日。① 碧桃写完,放下笔,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满意漆封。 在旁边也跟着看了两遍的占魁,把嘴都要撇到后脑勺去了。 哼哼道:“还说你不喜欢他?你喜欢死了吧!” “好不容易搜集了那么多证据,结果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碧桃却道:“我拿了这些证据没有用,我并不打算参与朝堂争斗。” “清华神教背靠大皇子,这些证据全部都是指向大皇子的势力,无论谁沾染了都是一身腥。” “但本身就在皇城的势力漩涡之中的丹曦郡王,却能借此令大皇子断尾求存,让那些官员付出他们真正应该付出的代价,有何不好?” “不好是没什么不好……”占魁阴阳怪气,“就是苦了那些幽天的哥哥们,东奔西跑,连个人都不敢杀痛快了,结果是为了古仙族做嫁衣。” 碧桃:“……你不懂。” “嘬嘬嘬嘬嘬嘬……”占魁翘起舌尖,噘起小嘴,嘴里发出一连串叫狗的声音。 “我是不懂啊。” 占魁摇头晃脑:“我这种左拥右抱,喜欢哪个男人当天晚上就能带上床的人,又怎么会明白那种苦苦追了人家上百年,上天入地连根毛都没摸到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碧桃:“……” 占魁:“嘎嘎嘎嘎嘎嘎……”笑出了老鸹集会的效果。 “你要是把他抓来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我还敬你是个神仙!” “不过你就算给明光送这些助力,他也未必会领情啊?人家古仙族的手下估计已经遍布整个青辽国了。” “我需要他领情吗?只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需要他在皇城为我行一些方便罢了。” “哟~~是嘛?” “那你信的开头说什么,‘得君书,欣悦无已’,结尾说什么‘碧桃思君甚切,无日忘之。冀与君相见之日……’,如果只是单纯相互利用,这些又是什么?” 碧桃忍无可忍,一巴掌抽在占魁的后脑上。 “不是你说他因我在天界对他穷追不舍,畏我如鬼吗?” 碧桃说:“我就是单纯恶心他,让他不要老是追着我要印章。” “你听听你说的这些,换成是我这么做的话你信吗?”占魁表情越发欠揍。 碧桃扶住额头。也不解释了。 毕竟根据占魁所说,她在天界的时候确实对明光做出了很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 现在怎么解释占魁也不会相信。 何止是纯粹说一些骚话恶心明光,碧桃后面说的期待与他相见甚至是在给他下战书。 他不是派人看着碧桃,想要知道她这边的进展吗? 与其让那些人鬼鬼祟祟跟着她,碧桃不如主动写信说与他。这样方能占据主动。 不过碧桃说的话,不仅占魁不相信,透过银汉罟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不相信。 他们都知道碧桃天魂损伤,下界后没有再对明光天仙纠缠不休,还以为她是改了性子。 原来是换了方式。 有人忍不住又开始嘲讽,很快和碧桃的拥护者又爆发了小规模的争吵。 而就连一直看着碧桃的朱明,也是忍不住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又犯病了。” 在朱明看来,碧桃喜欢明光就是一种病。 不治之症。 以为天魂损伤她忘记了一切会好一些,现在明显是又被明光给迷得五迷三道! 明光也是够不要脸的,明明知道碧桃损伤了天魂什么都不记得了,明明可以直接和她断绝所有的关联。 却因为一个破私印纠缠不休不说,还缠缠绵绵地写信。 又不肯答应碧桃,又要吊着人家,呸! 他要是掉入瑶池里面,整个九天都能喝上浓茶!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论你是不是打算对明光继续穷追猛打,这种事情都要瞒着一些幽天的那些功德仙位。” 占魁说:“否则他们一旦知道在给古仙族忙活,说不定要对你起逆反之心。” 碧桃:“……我说了我不是……算了。” “我会找个机会和哥哥们说明的。” 碧桃也没有瞒着,过两天把人聚拢在一起就把这件事情给说了。 生怕这些人有所误会,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种种理由都列举出来。 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 最终还是苍灵出头,伸手摸了摸碧桃的脑袋,一脸包容道:“我们都知道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慕寒说:“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好的让那些官员落马的方式,比我们自己人动手要容易得多。” 荷月却忍不住:“可我还是觉得有点憋屈……但是看在小妹你实在是喜欢明光那个棺材……那个天仙的份上,我暂且忍了。” “行吧,就当纯粹是为百姓做事了。” 碧桃张了张嘴。 好似她现在说什么都是在为明光辩解,为自己喜欢明光的事实狡辩。 索性碧桃就不解释了。 拿出这些天找了一个书坊印制出来的几本小册子,让在旁边端茶倒水的大眼儿分别递给几个哥哥。 “你们看看,这个是接下来我们要向百姓们分发的东西。” “十方救苦天尊都是东极青华大帝化身神……” “是东极青华大帝生平?” “是的。”碧桃说,“那些被端掉的清华神教分部,肯定还会设法卷土重来。” “我们要在他们卷土重来之前,让那个地方的百姓都熟知东极青华大帝这个真正的仙位。” “这些生平可以让信徒了解东极青华大帝的过往功绩,让他们明白,真正的仙位,从未停止救苦救难,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真正‘慈救苍生苦厄’,但这只是培养信徒的第一步。” “遭受过清华神教那些人荼毒过的民众们,肯定不肯轻易相信和清华大帝名字如此相近的神位。” “所以还是要因地制宜。” “以我们最先占领的郁南为例,郁南官员同清华神教勾结良久,搜刮民脂民膏,郁南城分明处于土地肥沃,四季分明的地带,普遍民众却穷困潦倒。” “很多乡镇的人都外出谋生,几乎空置,只剩下一些年迈老者和孩童留守。” “我们将清华神教的那群恶徒处理了,但是官员还在位置上,皇城那边总要积累到足够的证据,才能够一朝发难令大皇子的势力没有逃脱和反扑的可能。” “所以短时间之内,郁南城内不会因为少了一个清华神教就迎来繁荣昌盛。” “但这也是我们建庙布教最好的机会,民众有所求,才会有信仰。” 碧桃说:“郁南地处平原,土地肥沃,马上就要春耕,但因为官员不作为,乡绅与大地主将农田租出价,是阴阳二价。” “对朝廷统一的土地租价阳奉阴违,佃户们常常辛苦耕种一年,最后还要倒欠大地主地租。” “于是连荒的土地成片成山,百姓的日子也是越发难过。” “这郁南城,就可以从土地下手。” “大地主手上土地荒置却不肯降价租给佃户,我们可以整租他们的土地,再分租给佃户。” “至于整租的租金,就用他们同清华神教这么多年往来的那些不义之财先顶着。” “官府若是要从中插手,我会让皇城之中那边出手。” “而要租种农田的佃户,唯一条件就是信仰新的建庙神——东极青华大帝。” “春耕之时,再用之前收拾那些邪教徒们时搜刮来的钱财,买上一些黄牛,同样用于租赁给佃户们用作耕种。” “条件是一样的。” “若是有人问起清华大帝和东极清华大帝有什么区别,也说是一样的。” “你是要为东极青华大帝布教?”苍灵问。 东极青华大帝乃是九天比肩仙帝的上古仙位。 本身便在万界十分活跃,在星界之中认真追溯,其信徒必有源远流长的传承。 清华神教,其实就是一群草莽和赤脚大夫从前听过东极青华大帝的庙祠,又因为自身未曾信仰过,也没有足够文化,更没耐心去了解传承的神位,这才变成了清华神教。 碧桃如今所做之事,无外乎拨乱反正。 哥哥们面面相觑片刻,唯一比较疑惑的,是如此他们虽然好事做尽,可为东极青华大帝布教,信仰力又从何而来? 东极青华大帝又没有参与竞赛。 不过他们下界才一十八年,按照天界与人间的时间差,竞赛开始还不足两日。 待到比赛进入中途后期,再图谋信仰力不迟。 于是诸位哥哥都咽下了心中疑惑,表示没有任何的异议。 碧桃喝了一口大眼儿给她倒的茶,对着她笑了笑。 小姑娘如今收拾得干干净净,模样本身就比较漂亮,做事细心又机敏,甚至已经开始学文化了,就是总喜欢在闲暇的时候粘在碧桃身边。 碧桃这杯茶乃是早春梅花所泡,烧的还是无根雪水,味道极佳。 非常领情地喝空了之后,这才把杯子递给大眼儿,示意她不用再续了。 而后继续针对他们清剿掉的每一处城镇,一一说明布教方式。 “再说这巾州,巾州临海,为青辽国官盐的产出地,这也是为何这里邪教分部足足四个的原因。” “私盐屡禁不止,正是因为这些国之蠹虫,同这巾州的官员沆瀣一气,暗度陈仓。” “这里我会尽快修书于明光,让他设法动摇巾州官员之间的利益联盟。” “只需要撬动一个角,我们便能浑水摸鱼。” “这几个点建立神庙,待到疏通制盐官地,先清除掉那些所谓‘外包’,实则是从别处调来捞油水的制盐队伍。 再设法将这些背靠‘金山’而生,却只能靠着金山要饭的百姓们,名正言顺进入制盐地,发官家财。” “一样的,只要他们信仰救苦救难的东极青华大帝,就能一辈子吃上官家饭。” 众人纷纷点头,小哥哥秋白负责逐字逐句地记录。 “还有这江钨城,水利四通八达,乃是皇都下四方的必经之地,也是商船乃至输送四方军需补给最重要的地方。” “在这建庙后,就以码头的装卸、沿水的渔业、跑商的货船,乃至摆渡乘客去四方渡口的客船等等,普通民众可以胜任的职位,来招揽信徒。” “风铃城生祠已经建成两座,诸位哥哥可以去看一看,除却生祠不需要香火供奉之外,其他笼络人气的策略大可以照搬……” “建庙途中,一旦同当地的佛教有了冲突,一律暂避。若他们得寸进尺,直接上报清华神教总部。” “上报哪里?”太阴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碧桃笑道:“上报清华神教的总部啊,咱们并不着急将东极青华大帝还有清华神教区分开。” “你们接下来去‘规劝’邪教徒的时候,适当留几个骨头软的头目,捏着他们向清华神教的总部混淆视听。” “跟他们要钱布教,抢夺他们发派下来的任务,再设法将这任务报告给当地佛教。” “佛教普度众生,他们一定会出面插手。” “到时候就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反正他们也已经水深火热地相互咬了不少年了。 还有其他的几个城镇,具体细节我们晚饭过后再仔细聊。” 碧桃同一行哥哥去风铃城里最大的酒楼,要了一间包间吃饭,一行人都喝了些酒。 虽然信仰力的事情还没有什么着落,但他们吵吵嚷嚷,每个人都愉悦非常。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也是只有真正的英雄和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才能有的气度。 而随着大源州占魁的生祠遍布七城,大源州之外,东极青华大帝神庙也如火如荼地林立在青辽国国境地图之上。 他们利用邪教总部那里要来的钱,建立东极青华神教分部。 由于是真的为民众做好事,做实事,他们这些“分部”上报的信徒往往是那些真正的清华神教分部的百倍,甚至是千倍。 而因为清华和青华,只要不写在纸张上没有人能够通过读音来分辨。 碧桃的人浑水摸鱼,只用仅仅三个多月的时间,便悄无声息替换了清华神教上百个遍布各地的分部。 当然也有人发现端倪,上报过总部。 奈何新兴的东极青华神教不仅信徒多,扎根深,还将各地佛教那些打着救苦救难的名义,实则光受信徒供奉,不干实事儿的佛教给弄得香火寥落。 而这些佛教本就是为了打压清华神教存在,有些甚至不是真的和尚,现如今有些地区寺庙已经人去寺空。 只余无人修筑,几场雨后就因为漏雨导致锈迹斑斑的佛像寂寥端坐佛台。 再加上新的东极青华神教,建立起来的庙祠之中,供奉的神像,依旧是那胖得走形,丑得天怒人怨的清华大帝神像。 只是布教的小册子上面写错了一个字,把清华,写成了青华,鉴于教内有文化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这种瑕不掩瑜的错误,无人追究。 而革新后的东极青华神教,每每接受了总部“任务”,也是总能最快完成。 清华神教搞毒人,又搞天女天君,最终目的不过是敛财,笼络当地强权。 而碧桃利用清缴清华神教分部的方式,将敛来的钱财,再“上供”到主教手中。 几乎是从他们的兜里掏出钱来,再倒个手上供回去。 把主教那边哄得更愿意给他们拨款,让他们布教建庙。 至于笼络当地强权,酒色浸染,拉下水捆一起,反而是最低级的手段。 完全可以是利益联合,帮助他们走正路去获得想要的钱财权力,甚至是民心。 毕竟如果有阳关大道,谁愿意走独木桥呢? 诸多原因结合在一起,主教那边不光不曾降罪打压新兴的传教方式。 甚至要见一见这位“革新”“废弃”教内传统布教方式的能人。 ——碧桃仙姑。 碧桃仙姑不是那么好见的,以身在国境边缘城镇布教,车马太慢,无法及时赶回主教昌山州的理由,多次拒绝了主教召见。 惹得那边不是很高兴,但很快碧桃的手下又“出色”地完成了上面下发的敛财集权任务,主教那边便也不再计较。 天气逐渐转暖,眨眼之间,便已经步入人间盛夏,繁花似锦的七月。 夏日的容安王府,更是花团锦簇,绿树如茵。 碧桃临窗书信。 吾之佳侣亲启: 羌州刺史贪墨枉法,私通外邦,鬻国之铸铁,今唯缺确凿之证。愿君助我,扰其皇城内之倚仗。待得铁证,定助吾爱青云直上!② “啧啧啧……你现在是完全不装了呀。” 占魁对碧桃这些时日,屡次帮助明光铲除异己的行为有些恨铁不成钢。 找到机会就要刺她两句。 要么就鼓动她把明光抓来,先生米煮成熟饭再给他好处。 碧桃已经不在意了,占魁无论说什么,她该怎么写还是怎么写。 至于为何又是“吾之佳侣”“吾爱”的酸话说个没完,自然也是有因由的。 一来碧桃发现说这些酸话,明光不光不对她“畏之如鬼”,回信的速度总是特别快,办事也比较利落。 二来碧桃这是在用沉溺情爱的假象,麻痹明光的窥探。 他遣来看着碧桃的那个死士已经撤走了,在大源州的暗桩,如今能打听到的,也只是碧桃对外展示的真假参半的消息。 碧桃始终没有忘记明光是她获胜最强大的对手。 她如今利用明光的人为自己谋方便,同时也对他在朝中的势力、有哪些要职被他捏在手中,以及需要多久能爬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之位,都有了初步估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如果得到这些消息和切实的利益,只是说几句无关痛痒的情话,还是隔着千里之遥书写在纸上。 这对碧桃来说简直堪称捷径。 因为明光真的很好用。 两人虽然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可若皇城之中没有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都能伸得上手的丹曦郡王做辅助,碧桃还真没法将她的东极青华神教推广得如此之快。 漆封书信的时候,占魁从窗外折了一朵花,搔刮碧桃,被碧桃一打,花瓣同细细的花枝,便落在了火漆之上。 碧桃懒得重新烤漆,索性落下封印,让人送出。 五日之后,这落了火漆,甚至还烫了一朵花在其上的书信,才落到丹曦郡王的书案之上。 盛夏皇都非常热,明光的行宫却是整个皇都乃至皇宫都算在内,最清凉的地方。 他的手下幕僚皆在他的议事堂中消暑,众人一边吃着冰镇的瓜果,一边讨论朝中的局势。 商讨已经拿到手中的差事,能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利益。 明光快子时了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因他曾经下令,他在堂议事的时候,若非吩咐,下人不可随意滋扰。 因此他披星戴月地从议事堂那边走回来,才发现他书案上放着的信件。 明光站在书桌前,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摸那封信。 他盯着那火漆上烫得工整的小花枝,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抿住薄唇,想到其中必然会有过度荒唐的称呼和肆无忌惮对着他倾泻的思念之语…… 他站在那里,几次伸手,又收回来,始终都没敢摸那朵小花。 是妃色的花朵,细细密密,堆满了花枝。 有些像……碧桃花。 方才在议事堂上威严不容侵犯,受人仰止追崇的丹曦郡王,此刻甚至是无措的。 他盯着那一朵放肆的小花枝,忍不住在想,他是不是太纵着她了。 他不应该对那些话不予回应的同时,也不加以规劝。 他这样的漠视不理,简直像是在默许她的称呼和思念。 但是……明光皱起眉头。 她自从在信中对他恢复从前在天界时的疯示爱,手下来报,称碧桃这三月再也没有去同占魁过花楼。 明光最终还是觉得继续漠视那些话。 以免她又要与凡人纠缠,沾染因果。 等到……等到回到天界。 他在与她仔细分说,他们之间不能发展成爱侣关系。 小桃枝那么聪明,定能明白他良苦用心。 于是他坐在了书桌前,伸手拿起了那封信。 指尖在触上那朵被漆封的细小花枝之前,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而后他未曾撕开漆印,而是转动信件,换了一头,从旁边拆开了信件。 展开信件之时,外面的天色昏黑无边,只有书房的几盏孤灯,见证他微红的耳根。 这时烛心陡然“噗”的一声——灯花爆了。 光影晃动之间,外面的天色由黑转明,又由明转暗。 继而茂盛的大树枝叶伴着秋风坠落,落地之时,又变为了一片片带着凉气的雪花。 雪花被阳光融化,再度化为盛日的蒸汽徐徐上行,如火星点燃莽原那般,浸染得枯枝发了新芽。 寒暑在窗扇之外,方方正正的一片天空更迭,日月在爆开的灯花中交替。 似乎一眨眼,便已经是窗外的树木穿脱“新衣”三次。 又是一个盛夏的夜晚,繁星在天际闪烁争辉。 明光依旧坐于书桌前,在同一个对着窗口的位置,从漆封的信件旁边,撕开了信件,取出了信纸。 屋内依旧是孤灯几盏,昏黄的灯火将他的侧脸映在窗边的墙上,被岁月精心雕琢的剪影投射出他越发修挺成熟的轮廓。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信纸之时,依旧带着不着痕迹的轻颤。 被昏黄灯火掩盖住的潮红耳根,依旧是连窗外时隐时现,却从无位置更改的繁星,也不知道的秘密。 然而今日的明光注定要“大惊失色”地泄露出他的秘密。 因为他看到信上说了什么之后,竟是没忍住,猛地从桌子旁边站了起来。 恰逢夜风卷过树梢,繁茂的树叶沙沙作响,同明光心中的鼓点龙争虎斗。 信纸上此次没有让明光每每不敢直视的那些表达情思的话语。 更没有要与他协作铲除哪个为祸苍生勾连邪教的官宦权贵。 而是只有寥寥两行,似流星划过天际无声,又似星界陨落银河般天地摇颤。 三载矣,闻君将封皇太孙,吾岂能不面贺? 印章已寻得,适可亲付于君,吾已在途,不日即至。③ 35-40 第36章 信仰力暴涨 人间三年, 在天界也不过是过了一夜的时间。 送出那封信的时候,碧桃的确已经在路上了。 确实该见面了。 如今大皇子已经彻底败落, 被幽禁于皇子府,再难出头。 二皇子所仰仗的佛教,这些年也被碧桃拨乱反正后的东极青华神教打压,排挤得犹如断根大树,只剩下皇城之中主干支撑着,只消再来一场狂风摇动,便可以连根拔起。 争夺大位最强劲的两股势力已经名存实亡。 丹曦郡王这么多年, 已经彻底长成为猛虎,初露威猛凶悍的端倪。 其他皇子在他爪下瑟瑟求生,还有谁敢去肖想那一人之下的尊位? 丹曦郡王距离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也只差轻飘飘的一步。 根据碧桃在皇城之中的眼线传递出来的消息, 皇城之中观星台与礼部从两月之前,就已经开始准备册封皇太孙的一应事宜。 如今册封皇太孙的册文、印玺、礼服、祭品、乐器、仪仗, 均已准备得宜。 只待观星台选定吉日, 便可举行册封仪式。 如今虽天气依旧和暖, 却已经是九月末,只待进入十月, 观星台会选择秋收冬藏的时节,择定吉日。 原本祭天的时间为冬至, 冬至是阳气出生的好日子, 有万物复苏的好寓意。 这样的吉日选为册封皇太孙的日子, 自然也是最合宜的。 只不过身在皇城的老皇帝,恐怕如今也是“身不由己”,早已经下令将冬祭改为秋祭。 说是今秋五谷丰登之象,国境内未有灾荒之城, 青辽国百姓可以过个饱食富足的暖冬,因此祭天以谢。 实则恐怕是那位皇太孙,已经等不得冬至,便要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急着祭天布告苍生,他将为万民之王,以便引万民信仰流向他身。 三年多的时间,丹曦郡王因碧桃为他在青辽国全境,网罗政敌软肋把柄,命门所在。 让其简直如虎添翼,在各股势力之间所向披靡,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踏上了登临储君的天梯。 当然了,碧桃也因为丹曦郡王在朝中为她后盾支撑,短短三年,不仅将清华神教彻底湮灭在东极青华神教的庙祠之下。 还令东极青华大帝之信徒,遍布青辽国境。 他们携手共进,虽然未曾见面,却事事息息相通,堪称珠联璧合。 如今他要登储君之位,碧桃作为与他和衷共济的“盟友”。 怎么能不当面去道喜呢? 不过去皇城之前,她先要把一些事情料理干净。 大眼儿顶替“碧桃仙姑”的名号,已经替碧桃见了好几次清华神教的主教。 次次奉承藏拙,将清华神教的主教哄成一头蠢猪。 如今青辽国全境的清华神教,皆已经变成了东极青华大帝的庙祠。 这头蠢猪却还怡然自得,他认为虽然没有了大皇子这个靠山,他的教内却出了一位奇女子。 让清华神教如今不仅摆脱了邪教恶名,甚至又碾压了佛教,有了堪为国教的资本! 他认为自己英明神武,以为能躺在数不清信徒的高举的双手之上,一步登天。 他甚至不自量力,私下接了皇城那边悄悄送来的密旨。 准备派人去皇城,按照密旨之中行事,好让清华神教自此取代佛宗,成为青辽国的国教。 碧桃准备会一会这位目中无王,不可一世的主教。 见一见这位当年勾结山匪,以瘟毒和成千上万民众的尸首为踏脚石,创立邪教的清华神教之人,到底有几个鼻子几只眼。 此刻碧桃端坐客栈大堂之中,这里整个客栈都被他们包下了,连掌柜的还有伙计都拿了钱财去后院休息,大堂之中都是东极青华神教的骨干。 碧桃坐在桌子边上,手里拿着一个焦香软糯的猪蹄,啃得口齿生香。 这玩意儿吃了好几年了真的吃不够啊。 “祖宗,你现在可是真正的主教,要见的是斗了这么多年的清华神教主教,人马上就要抓来了,你能不能注意一点形象呀?” “好歹给我们仙者留那么一点体面。” 屋子里那么多人,全都是熟面孔,但是除了占魁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开口阻止碧桃啃猪蹄。 碧桃撇向占魁:“你不是说天界没有猪蹄吗?我再不吃就吃不到了……” 天界何止是没有烤猪蹄,恐怕容安王府内的那个大厨做的山珍野味,还有鲜香四溢的海味,以后都再也吃不到了。 只要一想起来就令人惆怅不已。 这是碧桃来人间一遭,唯一“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俗欲。 碧桃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语气散漫道:“再说我见一个丧家之犬,需要什么体面?” 话是这么说,但等人真的带来的时候,碧桃还是没有啃着猪蹄见人。 她端坐在从掌柜的柜台后面搬出来的太师椅上。 见人被押进来只是撩了一下眼皮,人都没看清,八风不动,非常有仙家体面。 那个主教被按着送到碧桃脚边上,碧桃居高临下总算是把人给看清了。 片刻后难掩神情惊讶,翘起了脚尖,勾起这男人的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 忍不住问道:“所以清华神教清华大帝的那尊神像,是按照你塑的吗?” 碧桃以为创建清华神教的主教,把神像雕塑成那个样子,是因为东极青华大帝在凡间曾经的信徒传来传去,将他的形象传得扭曲了。 这本来很正常,正如人们口口相传的东西往往会面目全非。 代代相传的东西也会因为添加了人们自己的想象,而变得天翻地覆。 归根结底,人们所信仰的仙位,常常是人们愿意去相信的,甚至是由他们创造出来的。 只是碧桃没有想到这个王八犊子,竟然是按照他自己的样子塑了一个神像…… 幸好此界不像占魁他们其他的人口中那样,是一个玄位星界,鬼神林立。 否则这个王八蛋受了这么多年的供奉,搞不好真的成了一个邪神! 碧桃甚至都笑出了声,人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 且她以为这操纵恶徒残害苍生的主教,至少也得是个心机深沉,稳如泰山的老狗。 未曾想他不光没有碧桃想象的“三只鼻子四只眼”,就是一个蠢到流油的……胖球。 胖球还在碧桃的脚边上一直在发抖,汗如出浆,看上去就要尿了。 比碧桃曾经在崇川城抓的那个胖管事看上去还要骨头软。 因为他显然是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一直在小声地求饶:“跟我家里没关系跟我家里没关系……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临深履薄韬光养晦了这么久,对手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你们真不是抓错人了吗?”碧桃忍不住怀疑。 大眼儿这个时候站出来,对着碧桃说道:“没错的,他就是清华神教的主教,柳宜民。” “他叫什么玩意儿?宜民?”碧桃简直觉得这是她在人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害人无数的恶贼,邪教主教,名叫宜民。 “他确实就叫这个名字。”大眼儿这么多年学文化,跟在碧桃身边做事,到底是没有白学,站在那里越发神清骨秀,锋芒内敛。 “我派人去他老家查过,他家中世代行医,虽然都是行走在乡野之间的村医,但他父母皆是善人,安守本分,甚至救助了非常多流民。” “且如今尚且健在,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外面做什么。” “他每一年都会回家,却从来没有把创立清华神教的事情向家里吐露分毫,一直对家里说他在外面是做游医。” “而且他在家乡那十里八乡,都是孝名远扬。为了让父母以及家中的兄弟姊妹们能过上好日子,年纪很小就开始外出行医,每一年甚至是每一月,都会往家中寄散碎银两,贴补家用。” “这些年始终在寄,数量很少,正是一个游医能赚到的。” “家中念他多年在外奔忙,今年给他相看了一个姑娘,要他安定下来,他也已经答应家中。” “许诺今冬回去就完婚,而后在家乡安家传嗣。” 大眼儿说完之后,众人的表情都非常诡异。 碧桃一脚蹬在胖球的脸上,把他踹了个跟头。 准备了一肚子和他针锋对决的话,觉得吐出来一句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身边没有见过主教的几人也已经惊呆了。 苍灵看着那胖球对着碧桃,对着众人鞠躬作揖,浑身抖得筛糠一样,看上去像是怕死了,怕疯了。 可他说的全是:“我家中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不要告诉他们……杀了我吧……随便你们怎么杀了我都行,凌迟、腰斩、五马分尸,剁碎了喂狗也行!” “求求你们不要找我家里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从发现自己被抓的那一刻开始,根本没有任何反抗和想要逃跑的迹象。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行不义之事必将遭受报应。 他也早就准备好了迎接这一天。 当初他家中兄弟要成婚,成婚就要盖房子,他作为一个大哥拿不出钱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当年自己又身染疫病,绝望之下,劫了朝中派到瘟疫城中的医师,抢夺了他们的药物。 他一开始没想杀人的,只是想自救。 后来……后来发现那药物是真的好用,又因为收到了家里的来信,催着他想办法挪借一些钱财好给弟弟娶亲下礼。 暴雨连日,在他痊愈后放晴,许是漫天的虹光晃花了他的眼睛,迷幻了他的心神。 他才会想起曾在乡间借住过的一个破庙,里面供奉了一尊神像。 好像叫……什么清华大帝。 专司救济人间苦厄。 而他联合起来利用药方创建神教的那些土匪,其实也是无路可走的灾民。 而他曾游医到山中,对他们免费进行过救助,那些人才会对他格外信服。 而谁能想到呢? 一个穷凶极恶的邪教主教,在那一场瘟疫之前,甚至是一个怯懦憨厚的老好人。 不过错了,就是错了。 他生在温良家中,长在慈和的乡亲之间,早知自己做的事情十恶不赦。 母亲和父亲说过,做错了事情就要勇于承担。 只是他实在错得太狠,恐怕真的将他这肥硕的此身剁成肉泥,也不能偿还那些他害死的人的性命。 可是这一切真的和他家里人没有关系! 柳宜民大概是发现了这群人当中,碧桃才是有话事权的那个,一直对着碧桃磕头。 “哐哐哐……” 极其重,极其响,比当年碧桃救下崇川城的那群天女天君们磕得还要响。 他不问碧桃究竟怎么将他的清华神教湮灭,不问他们怎么瞒天过海暗度陈仓;也只字不提他可是拿了朝中密旨的人,如今办的是皇差。 更不问这群人到底要怎么处置自己。 他只是一直在给自己的家里人,甚至是他们村中安居的那些村民求饶。 碧桃的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面,指节顶着太阳穴,被他磕头加上絮絮叨叨的声音弄得满心暴躁。 却并未动容他尚有一丝人性,也觉得将此人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愤。 但是事到如今,就算真的将他手刃了,那些被他无辜害死之人,也无法死而复生。 倒也不必因他沾染上因果。 “联系佛教那边,将他带着,头发剃光,点上戒疤,派人送他去慈恩寺。” 那群佛教之人,这些年被东极青华神教逼得不得不断尾求生。 而他们到如今甚至不知道,此青华非彼清华。 毕竟就连清华神教内部教徒,到最后也无法分辨出谁是谁。 但这位主教,若是落在佛教的那些人手里,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求求你们了,就当积阴德,千万千万不要去找我家人……” 他居然还知道阴德这个东西? 柳宜民已经把自己磕得头破血流,但是被人拖下去的时候依旧昏昏沉沉地在说不要去找他的家人。 碧桃根本也不可能找真正良善之人的麻烦。 但是在那个柳宜民被拖到门口的时候,碧桃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对着他的背影说:“你父母都是良善之人,我自然不会因你去找他们的麻烦。” “只是他们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儿子,他们总有知情权。” “你生活过的地方到底孕育出了怎样的恶魔,那些邻居还有亲戚也应该知道。” 柳宜民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终于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喉咙之中发出堪比杀猪之石的嚎叫:“不要……不要!不要——” 不能告诉他的父母乡亲!不能! 他怎么死都可以,多惨都可以,但是不能告诉他的父母! 他挣动的身体像丑陋的肉团,涕泗横流的脸混着鲜血和绝望,终于让屋子里面的人吸出了一口痛快的气。 柳宜民不怕死,却怕死了自己做下的恶事被家乡的人知道。 多么可笑,一个恶事做尽之人,不怕惨死也不怕报应,害怕的却是自己的父母对他失望。 怕他的兄弟姊妹以他为耻。因他受辱。 柳宜民的嘴很快被堵死拖走。 碧桃看向表情始终没有丝毫变化的大眼儿。 她原本最是多愁善感,尤其从前只要提及父母,就会流露出凄凉之色。 如今她说起柳宜民的父母,见他为他的父母那般开脱,本该触景生情,却是面无波动。 碧桃对她说:“这些年你和他见面最多,也最了解清华神教的,把柳宜民做的这些事情告知他父母这件事,就交由你带人去做。” 待到这件事在大眼儿的手中了了,她父母带给她的阴影,便能够彻底在她的心中雨散云收。 毕竟就算天生慈和的父母,也会养出恶魔。 恶魔一样的父母,未必养不出良善之人。 大眼儿的双手交叠在身前,脊背犹如嫩竹一样修挺笔直。 衣裙飘逸,长发如墨。 一眨眼,也是个温良秀雅的大美人了。 只是大美人如今还叫大眼儿就有点不雅了。 碧桃其实催促了很多次让她给自己取一个新名字。 但大概是她觉得,大眼儿是碧桃这个救命恩人给她取的名字,所以哪怕只是一个诨名,也每每珍而重之地对人介绍自己叫大眼儿。 还每次都着重强调一下碧桃习惯的儿化音。 碧桃碰见过两次那种场面,简直想钻到地下去。 如今大眼儿领命要离开,再见恐怕遥遥无期。 碧桃召唤她过来对她说:“你也已经大了,这么多年对教内的事情也是得心应手,大小是个‘仙姑’,再叫大眼儿就不合适了。” “催你你也不肯应,那就我再给你取个名字吧?” 大眼儿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立刻透出了明亮的光彩。 把在碧桃身边的占魁看得都有一点发酸。 有了她这个大眼儿,那个大眼儿又算什么大眼儿? 哼!长得还怪好看的! “你觉得翠微这个名字怎么样?你性子本就沉稳,细致,只是缺了一点点的自信和自傲。愿你如山峦一般巍峨沉稳,世事不移,如峭壁傲入云霄,风霜不倾。” “好!”大眼儿激动地想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这个名字究竟有多好,毕竟她的文化也才学了三年而已。 但是她知道翠微为山,更喜欢碧桃送她的评语。 只是碧桃才说完这个名字,其他的人倒还好,占魁快把碧桃的腰给捅漏了。 碧桃回头看她,占魁凑到她耳边说:“翠微不行,翠微不行……天界有个仙子叫翠微啊!” 碧桃:“……没事啊,天界的翠微仙子难道还能管得了地上的翠微仙姑嘛?” 名字定下,翠微带着自己的新名字,带着几个人,同碧桃一行人分开,去往柳宜民的家乡。 而碧桃处理了清华神教主教这个“心腹大患”。 准备继续赶路去皇都。 占魁非要跟着,碧桃原本不会拒绝占魁的,但是这一次非常坚定地不许她跟到皇都。 “凭什么不让我去,为什么不让我去?我爹爹都已经放心让我跟你出来了,他都快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信任了,为什么你却要把我排除在外!” “哦~~我知道了,你同明光这么多年缠缠绵绵,来往密集的时候甚至每月一封信,相互又赠送瓜果贡品,又是千里送各地风土特产,是不是已经背着我搞上了?” 碧桃已经完全适应了占魁的胡言乱语,索性顺着她的话说:“……你说是就是吧。” “终于承认了吧!你就是想和明光卿卿我我,觉得我碍眼!” “我不会碍眼的,我就是去皇城里面转一转,也挺长时间没看到我的小情人儿广寒了,我们两个说不定比你们更干柴烈火,我不会去打扰你的!” 碧桃却还是摇头:“你这次不许跟着。” “我要是非要去呢!” 占魁挺起胸脯,一双大眼睛瞪得更大,睫毛眨巴得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快把碧桃给扇出风寒来了。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还是碧桃败下阵来。 叹了口气说专门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你知道的,我未必会回来了,你跟着我去或许会有危险。” “你如今信仰力恐怕已经过半,老老实实在大源州等待归天就好。” “我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不回来了?” 占魁抓着碧桃的手,晃来晃去:“我能有什么危险,再说你忘了我是鲤鱼吗?” “九天所有的仙位都身世凄惨,只有我一个人是容安王独女!” “你知道什么叫独女吗?他到现在也是相好成群,却连一个豆儿都种不出来,没有人能撼动我的地位。” 占魁拿碧桃形容她的那些话来堵碧桃的嘴。 碧桃无语,搓自己额角。 她和占魁相处三年,常常因为她过于猖狂而觉得自己和她格格不入。 但这三年多相处下来,碧桃是越发喜欢占魁,对她纵容的也越发厉害。 有时候连容安王都看不下去。 碧桃甚至觉得占魁这般不学无术,光靠气运躺着,斗鸡走狗招猫逗狗为主业也挺好。 待她在九天博了高位,难道还护不住她一个小小锦鲤仙吗? 就连那些哥哥们碧桃也可以迂回曲折地操控,唯独占魁,碧桃从不舍得苛责。 最终松口道:“你可以跟着我去,但是不可以跟我进皇城。” “你可以把你的相好带上,或者在沿途找几个……买几个权当做好事,也不是非要见广寒吧?” 占魁哼哼:“那不去皇城我去哪里?” “你就在皇城周边随便哪个城郡待着。等我就好。” 若是等不到的话,就自行回家吧。 但后面那句话碧桃没说。 “行吧……”占魁看到碧桃实在是严肃,就没有继续再磨人,其实她心里是有些怕碧桃的。 碧桃实际上在天界没有这么惯着她,下界之后反倒对她更好了。 “那你说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我要归天了,”碧桃说,“已经是时候了。” 占魁:“……噗。” 占魁忍不住问碧桃:“可是你根本没有信徒怎么归天呀?你最开始带到大源州的那三百流民,不都已经被你遣空了吗?” 碧桃笑而不语,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而此刻银汉罟之上,看着碧桃的人也是纷纷纳闷。 她要归天了? 凭什么? 凭她那银汉罟上倒数的排位,以及那寥寥一千多的信仰力吗? 这天界一夜,凡间的三年多,银汉罟之上排位实时变化着。 许多一开始为零的仙位,这些年厚积薄发,窜到了中游。 普遍几千信仰力的仙位多不胜数,犹如奋斗过江之鲫,而其中最显眼的当数古仙族。 他们几乎占据了整个银汉罟的前排,为首的乃是兵部的云川真仙,如今信仰力已经高达八万八千七百四十五。 一年前,他被明光天仙派去镇边,战场之上勇猛无双,如今的信仰,都是实打实杀出来的。 不愧是兵部表率! 而他之下信仰最高之人便是明光。 已经有七万三千三百一十五。 明光其下依次是冰轮真仙等雷部众将。 两年前进入青辽国观星台的广寒神仙,近一年也已经因为掌控了百姓舌喉,参与了数次冬祭、春祭、还有夏祭,受百姓认可。 又因能掐会算,在权贵之中颇受追捧。 仅一年的时间,信仰力猛涨到了三万多。 这些年古仙一族,在明光天仙的指挥之下,俱是取得了不凡的信仰力。 如今才是开赛的第三天早上,如此下去古仙族集体归天指日可待。 反观功德仙位,虽然也有几人信仰力过了三万众,排在中上游。 但这几人在天界之时,也已经是幽天的神仙位。 如今排位只能算不高不低,且功德稀薄,到最后搞不好只能捞到一些仙灵。 神仙位本身领了仙职后,仙灵份例也不少。 单纯十万信仰力换取的仙灵,对神仙位来说实在不算很多。 他们又不是天界的新一辈,来日归天也未必能升仙阶,岂不是白白下界一次,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古仙族今日在看过银汉罟之后,可谓是个个趾高气扬,扬眉吐气。 功德仙位平日里总是说什么“他们是自星界人间苦修而来”,对人间的悲苦与万丈红尘更为透彻。 结果呢? 此番下界,表现平平。 从前在星界的那些所谓“经验”,如今也是什么用都没有啊。 会得太杂太多了,却不专精,反倒事事短板。 怎么能比得上古仙族事事专精,各司其职,同心勠力,比肩而战! 今日原本银汉罟上倒是无人吵架了,但因为碧桃方才放出的“狂言”,有些人还是忍不住窃笑。 “她该不会以为这些年盖的庙多了,就能算成信仰力了吧?” “她的功德倒是挺厚的……得有二十万的样子,可信仰力只有一千,她怕别是把两者弄混了?” “真好笑……还要归天哈哈哈……” “我真的一点也不关心这位碧桃仙子能不能归天,我只想知道她去找明光天仙做什么? 昨夜我去睡觉了有没有谁告诉我,他们真的书信往来了三年吗?” “是的,真的三年,但恐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光天仙只是将她当成合作伙伴,三年来的书信,他未曾回复过任何一句暧昧之语,尽数忽略掉了。” “就连她每每在信件上亲手烫下的火漆印也嫌弃得很,根本不肯碰……” “如果真是自作多情的话笑话可就大了。” “但明光天仙那种人,如果没有意动,有人敢对着他自作多情吗?” “你哪只眼睛看着明光天仙意动?难道你们就没有发现,每每拆信件后,明光天仙的眼睛都未曾在那些孟浪之语上停留吗?只拣重点的看……” “别闹了好吗,在天界追一百年明光天仙都没有答应,下界不过合作共赢,明光天仙如果会动心我把头割下来!” “就是,没见他为冰镜神仙筹谋数年,以她的名义建立女学,助她增长信仰力,已经到了两万吗?” “自古女子读书习文的渠道近乎断绝,如今女学初立,各地也纷纷推行效仿,这不仅是信仰力和功德一起涨,而是功在千秋呢!” “就是啊……我还是觉得冰镜神仙和明光天仙最配了。” “不过我倒是佩服碧桃仙子也有几分本事,三年时间在青辽国建庙数千,遍布国境。 拉无数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的官员下马,各州百姓们因她安居之人多不胜数,这也是功在千秋。” “这……可是她用错了劲儿啊。” “择仙竞赛比的可是信仰力,而不是功德。如果单纯只是比拼功德不需要有人追随,只要从有能力开始做好事就行了嘛……” “那些自己不敢舍弃仙位下场的人,说风凉话倒是不嫌风大闪了舌头。” “我说一句……碧桃仙子能不能归天尚且待定,难道就没有人嫉妒那个占魁锦鲤仙吗? 她在天界整日呼朋引伴吃喝玩乐不思修炼,花的全都是碧桃仙子的仙灵。 如今下了界,转世投胎气运冲天不说,如今什么都没做,全靠碧桃仙子为她筹谋,这鲜红的六万五千八百信仰力,简直要刺瞎我的眼睛!” “我不想养锦鲤了,待到碧桃仙子归天我去勾搭一下,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何愁不躺着升仙阶?” …… 银汉罟上议论火热,而看着银汉罟的朱明却有些担忧。 “你是在担心那个碧桃小仙,真的搞错了功德和信仰力,无法归天?” 东王公那颗像男鬼一般漂浮的头颅,凑到朱明的身边说:“放心,她不是很成竹在胸吗?” 朱明躲开他的脑袋,皱眉道:“可她这些年光顾着助明光建功立业,古仙族的那群蠢货个个跟着沾光,一个个信仰冲上数万,何其风光?” “但一些地方将领,若无碧桃的东极青华神教操控民意,如何能轻松获取功德信仰?” “我不怕她是搞错了功德和信仰,我只怕……她是痴心不改,为了助明光登天,连自己都不顾了。” “可是……我怎么瞧着这碧桃仙子,不像一个耽于情爱之人?” “你又知道?你同人谈情说爱过吗?” 东王公:“……” 两个千万年的老光棍,没有必要相互打击吧。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明光又怎是因为她的相助,就动情的性子?”朱明简直要愁死了。 他甚至不太在乎那些功德仙位和碧桃在一起,俱是功德厚重,信仰力稀薄。 他们都是在下界混过的,早晚都能回来。 可是碧桃啊碧桃…… 碧桃没有天界记忆,又对明光掏心掏肺了三年,若是此番去到皇城示爱被拒,定然是痛彻心扉。 到时若是无心竞赛,又该如何是好啊? 东王公被刺激了,但也一点不记仇。 “你也不用如此忧愁吧?这两天你荒废公职,全都交给我来做,整日守着银汉罟,是否有点对我不起?” 朱明权当没听到,依旧是愁眉不展,双眼紧盯着银汉罟,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关于碧桃的变化。 “若不是我知你性情,我都要怀疑你对这碧桃小仙情根深重。” “放心干活去吧,我见那明光也没你们说得酷冷无情,每每接到碧桃小仙的信件,他不是很触动吗?” 又是发抖又是耳红的,没人看到? 东王公修为可透视星界阴阳,银汉罟上面呈现出来的昏黄暖光,盖不住明光的触动。 却也不是其他的小仙能看到的。 不过朱明向来是得用的“驴子”,如今他不拉磨,东王公简直崩溃。 “哎呀别看了!我直接告诉你,动情之人常常五阴炽盛,那碧桃小仙魂无殊色,显然并未动情! 她没事,我看她比你精明,快点去处理堆积的公文!” 说着还“哐当”一声,用自己的脑袋撞了一下朱明的后背。 朱明没办法,只能暂且关闭银汉罟,一头扎进了堆积的公文之中。 而此刻东王公驱赶“驴子”拉磨,自己反倒是打开了银汉罟,津津有味看起了碧桃。 碧桃正在去往皇城的路上,幽天的功德仙位护送她。 还有两个人也来给她送行,顺便也随行一段路。 按照武医师的说法,是他的徒儿天赋异禀,仅仅学了三年多,便将所有医书倒背如流,已经青出于蓝了。 此次跟随碧桃走一段路,再一路行医回到大源州,正好历练历练。 毕竟真正的疑难杂症都在民间,而纸上学来终觉浅。 碧桃心疼武医师和他的小徒弟两人老的老小的小,将他们叫到马车之中同行。 期间碧桃认真观察了一下武医师,发觉他依旧是精神抖擞,面无颓色。 如此精神,再加上自己会调理身体,十年八年之内,无须担心吹灯拔蜡。 “前些日子交代武医师的事情,还请武医师随你的小徒弟历练之后,回到大源州着手操办。” 武医师捋了捋自己这几年留的山羊胡须道:“放心放心,如今有钱有权,只是办收纳孤儿的草药堂罢了,简单得很。” “不过你让我以玄甲之名承办收纳孤儿的草药堂,可这玄甲究竟是谁?为何这些年我从未见过?” 碧桃道:“我也没见过,据说是我的好友。” “嗯?”武医师没听懂。 碧桃说:“你就当她是明珠郡主的好友,她如今身在皇城皇宫之内,暂且无法脱身。 草药堂先办着,无论是缺少钱财还是人手,只管找明珠郡主要就行了。” 碧桃犹豫了一下又说:“若是以后明珠郡主不在的话,就去找容安王要。” 容安王知悉了这几年碧桃做的事情,已经从碧桃刚刚到大源州时,对她敌意满满,彻底变成了碧桃的拥护者。 他其实隐隐有把碧桃当成自己另一个女儿的意思。 奈何碧桃身为执掌国境东极青华大帝神庙的“仙姑”,素日除了对他的女儿温和纵容之外,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虽然从不曾挂脸,却让人不敢轻易冒犯。 且容安王了解了碧桃的手段吊诡,花样百出,甚至还和皇城之中如今的实权势力丹曦郡王齐头并进互往书信后,更没有办法将碧桃当成一个小辈对待。 但因为近些年其他的异姓王纷纷被整治,而碧桃几番将他摘除风波,容安王对碧桃已经是言听计从。 简单点来说就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除了始终不肯遣散后院之外,也没有再多娶其他的小妾。 “钱倒也不太缺。”武医师说,“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腰包鼓着呢。” 碧桃笑着说道:“你那仨瓜俩枣的就留着养老吧。” “那倒不用,我徒儿孝顺堪比亲子,以后自会给我养老,对不对呀我的好徒儿!” 武医师叫自己的小徒弟,结果这小子捧着一本书,异色的两只眼睛像是粘在了纸张之上,沉迷读书无法自拔。 “狗娃子!”武医师拍了一把自己小徒弟的后背,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小徒弟跪坐好放下书册,这才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回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就是我的父亲。 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徒儿自当为师父养老送终,摔盆扛幡。” “哈哈哈哈哈……”武医师高兴地又摸他那几根山羊胡子。 碧桃却微微蹙眉:“狗娃子?怎么这么多年了还叫狗娃子呢? 他如今已经有……十二岁了吧,我记得前年你才给他摸过骨。” 狗娃子朝着碧桃的方向小心看了一眼,坐得更端正了。 “哎,这不是贱名好养活吗!”武医师说,“我小时候还叫铁蛋呢……” “哪有十二岁的孩子,还叫这种名字?” “来日你带着他行医济世,人家想记他一个名字以图祝福,你怎么对人家说?说他叫狗娃子?” “这人世间的狗娃子恐怕没有十万也有八万……” “哎哈哈哈哈,我本来也在给他取名字了,但是这小子主意正得很,我给他选的几个名字,贤德、惠安、永平……诸如此类他都不喜欢,还跟我犯犟。” “不如碧桃仙姑你给他取一个?这小子对你是十成十的敬仰,我瞧着他就是想让你起名字,但是自己不敢开口。” “你就卖我这老头个面子,赐个名字给我的小徒儿吧。” 碧桃刚给大眼儿取了个名字叫翠微,还是她琢磨了很久的。 碧桃也不擅长起名字呀。 她自己其实都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因她栖身大桃树凝灵,就叫了碧桃。 怎么遇见了这群人都不好好取名字…… 她本想调侃一下这个狗娃子,武医师取的名字有哪里不好,个个都带着对他平安,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德高望重之人的祈愿。 但是对上狗娃子看向她充满期盼的眼神,再瞧瞧他憋得活像是要原地自燃的大红脸。 终究是没有什么忍心去戏谑十一二岁,面皮正窄的小崽子。 盯着他黑白分明的异色瞳仁看了片刻,福至心灵般开口说道:“小时候你为鱼肉蝼蚁,我让你把你瞎掉的那只眼睛遮起来,免得因为异色的眼睛过于醒目遭人迫害。” “如今你已然有了傍身的本事,再也不需要把眼睛遮盖起来。” “其实你这瞎掉的一只眼睛并不难看,反而很有特色。而且这只眼睛也并没有影响你的聪慧。” “如今……我看你黑白双色瞳仁,倒是有那么几分玄妙之意。” “以后你便叫太极如何?” “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① “你尚且年幼,有无限可能,两仪相生,阴阳又相克。” “愿你今后立身在世,纵有迷惘混沌之时,能自行消解克化。纵有安富尊荣不可估量之时,也能恪守本心,不忘本源。” “谨遵碧桃仙子箴言,太极自当奉为圭臬,自此举步问心。” “你这小孩子,怎么比个老头还要古板,我还是希望你一生能过得快乐,倒也不要规行矩步,那又有什么趣味?” “是。”太极依旧端正跪着,细看的话,他的身体甚至在轻颤。 激动之情无论怎样压抑也因为年纪尚小而溢于言表,若非他用手指掐着自己的大腿,恐怕已然失态了。 “行了,别跪着了,看书去吧。” “也别总是看书,你吃点点心……小孩子居然不喜欢吃甜的?” 他……不是小孩子了。 从和父母走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是了。 可是太极并没有反驳碧桃说的话。 他其实……其实已经寻到了当初走失父母的音讯。 他的父母已经双亡。 而且当初他并非和父母在流民之中被冲散。 他是被扔下了。 找到的那个人告诉他,他的父母将他换给了另外一对夫妻。 饥荒年间易子而食本是寻常。 是他侥幸因醒来疯狂追逐父母踪迹,跑太快了那对夫妻饿太久没撵上,因而躲过一劫。 人世颠沛流离数年,他真正被当成一个孩子,也只有在遇见了碧桃仙姑之后。 他不仅会将她说的话奉为圭臬,更是早早在心中将她奉为神明。 他知她建庙宇成千上万,为一位名为东极青华大帝的神君广布教义。 可太极觉得,这世上,若当真有神仙,就该是她的模样。 只能是她的模样。 碧桃不知道小孩子都想些什么东西。 又和武医师聊了一会儿建立草药堂收容孤儿的事情,让他到时候可以叫上翠微一起。 翠微心细如发,文化也学得不错,可以教孩子们读书习字。 没多久碧桃就睡着了。 当夜他们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很快要到皇城,占魁还当真听碧桃的劝,不打算进入皇城,而是到处在皇城周边的城镇搜罗美人。 自己的生祠人气鼎盛,占魁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好好玩的话就玩不着了! 而在距离皇城数十里的码头上,武医师和太极与碧桃告别。 带着另外几个人,一起去行医济世了。 碧桃站在码头之上,见上船不久的太极突然似有所感一般,哭着跑到了船头,对着碧桃的方向跪下,连连叩头。 他想说一句再见,却被什么堵住了咽喉。 他心有所感,此一别,恐怕此生再难相见。 只有一只眼睛泪如雨下,他唯恐看不清碧桃身形,狠狠地揉眼睛。而那早早就瞎掉的一只眼睛,因为他用力过大,竟也流出了混合着血液的血水。 “回去吧。”碧桃对他挥了挥手。 船行远去,碧桃也转头从码头寻了一间落脚的客栈。 距离皇城二十里处,她修书给明光,说她明日便到。 而后当夜买了一大堆的纸钱,带着人给婆婆生生烧出了一座金山和一座银山。 两个地煞鬼王收到了贡品,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结果被金山银山给埋住了。 听他们的乖女儿说:“好婆婆,在下面省着点花吧,这辈子恐怕就只能给你们烧这一次了。” 两个地煞鬼王虽然在比赛达到“如今巅峰”之际,更是忙得分身乏术,却也时刻追踪银汉罟,看他们乖女儿的竞赛进程。 得知她拨乱反正,建神庙无数,更是与有荣焉,逢鬼就夸。 现如今碧桃人没死过,在整个冥界却早已经因为这二鬼王不遗余力地宣传,声名大噪。 然而阴阳不可混,正如清浊之气不能合。 两位鬼王没有办法在非玄星界,出面和碧桃相见,只能卷起火堆的旋风,绕着女儿转上几圈,好让她知道他们已经来过了。 东西也全部都收到了。 碧桃当夜又狠狠吃了一顿。 第二日,她才乘舟坐船,直奔皇都。 九月初一,盛日如火。 今日是青辽国全境二十七州,人间从未有过的盛大庙会。 百姓们在东极青华大帝的神庙之前排队进香,无论是乡间还是城镇,队伍一眼看不到头。 如今也正是秋收时节,农忙之人难得因庙会放松一日,唠的都是自家今年的收成。 要不就是自己的子女们在秋收之后可能会定亲成亲。 而今天这些信徒们之所以都会来到神庙面前排队进香,是因为今日的神庙会发很多好东西。 城镇之中直接发钱财。 乡村之中至少也是发鸡蛋。 鸡蛋可是好东西,是可以当成银子用的硬通货。 两个大娘一个人挎着个筐,指甲缝里面的泥都没抠,身上穿着的也都是下地做活的时候才会穿的破衣裳。 但是一个比一个神采奕奕。 “哎哎哎,完了我又忘了,一会儿上香的时候说什么来着?” “说东极青华大帝救苦神尊,慈度苍生苦……苦……” 两个人后面一个男子说道:“是济救苍生苦厄,慈渡万魂归冥!” “张婶李婶,你俩连这个都没有记住?赶紧记住啊要不然一会儿不给鸡蛋!” “可是我怎么记得是慈渡万魂升天来着?”后面又有另一个男子接话。 “哎呀早都改了早都改了!你们就算不学文化也要把这两句教义给记住啊!” “现在就是济救苍生苦厄,慈渡万魂归冥!” "而且你们可记好了,清华大帝现在叫东极青华大帝,多了东极两个字。青华的青,也没有偏旁水了!" 这人平素在村子里面有一些话语权,在神庙还能找一些活做,在村子也有点地位,对这些事情都门儿清。 提高一些声音给众人普及,生怕乡亲们领不到鸡蛋。 一口人给一个呢!一家要是有十口人,那就是十个! “知道了知道了……” “哦哦哦……济救苍生苦厄,慈渡万魂升……呸呸!归冥!归冥!” “我就说嘛人死了之后就要去冥府的,之前那个明显是不对,还上天哈哈哈哈……” “别笑了都严肃一点!” “跟我念一遍……” “你没看到神像都换了吗?这个神像怎么好像比之前那个瘦了一些?” “红布盖着你怎么能看出瘦?话说这神像已经换了三个月了,为什么始终不让揭开红布啊?” “你娶妻的时候,红布盖着就看不出新娘子瘦还是不瘦吗?” “你们两个居然把神像比成新娘子!小心触犯了神明!” “哈哈哈哈……”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都别吵。” 还是那个有点地位的男子开口说,“说是新神像塑成,这东极帝君要去冥府一趟,到九月初一返回人间,才能见天光!” “哦哦哦……” “这样啊……哎!庙内有人把红布拆下来了!” “哇……这位东极青华大帝……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哈?” “何止是不一样啊!”有个女子看着简直目瞪口呆,“这……这可比隔壁村的教书先生还要俊呢!” 伫立神台的男子肃容垂目,仙风道骨,一身金甲,肩负日月双轮,威风赫赫,世无其双。 比起之前清华大帝的那个神像,可谓是天差地别。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笑。 很快又有人说:“可是这东极青华大帝身边紧紧挨着他的这位女子是谁?他们是夫妻吗?我怎么从未听说?” “胡说什么!那是东极青华大帝的侍者,碧桃仙姑!” “啊!我知道那个碧桃仙姑,我见过!在大源州走商的时候,在街上碰到过!就长这个模样……” “可这碧桃仙姑是个活人,活人可以受香火吗?” “哎呀什么活人,都是东极青华大帝侍者了,肯定是天上下来的仙女!” “开始上香了开始上香了都排好队……” 凡间庙会如火如荼,天界银汉罟之上,也是如同滚油入水,骤起波澜。 “我的天哪!我是眼睛瞎了吗?你们快看银汉罟!” “我……操!” 骂一句的是实在没忍住的朱明仙督。 只见原本被数千仙位压在底下的碧桃排名,骤然如同疯了一样向上一路高升。 信仰力一眨眼便是成千上万,赤红色的信仰力提示,几乎刺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而且很快,不仅仅是碧桃一个人在增长。 跟随碧桃身边的那些幽天的功德仙位,那些被银汉罟上调侃还不如自己单干的“哥哥们”,信仰力也全都如同燎原野火,眨眼连天。 因为各地东极青华大帝的神像侍者都不一样,虽然有一些民众根本不认识,但是不耽误他们给东极青华大帝进香的时候,也顺便拜一拜这些侍者们。 于是银汉罟之上,一路飘红。 就仅仅是众人议论的这一段时间之内,碧桃已经脚踩古仙族一众数万信仰力的雷将,甚至越过了明光天仙,同云川真仙比肩而立。 其他的功德仙位也是纷纷上了七万信仰力。 一时间银汉罟上“天地倒转”,碧桃以一己之力,带领这些功德仙位扭转乾坤,傲立群雄。 银汉罟上再一次炸了。 “她……她竟然把自己的雕像塑在了东极青华大帝的身边,她算什么侍者?那些人算什么侍者?东极青华大帝根本没有侍者!” “这难道不是蹭信仰力吗?!这难道不是作弊吗?!” “快快通知监赛的仙长们!” …… 银汉罟之上怎么炸的,碧桃当然一概不知。 她正顺水而下,悠然自得在船上烹茶饮酒……烤猪蹄。 一直等到入夜,船只才抵达皇都。 夜里皇都灯火通明。 整个街道犹如银河落入人间,各色灯笼高悬璀璨夺目,街道两旁酒楼商铺沸反盈天。 就在碧桃下船的码头河边,画舫错落河面,徐徐行进,丝竹之音宛转悠扬,舫中美人轻歌曼舞。 街边摊贩叫卖不断,来往人群摩肩接踵。 不愧是皇都,好一番太平盛世之景象。 碧桃并没有找地方落脚,而是直接带着手下,径直去了丹曦郡王的王府之外。 她已经提前通知过明光了,想必他就算不打算招待自己,也总会出来见上一面。 从前碧桃只知道丹曦郡王的府邸,乃是皇都之内的避暑行宫。 如今当真看到了,才发现这简直和第二个皇宫没什么区别。 马车停在丹曦郡王的府门口,碧桃下车仰望。 朱红色的府门厚重庄严,门上纵横排列,共计八十一根铜钉,共九排,九为极数,象征至高无上的皇权。 住在这种地方,若是不起登上万人之上之心,简直有罪。 门前的石狮都肖其主人,威严肃立,炯炯有神,实在气派无比。 碧桃让人去通报,里面的人似乎得到过交代,恭恭敬敬带着一大群人迎出来。 但是其中显然并没有明光。 “贵客自远方来,我们郡王专门交代,若在他回府之前贵客到,让我等务必将人恭恭敬敬迎入府内。” “府内备着今秋上供的‘碧落清雪’,煮的是去岁落在屋檐上的无根之雪。” “贵客随老奴浅饮一盏茶歇歇脚,天色将暗,宫门下钥之前,丹曦郡王必定回转。” 碧桃却并未进门,只是负手站在门口,对着这个客客气气礼数周全的老者说:“倒也不必麻烦,天色马上就暗了。” “我就在这里等上一等吧。” 而此刻已然在出宫路上的明光,接到了府里面碧桃已经来了的消息,骤然坐直。 马车里面没有其他人,但是他的脊背挺得犹如插了一柄钢枪。 他今日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或者说自从前些日子接到了那一封信,得知小桃枝要来见他,明光就一直茶饭不思睁眼到天明。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只好归结为自己和小桃枝太久没见,他怕两人之间会生疏。 又怕见了面小桃枝又要说那些……那些让他无所适从的情爱之语。 总之……总之他这几日很少睡眠,东西也每每就吃一两口。 可愁煞了府内伺候的人。 再怎么英俊的人如今也是肉体凡胎,明光眼下已经明显出现了一圈青色。 手下们甚至以为他是在担忧过些时日的封皇太孙以及祭天大典。 还劝他多多休息,如今朝野内外再无人能够同他抗衡,乱他大事。 只有明光知道,他恐怕是“近乡情怯”。 怕他和小桃子见面后,找不回从前那种挚友之谊。 他在家中准备了许多好东西,大多数皆是帝王所赐的贡品。 又专门聘请了城中酒楼的名厨,为的便是能投小桃枝的胃口。 他甚至还准备了一份礼物。 对他如今来说,是极其贵重,他甚至不敢告诉手下的程度。 希望能在拒绝她的情爱之言后,哄她欢颜。 若是她留在这里一段时日,还可以参加他的封礼就更好了。 到时候有什么好的新鲜的东西,都一并给她带上。 明光回府时脑中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等到了王府的门口,马车停下了,有人掀开车帘提醒他可以下车,明光这才动了动。 他一动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全都麻了。 每一处皮肤都像有蚂蚁在爬。 而且他猝不及防看到了就站在门口等待他的那个人影。 有那么一瞬间…… 不,是很长一段时间,他眼前模糊,双耳嗡鸣。 看不清也听不到。 唯一能够清晰地听见的,只有自己狂乱如同战鼓迭起的心跳。 碧桃正在欣赏夜景,见到他下车之后转头对着他笑了一下。 见他站在车边不动,满脸霜风雪雨,仿佛十分不待见自己这位不速之客。 也不介意他的冷漠,主动开口道:“许久不见了,明光天仙。” 第37章 一剑穿心 明光站在那里, 根本没有听到碧桃在说什么。 他的双耳还在嗡鸣不止,喉间也已经干涩得像渴了无数天, 连吞咽口水都有些费力。 然而经年的喜怒不形于色,让他即便如此,面上也丝毫没有显出任何的波动。 他看上去甚至是冷漠的。 岁月将他成熟些许的轮廓,沁润出了一股内敛的肃穆。 像归鞘的神兵,虽然不再显露锋芒,却一样让人无法忽视他沁凉入骨的锋冷。 明光今天早上的时候已经交代过府中下人,如果小桃枝到时他还未归, 就先将小桃枝迎入府内。 他接到消息时便已返程,从宫内到这里,怎么也要一刻钟还多。 小桃枝为什么还没进府中, 而是站在这里? 难道是……专门为了等他吗? 丹曦王府的大门两侧, 挂了成串的红灯笼,映照着朱红的大门, 呈现出一种锈色的暗光。 暗光如同鲜血一样泼洒在地, 一路逶迤到碧桃的脚边, 又和她今日穿的一身暗红色的衣裙勾连纠缠,将她的身影容纳掩藏进这锈色的光影之中。 借着模糊红光, 明光看向小桃枝。 又长大了一些的小桃枝…… 小桃枝在笑,张了张嘴又说了句什么。 这一次明光听清楚了。 “明光天仙日理万机, 是我贸然到访叨扰了。” 明光张开薄唇, 将所有层叠浪起的情绪, 都压在他一副渊停岳峙的泰然之下。 他开口,因为过度紧绷声音显得格外严肃:“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句话问出口之后,明光又觉得似乎哪哪都不合适。 太生硬太冷硬,明光其实是想问小桃枝为什么没有先进去……进去等他。 好在小桃枝并不介意。 而且从这生硬话语之间, 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回答道:“我是来寻明光天仙的,你不在,我进入丹曦郡王府,又有什么意义?” 碧桃说着,从那锈色笼罩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她笑着,衣裙在初秋的晚风之中扬起,犹如烈烈天火,一路烧到明光眼前。 “许久不见,明光天仙……”碧桃重新说了最开始的那句话。 但是顿了顿,盯着明光又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你瘦了很多。” 明光微微抿住嘴唇,他侧脸的弧度因此看上去更加紧绷。 他也看着只和自己隔着两三步远的小桃枝,却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无法将此刻的小桃枝,同他尘封的记忆中那个桃枝小人,甚至是追逐了他百年的那个碧桃小仙重合在一起。 和他通信了三年的人,如今站在面前,不符合明光的任何一种想象。 碧桃看到明光眼中的冷漠和抗拒,心惊肉跳地想,不愧是明光天仙,真的是敏锐至极。 碧桃方才没去遮掩自己真实的情绪…… 她微微低下头,嘴角的笑意一直勾着,但再抬起头时,那双桃花眼中,便带上了盈盈秋水一般的情意。 堆着笑意又向明光走近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看他。 “怎么?三载合作,如今我这‘最佳盟友’远道而来,明光天仙都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碧桃本来不想装了,写信的这三年每每在信里面写下那些情话,只是为了让明光办事利落,回信迅速。 如今……见面发现不装对他痴心不改还不行。 碧桃怕明光发现她不对劲,连门都不让她进。 明光垂眸对上她碧透潋滟的双眼,看到其中的揶揄笑意,这才仿若醒神一般,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不能再近了。 而小桃枝摆脱了那锈色暗光,不远处马车上的风灯清亮如月华,映着她桃花粉面,明光也彻底看清面前的小桃枝。 她的容貌比在天界的时候大上几岁,并没有很明显的变化。 但是她今天穿了一身殷红色的衣裙,这倒是她从未在天界穿过的。 明光记得小桃之偏爱妃色,水粉色,或者是粉白相间……总之与她凝灵的大桃树开着的碧桃花,总是相似的。 还是第一次见她穿如此颜色深重的衣物。 不过她还是那样笑,语调悠悠慢慢,仿佛无论怎样的事情在她这里,都变得不需要着急。 明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刚才兴许是他眼花了吧。 是了,好多天没有休息,又没有按时吃饭。 今日还在龙威殿中,陪伴满身苦涩药味,已然糊涂流涎,甚至尿了一裤子,神志已经犹如孩童的惠伟帝整日。 被他缠着投壶踢球,实在是精力耗尽。 若非惠伟帝已然痴傻,且这件事恐怕很快就要瞒不住,明光也不至于急着封皇太孙。 国君痴傻,必将引起朝野震荡,明光必须在狂风骤起之前,除掉一切隐患。 只因朝野震荡,权势相倾,正如海中浪潮飓风,一旦成型,最终受到波及最惨烈的,一定是苍生百姓,是海中最弱小的鱼虾。 明光想起朝中之事,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掐自己的眉心。 但是因为碧桃在看着,抬了一点点的手又放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应该和小桃枝说点什么来联络两人之间生疏的情感。 他现在整个脑袋都是木木的,甚至连问一句“一路可还顺利”都没能想得起来。 站了片刻相顾无言,索性径直转身,留下一句淡漠无比的“跟我来吧。” 说罢,便自顾自走向了丹曦郡王府的朱红大门。 真的好傲慢啊。 怪不得那么多人说她在天界追求了这明光天仙一百年,连根毛都没摸着。 碧桃盯着明光的后脑勺,很想给他来一脚。 可是视线又顺着他的后脑勺滑过他被玉带紧束的劲腰,最终看向他行走自如的两条长腿。 他当时骑马离开的时候,腿还没有恢复好,在那种情况之下颠簸回到皇城,怎么就没落下残疾呢? 碧桃有些邪恶地想,落下了残疾他做不了皇储,她也就不用费劲儿跨越千里,这么远跑来了。 碧桃跟着明光走到门口时,那个先前客客气气礼数周全的老人,突然伸手拦住了明光身后紧跟着的碧桃。 “这位贵客,丹曦郡王府前些日子才抓了几位伪装成客卿的刺客。自前日起,便规定行走在王府之内的所有人,必须卸除兵刃。” 这位看上去慈眉善目其实满眼精光,一见就不是什么善茬子的老者,将腰弯得又低了一些,谦卑姿态做足。 嘴上却不怎么客气:“既然贵客远道而来,自当入乡随俗……解下这腰间弯刀,交由我等为您好生擦拭保养如何?” “贵客请放心,郡王府内有专门的兵器大师,最擅兵器保养。” 碧桃脸上的笑意还在,眉梢却微微挑起来。 但她还未说什么,走在前面的明光回头站定,对着自己府内的管家说:“不必了。” 老管家对明光的话令行禁止,立刻躬身向碧桃致歉:“是老奴冒犯了,贵客请。” 侧身让开路,伸手做出“恭请”的姿势。 碧桃把挑起来的眉梢放下,但是很快非常通情达理地将腰上的弯刀拆下来,递给了老者。 “那就劳烦老丈帮我看管,不过倒是不用劳动府中的兵器大师,这就是随便在街边上买的,用于搭配我这身衣裙的装饰品罢了。” 碧桃将弯刀递了过去,老者立刻双手接过。 定睛一看,上面确实镶嵌了很多锈红色宝石,犹如错落血珠,只不过都是假的。 弯刀拿在手里很轻,做工粗糙,刀柄都未曾缠过线,当真要用,沾血会极其容易脱手。 可见这并非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诚如这位贵客所言,这把弯刀拿在手上实在不堪,唯有用来搭配她殷红色的衣裙才尚能入眼。 老者很快双手端着刀恭敬退下。 碧桃继续跟在明光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相隔了三五步的距离,却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明光不知道怎么和小桃枝拉近关系。 碧桃根本不想跟明光热络起来。 明光一迈入府内,两侧掌灯的奴仆从侧方跟着两个人照路。 他们显然训练有素,且身上有些功夫在,个个脚步轻灵,手中提着的灯在行走之间分毫不晃。 啧。 不愧是丹曦郡王府啊。 碧桃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周遭的环境,重点看守卫的薄弱之处。 待到两个人走到待客正堂门前之时,碧桃心道刚才那老头说的话估计是真的。 这丹曦郡王府内,恐怕才刚刚招了刺客。 一路走来虽然只过了两道照壁,穿了三个垂花拱门,但是距离已经不远了。 丹曦郡王王府之内很大,令人震惊。容安王王府和这个王府一比,好比江河与水坑。 虽然没有容安王的府内修建得那般精美,却是处处透着曾为帝王行宫的厚重和威严。 四周的围墙非常高,守卫竟没有半点薄弱之处。 个个都能看出是精兵强将,三五成队,目光炯炯,来回巡视,没有任何一个偷懒走神。 碧桃光顾着看院子了,没注意前面走着的人什么时候停下了。 前面的人停下来转过头,立在高一阶的台阶上,正想和小桃枝说已经到了。 结果两个心不在焉的人,就这么不出意外地撞在一起。 碧桃还歪着头看一处墙角有没有养狗,确确实实一头扎进明光怀里,明光下意识伸手把她扶住。 却因为两人身高加上上下站位,摸在她后脑上。 明光:“……” 碧桃:“……” 碧桃的脑袋对着明光的肚腹之处。 哦,三年了,他不喜人近身的毛病依旧没好,被人碰到还是会发抖啊。 不知道那些政敌要是知道他这个毛病,会不会加以利用? 把人抓住之后都不需要用什么刑罚,直接找几个大汉把他抱住,估计用不了两炷香的工夫,这位在朝野上下所向披靡的丹曦郡王就什么都招了。 碧桃大概是想到那个画面实在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显得她扑进明光怀里的举动是故意的。 明光立即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姿势,猛地一用力,就把碧桃推了出去。 孰料碧桃对他的各种下意识举动早有防备,脑袋被推着后仰,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住了明光的腰间玉带。 带着明光也跟着碧桃一起倾身向前。 但是碧桃估错了明光现在“不喜人近身”的毛病,越发病入膏肓,因此用的力气就格外大。 而且他在台阶上,死活不肯迈一步下来,两相对抗的力度就更加大。 大到明光的玉带根本就没能经得住这猛烈的拉扯。 “刺啦”一声,断了! 腰带断裂之后,上面的上等青玉圆珠和玉片,便无从拘束,尽数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裂帛碎玉之音,令两个已经稳住身形的人俱是一愣。 但是下一瞬,更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周边掌灯的奴仆猛然放下了提灯跪地,而且非常统一都低下了头。 碧桃侧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明光。 立在高一阶台阶上的明光,也是有一瞬间神色茫然。 但是很快,他没有了玉带束缚的衣袍,便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夜风给撩开了。 初秋已至,秋老虎依旧非常凶悍。 明光在陪惠伟帝的时候,里衣溅上了食物的污渍。 皇宫之中倒是有合适的衣衫,但明光非常嫌弃旁人的衣物。 哪怕是没有人穿过的,只要不是专门为他所制,在明光看来就是旁人的。 他又不是那种有一丁点的事情,就要让下人们地覆天翻的类型。 因此他就只穿着一件幸好没有溅落食物的外袍回来的。 原本丹曦郡王的外袍就是金线绣满了蟒纹的绛紫色,交领在喉咙之下,就只是单独穿着也没什么。 谁还敢扒着丹曦郡王的领口,看看他里面有没有穿内衫吗? 可是……外袍终究只是外袍,没了玉带的束缚,因其过于松散,根本无法自行并拢。 被夜风吹撩,一下子就……像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一般,大敞四开。 尽数暴露了其下蓬勃健壮,块垒分明,又莹润似玉的胸膛。 碧桃:“……”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明光这么……嗯,完整的上身。 之前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只看到过局部,后来在邪教之内,他昏迷的时候,给他换衣服的人真的是雷部的。 明光醒来后两人有过短暂交谈,但当时他也拥着被子呢。 不过…… 别的不说,如果单论身材的话,整日把自己的领口要开到耻骨的广寒神仙,和明光一比真的没什么看头。 明光一个胸能顶他两个。 胸好大…… 腹肌的轮廓也好深,两条斜斜的深沟自下腹延伸至裤腰…… 身量这么宽,腰为什么还能那么劲瘦? 明光天仙是没事儿光练身材了吗? 碧桃脑子里那一瞬间跳出好多感叹。 但是最终她微微吸了口气,又吁出去。 抓着明光碎裂的,但还挂着些许未曾散落干净的玉片的腰带,感叹这辈子……不,就算以后回到天界,她贪图明光美色这件事情还能解释得清楚吗? 毕竟如果不是色中恶鬼的话,三年没见,一见面就把人家腰带扯开算怎么回事? 碧桃被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场景弄得忍不住轻笑出声。 “明光天仙……你的腰……” 碧桃伸出手把那残破的腰带递过去,还没等说出最后一个“带”字。 明光便悚然回神,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而后迅速拢上外袍。 眉心的竖纹立现,心道:小桃枝果然贼心不死。 而后动作倒是够快,打开门就钻进去,“砰”地将门一关,一眨眼就没影了。 把碧桃一个人晾在了这里。 碧桃一手抓着明光的腰带,一手挠了挠额角,摸了摸脸,又整理了一下头发。 难得体会到了什么叫尴尬。 可是她想到明光避如蛇蝎地落荒而逃,又有些忍俊不禁。 “这腰带固定得也太敷衍了……” 碧桃低头研究明光的腰带为何一扯就断。 玉片之间只用金线连着,玉片和玉珠的底部,就贴了一层极其细的,甚至正常佩戴肉眼无法察觉的锦布。 当然好看是好看,但太不结实了。 殊不知这可是皇城之中达官显贵们都喜欢的样式。 不仅因为其上千金难求的玉片和玉珠,能够显示出自己身份尊贵,这种细细的玉带还不像粗粗的腰封那般限制腰腹的行动。 玉带锦袍公子王孙,这八个字常常是连在一起的。 华美就行了,讲究什么耐拉扯? 谁没事儿跑去使劲地拉扯公子王孙的腰带啊? 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碧桃,又站在紧闭的门前等了好一阵子。 才总算见明光重新推开了门,朝着碧桃勾了一下手,示意碧桃进去。 碧桃踏上台阶进门之前抬头看了一眼,这待客厅堂,上书——桃花苑。 碧桃进去的时候手里还拎着明光的半截腰带,并且因为同百姓打交道多年,珍爱钱财,另一只手里还捧着从地上捡起来的碎玉。 明光已经换好了一身衣服,是素日在府内活动的霁色常服。 未曾纹绣任何的图案,只是光影跳动之间,可以看出其上暗纹流转,浮光掠影。 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贡缎。 他侧身坐在一个圆桌边坐下,左手提着一个茶壶在倒茶。 碧桃进去后,把那腰带还有碎玉朝着桌子上一堆,拉过凳子就坐在了他的对面。 明光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在碧桃贴着他正对面坐下时,提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颤。 有那么一两滴茶水洒出了杯子。 好在碧桃也没有看到,她在看明光。 这件衣服的腰带够宽。 这种腰带就算上吊荡秋千也不会断吧。 明光把茶盏朝着碧桃这边推过来。 碧桃这才把视线从他的身上挪开,端起茶杯凑到嘴边仰起头就要喝。 明光立刻眼疾手快压住她的手腕。 就用了一根手指,而且还是蜻蜓点水的那种压法,碰上之后立刻就把手缩回来。 碧桃:“……”好吧,我有毒。 两人目光相对,明光的薄唇微动,挤出一个字:“烫。” 碧桃:“……”这一个字可真是价值千金,跟她搁这蹦豆呢? 她把杯子又放下了。 也不怪碧桃拿起来就要喝,她本身就嘴急,平时都是大眼儿翠微伺候她,最了解碧桃适宜的水温,从来不会让她烫着,或者是让她喝到冷的。 碧桃也没心情喝茶了。 反正今天又不是来喝茶的。 她索性开口单刀直入:“我听说你要成为皇太孙了,吉日定好了吗?” 明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却只是捏着茶盏没有送到唇边。 闻言头也没抬,说道:“还未。” 他们两个人坐得有点太近了。 之前明光是为了礼貌,微微侧身对着门口坐的。 但是小桃枝进来,本该背对着门口坐,她却拉了凳子,直接坐在了他正对面,两人的双膝几乎相抵。 这已经超出了明光平日同任何人议事的距离。 一抬头就要望到对方眼底去。 碧桃倒也不是故意坐这么近,她又没有不喜欢人近身的毛病,平时占魁黏人的时候恨不得趴在她身上,几个哥哥也动不动就揉她的脑袋。 就连对那清华神教的邪教主教柳宜民,碧桃也用脚尖勾着他的脸仔细打量。 坐在人的正对面看着对方的双眼说话是她的礼貌。 谁知道明光天仙还有不敢同人对视的臭毛病? 总之他又挤出了两个字却还是没有抬头。 两个都很礼貌的人被对方的礼貌给冒犯到了。 碧桃就彻底失去了耐心。 索性从凳子上站起来,绕过了明光,假装去把玩屋子里面的摆设。 说话不看他了,语调幽幽道:“我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情报给你,这一次想必能够帮上你个非常大的忙。换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明光跟人家面对面的时候不敢抬眼看人。 碧桃起身之后,他却转动身体开始,视线追随她。 听到碧桃说有一个重要情报,他依旧惜字如金,一语双关问道:“什么?” 碧桃摸了摸花瓶,摸了摸瑞兽的香炉。 最终走到了正堂的长桌边上,摸上了一把佩剑。 她没有马上回答明光,而是转头问明光:“这一柄可是天子剑?” 剑在鞘中,却是触手生凉,沉冷锋锐的铁器杀伐之气,近乎从剑鞘透出,刺得人浑身血液都跟着沉冷下来。 “不是。” 明光说:“是我的佩剑。” “有名字吗?”碧桃拿起佩剑,隔着剑鞘在手中把玩。 明光顿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桃汁?” 碧桃头也没回地笑起来:“你真的很喜欢桃汁啊,之前在邪教的时候也是一醒过来就要喝桃汁。 我方才进门前,看到这待客厅上题字桃花苑,你又给自己如此霸气凶煞的佩剑取名叫桃汁?” 明光攥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被滚烫的茶水烫得泛红。 他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解释道:“桃花苑……是原本行宫就叫这个。”他只是保留了下来,没有更改。 而且这间屋子根本不是待客厅,这里距离明光的寝殿只隔着一道角门,是他平时的起居室,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快把衣服换好。 而且他是真的不喜人近身,平素这院子里没有什么伺候的下人,仅有的几个刚才因他前襟大敞,被吓得还跪在前面。 他自己动手泡的茶,才会温度不合宜。 他得了行宫作为丹曦郡王府,却从来不耽于享受这凡间富贵。 因此偌大的行宫,他占用不足十之一二。 后院曾经是真正帝王避暑会居住的正院,明光根本就没有涉足过。 他一直住在这一进门不远的,跟随皇帝来行宫避暑的大臣们居住的客院里面。 也正是因此,几次刺客闯进来根本没有摸到明光的屋子。 至于那把佩剑…… 明光在下界后,很少会用到佩剑,他不需要亲自去拼杀动手,身边也常常围拢许多护卫。 他只有在练功的时候才会用那柄佩剑。 不是什么绝世神兵,只是府内的兵器大师,按照他的用剑习惯打造,用料不错,也很趁手。 而且那把佩剑的名字其实也不叫桃枝。 明光回答的时候,特意缩减了。 但碧桃很显然理解为了另外两个字。 否则碧桃就会发现,这把凶煞的兵器,有一个非常甜美的名字,叫小桃枝。 碧桃似乎是对那把佩剑起了莫大的兴趣。 抓住剑柄抽出一些,垂眸看着剑身锋利沉哑的光芒,感叹道:“是把好剑!” 明光未曾应声,碧桃提着剑走过来,对他说:“我的人前几日接到了皇宫的密旨,来自惠伟帝本人。” 碧桃把已经拔出来的剑身还有剑柄,朝着桌子上那堆碎玉上面一放。 居高临下在自己怀里掏了掏,而后拿出了一卷尚存体温的密旨。 密旨的布料特殊,明光眼皮一跳眉心皱起来,还没有打开就已经知道这是圣旨的布料。 可是皇宫里面的惠伟帝,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逐渐痴傻不明人事。 每每上朝要好多宫人辅助,明光向他三令五申,用各种点心蜜饯哄骗诱导,才能让他在朝堂之上只是坐在那里,不开口曝露痴傻之事。 明光接过密旨,指尖不着痕迹一颤,强压下异样,展开一看,面色陡然变得阴沉。 确实是惠伟帝的字迹,而且其上有前段日子惠伟帝用来做玩具的帝王私印 印章字体每阶段一换,根本无法伪造。 这密旨上的任务也很简单,许诺清华神教国教之尊,许主教国师之位。 要他们出动杀手将丹曦郡王在封皇孙的大典之上杀死。 明光猛地抬头看向碧桃。 碧桃对他笑,抬起双手表示自己无辜,道:“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我若是要杀你的话,又怎会把这个密旨拿给你看?对不对?” “我甚至是来求你的,明光天仙。” 明光攥着密旨起身,这会儿顾不上同碧桃说话,迅速走到门口召唤来下人,低声交代了一连串的任务。 惠伟帝当真好戏技,不去做伶人实在是可惜了。 这数月来和他装疯卖傻,看似属意他,对他放权,乃至依赖,实则同邪教暗中往来。 他究竟意欲何为? 明光一时半刻甚至想不出惠伟帝的目的,只能派人四方戒备,权当不知,且看他下一步如何。 待到一连串的指令交代下去,他才回转,看着小桃枝的眸色柔和。 问她:“你亲自来皇城不光是送这密旨吧?究竟有何事?” 她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情报,就算是如这三年之中合作共赢一样礼尚往来,明光也会竭尽全力满足她的要求。 更何况,他从来都不会拒绝小桃枝的求助。 碧桃站在桌子旁边上,双手向后撑在桌子边上,不小心碰到了茶盏。 茶水已经没有那么热了,哗啦啦顺着指缝往下流。 碧桃却没有回头去看,而是又问了明光一句:“我听说你快要登临皇太孙之位,吉日没有定下,那你知道大概的时间吗?” 明光朝着碧桃走了几步,不明白她为何不说要求还要问这个。 但是当真想了一下然后回答她:“不出九月。” “哎……那可怎么办呢。”碧桃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来不及呢。” 明光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不远处,还以为她说得来不及,是来不及参加他的封礼。 明光正待说“你教中有事,可以过些日子再来,我随时扫榻以迎”。 她过些日子来,待他登临储君之位,祭天结束,还可以陪着她在皇城之中转一转玩一玩。 他养了几个庄子,里面有些好玩的,诸如温泉秋千,狩猎骑马,顺水行舟,她一定喜欢吧? 他话没出口,碧桃就又说:“不能将封皇太孙的时间延后嘛?你如今在朝中只手遮天,要做到这件事情很容易吧?” “你等一等我嘛,求求你了好不好?” 碧桃说,“就冬至怎么样?你冬至的时候封皇太孙,正好也顺理成章地祭天啊。” 明光想到如今朝中的紧张局势,一句两句话解释不清楚。 对她撒娇有些头皮发紧。 但也没有隐瞒碧桃,说道:“其实封皇孙没什么好看的,推迟……恐怕不行。” 惠伟帝如今意图不明,未免夜长梦多,他必须尽快掌控朝中一切。 碧桃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非常非常的遗憾。 抬起被茶水浸湿的手,本来想把茶汤给甩掉。 但是抬起手又凑到嘴边舔掉了水珠。 而后问明光:“我之前来找你,你府上的那位老者同我说,你给我准备了金秋的贡茶,名为‘碧落清雪’,就是这个吗?” 黄泉碧落的雪? 听着怎么这么不吉利呢。 明光见她舔手指,耳根莫名痒得像是耳道里面进了飞虫一般。 他快步走近,将那倒下的茶杯扶起来。 说道:“你要是想喝,壶内还有的,晾一晾就好。” 明光站在桌边,拿了一个新的茶盏给她倒茶,耳根红得这灯火通明的大厅之内隐藏不住。 碧桃看了一眼他透红的耳朵,心说看来惠伟帝的事情对他确实很重要,他很着急啊。 他得了她这么重要的情报,却不肯为她让步等待,这交易不公平。 既然他不肯给付交易物品的同等报酬。 那她就只好自己来了。 碧桃看着身侧放下茶壶的明光,换了个姿势,手按在佩剑的剑柄之上。 在明光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突然发难,后撤一步,迅猛无比地抓起佩剑,对着明光心口处,便是毫不犹豫地当胸刺出一剑。 速度之快,之狠绝,之猝不及防——令对小桃枝毫不设防的明光,甚至在胸口感觉到一阵凉意的时候,本能攥住了佩剑的剑身,却也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果然是一柄绝世好剑,可惜和桃汁这种软名字不配。” 碧桃抓着剑柄,和她果决狠辣的动作完全不符合的,是她刺了明光一剑,却连温平散漫的语调都没有丝毫改变。 和这把凶煞刺骨,却叫小桃枝的佩剑,一般表里不一,又名副其实。 碧桃说着,又将佩剑生生朝前明光捅了一段。 明光死死攥着剑刃,才刚刚缓过神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竟是被碧桃轻而易举,又捅入一段。 低下头看到自己胸腔的贯穿伤,但先涌出鲜血和感觉到刺骨之痛的却是掌心。 “滴答”的鲜血如同被打翻的茶那样,汹涌下落。 他后退了一步,满脸愕然地看向了碧桃。 碧桃却叫住他:“不要乱动哦!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这一剑在你的心脉旁边,如果你乱动的话伤到心脉,便会当场毙命。” 她话是这样说,但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一手抓着剑柄,一手按住了明光的肩膀,倾身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佩剑再生生往里刺入了一段。 直至在明光的后背贯穿而出,才停下。 没办法,明光和他的佩剑一样凶悍,碧桃必须确保他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 而明光攥着佩剑的手掌,因为阻止佩剑的行进,掌心血肉被完全切断。 明光终于后退到凳子旁边,躲避不及,跌坐在了圆凳上面。 幸而圆凳并没有靠背,否则一旦戳动佩剑剑尖歪斜,触及心脉,他必定当场殒命归冥。 可是……为什么? 明光跌坐下,为了稳住身形,不得不一手扣着桌子边缘,用那几乎被横断的手掌,揪住了碧桃的袖子。 他本想抓住她的胳膊,奈何掌心撕裂,最终只能艰难地用手指揪住一点边角。 凡人的身体实在是过于脆弱。 若是伤在其他地方,他尚有还击逃脱的力气和手段。 但如今伤在心脉附近,剑柄还在碧桃手中,诚如碧桃所说,如果他乱动才是找死。 这一剑太突然,又实在是太深了,明光几度嘴唇颤动,可惊悸重伤之下,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感觉自己已经难以坐稳,随时都会倒在地上死去。 他只能用不可置信,满含被同盟背弃的愤怒眼神看着碧桃。 碧桃居高临下,扶住了他的肩膀帮他稳住身形,慢慢松开了剑柄。 对上他的眼神,默契地解读了他的意思。 “不,没有,我没有背叛与你的同盟。我并不是因为皇帝的密旨要杀你。” 碧桃说着,一只手在自己的怀里又掏了掏,掏出了一个药瓶。 因为要扶着明光的肩膀,不好把药倒出来,索性直接将药瓶放在桌子上,用自己的手径直拍碎。 瓷片扎进掌心,也有鲜血涌了出来,但是碧桃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将那瓷片之中的一个小药丸拿出来,伴着自己的血,递到明光嘴边。 “吃吧,保命的好东西。” “你先把命保住,我再同你慢慢说。” “我身边有个非常厉害的医师,没有他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也没有他救不回来的濒死之人。” “我觉得他比皇宫之中的太医都厉害,这个小药丸是他呕心沥血之作,名字叫‘招财进宝九转阴阳霹雳无敌救命神丹’。” “名字太长了是不是? 我都跟他说过了我说这名字你卖不出去的,听起来像假药。” 碧桃把人捅了个对穿还在跟人拉家常一样,甚至不合时宜地笑起来:“他不听我的话,果然卖不出去,全都砸在手里被自己人当补身体的糖豆吃了。” “但这真的是能救命的,我专门给你留了一丸……” “吃啊。”碧桃把药丸抵在明光颤抖的嘴唇上,明光的齿关却紧紧地闭着。 他看着碧桃的眼神越发凶狠,像一头濒死的猛虎恶狼,仿佛正在酝酿的最后一击之力,跳起来将伤他之人撕扯粉碎。 实则他是在用这样的凶狠和怒火,掩盖他无可抑制的痛苦。 被一剑穿心之痛。 肉体的痛苦对明光来说其实并不多么难以忍受。 虽然凡人的身躯脆弱不堪,一点点伤痕就会留下丑陋的疤,但他早已经习惯忍受痛苦,无论是在天界还是在人间。 可是被信任的,甚至自认默契无比心有灵犀的挚友背叛,这对明光来说才是一剑穿心。 他因她到来无可遏制的忐忑,茶饭不思,彻夜难眠,为她哄那“痴傻”的惠伟帝赐他诸多贡品零嘴。被宫人悄悄议论为‘还未登上储君之位,便要享受帝王贡品’,是为渴权饥利之徒,也浑不在意。 如今那些无论怎样压制都按下葫芦浮起瓢的,他不肯承认的喜悦和期盼,都变成了狠狠扇向他的巴掌,又幻化为一把又一把刺向他胸口的利剑。 他的心脉没断,尚存一息苟延残喘。 可是他的心脉其实已经断了。 明光何其骄傲?何其自负自矜,碧桃此举,无异于将他万箭穿心。 碧桃见他紧咬牙关不肯吃药,有些意外:“难道你不想活了?这药并没毒。” “我现在想杀你只需要转动剑柄就行了。” 碧桃说着,还点了两下插在明光心口的佩剑剑柄。 明光眸光顺着她的指尖看向剑柄,想到这佩剑被他取名为小桃枝,登时又是一阵悄无声息的肝肠寸断。 碧桃捏他的下颚,他却犯起了倔,扭头拒不配合。 他当然也知道她不至于刺了他一剑又要下毒毒死他。 可是他现在若能行走,定然不顾一切离开这里。 不肯再看她一眼,更不肯泄露自己一丝一毫的脆弱与心痛。 只当是……只当是被翻脸不认人,养不熟的野狼咬了一口。 然而药喂不进去,虽然佩剑没拔,但是血已经开始弥漫在胸膛之上。 明光本就穿了一身浅色常服,加之先前他以手接剑,鲜血自掌心喷溅,他的衣服现在看起来实在惨不忍睹。 “你再这样会失血过多而亡。” 碧桃把他的脸扳回来,正想再劝两句,结果迎面被他“噗”地喷了一脸鲜血。 滚烫的血溅在眉眼之间,碧桃都没来得及闭眼,眼前瞬间就是一片血红。 但她动作丝毫没有迟疑,立刻去掐揪住了她衣服,似乎已经忘记松手的明光的脉搏。 感受了一番之后,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狼藉无比的脸,伸手拉住了要软倒的明光。 “乖乖,你这气性也太大了吧?” 她很确定自己根本没有伤到明光的心脉,这三年练了很多次了,虽然用的是稻草人。 贴着心脉捅了一刀,只会丧失反抗能力,只要不胡乱拔剑和乱动,他甚至不会轻易死去。 碧桃本来也不是杀人来的。 她甚至还为防止意外,带了一颗救命丸…… 哪怕药还没有喂进去,但根本没有伤到腹内其他器官啊,怎么也不至于吐血啊? 那就只能是他,气血攻心! 明光方才还强撑着坐直,现在急火攻心喷了一口血,就根本连坐也坐不住了。 他这一口血,简直像是将他的骄矜傲慢都喷出去了。 瞳仁之中,坚冷的外壳无声碎裂,迅速拉满了赤红的血丝。 原本如朝阳般淡金的瞳仁,迅速变为了黄昏日落之时,霞光漫天的血红色。 美则美矣,实在触目惊心。 碧桃对上这双伤毁至极的怨恨双眼,不敢再耽搁,捏不动明光咬僵的下颚,便作势将药丸送到自己的嘴里。 “你如果再不吃药的话,我就用嘴喂你了?” 明光半仰靠在她的臂弯,自暴自弃自下而上逼视她。 那始终流血的撕裂掌心,死死揪着她肩头的布料。 他听到事到如今,碧桃还敢这样同他戏谑说话,喉间一甜,嘴角又涌出了一些血。 滴滴答答落在自己的衣襟上,仿若白雪之中红梅盛开。 碧桃:“……”这要是真死了,她在竞赛之时残杀仙位,比赛成绩会被抹消吧! 碧桃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明光天仙是一个宁死不屈的犟种。 碧桃顷刻之间想到了很多种猛兽,它们至死不受驯服,将其关进笼子,捆住双脚,将食物塞进喉咙里,它也会气绝而亡。 她暗自稳了稳心神,见明光甚至闭上眼睛不看她了。 碧桃又道:“张嘴,要不然我就将你的下巴卸下来,然后用手指将这药丸捅进你的喉咙。” “那画面一定不会很好看的。” 明光眼睫微动。 碧桃使出绝杀:“你也知道,我们在下界所有的行为都被人观看监视,你也不想回到天界之后,银汉罟上人手一份你大张着嘴,任人施为的留影吧?” 明光猛地睁开血红色的双眼,恨不得将碧桃生吞。 碧桃再把药丸递到他的嘴边,他缓慢地张开嘴含进去。 碧桃把刚才他又倒的那杯茶拿过来,温度就正好了。 明光就着茶杯喝了一口水,把药吞了进去。 碧桃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她还能用银汉罟留影威胁明光。 而银汉罟,上却因她举动,又又又又又……炸了。 或者是说从碧桃把这把佩剑捅进明光的胸口开始,银汉罟上就是一轮又一轮,仿佛朝着油锅里面泼冷水一般,噼里啪啦炸得整个九天一片火树银花。 “啊啊啊啊——快来人啊!随赛的仙长呢?!有人杀仙了啊啊啊!” “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我就知道!但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猖狂到如此地步,竟敢当着九天仙位残杀同仙!” “她不是爱明光吗?难道都是假的吗?!那百年的追求都是假的吗啊啊啊啊——” “那什么是真的?你们谁来告诉我,什么是真的啊啊啊!” …… 诸如此类,轮回往复,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不过竞赛的仙长们却端坐高台,有人表情严肃盯着银汉罟,但是诸如仙帝和东极青华大帝,包括天、地、水三官,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才玩命处理完了公文,刚刚打开银汉罟,就看到碧桃把明光给捅了个对穿的朱明仙督。 先是“嗝——”地如同公鸡打鸣一般抽了口气。 而后惊天动地的“我……操!”一声。 就赶紧去找他平时躲避都愁没有地方躲的上官东王公去了。 如果这次碧桃真的把明光给杀了,唯一能够保住她的恐怕只有东王公! 至于碧桃为什么会杀明光,这还不明显吗?! 肯定是求爱失败含恨在心! 毕竟到了下界,碧桃没了先前明光身为天仙的记忆,两个人都是肉体凡胎,爱恨上脑,互相杀害很正常啊! 而此刻天界如何,这桃花苑内的两个人却是不知道的。 碧桃半抱着明光等了一阵子,发现他的面色稍微好了一些,知道是药效发挥的作用,而且他胸前的血迹也没有再蔓延更大,这才试探地扶着让他自己坐好。 然而明光把牙都要咬劈了,自己却根本就坐不住。 更别提大吼大叫的求助。 碧桃只好这么半抱着他说话。 场面很尴尬……幸好明光不睁眼睛。 碧桃摆事实讲道理:“我无意毁你筹谋,也给足了你时间去针对‘惠伟帝’安排布置。” “这一剑,并非我叛你,而是你该付我的报酬。” “我给你了密旨,甚至放弃成为国师的机会。这密旨对你,对你手下数不清的古仙族参赛者,都是极其重要吧?” “争权夺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算你能力挽狂澜,你能保证你的手下不为此牺牲吗?” “要是你的那些手下牺牲了,就算古仙族长辈们并不怪罪你,你自己也过不去自己心中自责那关吧。” “所以我这也算是帮你大忙。” 碧桃看着明光眼睫颤动,看他紧绷的颌骨更加锋利,哪怕他不睁开眼睛不说话碧桃也能读出他的愤怒。 但碧桃继续说:“我说了我来这里是有事求你,我求你了,也跟你商量了,是你不同意将封礼延后……” 明光听到这里,终于睁开了眼睛。 即便再怎么压抑控制,他也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眼中血丝密布。 就像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明白,她说的这些事情,究竟跟她突然刺他一剑有什么关系? 碧桃对上他盛怒如火的双眼,因为两个人几乎是抱在一起,他自己又坐不住,碧桃无法松手,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甚至连他的睫毛都能数得清楚。 碧桃没有见过哪个人狼狈成这样,还能如此英俊逼人。 她风马牛不相及看着明光说:“有很多人跟我说,我喜欢你,喜欢得快疯了。” “他们说我在天界追求你百年,从未得你回应垂顾。” “他们说你为天仙,而我为灵仙,两仙阶的差距,不是天堑可以比拟的。” “他们说……你是古仙族表率,是未来仙帝的人选,是我仰断了脖子也够不到的高枝。” “他们还说我为了亲近你,丑态百出声名狼藉,甚至被你无情震碎了数次仙元……也是因此才会在传送下界时损伤天魂。” 碧桃善解人意道:“但我不怪你。” 明光听着这些,却微微勾起唇,从胸腔挤出了一声冷笑。 他觉得可笑的人不是碧桃,而是他自己。 是九天之上所有认为碧桃对他痴心不改的人! “我承认你的这张脸,是我见过所有的男子之中,最令我无法移开目光的。” 碧桃不理会明光眼中几乎要凝化为实质的怨恨和凶狠,只是自顾自说:“但我想不通,既然我追了一百年都没有追到你,为什么不放弃?” “我觉得追了一百年都不肯回应的人,也没什么好追的。 这样吧,我们再来做个交易,待回到天界,我定然不再纠缠骚扰你,你也不要记这一剑之仇,如何?” “况且你样貌虽俊美无伦,性情却实在冷硬刻板,令人不喜。” 碧桃说完这些的时候,明光挣扎了一下。 他估计是又被气狠了,额角和脖颈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令人不喜。 好一个令人不喜。 碧桃按住他挣扎的肩膀,把人抱得紧一点说:“你又坐不起来别乱动了。” 碧桃总算说到了重点:“但你这个人我可以不要,那上面的头筹位置,我却是必须要的。” 碧桃说着指了指屋顶。 明光顺着她手指一抬眼,令人发指的默契也是让他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真正意思。 碧桃说:“这伤势只会让你无法短时间内登临储君之位,休养个一两个月正好能赶上冬至祭天,不耽误你的筹谋。” “而我也正好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归天。” 碧桃三年多的时间,早将明光的势力范围,他的民众影响力。 包括他手下远在边关的那个应该是如今头筹的云川真仙,已经代他掌控京畿兵权的冰轮真仙,等等等……他身边所有人的信仰力都估算过。 算出一旦明光登临储君之位,祭天仪式结束,他为国之希望,亦得百姓民心。 多年来他屡出惠民之策,功德已满。 坐上储君之后,区区十万信仰力,归天不过在弹指之间。 那她的头筹不就没了嘛! 碧桃说:“你是我最默契绝伦的盟友,也是我最强大的劲敌。” “朝堂争斗我并不想参与,也不想同那个什么素未谋面的惠伟帝狼狈为奸对付你。” 碧桃甚至有些苦恼地半抱着明光的肩颈,低头道:“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下之策啊。” 明光动了动嘴唇,那药丸很有用,他可以说话了,但是他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满口腥咸化为无边苦涩。 苦得他肝肠抽搐,几欲鼻酸。 原来不是背叛,但明光却觉得比被背叛还要心寒彻骨。 就因为这个。 就……只是因为这个。 她一言不合,毫不迟疑,说话间狠辣将他刺个对穿,竟仅仅因为她想赢。 第38章 归天 碧桃思索一番, 又想到了一件事情需要补充。 “哦对了,我其实撒谎了, 我并没有找到你的私印。” “但是你也根本就没有丢吧?我已经查到了,崇川城中有你的暗桩,印在当铺里面一出手,就被人高价买走,兜一圈又回到你自己的手里了。” “你却还因为这印追着我要了好多次,明光天仙,这件事就是你做得不够地道了吧?” 明光闭着眼睛, 事到如今,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为小桃枝产生什么摧心剖肝的情绪,可她又提到了印章。 那个私印, 确实是早就回到了明光的手中。 一直没有告诉小桃枝, 甚至写信跟她要,都只是因为除此之外明光根本找不到与她联系的合适理由。 可这件事, 又一次化为一柄无形的利剑, 悬在他的眼前。 印章…… “明光, 我刚从观星台广寒那里回来,顺道去了一趟内务府, 把你太孙印取回来了!” 外面这时传来了人声,显然这个人与丹曦郡王极其熟悉, 而且私下里甚至不讲究君臣礼仪。 人还没等出现就已经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来人声音清亮:“可你为什么刻了两个印章?有一个竟直接用官字体!落在了贼人手中岂不是……” 岂不是能借此印章, 行储君之权, 上可罢免地方官员,下可调用储君钱库,更严重的甚至可凭此印章调用除镇守国境的四方镇边军以外,所有的青辽国军队! 钱, 权,兵,尽数可以信手调用。 若那人有心,便是造反谋逆,也并非无稽之谈。 国君的私印都有时效,明光从不是个糊涂的,怎会制出如此大的隐患带在身边? 明光听到人声传来,更是听到他嚷出官体太孙印这件事,那无形的利刃终是将他狠狠贯穿。 他为何会制这样的印章? 是他打算欺上瞒下,用这储君印,博一人欢颜。 他始终担忧小桃枝的信仰力获取不足,无法归天。 她生性良善,这么多年只顾着铲除邪教做好事,功德厚重,却未必有足够的信仰力。 这具有储君权力的印章,作为礼物送给她,等同是给她,给幽天的功德仙位共享所有的资源,助他们加速获取信仰力的进程。 若是被明光的下属们知晓这打算,恐怕就算他是未来帝君的人选,也会因为如今古仙族和幽天的功德仙位之间的矛盾,对他产生怨怼逆反之情。 但他顾不上了。 按照天界与人间的时间来换算,此时已经是开赛的第三天。 这第一场竞赛,以凡人的寿数为竞赛的时间限制。 凡人朝生暮死,此场竞赛,比的是信仰力,历的又是生老病死之劫。 其中生老尚算天注定,但能改变命数的病劫才是最难以预料的。 能够达到百岁之龄的人少之又少,若当真仔细计算起来,如今的比赛进程其实已然过半。 还剩下区区三十年,若是小桃枝生病怎么办? 若是她始终未能获取十万信仰力,不能顺利归天怎么办? 若是小桃枝不能归天……他根本无法接受。 他急着登皇太孙之位,急着将整个青辽国上下都捏在手心之中的原因,一部分是为带古仙族众仙归天。 另一部分,也是其中唯一的私欲,是他必须带着小桃枝一起归天。 那是他曾宣誓过,此生唯一的挚友。 他知她聪慧过人,天魂损伤也未必会耽误她什么,明光给了她三年的时间让她自己筹谋,可她进程太慢了。 而如今这千般计算万般筹谋,全部都变成了耻辱的笑话。 明光甚至有些想放声大笑。 可他忍住鼻子和眼眶的酸涩,就已经咬烂舌尖。 他已经随着鲜血流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屈辱地躺在她的臂弯,听她说自己是怎么挡住了她拔得头筹的路。 而人未到声先至闯入这屋子的人,一进来看到的就是两人诡异的姿势。 “你们在干什么……明光……明光?!” 来人看清碧桃之后,清亮的声音陡然一沉:“是你!” “你怎么在这里?”他由于过于震惊,尾音直接劈了。 “你对明光做了什么?!” “铮”地一声,冰轮随身佩戴的长剑已经出鞘,直指碧桃。 气氛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碧桃面上丝毫不慌,没事人一样对他招手:“是冰轮真仙啊,幸好你来了!你快过来!” “丹曦郡王府刚才来了刺客,你快到这里来扶着明光,我去追刺客!我看到他朝什么方向跑了——” 碧桃正愁自己没有办法脱身,这一剑捅完,按照估算明光自己至少是能坐直能求救的。 奈何他实在是骄傲刻骨,活生生气急攻心,吐了好几口血。 那点应该有的力气都被他自己给吐完了。 碧桃还没找到办法把他固定在那,剑离心脉太近了,他现在不宜随意挪动。 正好这个冰轮真仙过来,碧桃把人交给他就能走了。 碧桃脸上焦急,见那冰轮真仙对她满脸敌意与怀疑,又一次催促道:“你快点过来呀!还愣着干什么一会儿刺客都跑没影了!” 冰轮此人算是古仙族里面古板人物的表率,本身除了对他擅长的那一套古仙族理论和作为雷部将领的功法纯熟之外,对其他的东西都不是很拿手。 或者说他为人就不怎么聪明。 眼看着明光被捅了个对穿,鲜血淋漓地躺在碧桃的臂弯里面。 理智告诉他不能单凭眼睛判断此刻的状况,但他实在是过于担心明光,且他傲慢非常,同天界所有透过银汉罟看碧桃的人一样,觉得她爱明光如痴如魔。 无论如何,碧桃绝不会是刺伤明光的那一个。 且不论冰轮觉得碧桃没有那个本事,他们所有古仙族里面就连云川真仙都算上,单论招式也没有人敌得过明光。 而且如果真的是碧桃刺的,两个人怎么会抱在一起! 种种原因迅速过脑,冰轮收起了佩剑,迅速跑到了碧桃和明光的身边。 明光这时候睁开眼睛,看向碧桃,和碧桃含笑的,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对上。 碧桃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乱说话哦。 明光明明一开口就能戳穿碧桃,碧桃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指挥冰轮真仙道:“你扶着这里,不要碰到他身上的剑,我去追刺客顺便叫人来救他!” 碧桃松手的时候,对着明光眨了一下眼睛。 她就知道明光这位同盟兼对手,永远足够理智,也能在任何境遇之下都能审时度势。 总体来说碧桃觉得他们之间这一次的“交易”,虽然有一些小波澜,但还是一样完美而默契。 冰轮收回了腰间的佩剑,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明光的肩膀。 碧桃脱身,二话不说转身就朝着门口飞奔而去。 风紧扯呼—— 碧桃敢叫冰轮过来,其实也是笃定明光不会开口揭穿她。 他们两个人之前交过手,单论对招式可以说是不相上下。 这位冰轮真仙是明光属下,碧桃不觉得他会是自己的对手。 这三年来碧桃虽然忙着坐镇大本营“指点江山”,却也没耽误练功。 这院子里的人就算是倾巢而出一拥而上,碧桃要是真想跑,在明光重伤没法亲自阻拦的情况下,也未必拦得住。 她就是有这种自信,才敢千里迢迢跑到皇城之中,用这最简单粗暴又原始的方式,让明光无法在短时间内登临储君之位。 为自己,还有那些跟着她的哥哥们,争取一些信仰力增长的时间。 若是明光不顾一切贸然开口揭穿碧桃,也只会死伤更多人罢了。 眼见着便能“逃出生天”,碧桃的人都在丹曦郡王的王府之外,等待接应她。 她只要出去,振臂一呼说:“丹曦郡王被刺,此刻往那边去了!”然后随便指一个方向跟着众人一起跑就行了。 出了丹曦郡王府,她也为自己精心准备了一条“逃亡路”。 毕竟就算明光不追她,他的手下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谁料碧桃还没等走到门口,突然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爆喝! “你骗我!” 冰轮对上明光赤金双眼,突然反应过来—— 如果真的有刺客,朝哪个方向跑了,直接告诉他不就行了?! 而且碧桃又没有受伤,明明可以喊下人过来,但是他过来时,这院子里面下人甚至都被刻意遣走了。 能够指挥丹曦郡王府内的下人的人,只有丹曦郡王本人。 况且若伤害明光的不是碧桃,她对明光觊觎良久,怎么会放弃抱他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明光胸口插着的这把剑,离得近了冰轮才看清楚,这是明光自己的佩剑! 桌子上还有余温尚存的茶水,这分明是一次私下会面。 普天之下,若是有刺客能够夺下明光的佩剑,反而将他给捅个对穿,这天下恐怕都是那个人的了。 只有被亲近信任之人暗算,才会伤于自己佩剑之下! “你给我站住——” 而后便是“铮”一声,长剑再次出鞘,冰轮足底在地上狠狠一蹬,飞掠而至,剑尖直指碧桃的脖颈命门。 “这屋子里只有你们两个人!是你刺伤明光,还敢骗我?!” 冰轮真仙简直被气疯了,眨眼之间和碧桃已经交上了手。 碧桃向后矮身,躲过了他石破天惊气势如虹的一剑——这一剑是直接砍在门框上,入木足足有一尺多深! 足可见这冰轮真仙对她何其厌恨,如果碧桃一门心思往出跑不注意躲避,脑袋会直接被他削掉! 啧! 这小子有两下子! 但是剑当成刀来使的话,不卷刃吗? 碧桃足底也在地上一蹬,腾空向后一翻,又躲过了冰轮一记斜挑! “你扎我腰子?!” 碧桃落地再度转身逃窜,绕着屋子里的博古架与其周旋,对着暴怒的冰轮怒吼:“你知道腰子对女人来说有多重要吗!” “咔”地一声,冰轮又是狠狠一劈,博古架应声从中间生生分成了两截。 架子上面摆放的贵重摆件,还有很多珍贵的古书籍全部都一股脑地倾泻在地。 “噼里啪啦叮叮砰砰!”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碧桃边后退,边拱火一样说:“你怎么还突然之间长了脑子?” 她说着,又朝明光的方向看去,可别两个人在这边打,明光摔地上死了! 碧桃转头后,发现明光自己坐在桌边上,脊背根本挺不直,微微向前倾着。 虽然看上去很吃力,他的双手都扳着桌子边缘,才能勉强坐着,看上去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 武医师那个药丸子是真的管用啊! 然而高手过招,走神是大忌。 碧桃就转个头的工夫,冰轮已经裹挟着要将她像劈博古架一样劈开两半的气势,冲到了碧桃的眼前—— 碧桃只来得及抓住身边一个之前摸过的铜制香炉,朝着冰轮的佩剑迎了上去。 兵器相撞之声令人牙酸,铜制的香炉被砍了一个瘪口,冰轮的佩剑果不其然卷了刃。 而且他发现碧桃挡住了他这一剑之后,抬脚就照着碧桃的腰腹又踹了一脚。 碧桃双手都举着香炉,这一脚没能躲得过去。 被蹬得龇牙咧嘴,一连退后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扶住了什么才稳住身形,结果一看,她扶住的是明光紧绷带颤的大腿。 “冰轮……”明光终于开口,声音却因为重伤,气势全无,“住手……” 你打不过她。 明光能看出,碧桃并不想伤人,根本没有跟冰轮动真格的。 碧桃仰起头,同垂目的明光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一个煞气四溢的笑容。 “你可坐住了啊!”她还没忘了交代明光一声。 而后捂着肚腹,双脚踩在地上,腰身贴着地面一顶——好似拉满的弓弦被释放而出,径直从地上立了起来。 冰轮已经打红了眼,根本不听明光的话,此刻提着他那卷了刃的剑,就朝着碧桃又砍过来。 碧桃起身顺手抓过了桌子上面一直放着的空剑鞘,这一次直直迎着剑刃而上,与冰轮短兵相接。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但是局势瞬间扭转。 冰轮被碧桃快如闪电,又花样迭出的招式逼得步步后退。 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愕之色。 “你怎么会明光的招式?!” 何止是会,碧桃用的全部都是明光的招式! 可明光是金灵,金属亲兵刃是很正常的。 但是冰轮可没记错,碧桃一直都是木属性…… 他已经被逼到了被他自己劈砍倒地的博古架前面,碧桃剑鞘挥出之时,手腕转了一圈形成了转力,生生震歪冰轮的佩剑——而后分别在他的手腕,手肘,还有肩头之上狠狠敲下! 冰轮手中的长剑立即脱手而飞! 持剑的手短时间内都抬不起来! 冰轮的惊愕之色溢于言表,他此刻甚至都忘记了愤怒,满心只剩下错愕。 他一直是雷部翘楚之列,一直对自己纯熟的功法引以为傲。 除了明光还有云川,在天界年轻一辈的仙位之中,几乎无人能敌。 可是他居然打不过碧桃! 他怎么可能打不过碧桃?! 他一个雷部重点培养仙位,居然打不过一个木属性的野仙灵! 他此刻之惊怒震愕,甚至不亚于明光发现自己被碧桃捅了一刀。 不过碧桃对明光尚且有几分敬佩尊重,对这位据说在下界时,还扔给她什么东西搞小动作的冰轮真仙,可就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之心了。 碧桃根本没有给他回神的机会,将他佩剑击飞后,而后后撤一步,足底猛蹬蓄力,腰身扭转出一个令人咋舌的弧度,一个干脆利落重若千钧的回旋踢,直接踢在了冰轮的右耳处—— 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击中命门! 冰轮只觉得顷刻间他的脑子嗡一声,而后双耳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好似有一根铁签,顺着他的右侧耳朵一直穿到了左耳,剧痛令他下意识扶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却只摸到了一手的黏腻。 仿佛一切画面都变得迟缓,他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碧桃朝他而来,却连躲避的反应都做不到。 凡人的身体,终究是弱点太多了。 碧桃见他已经跌坐在地,后撤了两步,又是足底猛踩助力,飞身而后双膝屈起,径直以膝盖撞向冰轮的胸膛。 “咔”的裂骨之声,紧接着“哐当”一声,冰轮后脑猛磕在地上,两种声音清脆悦耳得仿佛明光天仙的玉带被扯断后玉片的落地之声。 冰轮仰躺在地上,碧桃还生怕一下把他给坐死了,用手里的剑鞘在他头边上狠狠撑了一下。 收势在他上方。 胜负已定。 冰轮的七窍除双眼之外,都潺潺流出了血来。 明光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额角的青筋凸起。 碧桃落地,居高临下看着冰轮。 他竟然还顽强地睁着眼睛,只是眼中之前的怨恨与凶狠已经荡然无存。 他眼中只剩下一片迷茫的懵然。 看上去眼神堪称清澈如水。 冰轮为仙二百多年,被雷部捧在手心,比他自己的亲妹妹还像一个雷部的“公主”。 为人二十多年,就最开始投生的那些年遭了一些贫穷之苦,与明光联络之上后,便一路意气风发。 两世中他从没有受过这样严重的伤。 他胸骨处的凹陷非常恐怖,躺在那里除了眼睫本能颤抖,根本控制不了他四肢动作。 连一根小手指都抬不起来。 碧桃蹲在他身边,先是扒开他的眼睛看了看。 而后扯开他的腰封,伸手进去她的衣襟,贴着他凹陷的胸骨一根根摸过去。 断裂的胸骨没有扎入内脏,喘气虽然有点急促,但是并没有呛出血沫,胸骨还算完整。 碧桃扯着他的衣服下摆,“刺啦刺啦——”一口气拽下了好几条软布。 把他好好的里衣,扯成了半截儿胸衣样式。 就地取材,从粉碎的博古架子里,挑出几块木头条来,简单粗暴地给冰轮真仙固定了一下四肢胸骨,免得等会儿他自己乱动再死了。 碧桃动作非常利落,弄完之后从地上站起来,回头对着明光说:“放心吧,他死不了。” 就是可能得躺几个月…… 而后又整理了几下衣袍和头发,甚至还估摸着擦了擦脸。 今日特意穿这一身殷红的衣裙,为的就是溅上了血迹看着不明显。 奈何她被明光气急攻心喷了满脸的鲜血,现如今脸上看着肯定不会多体面了。 但出门在外,体面是自己给的。 碧桃转身,捡起地上的剑鞘,闲庭信步一般走向了门口。 “天界见了,明光天仙。” 碧桃笑着与他告别。 然后一出门,就按住了自己的侧腰,站在原地龇牙咧嘴了半天。 冰轮这小子倒是不愧为真仙。 确实有几分悍雷疾闪的本事,这一脚踹得可不轻! 不过倒也没有伤到骨头,碧桃出门后,按照原定计划,喊了一声“丹曦郡王遇刺,快抓刺客!” 就跑跟着一群人跑起来,而因为她手里拿着的是丹曦郡王的“佩剑”,很是有些“见宝剑如圣上亲临”的效果,一时片刻竟没有任何人怀疑她。 混出门口,与接应的手下会合,连夜乘坐重金雇佣的船只离开皇都。 丹曦郡王的属下是在行船到了一半时追上来的。 碧桃在其中看到了她比较眼熟的几个古仙族的小将。 例如带队的景宿。 碧桃并没有让人下死手,和景宿交手后,发现他也是留有余力。 碧桃便将他踢落河中道:“天界再会啦。” 上岸之后,按照碧桃之前的吩咐,一行人化整为零进行伪装,分头融入百姓之中遁逃。 碧桃换上麻布衣裙,稍稍伪装,背了一张弓,就径直遁隐山林。 山里事先就准备好了足够的生活用品。 是碧桃去找明光在这城镇停留之时,花钱雇人准备的。 雇佣的人是街上随便找的马夫,给他的理由是城中的富贵人家要进山体验一番闲云野鹤的日子。 正所谓“灯下黑”,有那么多手下从各个方位“逃走”,替她打掩护,他们不太容易猜到碧桃在皇城周边的山里藏着。 而丹曦郡王的手下找到了碧桃的手下也没用。 他们是仙位,仙位不能滥杀无辜。 况且碧桃这些手下,是在路上雇佣的,都不是她从大源州带来的。 拿钱办事,其他的真是一概不知。 这群人里甚至没有人知道碧桃进山了。 就算是后来想到了也没关系,碧桃原本也没打算长期藏匿。 只是刺杀了未来储君,总不好回到大源州,去给容安王这个异姓王招惹出谋逆的罪名来。 她出来之前,就把那边所有的尾巴都断干净了。 她估算着,九月初一的庙会过去,她的信仰力怎么也能过大半。 她可是算计了每一个州的百姓人数,又细细估算了肯为了庙会的一些小礼品出现的人数。 她并没有把所有神像侍者,都塑成自己,她的那些哥哥们,还有后续和他们会合的几个幽天的功德仙位,总不能白白跟她并肩作战一场。 均分后的信仰力不足,却只差一点时间问题。 她已经着人安排了,就在一月之后,等到信徒们秋收结束,再办一次神庙的福利,便是民众从地里收来的米粮,可以卖给东极青华大帝神庙。 会得到一个非常好的价钱。 而碧桃的属下会把这些各地收来的米粮,集中运送,卖到受灾的地区。 总之,碧桃只需要再等上一个月怎么也能归天了。 冬至之前就能回去。 冬至之后山里也会变冷,不适合再待了。 碧桃当夜到了那个马夫为她布置的小木屋,一应生活用品俱全。 碧桃找到了伤药先给自己揉了揉腰子。 而后在食物里面找到了猪蹄! 是她专门交代的!而且是那种熏酱好的。 这可真是喜闻乐见。 碧桃不顾腰上恐怖的淤青,拖着有那么点半身不遂的身体,点着了小炉子,滋滋滋地烤起了猪蹄。 甚至还一个人煮了壶酒。 民间极其浓烈的烧刀子,入喉如同吞了一把刀一样刺激。 好像吞进肚子里就会把她的肚子都烧出洞来一样。 碧桃莫名觉得这种口感有点熟悉……可是她下界之后,有记忆的人生里,明明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啊? 难道她在天界口味这么重? 总之烈酒配猪蹄。 碧桃当夜一个人喝醉了,捧着猪蹄啃得欲仙欲死。 熄灭炉火之后,席地而坐,靠在林中一棵大树旁边,仰头望天。 初秋时节,夜空如墨,漫天繁星闪烁不休。 听占魁他们说,这些星星每一颗,都是一个星界。 一个不一样的人间。 碧桃开始憧憬天界,天界是什么样的? 她呢,她到底是什么样的? 归天的五雷劫会修复她的仙元,到时候她就能想起为仙的一切。 夜晚细细且无声的露水闪电,在天际蔓延。 碧桃正低头给自己倒酒,遽然之间天际的露水闪电陡然变得粗如巨鞭,横贯长空。 这裹挟着刺目雷光的长鞭,自天际如流星急速而下,径直笼盖碧桃所在的这一小片山林。 手中握着的酒杯,霎时间被亮如白昼的光芒映照清晰。 碧桃甚至在酒杯的投影之中看到了自己驼红的脸。 她仰起头,却感觉她不是仰起了头,而是飞起来了。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没有出现幻觉,是真的飞起来了。 她腰间缠着一道雷电凝化成的鞭子,拉着她一路朝着天际疾速而去—— 碧桃“咦?”了一声。 这就是飞升? 可是书里的飞升不是仙乐接引,祥鸟盘旋。 最起码也弄一道彩虹啊! 而且为什么? 碧桃估算之中,她这个东极青华大帝的侍者,本该是在秋收后,收上了民众的米粮,才能信仰力满十万左右的。 这么快就到了? 那她千里迢迢跑到皇城,把明光天仙捅了个对穿,岂不是白忙活了! 殊不知,她计算人心,估算的乃是人心之崖底。 却未曾想过,整整三年多便让东极青华大帝神庙遍布一个国家,靠的可不是人性之渊。 朝生暮死的凡人们,身体脆弱,一场病痛便能夺走其生命。 可他们是玉清境、上清境,乃至太清境所分别掌管的这九界之中,唯一身体之中含有清浊两气的混合体。 是含有相斥两气,却还能寿数百年,繁衍生息的种族。 人性至恶。 人性至善。 人性经恶向善。 碧桃投以善因,怎会不得善果? 厚重功德,伴随的必然是无数信仰。 这种信仰即便是领完了钱财和鸡蛋,得到了实惠和好处,又跑到田间地头去忙活。 忙活到了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又看到了煮熟的鸡蛋,或者是用钱财买来的食物。 自然会双手合十,带着全家人再感谢一遍赐予他们食物和希望的“神明”。 盘算着农闲时,也去十里八乡参与布教,好让所有的乡里乡亲,都能得到这“实惠”。 这便是万物五行之间生生相惜。 这便是信仰的真正力量。 这便是人族,是苍生的力量。 碧桃眨眼之间便已经被拉到了云端。 雷电如游蛇一般在云层里面穿梭不停,将云层之上映照得恍如白日。 碧桃的酒气彻底散了个干净,顺着腰间盘附着的雷电长鞭,看向了不远处由雷电凝聚出来的人形。 颀长的身形,高束的长发,周身五色雷光环绕,美艳绝伦,却也威严入骨的女子,手持五雷凝结之鞭,与碧桃遥遥相望。 “钧天大桃木凝灵灵仙碧桃,择仙竞赛第一场头筹。” “功德二十七万六千四百五十五,信仰力十万零七千三百二十四。” “奉九天仙帝之命,承随赛诸仙之责,接引你归天正位,可准备好了步入五雷之阵引灵入体?” 碧桃听到头筹两个字,已经是欣喜若狂。 “准备好了!” 银汉罟之上,她在滚滚雷电之下,笑得潇洒肆意,猖狂无敌。 殊不知看着银汉罟的诸仙位,有些已经嫉妒得面容扭曲。 “我没准备好,我没有啊!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算蹭信仰力!” “为什么她残杀同仙,还能归天!” “……我只关心为什么她那么厉害,她刺明光的时候,我还觉得她是个小人偷袭!可冰轮真仙被她打成那样……我的心都要跟着碎了呜呜呜呜。” “怎么就不能归天了,天冥两界的随赛仙长,共计六十余人,对参赛者的功过自有评断,银汉罟没有预警她就是符合比赛规则的胜利!嫉妒的小人不要嘴脸太难看哦!” “就是,而且东极青华大帝确实没有侍者,但那不是因为他是上古仙,他的侍者都祭晷了吗!从前是有的好吗,没事多读一读书!” “她若是真的犯规了,坤仪将军怎么可能会亲自接她归天!为她引灵?” “说真的……我看到坤仪将军去接她我以为……” 众人齐齐噤声片刻,心照不宣。 他们都以为坤仪将军自万界赶回,马不停蹄地去接人,乃是要为自己的儿子明光天仙出气报仇。 如今见碧桃端坐云中,五色雷光化为仙灵自她头顶灌入,她却仿若沐浴神光,半点不见痛苦之色。 这等温和五雷阵,和坤仪将军行事作风简直大相径庭! “不行,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她蹭东极青华大帝的信仰力!” “就是,这就是作弊,虽然随赛的仙长们,还有银汉罟没有判罚,可这就是剑走偏锋!” “虽说第一场规则没有说明参赛者之间不能相互使绊子,可她明显是残杀同仙,下手那么狠,现如今整个银汉罟上,功德仙位能居前排,都是因为她刺了明光天仙一剑!” “上面的不要犟嘴了好吗?你瞎啊,她才刺完人,那些功德仙位们就已经占据了前排,碧桃就算不刺也会赢!” “可她蹭东极青华大帝的信仰力,做仙怎么能这么投机取巧?!” 银汉罟上议论之声不断,碧桃未曾归天倒也罢了。 可她才刚把明光天仙捅了个对穿,又把冰轮真仙暴揍了一顿,这种情况之下还由坤仪左将军亲自接引,拔得头筹! 简直让一众古仙族的骨头缝儿都难受! 朱明坐在东王公的位置上,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他本以为碧桃此次投机取巧骚招频出,还为了赢,把明光给捅了一剑,又把冰轮揍了个半死,将雷部的脸踩在地上摩擦,就算归天,无论如何也会接受审判或者是惩罚。 但是坤仪左将军亲自赶回来接引,他就知道稳了! 细想碧桃确实没有任何违规的地方,说她蹭东极青华大帝的信仰力,可是有很多民众也认识碧桃仙姑啊。 此星界没有碧桃仙姑拨乱反正,没有那些功德仙位为民众利益奔忙,哪来的东极青华大帝信徒成千上万? 她刺明光怎么了? 那不是没杀死吗! 她暴揍冰轮怎么了? 那不是没打死吗! 没有真闹出人命,就不算残杀通仙,顶多算是竞赛过程中必要的争斗。 再说她不是叫人救他们了嘛! 这群古仙族的,就是嘴硬不肯承认。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人就是归天了,二十七万功德,她的信仰力化灵,至少翻一倍半! 哈哈哈哈哈哈—— 东王公一个脑瓜在半空飘着说道:“这回你放心了?” 朱明很努力,才能勉强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小人得志。 不过银汉罟上越吵越厉害,一度达到了惊动高台上监赛仙长的地步。 天地水三官倒是岿然不动,东王公西王母更是不表达意见。 不过此刻银汉罟之上雷光漫天,一直闭目的仙帝被惊动睁眼,看向了为碧桃引雷的坤仪左将军。 但他始终未曾开口。 下面众人就还是吵吵吵吵吵吵。 直到仙帝旁边,一直像一个木偶的东极青华大帝,不知道什么时候神魂归位,也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银汉罟,顷刻之间,能够通晓万界的仙力,已经助他了解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他看向雷劫之中泰然敞开灵台受五雷贯体的小仙,突然“扑哧”笑出了声。 这小仙倒是足够狂。 不愧为九天著名狂徒。 仙者灵台是等同凡人的魂灵一样敏感的命门所在。 凡人身死尚能投胎,魂魄受损却无法进入轮回。 仙者灵台之中仙元正如凡人魂灵,伤毁之后,极难疗愈。 正是因为哪怕是为仙者,也没有办法对另一个人,对这天地彻底信任。 越是自守,越是将仙元视为一切,步入了五雷阵之后,就会本能抵抗五雷的淬洗。 五雷乃是天规意识,是孕化万物本源,被自己养的“小玩意”抗拒,自然要发威,削其筋脉血肉,粉其骨骼灵台。 令其中之人痛不欲生,生死不能,直到那“小玩意”再也没有抵抗力气。 但是若有仙者如这小仙一样,狂妄地任由五雷在她身体之中穿梭来去,将生死甚至是自我置之度,连凝溯经脉都要交由五雷代替。 那么作为天规的化身,五雷自然会像“摸一只懂事的狸奴”那样,对其轻柔环抱,为其塑骨通脉。 仙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将五雷视为惩戒。 然而五雷贯体从来不是惩戒。 因此东极青华大帝才会忍不住发笑。 整个九天,当真通彻这不能言说之规的,竟是这么一个小小狂徒。 而且再看她在下界做的那些事,用的那些手段。 虽然确实剑走偏锋……可是谁说为仙者不能剑走偏锋,都要光明伟正? 他曾经所在的天界,甚至还有仙者是魔神飞升呢。 如今这群由星晷衍生出来的孩子们,实在是需要多长长见识了。 他本以为此次所谓竞赛,也只是无趣的小孩子们循规蹈矩归位星界星盘。 而后再名正言顺拿到本就是他们的仙职,延续从前一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规则”。 如今出了这么个狂妄的,倒也能让这些墨守成规的仙族明白,他们将有形的规矩奉为圭臬,规行矩步,看似不越雷池,实则不知变通。 可为仙者,本无墨守的诸多“规矩”。 一切不过顺天而为,顺地而为,顺人而为,顺心而为罢了。 东极青华大帝望着银汉罟,见反对这小仙的声浪迭起不休,开口道:“有趣。” “青冥,这小侍者我收下了,待她受五雷淬洗过后,可要给她个好芥子作为宫殿。” “已经好久未曾有人替我传教布道了。” 东极青华大帝的声音不大,却在顷刻之间传遍九天。 仙帝闻言也看了一眼那五雷之中怡然自得的小小人影。 没有回应东极青华大帝的话,却默认一般闭上了眼睛。 第39章 法相已成 东极青华大帝的声音许多人甚至都没有听过。 银汉罟上吵架的众仙, 有些是在自己的宫殿里面处理公文时,顺便开着银汉罟, 抽出时间来吵架。 听到这通彻九天的声音,本能寻找源头,与身边的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仙帝名为青冥,但是能直接与青冥仙帝对话,叫他青冥的人,九天之上恐怕只有两个。 一位是万界天道坤仪左将军, 一位就是至今未曾陨落过的上古仙,可比肩仙帝的存在——东极青华大帝! 东极青华大帝说完了这句话后,又重新变为了精美的木偶状态。 银汉罟上原本沸反盈天的议论, 像是遭遇了倾盆大雨的火星, 顷刻之间湮灭得无声无息。 有人甚至因为东极青华大帝这一槌定音的话,脊背震颤不休, 瑟瑟不止。 要变天了吗? 若是这碧桃野仙灵, 当真成为东极青华大帝的侍者。 天界的势力分布, 恐怕要重新排列。 而此刻虽未在议论中心,却依旧在万众瞩目之中的碧桃, 五雷贯彻灵台经脉,受损的仙元被五雷分工合作细细修复。 天雷:主正天序运四时, 发生万物……疗愈一切难治之祟, 疗大疾苦。① 地雷:主生成万物, 滋养五脏……拔度死魂,亦可令三魂七魄圆融强悍。② 水雷:亦称“龙雷”,主役雷雨,拯济旱灾……亦能解经脉滞涩干涸, 仙灵不通之涩痛。③ 神雷:主杀伐,寂灭世间妖邪魔物……亦善涤荡身魂五蕴之妖邪附侵,提纯五行之仙灵。④ 社雷:亦称“妖雷”主杀生古器精灵……亦可为尚未寻得本命仙器之仙位,塑寻兵器之灵,令其与主人神意相通。⑤ 五雷各司其职,为碧桃稳固仙魂,塑固仙骨,修复仙元,涤荡仙灵晦祟,最终于她经脉掌心,抽发碧桃花枝一枝,为她本命仙器。 碧桃耳闻五雷,双目紧闭,意识却仿佛脱离身体,去往万里之外。 她仿佛听见天雷过后万物生发,地雷过后草木疯长,又见水雷过处,干涸皲裂的大地重焕生机,清浊两气在这丰沛的滋养之下,分别孕生出灵物与秽物。 而后神雷降世,秽物在雷光之中灰飞烟灭,留下灵物在人间繁衍,最终社雷化为人间正道,维持天地之间邪不侵正。 她看到星界更迭,看到人族朝生暮死,却又生生不息。 听到万事万物皆遵循五行相生相克之法,因果在她的“眼中”变得有形可溯。 碧桃感觉身体被这万事万物撑到饱胀欲裂,意识仿佛下一瞬便要化入五雷,形过万界星河,归于天地。 然而耳边传来一声厉喝,“凝神!” 将碧桃这胆敢追寻五雷意识溯源追根,险些解消于五雷之中的小仙,喊得骤然回神。 雷鞭抽在脊柱之上,碧桃猛地睁眼,攥住了手中的碧桃花枝。 眼中五雷之色交缠若虹,电雷之光未退,她竟是抬起花枝,勾缠住了面前这女子抽过来的雷鞭。 不知天高地厚一般,身形随体内未曾消散的五雷挪移,快若闪电。 一时间意借五雷俯瞰万物的高高在上,令碧桃自觉变得无限广大,她竟觉得眼前这五雷所化的美艳女子,也不过是她弹指便可泯灭的存在。 于是桃花枝在碧桃手中暴涨为一把藤根纠缠的木剑,飞落的桃花瓣如天女散花一般,几乎将整个五雷阵裹覆其中。 柔软馨香的花瓣在雷电罡风之中化为了片片薄刃,欲要将她看到的一切尽数凌迟! “好狂的神仙位。” 高台之上专司解厄的水官睁眼,震惊地看着才刚刚由五雷引灵,自灵仙中阶连升四阶,一路升到神仙阶的小仙,本命仙器才抽出来,还未炼化熟悉,就敢提着这连刃都没有的桃木剑,和万界天道坤仪左将军玩命。 正乐得嘴歪,感叹自己竟然同东极青华大帝用上了同一个侍者的朱明,见此差点一口气没抽上来。 东王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脑袋在桌子上“咣咣咣咣”磕得仿佛敲鼓助阵。 “哈哈哈哈哈……她灵台开得太开,被五雷夺取了意识,现在肯定觉得自己就是天地之源,坤仪左将军这个驯服五雷为己用的万界天道,成为“它”的眼中钉肉中刺!” “打起来打起来!” 朱明好想把自己的上官当成球踢。 场中除仙帝青冥和东极青华大帝之外所有的监赛官,都看向了云层之上雷光如瀑的五雷阵。 “这个拔头筹的小仙,倒是有些意思……”专司赐福的天官竟然笑了一下,她一笑,简直像一幅活过来的古画。 一时间钧天天地变色,雷声嗡鸣。 不过这一场仗其实也并没有持续很久,甚至都不到一刻钟。 这还是坤仪左将军爱惜小辈,同碧桃动手的时候根本没有出杀招,只是溜着她玩,好让她体内“夺舍”的五雷自行消散的缘故。 待到天际雷光散去,碧桃已然被坤仪左将军用五雷鞭捆成了一个粽子。 她总算是能将四散的仙识慢慢自五雷之中收回聚拢。 正如雨散云收,虹桥架天。 她看到了自己凝灵在大桃木上,看到那无人问津的千年孤寂。 看到一个小小孩童,在树下无声地哭泣。 看到自己勉力自桃枝上挣扎而出,飞身落在他这活物的肩头,欲要将他吞噬,以他血肉为仙元。 也看到他们相伴相依,结为挚友,一同修炼。 天界凝灵之后二百年的光阴,连弹指一瞬都算不上。 顷刻间便已经回归她的意识,碧桃睁开眼,这一次眼中再也没有五色雷光。 她身上的五雷鞭松开,碧桃双膝端正跪好,在漫天飞散,依旧盘桓不散的桃花花瓣之中,手持桃木藤根剑,剑尖指地,对着引渡她归天的坤仪左将军施了一个恭恭敬敬的“敬祖师”式。 “多谢坤仪左将军接引渡灵,碧桃方才失魂冒犯,还请左将军判罚。” “罢了。”坤仪左将军收回五雷鞭,看向碧桃的眼神竟然是有些温和的。 毕竟这么多年还没有任何一个小辈敢跟她动手,就算是被五雷“夺”了意识,那也是她心有登临巅峰之志,才能与五雷相合。 “将这些收一收。”坤仪指着漫天飞舞的,已经没了罡风充斥,又变成柔软的花瓣的……花瓣。 碧桃其实根本不知道怎么收。 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仙元也已经修补完毕。 但是脑中堆积的下界记忆,还未来得及处理消化。 她起身,试图运转灵力将花瓣挥开,孰料她一动,那些花瓣便又一次卷起了旋风,冲天而起…… 碧桃:“……” 下一瞬,手中的桃木剑似乎得到了召唤,竟是原地扎根进入云层,顷刻之间长成了参天大树,将碧桃直接托举起来。 碧桃站在树梢之上,身形虚化,变成了一尊通彻天地的虚像。 那些卷起的碧桃花瓣,尽数涌向了站在高处的她。 自她的肩头开始,一片片堆叠向下,生生给她编织了一件桃花裙。 柔软的花瓣化为了钢刃一般坚硬的质地,呼吸间金器相撞之音,简直欲要割伤人的耳膜,这竟是一件由无数桃花刃组成的桃花甲。 甲成之时,碧桃眼前重新幻化而出一柄被桃花覆盖的桃木剑,她伸手握住,剑身立即猛地“奓”开了无数钢刃,好似一只奓毛龇牙的猛兽,在与主人同仇敌忾。 ——法相已成。 “真是好一柄带刺的桃木剑。” 东王公正对面,始终未发一言的西王母,目露欣赏。 她执掌的昆仑剑山,最喜欢碧桃这样的剑修。 由社雷自她经脉抽拔而出的碧桃枝,本身便有祛邪镇恶的好属性,她不过神仙位,只要勤修不缀,日后天界必有她一席之地。 西王母还没有见过哪个剑修有这么漂亮的佩剑,况且她法相之上的桃花甲,显然也是一件法器,对战之时,也能化作千万桃花钢刃。 一时之间见猎心喜,动了想把人收进自己的昆仑仙山的心思。 碧桃只是神仙位,之前还不知死活地和坤仪左将军动手,仙灵消耗殆尽。 她的法相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便从半空之中跌落,有些狼狈地摔在云层上。 坤仪左将军并没有再接她,好在云层根本也不硬,碧桃砸进去,好半天才爬出来。 刚刚露个脑袋,就见到坤仪左将军居高临下看着她,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不错。” 而后抬手一挥,碧桃便已从云端跌落,落入了天界入口。 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碧桃了。 “恭迎碧桃神仙归位。” 为首的是一位古仙族的掌管各宫一应内务份例的灵仙上阶仙位,名唤国香。 他是兰花凝灵,在古仙族的地界上化为人形,受古仙族影响,脑子也是有些不太好。 碧桃之前在天界的时候,和朋友们称他这自诩古仙族的野仙灵,为“国色天香的傻子”。 他一脸严肃故作威严,实则就是个看上去还算赏心悦目的小孩儿。 他带着两个古仙族的手下,手中捧着一个散发着金光的芥子,对碧桃说:“碧桃神仙,这是钧天为神仙分配的宫殿。” “应东极青华大帝的吩咐,此芥子乃是玄仙境宫殿,东极青华大帝殒落的侍者最低也是玄仙境。” 这话就是不阴不阳地在刺人。 他身后的两个古仙族闻言表情都是一脸倨傲。 碧桃挑了挑眉梢,和国香对视一眼,紧接着两人心照不宣地低头。 这个国香,早在几年前,就被碧桃策反了。 幽天的很多好东西都是从他手底下弄出来的。 他会一边讽刺幽天的功德仙位不配用那种好东西,然后一边阳奉阴违地把好的,裹在不那么好的东西里面送过去。 是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好兄弟。 他给碧桃送过来的芥子,必定是他能接触到的最好的一个。 碧桃伸手礼貌地接下了她的新宫殿。 不过更在意的是他口中说的“东极青华大帝的侍者”。 很快,碧桃在九天各部的朋友们一拥而上,碧桃便已经知道了天界发生的一切。 待到她带着芥子回到大桃木下,沿着海岸线将这芥子释放而出,一座华丽的数层宫殿拔地而起。 玉宇琼楼,桂殿兰宫,好不气派! “嚯!”同碧桃相熟,在他们看来只是几日未见的好友,看着碧桃的宫殿说:“这……真的不逾越规制吗?这……朱明玄仙的玉骨宫,也没有这个宫殿气派啊?” “真的是玄仙宫殿吗?”有人比碧桃还要积极,没等碧桃先上前打开门,就极其自来熟地钻了进去。 而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嗥叫声。 “太过分了古仙族实在是太过分了!那个什么国色天香就是故意羞辱你!” “他居然给了你一座破宫殿!” “这里被人给砸过了!” “我的天怎么会这样!这是用什么武器砸的?宫殿的地面都已经裂开了……” …… 一拥而入的众人发现这宫殿表里不一的狼藉之后,都开始纷纷为碧桃鸣不平。 而在她升仙阶过五雷阵后,银汉罟便不会再继续记录她的言行举止。 她现在是获胜席位的头筹,尽情享受喜悦就行了。 结果这时候古仙族故意给破掉的宫殿,肯定是来添堵的! “他们也太不将东极青华大帝的侍者放在眼里了!” 碧桃已经知道她这个“侍者”怎么来了的,闻言在这个“破烂”的屋子里面,找了个凳子坐下。 任凭众人围着她,围着这宫殿哄闹,只是笑而不语。 她升了神仙位,且是神仙上阶,一步真仙。 但是依旧一如往常,同这些朋友相处,没有任何变化和陌生感。 而且这宫殿虽然是破的,但是碧桃并不打算仗着“东极青华大帝侍者”的威严,去找掌管内务的古仙族调换。 因为这座宫殿确实逾越了规制,她见过九天仙位几乎所有人的宫殿,连仙帝的宫殿都去过。 这座宫殿看似内里被暴力破坏过,实则修缮一番,就是个极其好的住处。 才坐落在这大桃木下,宫殿之外篆刻在墙壁上的凝灵阵已经开始生效了,屋子里的五行清气回荡,精纯无比。 吵闹的众人也渐渐感觉到了这宫殿的精妙之处,骂人的声音都小了。 人群中一个仙位稍高的灵仙上阶道:“其实这确实不是玄仙的宫殿……现如今降为玄仙宫殿,是因为这宫殿从前被一位自下界飞升而来的功德仙位砸过。” “我之前有一段时间被借调过,大概是百年之前吧,这宫殿之前是东王公的。” 东王公已经是太仙之境了。 “百年之前有一位功德仙位,飞升后找到了九天之上掌管男仙的东王公,不知道要商量什么,没有商量好,就把东王公的宫殿砸了。” “之后天界也没待,仙位更没要,散灵下界去了。” “一个刚刚飞升的敢砸东王公的宫殿?”有人忍不住问。 “哎,那位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仙规还不许形貌残异呢。” 他仗着没有人愿意管他,整日拎着个“鬼头”到处晃。 有人要砸他的宫殿,他不可能出手阻止,说不定还要敲头叫好呢。 给碧桃贺喜的小仙们,大多仙位低微,很少有机会能自如吸入如此精纯的仙灵。 众人都一边笑着聊天,一边开始自发地吸收仙灵。 顺手帮着碧桃整理被砸坏的家具。 好似已经成为碧桃宫殿之中的侍者。 碧桃听着众人的话,面上挂着笑。 并没有驱赶这些小仙的意思,任由他们楼上楼下到处跑。 她本就喜好交友,更不介意提供这点仙灵给他们取用,这些朋友,日后少不了踏平她的门槛。 国香为她找这座宫殿,肯定在诸多芥子楼之中,眼睛都要找瞎了。 明光的玄辉殿也就这样了。 想到明光…… 碧桃面上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和这一屋子的人打成一片。 事实上脑子里面已经开锅了。 她刚融合贯通了下界的记忆,加上这些人一路上七嘴八舌与她说天界的一切。 现如今十分需要找个地方安静一下。 幸好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很快有个眼熟的人跑过来,对碧桃道:“碧桃!朱明仙督令我传你过去玉骨宫。” 碧桃一看,这不正是她下界之前,送到苍天的小玉干吗? “你们随便看随便玩,我去去就回。”她同众人打了个招呼就离开。 碧桃跟着玉干出门,笑着问他:“小玉干进了医部感觉如何?” 玉干一愣,看向碧桃眨巴了两下他那双秀气的眼睛,说:“我才进去两天半,跟随灵泽神仙,他待我很客气。” 碧桃融合了下界的记忆,有种已经半生没有和玉干见面的错觉。 闻言也愣了一下说:“我忘了,我才离开两天半……” “好厉害的碧桃小仙,刚刚两天半不到,你就已经拔得头筹归天,功德厚得过五雷阵的时候,五雷的光彩都要被金光盖过去了!” “坤仪左将军亲自从万界赶回来接引你,东极青华大帝亲口承认你是他的侍者,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有没有一种一步登天,万界臣服的爽快?!” 朱明那满头金钗玉带乱晃,碧桃让他晃得眼睛发花。 “当然爽快!但是祖宗,你能不能坐下?” 朱明坐在桌子边上,看着碧桃,笑得一脸兔头獐脑。 好似刚刚获胜了一场的人不是碧桃而是他。 毕竟他现在可是和东极青华大帝共用一个侍者的男人。 朱明掐着碧桃的手腕给她探了个脉。 而后收手道:“嗯,圆融的神仙位,木灵仙脉拓宽了不少,你本身就功底夯实,经此一番,你日后再升仙位亦如饮清泉般容易。” 碧桃也觉得此番再过五雷阵,未免太不容易。 从前她行走人间,到处蹭雷劫晋升,可每一次都是皮开肉绽。 此次她因天魂损伤丢失了关于为仙的记忆,过五雷阵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索性就什么都没干。 灵台大敞,仙元更是不曾抱元固守。 未曾想因祸得福。 五雷阵根本无须削骨剔肉,只消完全敞开灵台,信任天道天规就好。 唯有一点不好,就是五雷贯神时,意识随着五雷游走天地,容易迷失自我。 最好如同今日她一样,有人护法,能随时唤回过阵之人的神志。 “可是既然五雷阵有如此多的益处,为何九天仙阶均是谈起五雷阵便色变?” 朱明啧啧:“少在这里何不食肉糜!” “道理大家都懂,但真能在顷刻便可将你泯灭天地之间的悍雷罡电之中大开灵台,任由五雷贯体之妄人,这整个九天都找不到几个。” 毕竟自保,是所有孕生了灵智的生物的本能,而对未知和过度强大之物的敬畏警惕,就如同五行相生相克一样自然存在。 碧桃似懂非懂点头,想到了明光自小到大,几乎当成自我惩戒的五雷阵…… 这么多年,这罪真的是都白遭了! 这世上看似最无情的人,恐怕只是她的温柔未曾被人正确解读。 左将军嫌弃明光天资不好,比不上自己的大儿子东君,给小儿子开了个小灶,弄了个五雷阵供他锻体。 结果她的小儿子被劈得血肉模糊筋骨碎裂,痛彻神魂,对她反倒越发恭谨有余,亲近不足。 不过仔细算算的话也算不上是开小灶。 碧桃跟随功德仙位行走万界蹭雷劫修炼,每每遇见左将军,她也从不吝啬释放五雷,给她淬体。 也就是说,坤仪左将军其实极好说话,碧桃被“五雷夺神”冒犯了她,她也没有用暴烈雷鞭惩戒她,而是溜着她玩了一刻钟,让她自行将体内遗留的五雷克化。 估计谁跟她要五雷阵她都会给。 这不是九天诸仙谈五雷阵色变,都不敢要嘛。 “和坤仪左将军动手的感觉如何?”朱明兴致勃勃地又问。 碧桃:“……毫无还手之力。” “哈哈哈哈哈……” 想到碧桃被坤仪左将军捆成“春蚕”的样子,朱明忍不住笑得愉悦。 碧桃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这位上官,常常以取笑自己为乐。 默默翻了个白眼,换了个姿势。 手指鼓捣着茶盏,反复摩挲,但是没喝。 莫名有些坐立不安。 “折腾什么,长虱子了?” 朱明笑完之后,端起了茶盏,慢悠悠喝了一口之后斜眼看着碧桃说:“你别告诉我,你在下界天魂损伤失去记忆干的那些事情,才过了五雷阵,升了神仙位,就后悔了。” “哼!你如今已经是神仙位,要是再敢去热脸贴那明光天仙的冷屁股,从今往后别进我玉骨宫的门!” 碧桃:“……” 碧桃深深吸一口气,又叹出。 在朱明越发阴沉的盯视之中,几度嘴唇开开合合,仿佛十分失悔。 事实上朱明还是不够了解碧桃,碧桃从不为做过的任何事情而后悔。 而且朱明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恰恰是因为碧桃在下界的时候没有记忆,才会同明光携手合作整整三年多。还让他“慢慢”产生了动容。 最后还当他是盟友,只是刺他个重伤,约定从他回天界见面。 连他那些古仙族的手下也没有动,甚至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若是碧桃当真下了星界还有记忆,她就算是谋朝篡位,就算是把古仙族那些仙位一个一个抓起来排着队当成俘虏逼迫明光。 也会把明光先弄到手里一偿所愿,再说其他。 可惜了同为肉体凡胎这么绝佳的机会。 但是碧桃故意气得朱明要奓毛,这才笑着说:“不会再去纠缠他的。” “就当是为了你朱明仙督的面子也不会,好了吧?” 碧桃正色,啧了一声,斜靠在桌子上说:“而且明光那种性子,我在下界所行之事,对他无异于奇耻大辱,他不会再原谅我了。” 碧桃融合记忆之后,想到两个人之间发生的很多细微的事情。 包括那三年中来往的书信,明光看似漠视,实则默认的暧昧之语。 甚至根据冰轮嚷的那一嗓子,知道了明光给她准备的大礼。 “哼,他确实不会再原谅你了,你且看!” 朱明生怕碧桃贼心不死,又不要脸追着人家屁股后面摇尾乞怜。 抬手召出银汉罟,放出一段追踪回溯,是明光的视角。 只见碧桃离开之后,下人们还没有及时带着医师赶过来。 屋子里只有可悲的两个人,苟延残喘地喘息。 明光原本双手抓着桌子,坐着都已经非常艰难,不知为何还松开了一只手,在他被割断了掌心,鲜血凝固了半截手臂的袖口之中,不知道在摸什么。 他摸得非常艰难,喘息声也越来越大。 最终从干涸黏在手臂上的手腕袖口处,勾出了一条线。 被浸透成了红色的线。 明光显然激动了起来,不仅呼吸变得越发急促,连身体也开始颤抖。 很快就坐不住了,直接顺着圆凳,狼狈地跌倒在地。 碧桃见状猛地从桌边站了起来。 朱明乜了碧桃一眼,碧桃也很快明白,隔着银汉罟她什么都做不了。 幸好明光虽然跌坐在地上,但是及时用手撑住了佩剑,也用手肘及时拄在地面上,半仰着,不至于碰到贯穿身体的长剑,因这变故切断心脉而死。 碧桃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画面之上,明光都摔在地上了还没完。 他缓过这口气,竟然又去他的袖口里面扯那条线。 而且动作非常粗暴,直到把那条线生生地从他的手腕上拽断,而后从袖口之中拉了出来。 原来那线的另一头系着一个小东西。 被血泡得分辨不出原形。 直到明光捏在指尖,碾掉了一些其上干涸的血块,她才看清那是一枚……木印。 “这个先赔给你!”碧桃脑中的一段记忆与之相对应。 她当初弄丢了明光的私印,当时在下界实在是没什么钱,又赎回失败,躲着两天都不敢见他。 弄了一截树根磨了磨,刻了个木印给他先敷衍过去。 后来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丢。 当时她听他要印,只觉得他明明没有丢,还追着她讨要,一定是为了监视她的比赛进程。 如今再看,那只是他笨拙的借口。 可是碧桃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他竟然一直留着这木印,甚至还贴身系在手腕上,揣在袖口中。 碧桃看着银汉罟画面之中的明光,抓着那染血的木印看了片刻,而后不顾身上的伤势,狠狠地朝着碧桃离开的门口砸了出去。 木制品并没那么轻易摔坏。 砸在地上的声音也很小,不如任何一种瓷器乃至玉片掉落的声音。 被血泡过的木印先是撞在了门框上面,很快往回弹了一段,最终滚到了因博古架倒地,散落的一地摆件的碎屑之中。 明光这才狠狠地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听上去,甚至带着胸腔震颤的哭腔。 朱明一挥手,关闭了银汉罟。 他愕然看着碧桃:“你……你是哭了吗?!” 碧桃坐回椅子,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滚下,她伸手抹了一把。 语气倒是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悠悠慢慢道:“怎么,我不能哭吗?” 她的小明光这么惨,这么可爱,当然值得她怜爱落泪。 从来没有见过碧桃哭的朱明:“……你原来是真的对他用情至深啊。” 碧桃眼泪已经没了,就两滴。 稍微有些泛红的眼圈,衬得她桃花粉面,好不惹人怜。 她用手臂撑着头道:“不然呢?” 当然是真喜欢,才会追了一百多年啊。 朱明简直不知道怎么好。 从桌子旁边站起来像一头拉磨的驴一样绕着桌子转了两圈。 他以为碧桃下界后没有了记忆就翻脸不认人,毫不犹豫把人捅成肉串,未必是喜欢他。 搞不好就是为利用他出名,而后顺理成章参加择仙竞赛。 但朱明未曾料到她竟是真的喜欢明光。 从前九天都信。 自从她归仙位,升了神仙,莫说朱明推翻了之前的想法,现在九天有一个算一个,谁相信碧桃是真心喜欢明光? 明光自己都不敢再信了吧! 朱明看着碧桃,脸上表情几度变化,最后“咚”一声坐回了椅子上。 一拍桌子说:“行行行我不管你了,你以后爱怎么追怎么追!” “反正他们马上也要归天了。” “到时候你随便怎么去找他去贴他,实在不行我让人把他叫到幽天困住,他不原谅你,我不放他走行了吧!” “你别哭了!” 朱明简直像一只斗败的雉鸡,连头顶的毛都耷拉下来了一般。 碧桃根本没有再哭,连眼圈都不红了,更是看不出一点悲伤。 “那倒是不用,我也没打算去找他。”碧桃散漫道,“待他回来,我去找他他都不会见我的。” 朱明正要安慰碧桃。 碧桃又说:“但他必须是我的,他生下来就是我的人。” “你不用担心,我有自己的节奏,我可以用其他的办法让他爱上我。” 朱明:“……” 生下来就是你的人,坤仪左将军和仙帝知道吗? “可你若真的喜欢他,怎么可能只是损伤了天魂,忘记了天界的事情,就能捅他不眨眼?” “是不是将某种其他的,比如对他地位的向往?他对你动手时你修为不济的导致的畏惧之类的,误解成了对他的感情?” 碧桃笑了:“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弄错,我向往跟他睡觉……” 她手指搓了下自己鬓角,问朱明:“你说这算是对他修为的畏惧吗?” 向往想吃他奶,还向往吃其他的……当然这种虎狼之词碧桃好歹没说。 而且他们两个可是青梅竹马,在碧桃看来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加坚固美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情。 但是这就不宜为外人道了,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美好爱情。 朱明无语凝噎,主要是噎。 最终怒道:“你真是不可救药!” 碧桃看着他,一脸的执迷不悟势在必得。 过了一会儿朱明又说:“可你在捅他的时候,明确告诉他你不喜欢他,说他性格不讨喜。” “还说你回天界肯定不纠缠他,让他不要记你一剑之仇,你这不是把你们之间的可能断绝了吗?” 碧桃嗤地一声笑了。 她一笑极美,正如桃花盛放,春意无限。 一双桃花眼简直裹挟了世间最深重的爱慕之情,任谁被她这样的眼睛看着也很难移开视线。 “朱明仙督,从来没有谈情说爱过,你不懂。” “某些时候,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说的话都不能信。” “我当时又没有记忆,说的话当然不算数了。” “我也不想懂!”朱明立刻还嘴。 “且不说痴男怨女之间,彼此上一刻恨不得对方死,下一刻就能抱在一起和对方一起死。” “单说明光冷硬古板的性格,我即便在下界直接说喜欢他,他也会把我推到千里之外的。” “行吧……” 朱明收了笑:“但看他在下界之举,也未必对你全无动容。” “只是他身为古仙族推举的未来仙帝人选,侍者拱卫,恐怕当真在下界与你有点什么,归天也不会当真与你一道。” “他在下界也不会跟我有点什么的。” 碧桃回到天界,不是没有看出明光在下界的动容。 那些看似无动于衷,实则细微的态度转变,拥有了两界记忆的碧桃自然轻易明晰。 但她依旧笃定:“背负六部众望,他轻易不敢越过雷池。” 这也是碧桃在天界不痛不痒追他百余年,却始终只字未提两人曾经在昔年相伴之谊的原因。 没有用。 且不论他没有那些记忆,根本不可能相信。 就算是相信,他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他头上立着仙帝和坤仪左将军,肩头背负着六部众望,天性压抑到极致,怎敢放纵私欲行差踏错? 只不过碧桃把他被雷纹咒封印记忆的这件事,当成是撒手锏。 只待他有一天当真意动,便可作为两人之间强劲助力。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对于一个自幼未曾拥有过爱与陪伴,甚至孤独入髓的人来说,是绝对难以抗拒的“安稳渴求”。 但是未曾想他在下界生个病,就生死一线,破了这雷纹咒封印,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了。 碧桃想到他压抑激动地叫自己小桃枝,还把佩剑也取名为小桃枝的样子,只叹自己当时没记忆,没能好生逗逗他。 他在下界的种种动容忍让之举,盖因碧桃就是“小桃枝”。 他的退让,皆为与他相伴度过他最惶恐孤独数年的挚友。 况且他才刚刚伸出一些触角,就被碧桃一剑给捅回去了。 如今贴上去可没用,得换方式,下猛料了。 朱明不想再聊狗屁爱情:“话说回来,我让人找你过来也不单是为了跟你闲聊,西王母看上你了,知道吗?” “什么?” “你从灵仙一跃为神仙上阶,又亲口被东极青华大帝承认为侍者。” “如今那些瞧不上你的古仙族老古董们,也有几个有意动,想把你收入族内。” 朱明认真地给碧桃分析:“他们未必是看你能力强,更不是认可你独树一帜的行事作风。” “只是想要将你这个不安定的小仙,消磨在古仙族庞大的队伍之中。” “一旦你在六部领了仙职,他们有的是方法用繁杂成山的公职,让你变得无暇他顾,更不敢再轻易独辟蹊径。” 朱明说:“总之我建议你不要听他们天花乱坠的承诺,想必你也心中有数。” “至于西王母那边,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她从前就是个剑痴,生平最喜收集各式神剑,步入神仙阶,你法相已成,桃花甲威风,那柄桃木剑更是引人瞩目。” “桃木剑的剑身上那些奓毛一样的小桃花瓣,显然戳进了西王母的心里。” “她想招揽你为下官,入驻昆仑,领监管九天女仙之职。” “不过她的下官有四个,你的职位权力没有太大。” “但是昆仑剑山,确实是修炼的好去处。” 碧桃认真地听着朱明说完,却摇头道:“神仙位就领仙职,领不到什么高阶的仙职,日后晋升也会更加缓慢。” “择仙竞赛还未结束,我还想再参加下一轮。” “东王公肯定会同监赛的仙长,青冥仙帝他们,提前商议下一轮竞赛,你不如跟我透露一点下一轮好不好过?” 朱明对碧桃的选择毫无意外,甚至非常满意。 听到碧桃问起下一轮竞赛,他的表情意味深长。 用欣赏的眼神看着碧桃说:“神仙仙位确实不宜过早入职。” “竞赛规则不可提前透露。” “但是等到银汉罟上,前排仙位陆续归天,下一轮竞赛的规则马上就要发布了。” 正待两人话音落下,外面朱明的侍者便来报:“仙督,择仙竞赛第二名回来了!” 朱明专门交代自己的侍者,只要有参赛的仙位回来都要向他报告。 朱明赶紧又挥手开启了银汉罟,和碧桃一起观看。 结果那来报告的侍者还没有离开,顿了下继续说:“第二名有两位,并列第二。” 碧桃和朱明也正看到,云层之上,五雷阵再度被催动,两位参赛仙位都在阵中。 这一次接引的是雷部的雷将,只是这位雷将此刻面皮抽搐,好似内急。 只因……现在的五雷阵中有点过于热闹。 热闹的不是交缠在一起的五雷,悍然劈向归天的仙位,令众人瞩目惊叹。 而是有一人正在五雷阵之中抱头鼠窜,躲避雷劫。 “哎呀娘啊哎呀娘啊!好疼啊!别劈我的屁股!” “哎呀呀呀——好烫!” “别追了!怎么还没完啊!” “云川真仙,云川真仙救命啊——” “啊!疼——” “我闻到我身上一股烤鱼的味儿,云川真仙你闻到了吗?” 抱头鼠窜的人四处躲雷劫,雷劫本来是躲不了的,怎奈何……此人是锦鲤占魁。 于是她跌跌撞撞躲过的雷劫,全部都劈到了和她一起归天的云川真仙身上。 待到转化为温和的仙灵后,云川来不及收拢,又会被跑到他旁边的占魁给吸走。 云川端坐在云端,向来如圭如璋,风韵清华的兵部武神,几度绷不住清俊的面皮,神色扭曲。 生受属于两个人的雷劫贯体之苦,云川为了保证自己武神的威仪,默默将要喷出的鲜血,咽回肚子里。 他喝自己的血都快喝饱了! 他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吗,怎么会跟这么个东西一起归天?! 他现在就想烤一条锦鲤来吃! 第40章 他回来了。 朱明和碧桃都被银汉罟之上的画面惊呆了。 等到雷劫散去, 众人向云层之上看去,云川真仙的法相显现。 火属性仙灵外放, 已然从真仙境界,晋升为天仙境界。 身着铠甲的武神,柱天踏地一般高壮,将手中附庸风雅的扇子抖开,扇面立刻变成了柄柄刀刃。 云川法相翻转扇面将折扇飞出,刀扇立刻在半空之中解体,而后自行一节一节嵌合, 组合成了一柄双面开刃的斩马刀。 斩马刀威风凛凛,如有灵一般,绕其主人横扫了一圈, 挟势不可当的罡风和能够将世间妖邪之物焚烧的烈火, 令周遭的云层犹如被点燃一般变成了“霞光普照”的金红之色。 云川的法相伸手抓住回旋到他身前的斩马刀,借刀身回旋之势, 一招大开大合的开山辟海势—— 雷光尚未完全消散的赤金色云层, 立刻犹如熔岩裂谷, 被生生自中间劈开一道天堑般的裂缝。 云川悬立滚滚裂缝之间,面无表情俯瞰而下, 鹰扬虎视,万夫莫当。 正所谓相由心生, 法相正如镜子, 可令人返璞归真。 云川天仙素日风姿清华, 静水深流,如今法相立于云端,方显其立地擎天,万灵辟易之威。 原本这一幕该是令众仙位叹服的。 然而他那威猛霸气悬立云端的法相脚上, 现在正站着一个小小鱼人,抱着他的大腿,以尾巴支撑,“坐在”他的脚面上。 仰着头,张着鱼嘴喊道:“云川真仙,你怎么把云层给劈开了?我只是一条鱼,我不会飞啊!” 众人:“……” 占魁锦鲤真身已显,却因为躲避雷劫并未能成就法相。 反倒是在一条大鲤鱼的身上长出了人类的四肢,看上去简直像个什么不入流,未能完全化形的妖邪。 云川低头看了一眼,差点用手中的斩马刀,把这个孽障劈成两半! 但虽然占魁法相未成,身上的水属性仙灵,又确实昭示着她已然晋升为了神仙下阶。 虽然勉勉强强偷奸耍滑,却是正正经经的神仙位了。 可这世上怎么会有本相如此猥琐,如此状若妖魔鬼怪的神仙?! 云川实在忍无可忍,将他当成转化雷劫的工具就算了,他现在哪怕一瞬间都不想跟这么个“玩意儿”待在一起! 于是他一脚就将占魁给甩了出去—— “哇啊啊啊啊啊——我真的不会飞啊!雷王救我!” 她显了真身,连自己是个神仙位都已经忘了,在半空之中像一条被海浪抛起来的死鱼一样,瞪大了两只本来就大到不行的眼睛,人类的四肢在空中乱挥…… 接引的雷将伸手压了一下自己额角暴跳的青筋,好歹从掌心散发出了一道雷光,化为长鞭将占魁给捆住了。 下一瞬就像甩什么脏东西一样,直接将她甩到了天界的入口。 她人落地,或者说是鱼落地——还是那副不人不鱼,不妖不魔,更不是仙的样子。 这是天规给这胆敢躲避雷劫的小小锦鲤仙的一点点惩戒。 接引她这位神仙位的仙官:“噗……” 银汉罟上众人:“……” 怪不得有一些功德仙位飞升上界之后,无法容忍天界不堪,连仙都不做了也要散灵下界。 要是仙位都如这锦鲤仙一样……这天界仙也没什么好当的! 他们有些人之前甚至都不认识这锦鲤仙,但是经此一番,虽然依旧不认识,却开始隔空耻与她为伍。 而看着银汉罟的碧桃,微微也那么有一些以占魁为耻,只是微微。 但还是比较担心占魁如今的状况,转过头问朱明:“……法相未成真的能算神仙吗?” 她旁边的朱明战术性摸了摸自己脸颊边上的坠子:“……算……吧……我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但是已经过了五雷阵,总不能算个妖精吧?” 碧桃点头,也有道理。 就算逃了雷劫有一点惩罚,也不至于过了雷劫变成什么妖魔。 朱明的表情是想笑的,但一想到这个锦鲤仙经常来他的玉骨宫,还想和碧桃一起做他的侍者。 他虽然没有答应吧……但自己恐怕已经被人认为同她为伍。 他顿时笑不出来了,嘴角一直在上下抽搐着。 最终感叹道:“不愧为锦鲤仙,下界投胎好就算了……连雷劫都能让人代抗。” “我去接她吧……”碧桃赶紧从玉骨宫里面出去接占魁,倒不是她嫌弃占魁在外面丢人…… 好吧,她就是嫌弃占魁在外面丢人! 朱明点头:“去去去赶紧去。” 幸好银汉罟自动切断了对获胜的锦鲤神仙的追踪。不至于继续给诸仙增添笑料。 朱明见到碧桃走到门口也起身道:“我还是去问问东王公吧……” 朱明在他有限的一千多年为仙生涯之中,从未见过哪个神仙能在晋升的时候躲过雷劫…… 原本占魁这个锦鲤仙至少是第二个归天,加之她本身的运气超绝,已经有好几个仙位想要将她收入殿中。 但由于她在天上闹了这么一出笑话,有皮有脸的都打消了念头。 碧桃到了天界入口的时候,正看到接引的仙官,指挥着两个手下抬着一张简易的吊床。 “把占魁神仙抬上去吧……” 占魁在地上躺着,由于鱼身上长出的人类四肢不够长,她要是站起来就得靠尾巴拄着地面。 戳得尾巴实在好痛,她现在好歹也是神仙了,总不能四肢并用在地上爬吧? 所以占魁就一直在躺着,以一种四脚朝天的姿势。 碧桃见状捂了一把自己的脸,转头就想走。 但最终还是强大的友情战胜了她的羞耻心。 得赶紧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抬回她的宫殿藏起来。 于是抬占魁的时候碧桃也上去帮了把手。 等到两个接引的仙官把占魁给抬起来了,碧桃将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肥嫩的鲤鱼身体之上。 途中走路的时候占魁一直在跟碧桃说话。 用她那张鱼脸和鱼嘴喋喋不休:“我又不是故意想躲雷劫的,我只是因为疼啊!” “再说了,我现在已经是神仙位了,我为什么变不回去?” “不过这样好像也还行,你觉不觉得我还挺可爱的?而且我的身体一点都不干哎!” 要是换一个人现在恐怕已经羞愤欲死,她居然不光不为自己变不回去着急,还觉得自己可爱。 碧桃走在吊床的旁边,始终都不接话。 闻言忍无可忍转头看她一眼,本来想骂她闭嘴,但是对上那两个凸出来的大眼睛,还有一眼能够看到肚子里的大鱼嘴,还真的觉得有点可爱。 碧桃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但她没有回答占魁,免得反而让她骄傲起来,再顶着这一副尊容满九天溜达。 “别的不说,你的原形是不是有点太胖了?” 碧桃说:“像一个球。” 占魁:“那咋了?鲤鱼就是很胖啊。我肚子里可都是气运!” 碧桃:“……”行吧,说得也没错。 如果单论气运的话,整个九天,没有人强过占魁这条鲤鱼。 把占魁弄回到自己的宫殿之中,碧桃的一大群朋友一拥而上,把占魁团团围住。 朋友们过了那个嫌弃她丢人的劲儿,又想起来她在下界比赛的时候不光做了个郡主,几乎什么都没做,躺着就回来了。 又因为功德实在太厚,一跃从至仙升为神仙,虽然是勉勉强强的神仙下阶,但也是实打实的神仙位啊! 于是一群羡慕的朋友开始——聚众摸鱼。 “给我沾点锦鲤的气运!我宫中仙娥的考核就要到了,让我第一吧!” “你在六丁神女的宫中,我要是没记错,你宫中的仙娥有将近二百个,你要第一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我要求没有那么高,我希望睡一觉就莫名其妙地升了一阶!” “哈哈哈哈,我希望我喜欢的医部仙君赶紧回我的信!” “我要水系仙灵,很多很多的水系仙灵!” …… 众人摸着占魁肥硕的鲤鱼身体,说着不切实际的愿望。 碧桃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门,打开银汉罟,继续看比赛进程。 一打开银汉罟,就看到天际的云层之上,再一次出现了归天的仙位。 这一次还是坤仪左将军亲自来接的。 倒不是坤仪左将军区别对待,不接第二位反倒接第三位。 而是这次一同归天的仙位太多了,雷部的那几名将领有点手忙脚乱地在结阵。 云层之上几乎被功德金光彻底罩住,简直像是天际又缓缓升起了一轮金乌。 银汉罟上坤仪左将军依次通报归天的仙位。 “幽天神仙位苍灵……功德三十万六千六百六十四……” “幽天至仙仙位秋白……功德三十万七千五百二十……” “幽天至仙仙位太阴……功德三十万两千三百六……” “幽天灵仙仙位暮冬……功德三十万六千六百……” “幽天灵仙仙位端阳……功德三十万一千零七十……” “幽天灵仙仙位荷月……功德三十万一千二百二……” “幽天灵仙仙位晚秋……功德三十万零五百五……” “以上仙位择仙竞赛并列第三,奉九天仙帝之命,承随赛诸仙之责,接引你等归天正位,可准备好步入五雷阵引灵入体?” “准备好了!劳烦坤仪左将军,劳烦诸位雷将接引!” 众人异口同声,而后便是漫天雷光倾泻而下,功德金光被雷光化为精纯仙灵,引入阵中。 一同归天之人实在太多,功德又太过厚重,云层之上什么都看不到,银汉罟上的众人也只能暂时屏蔽那一方雷电聚集的晃眼之处。 悄悄在下面讨论其他的。 “我还以为第二个归位的会是明光天仙等人,结果第二个不是就算了,为什么第三个也不是?!” “还不是因为某个卑鄙小人为了赢,伤了明光天仙!” “输不起就不要参加择仙竞赛,什么叫作卑鄙小人?那明明是正常的竞争!” “明光天仙如今还在下界带人扶正星晷,不像这些幽天的功德仙位,全部都是蹭了东极青华大帝的信仰……” “你怎么还敢说这种话?东极青华大帝已经亲自承认了侍者,你不服,你下界去为东极青华大帝布教啊!到时候你也是侍者!” “哼,别的不说,古仙族可不是一味只为了比赛结果的,扶正星晷,归位苍生命盘,才是真正的功德!才是泽被后世的长远功业。” “难道不去挟势弄权,就是低级吗?” “拨乱反正为生民生计奔波,调运米粮,修筑堤坝,化解眼前的饥荒洪灾,就不该彪炳史册千古流芳?” “都别吵了,为苍生奔波,没有哪一方是低级的!”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有人去做,无论是为生民立命,还是为万世开太平,都是我等为仙者该引为榜样的。” …… 碧桃随便看了几眼银汉罟上面的评断,就追踪了明光这段时间做的所有事情。 天界与人间的时间差距甚大,幸而为仙者五感绝伦,双眼甚至可以捕捉雷电之光的走向,将时间的流速差距轻易拉平。 明光获救之后,被迫推迟了登临皇太孙之位的计划。 甚至对外宣称重病将要不治,蛰伏在丹曦郡王府内,将手中权势放开了一个口子。 以此为引,钓出了老皇帝的真实目的和筹谋。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干预,而是顺水推舟,让他自以为已经赢了。 明光原本只以为惠伟帝是老了,贪恋权位,又受佛教以及自己皇子逼迫,英雄迟暮,何其可悲。 然而待到他当真明晰了老皇帝的筹谋,饶是他,也不由因这荒谬而震撼的计划而瞠目结舌。 这居然是一个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埋下的惊天阴谋。 惠伟帝,名为梁英卫,出身自六十三年前的静安真寺。 乃是一位被扔到了佛教门口的弃婴。 他跟着老和尚长大,天生体质超人,身形威猛,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待到成人之时,燕颔虎须,威不可挡。 彼时的青辽国只是弹丸小国,每一年都要向周边四国进献大量供奉,卑躬屈膝苟延残喘,民生艰难,苦不堪言。 那时的静安真寺,正是在青辽国同周边风廉国的边境之上。 长在寺庙之中的孩童,经年日久在心中种下了善根,自然会为了城镇之中受到欺压和敌国掠夺的民众出头。 最开始,他只是组建了一支和他一样,出身寺庙的孤儿军。 他们只做一件事,就是在敌国的铁蹄来践踏百姓之时做出反抗。 后来就有无家可归的流民,有家人需要守护的壮汉,自发地加入了这个队伍。 逐渐在边境形成了一股义军。 哪怕是太平年间,也还是有人受离乱之苦。 而那时四国强,一国弱,弱国自然上到国君下到百姓,全部都是他国奴仆。 被世代压迫的民众忍无可忍,这时候有人振臂一呼,英雄便横空出世。 队伍犹如野火燎遍莽原,当年寺庙之中的孤儿,成了一位众人拥护的主君。 主君英明神武骁勇善战,知人善用智谋无双。 带领四方搜罗的能人,一路势如破竹,杀得四方敌军落花流水。 接到了自己国家的“招揽”,原本怀着为国效命的青云之志,带手下来到了皇都。 奈何经年日久跪地向四方乞怜的国君,懦弱昏聩,竟然联合四方国之奸细,竟要将这位民间英雄,以及一干热血冲云霄的手下义士,尽数鸩杀在青辽国皇都。 幸而梁英卫天生机敏,及时识破了这等令人肝胆俱裂的无耻计谋。 带领手下突破重围,连夜杀出了国都,回到军营之后,立即调遣兵马返回。 不顾什么谋逆者天罚的恶咒,先拿懦弱国主祭天,而后将那四方奸细杀死,身体插在木棍之上,血淋淋地展示在皇宫门口。 又将他们的头颅全部都割了下来,还与其国君,登临帝位,正式对周边四国宣战。 四国原本根本不将这草莽出身之人放在眼里。 孰料惠伟帝梁英卫用兵如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得位之后更是广开粮仓,济救苍生。 对压榨苍生的贪官污吏一律施以重刑。 他登基那一年,光是青辽国斩杀的高官权贵,就已经在菜市堆成了数座“京观”。 铁血手腕之下,只有两种结果,一则万民臣服,二则群起攻之。 然而梁英卫只杀权贵高官,对平民百姓却从无酷烈手段。 当时整个青辽国官府之内,十室九空。 可是百姓的日子,却前所未有地好过了起来。 他又带着兵四处征战,有时一夜奔袭上千里,还能将敌人打得丢盔卸甲。 战神临世之名渐渐大噪,他就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之下,毫不意外地取得了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 疆土一步步扩张,他从来不兴鸟尽弓藏的那一套,对着手下之人肆意放权。 倘若那人为国为民,他便是周公吐哺,任人唯贤。 若是那人包藏私欲,祸乱朝纲民政,他便连个理由都懒得给,直接带兵提刀,到那人府上将其头颅砍下以祭苍天。 原本这样的治国手段一定是不长久的,疆土变大之后,必须有人治理,靠一个皇帝又如何能撑得起一个国家呢? 然而他又一次反其常规,因是谋逆上位,草根出身,根本没有什么家族宗室可言。 因而敕封四方能人为异姓王,共治青辽国。 这些上位的异姓王,皆是出自他手下亲自带的兵。 曾与他并肩开国,为民而战。 四位异姓王盘踞四方,成了镇国利器。 一时间四境倒是真的让他强势安顿了下来。 青辽国就此开启了休养生息。 自四方招揽人才上位,开恩科,更善用氏族举荐之大才。 虽然治国不同于打仗,常常漏洞百出,但四方异姓王忠心耿耿,绝对的生杀权握在手中,梁英卫甚至经常御驾亲征。 一度打到了风廉国的国都。 但因为风廉国三面环海,与青辽国平原版图接壤太少,青辽国草创未就,百废待兴,不宜远治。 便只让对方签订了永不开战,年年朝贡的协议。 而后掳掠了一番风廉国的好东西,就带兵折返了。 如此几年,青辽国就像缓过一口气的猛兽一般,彻底成为四国不可轻视的存在。 养育他长大的佛教,在他征战期间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他,替他行善事,开声名,掌百姓舌喉。 最终顺理成章被封为青辽国国教。 不会治国慢慢学就行了。 就算日后四方异姓王必起异心,梁英卫无法带兵再亲自砍朝臣的脑袋,朝中济济一堂的能人,也能为他防患于未然,替他怀柔德治。 若是到此,倒也能算一位枭雄横空出世。 然而无人得知,这一切,从国之初立开始,便是一个惊天震地的阴谋。 青辽国的百姓乃至四方异姓王、包括梁英卫后宫之中培植养育,争得你死我活的各股势力乃至皇子们,都被囊括其中。 梁英卫在位期间,一度垂拱而治。 然而他明面上是一位旷世明君,私下里却扶植四方世族,掠夺民生。 派人腐蚀各州郡官员,令他们逐渐胆大,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鼓动四方异姓王扩张领土,豢养兵将,占据一方。 更是对佛教之内贪欲炽盛,啖肉吐佛的僧人暗中嘉赏扶植,反倒对束身自修,雪胎梅骨的真大师多番打压,让他们不堪忍受教内污浊,遁隐深山。 如此整整数十年,青辽国这由梁英卫亲自建立起的金城千里铜墙铁壁,又被他自己一点点地蚕食蛀空。 而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 “你是说,你以整个青辽国的百姓为祭,从数十年前,便谋划了今日。” “只为了……殉国飞升?” 银汉罟上,青辽国时节已经入夏了,但是还披着狐裘的明光,惨白的面色在皇宫辉煌空旷的灯光之中,显得格外阴鸷。 恢宏古朴的飞龙大殿之中,此刻没有满朝文武,甚至没有任何的宫廷守卫。 只有坐在步辇之上的明光,和龙椅上面那位不再伪装痴傻,目露精光,纵使被绳索捆绑,依旧赫斯之威难掩的惠伟帝梁英卫。 “若无你这杂种小儿坏我大计,如今我已然飞升上界,千秋万载长生不灭!” “咳咳咳……咳咳……”明光蜷缩在步辇之上,消瘦得看上去近乎如同险峰峭壁。 他咳了数声,而后问那被困在龙椅之上的惠伟帝:“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元后之子遗落在外的皇孙。” “你只是利用这个皇孙,挑起皇城之中多股势力与诸位皇子之间的争斗。” “好让整个国家彻底乱起来。” “没错。” 梁英卫对自己多年运筹帷幄十分满意,因此看向明光的眼神就格外愤恨。 “当日我明知你不是我准备的‘皇孙’,却还封你丹曦郡王,令你享尽荣华富贵,你应该感恩戴德听凭摆布!” “不过你竟然用三年时间,便斗得树大根深的大皇子败倒,背靠佛教的二皇子被迫砍除羽翼,断尾求存,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他谈起自己的儿子,竟然都不用皇儿来称呼,而是生疏地将他们称为皇子。 自己也不曾称朕,他觉得九五至尊之位配不上他的伟略雄才。 梁英卫想要做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皇帝之位,他想要飞升上界,成为那九天之上的神尊! 因而人间几十年,他纵使娶妻生子,受万人敬仰。 却只将这位子,将整个青辽国的百姓,当成是他为自己打造的登天的阶梯。 大殿之中灯影摇晃,梁英卫到此刻依旧执迷不悟。 反倒试图蛊惑明光:“你不是已经看了那记载升仙方式的上古奇石了吗?” “你比所有的皇子都有弄权治国之才,这青辽国我拱手送你又如何?” “只要你不阻拦我登天之路,到了天界,我亦可以保你世代为皇!” 梁英卫说的那记录升仙方式的上古奇石,这石头如今就立在两个人之间。 只有一个石狮的大小,上面布满历经斑驳岁月的痕迹,这石头确实不作假,上书的字迹亦是此星界千年之前的古文。 明光下界竞赛之前,了解了此间星界所有的历史,对这些古文字体,也有些许研究。 他目光无波,投向那一块令人自帝王密室,搬到了飞龙大殿之内的石头之上。 上书——太子德化仙录 貔虎之岁,异姓称王,祸乱四方。 庙堂之上,倾轧相攻,群臣竞逐锱铢之利,罔恤苍生,黎庶凋敝。 及至王师犯阙,唯舞姬所出之皇子,仓促立储。 乃率羽林孤军,血战拒敌,偕都城百姓,共卫宗社。 然两军之势,悬绝殊甚。太子德战溃,为全将士百姓,乃许身蹈烈火。 以身殉国,万民衔悲。忽有神光天降,覆仁英之台。 太子德浴火涅槃,功德圆满,白日飞升,证位仙班。① 明光眸光在“太子德”三个字上停留片刻,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继续往下看,发现下面还有被摩挲得已经圆润模糊的一行潦草小字。 ——然太子德飞升未几,有司搜其邸,竟得密证:四方祸乱之源,实肇于德。 盖欲以万民为牺牲,自证仙阶。昔之"仁德",皆伪饰也。② 明光盯着这一行小字看了许久,惠伟帝梁英卫,却以为他也相信了这一块千年前记载的成仙之法! 于是继续道:“现在让你的人停手还来得及,我可以亲手写下立你为皇的继位诏书。” “待我殉国而死,你便能名正言顺地登临大位,御极天下!” “你可以将所有的皇子还有后宫屠杀,放一把火烧干净。” “到时候再也没有人会知道你并非皇室血脉,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君王。” “以你的才能,将这乱世力挽狂澜再行复兴,并非难事。” “待到迟暮之年,若你也想飞升上界,自可以按照石碑篆刻所法,成就仙位!” 吼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惠伟帝梁英卫已然疯狂。 外面厮杀之声未曾间断过,此刻的厮杀之声也越发近。 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开这飞龙大殿,杀到两个人的面前。 明光这时候却按着步辇的扶手,慢慢站起来了。 他并没有走向那石碑,而是走到了龙椅旁边。 居高临下看着惠伟帝梁英卫说:“这块石碑,你是从何处所得?” 梁英卫也不隐瞒:“乃是昔年杀入风廉国皇都之时,在他们皇帝的密室之中得到的。” “是他们跟你说用这种方式就能得证功德仙位?” “当然不是!是我杀了一十二个帝王子嗣,生生逼问出来的!” 梁英卫回忆往昔,甚至颇为感慨:“当时那风廉国的皇帝,将这块石碑视为神物。” “宁可将整个风廉国拱手相让,都不肯让我搬走石碑。” “而且我还发现,他已经在按照石碑上篆刻的去做了,他身上已有神迹显现,分明垂暮之年,却鹤发童颜,正是同这石碑日夜相对之故!” “若我再晚上几年打到风廉,就会成为助他飞升的敌军!” 明光悲悯又肃冷地看着梁英卫,并没有同他说,这世上没有人能算计天道,以如此阴诡的手段,获取功德,白日飞升。 也没有跟他说,他或许被那个风廉国的皇帝给骗了,一生筹谋,不过是可悲的笑话。 然而想到青辽国的百姓仍旧懵然不知。 想到他们崇敬供奉的国君,那个昔年救亡图存以身许国的英武之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成表里不一祸国殃民,以苍生为食的恶鬼。 只觉得人生不过短短百年,亦逃不过世事变迁,造化弄人。 “怎么样?现在将我放了,让我出去带军迎敌,天下就是你的了。” 这位人面兽心的帝王,看着明光,还沉浸在自己编造的成仙美梦之中。 “你猜猜外面的杀声,是你的军队还是我的?” 梁英卫一生骁勇,此刻年逾古稀,却依旧不服老。 整日同石碑待在一处,自然也觉得自己会像当年的风廉国皇帝一般,如有神助。 明光轻咳起来。 待到惨白的面容之上,已经见了几分红润血色,他攥紧染血手帕,这才看向惠伟帝梁英卫。 并未厉声震斥,也未讥讽嘲笑。 只是说:“就算这石碑上是真的,千年前太子德引四方祸乱,以万民为祭成就功德仙位。” “也有一点是不对的。” 梁英卫一生自负自矜,只觉得明光看到他这般神武,看到这石碑还不相信其上的成仙方式,实在是愚昧。 因此即便是被捆绑在椅子上,依旧满脸矜傲挑眉。 “哦?你说说,事到如今,我又有何处做得不对?” 明光指着石碑说:“你可知道这位太子德,为何以太子之身殉国,至死没有登临九五之位吗?” “自然是因为当时战中,未来得及……” “非也……咳咳……” 明光微微勾了一下嘴唇,俊冷如霜雪的眉目,流露出一些悲悯之情。 “当时无论怎样兵荒马乱,整个皇城就只剩下这一位皇子。事急从权,民众们将他拥护为太子,还是将他直接拥护为帝王有分别吗?” “不过一个名头罢了,所有仪式都是可以后补的。” 梁英卫这时候神色一凝,但他又想不通其中的关窍究竟是为何。 于是他只是不甚在意地一笑:“是太子是帝王又有什么关系?他殉国得以飞升才是事实!” 明光摇头:“当然有关系,若按照你说的,他百般筹谋,因为殉国而功德圆满飞升,那他就是从来没打算登临皇位。” 梁英卫深吸一口气,对明光拖拖拉拉迟迟不肯给他一个痛快的答复而愤怒。 甚至不想跟他说话了。 但是明光却语调冰凉,继续道:“若我未曾猜错,他应该也不曾娶妻,更无子嗣。” “更甚恐怕无师无友无亲无故,天煞孤星。” “因为为仙者,必先斩断尘缘。” 梁英卫的面色已经忍不住变了。 明光再次轻飘飘吐出几句话,击溃了他筹谋数十年的成仙大业。 击垮他不肯与人间相合,甚至将家眷视为陌生过客的可笑坚守。 “皇帝是人间九五至尊,亦是天界紫微星神,人间仙位,坚守紫薇星盘。” 明光语调轻慢,确保他能够听得清楚明白:“星盘皆有其正位,不可移转,除非紫微殒落,帝星换人。” “也就是说,做了皇帝,就不能再做其他的天界仙人了。” “你已经做了几十年的人间仙位,就算是功德盖天,也不可能飞升到上界。” “顶多是转世投胎重新为紫微星。” “且不论这石碑记载是真是假,我只问你,人间数十年,可曾听过任何古文记录,帝王飞升?” 惠伟帝梁英卫先是惊疑不定,而后想到了他这么多年,遍寻白日飞升之史记志怪,就是为了佐证这块石碑的真实性。 他读过很多故事。 大部分都是人间各种大功德之人飞升。 有一郡太守、有一生行善的大善人、有桃李满天下的大儒、有世人为其建立生祠的将军…… 加上这预谋飞升的太子,确实没有任何一个故事,是讲述帝王白日飞升的。 梁英卫的面皮抽搐,昔日英武痕迹仍在脸上,五官却仿佛不听使唤一般移了位。 他以震愕,乃至痛恨的眼神看着明光,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张开嘴,挤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字:“不可能的……你骗我。” “不可能……” “不可能!” 他越说越激愤,回忆起自己两头三面,言行不类,生怕未能按照这石碑记载行事,坏了升天大计,因而照猫画虎,半点不敢行差踏错的一生…… 他只觉得喉间腥甜,看着眼前之人笃定的神情,险些一口热血喷出来。 但他到底是曾经征战沙场,有勇有谋的勇猛之将。 他生生将这口腥甜咽了进去,嗤笑一声,稳住心神道:“就凭你这黄毛小儿,也敢乱我心智,毁我登天大计?!” 他的声音无意识地放高,雄浑的男音,在空旷的飞龙大殿之中回荡。 如濒死龙吟,气势哀绝。 然而他以为被识破了计谋的人,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而是看向了门口。 正在此刻—— “砰!”地一声,飞龙大殿的殿门,被撞开。 一行重甲兵,持刃而入,血气冲天。 为首一人浑身浴血,龙行虎步跃众而出。 走到明光之前坐着的步辇旁边,对着龙椅的方向跪地,开口道:“所有逆贼尽已伏诛,属下幸不辱命!” 龙椅之上的梁英卫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吧,你这黄口小儿,怎能阻我成仙之路?!” 明光轻咳,站了这许久,已然摇摇欲坠。 他身体自那一剑后,便每况愈下,如今连长时间站着都很吃力。 他扶住龙椅的龙头,轻声提醒惠伟帝:“你不妨仔细看一看,来者究竟是不是你的属下?” 惠伟帝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怒瞪明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来人如何不是帝王下属?!”③ 他这一会儿倒想起自己是一个帝王,只可惜他忘记了他被困在龙椅之上,早已是这龙椅的囚徒。 大势已去,却依旧矢口狡赖。 然而再怎么死到临头不落泪,他强撑的精神,依旧肉眼可见地颓败下去。 尤其是那来将摘下了头盔,抹了脸上血迹后,武英帝再怎么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认识这个小将。 最开始,他只是听丹曦郡王举荐,任命这小将为御林军军营中的小小副都统。 他是从什么时候,将那一群斗鸡走狗的纨绔少爷,训练成了拱卫皇都的精兵猛将? 又是什么时候,已任御林军统领? 惠伟帝梁英卫似乎根本记不起来了。 他也是在这一刻发现,他有很多事情其实都记不起来了。 唯一能够记得的就是他要飞升了。 要登临仙位,千秋万载,福寿昌隆。 他要……他要做什么来着?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那浴血的将领站在大殿之中,恍然之间想起了曾经也是这般英姿勃发,正义凛然。 然而时光是最残忍的刻刀,早已经将当年的英雄,雕刻成了面目可憎的恶鬼。 梁英卫一时之间摧心裂肺,末路穷途,喉间被他强行吞咽下的那口腥甜,终究是喷了出来。 他征战沙场一生未尝败绩,却最终败在了自己精心谋划的绝路之上。 这口血喷出来,他的五官仿佛再一次失去了控制,双眸充血,嘴角却不可控制地流下了涎水。 竟是当真如他自己假扮了数月的那般,得了“口癖”之症。 再张口声音已经彻底含糊不清,却依旧下意识地“呃呃啊啊”不知道在嚷什么。 明光再没有看惠伟帝一眼,而是对下方抱着头盔的浴血将领说道:“十九皇子可还安在?” “安在!叛军自皇宫正门被放进来,十九皇子住在偏僻众安宫,那里未曾受到波及。” “好。” 明光说:“召集朝中大臣,就说皇帝垂危,留下密旨,许意十九皇子梁禧登位。” “是!”有人领命而去。 下方抱着头盔的御林军统领,看出了明光的强撑,立刻扔掉了头盔上前来扶。 “明光,你先休息一下……” 明光坐上步辇,一路轻咳被抬出飞龙大殿。 而到此刻,那惠伟帝梁英卫,终于人事不知,昏死了过去。 殊不知,梁英卫筹谋一生也未曾登上的天界,此时却因他,再度掀起了一番议论的狂潮。 确切地说不是因为他跌宕起伏令人唏嘘的一生,而是因为那块被两代帝王藏在密室,来自千年之前的石碑。 其上篆刻的内容,本该被天界诸仙引为笑谈。 可是因为“太子德”“自焚”“舞姬之子”“功德飞升阴谋”等等诸多堆叠要素,桩桩件件直指幽天功德玄仙之位——朱明仙督。 朱明飞升之前,俗名李灵德。 一块石碑,引起诸仙议论狂潮。 “这是有人栽赃陷害!简直是危言耸听!” 占魁抻着鱼头,但下半身已经恢复人身,但还顶着个鱼头,直拍桌子替朱明仙督打抱不平。 毕竟朱明可是碧桃的靠山,他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碧桃恐怕会受牵连! 碧桃也颇为无语:“这石碑栽赃手段实在卑劣,你飞升天界已有一千年,且不论是不是在此间星界飞升,按照天上人间的时间换算,此间星界该是过去了三百多万年……是蜉蝣刻的碑吗?” 万界轮回生灭,飞升到天界莫说是一千年,就是一百年的仙位,也根本再也找不到从前出身之星界了。 朱明冷笑一声:“手段确实拙劣,但他们的目的想必也已经达到了。” 果不其然,他话音一落,便有古仙族来人在玉骨宫外道:“有请朱明玄仙随我等去一趟上清境,见上源神真。” 碧桃对上清境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天地九界。 其中太清境掌管人、冥、天,三界。 ——太清境为皆为“仙”位。 上清境掌管妖、魔、混沌兽界。 ——上清境皆为“真”位。 玉清境就知道的更少了,只知道他们皆为“圣”位。同太上两境之间几乎无有往来。 据说圣君已然摆脱了九界天规桎梏,不拘人态,多为異形,掌管天汉、洪荒、天外三界。 这些古仙族要带朱明去见的这位“上源神真”,正是上清境比较著名的一位真君。 这位真君之所以闻名仙界,其原因有两个。 一是他拐走了仙帝和坤仪左将军的大儿子东君。 二是他的能力,为追本溯源。 他有万法破妄眼,不仅能一眼穿透阴阳万界,仙位灵台,更能追溯一切的源头由来。 能力几乎等同于下方玄星界修真界的搜魂。 前尘往事,乃至诸多未能付诸实际的念头,都在他的眼前无所遁形。 碧桃心下一沉,朱明看得透彻,这栽赃可笑,但是幕后之人用心险恶。 天界天规有言,仙位必得玉洁冰清行不由径。 现如今朱明飞升之路存有疑窦,自然要清查。 朱明被带去见了这位上源神真,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被人在灵台之中窥伺一切,也和被人扒了底裤差不多。 这倒事小,若是当真查出什么过往隐匿天规的错处,轻则贬黜仙位,重则剥去仙骨,投入下界! 朱明却浑不在意一样,除了对来押送他的两个古仙族嗤笑鄙夷之外,未见丝毫的慌张。 他爬到这个位置,拉拢九天功德仙位与古仙一族对抗多年,早就料到古仙族要按捺不住了。 叮嘱家常一样,对碧桃道:“你归天证神仙位,我给你准备的礼物还没来得及给你。” “就在我内殿妆奁的最下面一层,你自取吧。” 说罢,就同两位古仙族的仙官化灵直奔上清境。 事出突然,碧桃也做不了其他的,只好去找东王公。 朱明玄仙是他的侍者,说好听是他的人,说难听打狗也要看主人呢。 东王公整日只有一个人头,行踪飘忽如鬼,碧桃在他的宫殿里面没见踪影,又去他常去的地方找了整整一夜。 连个球都没看到。 第二天终于在重霄六御台上,找到了他! 一夜未睡,碧桃心急如焚。 因自己不是监赛的仙长,不可直接登上高台。 只能在下面捏仙灵蝴蝶小鸟,试图吸引东王公的注意力。 然而东王公专心致志,碧桃仙阶实在太低,那些信手捏出来的灵物,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头。 他正在看银汉罟上归来的仙位。 人群也渐渐吵闹起来,从未有过的热闹欣喜之音不绝于耳。 碧桃侧头看去,便在银汉罟上,看到岸立云层的明光的法相。 他回来了。 40-45 第41章 点将 五雷散去之后, 明光法相成形。 仙姿玉貌,渊停岳峙。 垂眸向下俯瞰, 仿若神君悲悯垂顾苍生。 他双手持剑,剑尖上撩,法袍之上的金乌竟挣脱束缚,化为巨鸟冲天而起。 挥动的翅膀带起漫天金灵洒向云层,隔着银汉罟的众人,都仿若被他那熏天赫地的金灵,割伤了眼睛。 雷霆万钧, 锐不可当。 待到耀目的金光几乎要将整个天地都染成金色,金乌才终于清啸一声,盘旋落回明光身后。 继而张开遮天蔽日的双翅, 以将明光环绕其中的姿态, 仰着脖颈傲然而立。 清啸鸟鸣,裹挟着清神破妄之音响彻九天, 众人听到后俱是神思一肃。 明光法相持剑的双手收势, 双剑在身前交叉, 而后弓步向前推出一招——金雷剑盾! 顷刻间金灵如烈火烧遍云层,沸腾的云浪犹如海潮怒涛, 金灵化身的雷电金龙,咆哮着从云层之中穿出, 同在半空之中凝化为交叉巨剑的剑云, 风行电击, 气势磅礴地推覆而出。 这一招分明为双剑守势,却偏偏犹如攻击招式,简直撼天动地。 仿若要将整个天地斩断在他雄浑锋锐的剑势下。 “——是玄仙上阶!”银汉罟上有明光的拥护者,激动地喊。 明光积威已久, 银汉罟上的沸腾程度,不亚于因金灵狂澜般依旧震荡的云层。 碧桃收回视线,这招她也会。 不过她为木灵,这招使出去的时候不会如此风雷浩瀚。 反而和风细雨,裹挟天地,包容万物,枯木生花。 但她现在没工夫管那些,趁乱索性朝着重霄六御台上最高处,喊道:“莹莹仙尊!” 这声音非常小,混于重霄六御台上如今因为明光归来,成功晋升为玄仙上阶而欣喜喧闹的诸仙之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对东王公非比寻常的敏锐五感来说,这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东王公整个人……不,他整个脑袋骤然之间一僵。 慢慢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如果他此刻有脖子的话肯定已经转得咔咔响了。 莹莹……是东王公飞升之前的凡间名讳,而且还是乳名。 莹莹的本意是明亮,亮晶晶的意思。 但是凡间莹莹两字,通常用于鲜妍明媚的女子乳名。 东王公之所以会有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大富大贵之家,自呱呱坠地便是千娇万宠。 他的母亲还有父亲,不知道信了哪个歪门邪道的道士批命,说他四柱全阳,精力旺盛,百病不侵。 但这种八字一旦生病便是如山峦倾覆,虽然寿数绵长,却有齑身粉骨之劫。 要想避过此劫,最好给他取个女娃的小名,或许能够在过此劫之时,不那么惨烈。 于是东王公就有了这么个乳名。 原本也只是父母长辈在的时候有人这样叫他,而后他入道修炼,坐拥蓬莱,乃至最终拔界飞升,世间本该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乳名。 奈何他与西王母两人表面和气,背后针锋相对,恨不得把对方所有的丑事扬得天下皆知。 西王母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事,让人大肆宣扬,于是有那么一两千年,仙界所有的人都知道东王公有个乳名叫莹莹。 那时候仙界几乎都是和他平级的仙位,平日里见到他就会忍不住调侃。 只是那已经是上万年前的事了。 现如今的天界之中,仙位仙职也改换了好多次,故友旧识皆已祭晷陨落。 没有人会再叫东王公的乳名。 骤然听到莹莹仙尊这种称呼,东王公回过头来,那表情简直像是见了鬼! 和碧桃对视上之后,更是有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好在大概是他嫌这个名字实在是太……不能被人所知。 非常迅速地从高台之上飞了下来,到了碧桃的身边。 还没等东王公呵斥碧桃一句“别乱叫”,碧桃便直接说:“朱明仙督被古仙族的人带走了,带去见上清境的上源神真,说是朱明仙督的功德仙位存疑。” “什么?” 东王公的表情严肃起来,“古仙一族的谁?哪一部?竟敢未曾通报,便将我蓬莱之人送到上清境去审讯?!” 怕别是他素日表现得太过温和,让这些小崽子们觉得他很好说话。 东王公对碧桃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幽天等着,我亲自去上清境看看。” 碧桃正要告诉东王公,带走朱明仙督的人是斗部两位天仙位。 突然天际闪过一道金光,如同拖尾的流星,顷刻之间落在两人面前。 金光落地之后化为人身,正是方才还在银汉罟之上过五雷阵的明光。 “莹莹仙……唔!” 明光身形刚刚凝化完成,东王公立刻幻化出身体,直接伸手捂住了碧桃的嘴。 东王公有身体的时候,比碧桃高了一头,和明光的身高不相上下。 他生怕碧桃暴露他的乳名,情急之间将碧桃揽过来,几乎是将她抱在怀中。 而明光落地之后本欲抬手见礼,见到东王公的动作,未等脑子反应过来在做什么,就已经伸出了手。 他的认知之中,东王公修为实在太高,随便动一动手指,就能让小桃枝重伤。 明光抓住了东王公捂着碧桃嘴的手腕。 刚刚晋升,还未来得及融合克化的玄仙之力爆体而出,把猝不及防的东王公给扯了个踉跄。 顺带着把碧桃从他的怀里震了出来。 东王公:“……”现在这些小崽子们一个比一个胆子肥是吧? 碧桃:“……” 明光:“……” 围观众人:“……” 就连天官地官和水官,都抻着脖子朝这边看过来。 天官有些不稳重地开口道:“现在的小仙都这么狂吗?” “昨日刚刚升的神仙位,悍不畏死地同坤仪左将军动手。” “今日新鲜出炉的玄仙位,就敢和东王公争风吃醋了吗?” 要知道神仙和玄仙,同已经位列太仙的神仙相比,其差距不亚于三岁稚童拿着一根树枝,就要挑战全甲执刃,战无不胜的将军。 她身边的水官,撑在桌子上的手没能撑住他拧劲儿的脖子,他手臂一晃,脑袋差点撞桌子上,赶紧坐直。 嘴角却有点难压。 毕竟九天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然而喜闻乐见的“你争我夺”并没有出现,明光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躬身拱手,对着东王公施礼认错。 “一时情急,冒犯仙尊,还请仙尊恕罪。” 东王公白眼翻得快把脑袋一起翻过去了。 但他也不会跟坤仪左将军的儿子当真计较什么。 毕竟他打不过坤仪…… 好在明光道歉的态度足够谦卑,而且迅速说明了来意。 “我在下界竞赛,扶正移位星盘。” “那星界帝王紫微星宿,妄图以一国百姓为祭,登临功德仙位飞升上界。只因他得到了千年之前记录飞升之法的奇石。” “石头上所刻过往,桩桩件件指向蓬莱朱明仙督。” 明光说到这里,东王公还有碧桃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敢情他才刚刚晋升仙位,就跑来对朱明仙督兴师问罪吗? 明光却说:“那石头上记载皆为无稽之谈,定是有人事先下界,移动星盘,扰乱星界安宁,以图栽赃。” “如此长远筹谋,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仙尊,我回天界之后,本欲同朱明仙督联合,尽快揪出对星界动手的失格仙位。以免遗患无穷。” “然遍寻九天,未曾寻到朱明仙督,仙尊可知道朱明仙督去了何处?可是领职下界了?” 哦,原来是来抓作乱之人的。 东王公面色好了不少,审视了明光片刻说:“古仙族有人越过我,私自将朱明带去了上清境,见上源神真,要纠察他功德飞升的过往。” 明光闻言眉头皱起,满面霜寒:“仙尊可知是哪一部?” 碧桃接话:“斗部,斗部的白羽天仙,还有青文天仙。” 明光闻言似乎是下意识想回头看一眼碧桃,但他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然后便生生将自己的脖子钉在了一个半侧不侧的角度。 东王公看着明光说:“我正欲去上清境看一看究竟是谁给了这两位斗部天仙的胆子,让他们胆敢擅动我蓬莱之人。” “你虽未领正式仙职,九天诸多公职却皆经你手。” “如今若有心补偏救弊,不若与我同去一趟上清境如何?” 东王公其实是有那么一些看不上明光,以及拱卫他的六部古仙族的。 且不论这位仙帝的小儿子有没有资格登临仙帝之位,单凭他手下那些古仙族的行事作风,就实在令人不喜。 数千上万年前的古仙族从不会因为争权夺势,坑害仙位。 大家各司其职,守望相助,活着为苍生奔波,活腻了死了也是为苍生献祭一身清气入晷。 哪像如今现在的天界,简直堪比下界皇族数子夺嫡,乌烟瘴气,简直犹如倒泻箩蟹。 诸仙身在九天,却染上了凡人才会有的五阴炽盛。 仙帝与坤仪,还有东极青华大帝,以及冥界罗酆山帝君,去到上清境,同诸位真君商量了好几次的解决之法。 最终才决定开设择选仙职的竞赛。 只盼通过竞赛,让这些未来掌控万界的小崽子们,能明晰为神为仙真正的意义。 也能筛选出失格之仙,肃清九天。 然而诚如仙首们所料,终究还是有人贪权慕禄,罔顾仙格。 不惜欺上瞒下戕害苍生,以图握权固位。 而作为这些冥顽不灵的古仙族认可追随的未来仙帝,明光究竟是当真铁面无私执法如山,愿意将刀刃转向自己人。 还是他也想阳奉阴违,做张做势,实则是为了维护古仙族此次发难的背后之人? 但看他愿不愿意当真与自己一同去到上清境带回朱明,便可知晓。 明光闻言立刻道:“愿与仙尊同去。” 东王公满意地点头,而后径直化灵而去,明光紧随其后,从始至终未曾再转头看碧桃一眼。 碧桃见两个人亲自去上清境捞人,总算是放心了。 碧桃或许不了解东王公为人如何,但她最了解明光。 明光虽古板恪守规行矩步,却是最严气正性嫉恶如仇。 他即便用计,欲要达成什么目的,也会像是当初修改竞赛规则那般,使用阳谋,根本不屑用这等阴诡缺德手段栽赃陷害。 碧桃打算先去幽天,如今古仙族之间出此一事,同幽天功德仙位之间恐怕自此更加水火不容。 连朱明都猝不及防被带走,碧桃须得让幽天的诸位防患于未然。 她转身正欲离去,骤然之间感觉浑身一轻,紧接着如有暖泉兜头从她的头顶淋下。 碧桃整个人打了个激灵,转过头去看,便见专司赐福的天官神女,笑眯眯地站在重霄六御台高台旁边,刚刚收回指向碧桃的纤纤手指。 她竟是莫名其妙给碧桃赐了个福。 碧桃虽然心中不解,但能得到天官赐福之人,必定是万事顺遂,气运加身。 碧桃立刻躬身,端端正正地给高台上的天官神女行了礼。 “多谢天官神女赐福。” 天官神女却已经转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等到碧桃离开,她身边的水官才说:“你难道想把她收入自己的宫中吗?” 水官和天官神女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两人本为瑶池之中孕生而出的并蒂莲花,一体双生。 为男为女,皆是风鬟雾鬓,琼林玉树。 水官说:“你要是喜欢她,我也可以给她解解厄运。” 天官神女笑而不语,她执掌万界福祸,自然也能看出旁人看不出的某些事情。 例如……这位碧桃神仙与未来的仙帝人选福祸相依。 且碧桃神仙才是其中那个主宰福祸之人。 天官神女并不是巴结未来的上官,她只是非常好奇这两人之间究竟会如何发展,才能有如此明显的福祸相依的纠缠之相。 天界的神仙没有话本子可以解闷儿,就只能追一追真人了。 水官与天官心灵相通,自然很快明晰了对方的意思。 相视而笑。 旁边始终坐在两人的对角处,整整好几天一言不发的地官。 转动银灰色的眼珠,开口阴恻恻地说:“如果她成了你宫中的人,以后犯了罪,我也可以酌情轻判。” 地官赦罪。 执掌万界牢狱,明刑弼教。 地官曾为人间执法如山的酷吏飞升,据说其在位期间严刑峻法。 因其除恶务尽大辟肃清,功德圆满,飞升上界。 天界的囹圄宫,就是他手下不知道第多少代侍者玉嶂灵仙掌管。 事实上仙位很少犯罪,但是真的达到了需要地官赦罪的地步,恐怕连投入人间转世重生的机会都没了。 而正因为地官的职责原因,他在天界要好的仙位几乎没有。 整日试图融入自己的另外两位同仙,结果人家一体双生心意相通,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开口都显得格格不入。 又因他皮肤惨白,连瞳色嘴唇都很浅淡,银灰色的长发过腰,言行举止又莫名有种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他四肢修长,模样再好也半点没有清明灵秀之气,鹄面鸠形,鬼气森森。 好像一个静静吊死在角落的吊死鬼。 天官甚至都有点害怕他,每次多看他两眼都要给自己赐福。 他一开口,水官立刻两只手翻转,捏成法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闭目装着打坐。 水官感受到自己妹妹的畏惧,看了地官一眼,礼貌笑笑。 然后假装去看银汉罟。 正好这一会儿的银汉罟上,又有仙阶归位了……不对! “这是一个下界飞升的功德仙位?” “近些年都没有功德仙位飞升了,这小郎君长得还挺俊嘿嘿嘿……不知道做了什么好事才飞升上来。” 云层之上,五雷阵收,刚刚飞升之人只有至仙之位,并无法相显现。 但是有些无措地站在雷将面前,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飞升的俊俏仙君,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等等,我刚刚追踪了一下,这位是从竞赛星界里面飞升上来的,难道是哪位仙位点了将吗?” “点将我只在上古记载的一些书籍里面看到过,上古仙位在星界之中行走,常常因为满身清气,影响所到之处凡人的命盘。” “因此回归天界之时,便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 “被点上天界的‘将’,会直接成为那个仙位的侍者。” “谁这么厉害?竟然能在星盘移位的竞赛星界里面点将?” “我猜肯定是……嗯,云川真……不对是云川天仙!” “我一直都在看着他在下界奋勇杀敌,带了好多凡人的副将出来,他回归天界之时这些人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个个都是战功赫赫,可功标青史呢!” “哇,难道天界又要多一个武神了吗?” “只有我注意到他的动作有点奇怪吗?摸下巴是什么意思?” “银汉罟上的众人把所有下界的高阶仙位猜了个遍。” …… 然而银汉罟上如何热闹,此刻正在赶往幽天的碧桃却是不知。 她化灵到了水椿桥,因接连九天的虹桥之上,不可化灵飞跃,碧桃便化为人形落地。 正要上桥,突然被两个小仙给拦住了。 “见过碧桃神仙。”两人异口同声。 碧桃疑惑看向他们,他们其中一人开口说:“碧桃神仙点的“将”已经飞升天界,请随我等前去接引。” “什么?” 什么酱? 碧桃倒是听过仙位下界点将的说法,但那都是仙阶古书籍中记载的,连她都从未见过。 因此碧桃一时半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个点的酱究竟是什么酱。 第一反应古仙族抓了朱明之后又要对她下手。 因为这两个灵仙,穿的是苍天医部的服制。 六部之中,医部向来有与世无争的意味,这一次难道也下场了? 碧桃心思百转。 古仙族带走朱明仙督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对着幽天的功德仙位全面下手吗? “让开,”碧桃撑起了神仙位的架子说,“有什么事情待我去幽天回来再说。” 这两位小仙一愣,没有阻拦碧桃。 一左一右让开张碧桃通过,恭敬说道:“那我等便在此恭候碧桃神仙。” 碧桃过了水椿桥直奔幽天,在功德仙位领仙职的鸿福大殿门前落地。 一落地,便看到了一群人正围着归天证位的几个“弟弟们”道恭喜。 碧桃走过去,简明扼要地把如今的形势说清楚,又询问了幽天和古仙族有没有什么异动。 得到否定的答案这才放心。 没有对幽天的人动手,那就是只针对她和朱明? 碧桃想到水椿桥上还等着她的那两个医部的小仙,转身就走。 碧桃其实一点都不害怕,她行事从来有“尺度”,桩桩件件都是比着天规擦过去的,没有人能抓住她的毛病来。 碧桃反而是比较担心朱明还有幽天的功德仙位们,毕竟功德飞升,是要做尽好事。 然而好的另一面是坏,正所谓福祸相依,细细计较起来有些事情,总是说不清楚的。 哪有古仙族生来便在九天,由内而外清灵澄澈来得“干净”。 只盼他们不要再出栽赃陷害这种昏招,否则碧桃下一场竞赛当真不客气了。 苍灵等人跟碧桃在一起许久,看她的神色便知道有事。 追上来,询问碧桃:“可是有什么事?哥哥们……” 苍灵话音一卡,回归天界之后他们可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占碧桃的便宜。 毕竟虽然他们也全部都升了仙位,却没有一个比碧桃仙位高。 而且……碧桃之前仙位低的时候,他们也“欺负”不了她。 苍灵挠头笑了一下又说:“我等随你一同去,无论是什么事情总有个照应。” 碧桃看向几人,知道他们都是好意,也没有拒绝。 反而道:“那就有劳‘哥哥们’了。” 碧桃把哥哥们三个字咬得很重,显然是见缝插针地调侃他们,这件事她可没忘。 这个仇记着呢。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声势宏大,跟着两位忐忑的医部小仙去仙界的入口。 路上跟着碧桃的几个功德仙位,盘问两个医部的小仙:“真的是去天界入口吗?你说接引谁?” “碧桃神仙点的将啊……” “你点什么东西了?你把下界的东西带上来了吗?” “我听说归天倒是可以带下界的东西,只是必须带的是死物……须得保证在五雷之下护得住,还得先交由接引仙官查探过才能拿到,麻烦得很……” 另一人接话:“什么犟?归天的仙位谁这么犟?非得碧桃亲自去把他接回来?” …… 功德仙位大多没有专门读过上古仙位的记录书籍,因此大多数不知道点将这回事。 好在天界入口也不远,几人说说话就到了。 然后众人就看到一位接引仙位的雷将,被一个俊俏的仙君缠着说话。 一边回答,一边焦头烂额地左顾右盼。 终于看到了碧桃的踪影,这雷将仿佛得救,立刻对着碧桃的方向震声道:“碧桃神仙,你点的将到了!” 快点领走吧。 这位仙君话太密了,什么都好奇,而且关于天界什么都不知道。 张口闭口都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问得雷将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 为什么! 碧桃走过去,和幽天的功德仙位们都看到了那个仙君。 但是他们迅速侧头对视,面面相觑。 这人谁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仙君看到碧桃之后,表情却无比震惊。 夸张地张着嘴,手下意识在自己下巴上捋了一下。 什么都没有摸到,才意识到如今的状况。 然后对着碧桃道:“怪不得呀怪不得……原来你是个神仙!” 怪不得这位碧桃仙姑,仅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将整个邪教偷天换日。 “你是……” “我呀!我呀!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那仙君走到碧桃跟前,盯着碧桃的眼睛,然后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现如今的倒影。 被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捋了一下下巴,还是惊疑不定,赶紧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岁月摧刻的褶皱沟壑尽数消失不见,皮肤细腻光滑,犹如上等白玉…… “这这这……”他震惊道,“我以为只是胡子没有了,原来我是返老还童了?!” “天啊做神仙就是不一样哈哈哈……” 负责布阵的雷将,把人送到悄无声息地跑了。 一群功德仙位面露疑惑,碧桃盯着这仙君过于明亮的眼睛,还有他熟悉的言行举止,很快也目露惊诧。 “武……医师?” “哎!正是老朽!” 碧桃迅速串联前因后果,终于明白了那两位医部的小仙说的“点将”是怎么回事。 原是她下界影响了武医师的命盘,因为两人因果牵连太深,将他给“带”到天上来了! 碧桃一颗悬着的心狠狠放下。 这当然是大喜之事。 “怎么样?老朽年轻的时候也很是俊俏吧?” 武医师拍着自己的脸,因为太激动了拍得“啪啪”作响。 碧桃上下扫视了他一圈,笑着点头说:“确实俊逸非凡!” 天界天规不允许形容残异,在下界暮冬时看到清华大帝那丑陋的神像,碧桃说胖也是一种残缺。 事实上在天界,老也是一种残缺。 古仙一族生而形貌昳丽,容貌停驻在最优时期。 下界飞升之人,无论是什么年纪,何种形貌,飞升天界之后都会停留在自己最巅峰的时期。 不止如此,脱凡之后,色、受、想、行、识,五阴皆会随着仙灵入体拔至巅峰。 再随着仙阶增长而变得更加敏锐优越。 碧桃带着武医师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取了两袋仙灵,感谢两位通报她来接引的医部小仙。 之后将武医师介绍给如今仍在她宫殿之中的朋友们。 武医师虽然自称老朽,但从来没有陈腐思想,更不会因为自己年纪大了就与年轻人格不相入。 何况如今他已经返老还童。 很快与这些小仙就打成了一片,甚至开始给这些小仙把脉,当场回归老本行,看起了病。 人食五谷生百病,仙者也食天上食物,虽然不会染凡间病症,却也不是没有一些小毛病的。 比如经脉滞涩不通。 而武医师很快就发现,他从前探脉是根据脉搏跳动来判定病症。 如今探脉,却是闭目便可将面前之人周身经脉尽数收入眼底。 “你这里有两条经脉打结了。” 片刻之后武医师睁眼,指着一位仙子的手臂说,阻滞了心脉,估计才导致你练功的时候偶尔会气息不济的原因。 碧桃心想,怪不得是医部接引,看来他是凭医道累积功德飞升。 只不过在武医师原本既定的命盘之中,他虽一生行医济世,却断断不足以以功德飞升上界。 他原本转世重生之后,会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凭借此世功德,一生享尽荣华富贵。 然而他遇见了碧桃,同碧桃两人合作多年,救济灾民百姓无数。 比原本既定的命盘之中多了数倍功德,而且在碧桃飞升之后,他老骥伏枥,带着自己的小徒儿,肩负起了碧桃遗留的一应事务。 又是四年多,便在无知无觉之下功德圆满。 原本只悲怆碧桃一去不还,身边青壮年说死就死,例如那些功德仙位。 最后就连容安王的明珠郡主也突然间没了。 如今飞升上界,武医师才知道他们只是神魂脱离了凡界,回归了仙位。 这时候已经有小仙和武医师彻底混熟,告诉他之所以飞升,正是因为诸仙下界竞赛,影响了他的命盘。 他现在是碧桃的侍者。 有人召出了银汉罟给他看,并且说功德飞升后,灵丝自然编入银汉罟,还教武医师怎么召出银汉罟。 如今的银汉罟上,正因为武医师的飞升讨论热烈。 “打听到了……点将之人是碧桃神仙。”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 “怎么可能啊……她下界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灵仙位,那些高位仙阶没有点将,怎么就她自己点了个将?” “怎么了你气吧?我们碧桃神仙不光点了个将,她点的将都比那些参赛者先上天界!” …… 这确实有些过于嘲讽,尤其是此刻的银汉罟上又回归了一位。 正是之前这群讨论的小仙讨论火热的,堪配“点将”的人选之一。 碧桃扫了一眼云层之上,一身银甲,手持长枪的法相。 一轮银月自他身后徐徐升起,散出的月轮之光,将云层映照成银波迭起的银海。 他手持长枪一招——地蛇枪式,霎时间漫天银浪骤起,化为狂澜。 雷光从枪身如游蛇般四散,迅速在云层之上结诛邪之阵! 虎啸生风,雷光凌云。 下一瞬清气冲天,银灵滚滚推覆,昭示着法相之主,已然步入天仙之位。 天仙中阶,还挺不错。 碧桃知道他辅佐明光归正星盘,于飞龙大殿之前带兵护佑宫阙宗社。 功德也足够厚。 碧桃“啧”了一声,冰轮这小子的法相倒是足够威武霸气。 可惜归天的时机不怎么凑巧,不光被碧桃点将这件事夺了风头,名次也不是很好。 他前面还有好几个归位的古仙族,他排在第二十六位,名单第一页都看不到他。 他应当是听凭明光的吩咐,在下界做“扫尾”工作。 此次的名次,估摸着同他自己的估算谬以千里。 看他这回还怎么“雄鹰振翅”,见面就扬起他那骄傲的小下巴。 碧桃勾唇,一边在闹哄哄的人群之中端坐饮茶,一边唏嘘。 一盏茶未待饮尽,门口落下数道仙灵。 还没看清是谁,那人的声音就先传进来了:“怎么回事?你这宫殿怎么比我的还气派?” “到底是东极青华大帝的侍者,就是不一样。” 碧桃听到声音登时一喜,快步走到门口迎了出去。 便看到朱明负手而立,一脸不满地看着碧桃恢宏繁丽的宫殿。 “你是不是在内务仙官那里有奸细啊?” 朱明身后悬着人头的东王公开口说:“这从前可是我的宫殿。” 碧桃笑起来,见朱明姿态悠然,不像“被人扒了底裤”的样子,最后吊着的那一口气也松了下来。 故意装作没有看到两人身后,露出半个头,始终在垂目盯着地面的高大身影。 碧桃刚要张口解释宫殿何来,东王公却立刻幻化出全身,指向碧桃的嘴。 碧桃登时一哑,被禁言了。 东王公生怕她又叫出——“莹莹仙尊”。 只好先下手为强。 碧桃挑眉,索性指了指自己的宫殿,意思让他们自己进去看。 虽然外面富丽堂皇,但里面被砸烂的这件事东王公再清楚不过。 朱明倒是大摇大摆地就走进去了,东王公觉得没趣,又伸手指隔空点了两下,警告了碧桃一番,人头很快也化灵消失。 这两人离开,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人影自然就无所遁形。 东王公化灵飞到天际,一道灵光打下来,碧桃禁言之术解开。 她依旧是那么笑意盈盈,看向了自己面前不远处站着,仿佛罚站般低头盯着地面的人。 明光……玄仙。 大桃木树冠笼盖之地,可达三千里,此刻枝杈的缝隙投射而下的阴影,斑驳晃动,却刚好将两人圈进去。 方方正正。 像为两个人切割出了一块独属于他们的私人空间。 碧桃朝着明光的方向走了一步,肉眼可见垂头站着的明光浑身紧绷。 他估计是在等待着她的解释,或者道歉。 碧桃知道明光纵使心中有千般怨恨,万般伤绝,也绝对舍不得当真与小桃枝割袍断义。 否则他不会察觉古仙族在下界的阴谋,才刚刚归天,就马不停蹄跟随东王公赶去他从未去过的上清境。 及时把朱明给带回来。 其中固然有他为人刚直,公正无私之故。 但他如今站在这里没走,正是他别扭“示好”之后,发出想要和好的信号。 实际上这有点出乎碧桃的意料。 她还以为他归天之后,一定会避她如蛇蝎,连见都不肯见她。 事实上如果明光紧随她之后归天,他们确实会发展成水火不容之势。 大抵是因为她那一剑,让他获知了惠伟帝梁英卫的阴谋。 令他不至于在后续对抗梁英卫的时候猝不及防,死伤手下。 又或许他阴差阳错,最终未能登上皇太孙之位,为归正下界星盘,在人间又逗留了四年多。 拖着重病沉疴之体,推举新皇上位,又安排好所有的属下,才放心归天,早已经过了当初被“一剑穿心”的激愤劲儿。 这人间的四年,显然已经把他那骄傲冷硬的心肠,给磨得柔软了一些。 碧桃仿若能看透他的肝肠,隔空将他满腹渴切掂量了一番。 碧桃知道,此刻只要跟明光道个歉,哪怕只说声自己不是故意的。 他们又可以恢复到从前“挚友”的位置上面。 说不定可以约个饭,一起看云海,一起探讨功法,或者在下一轮进入竞赛的时候,彼此帮忙。 甚至碧桃往后若是蓄意像从前一样“冒犯”他,亲吻拥抱他,他恐怕也只会躲避。 不会再无法接受地释放仙灵震伤她。 可他绝不会应允回应她的情潮爱浪,他要恪守的教条比天规都多,背负的重任压抑住了他所有的人欲。 只能不破不立。 而且碧桃早就不想要什么“挚友”了。 她宫殿之中上下如今济济一堂,胜友如云。 况且她对明光,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狗屁挚友。 她一开始是因为凝灵漫长艰难,好容易见到一块“神仙肉”,想吃他。 后来消化不了,又发现他修习的功法精妙,便跟他一同修炼。 再后来,一个天生地养六亲全无的野仙凝灵,一个有亲人但是等同于没有的两个初生之魂,犹如两只破壳雏鸟,自然而然相依相偎,相伴相护。 待他被雷纹咒封印记忆。 碧桃也因万界天道慈悲,消除阴气凝化成人。 他被封掉了记忆,还本能地来到大桃木之下修炼,足可见他的内心之中,在无意识地眷恋那有人陪伴的经年。 碧桃远远看着他长大,看他很快舍弃孩童身躯,变成一位冰堆雪塑,玉山倾倒一般的仙君。 她的贪念与侵占欲,在遥望他的一百年里,转化为另一种情感欲望。 不想跟他扯什么挚友的大旗,只想把他每每交叠到喉咙的法袍扒下来。 想他被情潮支配,“登临云巅”之时,那张在众仙面前矜傲刻骨的俊脸,会露出怎样羞愤欲死销魂蚀骨的神情。 因此碧桃在明光终于抬起眼,欲要与她对视的那一刻,脚尖一转——原地扭身,径直进了屋子里。 她这里可没有雨散云歇,雾散冰消。 鱼水之欢,巫山云雨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只怕碧桃敢说,明光也不敢应啊。 明光眼睁睁看着碧桃转身离去,袖口之中长时间紧攥双拳的酸痛,似乎顺着手臂顷刻之间传遍全身。 然后又演化为另外一种烧灼一般的热意。 带着无可言说的羞耻与失落,烧遍他每一根经脉,最终堆积在了耳根之处。 堆成一片与远处的海岸线上,赤红云霞不分你我的瑰丽之色。 “唰——” 金灵原地腾天远去,仿若承载了太多愿望,不堪重负滑落天际的陨落流星。 躲在窗户后面的碧桃,看着明光落荒而逃的金光,笑得志得意满。 “这么绝情啊?” 朱明奇怪道,“他都主动来找你了,你不是用情至深吗为什么不理睬?” 碧桃头也没回:“哎呀,你不懂。” 一个老光棍老是问什么,问问问。 第42章 当众判罚 为了栽赃同仙, 不惜殃及星界苍生,这在天界是极严重的神仙失格行为, 按照天规,当公开判罚,以儆效尤。 找到下界移动星盘之人非常容易,因为九天仙位领取公职行走人间都必须上报。 四值功曹负责记录,要带哪些侍者,办什么公职,都需要一一记录清楚。 再经由仙帝本人, 或其侍者批准方可下界行走。 仙帝常年镇守星汉轮转阴阳晷,不理天界职务多年。 本人仿佛活着的天界星晷,也没有侍者, 原本应由他处理的公职, 自明光刚刚出生不久就已经交给他了。 碧桃曾经同明光相依相伴的那些年,在修炼之余也帮他处理了不少九天公职。 明光等于天界的“摄政太子”, 因此这九天仙位行走人间的公职全部都经由他手。 明光的天资虽被坤仪左将军称为愚钝, 和小桃枝乃至他才去了一趟上清境也没有见到的哥哥东君相比, 显得对很多东西接受的速度比较慢。 但他并不是真的天资愚钝,同其他的仙位相比, 他已经是非常厉害了。 而且勤能补拙,明光这二百年来的勤勉刻苦, 并非全无成效。 他处理公职更是一丝不苟, 经手的所有公文, 稍微重要的他甚至都能倒背如流。 因此他在下界发现有仙族插手星界星盘之事,便已经迅速根据他阅览过的公职,定位到了走过此界之人。 迅速将人拿住之后,继续纠察, 牵连出了一干涉事仙位。 他们连勾连在一起,提前埋下祸根,甚至干预了择选星界竞赛之事。 连接引诸仙下界竞赛的星宿神房日兔都难免连坐。 于是竞赛尚在进行,九天仙位却尽数在天界银汉罟之上接到了“集结令”。 敕令明日辰时,九天仙位齐聚重霄六御台,见证赦罪地官,当众判罚涉事仙位。 碧桃接到了“集结令”时,正被一群小仙围着“磨”。 “你就让我来你这里做侍者吧,我保证勤勉,我收拾房屋很在行的!” “让我来吧桃桃,我修炼真的好难啊,让我在你这里吸一点精纯的仙灵,我命都给你啊!” “你这里这么大,没有人的多空旷啊,你看这两天,被砸乱的屋子都已经修筑得差不多了,我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姐姐,亲姐姐,你收了我吧,我什么都肯做,按揉经络,搓背洗脚,暖床也行啊!” “噗!” 众人哄笑出声。 碧桃也是挑着眉忍不住看过去,发现说话的男仙,竟是兵部云川真仙的侍者扶摇神仙。 他虽然是神仙下阶,却和碧桃同是神仙位,不知道来凑什么热闹! 他一脸真诚,为了吃口“软饭”毫无骨气。 眨巴着一双杏核眼,自荐枕席还理直气壮。 碧桃笑道:“扶摇神仙,你快点回去吧,回去吧……待会儿云川天仙若是来找我拼命,可怎么好啊……” 扶摇神仙却摇头:“我不回去,兵部有什么意思?一群大老粗整天嘿嘿哈哈地练,练得我感觉自己都快傻了!” “哪有你这有意思?” 他就是之前那个在银汉罟上,宣誓如果碧桃回到天界,必定脱离兵部,就做她的侍者的勇敢男仙。 而且他不是开玩笑的,他天性跳脱喜欢热闹。 结果兵部的那帮仙君,除了练功就是练功,一个个肌肉发达,脑子却像是木头做的,有时候连个玩笑都听不懂! 他才不要回去。 碧桃只当他是开玩笑凑热闹,也不撵他了。 毕竟云川天仙,倒不至于真的找她来打架。 这位扶摇神仙凑够热闹也就该回去了。 “侍者我肯定收不了这么多……” 碧桃被众人吵得脑子嗡嗡叫。 无奈叹息道,“我若是都收了,明日上清境便会有人来拿我,会说我揽尽九天仙位意图不轨,怕是要颠覆天界,逆反仙帝呢。” 毕竟……想留在碧桃宫殿里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虽然都是低阶仙位,可只是粗略估算,这两日来来回回出出进进的就有数千人。 若她都收了做侍者,且不论这本就破烂的宫殿是否放得下,她是真没有“造反谋逆”之心。 毕竟这同下界屯兵弄权的逆贼,振臂一呼直指皇都不同。 天界仙位之间的差距犹如渊海,她这边“起义”之名还没坐实,都不用仙帝出手,坤仪左将军五雷鞭一鞭子下去,这群小仙直接尸横遍野。 且这些人之中,很多都是古仙族新一辈小仙,也说不上是“叛徒”吧,毕竟古仙族也不是个个都仗权弄势,目下无尘。 有些人连他们的长辈,亲爹亲娘也管不住。 这倒也罢了,甚至有数十位,都是在各仙位的宫殿里面做传承人的,天界的传承人,传的可是仙位,是星宿之位。 就和下界要接任掌门的大徒弟差不多。 她把人给收成侍者算怎么回事儿? “这不等同于你向九天各宫挑衅吗?” 朱明幸灾乐祸道,“到时候我可不帮你,毕竟不参与争斗的星宿神位,没事的时候只是在天上静静地挂着,不以仙阶论修为,却都有其掌管的星界苍生信仰之仙力,有一些我也打不过……” 碧桃指着自己:“我一个初出茅庐的神仙位,难道我打得过吗?” “所以我不敢收,只跟他们说,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仙灵随便吸,只是不要再提侍者一事。” “你那岂不是吵闹非常?”朱明脸上带着虚假的怜悯。 事实上他也有些羡慕碧桃的人脉。 他并不奉行仙位就要六欲皆空,七情全无的那一套,若真是那样又怎能共情凡人,知道何为苍生苦厄? 而无论是仙还是人,活到最后,活得不都是有人在乎,有人喜欢,有人爱吗? “所以我这不躲你这儿来了吗……”碧桃用手撑着自己的头,喝着带着梅香味儿的茶。 喝了好几口,口齿生香,浑身舒畅。 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和玉干一样,用自己的本体泡茶啊?” 朱明瞪她:“那你别喝!” “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是用哪一部分泡的吗?”碧桃喝得还挺来劲。 毕竟……朱明为玄仙,他本体之仙灵简直清气饱胀。 喝这种茶对她这种才刚刚升仙阶的仙位来说,有疏通经脉的效果。 朱明冷笑:“脚趾甲盖泡的。” 碧桃笑着看他,知道这是朱明专门给她泡的,当着他的面把杯子端起来咕咚咕咚干了。 但是好处受用了,该调侃还是要调侃:“银汉罟上栽赃你的那些,也不全都是假的吧?” 碧桃欠嗖嗖地问:“你确实无妻无子无亲无故无师无友,这天煞孤星的命格,是胎里带还是人为呀?” 朱明乜她:“我杀父弑兄,哪来的亲故?至于师友……呵。” 朱明笑得极其不屑:“当年御书房中教授我等的太傅,不肯承认我是他的学生,最终也是死于我手,车裂。” “皇宫之中,一个被人当成狗骑的皇子,连狗都不如,哪有朋友?” “自然师友俱无。” 碧桃啧一声,并没有因他说过往的凄惨境遇就言辞小心翼翼。 朋友有很多种,也有很多尺度。 真正的“挚友”,并不会因为你的伤疤心痛,只会在你的伤疤上撒盐,反复揭开看,然后笑你的伤疤丑。 碧桃说:“那你飞升之时已然是凡间而立之年,为何无妻无子?是没有世俗的欲望吗?” 朱明一副金尊玉贵的架势,都有点端不住,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 “……你没完了是吧?你是上清境派来纠察功德仙位的吗?” 碧桃的桃花眼都眯起来,抿着嘴唇,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黄鼠狼。 朱明直觉她没有憋什么好屁,赶在她开口之前,怒道:“有哪一家的高门贵女,会嫁给一个位不如奴,住在冷宫旁边食不果腹的皇子?” 碧桃那句“你是不是不行”,好歹没有吐出口。 故作唏嘘道:“原来是没有人肯嫁你啊……那你就没有喜欢的人什么的吗?毕竟当年也情窦初开过吧?” 朱明指着门口对碧桃说:“你给我滚。” 当年还搭理他,照顾他的只有一个母亲留下的老嬷嬷! 吃都吃不饱还情窦初开,开他大爷个腿! 他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要薅自己的头发给这么个损玩意儿她调理经脉? 碧桃嘿嘿笑,但就是不走。 “好好好,我不说了行吧,茶再来一杯?” “你想都不要想。” 朱明哼了声,看了碧桃片刻说:“不过你怎么不怀疑别的?比如飞升真是我的计谋。” 碧桃面上笑着,心说可拉倒吧。 若当真是计谋,且不论能不能欺瞒天规。 一个想要飞升的人怎么会将自己弄得死无全尸? 朱明一生从未得到百姓爱戴,身为皇子也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 他杀兄弑父,皆因当年那皇帝昏聩卖国,兄弟残暴害死他生母。 最后被推上太子之位,也是那些军将朝臣,眼见着国家倾颓大势已去,推他出去拖延时间,好能够拖家带口逃跑。 当年武凌国国都确实烧起了连天的大火。 朱明却根本就不是被火烧死,他是为了护佑无法逃跑的百姓,放火为墙。 在火墙之外,杀到了最后一刻,被乱军踏为了肉泥。 叛军头领也是感于他血性冲霄,才未曾屠城。 朱明的鲜血流到了一棵梅树下,机缘巧合魂魄附着在梅树上,才以木头为本体,被接引飞升。 这些记载,是碧桃昔年在明光学习公职时看到的。 每个幽天的功德仙位,都有这么一段惊天动地的过往。 只不过朱明格外惨烈。 正是因为如此,碧桃获知此次栽赃计谋,才会觉得背后之人胡编乱造实在卑鄙。 明光也看不下去背后之人的龌龊手段,才刚刚归天回来,未曾化用升为玄仙后入体的浩瀚仙灵,就马不停蹄地跑去上清境捞人。 碧桃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因为真正的“挚友”,会嘲笑你的伤疤丑,却不会真的持刃弄伤你。 碧桃正色道:“你接到银汉罟上面的‘集结令’了吧,此事牵涉之人众多,明日判罚,他们都会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朱明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这种不痛不痒的栽赃。 闻言点了点头,而后道:“对了,你可到我的妆奁里面拿了你的归天礼物?” 碧桃:“没有,你的妆奁比我寝殿都要大,我没找着。” 碧桃根本就没找,礼物这种东西,当然是对方亲手送到自己手上才算是礼物。 而且明光跟东王公一起去上清境,碧桃就知道朱明很快会回来,自然不会去翻他的东西。 他的妆奁真的大到离谱……其上还套了一些拓展空间的芥子,那些首饰什么的,分发出去够九天的仙位一人一件了吧。 朱明起身,进了里间,没多久出来,递给了碧桃一个盒子。 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碧桃满怀期待地打开,还以为是什么法器。 结果发现里面是一块玉佩。 也行吧,金银钱财,对朱明来说是至死都没有得到的执念,因此才会妆奁自己就占了一间屋子。 整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只稚鸡成了精。 而且无论是怎样的礼物,碧桃都很喜欢。 但是等到碧桃把玉佩一翻过来……嘴角的笑容消失。 这是一块兵部佩印,上印——冰轮。 “这个……是传送到下界的时候,冰轮朝我扔过来的那个?” “是。”朱明说。 碧桃握住了玉佩感受一下,并没有什么出奇,就是随身携带的普通佩印。 不过这里面的晦祟之气特别多,放出来是能引动天界阵法清晦的地步。 碧桃何其聪明,很快明白其中关窍。 看着朱明:“所以冰轮真仙,是打着当时传送之时,以这晦祟之气搅乱我脑子的主意,把这个东西扔给我的。” 朱明点头:“但是你根本不需要他费力,凭自己就能把自己变成个傻子。” 碧桃:“……” “不过你现在把这个给我,其实也没什么用。” 碧桃思维通透:“这种东西就算是上报上去,冰轮也可以有很多借口搪塞过去。” “我就算真的被这个东西影响了,也只能怪我自己修为太低。” 朱明笑起来:“目前来看是这样。” “不过我建议你先将这个东西留着。”朱明意味不明地对碧桃说,“很快你就会发现这个东西,妙极了。” 两个人说话经常打哑谜,碧桃虽然现在一时半会想不清楚,但知道朱明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因此碧桃把东西直接挂在腰上,说:“那我就提前感谢朱明仙督的礼物了。” 当夜,银汉罟上又陆续归位许多仙位,但是碧桃没有看,也没什么她特别要好的人,顶多日后在天界碰到了道一声恭喜。 她和现在下半身恢复,上半身还是鱼头的占魁,晚上喝了些酒,醺醺然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便跟随一众仙位,朝着重霄六御台上聚集。 此番乃是九天仙阶齐聚,简直人山人海。 别说坐的地方,连站的地方都要没有了,唯一比较庆幸的是碧桃才刚刚竞赛结束,现在还是参赛者的身份。 重霄六御台上,专门划分出了一个区域设立座位,就是给他们这些已经获胜的参赛者观赛用的。 碧桃带着头上包了一块布,但是不如不包的占魁,一路上汇聚了很多相熟的人,卡着辰时的末尾,抵达重霄六御台。 占魁不去坐专门的席位,那里更显眼,她如今脑袋大得能占两个人的座位。 往那一坐更加万众瞩目。 不知道这天规的惩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吃东西都没有牙咀嚼,只能生吞,实在是不方便。 碧桃一个人上了观赛席,随便扫了一眼,已经有很多相熟的人到了。 幽天的人对着碧桃招手,碧桃笑笑,然后越过了一众功德仙位。 最后走到了观赛台的最前面一排,在众人微妙的窥视之中,坐在了好早就已经到位的云川天仙和明光玄仙的中间。 参赛者的观赛席位并没有规定座位具体属于哪一个人,毕竟没有人能预料归天的仙位都有谁。 但是相熟的要好的人坐在一起,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古仙族同功德仙位之间隔着老远,分别扎堆而坐,仿佛是遵循的什么无形的规则。 碧桃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古仙族的领域”,自然会让旁人奇怪。 更让古仙族的一群人纷纷向她投来视线。 云川为左,明光在右,这两位仙阶都比碧桃高了太多。 就连古仙族的,也不会专门跑到一个“兵部战神”一个“未来仙帝”两个人身边去坐着。 更何况是坐在两人中间…… 因此对失格仙位的判罚还未开始,碧桃就先因为座位,率先众所瞩目了。 她身边坐着的云川还有明光,自然也都向碧桃投来了视线。 云川倒还好,他早就知道碧桃胆大包天,最近自己的侍者甚至还叛变,跑到了她那里赖着不走。 搞得云川受尽议论,好丢脸。 但云川向来不喜惹麻烦,碧桃在他看来就是一个非常大的麻烦。 此人诡计多端,人脉宽广,手段高超,为灵仙之时已经初见端倪,如今一跃升为神仙上阶,一步真仙,不容小觑。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被东极青华大帝亲口承认为侍者。 云川恨不得和她离八丈远,却也坐着没动。 她之所以坐在这里也很好理解,不就是来找明光的吗? 至于在下界时两人之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跟他又没有关系。 她是竞赛第一位,坐最前排中间的位置本就理所应当。 云川侧头看了一眼就坐直。 心中默念着: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 别说碧桃坐在他旁边,就是坐在明光的腿上也和他没关系。 反观明光就不一样了。 他从碧桃呼朋引伴,上了重霄六御台的那一刻,即使没有转过头去看,也一直在用余光和五感,感知着她的动向。 明光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会和幽天的功德仙位坐在一起。 结果看她越过了那群人,走向自己这边时,胸腔之中不可抑制地开始敲锣打鼓。 昨日她才在自己的面前扭头离去。显然不欲与他说话修好。 今日……是来找他的吗? 然后碧桃就径直坐在了他旁边。 明光面上不显,袍袖之中双手紧张的攥成拳,掌心似乎又体会到那种割裂之痛。 侧头看她。 碧桃看着银汉罟,坐姿放松,并没有看他。 明光只好转过头,不过感官还是下意识落在小桃枝的身上,揣测她会怎样开口,自己又要怎样回答。 他在下界逗留的那四年,把两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思索解读了无数遍。 诚如碧桃所料,激愤之情过去之后,明光会站在小桃枝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发现是他很多事情未能表达清楚。 她乞求他将封礼延后,他没能在当时明晰她真正的意思。 而且就算他明白了,明光问自己,自己真的会答应他吗? 竞赛途中,他以一己之私令人制作了皇孙印,想要助小桃枝之登天。 可事关归天的名次,他真的能置一众属下于不顾,为她退让吗? 明光无数次在夜深人静之时诘问自己,那伤毁与暴怒,在漫漫长夜之中,被无奈逐渐消弭。 况且下界之时,他们交流甚少,他总觉得她没有记忆,两个人回到天界就自然能明晰对方的用意。 就像从前相伴之时那样……默契到不需要对方开口,便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对方的想法。 至于小桃枝刺他的那一剑,明光虽然每每回忆起来,心口似乎都传来隐痛,也确实难过不已。 可他终究不舍得与她当真义断恩绝。 她没想杀自己,给他带了药,她只是想赢,带着追随她的那群幽天的仙位赢。 也没有真的将先动手的冰轮当真废掉,毁他归天路。 况且……他们如今可以说是阵营相对,明光的理智与情感拉扯了数年。 最开始,明光想自己如果回到天界,一定与小桃枝毁冠裂裳,再无瓜葛。 过了一年,明光就想,若是他回到天界,一定与小桃枝分辨清楚。 再一年,明光想回到天界,他可以好好同小桃枝聊一聊。告诉他自己中剑之后,有多么难过惊痛。 他不会把自己的痛苦告诉其他的人,却会告诉同他一起在大桃树下笨拙对招的小桃枝。 又一年,他甚至在想,刺一剑他又死不了,就算真的死了……他也是仙位,顶多境界跌落。 最后那一年……明光摸清了小桃枝的所有势力,循着她归天之路隔空走过,理解了她的行为,甚至有些为她高兴。 她果然聪明绝顶智行方圆,竟能想到利用邪教发展信徒,拨乱反正,为民请命,功德无量。 他输也没什么不甘,小桃枝终于不再纠结情爱之事,肯好好晋升仙位,这有何不妥? 如此又过了半年,当真归天的那日,明光只想,若再见她,他们一定还同从前一样。 可他始料未及的是,小桃枝不愿与他重修旧好。 幸而一夜过去,她似乎也想通了。 明光满心难以抑制的欢喜,等待小桃枝开口,默默观察着小桃枝的所有动作。 见她根本不看自己,猜想她是不是不好意思? 毕竟……他因为雷纹咒,与她生疏了百年,还有两次失手伤到了她。 这样算来,那一剑也没有很痛。 在小桃枝调整动作的时候,会忍不住去猜测,她会像以前一样拉住他的袖口,还是……攥住他的手腕? 他甚至在庆幸,今日穿的宽袍,便于拉扯。 明光暗中咬住自己的齿根,发誓无论再怎么感觉不适,也绝对不会再释放仙灵伤到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想一想,碧桃有可能会触碰他,他就觉得浑身上下像是有无数的虫蚁在爬。 那种如同瘙痒一般的感觉,从他想象被触碰的地方,一路延伸到内腑经脉,最终仿佛连心脏都变得需要将手伸进去抓挠一番。 然而小桃枝始终未曾向他这面侧目转头。 手在腿上换了好几个姿势,也没有揪住他的袖子,抓住他的手臂。 到最后就连小桃枝呼吸的频率改变,都让明光一阵心惊肉跳。 可是他等待好久,一直等到云层之上,赦罪地官判罚失格仙位开始,小桃枝也未曾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仿佛她只是随便选了个座位,根本不在乎身边坐着的人是谁。 明光虽然手掌万界公职,擅长调度诸仙,可他如今二百多岁,除了小桃枝之外,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供他去练习如何与人相处。 他一会儿觉得,怎么也应该由小桃枝先开口,毕竟他关于两人之间的立场还有比赛输赢都可以不计较。 可被刺伤那一剑,真的很疼,缠绵病榻许久,又拖着每每阴雨天就疼痛难忍的心口在下界待了四年多。 他真的很难受,也很难过。 从前两人一起修炼时,他就算不慎被剑锋割伤了一丁点手指,她都会大惊小怪地捧着,送到口中替他吸吮。 他只是想让小桃枝关心他一句。 可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想,小桃枝回归仙位,想起了一切之后,会不会也很难过? 那没有认出她的一百多年里,她追在自己的身后,被他震伤,会不会躲起来暗自伤怀? 因此明光就想,要不然他先开口说话吧。 两人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可他……应该说什么呢? ——恭喜你升神仙之位。 明光暗叹这句不行,下界竞争刀剑相向,两个人还是不要提到仙位为好。 ——我的雷纹咒已经消散,我们…… 这也不行。 小桃枝已经知道他恢复记忆,这么说显得他没话找话。 ——我们可不可以还像以前一样? 不行。 ——之前都没能想起你,对不起。 不行。 ——你怎么会坐在这儿? 糟糕透了。 ——我希望我们能回到从前。 不行。 ——你很少穿青色,今天的衣裙很漂亮。 这个应该可以吧? 他听到两个仙娥这样夸赞过对方,这一定是最好的友人之间经常问候的话。 然而开口并不那么容易。 直到雷光闪现的云层中,那些失格的神仙被带上来,明光和碧桃依旧各自坐在那里。 什么都没发生。 这段时日在银汉罟之上,亲眼见证两人之间“你死我活”胜负之争的诸仙一直暗中观察两人。 等了许久发现两人只是单纯地坐着,甚至都没有看向对方,没有古仙族驱赶碧桃神仙,觉得实在无趣就不再关注他们。 伴随一声通彻天地的惊雷,赦罪地官现身云层。 一众涉事仙位,皆被雷部将领押在云层之上,有人面露慌张,有人神色惨白,有人羞愧低头。 也有人冥顽不灵,走到如今这一步却还昂首挺胸,自认无错。 毫无羞愧悔恨之意的——正是本次主谋,斗部风廉神仙。 雷风摇曳,卷起赦罪地官灰白色长发,他岸立云浪之中,面如槁木,死气沉沉。 手中捏着一支判人生死的刑签,犹如握着砍头利刃的刽子手,看向一众罪仙,冷若冰霜。 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并不凄厉刺耳,却犹如寒鸦夜啼,鬼魅低语。 “昔十载前,房宿分野,星盘倾仄,天垂二帝星,一明一晦。” “斗司风廉神仙,奉敕临凡,正璇玑,矫紫垣。乃化伽蓝老衲,亲哺帝星,驻世数十秋。后助紫微梁英卫,戡平乱世,寰宇重光。” “然斗部风廉,包藏祸心,伪制「太子德升仙录」,镌于所谓「上古奇石」,以惑紫微帝星祸事。 ” “遂使星神堕其彀中,以致:星界震荡,璇玑失序;黎庶流离,苍生罹难。 ” “今吾以赦罪地官之名,正刑尔罪:锢汝于人间,受万民所罹之苦。” “仙根尽朽,灵光永寂; 魂销魄散,方得解脱。 ” “否则——永堕尘劫,万世难超。 ” 赦罪地官手中刑签,点在风廉神仙眉心,霎时间他灵台皴裂,面容扭曲。 裂魂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风廉神仙霎时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此刻重销六御台之上,看着云层的诸仙,个个神色肃穆。 有些认识风廉神仙,和他平日有交集的人,都露出了不忍之色。 赦罪地官判风廉神仙,被永久镇压在他祸害的星界地脉之中。 直到魂飞魄散。 但却并不会保留他的仙力,以免他继续为祸苍生。 所以要将他的灵台打碎。 待到灵台破碎,赦罪地官落下最终判罚之音:“尔,伏罪否?” “我……不伏。”风廉神仙七窍流血,却依旧执拗地挺着脊背。 “不服!” 染血的赤红双眼,隔空不知道看向了谁。 片刻之后他声音嘶哑吼道:“古仙族生而为仙,为苍生献祭终身,连死了都要填入星晷,生生世世,生生不息!” “可这么多年,逐渐被下界飞升的‘功德狗’压制,凭什么?!” “我们才是天地孕生的仙位,我们古仙族才是天道的意志,天命在我等之手!” “明光……明光!” “明光玄仙,你身为古仙族推选出来的未来仙帝,怎能和幽天的功德狗沆瀣一气?!” “你竟然对那个野仙灵频频让步,甚至被她暗算,失了归天先机,害这一次追随你下界竞赛的仙位名次落后,你惭愧吗!” “你如此行事,满腹私欲,你有什么资格统御六部?!” 他因为灵台俱碎,本我意识正在消散,很快吐出的话颠三倒四断断续续。 趴伏在云层之上,七窍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仙袍。 但还是执着地喊道:“我不服……古仙族不服!” 然而他自认为这震动天地,唤起同族斗志的言论,到最后只变成混合着鲜血的赤色警告。 他们其中有些人认为,只是诬陷幽天的朱明仙督不至于死。 但这件事情最严重的其实不是诬陷同仙,而是残害苍生。 有些人在天界做神仙太久了,看万界苍生犹如看蝼蚁,所以认为捏死几个蚂蚁不会受到什么重罪。 如今赦罪地官判罚出口,竟然是魂飞魄散,永压地脉。 数万人站在重霄六御台之上,看着这一幕俱是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甚至没有人去看一眼被他诘问的明光。 明光本人也是面如止水。 他其实正在堂而皇之地走神。 神魂都走到身旁去了。 然而云层之上,这还没完。 赦罪地官挥手,径直将已经失去人智的风廉神仙扫下云层,负责镇压的雷将立即飞身跟去。 赦罪地官转过头,看向其他被连坐仙位。 “尔等众徒,明知其荼毒生灵,犹助纣为虐,欺天罔上, 依天规当同罪。 ” “然天道好生,体天心之仁: 今判—— 削尔仙籍,堕入幽冥;历十八狱,刑千年,方得轮回,不得为仙。 ” “尔等,可服此判? ” 一时之间整个重霄六御台,抽气之声不绝于耳。 议论之声更是像海浪一般波峰浪谷, 这判罚也太重了…… 云层之上的罪仙还没等说一句“服”,就见赦罪地官拿着刑签,隔空朝着众人一划。 霎时间仙灵崩裂,血染天际,罪仙竟然是尽数被无形的锋锐刑具,齐齐划掉了头颅。 看着同仙的脑袋滚落云层,身体抽搐着倒地,诸仙再度万马齐喑。 虽然此番公开审判,本就是有震慑诸仙的意味。 天界功德仙位和古仙族斗争已久,仙尊们确实应该施以手段,让下面这群小辈知道利害。 但这也太血腥了! 怪不得赦罪地官交不到朋友! 而这边判罚刚刚落幕,正巧这时候有人归天证位。 如今按照天界的时间来计算,已经是竞赛开始的五天早上。 凡人在这个岁数已经年过五旬。 归天的是个监部女仙,碧桃也认识,此仙名唤青盐,是古仙族监部水云兔一族,最年轻的小辈。 本体是个白白胖胖的兔子。 性情温和,极好相处。 就是胆子非常非常非常小。 一点风吹草动,乃至有人从她身后拍她一下,都能吓得露出本相,两耳直立。 监部又称九天监生,正是掌管万界生育之部。 青盐在下界是做稳婆的,从几岁就开始跟着师父接生,后来自己独当一面,不拘人畜,一生挽救生灵无数,功德深厚。 又因为给皇宫里面难产的皇妃顺利接生,她投生那国的国君为了感谢她,甚至下了一道圣旨,封她为妙手居士,还盖了座道观。 信仰力好容易攒够了归天。 才刚刚上云层,迎面就看到了刚刚杀完人,长发和脸上都蓄意喷溅了鲜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罗刹一般的赦罪地官。 然后又看到同仙身首异处,尸横云端。 吓得转头就要跳回人间星界,被赦罪地官情急之下伸手掐住后颈,才总算不至于功亏一篑。 幸好很快五雷阵成,几道悍历雷光落下。 雷光消散,赦罪地官回归竞赛高台,云层之上的血腥也被彻底涤荡干净。 但青盐还是被吓哭了。 她在下界兢兢业业数十年,从至仙一跃升为神仙下阶,本是天大喜事。 但刚才实在被吓到了,她本人在哭,相由心生——法相抱着个襁褓婴儿,也在哭。 哭得两只眼睛跟兔子一样,最后没控制住,法相都冒出了两只哆哆嗦嗦的长耳朵。 一时间仍旧心有余悸的诸天仙位,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但总算是将刚才的血腥震撼之感冲淡了些许。 碧桃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一笑,身边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她身上,甚至没怎么看刚才云层上那血腥判罚的明光,已经绷直许久现在难忍酸痛的脊背,晃了一下。 判罚结束,诸天仙位集体化灵归位,碧桃却没有急着走,还坐在原位,脸上依旧笑意盎然。 她身边的云川迫不及待,直接化为一道赤色的仙灵消失。 明光却没有动。 他甚至几次想要主动开口,奈何碧桃看都不看他一眼。 而且一旦鼓足勇气准备开口,碧桃就会扭过头,和一个她熟悉的仙位搭话。 这种折磨一直持续到重霄六御台上,除了监赛的仙长依旧在位,其余的仙位都已经离开。 碧桃这才慢悠悠站起来,抖了抖坐皱的衣裙,朝着明光的方向转过了身…… 明光瞬间把自己的腰都要绷断了,但是很快,碧桃大步掠过他。 明光心中一急,抬手去抓,碧桃却“嗖”一声,化为淡绿色仙灵,飞走了! 明光的手抓了个空,僵硬在半空,唯有刚刚碧桃裙摆被风卷起,扫过手腕的触感,还停留其上。 激起明光的手臂青筋鼓动,痒从心生,久久未散。 他把手缩回宽大的袖口,隔着袖子搓了搓发痒的地方。 那句准备好却没能说出口的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你今天的衣裙真的很漂亮。 第43章 玄甲归天 从竞赛第五天开始, 归天的仙位就越来越多。 银汉罟几乎没有安静时刻,滚滚五雷轰隆隆地持续了整整一夜。 今日是竞赛第六天, 再有一两日,第一场竞赛就会结束,凡人的极限寿数虽说普遍为百年,但当真能活到百岁者少之又少。 下界参赛星界的仙位,已经是六旬老者了,若是到这个年纪还没有攒够信仰力,恐怕很难获胜。 碧桃和依旧顶着鱼脑袋的占魁, 从一大早上就开始追踪始终没有动静的玄甲。 “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你不是说她跟皇子走了吗?” 碧桃问占魁,“我走之后,收容孤儿的草药堂不是已经开始建了吗?” “是啊。”占魁瞪着根本闭不上的鱼眼睛, 看着碧桃说, “确实已经开始建了……” “你说会不会是明光没有辅佐那位皇子登基?” “辅了,就是十九皇子。” 碧桃有些心乱地说, “当时要不是玄甲另有机缘, 我们将她带到大源州, 她一定已经归天了。” 碧桃在下界时并不认识玄甲,两个人连面都没有见过, 只听占魁的一面之词很难建立起友情。 碧桃有点愧疚,因为她当时急于归天拔头筹, 对玄甲获取信仰力之事未太上心, 转交了其他人去办。 回到天界想起来之后, 碧桃实在是后悔。 在银汉罟上追踪玄甲的一生用不了多久,碧桃现在要看看她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玄甲在下界参赛的过程,就如同她本人说话那般,不慌不忙, 不紧不慢。 她虽然出身很清贫,但好歹从小到大没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她也并不着急获取什么信仰力,整日跟着父母混迹在河边,倒是拥有了一个还算快乐的童年。 再加上她本体乃是外壳相对来说比较坚硬的乌龟,种族天赋技能,剥夺了仙灵,也还是有一定的作用。 因此玄甲从小到大,牛都比不上她强壮。 生老病死里面的病劫,围着她上蹿下跳,也是半点沾不了她的身。 而且她不光体质强水性好,力气也大得非常离谱。 一个人就能拉动需要五个壮汉才能拉动的渔网。 她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出了名的勤劳能干的渔女。 且无论是多么凶险的河流,她从不会翻船,也不会空手而归。 加之她容貌极其清秀,身量纤细,行为举止,和她渔女的身份非常不相符,她的礼仪甚至可以比肩大家闺秀。 在参赛的星界之中,玄甲也算是位谪仙临世一般的美人,除了说话慢点,没有任何缺陷。 宛如熠熠生辉的沧海遗珠。 因此从玄甲的父母在她十一二岁的时候死掉开始,给她说媒的人、对她图谋不轨的人,快把她家的门槛给踏烂了。 只不过这么多年,无论是权贵想要强抢她,还是一起打鱼的老男人想要占她便宜,没有一个成功的。 她曾把对她图谋不轨之人的骨头徒手捏碎。 都被人捆起来用轿子抬去做十八房小妾了,结果还没进门,连绳子带轿子全都在她愤怒的全力之下,被扯得稀碎。 抬轿子加抢她的家丁被打残了三个,那想要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老色鬼,被她徒手掐着脖子,像拎一只鸡一样举上了天,差点当场归西。 当然了,这么多年也不是有惊无险,有权有势的还让她吃过牢狱之灾。 只不过那牢房对她来说等同摆设,要不是守卫那几个对她挺好的,告诉她一定没事,她早就把墙给撞碎越狱逃走了。 大不了换个地方生活嘛。 后来确实是没事了,因为有个比恶霸更厉害的人,看上了玄甲。 彼时玄甲一个人带着七八个没人要的孤儿生活,给她说媒的都少了,毕竟她死活不肯放弃那几个小孩。 长得再美,进门就七八个拖油瓶也没人受得了。 玄甲整日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都在水上工作。 而那个比恶霸更厉害的人,正是当时为躲避皇城之中的争斗,好不容易请封了一个郡王,跑到并不富饶的封地就封的十九皇子。 十九皇子的封号为闲云郡王,逃脱了皇城之中的势力漩涡,果然闲云野鹤一般,也不在乎他的王府有多简陋,更不在乎仆从偷奸耍滑。 只是每日带着几个侍卫,坐船出去游一圈,钓钓鱼,或者捞捞鱼。 原本他和玄甲两个人绝对不会有什么交集。 就算同在水安州,这水安州的地方并不富饶,却也有环水的六座城。 不是什么交通要地,且水安河水流过急,水产不丰,打鱼的还有养鱼的都只能勉强糊口。 玄甲所在的山岭镇,最负盛名的甚至是蚕丝团扇和绣娘。 因为山岭镇虽然也临水,但是平原很少,几乎都是山。 水里面捞不出几两碎银,人们就只能往山上使劲儿,打猎养蚕,最后发现蚕丝团扇在富贵夫人小姐之间颇有市场,卖得上价钱,便逐渐形成了规模。 继而衍生出了一群专门在蚕丝织就的千金尺布的扇面上刺绣的绣娘。 玄甲小一些的时候,也被父母送到过山中,想要让她学习刺绣,而不是在腥臭的渔船上讨生活。 结果玄甲去了一段时间,被人家管事的给好声好气地送回来了。 孩子乖是乖,让做什么做什么,长得也美,跟谁都能和和气气。 山里面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连饭堂里面打饭的都多给她一些肉。 但是没有用,她坐在那里像一个千金大小姐,一双水葱一样的纤长手指,捏着绣花针笨得好似刚长出双臂,根本不会使。 无论怎样也学不会这种精细活,而且力气大得惊人,成品的团扇不知道让她不小心戳坏了多少个。 管事的心疼得都滴血了,再怎么喜欢这小姑娘也没有办法留她。 于是玄甲就只能重新回去打鱼。 她同那十九皇子闲云郡王,就是在一个狂风骤雨的夜里碰到的。 闲云郡王身边没什么得用的人,毕竟他在皇城之中是一个完全不受宠的边缘皇子,就连郡王之位,也是几个官位不入流的亲眷好容易求来的。 他身边有几个略会拳脚的侍卫,但大多不善水性。 从城里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风平浪静,天朗气清,谁知道天公的面色说变就变,疾风骤雨电闪雷鸣,河面上波涛翻滚,电闪甚至呈现竖纹直劈人间,仿佛哪位神仙,乘雷下凡来了! 一行人根本找不到方向,几度险些翻船,闲云郡王自己也不会游泳,最开始的时候还被侍卫们护着。 后来在生死面前那些本来就不忠心的侍卫,也不怎么管他了。 那一夜狂风暴雨,河面简直像人间地狱一样可怕。 在船马上就要翻掉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不远处一艘稳稳行驶在狂浪之上的渔船。 那渔船比他们本身的船只稍微大了一些,却不知道为何能行驶得那么平稳,劈风破浪,所向无前。 而当时的玄甲,甚至还站在船板上,任由癫乱的狂风掀起她瀑布一般墨色的长发,还有沾着水腥味儿的粗布衣裙。 她顺着风势拉帆,在那等狂风之下她手中比她手腕还要粗的麻绳拽着船帆,简直如臂使指,听话得像狗。 玄甲靠近了那条在狂风暴雨之中犹如濒死小鱼的船只,站在甲板上,对着船里面的人招手。 “你……们……的……船……要……翻……了,来……!@#里……呀~~~” “我这里”三个字还被狂风给吞走了。 玄甲当然是一片好心,只可惜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之下,她说话的语调,缓慢摇晃的手掌,加之她异于常人的美貌,简直就像是勾魂索命的水鬼。 “是,是水鬼吗?!水鬼来索我们的命了!可是我这辈子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水鬼是找替身才能投胎的,难道会管你干什么事不干什么事吗?快点让开,拉帆,拉帆!” 因此那船只不光没有靠近,一大群侍卫甚至还手忙脚乱调转方向,打算离她远一点。 不知道朝着什么方向就一头冲过去了。 玄甲无奈,这种天气敢出来打鱼的只有她。 这群人如果不管的话会死掉,玄甲只好拉帆跟着他们。 他们去哪里自己就去哪里。 每每在他们快要翻船的时候,就操纵着船身转撞一下,让他们好歹没有真的翻过去。 她没有试图再开口叫他们上自己的船,就这么一路跟着护送。 哪一个人的命都没有索。 一行人后来也渐渐明白,这个出现在这种极端天气之中的美貌女子,并非传说中索人性命的水鬼。 但他们还是不敢上玄甲的船,毕竟……她太奇怪了。 需要几个壮汉才能拉动的船帆,她居然用一只手就能随时调整。 于是两条船就这样像两条游鱼一样,相依相伴顺水而下。 一路从山岭镇,漂到了数百里之外的清河镇上。 待到天光乍现,水面升起了暖黄之光,疾风骤雨也已经停了。 玄甲为了救他们,立在船头整整一夜。 而天亮了,就代表万鬼退避。 可是那女子依旧稳稳地立在船头,清晨的明媚光线之中,她不光不像索命女鬼,看上去是那么神清骨秀。 昨夜他们怎么会把这女子当成是鬼怪的?! 这简直是神女啊! 这时候,被丢在船舱最底层摇晃了大半宿,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闲云郡王,从底下爬了出来。 站上了甲板,正看到那群不管他的侍卫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旁边另一条船上站着的女子。 有人喊话跟那女子道谢,那女子也是头也不回慢吞吞的应声。 几句话之间,闲云郡王就已经知道了那女子的身份。 知道是她整夜护在他们船只旁边,才救了他们一命。 可是就凭她一个人吗? 闲云郡王并不是看不起女子,对方哪怕是一名武将一般高壮男子他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昨夜那种程度的风浪,又怎会是一个身量如此清瘦的女子能扛得住的? 彼时的玄甲背对众人在撒网。 手上托着大到离谱的渔网,微微扭转她那简直一扭就断的腰身,而后挥开双臂。 那张网就像是如有神助一般完全展开,像一片自天际飘来的云,轻飘飘落水。 这简直天生神力…… 闲云郡王身边的侍卫死里逃生后,虽然都非常心虚,但还是朝着他走过来。 闲云郡王没有发作他们,毕竟生死面前,人人都是为了自保而已。 询问得知如今这是何处,惊叹他们竟一夜飘了数百里。 如果只是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寻常。 他至少是个郡王,对于这女子的救命之恩,他还是能拿出一些好东西来感谢的。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玄甲调整姿势开始拽网。 这一片水域她没有来过,也没有其他的渔船在这边,这里距离清河镇很近,但是此地打鱼的人不多。 而且一夜大雨,鱼也是会随着水势流动的。 既然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于是她连腰背都没有弯一下,就这么像提起一根轻巧的鱼竿那样,把沉在水中网到了很多鱼的大网,轻飘飘地拉上来了。 闲云郡王当时只是看到了一个侧脸,就已觉惊艳。 等到玄甲彻底把脸转过来之后,闲云郡王直接傻愣在了当场。 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声音,他只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还有耳侧的尖鸣。 闲云郡王虽然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但是他在皇宫之内长大,阅遍人心,更是看到男女情爱何其凉薄肤浅。 他的父皇娶了一个又一个,可是闲云郡王冷眼旁观,从未在他伟岸的父皇眼中,看到过一丝一毫对后宫女眷的爱恋之情。 看到的只是利用,是权势的裹挟,就连那些嫁给他皇兄们的高门贵女,图的也是前程似锦,贵不可言。 何为情爱? 不过相互利用而已。 可是他迎着此刻并不刺目的晨光,仿若看到了天女降临人世。 他懂了,人世间的一见钟情,不仅仅只是书本之中美化虚幻之言。 这女子绝对不是闲云郡王见过最美的女子,帝王的后宫之中,本就拢尽天下美人。 就连行走在皇宫之中的婢女们,也是个个燕瘦环肥,千姿百态。 而眼前的女子素衣布裙,不施粉黛,甚至只是插了一根乌木簪子。 沾染了水渍的衣裳,是那种沉暗的青色,还带着明显的污渍。 可是她就这样,静静立在那里,拉动渔网,拢一江春水,秀丽绝伦,世无其双。 闲云郡王感觉自己都已经站不住了。 而后船只晃了一下,他就真的站不住了,扑通一声,朝着玄甲的正面跪下来了。 周遭侍卫七手八脚地去扶他,玄甲也被他吓了一跳,隔船朝他望过来。 闲云郡王对上她那碧波沉静的双眼,只觉得此刻的自己亦是她网中之鱼。 已无路可逃。 她轻而易举搅乱一江春水,也无意间搅乱了公子王孙的心。 闲云郡王索性都没有站起来,就这么双膝跪地,对着玄甲拱手:“多谢神女救命之恩。” 一夜相护,他本就对她感激不尽。 如今更是恨不得当场把胸膛剖开,让她看一看他是如何看她一眼,便神不附体,魂难归识。 玄甲看着这位衣着华贵的男子,也愣住了。 现在有钱人这么客气吗? 这便是两人初见,之后的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闲云郡王问出了玄甲家在何处,得知她如今过得有些艰难,赠她钱财助她解难。 玄甲投生到下界的这一辈子,除了贪图她什么的人,真的没有人白白给她送钱。 但是一想到自己好歹辛苦一夜,没有让这位公子落入水中,还被认成了水鬼,拿钱拿得一点都不扭捏。 闲云郡王还生怕对方觉得自己故意炫耀,见她肯接受好意,自然是欣喜无比。 然而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玄甲看不出闲云郡王的“索求”,是因为她没能听懂闲云郡王念的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① 这首诗闲云郡王对着玄甲念了足足有十八遍,每一遍都面红耳赤满怀热切,期待玄甲的回应。 他是权贵,是郡王,却也不是一个仗权欺人的败坏之徒。 他只是情窦初开,只是在最好的时间遇到了他最喜欢的人。 他才十六岁,玄甲彼时比他大三岁。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更相配的人吗? 怎奈何炙热的表白,一遍又一遍念给了聋子听。 玄甲虽然是乌龟凝灵,但是她在天界的时候,连修炼都不修,整天除了睡觉就是趴着,哪有工夫看书啊? 于是闲云郡王一直都没有得到回应,但他也不急。 开始整日给玄甲送东西,各种各样的东西。 还给玄甲收养的那几个孤儿包括玄甲本人,都裁制了新衣,甚至给孩子们找了一位先生来启蒙。 玄甲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拿了这位闲云郡王太多钱了。 玄甲虽然在下界贫寒,在天上可是被古仙族当成四灵化身神供着的那个。 现在她没有好东西,不代表她没见过什么是好东西。 玄甲这个时候已经很了解这位郡王了,他也不太容易,在两座城之间来回往返,连一匹像样的马都没骑过。 一开始跟着的那几个侍卫也不见踪影了,来来回回只有他一个人骑马来找她。 有点好东西都给她送来了。 今天还说给她绣了个荷包。 之前那些礼物都没有打动玄甲,但是这个亲手绣的荷包确实打动了。 因为玄甲那个“中道崩阻”的绣娘愿望,她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有多难绣。 一个公子王孙愿意给她绣花,那确实很有意思了。 当然玄甲也不是动心了,她不识人间情爱,本体可是一只趴在瑶池里一百年都不肯动一下的小王八。 她知道什么是情爱? 其他那些打过她主意的人,哪有一个是真的君子啊。 她只识人间恶欲。 她只是猜,这位闲云郡王,对她恐怕也是有所求的。 于是玄甲就直接问他:“你究竟需要我做什么呢?” 闲云郡王也已经知道玄甲不解情爱之事,虽然心中煎熬,但他也还是不急。 他对她说:“我见你力大无穷,又擅水性,之前在水里你又救我一命,我觉得你是一个极好的人。” “我的侍卫们都离开我了,但我找不到合适护卫我的人选,若不然你来做我的侍卫吧?” “哦对了,你养的那些小孩,也可以都带进我的王府,我会重新给他们找先生,教授他们知识、习武。” “确保他们未来都能够有自行谋生的本事。” 玄甲愣了一下,完全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这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而且玄甲虽然没了仙灵,却也是仙,她自然能够看出这位闲云郡王,是一位胸怀洒落,光风霁月的公子。② 于是闲云郡王成功将心爱之人,变为了自己的侍卫。 这便是两人缘分的开始。 玄甲将这份工作做得非常好,以至于在后续数年,明光斗败了两位皇子,搅动朝堂局势,并且选定闲云郡王为下一任紫微星宿神后——数不清的刺杀和追杀之中,玄甲都是挡在他面前的那一个。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玄甲说话的声音慢,却也好歹是一位仙人,动作可一点都不慢。 闲云郡王被玄甲救了无数次。 早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后来明光找到了他,设法将他弄回了皇都,玄甲自然而然也就一直跟着他。 宫变之后,闲云郡王登临高位,成了真正的紫微星宿,人间帝王。 未曾改国都名号,只定帝号为恩荣。 恩荣帝不忘明光辅佐之恩,不忘百姓供养之荣。 励精图治,仁德施政。 这时候他身边已然侍卫无数,有很多人愿为他前赴后继肝脑涂地。 可他身边跟着最紧的,依旧只有玄甲一个贴身女卫。 恩荣帝不是没有想要让玄甲嫁给他。 到后来索性直接对玄甲说:“我心悦你已经有数年了,你可愿意与我结为夫妻?” 这种话说了无数遍。 但是玄甲始终不同意。 玄甲不同意,他除了叹气之外,并不会强求,也没有死缠烂打过。 玄甲告诉他:“我是天界仙位,不能与凡人因果纠缠。我们没有可能,我日后可是要归天的。” 恩荣帝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但这种简直可以称为无稽的理由,也并没有触怒一位已经手握生杀的帝王。 他甚至觉得这样的借口很可爱。 他依旧不着急,发乎情止乎礼,不吝示爱,但也不曾强迫。 在位头些年韬光养晦,敕封四境镇边大将,休养民息。 知人善用,德行手腕一样不缺。 上位不到十年就已经令朝野臣服。 彼时青辽国上上下下也已经是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 他上位后朝臣自然催促他立后择妃。 恩荣帝直接让太医出了诊断,上朝之后分发给每一位大臣看。 说他早年间夺位,遭受追杀的时候,伤及了□□,此生已经不会有子嗣了。 还非常温和地同大臣们商量,他这个皇帝可以不做,若是诸位有合适的人选推举,他自当禅位。 这一举动直接将满朝文武震慑住。 毕竟这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位帝王,会把自己不能人道之事广而告之。 又愿意把自己的皇位轻易禅让出去。 宗室之中也不是没有精彩艳艳的子嗣,只不过无一人有恩荣帝的治国手腕。 他上不杀忠良,下不苛苍生。 不宠佞幸,不任奸臣,不奢侈无度,甚至盛怒之下都不曾失智。 在位期间勤勉博爱,朝臣们在他手底下做事,从来都不用担心功劳被埋没,更不用担心鸟尽弓藏。 就连每年各地送上来的贡品,都会分类分发到大臣家中,共享尊荣,自己留的都未必有送出去的好。 这样一个皇帝,简直如同苦行僧,不能人道怎么了?! 于是朝野上下,起了很小的一番波澜后,迅速平复。 除了最后给他推荐了几位同他一样性情温平聪慧的宗室子,让他先养在身边培养感情之外,连逼他立储的人都没有。 毕竟恩荣帝还那么年轻。 于是恩荣帝仅仅上位二十年,便已经垂拱而治。 四境安稳,国富民强,与朝臣之间更是如同自家人一样,和气一片。 明光择选之人,果真是这世上最适合做皇帝的紫微星。 不过恩荣帝也有一点苦恼。 那便是心爱之人,不肯同他结为夫妻。 但是他也没有放弃。 自两人相遇,整整过了二十年。 他三十六岁,三十九岁的玄甲,还是他唯一的贴身女卫。 时光仿佛尤其的宠爱两人,让他们看上去,依旧是那么年轻貌美。 眼角眉梢偶添一条细纹,不会显得苍老,反增一丝别样韵味。 他们人前是君臣,人后是挚友。 同吃同住平起平坐,龙床都是两人一人一半。 恩荣帝知道她在民间建立草药堂,更是出钱出力,帮助她扩至全境。 甚至曾经许诺要替她养着的孩子们,如今已有两人为将,两人入朝,一人走商。 还有两人受人蛊惑走歪了路,他亦没有杀死,而是圈禁起来,闲暇时便去游说他们改变思想。 玄甲在第二十一年的时候,某次从宫外看过元宵灯会回来。 看着这位温和宽厚,始终照顾她,真心爱护她的男子。 她第一次将他视为一个男子,而不只是一个“凡人”。 她想到灯会上看到的,两个拉着手买花灯的少年爱侣。 回忆起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封闭了两世的情窍顿开。 她发现她已经错过了太多年。 在恩荣帝问她:“姐姐你可曾给我带了花灯”的时候,摇了摇头。 他自与她相识,获知她的年岁之后,便一直叫她“姐姐”。 整整二十一年,从未变过。 每年的元宵都是两个人一起出去,但今岁北方遭遇大雪,他奏折堆积,终究是没能抽开身。 “哦,也没事,宫中也备了很多花灯。” 他走上前,低头解开玄甲外袍,搭在自己臂弯上说:“你身上寒凉,我让人点了熏笼,煮了热茶,快进内殿喝点驱寒。” 玄甲看着他年近四十,不似年少芝兰玉树,清隽翩翩,却依旧俊美,被岁月雕琢得更加沉稳峭峻的容颜。 开口说:“但我给你带回了另外一件东西,你一直想要的。” 恩荣帝惊喜:“是什么?可是兰桂坊的酸枣糕嘛?” 很多时候,玄甲出去,都会带酸枣糕给他吃。 玄甲摇头,几步走到恩荣帝的面前,看着他心想:因果纠缠虽难消,但她不想错过面前人。 她抬手扳着恩荣帝的肩膀,踮起脚尖,轻轻的一个吻落在了他惊讶微张的双唇之上。 霎时间山摇地动,海潮冲天—— 恩荣帝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二十一年前,他在风雨如晦,电闪雷鸣的夜里,将要死在河中的那日。 原来那时真的有人乘雷光下凡。 天道垂爱,九天送了一位神女来他身边。 护他终身,如今又肯垂顾他的情潮爱浪。 恩荣帝闭上眼,没有动。 他不敢,怕是一个梦。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抬起手甚至不敢拥住他的神女。 直到玄甲说了一句:“我们可以交合,但不能生孩子。” 因果纠缠尚且好消解,但生了凡人之子,便要重新脱凡了。 恩荣帝破涕为笑,紧紧搂住了他的神女。 “不生……不生……” “你忘了吗?我‘伤’了□□。”这是他对朝臣的,对整个天下的谎言。 他以此调侃自己,得偿所愿。 却见玄甲又犹豫了,神色复杂道:“你都不行,你追求我干什么呀?” 她像一只被温水煮了二十余年的青蛙,情窍终于开了,想体会一番男女之爱了,但如果对方不行的话…… 那……还真是有点难办呢。 恩荣帝:“……” “我并非真的伤了!” 他这么多年的隐忍和克制,难道也做给了瞎子看嘛! 他抱着玄甲,直接带到了两人素日同睡的龙床之上。 他倾身抱着玄甲,慢慢引导她,“我没事的,你摸摸……” 确实没事,很没事。 男欢女爱也很好玩。 “你既然没事,为何不娶妻呢?”玄甲半夜爬起来,侧头看着恩荣帝疑惑。 大愿得偿,依旧如在梦中,整个人飘飘欲仙,已经开始想着册封皇后仪式的恩荣帝,闻言咬了咬牙。 拉着玄甲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为什么!” 后来封后大典进行得非常顺利。 因为皇帝让观星台给玄甲捏造了一个“修道女仙姑”的身份。 口言神仙托梦,让他以国之最高礼仪,迎神女入宫供奉,绵延国祚,护佑苍生。 朝臣几乎没有任何人反对,毕竟皇帝圣明仁德,感念前朝宗教乱民,登基之后连宗教都没有扶植过。 如今得“天谕”,娶一个道姑供着而已。 反正的皇后之位空着,不如填上,免得四境邻国,动歪心思。 于是玄甲为后,封后那日,“仙姑遮面”,婚后玄甲也依旧是与恩荣帝同进同出的女卫。 帝后恩爱绵久,眨眼又是二十多年。 如今玄甲下界已然六十四年。 她老了。 恩荣帝也老了。 少有皇帝能活到这把年岁,盖因他身边有个真正福禄绵长,虽然没有了仙灵,依旧可以影响身边之人寿数的玄甲神龟。 但是凡人的寿数终究是有限的,恩荣帝快死了。 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在培养的宗室子嗣之中,择选了一位同他性情简直如出一辙的宗室子,立为太子。 可笑的是梁英卫迟迟不肯立储,引家国动荡。 然恩荣帝立太子那日,甚至有老臣看着他鬓边白霜,恍然发现明君已老,恸哭成片。 如今银汉罟之上,碧桃看着恩荣帝满头华发,形如枯槁。 伸手摸玄甲的脸。 他双眼浑浊,盯着同样如他一般,被岁月刻下痕迹的脸。 感叹他的神女,依旧那么美,依旧让他怦然心动。 弥留之际,他还拉着玄甲的手道:“姐姐……来世……我来世定去寻你……” “等着我。” 玄甲也是泪流满面,她一生被爱护,饱尝情爱,如何能舍得呢? 可是已经很晚了。 她必须走了。 按照碧桃给她布置的归天路,她二十余年前就应该走了。 是她故意让下面的人换掉了她承办“草药堂”,也是如今青辽国“孤儿署”的名头。 贪留人间二十余年。 恩荣帝还在说:“姐姐……等我,来世……” “可我……们之间……没有……来世啊……” 她口齿不伶,恩荣帝用一生的时间,教她两个,三个字的说,表达得会更快。 鼓励她,耐心等待她适应。 可是他们之间,没有来世。 “我是……天上……仙位……我要……归位了……” 玄甲不骗他,“你是……人间……紫微星……来世……还是……人间……君王啊……” 玄甲趴在恩荣帝的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恩荣帝听了这个理由数十年。 他如何还能不信? 他也流下了眼泪。 但是很快睁开浑浊双眼,眼中又绽放出最后的光彩。 他说:“姐姐,不怕,我还是会去找你。” “我一定去……总有办法的……” “总有……”办法。 安顺四十年,恩荣帝崩。 举国哀痛,朝野悲鸣。 后世恩荣帝御宇四十载,号为「夜不闭户」、「国泰民安」之世。 传他乃是上界天神下界,怜救苍生,就连一生只娶了一位“摆设”皇后,未曾留下子嗣,都被神化为因天神不得与凡人结合。 恩荣帝下葬,玄甲归天。 碧桃看过银汉罟,和占魁早早等在天界入口,两人俱是眼圈通红。 天界雷光散去,玄甲法相显现。 宛若巨山沉落的蛇身龟背神相,岸立云端。 玄甲在人间积累厚重,功德更是积攒了四十余年。 整整一百多万! 功德金光已经堪比第二轮金乌,霎时间光耀天地。 玄甲盘膝坐在玄武神像蛇头之上,双手捏兰花法印,闭目垂头,长发悬飞似缭绕云雾。 冰肌玉色,道骨仙风。 银汉罟上齐齐震动,此次无论是古仙族还是功德仙位,俱是目瞪口呆。 只因金光散去,五雷劫收束。 玄甲法相蛇头扬天,张开巨口,发出撕天裂地的长嗥! 有些仙阶低的,被这声音震慑得简直双膝发软,几欲跪地。 有人失神喃喃道:“她竟然真的是四灵化身神——玄武!” 玄甲法相金甲交叠,雄浑苍茫,震古烁今的玄武神相,无不在昭示着玄甲就是四灵之一,玄武的化身神! 而且她外放之浩海仙灵,更在昭示,她已然从灵仙之位,一跃四阶,晋升为玄仙中阶。 九天皆沸! 碧桃看着这震撼一幕,几度泪崩。 和占魁抱在一起站在天界入口直蹦! 而待法相散去,玄甲落在天界入口,碧桃和占魁第一个冲过去,身后还跟着一堆与他们平时要好的仙娥和仙君。 玄甲看到占魁都没顾得上愣,径直扎入两个姐妹怀中。 而后便呜咽出声。 碧桃和占魁紧紧抱着玄甲,知她因那恩荣帝伤心。 可是却也为她一跃四阶,荣升玄仙而高兴疯了。 “不哭,”碧桃说,“不哭了啊……” 占魁哭得鱼泡都要炸了。 呜呜呜道:“升玄仙了好牛啊!” “爱情……呜呜呜呜……爱情真美好啊!我怎么得不到!” “我也要呜呜呜!” “我不管我也要!” “像我这种美人鱼就应该得到这样的爱情!” 碧桃:…… 正抽噎的玄甲:“……” 两人看着现在充其量只能算个“美鱼人”的占魁…… 片刻后,三人一齐破涕为笑。 第44章 你简直罔顾人伦! 玄甲归天后, 还没等和碧桃回大桃木下的新宫殿,半路就被人接走了。 北方玄武星君侍者接到消息后, 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貐,尽数齐聚太清境,一同恭迎玄武星君化身神归正星位。 天界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多星宿神位同时现身,声势之浩大竟比玄甲归天显现法相之时围观之人还要多。 玄甲归天过五雷阵之时也接到了上古传承,知道自己值宿星位,也从那些传承里面熟识了这些来接她的人。 她对碧桃和占魁说:“我可能……得去……几天……” 碧桃当然理解,上古的星宿神位化身神非同小可, 既然已经觉醒,自然是要在第一时间归正星位。 玄甲走后,围观打听的人很多, 都在旁敲侧击地问碧桃, 是否事先就已经获悉了玄甲身份,碧桃都只是笑着敷衍过去。 “我怎么可能知道?玄甲不是从化灵开始就被当成玄武化身神供着的吗?” “最先知道的应该是兵部那边吧?” 众人打听不出什么, 也就只好悻悻散了。 碧桃和占魁刚回到宫殿里不久, 碧桃就发现占魁有所异常。 “……你打扮成这样要去哪儿啊?”碧桃看着占魁朝自己的鱼脸上扑脂粉。 红色的鱼头就挺吓人了, 她因为红色画不上去,所以给自己画了两个白脸蛋, 乍看上去像一个纸扎的怪物。 “我要去寻找我的和玄甲一样感天动地的爱情!” 碧桃:“……” 回宫殿的路上倒是听说了消息,昨天晚上广寒神仙归位, 成功晋升为广寒真仙。 他算是古仙族那边回来比较晚的, 在人间观星台一直辅佐恩荣帝稳定紫微星宿之位, 代他掌百姓舌喉。 “你要去找广寒?可你们两个之间哪是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 碧桃的表情一言难尽,想到下界之后,占魁比广寒真仙在天界的时候玩得还花花。 广寒真仙只是她的众多男人之一,而且还是那个……玩腻了就让容安王举荐他入皇都观星台的。 期间也从来没有去看过, 几乎算是把人家抛弃了。 “你们两个顶多能算是短暂的奸情。” 碧桃劝她:“你如今的样子,是天道对你躲避雷劫的惩罚,但我猜想下一轮竞赛开始之前,你一定会恢复正常的样子。” “你现在去找他,恐怕也不太合适吧……” 那得多感天动地的爱情,才会对着一个大鱼头也下得去口啊。 占魁执迷不悟:“我不管!” “升仙阶升不过玄甲就算了,她那样惊天动地的爱情我一定要拥有!” 占魁说完就冲了出去,本身就是一条鱼,滑不溜手,碧桃抓一把都没抓住。 碧桃追在占魁身后又是一顿喊,但一眨眼就看不见她的影了。 在宫殿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碧桃就又转悠到玉骨宫去了。 两人提起玄甲,朱明端着茶盏说:“玄武神君乃是洪荒上古星宿神位,与东方青龙孟章神君、西方白虎监兵神君、南方朱雀陵光神君,合称为上古四灵。” “苍龙为东,白虎为西,朱雀向南,玄武镇北。也代表春秋夏冬四季。” “玄武镇的不是北方一颗星或者是一片星宿,而是整个北方都是玄武值宿之地。” “玄武神君的化身神归天正位,别说玄甲有一百余万的功德,她就是没有,上古化身神玄仙归位,也是最低仙阶了。” “她有上古传承,这就是古仙族传承的厉害之处。” “玄武星君祭星汉轮转阴阳晷数万年,天界已经许久没有出化身神了,你这个玄甲小姐妹,日后地位非比寻常。” “一旦归正星宿神位,整个北方的星宿信仰之力,集于她一身,升仙阶正如吃饭喝水一样容易,玄仙又算什么?” 朱明看着似有憋闷的碧桃说了一大堆。 又问她:“怎么样?自己朝夕相处,以为同为草根出身野仙小姐妹,结果人家摇身一变是上古星宿化身神。” “你即便下界后又傻又机关算尽,拔了头筹之位也不过连升四阶,结果人家直接连跨四境。” “是不是很难受啊?” 碧桃本来正在撑头,听到朱明的嘲讽之言,对他翻了个大白眼:“……我难受什么?你在说什么东西?” “占魁估计被玄甲给刺激到了。” “我是在担心她现在那个鬼样子出去,再被古仙族他们笑话。” 碧桃说:“我又如何不知上古化身神的厉害之处,东极青华大帝到处化身,别的不说,就单论十方救苦天尊,已然是天界诸仙不可逾越的存在。” “玄甲本就不爱修炼,如今身为上古星宿四灵化身神之一,日后再也不用努力了,我为她高兴还来不及。” “再说了,古仙族之中,不尽是沽名钓誉之辈。” “我对古仙族从来也没有很大的偏见,你不是也很欣赏他们其中的某些人吗?例如兵部的云川天仙,他归天之后,你不是送了一份能炼化他本命法器的大礼过去恭贺吗?” “倘若古仙族当真人人失格,这天界万万年的传承与轮回,岂不是早就消弭于星汉轮转阴阳晷?” “天规在上,为仙者的私欲,最终都会如观镜一般,照射到自己身上。” “否则那些祭晷的上古仙,难道个个都是真的活腻了吗?” “连这个你都能猜到?”朱明惊讶挑眉。 他用赞赏的眼神看着碧桃,说道:“还以为你至少会觉得千辛万苦的努力之后,却拼不过一个传承,感觉天道不公呢。” 碧桃耸肩:“这不挺好的吗,得了传承的玄甲还是玄甲,她身为玄武神君化身神,虽然传承一部分上古星宿之力,却和真的玄武神君完全是两个人啊。” “日后你我都不用怕了。” 碧桃笑得狡黠:“你不是说你打不过星宿神吗?若是你日后打不过谁,被谁欺负了,我只要去找一找玄甲星君,让她派手下星宿神来给你我撑腰就好。” “哈哈哈哈哈……”朱明抚掌笑得开怀,“那你我岂不是有了个实力雄厚的靠山?” 碧桃也双掌相合,啪地击掌:“正是如此!” 朱明又看了碧桃半晌,确保她确实没有什么因此窒闷之意,总算放心。 身为仙位,最怕的便是五阴炽盛,而这五阴之中演化而出妒忌之心,更是最为难以根除预测的。 一点点小的祸根如果埋下,甚至会影响日后的所有选择。 一旦内心偏差,来日再度五雷轰顶之时,又怎样能够以一片赤诚通彻之心,应对天规诘问? “我给云川天仙送礼,只是为了拉拢他,兵部此番归天仙位,个个都很有分量。” 朱明眯眼:“势头稳稳压过了雷部与斗部,他们的野心不小。” 碧桃今天难得没有听得进去朱明的分析,还在担心占魁被欺负。 “腾地”一下站起来,对朱明说:“不行,我还是得去找找占魁。” 朱明正欲说:云川真仙这么努力追赶明光,兵部日后或许要争一争明光如今的那个位置。 这也是兵部的云川从不对碧桃这可以干扰明光的“野仙灵”,做任何驱逐之事的原因。 但是话没出口,碧桃已经走出了走出了玉骨宫。 朱明刚还怕她生嫉妒之心,影响后面升仙,如今又忍不住对着门口骂她:“没心没肺的东西!就知道关心那个胖头鱼!” “你的小心肝马上就要让人篡位了!” 碧桃直接杀向九天之中斗部所在的东北——变天。 过了玉弓虹桥,直奔广寒神仙……哦,如今是广寒真仙的金蟾宫。 然而金蟾宫大门紧闭,门口的仙娥和仙君都说广寒真仙并不在金蟾宫。 “我家宫主去了观赛台,”一个和碧桃熟识的仙君,对她笑着说,“自昨夜广寒真仙归天之后,便去找明光玄仙了。” “那你们有没有看到占魁过来?” “占魁神仙吗?并没有看到。” 碧桃又找了平时几个占魁愿意去的地方,都没有寻到她的踪影。 最后去了重霄六御台,打算问一问广寒。 但是一到那里,碧桃发现如今观赛台上,聚集的全部都是古仙族各部的人。 看着像是在商议什么大事。 碧桃现身之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被众人围拢在中间的明光。 明光也第一时间朝着碧桃看过来。 古仙族们更是齐齐噤声,神色各异地看着碧桃。 从前这些人见了碧桃,就算不会出言讽刺,至少也会用一些满含嘲讽的眼神看她。 但如今她虽然也还只是个神仙位,这群人却再不敢如从前一般对她放肆。 下界这一遭,见识过她吊诡手段的,再也不敢对她小觑。 无论如何,碧桃拔了头筹,他们全部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她终究是令这些在天界目下无尘之人,无法继续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 尤其是……冰轮。 他在看到碧桃的一瞬间,便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搅在一起的剧痛又一次回到了身体之中。 那种被完全压制,被撞碎了胸骨,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无能无力之感,如同海潮一般将他淹没。 他即便是如今归天,即便他现在比碧桃仙阶要高,他还是无法克制那种从未有过的畏惧之情。 他的归天之路,差一点就断送在她手里。 他很清楚当初碧桃是可以杀了他的。 因为是他先动手的,他当时只震惊于碧桃刺杀明光一事,并没有对碧桃留手。 如果碧桃当时真的把他杀了,那也只是正常的争斗行为,天规并不会因此判罚她。 而她当时笼罩在他上方,就像一片挥不去的阴云,轻飘飘的,却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原本背对碧桃站着,距离碧桃现身之处,也是最近的。 然而冰轮转过身看清了碧桃之后,下意识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脚步错乱,透着难掩的慌张,撞在了他的侍者身上。 碧桃:“……”怎么像个被吓着了的猫一样? 场中神色各异的众人:“……” 被围拢在正中间的明光站起来,他有内心爆发出惊喜,还以为小桃枝是来找他的。 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快步起身朝着小桃枝的方向走过来。 碧桃眼珠一转,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两个人,径直走向冰轮。 冰轮没有再退,再退他就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但是他内腹之中逐渐掀起的疼痛狂潮,让他又一次品尝到了窒息之感。 他看似高傲地挺着胸膛面对碧桃,实则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成拳。 但碧桃快步走到他的身前,却未曾如他想象的那样,说上几句嘲讽的话,或者是挑衅他。 而是对着他身后的侍者拱手:“景宿神仙,可否借一步说话?” 已经走过来的明光那一句“你有什么事吗?” 只说出:“你有什么……”就被打断了。 不是来找他的。 明光站在那里,身量高过众人,像一只立在鸡群的呆鹅。 碧桃余光扫到他气闷地抿唇,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景宿也才刚刚归天不久,而且他累积的功德不多,此番下界并未能突破神仙之位。 但他跟碧桃之间是有个约定的。 于是他也拱手:“碧桃神仙随我来吧。” 很快碧桃和景宿便远离人群,但是也没有走很远,就站在重霄六御台之下说话。 明光站在观赛台上,远远看着两个人传音入密,他如果非要偷听的话也不是不行…… 可是那样也太过卑劣。 但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好说的? 明光想起在下界小桃枝失去了记忆的那时候,一见了景宿,就夸赞他容貌俊美。 明光袍袖之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他觉得如果小桃枝看上了景宿……那一定不行。 他们正在商议第二轮竞赛的人选。 而且景宿是冰轮的侍者,冰轮和小桃枝之间多有不合,景宿夹在中间难做,且他为人不怎么求上进,下界后也只是全盘听令行事并无自己的主意。 若非景宿第一场竞赛未能突破真仙之位,他第二场都不打算参加,刚才他们聊的就是这个。 景宿如今只是个神仙位,而且资质平平,之后参加第二轮竞赛就算升到真仙之位,最终在雷部得个雷王的位子也到头了。 不堪为良配。 明光想到两个人之间若是有了男女之情,在一起的画面,无意识皱起眉,控制着自己扭过头不看他两人。 但五感还是不由得悄悄地,密不透风地笼罩过去。 当然他并没有破开两人传音,只是偷偷观察着两人说话时候的神情动作。 碧桃笑着说:“恭喜你已经升到神仙上阶,一步真仙啦。” 碧桃说着,从袖口里面掏出了一个剑穗递给他。 这个礼物是碧桃早就准备好的,想着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送出去。 虽然这一趟没找到占魁,但她能够隐约感觉到明光的窥探,这个场合给出去正合适。 碧桃知道明光会窥伺,更知道他恪守君子之德,不会仗着自己玄仙之位,破除两人之间的传音入密。 因此她对景宿笑得格外灿烂:“算不上什么礼物,是在我收拾新得到的宫殿时,在曾经东王公的库房里找到的。” “我的属性为木,这剑穗的属性却为土,身边的朋友们算来算去,也就最适合你了。” “留在我那没什么用,你收着也不要多心。” “只当我对你有所求,到时候我求到你头上,你可不要推拒哦。” 景宿下意识就想推拒,但是看到碧桃手上拿着的剑穗,就开不了口了。 这是土系聚灵的剑穗,上面的佩玉绘制着精妙的聚灵阵,而且明显是出自高阶仙位之手。 佩在剑上,效果定然拔群。 景宿功法纯熟招式凌厉,平时还算勤勉,唯一苦恼的一点就是他确实资质不太好。 身为雷部侍将,却不是雷灵或者风雨电灵,而是土灵。 土灵收集仙灵不易,他一直就有些仙灵不济。 若是有了这个剑穗,再练功对战,定能实力翻倍。 这怎么拒绝…… 景宿也真心地笑起来,犹豫片刻非常郑重地接过了剑穗。 他此次在下界竞赛之中的成绩可以说是很差,再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自从归天之后,众人都只是惋惜他没有能破除神仙阶,还没有人恭喜他升了两阶。 景宿的声音都放得柔和了:“是我恭喜你才是,碧桃神仙,恭喜你也将一步真仙。” 景宿有一点局促:“只是我身无长物,真的没有什么称得上礼物的东西赠予碧桃神仙。” “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定然全力以赴。” 碧桃摆手:“我也没什么缺的,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广寒真仙还有占魁?” 景宿把剑穗捏在手里,脸上一直挂着笑:“广寒真仙昨晚到这来着,今早他似乎是在银汉罟上接到了谁的消息,不久之前走了。” “至于占魁神仙,我并没有看到。” “好的,谢谢你啦。”碧桃松了一口气,占魁没有顶着那副面容过来被人嘲笑就好。 但是两个人没有去广寒真仙的金蟾宫,那是去了哪儿呢? “没有其他事情,劳烦景宿神仙。” 在景宿拱手告辞的时候,碧桃又说:“不过眼下倒有一件很小的事情要先劳烦景宿神仙。” “若是有人问起我找你做什么,你只说我讨好你,给你送礼便好。” 景宿本来也不是个嘴巴大的,没有犹豫道:“可以。” 等到两个人分开,明光那边窥探的五感迅速收回。 可是他的面色却比刚才沉下了不少。 两个人相对着笑的那么灿烂,究竟说了什么? 碧桃没有再跟着景宿回到重霄六御台,而是直接化灵飞走。 景宿回来之后,手里提着一个土灵剑穗,一看就是出自高阶仙尊之手,走这几步的功夫,就已经聚拢了不少土系仙灵。 这不算贵重,但很难求,非常适合现在景宿状况的小礼物。 景宿也是真的开心,他身为冰轮侍者,冰轮那个性情他也交不到什么朋友。 同僚个个都想着晋升,没人有什么闲情逸致给旁人准备礼物。 因此他很是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后续同人说话的时候,连眼神都温和极了。 可是看在明光的眼中,就显得无比刺目。 他后续收集古仙族想要参与第二轮竞赛的名单,都开始心不在焉。 他的眸光总是不受控地流连在景宿身上,越看越觉得他绝不是小桃枝良配。 尤其看景宿耐不住,已经挂上佩剑的剑穗,飘来荡去的,晃得他心烦。 那剑穗竟然是桃粉色。 桃粉色是碧桃最喜欢,也是最常用的颜色。 什么意思? 她跟东王公求来的吗? 为了景宿? 明光越想越觉得五脏仿佛着了火一样。 他最终决定,要去找小桃枝问清楚! 他们之间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碧桃这边刚刚回到自己的宫殿,发现她一直遍寻不到的占魁还有广寒真仙,两个人竟然在无极海里面泛舟。 离大桃木之下极远,不过如今碧桃身为神仙位的五感,还是很快就定位到了他们。 远远看上去颇有那么一点诗情画意你侬我侬的意思。 而且碧桃还看到广寒真仙低头亲吻占魁的鱼头。 碧桃都震惊了。 这俩人之间不会真的是真爱吧?! 而事实是,小舟之上占魁威胁广寒:“我姐妹现在可是玄武神君化身神,你要是不亲我,我就让她派星宿神打你。” 从来擅长算命不擅长打架的广寒真仙:“……” 下界他和占魁之间纠缠一遭,为的是容安王的举荐。 他如何不知道明光不喜他的行事作风,不愿意替他筹谋,才会忍辱负重地哄占魁。 他也是昨夜归天后,追踪银汉罟上获胜仙位时,发现占魁玩得特别好的一个姐妹乌龟化身叫玄甲的,竟然真的是四灵玄武的化身神。 已经被侍者接引归星宿神位去了。 之前占魁在银汉罟上给他发消息,就是威胁他如果不来的话,就找人揍他。 九天之上,太仙以下,玄仙都算在内,如果单论武力值不论仙阶,能打得过星宿神的人真的不多。 广寒还是比较了解占魁的,她说话从来不会吓唬人,说找人打他就真的会行动。 他如今都已经是真仙位了,若真的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是太丢脸。 因此广寒真仙只能再次忍辱负重,一边陪着占魁游无极海,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他也要抓紧练习功法。 光会掐算不行,他掐算到他和占魁之间有交集,但是没有办法算出来她会找谁打自己。 也就是说,武力值不行,无论天界下界,他做军师一流,但只要短兵相接,就会沦为活靶子。 被占魁如今这不人不鱼的样子要求亲吻,也只能低头照做。 不过广寒倒也没有那么太难受,毕竟占魁如今这样子虽然有点一言难尽,可她的人身还是很对广寒胃口的。 而且看久了还有点搞笑。 他之前追踪银汉罟,看到她的雷劫都让云川天仙扛了,把云川那样一个架海擎天的武神,给劈得面容惨白,频频吞咽鲜血,更是想想就忍俊不禁。 锦鲤不愧是锦鲤,想想下界的那些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干什么都很幸运。 过得也是最舒服的。 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诉求,在广寒交往的九天仙娥之中,占魁是其中最放得开的。 有时候在两人亲昵之时,广寒都会因为她某些新奇的要求而面红耳赤。 若是论起享受男女之事,他都有些自愧不如。 于是碧桃就看到了这么一幕,一人一鱼在无极海上相依相偎的样子。 两个人还顺着海浪,越漂越远,很快就看不清了。 碧桃顿时觉得自己有点毛病。 她为什么要替一条连五雷阵都能躲过的锦鲤仙操心爱情? 她自己的爱情还没有着落呢! 不过很快这“着落”就来了。 明光终究是没能忍住先低了头,来到钧天的度朔山,在他无比熟悉,如今又有一些陌生的大桃木下,来找小桃枝。 碧桃接到银汉罟上明光在她宫殿另一侧的大桃树下等待自己的消息,正躺在长榻上吃桃子。 仙阶桃子比下界好吃,她吃的都是自己从大桃木上催化下来的。 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催化,大桃木自己结桃子需要等上一万年。 开一万年的花结一次果,每一颗都是集天地灵气的木灵大补之物。 碧桃自己催化出来的比那个差很多,但是仙灵也很充沛,主要吃个口感。 正吃得满嘴流甜水的时候接到了消息,从长榻上一跃而起,三两口把桃子啃了完。 而后找了面镜子,照了照自己如今的形象,只恨自己没有朱明那样大的妆奁。 不过碧桃还是对自己很满意,她双眸含情,不施粉黛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果然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她慢慢悠悠地出门,闲庭信步地去赴约。 等徒步走到大桃木的另一侧,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明光依旧等在树下,背对着她。 大桃木开花万年,经年飘着花瓣,此刻快要落满明光的长发和肩头。 碧桃想起他还没有破除雷纹咒的那时,碧桃约他来大桃树下把他惹恼,阵法震得桃花簌簌,也是像现在这样飘落不休。 他那时燃烧体外的金灵,胜过烈火,不允许任意一片桃花落在他的身上。 啧。 碧桃走过去,明光转过头来。 他还是那副样子,风骨峭峻,渊渟岳峙,九天之上下,世无其二。 为仙者若非刻意为之,几乎千万年容颜不变。 他如今的神情跟从前却又不一样,再没有了那些警惕和抗拒。 那双晨曦一样淡金色的眸子之中,甚至带着一些柔软的讨好和妥协。 让他站在那里,和碧桃对视的时候,袖子摆动了几下,仿佛手脚没地方可放,显得有些无措。 碧桃负手站在他不远处,微微歪着头看他,勉强压住嘴角笑意和眼底情潮。 转开视线将目光投向无极海,慢吞吞道:“明光玄仙大驾光临,可是要来算在下界我捅你的一剑之仇啊?” 明光准备好的:我们能不能不要这么生疏。 就又胎死腹中。 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随着一口气叹出,说道:“小桃枝,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真的怪你,又何必说这种话相互伤害?” 碧桃伸手指掏了掏耳朵,被他这带着妥协的低磁嗓音,弄得差点破功。 她真想喊九天追随明光的诸仙来看看,看看那向来高高在上,傲睨自若的仙君,温柔低语,求和讨好的时候有多么迷人。 可惜的是这一幕不能被银汉罟捕捉转放。 明光既然决定来求和了,倒也没有再摆出什么高傲姿态。 他来的时候还有点气恼碧桃去给景宿送礼物,却连他的一句话都要打断。 可是站在这大桃木下的一个时辰,明光想起两人相伴的那些年,心底唯余感念。 想起她追着自己的一百多年,自己从来对她不假辞色,莫说打断她的话,有时甚至未等她开口便已经化灵遁走。 她当时还多次被冰轮送入囹圄宫,他知道,却因为嫌弃她总是跟着麻烦,没有出言干预过。 想要让她知难而退。 她当时一定也很难受。 因此等小桃枝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明光哪里还顾得上气恼呢? 他开口便是说自己的不对:“是我对你不住,将你遗忘百年之久。” “如今……我们就不能同从前一样,好好相处吗?” 碧桃转头看向明光,在他专注又带着渴求的注视下,是真的有点顶不住。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微微眯起眼睛,脑子里又在想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不干不净的东西。 明光温柔祈求的样子,真的太可爱了。 她不再自我控制,走到明光的身边,一样含情脉脉看着他,伸手直接拉住了明光的手,按在自己狂跳的心脏之上。 “你自己来摸摸,摸摸我现如今对你是什么感觉。” “你明知道我追逐你百年,情真不假,我倒要问问你,如今我们还怎么跟从前一样?” 明光的大掌猝不及防,陷入到一片连云朵都难以匹敌的柔软之中。 他未曾来得及感受那柔软之下猛烈炽热的心跳,触电一般缩回了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背部贴在大桃木之上。 他把手缩到袖口里,攥紧拳头,指甲都恨不得嵌进掌心,无助地背到身后压在树干上。 惊愕无比地看着碧桃。 他又像是在下界被刺时一般,面红耳赤青筋凸起。 可这一次确确实实是因为羞赧难言。 他用一种看洪水猛兽一样的眼神看着碧桃,极度的羞涩无措像一把大火,一下子就烧起了他心中对小桃枝无法理解的怒火:“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碧桃嗤笑一声:“没摸清楚要不要再摸摸?趴在我这里听一听,我是怎么为你这几句求和的话,就怦然心动无法自已的。” “我都已经这样百余年了,你难道想起了从前相伴的那些年,反倒是把我追逐你的那些年都忘了吗?” 明光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碧桃,他淡金色的眼眸,又涌上了一些血色。 “可你……究竟是为什么?” 明光简直想不通:“你从前明明不是这样,我们一开始……” “我一开始就这样。” “我从那大桃木上凝灵,掉在你身上的那一瞬间,做了什么你忘了?” 明光回想她连个桃枝小人都不是的时候,只是一块混沌的仙灵,掉在他肩头,就想吞了他。 可是他一时不解:“这……跟我们两个如今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你那时候只是想吞了我的仙元为己用。” “不是,”碧桃全盘否认,“我就是看上你了,才会从树上跳下来想吃你。” “因为那个时候我不懂情爱,而食欲和爱欲总是有相似之处。” 明光简直匪夷所思,那一段时光,在他的记忆之中鲜明刻骨,美好到他做梦梦到都不想醒。 他不许碧桃如此扭曲:“你不要胡说八道!” 碧桃说:“我怎么胡说八道了,连真话都不敢听你来干什么?” 碧桃当然是胡说八道,她对明光的感情,是在后来的百年遥望之中转变的。 他当时最开始来大桃木下的时候还只是个小不点。 而她也只是混沌之物罢了,懂什么情爱人欲? 她只是知道明光究竟有多么固执,知道他今天来求和,还是只想回到两人从前的“挚友”。 她必须从根源粉碎掉明光对过去的认知,才能撬动他脑海中对两人关系的坚固牢笼。 “我凝灵之前,在大桃木上拥有灵识也有千年之久,是你先来我树下,哭哭啼啼吸引我的注意。” “是你被我咬了也还是日日都来,让我除了看你,连修炼都顾不得。” “是你贪恋我的陪伴,和我整日黏在一起。” “你勾引我动情,转头就把我给忘了,我追逐你百年,你又多次伤我,如今你想起那一切,又跑来这里逼我和你重新做‘挚友’,明光玄仙,你何其过分啊?” 明光整个人都快急得和落在身上的花瓣一般颜色了。 “你简直……简直一簧两舌……” 明光都被气得语无伦次,因往日美好被打碎颠倒,而压抑不住倔强的脾性:“我那时人形只是个孩童,你甚至连人形都没有凝化,我又何谈勾引你动情?!” “你说这种话,你简直……罔顾人伦!” 在明光心中天地秩序,阴阳轮回,纲常人伦这些都是坚不可摧的教条,他不能容忍任何人违逆。 “我怎么罔顾人伦?我凝灵之前,就已经有千年的寿数,大桃木笼盖之地三千里之遥,我什么不懂,什么没有见过?” “再说你跟我谈什么人伦?你当时虽然刚刚出生,可是你们古仙一族,在母亲的肚子里就已经得了传承,通晓古今生而知之。” “整整九十年才出生为人,换算到星界人间时间,你一出生就快上千岁了!” “你当时确实是孩童模样,可你当时不能变大吗?” 碧桃尖锐道:“你之所以没有像其他古仙族一样,出生就急着直接变化成人模样,是因为你自己笨,天资太差,生怕被父母责怪不喜,所以维系孩童的样子,给自己一些时间罢了。” “我当时看你就是如今的模样,你个‘老树’跟我装什么嫩秧子?!” “我一个一千多岁的喜欢你这个快一千岁的,哪里罔顾人伦?” 明光珍重的往昔被这般扭曲,简直快要七窍升天了。 从紧贴着大桃木的姿势,急得走到碧桃身边,双手钳住她的肩膀,厉声喝问:“当时是你逼着我以你为‘挚友’,让我发誓此生只有你一个‘挚友’,你怎能这般信口开河?” 碧桃的双侧肩膀一麻,仰头近距离看着他暴怒俊脸。 知道自己刺激得颇有成效。 他若不是真的有点相信,不至于气成这样。 碧桃继续:“从来就没有什么狗屁的挚友,我们之间一直都是爱情!” 笑道:“明光玄仙,就算在天界的时候你不通情窍,下界十数年,没有亲身经历人间七情,也总看过不少吧?” “你是傻子吗,你见过有哪一对挚友为男女?还发誓此生只有对方啊?” 碧桃理所当然道:“从一开始那就是对爱人的宣誓,就当是当时我哄你,可你也已经发誓了,你这一生除了我就不能有别的女人。” “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明光呼吸粗重,简直急得想缝上碧桃的嘴。 勉强从脑海之中找出了一点佐证他们过去“正当”关系的证据。 吼道:“可你当初尚未凝灵为人,连男女都不分!谈什么情爱?” 碧桃化身之前,确实不分男女。 后来化为女身,也是因为女子体质更加适合木灵修炼,和明光没有半点关系。 但这不妨碍她狡辩:“我一朵碧桃花凝灵,我当然是女子!” “你没有看到我用桃花做脸吗?女子貌美,面如桃花没听过吗?” “你……你……”明光简直快被碧桃气哭了。 一双赤金色的眼中拉满血丝,仿佛比在下界被刺了一刀伤得还要重。 碧桃还在加重他心中皴裂:“而且你当时都把我放在哪里?” “头顶、肩头、怀中、袖口、腰侧,后颈……就差含在嘴里和塞进裤裆了吧?” “你敢说你一点都没有对我动心吗?” “若是没有,那你当时为何要一直带着我进出玄晖殿?搂着我睡觉更是家常便饭。” 明光只觉得胸口翻涌,喉间仿佛都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他看着碧桃,神情开裂,嘴唇抖动,身形也在剧烈发颤。 碧桃继续道:“而且你被坤仪左将军封印记忆之后,为什么还要来大桃树下?” 碧桃抬手,点着他的心脏位置,死死锁着他赤红的双眼说:“你今天又为什么还要来到大桃树下?” “那是你一直在无法自控地思念我。” “明光,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吗?” “归天这么久,你不来找我讲和。” 碧桃循循善诱:“若你当真当我为什么挚友,就不会在今天来。” “你今天为何而来?因为我送了景宿礼物没有理你?” “你是来干什么的?重归于好,然后呢?是不是想让我离景宿远一点?” 明光确实有这种想法,面色更加难看。 但是也没有隐瞒,他从不会将内心想法对小桃枝隐瞒,他冷硬说:“景宿并非你良人。” “那谁是,你吗?” 碧桃见他上套,立即穷追猛打:“你这个连承认喜欢我都不敢的懦夫?!” “我什么时候喜欢……” “我告诉你,为何我送景宿东西你受不了,而我在朱明仙督的玉骨宫中进出,同幽天的功德仙位来往密切,乃至九天胜友如云,你都没有来找我管我。” “因为你知道,我和他们只是朋友,同对你的深厚感情不一样。” “你怕我不爱你,又不肯接受我爱你,明光玄仙,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 碧桃甩开他的双手,背过身假装伤怀。 实则嘴角翘得压都压不住,面色几近扭曲。 明光的反应太好玩了。 明光只觉得头脑混沌,双耳嗡鸣,一连两句“爱”,砸得他双膝发软,心脏骤缩。 “爱”这种字眼,对明光来说太重,也是他从未想过会落在自己身上的。 为仙者,怎可有私情爱欲? 小桃枝怎么能……能这么轻易地说出口? 就这么不顾念昔年情谊,生搬硬套在他们身上? 碧桃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栗:“你身为未来仙帝人选,而我只是野仙凝灵,我已经努力在追随你的脚步,冒险参赛,若不能获胜,我或许连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可你不止跟我说了一次,我们之间绝无可能……” “今天显然也无意回应我。” “那你现在还抓着我干什么?” 碧桃抬头,目露哀伤地看着明光,继续剜他的心。 “你走吧,明光玄仙,如今你我差距何止天堑?” “别再找我,我履行在下界时对你的承诺,从今后再不打扰你。” “你就当没有恢复过记忆,我们之间没有相依相伴过。” “不要再管我对谁有情,或者下界之后能不能归天。” 碧桃声音放轻,怅然回忆道:“想想我在星界失忆的时候,那才是我最快乐的日子,若不是你告诉我我在竞赛,我甚至都不打算做仙。” “做一个凡人很好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虽然总是银两不够用,可凡人朝生暮死,一生很快就过去。” “一碗孟婆汤下肚,任什么情爱之苦都能彻底忘得干干净净。” 碧桃低下头,气若游丝一般道:“倒也不必追逐谁百年,依旧只能落得个九天笑柄……” 明光只觉得呼吸已然不能。 恨其不争之心,简直要将他心中对她所谓情爱说法的抗拒都给搅碎了。 小桃枝……小桃枝竟是有过不归天,只做个凡人的心吗? 只因为他……他没有给她回应,她就要连仙都不做了? 这何其荒谬。 这怎么能行? “不行,”明光说,“我不许你……” 他再度来抓碧桃,碧桃却向后躲了一步,躲开了他。 从来都是他躲避她的。 归天之后,明光的手这是第二次悬在半空之中,什么也没有抓到。 久久悬在那里,不可置信。 他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他根本不敢去想,若是小桃枝真的沦为凡人…… 就剩下他自己,往后的千千万万年里,他……怎么办呢? 而未等明光再说什么,碧桃身后突然有两道灵光落下。 两个接引的仙官落地化人。 恭敬对着碧桃道:“碧桃神仙,你在星界点的将到了,请随我等去接引。” 碧桃细看,此次两人不是医部的,而是同在东方苍天的九天监生,监部小仙。 她点的将? 这次又是谁? 碧桃看了眼明光,面上伪装的一应情绪,霎时间收了个干干净净。 今天刺激到这里差不多了。 明光并非真的愚笨,他能被她的诡辩糊弄一阵子,还要归结为他太在乎两人昔年的情谊,因此心烦意乱难辨是非。 但两人毕竟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再多了他就要察觉她的阴谋了。 于是碧桃回头,客气温和地对明光说:“明光玄仙,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了,我还有事,告辞。” 说着便随着两个监部仙官,去接引她的“将”。 徒留明光独自站在大桃木下,垂落悬空的手掌,眉头不展,愁绪如麻。 第45章 苍生殿 碧桃跟随监部的接引仙官到天界入口时, 一眼就看到了云层上的大眼儿——翠微! 碧桃其实在来的路上已经有猜想,但是真的看到了翠微飞升, 心中实在惊喜难言。 这苦命的小姑娘被自己的亲爹娘卖了两次,却依旧能够坚守人性之善,并且用一生积攒了如此厚重的功德,以凡人一己之力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合该她飞升成仙。 不过云层之上除了翠微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归天的仙位,正是雷部始终都没有回来的冰镜。 五雷散去, 刚刚飞升的翠微没有法相,但是冰镜的法相却在云层之上显现。 她的功德也非常厚重,碧桃知道她在下界乃是女学创办人, 也在追踪玄甲的时候, 看到过恩荣帝提拔了不少女官。 这些女官便正是出自冰镜所创办的女学之中,这确实是功德无量, 遗惠千秋的好事。 她法相一手持书, 一手持刃, 持刃之手直指天际,五色雷光顺着她的剑刃缠绕而下, 化为护身战甲,引云层震荡不休。 掌中的书卷被雷风卷动迅速翻过——无数宽衣博带, 头戴儒巾的女娘, 在书页中穿梭坐卧, 或官拜朝堂,或征战沙场,或成为人人赞颂的才女,亦或是成为一代大儒千古流芳。 凡人弹指一生, 女子处境艰难,可跨出后宅,每一个人都惊才绝艳,绝伦无双。 碧桃微笑看着云层之上,既有柳絮之才,又有巾帼之勇的冰镜法相,又见她成功跨越了神仙阶,步入真仙中阶,打心底里为她高兴。 只不过……因为在下界她暴揍冰轮的那一次,恐怕如今冰镜归天,也是再难跟她交好了。 很快冰镜和翠微一起从云层下来,翠微在看到碧桃的那一刻直接哭成了泪人。 她早就觉得,碧桃仙姑就是天上神女下界,方才接引她上天,为她布阵的雷将已经告知了她今后身份。 她知道碧桃就是点化接引她的神仙,落地之后便扑通跪地,对着碧桃行了跪拜大礼。 声音颤抖,终于能够对着在凡间两次救她脱虎口,恩重再造的恩人,说出重若千金的承诺与感激,铿锵有力,震动九天:“侍者翠微,此身千万年,愿为碧桃神仙效死!” 而如今,她飞升天界,成为碧桃神仙的侍者,终于能报偿几十年前的救助点化之恩。 碧桃赶紧上前把她给拉起来:“你跪什么跪,大家如今都是仙位,我也比你高不了多少,快起来。” “别哭了,这是多高兴的事儿!” 翠微哭得梨花带雨,碧桃一直搂着她给她抹眼泪。 碧桃越过翠微的肩头看向了冰镜,两人对视后,冰镜的脚步有些迟疑,面上露出了纠结之色。 毕竟在下界的时候,碧桃为了赢,将她哥哥打得……整整在床上躺了半年有余。 可是冰镜有林下之风,又如何是那等不通情理,痴顽不化之辈? 因此冰镜也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快步朝着碧桃的方向走过来。 伸手在碧桃的肩膀上揍了一拳,用又怀念,又感慨万千的神色看着碧桃,很快笑起来说:“你跟我哥哥之间究竟怎么回事!” 碧桃也笑起来,把她搂进怀里。 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相互看不顺眼打了一架。” “你也知道我厉害,你哥哥根本打不过我,那又能怪我吗?” 冰镜又用拳头砸了一下碧桃,然后越过了碧桃看到了来接引她的冰轮天仙。 “哥哥!” 冰镜推开碧桃,一头扎进了冰轮的怀中。 冰轮摸着她的头发,低声细语安抚着自己的妹妹,神色复杂地看向碧桃。 冰轮当然也听到了碧桃说的话,碧桃归天许久,却始终未曾告知任何人他曾向她扔了一块冰轮印。 如今她又没有告诉冰镜,冰轮感觉像有命门被人抓在手中,虽然那件事他早就想好了百种解释,可如今因为碧桃蓄意隐瞒成了他的悬顶之刃。 而碧桃说的那番猖狂之言,冰轮身后的一众雷将也听到了。 众人的神情各异,但是没有人会再否认这件事情。 毕竟单论功法冰轮是真的打不过碧桃神仙,他们当时在银汉罟上都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回归天界后,冰轮天仙或许还是能够仗着仙阶压制碧桃神仙,但一旦下界竞赛,碰上了搞不好还会被揍得半死不活。 且这位碧桃神仙进境如此之快,未来究竟站在什么位置尚未可知。 下界过万仙位,归天不足一半,却也只有碧桃神仙一个人点了两个将上来,这九天的仙位们,现如今最不想招惹的便是碧桃神仙。 因此场面一度和谐到仿佛大家从来都是至交好友。 两拨人分开的时候,碧桃甚至听到了雷部将领礼貌地对她躬身打招呼:“碧桃神仙。” 碧桃挑着眉侧过头,与那雷将挤了挤眼睛——意思是你当着冰轮天仙的面跟我这么客气,是不打算在他手底下干了吗? 那雷将显然没有领会碧桃的意思,倒是被她一个“媚眼儿”弄得面红耳赤。 就又想起这位碧桃神仙从前的名声非常不好,据说专门调戏俊美男仙,对明光玄仙更是穷追猛打…… 碧桃带着大眼儿翠微回到她的宫殿,给监部接引的两个小仙官封了厚厚的仙灵。 “待翠微仙子熟识了仙界,我便写推荐帖,推荐她到九天监生任职。” “烦请告诉‘九天监生大神’,多谢监部接引我的侍者飞升,来日必定重礼道谢。” 两位小仙拿了适配修炼的精纯仙灵,开开心心地走了,觉得这一趟真是来得太值了。 这位碧桃神仙果然像传言中一样好说话! 而且他们监部如今正缺人,若能多上一位同僚,那可实在是减轻了不少负担啊! 武医师在碧桃这里已经混熟了,碧桃也是如今才知道,他俗名是武文韬。 不过他早就习惯别人叫他武医师,还调侃着让碧桃这个主仙位给他也赐个名字。 碧桃倒是没干,武医师虽然如今年轻俊秀,却是一副老者做派。 碧桃实在是想不到除了武医师之外,他还适合叫什么。 而且武医师终究和翠微甚至和太极都不一样,那两个都是苦命的被抛弃的孩子,武医师这名字却是寄托了他的父母,希望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美好祈愿。 而他们的孩子正如他们所祈愿的那样,毕生都在用医术,用能拿出的所有东西“行侠仗义”,并未曾愧对这个名字。 碧桃又有什么理由给他改。 因此碧桃便继续叫他武医师。 武医师看到翠微飞升,高兴地摸了好几把他的下巴。 他如今胡子没了,但是摸下巴的习惯仍旧未改,看着莫名有些老夫披少皮的猥琐。 “不错不错,”他绕着翠微走了一圈说,“想不到你我还能在天界相见。” “不知道我那小徒儿,后来可安好?” 翠微回到:“何止是安好,简直名满天下。” “武医师死后,太极先后辗转做了数年仵作,屡破奇案。后又自创了开膛破肚之法,竟能将难产的女子和注定要死的胎儿从阎王手中夺来。” “中间一度受世人唾骂,被当成全无人性的刽子手,还被朝廷抓去边关,做了几年军营罪医。” “但因医术实在高超,被敌军重伤的将领掳走,带去了敌国。” “那将领被人砍断腰腹,肚破肠流,据说濒死时,是太极死马当活马医,大胆为那人开膛破肚,归正五脏。” “也当真将人救活,太极也自此声名大噪。” “后来他创立了赫赫有名的刀医堂,救人无数,彻底洗清了污名。不仅是青辽国,四境对他的徒儿俱是求贤若渴。” “不过我也是在三十年前,去东极青华大帝神庙进香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不知道他如今如何了。” 如今是竞赛的第六天下午,过了今日,就是七天整。 七旬对凡人的寿命来说是一个大坎,那些未能归天的参赛者们,恐怕很难回来了。 如今的小太极,应该也已经年近七旬。 碧桃又问起了翠微在下界的事情,得知她替玄甲承办草药堂,收容孤儿,教授他们读书习字,辨识草药。 竟是因缘际会,走了一条明光曾经给碧桃仔仔细细分析推算过的路,一生顺风顺水,桃李天下,德被四方,无疾而终。 她一生收容孤儿无数,在玄甲蓄意滞留人间,暂停信仰力增长的那些年,“草药堂”一直挂的都是翠微的名头。 死后因其功德厚重与信徒之广,被监部接引上界。 碧桃又把翠微介绍给了宫殿里面的其他朋友们,而后便又去了朱明那里。 不对劲,有点不对劲。 武医师一生行善,被她影响命盘飞升倒也罢了。 碧桃没想到翠微也能被她给点上来! 朱明看到了碧桃一天之内来好几次,掀了下眼皮,一脸的不耐烦。 “你现在可真是了不得了,银汉罟上全是讨论你点的将飞升之事,你下界的时候到底给几个人取了名字?” “你难道不知道身为仙位,随便给人赐名,等同点化?” “若他们飞升倒好,若是未能飞升,入了冥府,头上又顶着你这天界仙位插手的命盘,你倒是让冥界那边的人如何处置?” 碧桃:“……我当时脑子不是傻了吗?我哪里还能想得起这条天规,而且就两个人……” “那武医师武文韬,乃是自己功德厚重,一生无亲无故无妻无子无友,我只是无意间让他的功德加重,他自行飞升的。” “至于另一个,应该不会飞升了吧。” 碧桃说:“过了今夜他便年逾七旬,我听翠微说他在人间辗转遭了不少的罪……” 还能不能活到七旬都尚未可知。 估计很难飞升了。 “点将为上古仙阶人手不够,东王公还有西王母没有拔昆仑蓬莱二界飞升,与古仙族通婚联姻,诞下天生仙位之前的事儿。” “我来天界一千余年,领职下界的仙位哪个不是生怕沾染凡尘因果,行走人间都是小心谨慎,绝不动摇凡人命盘。” “明光玄仙调度各部,辅助紫微星正位,都没有影响到凡人命盘。” “就你能,给人瞎取名字。” 朱明撇嘴,“若是那个小子不飞升,到时候冥界那边找你清算,你就老实了。” “冥界虽然归为天界管辖,但是已经独立多年,数万年未曾与天界合作过。” “如今恰逢罗酆山大帝三千年换授,天冥两界合作择选仙职,因为那些下界的仙位在凡间胡来之辈,冥界轮回司那边堆积被擅动命盘的凡人无数,冥界鬼职早就怨声载道。” “若非罗酆山大帝及其侍者被上清境抽调忙着,并未自北方玄天忘川冥河渡天界随赛监考,天界的这些仙位还不知道要被嘲讽成什么样。” “如今只待第一场竞赛彻底结束,就要把那些未能归天证位的仙位们送上来,给天界“好看”。 朱明是怕碧桃因那未能点上来的凡人命盘被动,再被冥界那边找麻烦。 碧桃手撑着头,被嘲讽了都没还嘴。 下意识摆弄着腰间的玉佩,倒是真的担心因她给太极取了个名字,让他功德厚重的一生,无□□回转世为富贵闲人享受因果。 反倒要滞留冥界,要知道冥界除冥职之外的魂灵,他人滞留其中会耗损气运功德。 朱明见碧桃难受又不忍心:“不过你也不用太愁,若是没有你,那小子未必能活到七旬,真被影响了来世,那也是他的命。又如何能怪到你这救命恩人的头上?” 碧桃听朱明安慰她,倒是忍不住笑了。 碧桃虽然担忧,但也确实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过度自责。 会影响下界凡人命盘,这是竞赛星界无可避免之事。 到时候无论冥界那边要什么东西补偿,尽力配合就是了。 “太子殿下啊,你在凡间之时,若有这番温柔体贴,也不至于孤寡一生吧?” “你给我滚。” 朱明简直想揍碧桃。 怎么能有人就这么欠! 他孤寡怎么了! 他孤寡怎么了?! “玉骨借我用用?给翠微梳理下经脉。好把她送去监部任职。她方成仙,还不太会自行运用仙灵,她也是木灵,天生木属。” “你想都不要想!”本命仙器,是随便就能出借的吗? 碧桃也不强求,脚底抹油就溜,一边朝外走还一边在唱:“呱呱呱呱呱呱孤寡孤寡孤寡……我是一只快乐的小青蛙……” 朱明把玉骨扔她后脑勺上,碧桃“哎呦”一声,假模假式被打得摔在了玉骨宫的门口。 捡起了朱明的本命仙器,就朝着自己的怀里揣。 这玩意她其实也有,升了神仙位,社雷入体,都会为仙位找到本命仙器。 但是她手臂里抽出来的桃枝,疗愈属性非常细微。 仙者本命仙器的属性,正如物肖主人形。 碧桃心中没有朱明这被踏成肉泥也抵死不移护佑苍生的大爱,自然仙器也随了她,充满攻击性。 碧桃得了便宜,还对朱明喊道:“太子殿下安心,我定然将你的真身仙器贴身携带,不教你孤身一人……” 朱明忍无可忍,飞身而出,掐住碧桃的后颈,就要把法器抢回来。 两个人正拉扯期间,明光带着侍者来幽天收下一场竞赛功德仙位的参赛名单。 结果就看到不久前还对他倾心相诉,自己不接受,就要下界为凡人的小桃枝,被朱明仙督圈在怀里,桃花粉面,挣动嬉戏。 明光当时的面色他自己看不到,但是他身边跟着的侍者,因为他散体而出的冷意,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冻上了。 玄仙之位,看似和天仙一步之遥,却是一境天堑。 其散出的威压,不是他等低阶仙位能够承受的。 朱明也是玄仙,严格来说他现在还是明光的上官,毕竟明光经手九天公职,却未领仙职。 见到明光如此,也不客气。 散出灵压,与明光相抗,化解周遭急遽而下的冷意。 想到碧桃嘲笑他孤寡,他也要让她不得好过。 知道她对明光珍爱非常,机关算尽尚未能一亲芳泽,低头温柔细语地她说:“心肝儿,你且先去,晚上我再去找你。” 说着还给她整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 碧桃:“……”她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很想一拳头捣在太子殿下的肚子上。 明光已经收敛了无意识释放而出的灵压,他又不是来挑事的,只是来拿参赛名单。 可此刻看到这一幕,却憋闷得仿若有一口腥甜涌上喉间,欲要喷发而出。 心肝儿? 小桃枝还真是好本事,一眨眼就成为了人家仙督的心肝。 若是昨天让明光碰到了这一幕,碧桃说不定还会解释解释。 但是今日大桃木下该说的都说完,朱明这一把柴倒是添得正好。 因此碧桃也笑道:“那我回去等你。” 而后看也不看明光一眼,连仙位之间碰面时礼貌的打招呼都没有,径直化灵飞向水椿桥。 明光的视线追逐她离去的身影,直至看不见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对着朱明道:“仙督,我是来拿幽天下一场竞赛名册的。” “你来我这里拿名册,上来就释放仙灵压我?”朱明的语调嘲讽,“明光玄仙如今可真是好大的排场啊?” “你法相的金乌鸟已然长成,看来明光天仙的翅膀是真的硬了。” 明光纵有千万兵马整装待发,有种欲要将一切杀个片甲不留的煞气,却不得不在朱明面前压抑自束,毕竟一见面就释放灵压确实是他失礼。 “仙督恕罪,我才刚刚晋升玄仙之位,这几日都周转在九天收集名册,还未来得及好好炼化入体仙灵,冲撞仙督,实在不该。” “哼。”朱明见他肯低头示弱,倒也不再计较。 对他说:“进来吧。” 而碧桃并不知两人之间后续的对话,拿了玉骨给翠微疗愈经脉后,发现同占魁游无极海的广寒真仙也在她这里。 广寒真仙如今位升一阶,却对碧桃十分客气。 他依旧是那般满袖香风,风流入骨之态,只不过说话倒是足够好听。 “恭喜碧桃神仙连升四阶,拔得头筹。” “这宫殿恢宏大气,与济济胜友的碧桃神仙正是相衬,不知可取了名字?” 碧桃见占魁靠在广寒的身边一脸“春情”,画的两个白脸蛋都掉没了,看她这鱼头大眼,碧桃都不敢想那白脸蛋是怎么没的…… 就凭广寒真仙这么“感天动地肯下口的真爱”,碧桃好歹没有把这个领口开到耻骨的浪荡仙挤兑出去。 摇头道:“未曾。” “不过广寒真仙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一个,我这里来去之人如云,不过九天苍生,便叫苍生吧。” 她希望今后无论下界还是回宫,自己都有苍生为戒,莫要如同某些古仙族一般,失了为仙本心。 她话音一落,属于她的宫殿正殿,那块空白的牌匾,便自行生成了笔走龙蛇铁画银钩的三个字——苍生殿。 “苍生殿,妙极。” 夜里朱明还真的来了碧桃这里。 而且是同明光商量了一下午公职之后,一同过了水椿桥,目的明确朝着碧桃这边度朔山方向。 “我特意观察了一下明光的反应,”朱明道,“见你我之间有所亲密,他也不是说全无触动。可惜按照他那棺材板子的性子,你就是真找一个人与你演一出情深似海,他也未必能开情窍。” “你再这么撬他个七八百年,或许他能松口,但他身后那些侍者,代表的不仅是对未来仙帝的拱卫,也是掣肘他肩背的甲胄。” “让他不能展露私欲,不得做出‘违禁逾越’之事。” 朱明道:“依我看,你还没将他撬动,第二场竞赛归天,恐怕他再升一阶,位列太仙,就可接任罗酆山大帝之职正式熟悉如何做一个帝君。” “那时候,便该议亲了。” 朱明看着碧桃说:“古仙族会从雷斗兵三部九天主要仙职之中,选一个可以辅佐他成就他的帝后。” 朱明说:“到时候你怎么办?” 碧桃给翠微调理好了经脉,将玉骨还给朱明。 信心满满道:“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有自己的办法。” “我就欣赏你这副不自量力的样子。” “我且看你究竟如何让他俯首低头,与你谈情。” 朱明说:“明后两日,便是归天证位的最后期限,回不来的就都回不来了。” “九天第二轮参赛名单,也会在第一场竞赛结束后,截止参赛。” “最迟后日,银汉罟之上就会公布第二轮参赛的规则,以及下哪一方星界竞赛。” “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点。” 朱明用玉骨点了点桌子说:“如今这一点在九天倒也不算什么秘密,下一界竞赛的星界为玄星界,你们的仙力都会在得到相应的压制之后,被投放入其中竞赛。” 碧桃点头:“我已经猜到了。” 朱明又用那种碧桃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看她。 “第一轮竞赛结束,成功升位的仙阶如今都已开始入各部仙职。” “此番下界,争得可是雷斗兵三部的主要将职,参赛人数骤减,如今报名人数整个九天不足三千。” “诸仙都自我掂量,生怕竞赛失败,被反扣仙灵,最后连个人道都投生不成。” “就连你幽天的那群‘哥哥们’参赛的也无几人,你可想好了?” 碧桃理所当然:“我当然要继续参赛,不然呢?难道入昆仑去做剑修?” “昆仑你去不成了,西王母至今没有找你,恐怕是东王公把这件事给搅黄了。” 朱明有点无奈道:“东王公有点喜欢你,他和西王母两人是世仇。” “他用过的宫殿给你,连里面的库房都没有清理,权当是送你的归天礼了,他绝不可能让西王母招你入昆仑。” “不过你也不用怕,即便是第二轮竞赛失败,以你如今的仙阶,也能留在天界。” “到时候入我蓬莱,跟着我从头开始呗。” 碧桃笑得洒脱:“那我就提前感谢太子殿下为我兜底,退路都想好,如此思虑周全,小仙简直无以为报。” “到时候若当真入了蓬莱,必定鞍前马后,愿为太子殿下肝脑涂地。” 朱明被几句太子殿下哄得开心,愉悦离去。 接下来天界竞赛开始的第七日,归天的仙阶已经寥寥无几。 银汉罟上的讨论重心,已经从猜测接下来谁会归天证位,升上几阶,变成某某归天的仙位已入职某某仙职。 竞赛开始之前,九天公布的仙职空缺,六部皆列了不少上去。 如今除了冥部“鬼职”无人肯去,其他神仙以下的仙阶,五部均将满职。 碧桃也仗着自己在九天还有点人脉脸面,卡着诸多仙阶入职的关口,带着从东王公的库房里搜罗出来的好东西做重礼,把翠微塞到了监部,这九天监生大神们,大多都是东南好生度命天尊的信徒,九天万界素有贤名,十分好说话,没费什么力气。 武医师塞到医部不太容易,但碧桃用自己有灵泽神仙的裸体留影作为威胁,也将人给安置了,并且让灵泽神仙承诺不得慢待。 幸好东王公的库房没清,否则碧桃在天界这么多年,素来大方,交友广泛,随手撒仙灵,纵使勤勉,却还真没攒下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也亏得这两部常年缺人,且颇有“与事无争”之风,她才好活动。 医部主医,但天界大多仙位不生凡尘病症。医部领职皆是化身神行走下界济世救人,布药山野,同统御九天之事不沾边。 监部掌管人间苍生繁衍,送子降生,跟天界古仙族与功德仙位之间的暗中争斗,更没太大关系。 这才好塞人进去。 虽然都是从很小的仙职开始,但好歹能在天界安顿下来,有正式职位,不至于在碧桃竞赛不在天界之时遭人欺凌。 而且她也是从小小至仙开始,没什么不好。 择仙竞赛的第七日晚上,银汉罟上便已经再无人归天。 诸天仙位皆有灵丝入银汉罟,追踪下去发现凡间剩下的竞赛者已然尽数陨落,便正式宣布第一轮竞赛结束。 竞赛第八日清晨,碧桃等参赛仙位皆被“集仙令”再度聚集到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下的重霄六御台上。 观看竞赛失败的仙位被送回天界,密密麻麻排满云层,等待天规清算仙灵,再定去处。 碧桃第一次看到酆都大帝及其侍者现身天界。 云层之上,与清气截然相反的浑浊鬼气,一度笼盖这些被送归天界的诸仙,更是将云层浸染为一片墨色翻滚的黑海。 九天五雷被触怒,闷雷滚滚电闪不停。 然而未有任何一束雷电之光,可以落在酆都大帝的身上。 他并未在云层显现法相,甚至与下界话本记载的相差颇大,他没有藏头露尾神秘莫测,以鬼气遮面。 他甚至玉容月貌,色若朝霞,却势如夜魇。 风华绝代,又鬼气凌霄。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已然凶威赫赫,鬼焰滔天。 身边的拱卫侍者个个为罗酆山鬼王,地煞之神,更是煞气冲天,引动阴风怒号。 一时间那些在冥部瑟瑟了数十年,知道自己即将面临天规清算,拔仙灵以偿竞赛失败的诸仙们,有人忍不住呼嚎出声,有人更是难免泪洒云霄。 鬼哭狼嚎不足以形容此等壮观又令人唏嘘的场面。 碧桃甚至可以想见,此番判罚过后,还能够留在天界之仙,必定自此兢兢业业。 而此番更多的无缘仙位,乃至无缘轮回的仙位,更能成为敲在九天的一道醒灵之钟,令他们引为覆车之戒。 亦能在今后的仙职行走之中,惩前毖后,明己之责。 只不过当灌顶的五雷阵当真冲天而起时,银汉罟上未曾参赛的诸仙,还有重霄六御台上的获胜者,都难免物伤其类。 眼见昔日同仙仙骨破碎,被投入云层之下,眼见昔日同仙因仙灵不济,当场魄散魂飞,诸仙皆寂。 而被五雷阵抽离而出的浑厚五灵汇聚成流,犹如横贯天际的彩绸虹桥,倾倒入星汉轮转阴阳晷。 酆都大帝及其侍者罗酆山鬼王们,亦现身重霄六御台,在仙帝和东极青华大帝的身侧,分列而坐。 这便是要监赛第二轮竞赛之势。 而天际云层上的拔灵之阵,一直持续到了黄昏日落,尚未停息。 云层之上的哀嚎已绝,只余一些因仙阶足够抽拔仙灵,尚且还能留在天界的仙位。 他们正在生抗五雷之阵,咬牙硬撑。 碧桃不想再看了,但是九天仙尊皆在,没有被允许离开,无人敢离场。 此番其实和公开判罚斗部风廉神仙众人一样,正是九天仙长给诸仙的警示棒喝。 自然不容众人避之若浼,望风而逃。 不过碧桃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罗酆山大帝坐着的方向,有阴风阵阵袭来。 好似她被哪个罗酆山鬼王给死死盯住了? 碧桃回头去看了好几次,同其中一个……不,两个鬼王均有对视,对方的神色诡异,看上去双眸赤红,强忍什么一般,简直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可是碧桃回想自己多年行走下界,再加上此番竞赛的经历,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地方得罪过地煞鬼王。 这两位怕别是因她动了太极命盘,人还没点上来,让他们难做,找她麻烦来的吧? 而正在碧桃纠结疑惑之时,云层之上的五雷之阵,居然在将要消散之时,重新聚拢。 只见云层之上,一个被功德金光包裹的身影骤然出现,五雷之阵朝他罩下。 人群轰动。 有人惊呼出声:“是哪一位仙阶归天证位?下界竞赛不是已经关闭了吗?” “这不是一位归天仙位,这是一个飞升的功德仙!” “怎么又是一个功德飞升的仙位?” “总不会还是那位碧桃神仙点上来的‘将’吧?!” 还真是!!! 碧桃瞪大眼睛,看着云层之上,即便是被五雷裹身,却依旧难掩其容的“陌生成年男子”。 碧桃并没有见过太极长大是什么样子。 可是她认识太极那双殊色无二的阴阳瞳! 45-50 第46章 第二轮竞赛规则 待到雷云散尽, 碧桃下了重销六御台,分别跟随医部和监部派来的人同去接引太极。 太极混在那些侥幸留存仙位的竞赛者之中, 一起到达天界入口。 那些仙位被连降数阶,自然是面色难看,个个心有余悸。 而太极作为刚刚飞升的功德仙位,站在这群人之中简直神采英拔,卓尔不群。 碧桃隔着一段距离跟太极那双阴阳之瞳对视,并没有急着上前。 看他进退有度跟着诸仙下云层,甚至还顺手扶了把身边一位因为站立不稳, 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的仙位。 他看上去简直没有一丝一毫对骤然来到天界的慌张,亦没有飞升成为仙的激动。 碧桃无论怎么都难以将面前这个沉潜刚克的成年男子,和当初跪在马车之中, 因她赐名而激动难言的狗娃子重合。 一时之间连碧桃都有些近乡情怯。 他回来得太晚了, 这已经是第一场竞赛的第八天,这时他在凡间已然垂垂老矣。 阅遍人生八十载, 曾经两人之间那些在他幼年之时的交情, 碧桃都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 不过待他扶着的那位仙阶被相熟的人带走之后, 他放开了手,缓步而坚定地走向碧桃这边。 下一瞬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撩起下摆,双膝跪地。 “侍者太极, 参见碧桃神仙。” “此身自今日今时今刻起, 愿为碧桃神仙效犬马之劳, 自此披肝沥胆,结草衔环以报偿恩情。” 他的声音低沉雄厚,宛如静谧林庙的山野中,回荡而出的暮鼓晨钟之声。 并不慷慨激昂, 却金声玉振,稳若磐石。 但是他看上去举止稳重非常,可接下去做的事情可一点都不沉稳! 他身边并没有刀子,就直接把手指伸进自己的口中咬破。 而后将指尖鲜血,涂在自己的双唇之间,用那一双过五雷阵后,简直黑白分明到令人久视慑心的双眼,紧紧锁着居高临下看向他的碧桃的眼睛。 而后对着碧桃宣誓:“死生契阔,誓死不贰,歃血为誓,誓破魂消。” 天际的仙位并不会没事就互相发誓。 毕竟作为仙位,他们说出去的每一句话本身就是言出法随,天地皆为见证。 而血誓可就不同,天界可是仙阶,不兴妖魔界血誓这一套啊! 滚滚闷雷朝着这边涌来,碧桃看到了云层之上凝聚的雷光,什么百转愁肠都顾不上了,扯起地上还跪着的人就跑。 “你瞎发什么血誓,天上能是随便发誓的地方吗?我们是神仙!” “而且你那歃血为盟,下界也应该是取牲畜的血涂一点做做样子,你还把手指咬破了。” “这是哪学的邪魔发誓的方法?快跑!再晚一点你就被雷劈了!” 碧桃一路拉着太极跑到了钧天的大桃木下。 云层之上的五雷依旧滚滚跟随,很是有给这才刚刚升了仙位,就搞“歪门邪道”的小仙一个狠狠教训的意思。 碧桃无奈,扯起袖子给太极擦嘴:“赶紧赶紧,快点擦干净,一会儿再把雷招下来,我这宫殿可是新翻修的!” 太极始终跟随着碧桃动作,跟着疾跑,又跟着停下,这会儿给他擦嘴,他也一动不动站着。 好容易血誓的血擦干净了,闷雷轰隆隆的警告声远去。 碧桃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两人身后接引的监部和医部的小仙,已经被吓得连仙灵都没有拿就走了…… 事实上碧桃还有些好奇,为什么太极飞升,监部和医部都派人来了。 这会儿宫殿里面的人也都迎了出来,武医师还有大眼翠微都是太极故交,围拢上来对他道贺,拉扯着他进殿。 太极却转过头,看向碧桃,说了两个人在天界见面之后,第一句正常的话。 言语之间,甚至有执拗之意:“一别经年……碧桃仙姑,可曾还记得我吗?” 碧桃:“……” 她并不熟悉太极的成熟男相。 飞升之后,容貌会停留在鼎盛之年。 他如今非常英俊,松姿鹤立,面如冠玉。 他小的时候经包着脑袋,挡住的那只眼睛,如今也不再遮掩,而且仿佛摆脱了灰白色,变成了一种云雾一般令人窥不透的迷蒙。 但是架不住他如今面对她,还像小时候那样,个子高了也没用,站着跪着也没差别,开口声音都颤了。 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拘谨战栗,依旧像一个羞涩难掩的小孩子,这样子倒是瞬间就拉回了碧桃的熟悉感。 因此碧桃抬起手捏了个兰花指,照着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你说呢?狗娃子?” 太极的嘴唇飞速地抽动了两下,随后紧紧抿住。 齿间未曾擦干净的,属于他自己的鲜血透出了几丝腥咸,也泄露了一些主人多年来苦心孤诣,摧心剖肝的真实想法。 好难。 真的好难。 再见到她,真的比登天还难。 太极那一双阴阳异瞳,过五雷阵之后,仙灵入体,脱离凡胎,本该修复。 却不知为何仍为阴阳殊色。 一只如无底深渊,一只如有层叠浓雾缠绕,让旁人看不穿猜不透,浑不知他正悄无声息地神魂震颤,撕心裂肺着一遍又一遍地无声默念。 终于,终于,终于…… 终于他又见到了,最想见到的人。 他微微吁出了一口气,唇角抿出了羞涩弧度。 但这登天再难,终究也让他登了上来了不是吗? 进了殿内,一群人问他都在下界做了什么。 太极也没有什么隐瞒,尤其在见到武医师之后,更是像从前一般对着他这个师傅恭恭敬敬。 有人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只是隐去了晚年一些用在自己身上的极端之事。 他虽身形高大,只是坐在那里便鹤立鸡群,令人难以忽视。 却敛目垂眸,声音温平,低调到底。 碧桃恍然:“原来你是创造了刀医堂,救了数不尽的难产孕妇,后又到处济世救人……” “怪不得监部和医部的会一起过来。” “我马上就要进入第二场竞赛,既然你飞升,监部和医部的人都来接引你了,你便好好想想要去哪里?” “我明天送你去任职。” “我哪里都不想去。” 太极回答得非常快,甚至速度令人咋舌地从位子上面离开,眨眼之间就到了碧桃面前。 半跪着自下而上地看她:“我是碧桃神仙的侍者,我要跟在你身边。”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无论去哪里。” 碧桃被这举动吓了一跳,一口水差点呛得喷在他脸上。 不过还没等碧桃好容易把茶水吞咽进去开口,银汉罟上突然之间传来了一连串的消息。 碧桃打开之后,先是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看了一遍。 而后将目光定在了一行字上,紧接着猛地抓住了腰间的玉佩,顷刻间神灵通透,犹如冰水灌顶! 她蓦地从桌子边上站起,随手拍了一把太极的脑袋,对他说:“医部监部选一个,你跟不了我身边,我马上要参加二轮竞赛了!” 银汉罟上,第二轮竞赛规则已经发布。 谁知道碧桃才窜到门口,又被速度极快的太极给拉住了手腕。 太极此刻的神情再也掩不住执拗:“那我便也随你一起去竞赛,自可护佑在你左右!” 碧桃着实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他的速度之快,能抓得将要化灵的神仙。 而是被他眼中的固执和坚决震撼。 仿佛碧桃要不点头答应,他当场就要做出什么过激之事。 但碧桃这会儿真的有点顾不上他,甩开他的手:“你不了解竞赛究竟是怎么回事,等我回来再跟你说!” 碧桃出来后直奔玉骨宫,朱明早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正在给自己泡茶,碧桃急匆匆地进门,朱明连头都没有抬,但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只是轻飘飘问了一句:“怎么样啊碧桃神仙,如今你对我送你的第一轮竞赛获胜的礼物可还满意?” 碧桃的手指紧紧抓着身上的玉佩——冰轮印。 朱明给她的那天,就跟她说总有一日这个东西会有妙用。 碧桃一直都是喜欢的,哪怕当时朱明截下了这一块欲要扰乱她头脑的玉佩,也没能阻止她在下界傻了。 甚至想着如果以后没有其他的作用,把上面冰轮那两个字挖掉,重新刻成别的。 权当她收了一块玉佩。 可是就在此时此刻,碧桃靠在门口,一手按着腰上的冰轮印,一手按着自己狂跳的心脏。 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太子殿下,你要是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可要爱上你了。” 朱明送茶的动作一顿,手朝着桌子上哐一落,回头瞪着碧桃:“怎么着,你还想恩将仇报是吧?” 朱明嗤笑:“就你那畸形的‘爱’,都留给你的明光玄仙吧,我可承受不起。” 碧桃从门口进屋,脸上的神情可以称之为心花怒放,甚至忍不住想要手舞足蹈。 在地上提着裙子,莫名其妙地转了一圈,停在朱明面前,张开双臂,说:“那我抱一抱太子殿下?” “你还是滚吧。”朱明指着门口。 碧桃却在他桌子旁边坐下来,伸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脸,狠狠搓了搓。 但是根本压抑不住此刻的热血沸腾之意。 双手撑在脖子下面对朱明说:“这可怎么办,太子殿下。除了以身相许我发现这礼物重得我真的是无以为报啊……” 朱明乜她一眼: “倒也不是白白便宜你,是古仙族先对我动手,质疑我飞升之路,我不过以牙还牙。” “若你此番在下界表现不好,未能让我找回先前丢的面子,以后我玉骨宫的门你也就不要进了。” 碧桃的双手撑在桌子上面嘿嘿笑。 先是点开了银汉罟,看着上面第二场竞赛的规则。 笑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块儿朱明好几天前就给她的玉佩放在桌子上面。 一下一下敲着。 期间两人视线相对,狼狈为奸勾连了一番,又迅速错开。 两个人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哪怕是在他们自己的宫殿,也绝不会把他们的筹谋大张旗鼓地揭开来说。 银汉罟上公布下一轮竞赛诸多规则。 第一条是说第二轮择仙竞赛为玄星界。 此界乃是一方幽冥之路断绝,滞魄成煞,无间常开,人鬼同途,百鬼祸世之界。 第二条是说,此番下界,诸仙历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三劫。 在此离乱之界,自身修为仙灵被压制,与凡修无异,获取五十万功德便可归天。 第三条是竞赛时间限制,为凡界四十年。 第四条说由于每一个星界同天界时间流速不同,为保证比赛高效顺利,此次择选的竞赛星界时间流速,将从天界一年人间十年,暂时改为天界一天人间十年。比赛结束之后恢复星界时间流速。 而这第五条…… 第五条:夫诸仙者,非由胎胞而生。将受天雷纹咒,封识海,锢前尘。 当择一容貌相肖之亡者,仿其形骸,承其记忆,继其爱憎。 伪作"回阳续命"之态,入世竞逐。 碧桃和朱明,都齐齐盯着第四条看。 两人脸上挥之不去的笑意,也正是因为这第四条。 也就是说他们下界之后,会集体被雷纹咒封住记忆和识海。 找一个长相差不多的死人顶替身份,承接对方的记忆,彻头彻尾成为另一个人。 这第二轮的竞赛规则一出,第一轮的竞赛简直就像是诸仙下界游玩一般。 原来九天监赛的仙长们,在第一轮竞赛途中无论银汉罟上发生什么都懒得看一眼,是因为这第一轮竞赛严格来说根本不能称之为竞赛,就是放人下去筛筛。 不过这下也让这九天仙阶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已经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了。 放下去玩一圈都回不来的,不堪为仙更不配为仙。 玩过一圈回来之后,无论是被拔过仙灵苟延残喘的,还是已经在上一轮获胜的。 如果对照这第二轮的竞赛规则,还敢参加第二轮竞赛,那才算是真正有资格竞争六部高阶仙职,成为统领群仙的仙位。 一时间银汉罟上沸腾不休,有很多已经报了第二场竞赛的仙位正在打退场鼓。 朱明坐在那里,银汉罟上的消息叮咚之音被他故意开启,他微微眯着眼睛,手指随着节奏一下一下点着,简直像在聆听仙音。 是什么样的心性和自信,才能够在这种前尘尽忘,成为另一个人的情况之下,在这种人鬼同途的玄星界中求存,并且四十年内获得五十万功德归天? 这九天第二轮竞赛的规则一出,诸仙人人自危。 而碧桃却摩挲着手中的冰轮印,看着这银汉罟越来越兴奋。 简直迫不及待。 她手上的这块冰轮印,如果戴在身上,其中的晦祟之气,在第一场竞赛传送之时,会附着上她的天魂,让她到了下界之后浑浑噩噩,记事不清。 那是雷部并不想让她再回到天界的阴谋。 而如果在第二场竞赛,碧桃带着这块又被朱明灌注了许多晦祟之气的冰轮印接收传送,她仙阶已高,仙元圆满,不会再被这种晦祟之气影响神志。 可第二场竞赛下界之前,是要由万界天道坤仪,给他们每一个人设下雷纹咒封固前尘的。 传送加上雷纹咒兜头罩下之时,冰轮印在此时破碎,其中晦祟入体之气,会成为清罡烈烈的雷纹咒最先击杀的目标。 也就是说——碧桃有一定的可能,能借助这晦祟之气,在下界之后,保有那么一瞬,一丝混沌的意识。 虽然雷纹咒最终还是会封锢她的前尘,但她有那么万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借助这片刻混沌,直接破除了雷纹咒印! 而破除雷纹咒的办法,碧桃最熟悉不过。 也再简单不过了。 垂危濒死就是雷文咒破裂之时! 而且碧桃甚至还根据银汉罟后面数条规则,细细分析寻找漏洞。 举一反三,推算出了这雷纹咒印还有其他的用处。 虽然第二轮竞赛归天规则极其苛刻,但是这天界的仙长们显然没想让他们在下面全军覆没。 雷纹咒印为封固,亦为保护。 可以替参赛者抵挡一次生死之危。 碧桃整整将规则看了数十遍,脑中万绪千端,百计千心,甚至已然达到数行并下的地步。 她满面绯红对着朱明谄笑胁肩。 手中握着冰轮印,对他作揖:“太子殿下放心,我此番定帮你痛报前仇!” 古仙族那边以为推出来了一个风廉神仙做替死鬼,就能够平息朱明的怒火,将两方势力的你争我夺大被一盖,天下太平了? 随着后续竞赛的紧张严苛程度累加,古仙族那边沉不住气之人必然会有所手段。 碧桃他们这样钻营缝隙蝇营狗苟,自然违规。 可这印乃是冰轮印,是雷部重点培养的如今已是冰轮天仙的随身印。 又是他亲手交给了碧桃,没偷没抢。 第一场竞赛没用上,用在这第二场才是时机高妙,物尽其用呢。 而无论结果如何,到最后追究起来——都是一箭多雕,天衣无缝。 碧桃和朱明这一狼一狈,聚在一起喝了两盏茶,看了数遍的银汉罟,任谁也未曾提一句冰轮印究竟怎么用。 却凭借眼角眉梢勾连来去,定下了“大计”。 碧桃从朱明那里出来,第一场竞赛的第八日已经彻底终结,夕阳已经沉落天边。 漫天的红霞,把整个九天都染成了赤红之色,仿若在无声地昭示着一场压抑在和平表象下的血雨腥风。 碧桃没等回到宫殿,就在半路被人给截住了。 截她的人出乎碧桃意料,竟是明光。 明光也是看到银汉罟上第二轮竞赛的规则后,心中逐渐慌乱难言。 手中压着一些还没有处理完的退赛名册,就匆匆跑出来。 先跑到了碧桃的宫殿,结果被她的侍者告知,她去了玉骨宫。 连刚刚接引上界的侍者都不顾,整日往玉骨宫跑什么? 明光皱着眉。 想到昨日之时两人的拉扯暧昧,互称心肝之态,更是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朱明倒是比景宿不知强了多少倍。 可是不知道为何,一想到小桃枝当真和朱明有了男女之情,明光还是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 朱明虽为玄仙,能力卓绝。又为幽天的首位,东王公唯一的侍者,未来或为蓬莱继承者,监管九天男仙,自然是前途无量。 可是他年岁也比小桃枝大太多了。 真的大太多了。 且朱明过智近妖,手段了得,小桃枝性情明媚,狡黠有余,狠辣不足。 如何能玩得过朱明满腹筹算? 老夫少妻,又如何能恩爱长久? 明光越想越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也不行。 真的不行。 虽然朱明仙督和碧桃之间确实有侍者关系,可是如今碧桃已经是神仙,也不用整日拱卫在他身边守着他行走坐卧吧? 有那么多话要说吗? 明光等在水椿桥边,临栏负手而立。 形若临风玉树,势如孤松负雪,投入水椿桥下的身影,却是寒潭萧索,烟水迷离。 碧桃化灵落地,看到他之后,估计是实在没有预料,整个人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把腰上的玉佩抓住,顺着腰带移到了身后。 明光还以为自己把她给吓得踉跄,伸手抓住了碧桃的手腕。 待到两个人都站直之后,明光才松开了碧桃的手腕……但又没完全松开。 他揪住了碧桃的一点衣袖,防止碧桃不听他说话就走。 时移世易,这水椿桥边上曾经发生过的情景倒转。 碧桃低头看着明光揪着自己的一点点袖口,眉目柔软,带着关切和乞求的意味。 恍然百年的追逐,并非她一个人自作多情的固执。 因此碧桃放软了声音问他:“明光玄仙这个时候来此,可是有公事要去幽天找朱明仙督?” 这是明光出现在这里最合理的理由。 但碧桃当然知道他不是。 否则他怎么可能不带侍者,还是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这里对着水面忧郁。 明光揪着一点碧桃的袖口,闻言抬眼看她眉目之间难言的喜色。 心中仿若被人挠了一把,蔓延出一股无以名状的酸涩。 这么晚了,从玉骨宫出来就那么开心吗? 从银汉罟上发布第二轮竞赛规则开始,明光已经寻了小桃枝整整一个半时辰。 明光也再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口说:“第二轮的竞赛需要封固天魂,下界之后……你我就会再度成为陌生人。” 明光的声音因为情绪低落,而无可避免地放低。 “到时候……”怎么办呢? 从前是他不记得小桃枝,后来是小桃枝不记得他。 如今他和小桃枝如果同时认不出对方……又要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已经在明光的脑中盘桓了整夜,他想不出任何其他办法。 无论用什么方式,什么法器,怎样的记号让他们在下界相认都是作弊。 明光素来抱令守律,规行矩步,他绝不可能做那等为一己私欲,罔顾规则之事。 可是,若在他们对彼此完全没有记忆的情况之下,因对立之势,拔刃相向。 伤毁对方,到时又要如何收场? 若他被伤倒也罢,他根本不敢想,若因他之故小桃枝竞赛失败,归天之后,两人要如何相处? 更不敢想象,若天规给她分发的身份,让她无法摆脱分辨本属他人的爱恨情仇。 她本就七情炽盛,届时对下界人间缠恋不去,甘为凡人,又要怎么办? 千般忧虑万般恐惧,让明光这个惯于自苛自束,习惯吞肠断声之人无措至极。 虽然他此刻依旧如常,维持住了素日的面如冰霜,冷静理智, 却心如沸鼎,焦灼五脏。 这时候,已经把他焦灼心肠,迫切无奈之痛,全部都看透的碧桃。 偏偏要给他的沸鼎下面添一把大火,把他的心肝脾肺全部煎熬得里外焦香。 “明光玄仙,我忘了告诉你,我此次下界……恐怕不会再归天了。” “天界之上,也没有什么我好留恋的东西。” “虽然此番竞赛星界,为人鬼同途,百鬼祸世之界,但至少被压抑过后的修为,也能让我有自保之力。” “到时候我甚至无须再喝孟婆汤,就能够转世为另一个人,忘却前尘,体味一番他人酣畅淋漓的爱恨,何不痛快?” “放心吧,”碧桃的声音极其温和,神情之中还带上了一些释然:“从今往后,九天之中再也没有小桃枝,再也没有缠在你身后,令你声名狼藉,苦恼不堪的碧桃小仙。” 碧桃甚至拱手给他作了个揖:“明光玄仙,自此山高水长,愿你登峰御极,千千万万年福寿隆昌。” 碧桃说完,根本不去看明光是什么表情。 把那一截被他揪住的袖子径直扯掉,大步跨上了水椿桥。 明光神情先是一片空白,根本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小桃枝竟然是为了逃避他,当真没有了归天的想法。 甘愿做另一个人,去追逐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这未免太过荒谬! 怎能如此?! 明光其人正如冰冻万里的雪原。 然而此刻轰隆之声,自大地之下犹如雷鸣龙啸一般滚滚而来—— 雪原之下封冻万年的冷水激荡成潮,终究是在碧桃大步跨到了水椿桥另一侧的时候,生生将这冰封万里,冲出了一道裂纹—— “咔嚓”脆响,震彻天地。 明光的身影飞掠,在碧桃将在水椿桥的另一侧化灵归去之时,伸出双臂——自她身后将她紧紧抱住! 他几乎用尽力气,简直要将怀中之人折断,揉入身体血脉。 “小桃枝!” 第47章 “绝无!” 碧桃真的就只是例行刺激一下, 反正此番下界,她有的是办法炮炙明光。 却没想到一句“不归天”把明光刺激疯了。 她被抱住的瞬间本能打了哆嗦, 明光自她身后似山般笼罩而来,力气用得实在太大,那一身牛劲儿简直要把碧桃腰斩一样。 碧桃瞬间都有种无法呼吸之感。 慌乱的滚烫的气息伴随着一句“小桃枝”,扑在碧桃的侧颈,她的耳侧从绒毛开始,一路痒入耳道,顷刻之间扩散, 碧桃的半边身子都酥了。 这次可是明光主动的。 这可是那个严于律己,方正不阿,行不由径, 坐怀不乱, 整个九天万仙仰止的明光玄仙主动的! 还是在这种慌乱无措的情况下主动,碧桃嘴角的笑意憋得扭曲。 她伸手覆上明光紧勒住她的手臂, 感受着明光青筋凸起, 浑身滚烫, 气息纷乱非常。 他拥上来的瞬间明明足够坚定,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开始浑身发抖。 仿佛他抱住的并不是一个能由他随意控制拿捏住的人, 而是一个充斥着岩浆的人形刑具。 一呼一吸,都在炙烤着他的理智还有令他自己不齿的私欲。 很快, 他简直抖得不成样子, 额角和脖颈的经脉都渐次凸起, 昭示着他此刻的纠结和痛苦已然到了极致。 他生在九天,生长到如今,普天之下除了怀中这个“岩浆灌注的小桃枝”,再没有什么能令他如此失控。 但只是这一步雷池, 就已经让明光感觉自己再次踏入了五雷阵。 虽然浑身上下完好,可是他的血肉骨骼,似乎都在这私欲之中分崩离析,化为血红色的肮脏的淤泥。 因此他很快便被自己这炙热又恐怖的私欲烫到松开了手。 碧桃还攥着他的手腕,慢慢转过头看他,脸上是难掩的惊喜。 要是他能乖乖就范,她也不必再用那些强人所难的手段来煎熬他的心肠。 可是看清明光仿若天塌一般的神情,连夜色都隐藏不住的赤色双眼带着无声的崩溃,碧桃就知道,还不行。 火候还是不够。 他身负九天诸仙期望,怎敢当真越过雷池? 碧桃一把甩开他的手,一句:“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还没出口。 明光手中一空,心陡然自炙热岩浆沉入了万丈寒潭。 控制不住再度向前一步,他根本不能听小桃枝说这种话! 他这一刻终于暴露了骨子里面的强横和霸道,神情满含锋利压迫,死盯着碧桃,开口裹挟着玄仙之威的判罚之音,洪钟盖顶一般朝碧桃罩下。 “闭嘴!” 碧桃浑身一震,跌坐在地,她并没被伤到,明光发誓再也不会震伤她,就绝不会再伤到她一分一毫。 可是碧桃那最后那一个“绝”字,就这么生生地被明光的声音击碎在喉咙之中。 她伴随着一口干涩的唾液吞咽下去,看着明光的眼神藏着她好不容易掩盖住的窃喜和痴迷。 她就喜欢他失控。 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她太了解明光,哪怕一丝一毫的细微情绪变化她都能察觉。 他现在看上去凶得要死,实际上已经快崩溃了。 碧桃知道他所有的小动作,他站在那里伟岸如山,一脸厉色,可实则他宽大袍袖之中的手,一定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死死嵌入掌心,正在因为他的凶厉而懊悔难言,不知所措。 没什么事比看着这么一个循规蹈矩的端方君子失控发疯,更有意思的事情。 碧桃那无人能解的掌控欲和破坏欲,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倾泻在他的身上。 碧桃还故意假装被他伤到,喉间挤出一声细弱的抽噎,起身就跑。 但动作非常慢,并没有直接化灵飞走,而是留够了明光再来拉她的时间。 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能不能从他那里逼个亲亲出来。 果然碧桃一崩溃而走,明光立刻又动了。 结果就在碧桃打算他拉一下,自己就撞进他怀里,猝不及防啃他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突然速度极快地插入了一个黑影! 碧桃被这突然出现的黑影抓着往后一搡,而后那人就和追来的明光正面对上了。 而且这黑影直接动手,自不量力地对着明光就释放出仙灵。 明光皱眉停住,原本堆叠到极致的无措沸腾之情,在看清了眼前冲上来的第三人之后,便立即如入水的鲜红烙铁一样滋啦啦地冷却。 碧桃回头,忍不住狠狠跺了一下脚,好容易烧热的情绪! 操! 她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但她已经认出了那个黑影是谁,正是才刚刚飞升天界的太极! 太极悍不畏死,护在碧桃身前,爆体的仙灵汹涌而出,带着同归于尽的煞气朝明光倾泻而去。 然而他这点修为,在明光的面前简直就如同孩童撒泼。 明光对上太极那漩涡一般开始转动的眼睛,只觉得一股不正的迷惑之意,自面前这刚刚升天的功德仙位双眼投来。 明光抬起手,烈烈金光在掌心凝结,直接罩在了太极的头顶之上。 太极那才刚刚轮转起来的阴阳之眼,立刻变为了一片含着赤金之色的澄明。 明光看向碧桃说:“他心有魔障,五内紊乱,经脉阻滞,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样心怀魔障之人是如何过了五雷之劫的?” “他是你的侍者,喝住他,他再妄动就要崩裂仙骨,魂飞魄散了。” “太极!住手!定神!” “你来稳住他的灵台,我来为他清障!” 碧桃只得配合明光控制住太极的灵台,这一控制不要紧,她发现太极正如明光所言,已是强弩之末。 灵台之上被五雷劈得一片焦黑之色,刚才还敢对明光动手,简直是不要命了! 幸好他还够听话,听到碧桃让他住手就没有再妄动。 而碧桃稳住他的灵台后,明光迅速自他承浆穴开始,将周身几大脉尽数封闭截断,先断仙灵流动,再清魔障之气。 否则清浊相斥,他很快就会失控爆体而亡。 明光周身金光熠熠,他的金灵本就是驱邪除秽的绝佳利器。 细细自太极孱弱的经脉引入,一点点将他的魔障之气导出体外。 再借助碧桃之木灵,好歹把他几条主要的经脉续接上,让他不至于在短时间内魄散魂飞。 两个人合作无声且默契。 待到明光收手,太极的状况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明光端坐在地,金灵收束,像一轮黑夜之中莹润耀目的金乌般,清正明澈。 他未急着站起来,自下而上,微微拧眉,细细交代碧桃:“尽快将他带回你的宫殿,细细纠问他飞升始末。” “我记得前几日你飞升的侍者有一位医师,如今在九天顺理仙者经脉且独具专长,尽快为他顺理,或许还能保住仙位。” “为仙者,心有邪障,定然难以在天界留存。” 碧桃站起来,并没有去扶太极,而是看着明光,问他:“飞升者心有邪障,不送囹圄宫待审?不报赦罪地官?你这是打算替我的侍者遮掩?” 碧桃直直地看着他,问:“还是你打算替我遮掩?” 明光一愣,他虽未曾领正式仙职,却一直都比照万界天道坤仪严于律己,严于待人。 看似诸仙高山仰止,却面对这种事情从不讲情面,是九天手段最酷烈的那一个,朱明手下的很多功德仙位,在明光面前说话都要夹起尾巴来。 明光生平最不能接受,便是为仙者心性偏颇,为此甚至不喜南斗星君后人广寒,下界都不爱带他回来。 可是此时碧桃刚刚飞升的侍者心有魔障,他居然要隐瞒。 而此时此刻,连明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下意识利用自己的职权维护小桃枝。 她此番拔得头筹归天,本就是烈火烹油,又一口气点了三个将,更是隐隐成为众矢之的。 若是在第二轮竞赛之前被纠察出点将飞升侍者邪障难除,会非常麻烦。 点将,便是上古仙择选继任和辅助仙位的方式,被点上来的将,与主仙位之间的关系,是承前启后衣钵相传。 今夜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就算朱明和东王公保她,她的竞赛资格恐怕也要再议。 明光生怕小桃枝下界不归,为此失控无措。 可他遇见她的侍者邪障在心,上来便冒犯他,对他出手。 第一反应却是为他清障,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以免影响小桃枝竞赛。 他的金乌之光不带一丁点的晦涩阴寒,更不会为私欲蓄意阻小桃枝晋升之路。 碧桃看着明光,看着这样的明光。 她又如何能不爱他? 没有一个人,能不爱这样明清碧透的灵魂。 明光被点明回护之心,知道自己逾职行事,实在是……不妥。 可他坐在那里,纠结片刻,嘴唇几动,最终硬着头皮轻声道:“他……只是一时迷心。” 明光皱着眉违心说:“想来无有大碍。” “你快带他回去,我回去处理退赛之事……” 他说着就要爬起来,碧桃却几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半跪下来,按住他肩膀咄咄逼人道:“你为我罔顾天规,你还敢说你不喜爱我?” 明光仰头看她,在她的逼视之下,仿若魂无遁形,百口莫辩。 可他不开情窍,摒弃七情……根本没想过,更不知道这就是“喜爱”。 这两个字太重了,比岩浆还要滚烫。 明光只想着和小桃枝一起好好地在天上做仙位,千年万年,一起相伴成长。 他不懂,九天在头顶,他也不敢去懂别的。 “明光,你喜欢我。”碧桃双膝贴地,艳若桃李的眉目,带着比太极方才的迷惑之眼,更强大的蛊惑。 她引诱明光,“你说声喜欢我,爱我,我就会对你很好很好……” 不把那些歪斜手段用在你身上。 “明光……”碧桃捧住他迷惑而茫然的脸,凑近他道,“你看看我,你问问你的心,你不想要我吗?” 明光从盘膝坐着的姿势,被捧住面颊,下意识向后仰身,想退开,却只双手撑在身后。 碧桃说:“你难道没有在看到我的时候,同我一样心跳加剧?兴奋难言?你现在的心跳就吵得很,你听不到吗?” 明光下意识摇头,但是他一动,碧桃离得太近了,两个人的额头贴在一起。 他被自己给烫得吓了一跳,身形再度向后,双脚蹬动,向后爬着躲开碧桃。 “小桃枝……我们……” 明光好似含了一块烙铁,将他说出去的话都烫成了烟气。 他乞求般问:“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不行吗?” 碧桃膝行两步,看似引诱,实则逼迫如今心墙将崩的明光:“当然不行,没有朋友会像我们这样。你难道没有在触碰我的时候,浑身燥热,颤抖不已?却还想要更多?” “我们一起长大,我们相互喜爱……这样再正常不过。” 明光的神色惶然又无助,他看着碧桃,向后爬行躲她,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是一个通天彻地的玄仙,而是一个被逼到了绝路,即将被诱哄着戴上镣铐的猛兽。 他简直要从喉间发出呜呜警告和臣服之音,一遍遍无意义地叫着“小桃枝……” “我们不是……”不是说好了,是一生的挚友吗? 明光期望她能停下来。 不要再逼他了。 可是碧桃好容易把他心墙撬动,怎么会允许他缩在震荡的墙壁之后? 她逼得明光退无可退,看着他的后颈抵着一根桥栏,而后径直抬膝,跨过明光还试图向后挪动的腰身之上。 坐实的瞬间,明光剧烈抽了一口气,浑身颤抖得碧桃都跟着他一起抖。 那口气,那简直是他入笼入套之时无声的悲鸣。 他难以置信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桃枝极尽惑人的桃花眼,只觉得自己被缚仙索紧紧捆住,再没有了挣动还手的余地。 碧桃压着他的肩膀倾身,偏头先是在他下颚的小痣上极其轻地亲吻了一下。 像生怕惊飞水面上一只栖落的蝴蝶。 明光转头欲躲,额头却正好抵在栏杆之上,到底没能躲过去。 他又狠狠颤动了一下,后撑的双手无措地抓挠了一下水椿桥的地面,生生被他抓出了几道印痕。 碧桃见他如此还未反抗,简直欣喜若狂。 她再欲乘胜追击,一时间满心将要得逞的愉悦,没能掩盖住她对明光早已浮浪无边的内心。 她没有按照计划再去试探亲吻明光的唇角,而是伸出了嫩红的舌尖,在明光的红色小痣上面舔了一下。 小红你好。 就一下。 殊不知明光正在迷障和如坠云端一般的烈火之中沉沦,被舔了一下,他剧烈一颤,愕然无比地看向碧桃近在咫尺的眉目。 只觉得一股难言的烈火顺着心脉一路烧灼而下,在耻骨下腹处汇聚成流。 犹如失控的仙灵,冲天的孽障魔气一般,让他肝胆俱寒。 连情爱都不识为何物的幼雏,只一下就被撩起了烈烈情欲。 碧桃也是没想到,被顶得一愣。 心道要遭。 料下猛了。 果然下一刻,明光如遭晴天霹雳,心神俱崩,双眸赤红如血,一掌拍在了水椿桥上。 爆裂金灵冲体而出,却是全都是向下。 水椿桥顷刻分崩离析,明光托了碧桃一把,以仙灵将她推送到对岸,自己则是伴随着轰裂碎石,径直落入了水椿桥之中。 “咚”一声,这一次当真是烈火入水,熔岩熄灭。 碧桃在飞掠到对岸之时,好歹一把揪住了尚在盘膝打坐的太极。 但是落在对岸之后,她咬着牙,死死瞪着水椿桥下,明光却像只缩头乌龟,躲着她再不肯出来。 估计已经顺着桥底下游走了吧。 碧桃“嗤”地笑了一声。 是活活被气得。 明明敏感得要死,顶都顶起来了,竟然敢给她跑了! 看她下界之后不“弄”死他! 碧桃拉着太极回到宫殿之后,碧桃召唤了武医师给太极尽快疗愈经脉。 而后径直跑到了自己宫殿的最上层,把在昏睡之中的占魁摇醒了。 占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人形,但是碧桃掐着她肩膀,把她晃得刚刚恢复人形的脑袋,要从肩膀上掉下来。 “明光刚才主动抱我了!”碧桃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占魁本来迷迷糊糊有些不耐烦,听到碧桃的话之后,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谁抱你?明光?是我认识那个明光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明光那个榆木脑袋总算开窍了?!” “然后呢然后呢?!” “他抱着我,浑身滚烫,抖得不成样子,还强撑!” “哇哇哇哇哇——”占魁看上去简直像是比碧桃还要兴奋。 “那可是明光哎,我平时看到他,都觉得压迫好强,从他旁边过呼吸都不畅,他好像是个假人从来都不会笑的!” “他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样子,他动情了这么激烈吗?” 碧桃虽然恼恨明光最后魂飞魄散一样遁走,但是回想起他被自己逼得无路可逃的样子,兴奋得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她揉揉自己的脸,忍不住搓了搓似乎还被明光的大力勒得发痒的腰,说:“激烈到你想象不到。” 而且如她所见所料,他那里当真顶起来,可以称之为顶天立地了。 碧桃趴在占魁耳边蛐蛐了几句,占魁也不是什么没经验的,眼珠子快从眼眶里面飞出来了。 占魁声音粗哑:“我去儿臂……那么顶啊。” “他被自己都吓死了吧哈哈哈哈哈!” “从水椿桥下跑的,那不是憋气溜走的小王八才干的事儿吗?” “我真的想象不出来,明光摸着河底不敢上来的样子哈哈哈哈哈——” 碧桃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就知道不太可能纯靠逼迫和引诱,让明光真和她怎么样,如果明光真的那么容易搞定的话,碧桃也就不会遥望他百年之久。 他这种人,必须彻底截断他的一切退路,下更猛的料才行。 但今晚确实是意外之喜,至少碧桃知道,明光对她的在乎程度,是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碧桃和占魁兴奋地聊到了半夜,这才下楼看太极。 太极已经在武医师的疗愈之下,稍微恢复了一些神志。 碧桃肃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问:“你可知你险些在五雷阵时魂飞魄散,还敢强撑雷劫,实在狂妄至极。” “你可知道,若今日你冒犯之人不是明光玄仙,对方爆体的高阶仙灵,顷刻之间就能令你神形皆灭!” “若不是他与我及时为你切断仙脉,引渡邪晦,你会成为一个飞升的魔障,被送入囹圄宫待审,或许未等上赦罪台,就要五内皆崩。” “你为何会在年逾八十之后飞升?” “你究竟有何魔障?细细说来!” 太极盘膝在长榻之上,闻言不顾武医师的劝阻,下榻跪地。 跪在碧桃面前,一双阴阳异瞳执拗锁着她。 “我只是……只是想再见碧桃仙姑一面……” 碧桃要问,太极不敢再有隐瞒。 他确实一直执念成魔,若非所在星界并非玄星界,他恐怕早就走上了邪路。 少年之时唯一的救赎和敬仰,在某一日为他赐名之后,便一去不返。 身边之人,分明身强力壮,却相继莫名死去,最后就连尊为父亲的武医师也骤然撒手人寰。 踽踽半生,他转头依旧举目无亲,孤苦一人。 而他心细如发,敏锐异常,其实早在那些幽天的功德仙位因一次意外集体死亡,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直到他的师父死去,乃至和碧桃仙姑认识的所有人都相继亡故,他才隐隐有了一个惊天震地的猜测。 那便是碧桃仙姑,那个两次救他脱苦海狼窝的女子,应该是一位真正九天下凡的天女。 于是他效仿她身边相继死去的那些人,建功立德,维护东极青华大帝神庙,手下弟子无数,常年行善布施,更蓄意引信徒追逐左右,毕生求的便是一个功德无量。 只不过十年过去二十年过去。 三十年过去五十年过去。 乃至人生整整八十载,他依旧未能如同他料想的那样飞升天界,再看一眼昔年救赎他的神女。 太极又如何能甘心? 他这一生都在追逐碧桃仙姑的脚步,他早就已经忘了自己应该怎么走。 他虽然广收徒,却从不与任何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他一生的炙热之情,只有被碧桃从人间地狱两度捡回来给他的那一捧而已。 他揣在心口,像将要冻死之人,只用这一点点心火维系着生命。 他只想再见她一面,让她看看自己这些年追随她都做了多少为国为民之事。 让碧桃仙姑看看,他救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愿意奉他为尊。 他只是想再听那一句“你做得不错”。 仿佛只需要这一句话,他这孑然一生,六亲离弃,红尘苦楚,都能被彻底平息。 但是一直到垂垂老矣,他也未能追随她的脚步升天。 只因天规在上,早已通透他的魂灵骨肉,看穿他内心执拗,善非心起,因执念而升,又如何能功德飞升? 而太极最终能够功德圆满飞升,只因为他在生命的最后那几年已然狂魔。 他让信徒以他躯体实验,将刀医堂多年毁誉参半,以给人开膛破肚而闻名的偏锋正名。 他让人将他活着刨开,给信徒提供生体研究。 用虎狼之药吊着生命,供人翻阅他的五脏,乃至头颅脑髓作为后世之人疗愈之根本。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执念求生,求的是飞升。 就像此时此刻一样,跪在碧桃仙姑的面前,再让她垂顾自己一眼。 便已经死而无憾。 这故事委实过于血腥极端,连武医师都听得直摇头,听了一半的占魁忍不住都要呕出来了。 但是碧桃却松开了眉心,神色如常地看着他。 这九天之上若是论起悬崖走马,火中取栗,刀头舔蜜,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成为碧桃的对手。 她对太极这铤而走险玩火自焚的升天方式,听了并没有太大的触动。 倒是有些佩服他:“你小子还算有点本事。”这样都能让你飞升上来。 碧桃当然知道,若他单纯只是执念魔障,天规绝不会承认他。 只是他到最后做的事情,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心从何起了。 濒死还生被人翻腹抽肠开颅扒脑的最后,他必定是起了释然之心,才会被五雷接引飞升。 但这小子如此偏激,后续若是立心不正,还是极其容易功亏一篑。 碧桃起身,走到太极身边,抬手勾起他的下巴,俯下身直视他的阴阳异瞳。 仿佛顷刻之间穿透他的灵魂,看透人间八十年前,那个在她面前手足无措的孩童。 直接问他:“你执念飞升见我,对我可有淫念?” 占魁闻言连嘴都一起张大,武医师战术性咳嗽,拿着空了的水杯灌了一口。 太极登时瞪大双眼,浑身颤抖,立即低头狠狠叩在地上。 这一声之重,脑袋都要被他活活砸开。 他声如震钟,恨不得一口气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吐出来给碧桃看看。 喉间腥甜弥漫,却决绝无比:“绝无!” 碧桃仙姑乃是他捧在心尖的暖身活命之光,他对她崇敬入骨,尊为神明,毕生将她说过的话奉为圭臬,虔诚无比,怎么可能对她有私欲淫念? 若当真有,他怀揣着淫意仙位之念,也绝无可能过得了五雷阵。 碧桃想到他刚才不顾死活冲到明光的面前阻拦,一副誓死回护她的姿态,又仔细看了他双眼之中确实澄澈无淫欲,这才松口气。 若是她下界一遭,两次救人,结果救上一个胆敢对她生淫念的功德仙,那碧桃才会当真厌恶。 况且她自己就是一个“邪门歪道”的苗子,对和自己一样行险侥幸的同类,实在没半点意思。 这才踢了他一脚说:“起来吧,让武医师给你好好调理经脉。” “为仙者立心为首,立身在后,无论如何你也飞升上来了,自己也要想清楚,你今后究竟要做一个什么仙。” “我愿追随碧桃神仙之仙道,立心为你,立身亦随你!” 太极说清一切,掏心掏肺,如今又如孩童之时一般,双眼晶亮。 看着碧桃道:“碧桃仙姑,我定会好好收束仙灵,再不会给你招惹任何麻烦。” “我今日只是出去接你,见那……仙位对你动手动脚,还以为他是一位纠缠于你的浪荡之子。” 后来太极打坐的时候,虽然当时不能动,却听到也看到了碧桃仙姑对着那男子……咳,引诱逼迫,吓得那人自桥下遁逃,便已经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原来那浪荡之仙,另有其人。 且那仙位帮他稳固仙灵,替他隐瞒邪障入体之事,虽然他是为碧桃仙姑,太极却不是不分是非之人。 碧桃闻言笑了,埋怨一般,指着他说:“今天晚上要不是你小子突然窜出来坏我的事儿,我嘴都亲上了。” 太极跪地低头,耳根泛红。羞愧难言。 碧桃又说了一声让他起身,他才起身,盘膝再度坐到榻上。 碧桃又对他道:“你如今这个状态不适合去任何一部任职,就先留在我的苍生殿中哪里都不要去。” 过了今日,再有一日,便是第二轮竞赛之期。 碧桃说:“此番下界,九天定然不会太平。” “我竞赛期间,若是有人找你们麻烦,自可以关闭殿门,只当他们狗放屁。” “实在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就去幽天的玉骨宫找朱明仙督。” 武医师点头,太极却说:“我愿同碧桃神仙一同入第二场竞赛!护佑在你身侧!” 碧桃侧头看他,倒是对他的拳拳爱护之心有点受用:“你参加不了第二场竞赛,报名已经截止了。” “而且就你如今这个魔障难消的状态,你护佑谁?” “第二轮竞赛,下界之前,会被雷纹咒印封印住前尘,你下了界之后根本就不认识我,怎么护佑我?” 太极哑口无言,最终只能悻悻低头。 碧桃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既已飞升,万事何必心急?” “无论是你今后之路,还是你身为我的侍者日后能为我做什么,你且在这段时间之内,细细思索明白。” “若你趁手,总会有我用得到的地方。” “武医师和翠微都需要去医部和监部任职,我这苍生殿人来人往杂乱不堪,原本下界还有些不放心。如今你来了,那在我竞赛期间,这里便由你看顾。” 原本对太极什么安慰都没有用,但是碧桃何其了解拿捏人心。 说他总能帮上她,又给了他一个差事,他便再度神情松动,不再执拗追随她竞赛,喜悦从心起。 处理好了小侍者,碧桃搂着占魁上楼睡觉去。 但今夜注定不平静,至少在碧桃带人离开,明光遁走桥下之后,幽天接连钧天的水椿桥被打断一事,就让九天的仙位揣测出了八百种因由。 例如……幽天可全部是功德仙位,古仙族这是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水椿桥,要与他们彻底决裂了吗?! 而不知怎的,原本九天皆由银汉罟笼罩,一切发生在九天之事,都能被追溯转放。 但是昨夜那水椿桥上的画面,诸仙死活追溯不到。 碧桃当然知道是明光监守自盗,他根本不敢把那些画面给任何人看。 却不知道的是明光在这两日之内,是如何在公职之余,因自己那夜的一切羞耻反应,万箭攒心,捶胸顿足。 反倒是碧桃两日内,都安心在自己的苍生殿,和占魁两个人,专心致志地研究下一场竞赛玄星界。 待碧桃将凡人死后演化而出的百鬼烂熟于心时,第二轮的竞赛也正式开始了。 一直到在重霄六御台之上,碧桃再见明光,发现他纵使看上去依旧衣冠肃整,形容严穆,位于古仙族簇拥之间。 看过来的眼神,却藏不住眼底焦灼阴郁,愁肠封冻。 碧桃目光与他轻轻一碰,平淡转开,仿若没有看到。 明光更是心念如沉深渊,闭目咬紧牙关。 他暗自发誓,无论在下界发生什么,他一定要把小桃枝带回天界。 雷纹咒印他能冲开封固一次,就能冲开第二次…… 重霄六御台上擂鼓之音响彻天际,东王公西王母立于高台,拱卫仙帝左右。 监赛和随赛诸仙第一次齐齐现身,分列半空,一同等待传送。 碧桃仿佛又感知到了半空之中两位地煞鬼王的曈曈虎视,故意装作不知,没有抬头看。 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招惹了鬼王? 下了玄星界,这两个人不会给她找麻烦吧? 此番无须仙帝挥手,银汉罟之上关于第二场竞赛条条规则罗列闪烁,伴随鼓声,寸寸嵌入诸仙识海心尖。 仙威凛凛,不容忤逆。 碧桃早对规则倒背如流,并没有抬头去看银汉罟,反倒是看向了天际接引诸仙下界的星宿神。 ——竟然是玄甲! 昨晚上碧桃还在和占魁说,玄甲归正星宿神位之后,始终没有回来,第二轮竞赛名额自然也没有她,不会一起参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如今就看到她端坐玄武神龟之上,身侧侍者林立,仙仗森严,神威凛凛,瑞气千条,好不威风! 碧桃和占魁朝着云端悄悄挥手,也不知道玄甲有没有看到。 玄甲侧身隔空点了一下身边的一位侍者,那人便在雷鸣一般的仙鼓声中出列。 腾空而起,法相显现。 青袍布带,头戴莲花飞天冠,手持一枚犹如月轮广大,清光凛凛的飞燕铜镜,自天际朝着竞赛的诸仙笼罩而下。 第二场竞赛之地竟到此刻才揭晓——乃是玄甲镇守的北方悬星界,危宿,危月燕。二十八星宿之一,玄武北方七宿第五宿。① 危者,高也,高而有险,故危宿多凶。② 星宿群中,危宿值日不多吉,灾祸必定主瘟亡,一切修营尽不利,灾多吉少事成难。③ 足可见第二轮竞赛凶险异常。 银汉罟晷针隆隆,转向危月燕值宿之悬星界宿位。 金灵自仙帝袍袖漫卷而出,浩浩如海,投入星界。 传送开始,清光笼罩重霄六御台诸仙。 万界天道坤仪自云层现身,挥动手中五雷凝化之鞭,挟风雷滚滚之势,挥鞭横贯长空! 朝着诸仙天女散花一般,撒下了雷文咒印—— 咒印落在诸仙头顶犹如活物,径直伴随轰鸣的雷威钻入灵台,塑锁识海,防人窥探搜魂,封固前尘,令诸仙忘却真身。 正在此刻,碧桃的手悄悄在袍袖遮掩之下捏碎冰轮印! 下一瞬,入体雷光冲晦祟之气而去,碧桃暗念固神法印,在雷文咒印咬住晦祟之气的一刻,悍然散灵入传送金光! 第三卷 第二场·功德赛·百鬼祸世 第48章 有情人终成兄妹 传送过程中诸仙意识短暂湮灭, 上一轮竞赛碧桃接受传送,连自己怎么下界的都不知道。 但这一次碧桃却清晰地感受到整个过程, 身体意识尽数被拆分重组,漫长得仿如一生,又似乎只有一瞬间。 待她在将神识绞碎的爆裂仙灵之中,找回了一丝意识之时,她眼前尚未清明,便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异界。 鼻腔之间尽是林间草木的土腥,山风簌簌, 撩动她长发狂舞。 她睁开眼,天色阴晦,阴云四合, 水腥弥漫, 正是要降下大雨的征兆。 她呼吸十分不畅,喉间像是被塞了一大口土, 又好似豁开了一道口子, 血腥味伴着土腥味一直往上翻, 让她几欲作呕,恨不得将五脏都顺着喉咙吐出来。 碧桃伸出手在喉咙之处摸了一下, 果然发现有一个极大的洞。 她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啄穿了喉咙,折断了颈椎, 原本该无声无息地死在山林中。 然而此刻, 掌心之下, 喉咙上的伤口正在飞速愈合。 颈椎归位的声音,犹如敲在头顶的醒神钟,让碧桃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是下界竞赛而来。 雷纹咒印已然寂灭她体内晦祟之气, 正在收拢她的意识与记忆,欲要在她的灵台上落地扎根。 碧桃彼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得赶紧再死——“两次”! 于是凭借修者对危机的本能感知,她在能动用四肢的顷刻之间,就立刻爬起来。 漫天的监赛仙尊在上,碧桃不敢泄露此刻还有意识的事实。 只好跌跌撞撞,神情凄惶痛苦,捂住自己眨眼之间已经生长完好的脖子,假装乍然还生,根本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 迅速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恰好身处断崖。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朝着断崖的方向冲去,“失足”落下山崖之时,她回头——看到了她起身之后,一具与她身形肖似,喉咙大开的尸体,慢慢地在她刚才起身的地方消失。 这便是天规之中说的,“择一容貌相肖之亡者,仿其形骸,承其记忆,继其爱憎”。 崖下此刻腥风阵阵,打斗之音不止,一道刺眼的金灵闪过,“呼啦啦——” 无数挥动着翅膀的巨鸟,自山崖之下,腾空而起。 这实在是猝不及防,跌落的碧桃被鸟群撞击,在半空之中偏移下降轨迹,鸟群的利爪和翅膀将她本就破碎的长袍划烂,她如同一只被狂风搅碎的蝴蝶急速跌落。 她在半空之中蜷缩身体,腥臭之味扑面而来,碧桃仰头看着巨鸟群背生双翅,身生四爪。 骷髅头骨,腐烂身躯,飞起之时引颈哀鸣。 碧桃听到这鸟鸣,耳膜传来剧痛,仿佛被钢刺贯穿头骨,神魂顷刻受损。 这是——伤魂鸟!① 碧桃当空喷出了一口血,心中却涌上窃喜。 伤魂鸟鸣入耳的刹那,已然扎根入识海的雷纹咒印,感受到了阴晦之气贯体而入,犹如被激怒的狂龙,从碧桃的识海拔出“爪牙”,凶狠无比地朝着那伤魂之音冲杀而去—— 刹时间,浑厚五雷自碧桃体内爆出,雷光撕裂了成片的伤魂鸟群,雷轰电掣,风雷激荡! ——雷纹护身咒印破! 伤魂鸟是无辜受伤,被冤杀而死,有仇不能报的鬼魂,幻化而成。 如此数量庞大的伤魂鸟聚集在一起,正如一群冤魂厉魄号啕鬼啸,所过之处必定哀鸿遍野,凡人听之魂裂神伤,难以弥合。 碧桃的手指迅速贴身结太阳印,默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封!”② “砰”一声,碧桃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这一下非常狠,她故意没有做任何的防护。 摔得她意识涣散,这回当真是半死不活。 她识海之中盘桓不去,用作封固前尘的那一束雷纹咒印,因她识海涣散难聚,也无声无息地散去。 伤魂鸟群依旧似阴云一般铺天盖地,振翅哀叫不绝,但是碧桃已经封固五感,至少不用再担心伤魂而死。 而此刻崖下一直在勉力强抗的众人,聚集到一起,背靠背结印,也在封固五感。 他们甚至来不及震惊方才那漫天横贯的五雷究竟从何而来。 然而此刻封固五感,已经来不及了。 伤魂鸟太多了,他们先前同其对抗之时,便已经损伤了神魂,如今一个个不过是强弩之末。 一群人身上灵光溃散,手中的印还未结成,便已经七窍流血,委顿倒地。 “大师兄……” “二师姐!” “我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 他们就倒在碧桃的不远处,碧桃摔在一处空地之上,四周除了伤魂鸟尸,无所依傍。 涣散的神志过了许久,才聚拢回了一点点。 漫天的疾风骤雨,裹挟着远去的伤魂鸟鸣,天昏地暗般倾压而来。 山林之间逐渐被墨色浸染,如同在天地之间覆盖一层黑布,遮蔽住了满地抵死反抗的修士尸体和伤魂鸟尸。 而九天的银汉罟之上,却能将这一幕清晰地洞彻。 且银汉罟之上,时隔第一轮竞赛结束的几日后,讨论之声再度沸腾。 只因在第二轮竞赛一开始的时候,竟然就有人的雷纹咒印破了! “碧桃神仙的雷纹咒印一下子就破掉了?这岂不是等同在作弊?这下好了,只有雷纹咒印破掉的人知道在比赛。” “少在那里叫了,雷纹咒印破的又不止她一个人,其他的参赛者也在生死关头破了好几个呢!”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们难道不觉得,她刚才直接朝着悬崖下面跳的时候,明显就是在故意寻死。” “可是伤魂鸟成群结队啊,伤魂鸟的哀鸣听之即魂裂,她要是故意寻死又怎么知道自己能活?” “断崖下面全是她的师兄和师妹们,大家都在抵死拼杀,她分明是浑噩还生,以为自己没死,下去帮忙的! …… 银汉罟上争议不断,虽然一开始冒出几个针对碧桃的,说她作弊,但是好在投入下界的参赛者们,于生死关头破掉雷纹咒印之人大有人在。 光是雷部那边的雷将,在另一处对抗刀劳鬼③毒气伤人的修者队伍里面,“择人替代”的竞赛者就一起有五个刚醒过来就中了刀劳鬼喷出的毒气,从而破了雷纹封印。 况且很快众人就发现,纵使雷纹咒印破掉了,但是这些人“择人替代”的竞赛者,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比赛。 也并没有“恍然大悟”,而是跟随着大部队仓皇撤离。 原来雷纹咒印有两个作用,其一塑锁识海塑固前尘,防人窥探搜魂。 而其二,便是坤仪左将军,对这群竞赛者的护佑之印。 万界天道慈悲。 他们破的是坤仪左将军,用于护佑竞赛者生死关头致命一击的雷纹护身咒印。 雷纹护身咒印破,他们依旧被封固前尘,自我认知变成了他们“择代”的那个人。 只有再次濒临死亡,或者功德圆满将要归天证位,才会解开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得知自己在比赛。 但在如此危险的玄星界,绝对能保命的雷纹护身咒印先破了。若再一次面临“濒死”,他们真的还能活着吗? 一时间所谓“作弊”的声浪,很快被压下去。 银汉罟上只能唏嘘这些人的运气实在太差。 碧桃失去了一阵子意识,再醒来时,是活活被大雨给冲醒的。 她浑身被浇得冰凉,躺在那里积蓄了一点力气爬起来,拢了一下乱七八糟的衣袍和头发。 环顾周遭,盘膝调动体内木灵,为自己疗愈伤势。 雨大得睁不开眼,仿佛要将天地之间的罪孽一次洗清。 她恢复了些许体力,大致摸准了自己如今的修为几何,原本准备择个方向,先出了这片山林再说。 结果走了几步,就发现先前那一拨已经在伤魂鸟的哀叫之中死去的修者队伍,竟然有人还有呼吸。 碧桃站在瓢泼的大雨之中,连“死”两次换来雷纹咒印尽数破碎。 她识海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强,到此刻才慢慢地凝聚理智,想起这些人……都是她的师兄和师妹。 这种感觉非常神奇,碧桃明明知道自己是谁,可她的脑海之中,却多了另一段鲜明刻骨的记忆。 将她的意识无限朝着那些记忆拉扯融合,让她从自我认知之上,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天道给她“择代”的女子,是一个名为无上剑派三流剑宗弟子,名唤清瑶,乐清瑶。 她之前“死”在山崖,脖颈之上的大口子就是伤魂鸟喙啄的。 此界百鬼祸世,生机寥落,轮回崩毁。 只有各宗修士,尚且能在人间活动,驱散群鬼,为苍生百姓谋得偏安一隅之地。 而乐清瑶及其师兄师妹为剑修,此番联合雷霆宗体修、太虚楼阵修、七星宫符修一干人等,同在问天阁里面接了个清剿伤魂鸟的任务。 他们进了这片莫兰山驱鬼,结果险些全军覆没。 此刻还在喘气的,其中有一部分已经非此界之人了。 此番下界归天证位的条件,乃是积攒五十万功德。 碧桃回忆起银汉罟上的条条参赛规则。 五十万功德一到,封固他们前尘的雷纹咒印,其实也会自行解除。 到时候他们便能自行选择归天与否,也可在竞赛时限之内留于下界继续积攒功德。 而超出的功德,归天证位之时,皆会换算成仙灵由五雷引入体内。 因此这第二场竞赛,除却为他人,历“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之劫,是纯粹的功德竞赛。 竞赛时限却有整整四十年。 碧桃弯腰拉扯还活着的那些人时,身体疲惫痛苦,魂裂之伤仍在作祟,但她心中甚至是轻松而惬意的。 整整四十年可以积攒功德,她这第二场死的这“两次”,实在是太值了。 况且做好事还不简单吗? 她冒着大雨,就近寻了一处山洞,吭哧吭哧地将还有气息的人朝那处拖去。 一口气拖入了十几个,也不讲究什么摆放,都堆叠在一起,好似她的一堆“猎物尸身”。 而后就在碧桃又要去外面再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时,突然她看到如流萤一般,闪烁着赤金色的光亮,渐次从那些被她随意堆叠的人身体之中飞出——而后朝着她的方向,似趋火的虫群般涌了过来。 碧桃下意识调动体内的灵气抵挡,但是她如今身受重伤,木灵稀薄,根本无法调出体外形成屏障。 看上去就像是站在那里,发愣了一下。 很快这些赤金色的“流萤”,便尽数涌到了碧桃身边。 绕着她转了两周之后,没入了她……腰间的一只储物袋之中。 碧桃的腰间没有储物袋。 她的衣袍都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连佩剑都丢了。 哪来的储物袋? 但是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腰上又确实有。 储物袋就是普通样式,但此刻仿佛是透明的,里面的赤金色“流萤”,从袋中透出暖色,在里面飞了几圈之后,满意地蛰伏下来。 赤金色淡去,储物袋就又不见了。 碧桃伸手在自己的身上摸了好几下也没摸到。 而后她恍然——这应该就是竞赛途中储存功德的功德袋。 银汉罟上颁布的第二轮竞赛规则之中,并没有仔细写清,功德要如何储存,又是如何携带在身上。 更没有说过在解除雷纹咒印之后,功德竟是能够看到的。 于是碧桃救人救得更来劲儿了。 把外面还有气儿的全部拖进来之后,碧桃把最后一个人扔在脚边时,果然又看到很多赤金色的功德流萤,飞入了她的储物袋。 碧桃控制着自己想要隔空再去碰一碰摸一摸的欲望,盘膝坐下来,继续疗愈自己的身体。 带着这么多人她没有办法离开,至少要等到外面雨停,这些人差不多都醒了,才好回宗门。 不过碧桃正欲结印入定之时,突然在那群她胡乱拖进来,根本没有仔细看过长相的人堆之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令她惊心动魄的轮廓。 他高大的身材,倒扣着被人压在地面,一双长腿劈着叉,简直无处安放地拖出老长。 碧桃记得这些人,很多她都是拖着一条腿,根本没给人翻个,就一路让他们用脸在泥泞的雨水之中犁地进来的。 现如今这人轮廓之上的泥水自行流了下来,她这才将人看清。 碧桃瞪大眼。 但碍于才刚刚开赛,银汉罟之上时时刻刻有人盯着她,她没有急着起身立刻去印证。 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激动之情。 她要表现得和一个被“封固前尘”的人一样,才能不引起银汉罟之上对她的讨伐和怀疑。 冰轮印最终一定会被纠查出来,就算是查不出来,朱明那边也会自动在她归天清算之时暴露。 这轮竞赛,竞的乃是雷斗兵三部的将职,这三部之中的古仙族,定然不会坐以待毙,眼见统御九天将职落入幽天功德仙位之手。 第一轮不过群仙下界玩乐。 这第二轮才是权势之间真正的正式厮杀。 碧桃绝不能让人看出她如今冲破了两重雷纹咒印之事。 待到归天清算之时,是古仙族先下“黑手”,那块冰轮印就是最好的鱼饵,他们能借此钓出古仙族作弊之人。 届时她功德圆满,再怎么清算,也算不到她违规。 但在那之前,碧桃必须按照天道给她“择代”人的爱恨,好好地演出一场“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外面雷雨之声依旧不休,碧桃将体力恢复了三四成,才能继续搬动这群人。 把那个她觊觎良久的人脸转过来,兴奋得眉梢微微一蹦。 明光……我可爱的明光! 碧桃冷着脸,想要伸手抹掉他面颊的污泥,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不能对明光做任何事情,因为新身份乐清瑶的心里,她对这位同门大师兄只有憎恨。 且他们两个关系十分特殊。 碧桃回想起脑中的乐清瑶的人生,就有种一口老血冲向云霄之感。 乐清瑶的母亲乃是无上剑宗的不二长老,带着乐清瑶嫁给了无上剑宗的掌门人卫肖,也就是现如今明光身份的亲爹。 明光也不叫明光,他在此间叫卫丹心。 而碧桃和明光两个人——现在是同父同母,但是毫无血缘的继兄妹。 好一个天道! 好一个有情人终成兄妹! 碧桃看着自己的“兄长”,嘴角几度抽动,最终把他放在一边,转而从人堆里面,扒拉出了另一个眼熟的。 碧桃拖死狗一样,把这人拖到一边,嫌弃非常,但是不得不面露关切凄楚,将人抱在怀中,小心呵护。 乐清瑶年方二八,情窦初开,心有所属,爱的乃是她同门四师弟。 也就是她怀里的这位——冰、轮、天、仙! 他现在也不叫冰轮,叫玄兔,林玄兔。 碧桃的面容有些扭曲,需要耗费非常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不把怀里的人活活掐死。 但还是免不了把他枕在自己腿上的脑袋,掰得咔咔直响。 林玄兔父母双亡,天生火灵。 十年前,在桐庐乡本为乡村野小子。 因见乡亲被迫害,年仅十二岁的他冲入火场救人,濒死爆发火灵,以火属烧杀了残害乡民的恶鬼。 而后被无上剑宗的掌门人收入宗门。 收为第四亲传弟子。 在乐清瑶的记忆之中,她对四师弟林玄兔爱而不得,整日追在他身后送灵石,送吃的,送资源送自己……一个好脸都没有讨到过。 而如今成为乐清瑶的碧桃,自然也得对林玄兔,也就是冰轮爱而不得一遭。 碧桃自暴自弃一般靠坐在阴暗潮湿的穴壁,手上还给冰轮输送着木灵。 乱发之中的面色青灰,生平没有这般阴鸷的时刻。 她现在的怨气比鬼都大。 喷出一口气,比刀劳鬼还要毒,能毒死一片人。 她,对冰轮,爱而不得。 哈。 九天银汉罟上,追踪碧桃的朱明看到了这一幕,笑得几度捶床。 自从银汉罟之上公布,此次诸仙历“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之劫,他就知道,这些下界的仙位,个顶个的身世绝不会简单。 原本此间星界便是秩序将崩,清浊合污之相。 这样的星界之中的人,哪怕是普通的百姓,也极其容易五阴炽盛,爱憎过头。 且如此苍生离乱,任拉出一家,谁没死过亲友?谁没有个喜爱之人,不得不分别? 又有谁能在这样的星界之中求有所得? 他故意没有提醒碧桃,就是想看她如今忍辱负重的神情哈哈哈哈哈—— 但是谁不好,为什么会是冰轮哈哈哈哈哈…… 现如今下界的诸仙,身份皆已经在银汉罟之上明了。 如今银汉罟全都是讨论这些“爱恨情仇”的,真的是比戏文还要精妙绝伦的程度。 碧桃竟然和明光是兄妹! 兄妹哈哈哈哈—— 朱明想到她拍着胸脯,说着下界之后如何炮炙明光的信誓旦旦之言,简直笑得要昏过去了。 他倒要看看,她对着自己的“继兄长”要如何下手! 而在朱明快要笑疯,九天银汉罟之上,也因为这新鲜出炉的“新身份”而掀起热潮之时…… 碧桃一直输送木灵,眼见着前面的冰轮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清碧桃的瞬间,瞳仁剧烈收缩了一下。 倒不是他想起了什么,毕竟他现在是林玄兔。 而是碧桃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眼神,实在和爱与关切没有任何关系。 看上去简直像是要将他碎尸万段。 冰轮沉默撑着手臂起身,碧桃好容易调整好了表情。 急急忙忙地扶住他,模仿记忆中的乐清瑶,咬住一点嘴唇,神情凄凄切切低声道:“四师弟……你没事吧?” “都怪我……怪我没有挡住那伤魂鸟,让你……”哕。 碧桃的喉咙夹得太狠了,对着面前冰轮这张虽然在九天算英武俊朗的脸,但还是真实地哕了一下。 冰轮漠然看她一眼,丝毫也不为“乐清瑶”的关心所触动。 坐直身体,环顾周遭,然后看到了熟悉的人,立刻不顾自身伤势,扑了上去—— “二师姐!” 碧桃挂着“伤心失落”的神情,咬着嘴唇,重新靠回了阴暗之中。 看着冰轮对他依旧昏死在地“二师姐”开始输送灵力。 嗯,合理。 毕竟“林玄兔”的心上人可不是乐清瑶,而是他的二师姐张玉鸾。 这二师姐张玉鸾的脸,碧桃并不熟悉。 九天上的仙位碧桃几乎全都认识,就算不认识的,第二轮的参赛者这些她下界前,也专门找留影辨认过。 这位二师姐张玉鸾不是任何的参赛仙位,是本界之人。 也是冰轮的新身份,林玄兔心尖尖上的人。 没一会儿,二师姐张玉鸾也醒了。 “四师弟……”她虚弱地对着“林玄兔”笑了一下。 而后马不停蹄地问道,“大师兄……大师兄怎么样了?大师兄呢?” “大师兄最后替我挡了一下……” “大师兄……”她说着,推开“林玄兔”就爬起来开始找人。 大师兄就在泥水里面趴着呢。 而且大师兄不是别人……正是明光的新身份,卫丹心。 二师姐张玉鸾很快把明光扒拉过来,做了碧桃没有做的事情,将明光脸上的泥水抹掉了。 然后开始给明光输送灵力。 很显然,这位二师姐张玉鸾喜欢的,也根本就不是她的四师弟林玄兔。 而是大师兄,明光的新身份卫丹心。 至此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然明了,我爱他,他不爱我,他爱她,她不爱他…… 碧桃咬紧自己的牙关,简直想拍个巴掌敲个锣。 精彩呀精彩。 刺激啊刺激。 这算三角恋还是四角恋? 她这神仙当得可真是……“妙趣横生”啊。 第49章 全都要 二师姐张玉鸾是个山间嫩草, 地里青苗一样眉清目秀的美人。 她要哭的时候,眉毛会呈现出一种楚楚可怜的八字形。 此刻她裹了一身泥水, 脸上再带点伤痕,仿佛这世界上所有的凄风苦雨,都让她一个人扛了。 要不是碧桃事先看过明光没有大碍,只是“下界”的过程中,因为五感封闭不及时,被伤魂鸟震伤耳膜,神魂受损。 看着二师姐张玉鸾此刻抱着明光呜呜哭泣的样子, 简直像是明光已经死了。 碧桃把嘴唇都要咬出泡了,才将将忍住不爬起来,把对着明光动手动脚的二师姐揪住扔到外头去。 幸好没用多久, 明光也醒了。 碧桃在角落默默观察, 发现明光醒过来之后,并没有跟二师姐张玉鸾拉拉扯扯“郎情妾意”, 反倒是很快翻身坐起来。 而且也并没有四处搜索什么人, 做出一副焦急不已关切非常的样子。 碧桃靠在墙上默默松了口气。 要是明光敢在她面前爬起来, 随便找一个“求不得”的女人,抱在怀里捧在手心关怀备至, 碧桃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 不过明光虽然没有特意去关心哪一个人,倒是陆陆续续地帮助很多人输送灵力。 碧桃已经完全掌握乐清瑶的记忆。 知道明光是无上剑派的少掌门兼大师兄, 这一次出来驱鬼带队的也正是他。 结果他估错了伤魂鸟的数量, 不光没能完成问心阁的任务, 带出来的人还有很多折损在了山中。 其中甚至还包括一部分其他宗门的人,虽然在这个世界,修道者生死有命,这个责任落不到明光身上。 但明光显然是愧疚非常, 把山洞里面的人几乎全部弄醒之后,挨着个治疗了一番。 自己则是灵气耗损过重,脱力地靠在了墙壁,面色苍白。 外面依旧风雨如晦,山洞里的众人皆是筋疲力尽,伤痕累累。 偶尔有低低的交谈声传出,大家都在抓紧时间疗愈恢复体力。 二师姐张玉鸾,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条手帕,浸了雨水后就朝着明光的头上擦。 明光微微蹙着眉,昏昏沉沉的样子,侧头躲也躲不开。 碧桃看得牙根直痒痒,明光灵力消耗过多,现在应该是浑身发冷,身上的衣服又比较潮湿,需要暖源。 这个时候就应该把他拖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又不是发烧出汗,在那里擦什么擦擦擦? 但碧桃再怎么心中不爽,也什么都不能做。 二师姐张玉鸾做的事情,虽然没什么用,却都合情合理——毕竟她是在照顾自己的“未婚夫”。 是的,未婚夫。 碧桃和明光两个人不光有情人终成兄妹。 明光已经和人定亲了。 定亲了! 因为事情过于荒诞,碧桃拆解乐清瑶的记忆到最后,整个人反倒心如止水。 明光会跟张玉鸾定亲,正是乐清瑶一手促成。 乐清瑶的母亲乃是无上剑派的长老不二道人乐君雅,不二道人从前是雷霆宗的长老。 后来因为乐清瑶被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收为第三亲传弟子,于是不二道人为了自己的女儿,从雷霆宗离开,投入无上剑派。 乐清瑶因为爱慕自己的四师弟林玄兔,又发现林玄兔喜欢他的二师姐张玉鸾,为了拆散这两个人,央求自己的母亲不二道人乐君雅想办法,让林玄兔没有办法再追着张玉鸾跑。 不二道人乐君雅也是个人物,皆因她不光有貌,更足够强,一双镇邪除祟的烈火双刀,祛袂攘灾,驱鬼除疫,锐不可当。 地重极阶的火属修为,让她凭实力辗转各宗,无论到哪里都是地位斐然。 在如今这个人族式微,恶鬼昌盛,修者夹缝求存的世界之中,如此强者想要左右一个宗门掌门的想法,并不算难。 不二道人为了爱女可以和心爱的情郎在一起,以婚约做引,许诺永远留在无上剑派同卫肖为列的承诺,让卫肖的儿子和他的二徒弟订了婚约。 卫肖的发妻早死,对自己的儿子卫丹心自然是百般满意,千般骄傲。 更是打算日后将无上剑派传给卫丹心,原本不会轻易用他的婚事做交易。 但如今的修真界,可以说是百门凋敝,修者寥落。 一个宗门之中,平素有一个地重以上的强者坐镇,旁的宗门就已拍马莫及。 不二道人永远留在无上剑派,这个诱惑实在是有些大。 况且卫肖的二徒弟也不是随便收的,张玉鸾乃是雷霆宗一位长老的小女儿。 卫肖当初收徒弟的时候,也根本不是看准张玉鸾的资质。 说白了就跟收乐清瑶为徒一样,看的是张玉鸾在雷霆宗的长老父亲。 卫肖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挖墙脚。 如今不二道人许诺留在无上剑派,又能利用自己亲生儿子的婚事,再拴住一个二徒弟背后的强者,何乐而不为? 因此不二道人乐君雅,还有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一拍即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接就给卫丹心还有张玉鸾,乱点了个鸳鸯谱。 乐清瑶成功扼杀了自己心爱的四师弟林玄兔,继续追逐二师姐张玉鸾的可能。 而且此番历练回到宗门之后,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就会做主让乐清瑶和林玄兔也定亲。 这也是乐清瑶的最终目的。 林玄兔当然是千般不乐意万般不情愿,只不过他只是个乡村的野小子,卫肖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么多年更有养育栽培之情。 举目无亲,惶惶人世。 谁能给他做主?他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可能忤逆师尊的意思。 于是两对怨偶就此结成。 碧桃如今靠坐于在山洞之中,仔细根据乐清瑶的记忆分析。 不得不说乐清瑶的手段还挺厉害。 用一个讨厌的继兄,拴住一个讨厌的二师姐,得到一个喜欢的四师弟。 自己还能和母亲美美地在无上剑派里面受尽尊荣。 本来这种局面倒没有那么难破,但如今碧桃背后有无数的人盯着,她的新身份乐清瑶对林玄兔“机关算尽求不得”。 碧桃也不能一下子就表现出不喜欢林玄兔了,这不符合常理。 那么现在问题是……碧桃如何在符合常理的情况之下,一边和林玄兔搞“求不得”之苦,一边积攒功德应对比赛。 再一边想办法跟她真正喜欢,绝不可能让给任何人的明光继兄“暗通款曲”? 碧桃思索着一切可乘之机。 明光那种性子就算是下界了也不会改变,刻板固守规行矩步,擅长洇灭自己的欲望,一切都为所谓的大局考虑。 在天界是为了九天考虑,如今下界,成为卫丹心,肯定就是为无上剑派的未来考虑。 明明不喜欢二师姐张玉鸾,却还是答应了父亲给他定的婚事。 这是再符合他性情不过的事。 在天界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都不敢越过雷池,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涉及伦理纲常。 碧桃要搞他,说真的确实有点棘手。 正在碧桃有些愁肠百结之时,突然二师姐张玉鸾说话了。 “三师妹,大师兄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你那里……还有疗伤的丹药吗?” 张玉鸾问得有些气弱,平日里乐清瑶行为嚣张,又因为不二道人的缘故,颇受无上剑派掌门人卫肖的宠爱。 乐清瑶欺负挤兑张玉鸾,乃是家常便饭。 而且乐清瑶越是欺负张玉鸾,林玄兔就越是讨厌乐清瑶。 这简直是个无解的死局。 但如今张玉鸾也是没有办法,她实在担心大师兄的状况。 碧桃闻言看向了张玉鸾,她之前人都死在了悬崖上面,脖子开了那么大的口子,衣衫破烂,佩剑始终都没见着,哪里还有丹药? 有的话,她早就给明光吃了。 而且受伤最重的是她好吧,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她吭哧吭哧拖进来的。 心火难消的碧桃,看着张玉鸾说:“有啊,但是我为什么要给你啊?” “不是我要,是大师兄他……他需要尽快疗伤。” 张玉鸾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肉包子”,说话向来软绵绵的没底气:“如果你有的话就当我借的好不好?回到宗门我就还你。” 碧桃动了动嘴唇还没等说话。 旁边的“林玄兔”先开口了。 “把丹药拿出来,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 “大师兄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会伤得这么重,丹药回到宗门之后我还你!” 冰轮一直都对明光敬重非常,这点无论是在天界和人间显然都没有很大的改变。 此刻的冰轮林玄兔,看着明光的眼神是真的关心,看着碧桃的眼神也是真的厌恶。 碧桃并不因为冰轮关心明光而生气,但是冰轮这么颐指气使地对自己说话,碧桃挑起眉,舌尖在伴着血腥味的口腔之中,贴了一下牙根。 目前不能直接动手揍他,那样不符合乐清瑶的作风。 碧桃笑起来,看着“林玄兔”,抬手把自己破烂的衣袍撩开一些,向后一靠。 她明明连姿势都没怎么变,但是轻佻和浪荡之气,简直要冲破山壁。 她非常符合乐清瑶对林玄兔的“温柔软语”,开口说:“丹药确实是有的,在我怀里。” “但是我刚才拖着重伤的身体,把大家一个一个搬进洞穴之中,已经没有力气了,连手臂都在抖。” “四师弟……你要不自己来找找?” “林玄兔”下意识看向碧桃散开的衣袍,认真看,才发现她恐怕是这群人之中伤势最重的。 而后明白她说的“怎么找”之后,骤然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整个人就仿佛被人兜头揍了一棒子,吭哧了两次,憋得面红耳赤,浑身冒烟,最终连一个屁都没放出来。 别说跟碧桃找茬帮张玉鸾说话,连看都不敢再看碧桃一眼。 恶心不死你! 山洞里面稍微恢复了一些的众人,对师姐师兄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有围观的份儿。 可是“乐清瑶”师姐的衣服破得拢都拢不住了,还哪有地方放丹药? 林师兄还有张师姐,这次有些过分了…… 而由于碧桃“长嘴了”,说明自己救人进山洞导致伤势加重,很快就有懂事的师弟师妹,悄悄地跟碧桃道谢。 有个师弟甚至凑过来,解了一件外袍给碧桃。 碧桃也不客气,穿上衣服,虽然并没有暖和,但至少不会衣不蔽体。 人她救了,功德拿了,这些人的“感谢”也必须得是她的。 大概是众人的声音打扰到了昏睡的人,对面不远处一直面色惨白的明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黑暗之中睁开了眼睛,正朝着碧桃的方向看来。 碧桃无法对他明着亲近,此刻黑暗之中捕捉到了他淡金色的双眼,却是一点都不客气地牢牢锁住他。 而后隔着这黑不隆冬的洞穴,对着明光俏皮地飞了两个媚眼。 明光冷若冰霜,神色恹恹地掠过碧桃,很快再度闭上了眼睛。 他把碧桃的媚眼,当成了是与他不合的继妹的又一次的挑衅。 一直等到了后半夜,疾风骤雨才终于停歇。 天色渐亮,众人虽然说修为都不高,但到底都是修士。 疗愈了一夜,除了伤得特别严重的需要人扶着之外,大部分至少能自行走路了。 众人相互搀扶着陆续出了山洞。 张玉鸾伸手要去扶明光,明光好歹是一行人之中唯一一个地重修为,虽然只是一个金灵下阶,经过一夜的恢复,自己完全能够自如行走,无声躲开了张玉鸾的手臂。 碧桃看到很满意。 张玉鸾自己伤得也不轻,被躲开之后,神情失落。 有些魂不守舍地绊在了洞穴门口的树杈上,向前踉跄了一下。 碧桃身边走着的林玄兔,显然时刻关注着亲爱的二师姐,立刻就朝着张玉鸾冲了过去。 “二师……呃!” 碧桃走在最后一个,眼疾手快扯住了“林玄兔”的后领子,一把将他薅了回来。 直接将他那一声“爱的呼唤”给勒死在了喉咙里。 而后在他身后,用手臂环过他的肩头,拇指还有食指掐入了他喉咙命门之处。 “林玄兔”的喉间剧痛,尝试了一下挣脱,竟没能成功。 他被掐着脖子,卡在了洞穴门口,身后之人仿佛阴影之中的恶鬼,离得他极近,声音冰冷入骨。 碧桃用非常非常小的,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亲密无间地对“林玄兔”说:“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对着你的二师姐黏黏糊糊,拉拉扯扯,我就把她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弄死……” 碧桃本来不想管的,为了比赛她打算忍的。 但是她真的忍受不了这种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她,然后她又追逐他的那种恶心的氛围。 碧桃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得到。 在碧桃的认知里根本就没有“爱别离求不得”这两种苦。 她自己不吃这种苦,也不允许别人在她的面前吃恶心她。 而且这也算是符合乐清瑶的性情,只是对四师弟“表达亲密”的方式不太一样嘛。 爱不就是会让人嫉妒到发疯吗? 合情合理。 碧桃差点直接把“林玄兔”的喉骨给掐碎,松开手之后,“林玄兔”一边捂着自己的喉咙咳得血气上涌,浑身发颤。 他用看恶鬼一样恐怖又忌惮的眼神望着碧桃,一张丰神俊朗的俏脸,筋脉凸起,轻微扭曲。 有师兄和师妹们看了过来,碧桃又温和对他招手:“过来四师弟,来扶着我呀。” 她确实也需要一根“拐杖”,这个世界受伤之后恢复得实在是太慢了。 “林玄兔”下意识后退,碧桃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中却满含警告。 最后“林玄兔”只能忍辱负重,走到碧桃的身边,被搭住了肩膀。 他浑身紧绷,腰背笔直,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模样。 “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是吗?” 两人在行走的过程中,“林玄兔”还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质问碧桃。 碧桃哼了一声,心说我的真面目,你最好期望自己见不到。 根本不理会他在那表情一会一变,自顾自地爱恨纠结。 把他当一个拐棍用得还挺顺手。 一行人没有办法把同伴的尸体带走,就只能在山中做下记号,等回去让宗门过来收尸。 他们从清晨一直走到了太阳悬在正空,才终于绕过了山崖,踏上林间小路。 所有人修为稀松,昨夜重伤加上今天一上午没有吃东西,还用脚丈量遍了山野,个个饥肠辘辘,力气耗尽。 带队的大师兄“卫丹心”,寻了一处山涧边上,让众人暂时休整,喝一些水吃一些野果子补充体力。 碧桃算是彻底了解了这个玄星界的人族究竟式微成了什么样子。 碧桃之前只是通过乐清瑶的记忆,知道这个世界修者境界分为天重、地重,人重三大境。 人重超凡脱俗,地重呼风唤雨,天重开山劈海。 其中的每一境,又分为上阶、下阶、中阶和极阶。 碧桃之前摸清自己能调用的灵力很弱,以为自己是因为竞赛,所以被天规压制了修为,以适应此界。 但她真没有想到,不只是她自己弱。 而是整个星界里面所有的修士,修为都是虚张声势,华而不实。 青天白日的,虽然他们在山中没有再遇到什么作乱的鬼怪,但是伤魂鸟肆虐过后的森林,到处残枝断叶,颓败凌乱,森森鬼气盘桓不去。 他们的宗门叫无上剑派,都用‘无上’这两个字了,结果他们一群修士……没有一个人能御剑飞行。 就连“卫丹心”这个大师兄,也只有在回程找到几块对战遗落的黄品灵石,抽取使用的时候,才短暂地御剑升空,辨别最近的,没有鬼怪作祟的出山方向。 他们之前进山驱鬼除祟,是骑马来的。 因为遭遇数量过于庞大的伤魂鸟群,导致所有的阵盘符篆,灵石法器,尽数耗光。 有些人连武器都没找回来,马匹全部都被冲散了,现在要回去就只能走路回去。 而且在此界之中,骑马和走路是常态。 如果他们能飞天遁地,撒豆成兵,驱鬼除祟护佑百姓,积攒五十万功德归天,自然是轻而易举。 而如今……怪不得此间竞赛,五十万功德却足足给了四十年的竞赛时限。 碧桃好像被人打断了翅膀的鸟,半步跨入了凡人之境。 哭笑不得地坐在溪水边上,盘算着自己腰间的功德储物袋里面究竟有几个功德。 碧桃用手撩着溪水,将水点弹在自己的眉间,权当醒神静心。 她又好歹身为修者,总不能入世继续去搅弄风云吧? 行不通。 乐清瑶的记忆中,此间数国,魑魅魍魉横行无忌,凡间鬼怪聚集之地,常常十室九空。 搞不好她绸缪半生,一群伤魂鸟过境,所有一切功亏一篑。 那便只能暂时辗转在各个宗门之间,寻友组队。 通过各宗联盟设立,接收聚拢凡人求救任务的问心阁,接驱鬼除祟的任务,再一点一点去刷功德了。 碧桃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样也太慢了。 搞不好真的得攒几十年才能归天…… 她仰头望天,总觉得天道不至于把他们打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磨他们的性子吧? “是桃子!这山里的野桃还挺大!” 这时候“卫丹心”带着两个师弟从山林里面出来,捧了满怀的野果子。 众人一拥而上,分抢野果。 到底还是年轻,一个个的心比脑袋都大。 才刚刚经历一场“九死一生”的恶战,回家都得靠腿,如今能吃到野果,高兴得好似中了探花。 碧桃并没有上去跟着一起抢。 而是死死地盯着站在人群当中,耐心地为众人分野果的“卫丹心”。 如果真的需要在此界停留几十年,才能攒够功德,归天证位。 那她和这位“卫丹心”大师兄,生一窝小崽子不过分吧? 反正两个仙位之间,怎么搞都是“清气相交”。 只要不同凡人因果纠缠,不因爱恨“毁天灭地”,影响苍生,天道根本就不管。 来日归天证位,清气升天,是不是真“孩子”都是他们之间的因果而已。 这么一想的话……碧桃又觉得真的在此界停留几十年也挺好的。 等她和明光彻底把夫妻关系坐实,回到天界,他就绝对说不出两个人作为挚友的话了。 越想越觉得兴奋,碧桃整个人都愉悦起来。 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她思想支配行动,起身就朝着明光的方向走过去。 结果半路上就看到“林玄兔”手里捏着两个半红的野果,犹犹豫豫地又要朝他二师姐张玉鸾的方向去。 张玉鸾此时此刻总算不苦着脸了。 她的纤纤十指,捏着一个帕子,在溪水里面晃来荡去。 身边有个师妹不知正在和她说什么,两个人很快打闹起来,嬉笑悦耳,顾盼神飞。 把“林玄兔”给迷成了一个只会围着树桩子乱转的傻“兔子”。 碧桃突然之间起身朝这边走过来,“林玄兔”还以为碧桃是抓他的,表情顷刻之间露出慌张和难堪。 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和张玉鸾的方向,拉开距离。 问题是张玉鸾,也很快从溪水旁边站起来,手里拧着帕子紧张兮兮地看着碧桃。 不是,姐妹你没干亏心事你心虚什么? 张玉鸾还一直在给“林玄兔”使眼色。 好像碧桃是什么一口气能吃十个人的妖怪。 而后,在碧桃皱眉看着两个人的时候,“林玄兔”快速上前,把他快捏碎的两个野果,负气一般,塞给了碧桃。 碧桃:“……” 这人世间的爱与恨真的好复杂。 两个野果子都能玩出花。 碧桃有心想找到一种合适的反应配合一下,但她实在是不懂这种弯弯绕绕的感情。 于是她接过了“林玄兔”的两个红果子,塞进嘴里“咯嘣”一声,把他的少男怀春之心咬得嘎嘣脆,稀巴烂。 周遭的师兄师妹基本上都知道这几个人之间怎么回事,尤其是知道林玄兔被迫和乐清瑶要定亲了。 而他本人却心属二师姐张玉鸾。 见状表情都很微妙。 碧桃的气势实在是太盛,她有心想低调。 但是一匹狼,就算蛰伏下来,藏在草丛里面,也隐藏不住她是狼的事实。 场面搞得好似她又在“仗势欺人”。 引大师兄“卫丹心”都侧目而视。 殊不知冰轮要真是碧桃喜欢的人,心里还敢惦记着别人,碧桃能一巴掌把他苦胆抽出来。 但是她根本不喜欢冰轮,因此放了“林玄兔”一马,一边吃着甜果,一边就走到了明光身边。 下界以来,碧桃第一次同她这新鲜出炉的继兄长“卫丹心”搭话:“野果还有吗?” “我喜欢吃野桃子。” 碧桃自下而上,桃花眼之中盛满了难掩的热烈,喃喃低语:“‘兄长’摘的桃子,一定很甜……” 她自认自己已经收敛得很好了,她不是没有一恢复意识,第一时间就和明光怎么样嘛。 可喜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就算是捂住了嘴巴,爱意也会从眼睛里面跑出来。① 就算是闭上眼睛,爱意也会从言行举止之间,悄无声息地渗透出来,将对方笼罩淹没。 九天银汉罟上,如今追踪碧桃之人不在少数,此间星界的竞赛进程很慢。 诚如碧桃分析,大家目前全是半只脚跨入凡境,找不到任何“捷径”尽快获取功德。 且竞赛者们尽数都“沉浸”于天道为他们“择代”的身份,所涉及的“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之中,无一人能自拔。 诸仙“看戏”看得愉悦,但是他们其中某些人一直监视碧桃,乃至监视幽天功德仙位的一些人,见碧桃对明光如此,又开始针对她下界以来,一系列的言行,分析她的不对劲之处。 “她是不是记得在天界的事情?要不然怎么还会去纠缠明光?她现在应该喜欢冰轮天仙才对。” “她怎么纠缠了?不就问了一声还有没有桃吗?” “况且九天谁不知道碧桃神仙喜欢明光玄仙,就算失去了记忆有一些本能也还是存在的吧?” “对呀我觉得也是……就好像云川战神那边,虽然‘暗恋隔壁的寡妇’,但他每天给小寡妇挑完水之后,也没有耽误他像天界一样每天练功啊?拿个棍子也能当斩马刀使,这都是本能嘛……” 很快云川天仙暗恋隔壁寡妇这件事,占据了银汉罟讨论的最热席位。 透过银汉罟看到碧桃“问桃”的朱明,也是表情有些绷不住。 他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碧桃恨不得把明光给吞了。 她那是想吃兄长摘的桃吗? 她是想吃兄长的“桃”吧。 但是朱明也并不担心,他知道碧桃心有尺度。 碧桃确实有尺度,她问了一句,得到明光冷冷的“没有了”。 还附带一个因她语气过于软腻的皱眉之后,骤然醍醐灌顶。 不行,这样的明光摆在面前,根本忍不了。 万一天道也给他安排一个“爱别离求不得”,碧桃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跟别人谈情? 她已经想到怎么在符合乐清瑶对“林玄兔”求不得之余,搞明光了。 她之所以不敢妄动,是怕银汉罟上针对她的所作所为,过早判断出她目前雷纹咒印消散的情况,不便后续引出古仙族的动作。 但她何必把自己套在乐清瑶的壳子里面规行矩步? 她完全可以拓宽一下乐清瑶的“性情范围”。 比如她喜欢“林玄兔”,本来就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原因,只因为四师弟年少英俊,仙姿玉貌。 满足这个条件的师兄师弟实在是太多了。 修者,大多清气入体,即便是容貌平平,也会气质殊色,少有什么容貌丑陋之辈。 碧桃完全可以“这个要”“那个也要”。 “全都要”! 来一场真正的酣畅淋漓的“求不得”。 她要是纯“好色”,再对上明光如此“绝色”,岂不做什么都显得理所当然? 况且这也正应和了她如今在九天“如雷贯耳”的声名。 反正碧桃从不在意名声。 她回去就要跟不二道人乐君雅说,她的继兄长她也看上了。 让她想办法! 第50章 羊入虎口 休整之后, 重新启程。 碧桃不光盯着林玄兔不放,还对其他的师兄师弟们“关怀备至”。 碧桃本就擅长呼朋引伴, 体察人心,以“修炼”这样正当的借口,这个聊两句,那个指点一番。 很快师弟师妹们,就无意识地聚拢到碧桃身边。 这一路上插科打诨,气氛好得不得了。 期间几次碧桃身边的嬉闹愉悦之声太大,“卫丹心”也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每一次碧桃都会对他眉目传情。 “卫丹心”也每次都因受到“挑衅”而拧眉。 没有多久, 他们就上了大路,残破荒废后的凡间官道,两侧蓬蒿满径, 藤蔓绞缠。 他们找附近的凡人买了马和驴子, 又弄了两辆板车,把受伤不方便走的师弟师妹们拉着, 才颠颠哒哒地朝着无上剑宗的方向赶路。 回程的一路还算顺畅, 遇见了一些其他宗门的修士。 大多是成群结队, 穿着各种样式和颜色的宗门服制,有领了任务准备去做任务的, 也有已经满载而归的。 全都骑马。 不过对方至少衣冠肃整,像他们这么狼狈又死伤惨重的情况非常少。 卫丹心作为大师兄, 途中几次遇见人都是他上前交涉。 碧桃骑在唯一的一匹老马上, 仔细观察分辨这些人的面容。 一些小宗门也有修士三五聚集, 但基本上不成规模,只能捉一些落单的孤魂野鬼,换两块黄品的灵石,珍重地留作花用, 根本无法供给修炼。 而能够组队形成规模,并且可以猎杀数量庞大的厉鬼,以换取中品或者是上品灵石用作修炼的宗门,无外乎就是那几个:雷霆宗体修,太虚楼阵修、七星宫符修……以及无上剑派,还有发布任务的问心阁中带队伍的修士。 “十九师弟陨落了?在莫兰山的哪里?我们太虚楼知道了,会派人过去的……” 卫丹心在向太虚楼的阵修,报告此番死在莫兰山伤魂鸟群下的修士。 那个太虚楼的修士,穿着一身阴阳法袍,星图广袖,衣裳的颜色却有一点浆洗过度的晦暗陈旧。 他是太虚楼中经常带队的师兄,容貌接近凡人中年而立。 眉目之间竖纹深刻,听闻自己的十九师弟陨落,脸上的神情却没有过度伤怀。 只是习以为常地感叹:“你们这一次接了任务之后,没有提前探查就出任务实在是太冲动了。” “问心阁收到凡人求救时是在几个月之前,那时候莫兰山明明只有十几只伤魂鸟。” 卫丹心原本就自责,这个时候自然是将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毕竟是他组队,太虚楼的阵修,也是看在他过往任务的成功概率大,才会跟着他一起进山。 倒是那个太虚楼师兄反过来安慰卫丹心。 “如今这世道,冤死枉死之孤魂无数,伤魂鸟群更是随处可见……你也不用太过在意,修士本就是与天争命,身死魂消不过是最寻常之事……” 两个人后续还说了什么碧桃没有仔细去听。 她悄无声息记录那些眼熟的修士,脑海之中引绳排根,罗列分辨他们属于九天哪一部的仙位。 与那些修士作别之后,卫丹心带队重新走大路,在一处不起眼的路口又拐回了山里面。 这一次未曾行进多久,面前便出现了重叠的九宫锁灵之阵。 带队的卫丹心牵着马走在前头,足下移步换形,将众人全部带入了阵中。 过阵之后,天地豁然开朗。 碧桃终于有种进入修真玄星界的实感。 眼前虹桥跨涧,直通到山巅,飞泉鸣玉,云松鹤影。 虽然没有玉宇琼楼飞阁流丹,却有岩扉松径,竹篱茅舍,棋枰星落,悬钉山间。 仿如避世而居的桃源。 碧桃喜欢山! 她下了马,和师兄弟姐妹们道别,沿着索桥直接走向乐清瑶居住的院落——天水院。 天水院竹篱围合,曲径通幽,房檐的四角悬着风铎,山风卷过,铃音清脆。 碧桃去找不二道人乐君雅。 按照记忆之中乐清瑶的习惯,母女之间并无任何的礼仪可言。 她进门就开始喊:“娘亲!娘亲我回来了——” 乐君雅彼时正斜靠着软榻,垂眸敛目,吃点心品茶。 被自己的“好女儿”一嗓子给喊得手指一抖,糕点掉在了榻上。 她深叹了一口气坐起来。 转动桃花眼看向门口,分明面上想要做出一些严厉之色,但是面皮几度拉扯,最终嘴角的宠溺却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笑纹。 碧桃天生地长,生平还没有过娘亲。 乐清瑶的记忆中的娘亲,碧桃看来仿若银汉罟上面的留影,总是不太真实。 碧桃还真的挺好奇,天道到底给她弄了一个什么样的娘亲。 身为仙位,生来便有清心破障的能力,天道此番要他们历的三劫,皆与人间情爱有关。 若要仙位沉溺其中,光是封固前尘,其实作用非常细微,稍微灵醒一些的人很快就会发现端倪。 真正能让人沉溺“情劫”的,只有将诸仙心底最深切的渴望幻化为真才行。 第一场竞赛的时候,碧桃从心底里悄悄地将婆婆当成自己的亲人。 但婆婆性情冷漠,碧桃也未能感受到几分温情,且她为仙位,到底与对方“殊途难同”。 此刻冲进屋子里头,看到了软榻上坐着的不二道人乐君雅,碧桃下意识眯了一下自己的桃花眼。 乐君雅看向碧桃之后,竟然同碧桃的动作简直如出一辙,也眯起了几乎完全肖似的桃花眼。 “母女”两人对视片刻,皆是忍俊不禁。 “傻站那笑什么,还不过来让老娘看看?” 碧桃走向不二道人,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娘亲”。 不二道人并非天界仙位普遍的少壮之年模样,她已然徐娘半老,却仪态万方。 艳若桃李,又顾盼生威。 碧桃望入她的桃花眼,却仿佛在看着自己心中曾经幻想过的那个“娘亲”,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毕竟碧桃野生野长,幻想自己娘亲的时候,也只能按照自己的样子去想。 而如今的不二道人和碧桃,正如花开正盛和花到荼蘼。 她们母女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仿若当真出自同源。 碧桃甚至无法对她生出什么隔阂防备之心。 碧桃坐在榻边,乐君雅伸出柔软的掌心,摸上碧桃的面颊。 馨香的气息顺着乐君雅的袖口钻入碧桃的鼻腔,那味道没有什么特别,却又非常非常的特别。 仿佛是普天之下,所有母亲身上会带着的味道。 乐君雅再度开口,满眼柔软,声音宠溺已极:“乖心肝儿,此番可有受伤?快给娘亲看一看……” 碧桃闭了下眼睛,微微吁了口气。 她咬住牙根,若不是她雷纹咒印已破,如今神志清明,并未曾混淆自己与乐清瑶的身份,碧桃了解自己,她一脚就会陷入了这为她量心定制的“万丈红尘”。 而纵使碧桃清醒,却也忍不住捧住了不二道人乐君雅的掌心,蹭了蹭她掌心柔软如云的嫩肉,说:“娘亲,我没有受伤,大师兄舍身保护我们,大部分人都平安归来。” “那便好,娘亲就是一直在等你,已经让厨房那边做了你喜欢吃的烤猪蹄。” “我现在就让人上菜吧?” 碧桃原本想要抵抗一下,但是听到“烤猪蹄”三个字,嘴唇都麻了。 她从昨日开始就“风餐露宿”,要个野长的“桃”都没要到,现在肚子里面的肝肠都在鸣鼓而攻呢。 天道威武,她的“爱别离求不得”恐怕在这里啊。 一顿饭,在不二道人乐君雅这个完全符合想象的娘亲的“腐蚀”之下。 她吃了四个肥嫩焦香猪蹄。 里面的骨头都是不二道人亲手剔出来的。 还喝了一点煮热的桃花酒。 碧桃飘飘忽忽地提着酒壶,仰头灌一口甘甜美酒,齿颊生香。 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在竹林小院里面,随着风吹铃响,围绕娘亲转圈起舞,彩衣娱亲。 生出一种“如果能这样过一生的话,就算是凡人也很好”的念头来。 幸好后来碧桃转圈转晕了,摔在了篱笆上,把自己的小腿磕破了。 鲜血总算让她从清醒着沉沦的“云端”,落入了清醒之境。 碧桃起身,走到了坐在院中看她起舞的乐君雅身边,蹲在她脚边,将酒热未退的脸,枕在她的膝头。 声音黏腻娇憨道:“娘亲……我发现大师兄特别好,能力也非常强,此番驱邪,他保护了所有人,他好厉害,好俊俏啊……” 碧桃有两分醉意,又演三分。 天真烂漫直言不讳道:“娘亲,我好想嫁给他啊。” 不二道人:“……” “乖女儿……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碧桃羞涩一般,蹭不二道人的膝盖,扭来扭去,“他就是很好很好……我想要他。” “娘亲,我想要他,你帮我,你帮我嘛!” 碧桃索性直接就坐在地上,摇晃着不二道人的大腿。 乐君雅的表情一言难尽。 “你不是喜欢你四师弟林玄兔?卫肖那老贼已经答应,给你们两个筹办亲事,怎么转头又想要他儿子?” “他儿子虽然确实风骨峭峻,却已经和他二徒弟定亲了,还是你说……” “娘亲我不管!” 碧桃猛力摇晃乐君雅的膝头,“我就要我就要他!” “四师弟很可爱,可是大师兄也很英武……” “娘亲,我都想要。” 碧桃仿佛苦恼,绯红的面颊又尽显贪婪:“我就不能都要吗?” “你帮我想办法,娘亲你最厉害了,全天下娘亲最厉害……这天底下的人那么多,我就只要两个也不行吗?” 碧桃这辈子所得到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通过她的努力和机关算尽得来。 她从未曾尝试过这种撒泼卖乖,仅仅靠着“亲情”去祈求别人帮助自己达到目的时刻。 她一半在印证天道究竟能将她的渴切洞悉几分,又变为真实几分,一半在给不二道人乐君雅敲打“提前锣”。 明光她是一定要的,无论用什么方式。 明光心中的伦理纲常难以逾越,那就只能委屈了不二道人君雅放弃和无上剑派掌门人卫肖之间的婚约。 当然,她这番也演给九天银汉罟监视她的人看,让他们认为她就是个品行恶劣,仗势欺人,贪花好色之徒。 碧桃以为,乐君雅就算最终答应“乐清瑶”的荒唐要求,至少也会教训自己一番。 但是碧桃未曾想到,这世上并不是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机关算尽。 也不是所有的对岸都需要努力摇桨才可以抵达。 有些人她甚至什么都不需要会,她只需要是某个人的子女,是其心肝儿,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哪怕是荒谬绝伦,罔顾伦常的私欲,甚至恐怕只是一个见色起意的卑劣想法,也会被宠溺无度地满足。 她提着一个食盒,脚步轻快地朝着“卫丹心”居住的烟岚院走的时候,忍不住仰头看天。 这种好日子究竟是谁在过啊? 她走过长长的索桥,到了一个名为“烟岚”的石碑入口转弯。 而后放下食盒,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东西。 碧桃找到了一块大石头,将那个东西放上去,又找到一块像人头差不多大的石头,狠狠朝着手帕包裹着的东西砸去—— “砰”一声,碎金裂玉之声响起。 碧桃被“那东西”其中隐含的天规,冲得后退了两步。 但是很快,有两道一红一白清光从手帕里一堆碎裂的东西之中飞了出来,各奔东西飞向天际。 碧桃拿起手帕抖了抖,那个东西就彻底成为一堆碎裂的石头。 她笑着揣起手帕,继续提着食盒,迈步进入了烟岚院。 烟岚院的名字如梦似幻,实则陈设却与其名字大相径庭。 这里大多是天然山体开凿,楔山贯石,石榻云屏。 院子里面大部分树木都被修剪掉了,只有非常简单的药圃茶灶,到处透着肃刻呆板,冷硬无趣。 这倒是也非常符合明光的风格。 他在九天的玄晖殿倒是富丽堂皇,恢宏霸气。 只不过碧桃知道,大多地方他自己都没有去过。 只常年固守在他经常活动的那一亩三分地,用度简朴,并且不是刻意简朴,而是他天生不喜太过繁丽之物。 玄晖殿整个后殿之中,唯一能够称得上与繁复凌乱沾边的,就是他处理万界公文的桌案。 碧桃还是个小桃枝的时候,经常同明光在上面一起处理公文,吃东西或者嬉闹。 想到往昔,碧桃嘴角上翘,脚步越加轻快。 不过很快,她在一道石屏之前被阵法拦住。 屋内的人正在打坐疗伤,化用体内丹药,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院落被触动禁制,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拧了一下眉心。 他这里其实很少有人来的。 无上剑派驻扎的“接天山”很大。 同门的师弟师妹们又不是很多,大家各自占据一方,除了平素关系非常要好的,凑到一起修炼之外,并没有人会去别人的地方乱转。 卫丹心虽为大师兄,却除了日常带领弟子们修炼和历练之外,少与人接触交好。 就连每日去饭堂取饭,也是独来独往一个人。 他天生冷情,七窍不开,一心只有修炼与继承发扬宗门。 简直生了一副木石心肠。 这段时日过来比较频繁的,便是经常找各种理由,过来搭话的张玉鸾。 卫丹心虽然同她有了婚约,却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素日也是能躲则躲。 虽然父命难违,为了宗门,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可是卫丹心根本无法同张玉鸾之间,有什么“郎情妾意”的来往。 如今禁制又被触动,还是这个天色已然晦暗的时辰,他甚至不打算理会,只当自己没有听到。 平素张玉鸾如果触动禁制没有人理会的话,就会知道自己受了冷落,她性子向来软绵,会咬住嘴唇委屈巴巴,悄无声息地离开。 但是今日也不知道为何,在卫丹心不理会之后,禁制消停了一会儿,复又再次被触动。 而且是循环往复,不紧不慢,一直在被触动。 卫丹心只能从打坐入定之中起身,走到房门口,朝着外面看去。 院子里站着一个让他有些惊讶的身影。 卫丹心身形隐匿在石室之后的阴影之中,淡漠至极的神情,看上去甚至有一些阴郁。 比起张玉鸾,这个人卫丹心更不想见。 若不是她,卫丹心何须应下一桩堪称无稽的婚事。 她仗着不二道人之威,逼迫林玄兔便也罢了,还偏要左右父亲的想法,对他的婚事妄言。 父亲告诉他要与继妹好生相处,然而她每次来,不是耀武扬威便是言辞挑衅。 卫丹心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她一次又一次触动禁制。 只盼她赶紧耐心告罄,别管是拿来了什么东西,都像之前一样朝着门口随意一丢就离开最好。 然而他今天打的算盘注定要落空。 碧桃对明光,有情有爱,更有的是耐心。 她也不急,反正长夜漫漫,她人都到这里了,就在他家门口,他跑得了吗? 她触动一次禁制,等上许久,见人没有出来,便再触动一次。 碧桃知道他肯定已经察觉外面来人,就是故意不开门。 想到他此刻就藏在哪里看着自己,碧桃嘴角上翘,笑得明媚。 两个人这样僵持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卫丹心败下阵来。 他从门口出来走到院中,隔空对上了碧桃含笑的桃花眼,到底不至于莫名伸手去打笑脸人。 他开口,声音温平却漠然:“有什么事?” 碧桃隔着还未曾解开的阵法,描摹着明光熟悉的轮廓。 院子里昏沉无比,未曾点灯,但是修者视物,不受光线天色影响。 碧桃能够将明光那双淡金色,封冻千里的眸子,还有他同肃冷外表不太符合的纤长睫羽,都看得清清楚楚。 碧桃动了一下手中提着的食盒说:“娘亲问我,这一次出门驱邪有没有受伤。我伤得不重,但是我同娘亲说‘兄长’伤得很重。” 碧桃声音缓慢:“娘亲命我送来‘天品流丹酿’,为兄长疗愈伤势。” 这一次连卫丹心听了之后都愣住了。 天品流丹酿,乃是当今修界最上等最纯净,也效用最快的疗伤丹酿。 据说这乃是千年前一位喜好喝酒的丹修,醉酒之下炼制而成,无人能够复刻,早已绝迹。 各家掌门人手中能有一些已经是难得,只有在遭遇大劫,活死肉骨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寻常丹药杂质颇多,包含晦祟之气,炼化后才可化用。 但是这天品的流丹酿,几乎是入体化灵,据说饮上一些便有起死回生之效。 他不过应对伤魂鸟之时有些魂魄损伤,这天品流丹酿,他父亲也有,却绝不会随随便便赐给他疗伤。 碧桃笑着说:“阵法打开吧,我来为‘兄长’护法。” 卫丹心还是没有动,无论真假,他这点小伤也用不上天品流丹酿。 不过他到底是上前一些,走到阵法旁边,客气礼貌地对着他的‘继妹’说:“替我谢过不二道人,但天品流丹酿,实在过于贵重。” “我已然服用了中品疗伤丹药,只消慢慢化用恢复,用不了几日便好。” “不二道人?兄长未免叫得过于客气了吧。” “待到我娘亲同你的父亲成婚,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碧桃对着卫丹心眨了眨眼睛说:“从前是我不懂事,这一次进入山里驱邪,兄长对我维护有加,我又不是一个不知感恩之人。” “这天品流丹酿,是我特意向娘亲求来的赔礼。” “给兄长赔罪,还望兄长不要计较我心胸狭隘,多番为难之仇。” “日后你我兄妹并父亲母亲,共建宗门,岂不美哉?” 卫丹心还是未曾相信他这继妹说的话,盖因她素日嚣张跋扈,言辞刻毒,对他更是向来厌恶有余,恭敬不足。 为何突然会来同他修好? 他面露片刻纠结,很快还是推拒,甚至向后退了一步说:“不必了,我的伤势当真不重,你也无须……在意。” 九天之上的诸仙,看到了这一幕,一个个俱是老怀甚慰。 “幸好明光玄仙的警惕性强。” “明光玄仙好样的!千万不要上当啊!不要打开禁制!” “啊啊啊啊——她是个坏人!坏人!明光玄仙千万不要让她进来!” “这是什么色鬼在敲门?太可怕了哈哈哈……” “我比较好奇她究竟想干什么……追踪了她之前同不二道人说的话。但是不二道人也没有答应帮她怎么样,只是给了她天品流丹酿,说可以疗伤,她是要用来求和哄人的吧?” “我也觉得碧桃神仙干不了什么,就算被压制过后的境界,明光神仙也比她高了很多。”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就算好色又如何,她追明光玄仙那么多年了,仙牢蹲了三百多次,还不是连一根头发都摸不到。” “哈哈哈哈……我要笑疯了,我到处追踪仙位,大家全都陷在爱恨纠缠之中,云川天仙那边已经跟小寡妇求亲了!还被拒绝了!这样的竞赛多来点,我爱看哈哈哈哈——” “我建议天界每一年举办一次,全部仙位集体下界历情劫,完全可以当戏文看……” …… 碧桃见明光如此警惕抗拒,丝毫也不意外。 他就是很难搞。 毕竟这世上所有美好的,高贵的、优秀的、珍奇的东西,总是不那么容易得到的。 无价之宝,怎么会唾手可得? 不过……见他退缩,碧桃又赶紧灵活地换了个借口。 “兄长。”碧桃叫住他说,“好吧,其实只有一点点天品流丹酿。” 碧桃伸手,用两根手指捏了很短的距离说:“我就只要来一点点。” “娘亲不肯给我太多的,不过娘亲说,这一点点也肯定够你疗愈伤势,调理经脉。” “你难道不想尽快恢复,好继续组队去赚灵石修炼吗?” “而且……哎……” 碧桃叹息一声,挠头道:“兄长慧眼如炬,我被你看透了。” “我拿这个过来其实也是有事情求你。” 碧桃说:“兄长只管安心收了,我所求之事也很简单,只盼兄长在我的定亲典礼上,为我持誓心石。” 碧桃说:“我和林玄兔的定亲典礼,如果兄长为我持誓心石,那旁人也会以为我们家的关系和睦,不敢轻视无上剑派对不对?” 果然这个说辞,倒是让卫丹心相信了几分。 他这继妹为了林玄兔,弄出了那么多事情。 父亲确实是承诺此番历练归来,就为他们举办定亲的仪式。 至于他持誓心石这件事,就算他这个继妹不求到他的身上,只要父亲开口他也是要做的。 因此卫丹心终于松口。 “给我吧。”天品流丹酿,不要白不要。 而且卫丹心向来勤于修炼,确实需要尽快恢复身体,好尽快去领取任务换灵石。 他解开了禁制,但还是拦在门口的位置,没有打算让碧桃进门。 伸手去接碧桃拎着的食盒。 碧桃也没有抓着不放,递给了他。 但是她人没有走,而是站在那里说:“我为兄长护法吧?” “不需要。”卫丹心接过了东西,说完之后又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 描补道:“我自己可以的。” 碧桃却还是站着没走。 卫丹心低头垂眼看她,见她笑得灿烂,不解其意。 碧桃说:“娘亲说了,天品流丹酿,出了专门储存的阵法酒壶,就需要赶紧入口化用。” “我拎了这一路,你又一直不肯开门,药效肯定已经跑了不少了。” 碧桃的声音在夜色之中幽晦非常,催促道:“你快点喝了呀。” 卫丹心闻言,打开了食盒。 食盒之上阵法散去,刹时间灵光四溢,一个非常小的酒盏之中,盛着半杯“天品流丹酿”。 酒香混合着清气直冲天灵,卫丹心吃过所有的上品丹药,都没有这半杯“丹酿”的灵气来得精纯浓厚。 这个东西是做不得假的。 看来他的继妹,即将得到林玄兔,总算是不再胡闹,今日确实是来同他修好的。 卫丹心也没有迟疑,端起了酒盏,送到唇边,一仰头就喝了进去。 口腔之中顷刻仿若灌入一条灵力长河,他微微睁大眼,本欲对继妹说:“你可以回去了。” 但是他张了下嘴,却没能发出任何的声音。 浩瀚的灵气江河入海般不由分说奔向他的五脏经脉,若不加以疏导阻断,他的经脉或许很快会被冲刷撕裂。 他根本顾不得如今继妹仍旧在身边,立即盘膝坐下,化用收束这入体的精纯灵气。 碧桃也如她所言,盘膝坐下,在他正对面,调动木灵,原地为他护法,助他引导灵气。 感受到木灵协同入体,卫丹心睁开眼,看了一眼对面之人。 碧桃依旧对他笑得温柔,出声安抚道:“放心化用,有我在。” 于是卫丹心便进入了入定状态。 此界灵气枯竭,灵脉断裂,修士修炼全要仰赖天地玄黄四种品阶的灵石。 而这些灵石的数量也是有限的,黄品灵石相对易得,但是杂质太多,很难用于修炼。 剩下几种品阶的灵石,几乎把持在各个大宗门还有问心阁的手中。 他们要修炼,便要设法去换取灵石,且平日也需要积攒灵石,以备升阶进境之时抽用。 明光这一辈子作为卫丹心,是无上剑派掌门人的亲子,黄品灵石和玄品灵石倒不算拮据。 但是自地品往上,就极其难得了,灵气也会更加精纯充沛,更容易化用,对卫丹心来说也是稀有之物。 他攒了一些地品灵石,以待进境之用,手中也有两块天品灵石,但那是留着危急的关头保命用的。 平素吸收的全部都是玄品灵石,剔除杂质,勉强化用。 而无论是灵石还是丹药,只要同“天”字沾边,都会极其珍贵。 这半盅“天品流丹酿”,可以说是卫丹心数年之内,吸收到的最高质的灵气。 入体这么短短一刻,他的地重下阶的修为,便隐隐开始圆融。 圆融到动摇,动摇之后便可以进阶。 他犹如渴水的旅人,对灵气如水源,珍而重之专心致志地引其潺潺润泽经脉。 他并没有发现,为他护法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看着他的眼神,也从“修好”的温和讨好,因他无知无觉的眉目,渐渐卸去隐藏和压抑的汹涌暗潮。 水落石出一般露出了占有和掠夺的残忍真貌。 碧桃甚至有点想吹口哨。 她漏夜前来,温言软语,声东击西,转移明光的注意力,卸除明光的警惕心。 像诱捕一只金光华羽金乌鸟入笼,为他精心准备了堪可入口的“点心”。 甚至将锁链和锁扣,都打造成和他羽毛一般的颜色,混淆他的视线,终于等到了他钻入笼套。 接下来,她只需要收束锁链,落下笼门,他便无处可逃! 银汉罟之上追踪碧桃的人,到如今仍旧未曾有人看出碧桃究竟想干什么。 甚至还有人觉得她挺无趣,虚张声势了一遭,结果当真是来送礼求好的。 只可惜明光玄仙,在天界之时就对她不假辞色,在下界更不可能因为这半盅流丹酿,就对她另眼相看。 众人觉得无趣散了,去看其他仙位的笑话。 只有朱明,以及按照碧桃事先的吩咐,有事情来找幽天找朱明的碧桃的侍者们还在看。 他们熟悉碧桃势在必得的神情。 而她此刻的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志得意满。 她坐在明光对面,一寸一寸看着他,再不掩饰眼中浓稠情愫。 “她到底要干什么?”武医师没见识过碧桃对明光的执拗,有些不解。 倒是他身边不远处的太极,机缘巧合见识过碧桃究竟如何逼迫引诱那个男仙。 他有些坐立不安,一双阴阳眼有点无处安放的样子,到处乱扫。 他毕生钻研医术,追逐碧桃仙姑断绝六亲,更绝人欲。 可是他未曾想过,他追逐的碧桃仙姑,真实性情竟是一位爱憎浓烈,甚至有些风流无度的仙人…… 她这样的神情,像是那天亲吻那个仙位时的表情。 果不其然,下一刻,碧桃倾身,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明光的眉心。 明光坐在那里,眉目舒展,无知无觉,没有任何的反应。 “咳……”武医师指着银汉罟上问:“那个……那个什么玄仙的,和碧桃是一对儿吗?” 朱明看他一眼:“不是。” 但估计很快就是了。 朱明知道,碧桃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就算在天界时讨好追着明光,大多时候,也顺带着达到自己的目的。 例如她做古仙族和幽天纷争的靶子,为明光百般筹谋,连让思念母亲的明光见坤仪都计算到了,可她也在利用明光的声名身份,为自己造势。 她如今在九天的势,皆由她自己造就。 碧桃一连亲吻了明光两下。 一下额头,一下……下颚小痣。 小红你好呀。 又见面了。 以后终于可以常见面了。 碧桃笑起来。 就在她笑意绽开的瞬间,明光突然睁开眼。 他双眸之中是一片澄澈的淡金,煌煌如九天悬日。 然而其中茫然空荡,未尽的灵气在其中激荡,带起了席卷而上的滔天醉意。 天品流丹酿。 是丹,也是酒。 丹酿是真,为他疗愈伤势是真,调理经脉是真,修好是真。 但借此灌醉他,也是真。 碧桃伸手,触碰他的面颊。 明光坐在那里,不闪不避。 碧桃手指流连在他俊美无俦的眉目之间,他双目发直,仿若情愿。 片刻,碧桃收手,扶着明光起身。 他睁着眼睛,意识却无法聚拢。 不二道人乐君雅说,这半盅就能让一个地重极阶的修士大醉一夜,不知今夕是何夕,甚至不知道自己醉后做过什么。 不二道人自己试过。 那一夜她烧遍了自己宫殿后面那座山,还抓了数十个恶鬼,拴在树梢上当风筝。 但是明光这一世,可远远没有不二道人的本事。 他生平第一次酩酊大醉,步履虚浮,乖巧得仿佛一个只会受人摆弄的木偶。 原本应该人事不省。 可是天品流丹酿的灵气,激荡着他不堪冲刷的经脉,让他根本无法完全昏死。 碧桃牵着他,慢慢走进了屋子里面。 明光乖乖地跟在碧桃的身后,亦步亦趋。 甚至因为他根本自己走不稳,又无法聚拢意识来应对这种状况,他本能地低头,趴在了能承托住他的碧桃肩头。 将头茫然埋在她的颈项之中,大睁着金光熠熠的双眸,踉跄迈动步子,依附着她进了门。 九天银汉罟之上,此刻炸成一片。 明光玄仙的拥护者更是集体发狂。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啊啊啊啊——”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她引诱明光玄仙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啊啊——” “好卑鄙!她接下来想干什么我不能接受!啊啊啊我不接受——” “明光玄仙失魂了一样,天啊,好乖啊,还趴在人的肩膀上……” “这到底是竞赛,还是为色中恶鬼创造侮辱人的机会?!我不能接受!那可是明光玄仙,万界天道真的不管吗?!” “啊啊啊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我只关心下面发生的事情银汉罟上会不会转放……嘿嘿嘿。” “都叫唤什么?本来这一场竞赛历的就全是‘情劫’,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情劫就只是动动嘴吧?” “爱别离,不撕心裂肺痛失所爱,怎么叫□□别离?” “求不得,不是毕生求索镜花水月而不能得,怎么算求不得?” “怨憎会,若不是怨入骨髓却要饮恨吞声,又怎么算是怨憎会?” “……我不知道那些“情劫”究竟应该怎样历,但我只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叫作,‘羊入虎口’吧?” 就是羊入虎口。 50-55 第51章 明光完了 明光的内室比外院更为简洁干净。 目之所及都是冷硬的石头, 唯有一张竹榻,簞纹若水, 细腻光滑,触感柔软。 碧桃带着明光进门,架着他径直走到床边。 明光整个人的大部分重量都挂在碧桃身上,双臂无意识地圈着这个能支撑他的“人形柱子”。 碧桃只得也跟着他坐下,但由于明光实在醉得太厉害,根本没有办法控制重心,于是碧桃被他压得躺在了床上。 碧桃的头枕入叠摞整齐的棉被之中, 而明光整个人都笼罩在她身上,独属他干净独特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朝着碧桃裹缠而来。 两个人已经有许多年未曾如此亲昵紧紧相拥, 同床而卧。 心爱的人就在怀里, 碧桃立刻伸出双手,紧紧地将上方的人抱住, 头埋在他的颈项, 摩擦轻蹭。 她激动得难以自抑, 恨不得将怀中之人生吞活剥,敲骨吸髓。 而她怀中的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像一道大敞四开的门,像一条对着天地袒露一切的清澈见底的河流。 只消随便投入些许什么颜色在其中, 河流立即就会被污染得不成样子。 他无法抵抗, 更无处可逃。 碧桃乃是钧天度朔山上, 上承天,下启地的大桃木凝灵。 她的根系贯穿万界,甚至扎入冥界的忘川水。 她又何尝不像古仙族一样生而知之? 她不仅知悉万界苍生,大善大德从清气而生, 更懂人间恶欲禽念源浊气而衍。 她凝灵的那一刻,便是清气浊气同为一体。 上一场竞赛,冰镜尚且沉沦于避火图的新奇之中,给碧桃也塞了好几本。 而那些东西,对碧桃来说实在犹如幼童启蒙之物。 她甚至识得人间数不清的蛊毒淫花,只消稍微用些手段,便能让人离不开,戒不掉。 这世间爱欲痴缠,淫邪手段,令人沉溺五阴炽盛的万种法门,没有一种碧桃不熟悉,不通彻。 她想要污染一方“清河”,想要彻底折断一只金乌鸟的翅膀,让他再也无法飞出自己的手掌心,只能受嗟来之食,简直比吃饭喝水还要容易。 明光生为古仙族最推崇的未来仙帝,天界的信徒无数,追逐者更是不知凡几。 他是很多仙位的“神明”。 碧桃能够想象得到,此刻天界看着她将旁人无法企及,不敢冒犯忤逆的“神明”肆无忌惮拥入怀中。 明光的信徒该会如何崩溃发狂,恨她入骨。 想要毁了明光其实很容易,她只需要撕扯开他的衣袍,与他肌肤相缠,对他行她一直想做的所有事情。 纵使他酩酊大醉,根本什么都做不了,银汉罟依旧会因为两人衣不蔽体判定为“交媾繁衍”,从而切断转放。 只要那样,明光的“神身”便能在九天仙位之中被毁去。 因为一个被诸仙不齿之人肆意淫辱,却根本无力抵抗的“神明”,无法再受人崇敬仰止。 或许在古仙族找到下一个能够取代明光的人之前,明光依旧会受到侍者的维护拱卫。 但一旦出现了可以取代明光的人,他这“旧日神明”,立即会从云端跌落,甚至被众人践踏羞辱。 毕竟这世上的所有人,崇爱神明,却更喜欢屠神,拉神下神坛的戏码。 碧桃的手指攀着明光完全放松的背脊,一寸寸重重抚过,气息几度沉下,最终落在他腰封之上。 她脑海之中千思万绪,推演接下来竞赛的无数种可能。 设想出几种,她利用对明光的彻底侵占控制,乃至在明光冲破雷纹咒印之前,利用他的“无从选择”,作为挑破古仙族毒瘤的尖刀。 让他们未来的“帝君”对他们下手,将始终蛰伏的古仙族逼得发疯显形,应该不难。 他们在放弃明光之前,会先因为他们的“未来仙帝”受人凌辱摆布,而露出真正的利齿。 朱明在天界时刻准备着,一旦这些人露出端倪,他定然不遗余力,将所有“异己”铲除。 这一场竞赛,只要幽天的功德仙位顺利进入雷斗兵三部之中为将。 那么功德仙位,便能真正在天界站稳脚跟,从被放逐在“幽天”变为能与古仙族分庭抗礼的势力。 而碧桃同幽天仙位为伍,在这之后,她可彻底崭露头角,什么九天骂名,什么诸仙之不齿,都会在绝对的仙阶和权势之下,尽数臣服。 到时候她甚至可以名利双收,人权两得。 光是想想那些人到时候见了她会是怎样的表情,碧桃就觉得痛快极了。 她的手指没入明光的腰封,嘴唇吻上他袒露的喉骨。 她太清楚了,明光这种人墨守成规胶柱鼓瑟,从来不知变通和灵活为何物。 他在天界顶着诸仙的“众望”,不敢因私欲跨越雷池半步,是因为在他的认知之中,一切皆有规则尺度,不容忤逆转变。 想要摧毁这种尺度与规矩,只需要跟他坐实关系。 从根源上让他被迫接受已经无法改变的新“规矩”,就可以了。 像他这种刻板固执的君子,一旦与人有特殊关系,他就不会再退缩,只会强迫自己接受,甚至为此负起责任。 因此此刻男欢女爱,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旦明光“负起责任”,那么碧桃就能利用他达到各种目的。 这简直是一本万利。 此时如果不坐实,又更待何时呢? 但是碧桃亲吻他小山一般的喉骨,能感觉到他的放松和无知觉。 却感觉不到他任何属于“自我”的回应。 他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碧桃是谁。 他没有因为碧桃的靠近而紧绷面热,也没有在触碰到碧桃的时候,难以抑制地颤栗。 两人如今这般亲密无间地相拥着,按照碧桃对他的了解,他该抖得不成样子,像一个如何也打不开的蚌壳那般,试图蜷缩起自己的脆弱软肉。 他那么自束自苛,却又那么渴望旁人的触碰拥抱,每每与她亲密接触时,他总带着恐慌至极又无可抑制的渴望。 而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般……无知无觉,任人宰割。 不该是这样,睁着眼睛,神识迷陷在未知处,像个只会呼吸却不会动的木偶。 她想象之中,两个人的亲热,该是灵魂碰撞,对彼此渴望入骨。 碧桃慢慢自己的动作,转而捧起明光的脸,近距离地看着他。 如果真的将明光粗暴毁掉,从天际拉入人间,让他沾染满身泥泞,受人指摘鄙夷,厌弃羞辱,那他还是明光吗? 她能轻而易举得到他,能让他离不开自己,毕竟他很快就会失去一切,最终除了她什么都没有。 可一只羽毛凋零黯淡,不会发光的金乌鸟,她又真的还会喜欢吗? 她对明光的爱,充斥着侵占和控制,甚至带有一些对她看着长大的小仙君的“恶趣味”。 不允许他除了自己之外有任何同其他人在一起的可能。 可她的爱丰沛茂盛,霸道强横,不由得明光不接受,虽不像耀目的日轮般温暖无私,却也绝对拿得出手。 不该是如此卑劣地趁人之危。 她紧紧抱着明光,抱着她好不容易捕获的金乌鸟,万千污浊入骨,泥泞不堪的念头尽数在脑中掠过——最终抬起头,都尽数冰消雨散于他茫然明亮的淡金色双眼之中。 碧桃爱明光,不仅因为两个人年少相伴,也因为他正如天际光耀人间的金乌日轮,明亮温暖,高高在上,令人心驰神往,离之便会堕入阴晦。 因此碧桃最终还是……没舍得。 不舍得将她的金乌鸟扯断脊梁,让他的毛发失去光彩。 罢了。 醉狠了本来也难以顶得起来。 强求倒像是囫囵吞枣,又怎么能够尝得出珍馐美馔的真正味道? 碧桃最终放开了明光,翻身坐起,侧头看着他躺在床上乖巧柔软的样子,笑得无奈。 她倾身,给他摆好四肢,而后伸出手指,在他高挺的鼻梁骨上慢慢划过。 划了几个来回,终于把自己心中那难掩的淫念和躁动好歹给压下去了。 她感觉自己简直百忍成钢。 心爱之人“玉体横陈”,尚能忍住不动,她简直柳下惠在世。 不过纵使不真的做什么,难道她就没办法炮炙他了吗? 那怎么可能。 金乌鸟都入笼了,不折翅膀,也有办法让他飞不出掌心。 碧桃的智谋,可是集万界苍生之阴诡。 于是她很快起身,跑去厨房找了半碗明光吃剩的谷饭,生火煮粥去了。 整个九天银汉罟之上仙位见状松口气,但是正如海啸般一轮比一轮激烈的议论之声却更剧烈。 “什么情况?我还以为……” “啊啊啊啊啊……幸好没有,要不然我真的要去毁天灭地了!” “毁天灭地?仙位敢毁天灭地,万界天道一鞭子抽得你回归蜉蝣状态。” “好好好好,这样我才算是觉得碧桃神仙也没那么令人厌恶。” “我们桃桃干什么,需要你觉得厌恶还是喜欢?呸!” “我也以为碧桃神仙一定会嘿嘿嘿嘿嘿……” “哼,她是根本不敢吧,明光玄仙虽然现在醉死了,但等到醒了要是知道她做了那种事,激愤之下还不把她给杀了!” “啧啧啧,我敬碧桃神仙是个真神仙啊,这都能忍住……我隔着银汉罟,都有些忍不住,明光玄仙醉酒之后真的太乖了。” “好热闹啊好热闹啊,不过碧桃神仙追逐了明光玄仙一百多年,这都不趁人之危,足可见她是真的爱啊。” “爱有什么用?她也就能这么看看,明光玄仙可是要娶古仙族冰镜真仙的。” “娶个屁的冰镜,冰镜真仙那边都跟一个凡人成婚了!” “真的嘛在哪里?这边没看头了!我追踪一下!” “不是,你们难道都不好奇吗?碧桃神仙究竟想干什么?话说她想干什么我从来都没有猜到过……” “煮粥……估计饿了?” …… 银汉罟上如何讨论,碧桃看不见却能够猜得差不多。 她蹲在那里扇火,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等到米粥软烂,汤汁黏腻乳白,这才关火。 米粥盛在一个小碗之中,舀了些许凉水,将小碗浸在其中。 而后才重新回到床边上,居高临下,深情款款地看着明光。 伸手又摸了摸他酒气越加上涌,已经变得滚烫绯红的面颊。 过足了手瘾,这才收手。 片刻后,她站在床边,拿过床榻旁边桌子上明光的佩剑,直接把自己的腰封割断。 撩起自己的裙摆,“刺啦——”一声,就把下摆撕到了腋下。 而后她一边看着明光笑,一边把自己的衣裙撕扯得不成样子。 银汉罟之上诸仙都觉得碧桃神仙这是“求而不得”终于疯了。 等到碧桃的衣裙有些挂不住肩头的时候,她解开了束发,伸手胡乱搓了搓头,将长发弄得凌乱。 抓住了明光的手,先摸了一会儿,指尖细细地顺着他掌心的筋脉游走,最后又珍而重之地送到自己的唇边亲了亲。 而后就这么抓着他的手,用自己的手压着,释放一些灵气,分别在自己的足踝,膝弯、大腿、腰上、肩头,尤其是脖子上面,狠狠地印下堪称恐怖的掌印。 最后甚至拿着明光的手,在自己的脸上印出了看上去极其残暴的巴掌印。 银汉罟之上的诸仙都傻了一大半,生平未曾见识过这种品阶的疯子。 但是众人到这个时候还没猜出她想干什么。 碧桃弄好了这些印子,又跑到外间,那一碗米粥温度正好。 碧桃拿过明光佩剑,在自己身上多处割出细小伤痕,最后把掌心割一个口子,弄了些鲜血,混入了米粥。 把米粒弄出去,只留下混合了鲜血,呈现出淡粉色的米浆。 而后收拾好厨房,将这混了血的米浆涂在自己的身上和衣裙上。 回到了床边,把剩下的米浆用手沾着,甩在竹席上,以及明光的长袍上面。 她解开了明光的外袍,抽掉他的腰封和裤带,却没动其他的,只是将米浆弄得到处都是。 最后,洗干净了碗,顶着这一副“不堪入眼”的形容,也不嫌米浆脏污,爬上了竹榻抖开被子,睡在明光的身边。 临睡之前想了想,又把明光的发带解了下来,把自己的手腕紧紧缠住,用牙齿系好了结。 还把自己的嘴唇咬了个小口子,故意将所有伤势都暴露,不去疗愈。 而后钻入明光的怀抱,开始贴着他,给他传送木灵,同时引着他的金灵进入自己的体内,忍着经脉被腐蚀的隐痛,让两人的气息变得混乱难分。 诸仙看到这里,要是再不知道这碧桃神仙打的什么主意,就枉为仙位了。 “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啊啊啊啊啊……不要这样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这也……太狠了吧,我根本不敢想象,要是明光玄仙醒过来,发现自己‘强迫’了继妹,会是什么样子……” “太狠了,太狠了,我单以为碧桃神仙会对明光玄仙做点什么,然后两个人爱恨纠缠。我没想到……” “太卑鄙了啊啊,明光玄仙你可千万不要信啊!那是米浆和伤都是她自己弄的!” “哇……我这样看着,都觉得好禽兽哦……” …… 朱明看到这一幕,先是因为碧桃将自己弄成那个狗样子而皱眉。 但是随即明白她要做什么,眉头忍不挑起来。 他甚至没忍住看了下时辰。 如今诸仙刚刚下界,天界甚至还没过半个时辰,她甚至连古仙族的面都没见到几个…… 就已经利用一个明光玄仙,逼得银汉罟之上狂澜迭起。 “让赦罪地官准备吧。” 朱明笑起来,回头道:“有人很快就会忍不住露出马脚。” 他的玉骨宫中,之前碧桃的那几个侍者都已经被他安置在别院,如今屋子里同他说话的,乃是刚从上清境回来的东王公。 东王公看着银汉罟上睡着的碧桃和明光两人。 一颗人头在桌子上跳了几下说:“她可真是你的一把好刀啊。” 朱明却笑起来,微微挺着胸膛,满头金翠乱晃:“不,她不是我的好刀,而是她自己的好刀。” “每一刀,割的都是她自己的登天之阶。” “明光完了。”朱明说:“若是碧桃真从心从意,切断银汉罟对他做什么,他醒来或许还有抵抗和逃脱的余地。” “但是他现在完好无损,九天都看着呢。” 而且很快,他会以为自己对碧桃做了什么,从而因为自愧自责,被她极尽利用之能事。 古仙族会因为恼恨碧桃欺骗明光,想尽一切办法除掉碧桃,或者让明光冲破雷纹符咒。 朱明看着银汉罟,有些兴奋惊喜地对东王公说:“她是真的喜欢明光,为他卑微百年,低头俯首,机关算尽。” “我以为,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会不顾一切先将人弄到手再说。” “虽然那样古仙族那边处理起来可能会有些麻烦,但得偿所愿,未尝不是人生第一重要之事。” 朱明呢喃:“人都说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如今看来,倒是我小看了她,女子入了迷障未必只有一种结局。” 东王公显然也明白朱明的未尽之言,啧啧道:“那我接下来便等着看戏了。” “这九天啊,早该清一清陈腐之气了……” 东王公幻化出身体,抢过朱明给自己泡的梅花茶喝。 在朱明的瞪视之中,他双眸深暗若渊,笑意却清灵若云雾。 他说:“不过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耽于情爱之人必定五阴炽盛,这位碧桃小仙五蕴清明,神魂明澈。” 从无陷落迷蒙之相啊。 这一夜,九天之上沸如滚水,而碧桃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她把两个人的气息交换得差不多,恼人的米浆也已经干涸了。 她抱着心爱的,滚烫烫热乎乎的明光,埋在他怀中酣睡得十分香甜,仿佛回到了天界二百多年前。 那时候她还是个连人形都幻化不了的小桃枝,但是明光经常把她偷带到玄辉殿中,两个人就如这般同床共枕。 而碧桃睡在明光臂弯中,总是一夜无梦,香甜无比。 不过第二天一大早,碧桃还没等睡醒,突然之间就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 而后下一刻,身边之人仿佛被人捅了一刀般霍然坐起。 竹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刺耳之音。 坐起来的人,像被什么强横的劲道弹飞一样,从竹床上被“弹”到了地上。 碧桃的头半埋在被子里面,假装没有醒过来,把生平所有伤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能压住不露出笑意。 片刻后她“痛哼”一声,还未睁开眼,眼角便挤出一滴忍笑的眼泪。 而后含糊道:“兄长……不要了……求你了……疼……” 跌坐在地上的人,原本便是睁眼发现身边有人,惊愕骇然至极。 闻声更是吓得在地上蹬足后退,仿若遭受了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然而他向后爬了几步,便不得不停下,因为他的腰带和裤带都未曾系好,如今这一动,衣襟宽大倒是尚能掩盖住身体,衣襟下的裤子却因他惊惧之下的大动作,蹭到了膝盖。 那一瞬间,卫丹心僵死于那个姿势,已然无法去反应如今的状况。 碧桃就在这个时候,撑起手臂“艰难”地坐起来。 咬着牙,肿胀着面颊,青紫着脖颈,还故意露出一夜都被发带死死绞缠的手腕,以及挂不住肩头,丐帮长老一样破布般的衣裙,对上了“卫丹心”目眦尽裂的赤红双眼。 碧桃似乎是被他吓到一样,瑟缩了一下。 躲开他含血一般赤红双眼的盯视。 咬住本就受伤的嘴唇,唇角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极其刺目。 她声音嘶哑,痛哼了一声,蜷缩回被子里面,仿佛生怕卫丹心再度“兽性大发”朝她扑上来肆虐。 卫丹心不通情爱,不开情窍,可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如今这种情况……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维持着跌坐的姿势,僵硬着脊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将衣袍下的裤子拉好,却低头看到了凝固了些许血色的…… 他的手臂青筋如同地裂山崩一般渐次暴起,赤色从衣袖之中蔓延,又顺着脖颈攀爬上头脸。 他死死盯着那些凝固的诸多痕迹,嘴唇抖了几下,面色烧成了云霞一般的赤色。 喉间腥甜堆积到了极致,骤然——“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热血。 刚刚圆融的境界开裂,竟是眨眼之间便跌落。 卫丹心像断翅的蝴蝶一样,跌倒在地面,血染前襟。 他是个畜生。 他未曾想过,自己竟是个淫辱继妹的畜生。 一时间意识昏沉,隐有心魔蔓生,体内清气急速溃走,眼见着便要伤毁自绝而亡—— 碧桃实在是被他这个反应吓到了! 不敢再装了,赶紧从床上矫健地飞掠而下,手腕都来不及解开,运转灵力直接绷断发带,跪地扶起明光给他输送木灵。 一口气点了他周身数个已然开始溃散的大穴,截断因主人意识暴乱的金灵。 从身后抱着他,助他盘膝端坐,抓住他双手,令他双手合十于胸前,然后分开至两侧,掌心向外翻转。① 带着他一起结印,咬破舌尖,一口含着木灵的醒神心头血,喷在明光侧脸之上,唤回他的涣散神识。 开口在他耳边厉声道:“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藏玄冥。青龙吉庆,白虎卫形。朱雀顾护,玄武摄精!血尸臭秽,凶恶潜宁。七液得注,五藏化生。我持神咒,元亨利貞。急急如无极高真律令!固!”② 祛除晦祟,镇杀心魔,固溯身魂的净身咒术,伴随疗愈木灵入体,明光那千里溃堤一般的“死志”才堪堪被截断。③ 金灵被木灵引入经脉,大穴以外力封固,颓势减弱,明光的神志总算是重新聚拢回来。 只是他意志一回归,想到自己昨夜在无知无觉之下,做下了骇人听闻的禽兽之事,立即又仿若被摧心剖肝,万箭穿心。 竟是生生因自己的行径气急攻心,再度喷出一口血来。 碧桃自他身后环抱着他,见他喷血不止,血色弥漫的双目更是流下眼泪,一时间血泪盈襟,生不如死,心疼得自己也是肝肠寸断。 金乌之鸟发现自己束于锁链,困于笼箱,撞击难脱,无法接受,便会气绝而亡。 碧桃无比庆幸自己昨夜没有真的动手一偿所愿。她什么都估算到了,却未曾估算到明光刚肠嫉恶到连自己都不肯放过的地步。 若她真的趁人之危,明光恐怕会真的同她生死断绝。 “大师兄,静心凝神!” 碧桃自明光身后抱着他,贴着他的耳边哄道:“我自愿的,昨夜你我乃是你情我愿,你未曾强迫于我。” “你不必自伤自毁!” 碧桃感觉到明光自己连坐都坐不住了,捧着他的脸转过来,望入他涣散的淡金色双眼道:“我自愿的,真的!” 明光泪如雨下,声息静默。 碧桃额头冷汗涔涔,他可别一下子被气死了! 于是碧桃只好说:“好吧……是我勾引你的。” “你昨夜饮下天品流丹酿之后,我见你魂不附体,神思涣散,见色起意,勾引你与我行那等苟且之事!” “是我的错,大师兄,你清醒一下,你别怪自己,我错了……” 碧桃捧着他的脸,密密麻麻地亲吻落在他眉心鼻尖,面颊和水痕涟涟的睫羽之上。 这可怎么办啊! 碧桃持续给他输送木灵,温言软语,说尽情话,手足无措地抱着他哄。 “大师兄……我们昨夜什么都没发生。”碧桃被逼得实话都说了。 竞赛的事情她可以再想其他办法,但明光要是死了,她岂不是白忙一遭? 碧桃嘴唇贴在他耳边,语调极尽讨好:“好师兄……你当我没来过总行了吧?” 哄了足足得有一刻钟! 银汉罟上都因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再度沸反盈天数轮,明光似乎才终于被唤回了一丝求生的意志。 他不相信碧桃说的话。 他撑着脊背,自己坐直,不敢看她,更不敢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们之间这般……怎么可能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绷断的碎布就在身边,那是他的……发带,之前就捆在她的手腕上。 她身上伤痕累累,淤青处处,指印皆为他的,这又如何能是自愿? 恐怕是他饮下天品流丹酿,发狂失智,暴露本性,迫她…… 他怎么会干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他做出了这种事情,却要一个受辱的女子救他哄他,说她自愿,甚至说她从未来过。 卫丹心再怎么心存死志,想要自绝了之,却因为碧桃的哄劝和妥协,被唤起了求生的意志。 他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可是她怎么办? 被他糟践至此,她甚至心有所属,将要定情,她能怎么办? 卫丹心压下喉间腥甜,收拢体内金灵,虽然依旧心如死灰,自厌到底。却没想着再自行了断。 他起身,抖着手胡乱将自己的腰带都系好,难堪痛苦得整个人轻晃,宛若玉山将崩。 但他收拾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走到院子里面,捏了灵力传信,给他的父亲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还有不二道人乐君雅传信。 让他们来这里。 杀死他也罢,将他锉骨扬灰也好,这件事总不能隐瞒二老。 毕竟那个……那个被他糟践的女子,还是他的继妹。 而最让卫丹心痛苦的正在于此。 他禽兽不如便算了,竟然还罔顾伦常。 他这种人,当真不该存于世间。 碧桃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竟然传信通知掌门人卫肖和她的娘亲不二道人,伸手急得直挠头。 她设想的结果不是这样…… 而是她和明光因为这“意外,”达成“谁也不说”的协议。 她知道明光在意纲常伦理,她昨晚上来之前,就把乐君雅和卫肖的姻缘石给砸碎了。 还是不二道人乐君雅给她的姻缘石,并告诉她,姻缘石砸碎,他们的心誓破,灵气各奔东西各自入体,他们就不是道侣。 原本姻缘石也没有那么好砸,可是不二道人乐君雅同卫肖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深情厚谊。 两个人只是合作关系,各自留了一手,心誓就是走一个过场而已,一砸就碎。 他们如今已经不是伴侣,她和明光自然也就不是继兄妹。 但这件事碧桃本来是不打算说的……她打算用伦理纲常来禁锢挟制明光为她所用。 最后再告诉他,他们没有违背伦常。 没料到明光……他根本不打算隐瞒。 他甚至宁愿受审,乃至受杀,也不愿意再认定自己做下恶事之后,逃避隐瞒。 这确实在碧桃的意料之外。 可是她看着明光,看他强撑着崩毁破碎的心神,给她找来了一件蔽体的衣物。 碧桃又觉得,这确实在情理之中。 明光不就是这样吗? 他就应该是这样。 这样才是她光明纯澈,令人仰止的金乌鸟。 碧桃没接衣物,事到如今,虽然与设想有所偏差,却不妨碍她顺势而为。 她看着明光说:“我真的是自愿的,你别在意,一会儿……你父亲和我母亲来了,你别乱说话,就说我们一时糊涂。” 卫丹心仍旧不敢看面前的人。 但是他听到她在这个时候还为自己说话,有些震惊。 他慢慢抬起眼,看向她。 见她的乌紫颈项,破裂的双唇,无法接受般挪开视线,抿紧嘴唇。 自责的眉心紧拧,又自厌地浑身僵硬。 碧桃读懂他的意思,现在是她说什么他也不敢相信了。 这本来就是碧桃要的结果。 碧桃笑了笑,轻声说:“大师兄,真没事儿,这些就是看着吓人实际上都不疼,都是情趣。” “我喜欢还不行吗?” 早知道就不弄得这么惨烈了。 一夜的发展,现在马上就疗愈也没有那么快消退。 卫丹心听了之后,简直被碧桃荒谬得忍不住再度抬眼看她。 碧桃笑意盈盈,真心实意道:“只要是你弄的,我都喜欢,你一会儿别乱说话,我来说,好不好?” 碧桃说着,还抓住了卫丹心的手。 先前她为救他,环抱着他。 哄他更是亲吻不休,论斤称的甜言蜜语不断涌出。 卫丹心那会儿心神痛彻,感知麻木,没太激烈的反应。 现如今被拉了下手,简直像是被蛇咬了一下,飞速收回手。 将头拧向侧方,侧颈额角的青筋顷刻就跳起来,他身形都原地晃了一下,把手中拿着的属于他的外袍,扔在碧桃的头上,把她给盖个严严实实。 碧桃:“……” 卫丹心:“……” 碧桃站着没动,她甚至能想象出来明光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该是多么的羞赧欲死。 她甚至想调侃一句:“这盖头盖上之后,该是夫君要掀的……” 但是未等碧桃说出什么,院子里的禁制骤然被触动。 而后一股爆裂的火属灵气,排山倒海一样横扫过来,简直要将这个小院都付之一炬! “小畜生!给老娘滚出来——” 紧随爆裂火属仙灵而来的,乃是浩荡水灵,温和包裹住了马上就要冲到明光面前的肆虐火灵,无声消解。 “君雅,你先别冲动,先问清孩子们……”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也现身在院子之中。 他接到了自己儿子简明扼要的传信,不可谓不震惊。 但他到底向着儿子,拦在了门口。 他生得眉目修雅,凡人年过四十之容,眼角细纹却不显苍老,只显岁月沉敛之韵味。 神情温润,风骨融融。 一身银白色宽袍张开,周身气势如海潮壮阔,又如大海浩荡包容。 “卫肖老贼!你给老娘让开!” 乐君雅周身火灵烈烈,暴跳如雷。 艳丽的面容此刻狼突鸱张,目眦尽裂:“你养的这个小畜生,我怜他伤重,地重境界久固不破,赠他天品流丹酿破境疗伤,结果他醉后暴露本性,狂心暴涨,辱我女儿!” “今日我若不将他剥皮抽筋,简直枉为人母!” 碧桃看着自己那杀意滚滚的娘亲,心说不愧是天道给她娘亲,这演技连她都自叹弗如。 若非昨夜两人之间的对话历历在耳,碧桃简直怀疑自己真被谁侮辱了,她的娘亲也是真的来为她报仇。 那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显然也相信了乐君雅是动了真怒,半步不敢让开,生怕自己稍微一个不留神,唯一的儿子就要被暴怒的不二道人给撕成碎片,烧成飞灰。 两个地重极阶的当今修界大能,毫不留手在这小小的院落之内开始斗法。 未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碧桃打算拉着明光先躲一躲。 等两人的“过场”走完了再说。 结果明光原本就是个榆木脑袋,认定自己是犯了错的那个,不光不闪不避,还走到院子当中,对着不二道人乐君雅就直接跪下了。 “是我禽兽不如,不二道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丹心,你给我进屋去!”卫肖阻拦不二道人就已经有点吃力了,发现自己的儿子不顾死活跑到这儿来下跪,登时气了一个倒仰。 潮水般水灵暴涨的袖口,把地上跪着的卫丹心一卷,朝着自己的身后推去。 乐君雅见状,更是怒不可遏,手中快速结印,凝聚出火灵球,迎面一巴掌就拍到了卫肖的心口。 卫肖为了护自己的儿子,猝不及防生受了这一掌,水火不容,他的经脉登时混乱断裂,“噗”地一声,鲜血溅满前襟。 不过卫肖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真的动怒,满口鲜血依旧开口声音温和:“君雅,你先冷静下来,总要听孩子们说清楚啊。” 乐君雅从半空之中落在地上,手中双刀烧着烈火,直直对准卫肖父子。 “小畜生自己都亲口承认了,还有什么好说?!你若不让开,今天我将你这老贼一并剔成人棍!” 碧桃:“……”好娘亲差不多了。 她看这情况,卫肖真打的话未必能打得过乐君雅。 真要把这两人弄死的话,后面就没得玩了啊。 碧桃适时跑出来,拦在了不二道人的面前,顶着她杀气腾腾的火灵,哭道:“娘亲,你别杀大师兄……” 不二道人一看自己女儿“这副形容”,情真意切的暴怒。 恨不得真的把那两父子给活活剐了。 但是对上碧桃快挤出来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道:“你被伤至此,竟然还护着两个畜生!” “娘亲,不要杀人,也……也不能全怪大师兄。我,我也是愿意的。” “你在胡说什么?是不是被他逼迫的?!你给我过来!”不二道人命令碧桃。 碧桃摇着头,拼命地朝着不二道人抛媚眼。 可以了娘亲,赶紧收了神通吧娘亲! 这边动静太大了,碧桃已经看到宗门里有很多人聚集在了索桥之上,朝着院中张望窥探。 这点“家丑”还是先别往外扬。 乐君雅最终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乖女儿,你实在是愚昧良善得过头!” 不二道人手中烧着烈火的双刀终于垂下。 碧桃身后的卫肖轻轻松了口气。 卫丹心更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碧桃,嘴唇发颤。 第52章 高热 由于卫丹心认错的态度实在太积极, 碧桃给他说好话都来不及。 他认定自己品行恶劣,罪孽难抵, 句句都是拱着火来说。 卫肖纵使再怎么想护着,也还是为了平息不二道人乐君雅的怒火,把他给狠狠打了一顿。 然后关入了后山的罡风崖去思过。 碧桃和他之间由于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承诺,只要等到卫丹心的身体恢复,就为两个人筹办亲事。 他甚至还安抚碧桃道:“若是你依旧喜欢林玄兔,你与他之间的婚约是难成, 但你自可以与他继续往来,我保证丹心绝不会阻拦你。” 这是不光要把大儿子赔给碧桃做“正房”,还要把四徒弟要给碧桃做“小”。 碧桃听了都觉得这个卫肖也未免过于性情如水。 他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处事方式, 无上剑派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而他和乐君雅的姻缘石昨天晚上就被砸碎这件事, 卫肖根本就不敢追究。 毕竟他身为一个父亲,根本想象不到不二道人一个母亲, 会用自己的女儿作为诱饵, 来设一场坑骗他们父子两个人的局。 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而且卫肖看着碧桃形容狼狈, 浑身青紫,也觉得自己的儿子, 这么多年大概是被压抑得太狠了,才会喝了一口天品流丹酿, 就兽性爆发, 做下如此令人不齿之事。 子不教父之过。 卫肖虽然有些恼恨卫丹心行事太过, 却从心底里觉得或许是因为他从小没有母亲……自己又对这一直处处都表现得端方优秀的儿子不够用心。 才会让他犯下如此大错。 愧疚难言的老父亲,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一口气将多年积攒的库房都给掏空了赔罪。 至于卫丹心原本的婚约,卫肖也说自己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退掉。 不二道人乐君雅得到了数不尽的法器宝物, 还有上百天品灵石作为补偿,碧桃更是得到了卫肖珍藏的天品疗伤丹药和天品进境丹药。 吃下丹药之后,乐君雅亲自给碧桃护法,碧桃从人重中阶的修为,晋升为了人重上阶。 待到碧桃稳固好晋升的境界,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卫丹心还没有放出来。 “到底要关多久啊?” “哼,他犯下如此大错,怎么也得在罡风崖里面跪个两三个月,否则我不二道人任人欺凌之名,岂不是尽人皆知了?” 碧桃:“……三个月也太久了。” “大师兄本来就气急攻心,境界跌落,那天都险些神魂溃散,又受了刑……” 碧桃说:“娘亲,你想想办法呀,我不喜欢一具尸体呀……” “你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了吗?还没腻?” 碧桃:“……嗯?那能一次就腻吗?” “他就那么好?” 乐君雅的手肘撑着桌子,指节抵在自己的头上,斜着桃花眼,有一些恨铁不成钢,“我倒觉得他不堪为良胥,只是喝了一口天品流丹酿,就如此言行无度,日后恐会对你拳脚相加。” 不二道人此刻的姿势,是碧桃最喜欢做的姿势。 碧桃都有一种自己在照镜子的错觉,看着同自己不仅是容貌肖似,就连说话方式和性情也如出一辙的不二道人,搓了一把脸,硬着头皮说:“他没有打我……那些伤都是我们没有经验……” 她根本和明光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换一个玄星界,恐怕没有那么容易隐瞒过去。 真正的修真界之中,修士讲究守本固元,有些修士就需要固守元阳元阴,身破则功破。 但是这世界上没有元阳和元阴的说法,修士修为达到诸如乐君雅的地重极阶,甚至都没有办法驻颜。 这个世界的修士只比凡人强上那么一些,修士们的真正实力,同正常的星界之中,那些高武的人间的人也差不多。 高武人间之中,习武之人有“内劲”,这种内劲其实就是储存在身体之中的清气。 达不到呼风唤雨的地步,也不能腾云驾雾,却可以飞檐走壁,辅助功法和招式来形成千钧雷霆之力。 就和这个玄星界的修士,可以利用符篆或者是阵法借用五行自然之力差不多。 碧桃因此才敢用这种方式诓骗明光,乃至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 毕竟男子到底有没有泄阳,就凭明光那种情窍不开的青涩嫩雏,他根本就不懂。 卫肖倒是懂,但是卫肖也不好问他儿子细节。 不过碧桃未曾想到,她把自己弄得太过惨烈,竟然连不二道人都以为他们成了事。 还觉得明光对她过于粗暴,不堪为良胥。 碧桃就觉得这几日乐君雅和两个人之间商量的时候不太一样,是真的有些生气。 对卫肖那边更是半点不曾松口,一言不合就动手。 原来是因为这个…… 碧桃开始哄自己的娘亲,好说歹说地哄了大半天,乐君雅终于同意碧桃去看一看卫丹心。 碧桃提着食盒,拿了疗伤丹药,爬到后山的罡风崖上,在一处幽暗森冷,罡风呜咽的石洞中找到了卫丹心。 这里没有监视的人,毕竟无上剑派的弟子就没有多少,不可能派人专门来看守这种秃山崖。 可是卫丹心端正跪在黑暗之中,脊背笔直,任凭肆虐的罡风侵袭他的身体,垂着头面容青白,看上去不像个活人,简直像一具尸体。 卫肖把人给弄到这里来,估计就是因为这里距离乐君雅的天水院最远,以免乐君雅突然间又想不开把他的儿子给杀了。 也是因为这里没有人看着,他以为自己的儿子能有时间疗伤。 只不过卫肖到底还是不了解明光,明光峭直刻深,而且是真正的严于待人,更严于克己。 他不可能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偷偷让自己舒服,他只会因为自己犯的错,陷入无限自苦。 就像他从小到大步入五雷阵,纵使不解五雷本无规训惩戒之意,却每每都自行惩戒。 他绝不会对坤仪左将军产生任何的怨怼之情,他上尊九天,下敬父母尊长,从来只会恨自己修为不济,天资不好,未能让母亲满意。 碧桃走到明光身边,半蹲在地上放下了食盒,从鼓囊囊的怀里面先掏出两块护膝。 低头就去扳明光的膝盖。 这三天碧桃敢保证他一时一刻都没有起身过,再这样下去就算他是个修士,也肯定会跪成一个残废。 卫丹心原本处于意识昏沉的状态,罡风寒气入体,虽然短时间内无碍,但日夜如此,任凭什么样的好身体也会垮掉。 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罡风崖上来了人。 直到他被扳动,才将涣散的意识聚拢,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但是在看清楚的那一刻,头顶的闸刀仿佛重重落了下来。 卫丹心下意识想去躲避碧桃,但是他长时间保持着一种姿势,肢体已经麻木,看上去就只是轻轻晃了一下。 然后一侧的膝盖下就被垫入了云层一样柔软的东西。 卫丹心微微拧着眉,他原本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膝盖,如今被垫上了柔软的东西,那种如同被木头活生生嵌入骨缝里面的痛苦,再度从膝盖处蔓延开来。 “不需要……”他声音极其嘶哑。 整整三天没有开口也没吃东西,连口水都没喝,若不是个修士,他搞不好会把自己活活饿死渴死在这。 碧桃听他这声音,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跟着疼。 明光的声音向来都是清华悦耳的,判罚之音更是沉穆清澈,搞成这个样子,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她不顾他的阻挠,强行给他的两个膝盖都垫上了。 她知道自己劝不动让他休息,就只好暂时这样。 卫丹心推拒不能,也没有力气再同人撕扯,索性重新闭上眼睛端端正正地跪好,只想着等她走了,再把东西拿出来。 碧桃却知道他的倔强和想法一般,索性盘膝坐在他对面不走了。 卫丹心感觉到对面之人的注视,那眼神炙热得好似让他被森冷侵蚀了整整三日麻木的肢体落上了点点火星。 烫得他浑身灼痛,难以忽视,只好睁开眼看她。 以冷若冰霜的目光催促她赶快离开。 他这种禽兽不如的人有什么好怜悯的? 碧桃却对着他笑得明媚,她本就容色妍丽,简直像是在这昏暗的洞穴之中点燃了一盏长明灯。 卫丹心之前从未仔细看过他这个继……师妹。 如今,他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将她看个真切,仿佛阴暗之中待久了的人,骤然直视烈阳,他竟觉得有些刺眼。 刺得他双眼泛酸,疼痛难忍。 她都被他……怎么还对他笑? “你不必来这里……”卫丹心想到她恐怕是怕自己死在这里,在父亲那里落了怨恨。 声音暗哑非常,“快点走吧,我无论如何,都跟你没有关系。” 他的意思是,就算他死在这里,父亲也不会去追究一个受害者的“过错”。 事实上他的声音冷硬又阴沉,听起来就像如今两人已经这样,他还在试图撇清关系。 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 卫丹心说完之后眉心拧起来,他也感觉自己的话可能有歧义。 只是他没有去解释,不知道怎么解释,也无力解释。 两个人没关系不是才更好吗?难不成她真的要嫁给一个侵犯她的人? 若是换个人来的话,一定会误会。 只是这世上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心里有多么冤枉。 而且碧桃那么了解明光,怎么可能洞悉不了他话中的自厌自毁? 她倒是也没有安慰他,对他这种人安慰是没有用的。 碧桃只是坐在他的对面,笑盈盈地问他:“所以你是想跪死在这里吗?” “你死了之后我怎么办呢……我如今已经失贞,说不定我肚子里已经有你的小娃了。” “我娘亲就是一个人将我带大的,可是我娘亲本领无双,我却没有那样的本事。” “师兄……我一个人没有办法将小娃带大啊。” 碧桃说着,手还摸上自己的小肚子。 卫丹心瞪大眼睛,也下意识地看向了碧桃的小肚子。 他的神情简直难以形容,那张俊美肃冷的脸,因为“有小娃”这个可能,寸寸冰封开裂,眨眼之间冰雕雪塑,拒人千里之外的抗拒便已经粉碎一地。 他像是活生生被人在眼眶里面捅了两刀,淡金色的双眼慢慢地爬满了血丝。 一个恪守古板的君子,能够拴住他的除了正义,还有责任。 无论是为他糟蹋后的女子,还是由此衍生出来的后果——“小娃”。 都是压在他脊梁之上,永远无可搬移的大山。 他再看向碧桃的表情,甚至是无措的。 碧桃摸着自己有点鼓鼓的,里面装着两只猪蹄的肚子,又说:“也说不定是两个小娃。” 卫丹心肉眼可见地摇晃了一下,简直要跪不住了。 碧桃顺势说:“大师兄,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小娃们不能没有父亲,你吃一点吧?” 碧桃把食盒打开,将里面带来的好克化的清粥小菜取出。 卫丹心整个人都呆呆的,碧桃端起碗,用木勺舀了一点粥,递到了他的嘴边。 他红着眼,看着碧桃。 喉结干涩地推动,半晌才张口。 喉间含着粗砂,要时刻呕出鲜血一般道:“对不起……” 碧桃轻轻摇头,把米粥顺势塞进他嘴里。 卫丹心慢慢地吃了。 像是咽下自己亲手酿的苦果。 他实在是被碧桃说的可能,冲击得整个人都迟钝了。 他都忘了自己有手,可以拿着米粥自己吃。 而是乖乖跪在那里,等待着碧桃的投喂,一口一口,慢慢吞咽。 淡金色的双眼血色渐渐消退,仿佛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 直到碧桃把整整一碗粥都喂空了,卫丹心的早已失去知觉的胃袋,这才重新有了知觉。 而且后知后觉地开始“击鼓鸣冤”。 肚子叫得太凶,让卫丹心有些难堪地抿唇。 碧桃却捏了条手帕,给他把嘴角的米粥残浆擦掉。 温声说:“你好几天没吃了,一次不能吃太多,我晚一点再给你拿经饿的东西过来。” 卫丹心下意识想说不用,但是开口之前,又没忍住看向了碧桃的小腹。 碧桃顺着他的视线看自己的肚子。 伸出手指戳了戳。 哄人吃完了饭,就又改口说:“当然……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次,也不一定一下子就会有小娃。” 碧桃看着卫丹心说:“如果你想要小娃,我们以后多来几次,捣深一些,怎样都会有的。” 卫丹心才刚刚接受了会有小娃的可能,眨眼之间被推翻,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怎么能这样? 而且碧桃说的“多来几次”“捣深一些”他听在耳朵里面,简直犹如冷水入滚油,一下子就将他整个人都烧得外酥里嫩,魂不附体。 他下意识就想转身跑,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淫词浪语? 她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说出口?! 但他只是身形摇晃了一下,想到自己正在思过,到底没有从地上起来。死死闭住眼睛,脊背僵直得宛若青松竹竿。 只不过他艳色如血自耳根弥漫向四肢的颜色,出卖了他此刻芒刺在背,张皇无措的内心。 碧桃见他周身因冰冷和罡风凝固的血液开始流动,四肢不至于会僵直坏死,暗暗放心,目的达到了。 人一下子不能逗太狠,见好就收。 碧桃很快轻声同卫丹心道别,约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就离开了。 她离开之后卫丹心总算是松了口气。 而这口气吐出来的瞬间,他才发现周身森寒已去,胃带暖盈,血液流畅,就连膝盖……也没有再被劈开剜骨一样的痛,变为了密密麻麻针扎一般,逐渐在恢复知觉的麻痒。 最重要的是,他吊着的这口气为郁结之气。 如今吁出,他只觉五脏平顺,滞涩撕裂的经脉缓慢修复,心神澄澈,不再被魔障纠缠。 卫丹心看向那个婀娜身影消失的方向,半晌骤然回神扭头。 把自己的脖子扭得嘎一声。 他在看什么? 碧桃是在第二天晚上又来的。 修士可以一日三餐,但是不吃三餐也没事。 她给卫丹心留下了足够自我消化情绪的时间。 待到再出现,他便没有那么仓皇无措,睁开眼看到她又来了,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开口声音恢复了许多,义正辞严道:“你不要再来了,我如今在受罚思过,你总是这样跑来……不合适。” “可你是因为我受罚,我来看你不是很正常嘛。”碧桃在他的面前盘膝坐下来,伸手就去摸他的膝盖下面。 果然,软垫已经被他拿掉了。 真是够刻板,怪不得朱明总形容他为棺材板子。 碧桃看他说:“我都说了那天晚上我是愿意的,可是我娘现在还有你爹爹都不相信,连你也不相信吗?” 卫丹心并不回答这种问题,他没有体会过男欢女爱,难道还没有见过旁人如何恩爱吗。 没有谁真的愿意,能弄成那天的样子。 她如今穿着交领盖过喉间的衣裙,却也未能完全掩盖住其下青黑。 那是他的指印,也是他无可辩驳的罪证。 碧桃本来也就是说说而已,身上的印子也是故意没治疗,就是要钉死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让他再无法抗拒她的亲近。 看着他今天的面色都还挺好的,有些红润,看样子是他自己运功疗伤了。 “吃饭吧,今日是面饼。”碧桃说,“我在里面给你卷了些青菜和肉,还放了辣子。” “都是你喜欢的,快点吃。” 碧桃把饼送到了卫丹心的嘴边。 他却没张口,而是看着她说:“不饿体肤,不受苦痛,又怎么能算思过?” “你吃完了再思嘛。”碧桃用面饼碰他的嘴唇。 明光确实喜欢吃这个,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口味。 在天界的时候,向来是仙娥送什么他吃什么,从不会提出任何要求。 但是碧桃知道,他喜欢吃辣。 和她一样。 碧桃甚至喜欢辛辣的灼烧感,就像吞噬明光仙灵的时候,经脉和胃袋被腐蚀的滋味。 明光没那么出格。 但每次有带着些许刺激味道的食物,他都会多吃两口。 虽然就只有两口,但是也不难从中窥见他的喜好。 嘴唇被触碰,卫丹心不得不张口。 他今天没有忘了自己有手,很快接过面饼,跪在那里乖乖地一口一口啃着。 确实非常对他的胃口,咸淡得宜,辣味也正好。 他忍不住用莹莹熠熠的金眼眸偷窥面前的人,每每视线扫过,总是能对上她满含笑意的视线。 仿佛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发生那些令人发指的事情。 两个人也没有生疏过,一直都是这样熟稔亲昵……像至交好友。 但怎么可能? 在卫丹心的记忆之中,两人从前就算不是针锋相对,也是相互厌恶疏离的。 他没能全吃完,吃一半就放下了。 面饼不大,按照碧桃对明光的了解,这一个面饼吃完他顶多也就五分饱。 见他放下,以为他又故意自苦,微微拧眉正待说什么。 却发现他倾身放面饼的时候,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虽然很快撑住,但呼吸因此急促了几息。 不对劲。 碧桃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炙热滚烫。 卫丹心被抓住,下意识去挣脱。 碧桃却骤然半跪起身,拉着他朝自己扯了一下。 卫丹心果然没能定住身形,径直栽向了碧桃。 他的腰力,绝不至于连这点拉扯都顶不住。 碧桃在他栽过来的瞬间,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 她恍然想起,卫肖为了安抚乐君雅,卫丹心还受了刑。 她之前见他还一戳一蹦,像只小兔子,没有想到他伤得这么严重? 卫肖还真打啊,不是做做样子吗! 碧桃正欲圈住他双肩,他却又推开碧桃。 他无法接受同她拥在一处的姿势,周身的肌肤在接触到她的瞬间,泛起了诡异过后的麻痒。 卫丹心为此拧起了眉心:“你做什么?” “你走吧。”卫丹心说,“明日也不必再来。” 碧桃充耳不闻,索性半蹲起身,与他平视。 并没有提起他身上伤势,知道他执拗入骨,无论她想如何,都不会接受她的好意。 只是看着他说:“抱一抱也不行吗大师兄?” “什……什么?” 碧桃凑近他,引诱一样说:“我想你嘛,不能抱一抱吗?那天晚上你抱着我,那么紧,我想让你再抱抱我。” 卫丹心简直呆若木鸡。 红木鸡。 碧桃拉着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肩膀上,神情委屈:“我很快都是你的妻子了,那天晚上,我什么都应你了,捆都让你捆了,你为何如今都不肯抱抱我?” “我……师……师妹!你别……” 卫丹心向后躲避,被搁在碧桃肩膀上的双臂僵硬笔直得仿若不是人的手臂,而是两根木头。 但是他跪在那里一直在固执地“思过”,又能躲到哪儿去? 碧桃钻入他怀中,却是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烫。 他在高热。 “师兄……你抱抱我嘛,亲亲我,你怎么像根木头一样!” 卫丹心瞠目结舌,浑身僵死,彻底成了个木头人。 碧桃拱他的脑袋,发丝在他的颈项之上扫过,他整个人陡然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痒得仿若全身有蚂蚁在攀爬啃咬。 碧桃的手掌攥住他的衣襟,朝着两边拉,头快钻进他衣襟里面。 他大惊失色,伸手推拒,却因为身体受刑,外伤引发了高热,本就头晕目眩,实在没什么力气。 他咬牙用力,却把自己推得跌坐在了地上。 碧桃正好跌在他胸口位置,滚烫的双唇,印在他的心口之处。 他向后半仰,好歹用双肘撑住了身体,但是心口处的衣物却仿佛在身上之人的鼻息之下消融殆尽。 他甚至有一瞬间,幻觉自己被一柄长剑贯穿了胸膛。 那种恐惧伴随着无处可逃的脱力濒死感,让他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栗起来。 他抖得简直不成样子,眼看就要连身体都撑不住了。 双腿更是无力地在地上蹬了两下,却一丁点都没能挪动。 这反应才对嘛。 醉酒无觉有什么意思? 碧桃的双手穿过他的腰身,头埋在他的心口,感受他的颤抖,轻轻拱着,实则双手在他身后悬浮,护着他以免他真的跌倒,压到伤口。 他的伤势都在背上,碧桃闻到了。 不这样弄他,他也不肯从跪着起身。 “师兄……你不喜欢我吗?” 碧桃的声音闷在卫丹心的胸口,贴着他偾张的胸肌吐息,“你明明喜欢的……” 饱满,好想吃。 可惜还不行。 碧桃狠狠心,将身体的重量都压上去。 果然卫丹心就撑不住了,径直向后倒在了地上。 他本就因为高热而头晕目眩,能勉强跪直,完全就是靠着超人的意志力。 如今“不堪重负”倒在地上,后背的伤口被挤压,他终究是没忍住,“呃……”的一声,痛呼出声。 碧桃虚虚贴着他无力蜷缩的身体攀爬而上,口中说着:“师兄你亲亲我嘛……” 而后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低头撅着嫣红如桃瓣双唇印下。 卫丹心见状,简直魄散魂飞,千钧一发之际,没继续推身上不肯放过他的人,而是不知怎么想的,向上仰头躲避。 碧桃的双唇落在了他喉间经脉凸起的小山之上,连她都震惊了。 这个姿势怎么可能躲得了亲吻? 这分明是仙鹤引颈受戮。 是金乌鸟自投罗网。 她但凡真是个色中饿鬼,将他拆吃入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碧桃轻笑一声,送上门的“小山”,她不推一推,简直对不起这番情境。 碧桃的双唇沿着他颤栗着吞咽口水的弧度,追逐而上,细密柔软的唇瓣微张,罩住躲避滚动的喉骨。 卫丹心哪受过这种刺激,剧烈一抖,喉间发出仙鹤濒死般的轻鸣。 九天银汉罟上,诸仙见这一幕,简直发疯。 “啊啊啊啊……这个色鬼终于下手了!谁来救救我们明光玄仙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不可以!不可以!浑蛋!骗子!放开他——” “呲溜……”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这下明光玄仙真的,连拒绝都拒绝不了了吧……” “碧桃神仙好手段啊……” “哼,卑鄙无耻的小人,等到明光玄仙想起一切,一定会把她给杀了!把他们都杀了!” “啊杀杀杀杀杀杀!怎么可以这样骗人……” …… 碧桃不知银汉罟上如何吵闹崩溃,明光这一声听在耳朵里,她实在是没忍住,张口咬住了他的喉骨。 像猛兽扼住猎物的命门,下一步便要撕开喉管,折颈饮血。 卫丹心抖得宛如筛糠,但是很快,两个人都僵住了。 碧桃慢慢松口,眼疾手快地“啪”地抓住了卫丹心朝着自己眉心灵台挥去的手掌。 他躺在那里,震骇莫名,神情甚至是绝望的。 他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 饮过天品流丹酿他失智发狂,尚且能推给酒力催发。 可是如今……他没有饮酒,他甚至重伤痛苦,高热昏沉。 但他依旧无可控制地有了孽欲。 他简直枉为人! 碧桃也没料到他都烧成这样了,还是这么敏感。 她本意是要搅乱他的思维,让他不堪忍受亲近,退而求其次接受治疗。 料又下猛了? 就咬一口啊。 好顶。 碧桃眯了眯眼,索性在他腰上坐实。 卫丹心像只虾子,骤然躬身,半坐起来,一双赤金的双瞳,满是重峦叠嶂一般的焦灼无措。 她抓着卫丹心的手,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脸上,侧头蹭了蹭。 感受他的轻颤,说道:“我喜欢的,师兄,你感觉不到吗?” “我们相互喜欢,这本就是寻常。” 碧桃向前倾身,用鼻尖去拨动他高挺的,汗珠凝聚的鼻尖道:“师兄,你身上好烫,是因为受伤高热,还是因为喜欢我?想要我?” “我……我,我是受伤了,受伤了……” 卫丹心语无伦次道:“我需要治疗,我伤太重了不能,不,不……不,我需要治疗!” 碧桃笑起来,说道:“那好吧,我去通知卫肖掌门,留在这里没有办法治疗,我们下山。” “我们……嗯。” 卫丹心和碧桃面对面,两个人简直鼻息相闻。 但是他的头扭得就快要从自己的肩膀上掉下去了。 “我们下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碧桃顺利把卫丹心给骗下山,罡风崖思过就这么不了了之。 卫肖原本还怕不二道人继续闹,但是见自己的儿子已经回了烟岚院,不二道人那边的天水院也没有什么动静,简直要烧香拜佛。 无上剑派的山里并没有什么医师,卫肖其实早就给自己的儿子一堆丹药,但是卫丹心因为自苦根本不肯吃。 如今他强弩之末,又被碧桃狠狠刺激了一下,终于如愿以偿昏死过去。 碧桃照顾着他,拿过丹药对卫肖保证:“我来喂大师兄吃药,师尊放心吧。” “好孩子……好孩子……” “实在委屈你了。” 卫肖笑得眼角褶皱都堆一起,但丝毫不减温文儒雅之气。 他这人仿佛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脾气,对碧桃道歉,也不见半点长辈的矜持敷衍。 一双同明光有些相像的眼睛,只有瞳仁外圈,有一点点的金色。 那一点点的金色满含歉意,是真的心疼她因自己儿子做下的事情受苦。 碧桃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有种对着老去的明光一般错位的心软。 “这些都给你,你自己留着。”卫肖又掏出了一个储袋,里面有一大堆法器还有灵石。 他这次是真的空了,积攒多年,养老钱都没了。 但他还是觉得不能补偿眼前这孩子万一,若他是不二道人的话,恐怕不将对方杀死不足以泄愤。 但他毕竟是卫丹心的父亲,忍不住为自己的孩子说话:“你放心,丹心这孩子我看着长大,他虽然一时出格……可他本性不坏。” “估计是实在喜欢你……压抑过度,才会……” “是我糊涂,是我管教不严。” “清瑶啊,你放心,日后丹心如果再欺负你,我亲手打死他。” 碧桃把卫肖的好意照单全收,心中想着天道威武,这卫肖恐怕就是明光从心底里想要的那种父亲。 明光为九天仙位崇敬追随的翘楚,可他越是半步不敢行差踏错,心中便越会惶恐。 如果他做不好一切,如果他没有办法维持优秀的表象,如果有一天他作为仙位失格呢? 他一定会渴望一位就算他做下禽兽不如之事,纵使责怪,却依旧会为他说话站在他那一边的长辈。 坚定地选择他,为他摆平一切。 仙帝青冥已同星汉轮转阴阳晷融为一体,万界万识,博大无边。却从来都未曾同明光说过话。 这位卫肖,该是天道为明光所设的“爱别离,求不得”。 等到卫肖离开,碧桃辅以木灵,给卫丹心服下了疗伤的丹药。 等他重新恢复意识,给他喂了一盏茶,这才提出给他处理伤势。 “我自己可以的。”卫丹心趴在竹床之上,倔强道,“药膏给我放在桌子上就行了。” “又要赶我走?”碧桃盯着他的后脑勺,“你后背上的伤,自己怎么处理?” “我可以叫师弟……” “你到底在躲什么?”碧桃坐在竹床边上,伸手将他扭到一旁的脸挖回来。 果然他面色通红,死死闭着眼,睫毛却颤动得厉害。 碧桃伸手拨动他的睫毛:“你总不会是怕我看你吧?” 被戳穿了想法,卫丹心的脸和眼尾都羞耻得红成片,额角的细小脉络突突鼓动。 他绝不是什么软弱窝囊之辈。 九天之上诸仙形容他皆用渊渟岳峙,风骨峭峻。 他只是……只是不知道如何应对自己的私欲。 “师兄……这世界上,如今除了我之外,没人可以名正言顺地看你吧?” 碧桃不由分说,手穿过他趴着的腰,摸到腰带扣,一根手指勾了几下,就将腰带解开。 抽出腰带,开始自他肩头褪下外衫。 卫丹心没有阻止,只是转动头部,趴在竹床之上,尽力压抑着身体的颤栗之感。 碧桃动作利落,并无蓄意的厮磨暧昧。 完全剥下卫丹心上身的外衣,才发现他后脊的伤势确实非常严重,皮肉看似完好,皮下却被打烂了。 “嘶……”她心疼得抿唇。 之前真不知道他伤得这么重,不是故意搓揉他的。 “你这样还硬扛着,是要找死吗?” 卫丹心闷不吭声,把自己整个脸都埋入了手臂之间。 但是暴露伤痕的脊背弓起,绷出猎豹一样流畅的弧度。 “这是什么伤的?”碧桃看着卫丹心后脊,看上去像是鞭伤,但是又像是钝器所伤。 她先拧了干净的巾栉,给他一点点将污浊之处擦去。 她弄得很细致,卫丹心始终保持紧绷,身体绷紧太久,就又难以抑制地发抖。 冰凉的竹席在身下,都被他的体温烫热。 这热度不是因为高热,也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难以言说的细痒和羞耻。 碧桃擦完伤口边缘,打开卫肖给她的治疗外伤的脂膏盒子。 洗净双手,用最柔软的指腹沾染,而后自卫丹心的肩头开始,一点点,一寸寸,一条条的伤痕涂抹过去。 她做这些的时候,是真的没有什么邪念的。 她那么喜欢明光,他伤成这样,她再蓄意折磨他,那她岂不是魔鬼。 她一边给他处理伤势,一边觉得他身上的这些伤……这些像鞭子又不是鞭子的四棱印子,有些眼熟。 终于涂到后腰之处,碧桃的手指上脂膏丰盈,她把最后一大块都挖出来,打算把没有涂满的地方再找补一下。 手指在卫丹心的腰侧,裹着冰凉的脂膏缓慢滑过一处青紫的钝伤的时候,碧桃脑中骤然灵光一闪。 她想起在哪见过了! 但就因为这灵光一闪,她的手指在卫丹心的侧腰上打了个滑。 卫丹心突然之间回手,一把攥住了碧桃的手腕。 他力气用得特别大,碧桃不解看向他。 就对上侧躺着的人,乱发之中一双盛满了水雾的眼。 那眼中似恨,似怨,似厌,却都是对他自己。 金芒都被打碎了,成为一片裹挟着血色的碎金,崩溃又无助极了。 碧桃还以为他是疼狠了,连忙起身过去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这个药膏很疼啊?” “心肝儿,你说话啊,怎么了?” 碧桃半蹲在床榻边上,因为他这样子急坏了。 结果她一问,卫丹心仿佛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喉间挤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声音。 他拳头狠狠砸了一下竹床,砸得竹床发出了一声和他一样的悲鸣。 他咬牙切齿地崩溃,声音闷哑:“我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他毕生不识七情六欲,自恃清正克己,为何突然变成如此贪淫无厌之徒? “什么为什么……” 碧桃急着查找因由,却发现他赤红眼角涌出泪珠。 他竟然哭了。 疼的? 碧桃都有些懵然。 但是很快,碧桃根据他的颤栗的脊背,微微弓着腰身趴伏的姿势,知道了让他心防破裂,崩溃落泪的缘由。 天道做证,她刚才真的只是单纯涂药,没有刻意撩拨。 她的小明光,真的好能顶。 第53章 温水煮蛙 看到卫丹心那么难受, 碧桃出于“好意”,提出要帮帮他。 “师兄年少身体好, 面对喜欢的人这样再正常不过,泄出来就好了,我来帮帮你吧,你只要闭着眼睛享受就行了。” 结果手还没等伸出去,就把卫丹心给吓得顾不得伤势,先是在床上爬着躲开了碧桃的手,而后一跃起身, 就朝外面跑去。 但是他又没有穿上衣,就这么披头散发跑出去也实在不像样子。 于是他就跑进了……用于洗漱的洗漱间。 洗漱间没有门,平素卫丹心的屋子里面绝不会有第二个人, 因此只有一道石屏。 卫丹心躲在石屏的后面, 扶着石屏站稳,露出半个脑袋一只眼, 用看洪水猛兽一样的眼神, 恐惧无比警惕至极地看着碧桃。 生怕碧桃真的过去“帮”他。 碧桃故意逗他, 走到了石屏的旁边,也学着他的样子, 露出半个脑袋一只眼睛看着他。 “怎么啦师兄?” 卫丹心原本想说“我不用你帮忙”。 但是这么近的距离看到碧桃眼中的笑意,明白了她是故意的。 她是故意的! 卫丹心瞪着碧桃, 色厉内荏沉声凶道:“你走!” “走!” 碧桃被“凶”得眯了下眼睛。 而后像是被“吓着”了, 步步后退。 还真的退到了门口, 对卫丹心说道:“好好好,我走可以,但是你别在地上站着,去床上趴着吧。” “我在这里看着, 你过去趴好,我就离开。” 碧桃简直像是在“嘬嘬嘬”地逗一只警惕龇牙的小狗儿。 卫丹心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生怕碧桃不走,闻言犹豫了一下,回到了床边。 趴回竹床后,还扭头看向门口的碧桃——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碧桃却又从门口几步折返回来。 卫丹心一见又急了,撑着手臂忍着疼就要再次爬起来。 她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碧桃走到他旁边用手压住他的脖子,迫使他继续躺在枕头上面。 对上他不可置信,带着谴责和难掩慌乱的眼神,碧桃笑道:“没骗你,我真的走,我给你盖个薄薄的内衫。” 碧桃的声音温柔如水:“你在这儿得趴一会儿把药膏晾干,你高热才退,趴在这里一会儿就会冷的。” “你自己也没有办法盖衣物,动作幅度太大,后背伤口被拉动会很疼的。” 碧桃说着,轻车熟路走到了卫丹心的柜子旁边,自如地仿佛在自己家中,从里面找出了一件内衫。 衣柜也是很私密的地方,盖因里面不光有外衣,还有亵衣亵裤,甚至是贴身穿的短裤。 若换成平时,有人去翻他的衣柜,卫丹心一定无法忍受。 疯了吗? 贴身的东西怎么能被人看到。 可如果有人最开始是要“掀房顶”,后来就只是开了窗户的话,似乎就变得很好接受。 卫丹心躺在那里,自暴自弃一般,用余光看着碧桃在他的屋子里面活动。 心里甚至在庆幸,她没有真的不由分说地要“帮”自己。 那种事情他清醒着,根本连想象都无法想象…… 卫丹心想到自己的羞耻反应,他在那里又开始自我厌弃鄙夷。 鼻子又开始发酸,生平从没感觉自己如此肮脏恶心。 原本他对天品流丹酿的作用存有一些质疑,心存侥幸自己只是因为药力才失去了理智。 如今……几次三番的孽欲难消,他已经无法再侥幸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欲壑难填的畜生。 碧桃拿了薄薄的内衫过来的时候,卫丹心趴在床上,将头都埋在枕头里面,呼吸又闷又重。 显然是自己把自己又气得不轻。 碧桃忍俊不禁。 明光为仙二百多年,清正克己,连清心寡欲这四个字都论不上,为仙者,若情窍不开,清气荡体,他根本就没有欲望。 一时片刻无法接受为人会欲望昌旺也是寻常。 她给他将内衫轻轻盖上,按照承诺悄无声息地离开。 不过碧桃离开是离开了,又没有说不来了。 碧桃回了天水院,陪着不二道人待了一整个下午,说话间不经意问出了无上剑派掌门人的本命法器。 “可卫肖既然是用剑的,为何师兄身上受的刑却是……硬鞭一类的东西?” “三句话不离你那个师兄,你当真有那么喜欢他?” 碧桃:“……娘亲我们两个不是在说武器吗?” “不是什么硬鞭,是用通天锏抽的。” “所以卫肖平时也用锏吗?”碧桃追问。 “他平时不用,但通天锏每个门派都有。” 乐君雅说:“你年纪太小了,没有听说过。” 乐君雅手撑着头,神情透出陷入回忆的怅然:“大概……两千多年前,创立修士玄门的老祖飞升天界,他的法器就是通天锏。” “现如今所有的宗门,在当年都是通天门中的分支。” “当年的通天门涵盖体修、刀修、剑修、符修、法修,阵修。在玄门老祖没有飞升之前,修士万众一心,荣盛一时。” “我如今也才三百多岁,未曾经历过那凡间数国丰足富饶,战事休停,邪鬼不生,夜不闭户,与万法兴盛修真界划界而居的盛世。” “但是玄门老祖飞升之后,无人能够继承他的‘天行有常,天下大同’之道心,更无人有他驾驭万类修炼法门,威可震慑统御数万修士的能力。” “他飞升后,修士分裂,玄门百家争鸣,乃是大势所趋。” “但为了感念当年的玄门老祖,开山立派,笼络四方散修传授正统道法的恩德,每个宗门里面都有通天锏。” “现在真的用锏当成武器的人很少了,我年幼的时候,碰到十个修士里有八个都是用通天锏的。如今各宗基本上也是供一把通天锏,当成训诫弟子的家法来用的。” 碧桃若有所思地点头,脑中实则在飞速运转。 她天生记忆超群出众,凡功法与招式,明光尚且需要练习数遍才能熟练,碧桃却是看一遍就敢去跟红灵蟹大战。 九天所有的仙位,从太仙到至仙,也有数万人。 碧桃不说是全部都认识,也十有八九都能“对景挂画”,分辨出其所属哪一部,甚至稍有特色的,也能记得住对方善用的法器。 除了那些从未见过面的星宿神之外,这人只要是在九天活动过,和碧桃打过照面,她至少也会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不二道人乐君雅说对方乃是此间的玄门老祖飞升,通晓人间万种修炼法门,那便是全能的仙位。 如此仙位若是飞升,怎么也不可能淹没于九天至仙或者灵仙之中。 可是碧桃翻遍识海记忆,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神仙以上用通天锏的仙位。 难道此人飞升之后做了星宿神? 或是值年太岁神…… 竞赛的星界绝不会是随便选的,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苍生离乱,百鬼祸世,修者凋敝,也必然有其源头祸根。 就像之前的第一场竞赛星界,看似只是星盘动荡,紫微晦昧,实则是古仙族为了栽赃朱明插手促成。 那些看似木偶一样的监赛仙尊,虽不睁眼,却未必不能以其他的方式通彻一切。 一些人的小伎俩,说不定在未曾动手的时候便已经被知悉。 一切不过是仙尊们给底下“不成器”小辈们,拨乱反正的历练罢了。 碧桃正在脑海中检索她在明光的万界公文之中看到的那些星宿神位,就被乐君雅砸了一下脑袋。 碧桃被砸得一缩脖子。 “又在想你那个师兄?” 碧桃:“……轻一点啊娘亲,你再把我给打傻了。” “你以为你聪明?满脑子都是男人,没出息!” 碧桃:“……” “中午的时候卫肖来过一趟,与我商议你同他儿子的亲事当如何筹办,我没有答应。” 乐君雅微微皱着眉说:“先前还以为你对林玄兔痴心不悔,甚至松口答应你与他定亲,如今看来,你根本就是不定性。” “左右你还年岁尚小,修为不济,老娘我也没有垂垂老矣天人五衰,倒还能看顾你不少年。” “你不急着定什么亲,先定定性再说吧。” 碧桃动了动嘴唇,她知道自己只要撒泼打滚地央求,就像之前一样,无论所求多么荒唐,乐君雅最终还是会点头。 但是碧桃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 她确实想要和明光成婚,成婚是一种仪式,而这种仪式在明光的心中是非常重要的。 纵使其他的仙位在凡间有了婚姻,回到天界也绝不会承认,只当自己是“历情劫”,生怕真的沾染上什么因果。 可是明光不会。 他那个有固定规则的脑子,只要两人跨越了婚姻的门槛,他就会认定这层关系。 但是这件事还真的不能操之过急。 碧桃虽然脑子里面有个男人,但并非像乐君雅认为的那样脑子里只有男人。 明光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鱼饵”,碧桃当着九天仙位的面欺骗他,他的信徒和拥护者,正恨不得对她群起攻之,唤醒他们的“神明”。 碧桃等于才刚刚把鱼钩抛出去。 现在就收钩子,肯定是空钩啊。 要是碧桃光顾着跟明光成婚生小娃,把竞赛的正事给耽误了,回到九天之上,朱明能把大牙都笑掉。 碧桃在乐君雅面前表现得不情愿,勉强同意。 晚上在饭堂里面打了饭之后去找卫丹心,也表现得极其难过。 碧桃如履平地进了卫丹心的烟岚院,一进门就同卫丹心抱怨:“娘亲说……我们年岁还太小了,性子也不定,不允许我们太早成亲。” “师兄……你不会因为我们没有夫妻之名,就不打算承认我们之间的夫妻之实吧?” 卫丹心一整个下午已经恢复了不少。 碧桃给他喂的丹药还有涂的伤药皆为天品,都非常有效,现在唯一没有愈合的便是内心创伤。 他原本神色平静地坐在那里饮茶,结果才刚刚感觉到院子里面的禁制被触动,下一刻,他绝不想见到的人就出现在面前。 “你怎么进来的?”卫丹心震惊得都顾不上碧桃在说什么。 他明明设下了重重禁制,就是为了挡她的! 碧桃说道:“九宫八卦阵,和山门口的那个九宫锁灵阵相差无几,那天进山的时候你破阵之时,移形换步,我记住了呀。” “你胡说!这分明是两种……” “我知道,你在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还有中宫九个方位,全部都放了法器符篆,灵石,甚至是你自己的佩剑对不对?”① “原本确实除了强力破除,还有你自己没有人能解开的。” 碧桃对着卫丹心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可是师兄你忘了吗,我们才刚刚行过夫妻之事,你在我身体之中释放的金灵还未彻底消散,阵法识别到属于阵主的金灵,生门自然就开了。” 卫丹心的表情实在是精彩极了。 原本一个下午已经勉强拼凑好的淡金色瞳仁之中,有什么再度悄无声息地碎掉了。 他眼尾并着脖颈,很快再度透出晚霞一般瑰丽的色彩。 九天的银汉罟之上,听到碧桃胡说八道的一众仙位,也是纷纷被她的无耻与诡计所折服。 “说真的要不是我知道一切是假的,我亲眼看着她如何煮粥放血,骗明光玄仙,我都要信了……” “最骚的难道不是她体内真的有明光神仙的金灵?” “我为仙也有几十年,五行相生相克的基本自然法则我不会搞错,金灵克木啊,她把明光玄仙的金灵储存在体内,就算是金灵的数量很少,经脉也会被缓慢腐蚀,难道就为了开一个阵法,要一直忍受着绵长的疼痛吗?” “她有这个能承受相克灵气入体储存的意志力,她干什么都会成功的吧……” “我觉得明光玄仙,如果不是冲破雷纹咒印的话真的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不怕恶鬼缠身,只怕恶鬼……能力太强啊……” “ 卑鄙无耻卑鄙无耻卑鄙无耻卑鄙无耻!我要说一万遍!” …… 然而无论旁人如何评断,碧桃的这一招对付明光就是很好用。 没多久,卫丹心就乖乖坐在桌子旁边,和碧桃面对面开始吃东西了。 他本来也确实是饿了,高热退掉身体开始好转,这个世界的修者没有辟谷这种说法。 他要不是羞愤欲死根本不想出门,也就不会在碧桃进门的时候坐在那里狂灌茶水填肚子了。 他甚至下午的时候还在厨房里面找食物,明明记得自己剩了半碗米饭,为什么没了? “我忘了告诉你,那天晚上你把我折腾得太狠,我半夜饿了,起来把你厨房里剩下的半碗米饭吃掉了。” 卫丹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时之间不知道“折腾得太狠”和“半夜起来把你剩下的米饭吃掉”这两件事,究竟哪一件更让他肝胆俱裂。 碧桃给他夹菜,专门放下自己手中的筷子,用一双自己没有用过的筷子。 吃菜的时候也是只碰自己盘子这边的一部分,干干净净斯斯文文。 她非常懂得怎么拿捏两人相处的尺度。 言语撩拨归言语撩拨,那只是让卫丹心深刻地记住,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已经“无可挽回”。 可是碧桃又不会真的做让卫丹心厌恶的事情。 “吃这个,我专门让厨房那边的人炒的,黎光草木灵丰厚,最适合你现在恢复身体。” 卫丹心看着她手上替换筷子的动作,微微吸了一口气,还是不太想吃。 倒不是因为嫌弃什么了,而是他心里实在还是别扭得很。 卫丹心很少跟人同桌吃饭,他就从未想过有天会跟一个人同坐,像这样……一起吃饭。 碧桃见他不动,吞咽掉口中的食物,喝了一口茶水。 然后才看向卫丹心幽幽地说:“你如果不想吃这种富含木灵的食物,那一会儿我们双修一番也可以。” “我本就觉得这些食物所含的木灵太少,哪有我身体中的多?我们大概双修个十几次吧,师兄的经脉就会全部恢复。” “内伤好了外伤自然也会好,到时候我们便可以组队出去领任务换灵石修炼了,师兄想必也很着急吧?” “双修”这两个字撞进耳朵,把卫丹心因为心神抑郁,自我厌弃而凝滞的血液全部都撞得奔流如啸。 他毫不犹豫地夹走了碧桃给他夹的菜,一大口都塞进嘴里,不顾什么形象,鼓着两腮快速咀嚼。 意思很明显——我吃我吃我吃吃吃。 碧桃忍着笑意,再给他夹什么东西,他都会头也不抬地好好吃掉。 一顿饭两个人倒是吃得非常和谐。 而卫丹心时隔数天,终于吃了一顿饱饭。 等到碧桃开始撤东西的时候,他默默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才发现他其实吃得很舒服也很香。 不是饿了好几天才会这样,而是饭菜的口味都很符合他的喜好。 甚至回忆起来,她夹菜的速度和频率,也正好和他吞咽的速度一致。 他平日里去厨房拿饭菜,基本上有什么拿什么,都是定量,拿回来如果不喜欢吃就暂时剩下。 但他也不会浪费,下一顿就会逼着自己吃掉。 他是宗门掌门之子,也是无上剑派的大师兄,他时刻谨记自己需要给众人做表率,杜绝浪费,不挑食不开小灶,是他为自己设立的规则。 自己的喜好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 或许是碰巧吧…… 但一顿两顿是碰巧,一连几天都是他爱吃的东西,这就和碰巧没关系了。 而且她每一次都能轻而易举将他改动的阵法破除。 到第七天的时候,卫丹心基本上已经行走自如。 但是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崩溃的无奈,问碧桃:“你这次又是怎么进来的……” “师兄是说外面改动的阵法吗?师兄真的博学多才,此套阵法还利用了接天山的地理五行之自然规则,结合了八卦与阴阳倒转的阵位,实在精妙。” 碧桃一边往桌子上面放食盒,一边真心实意地夸赞:“我这些时日,真是和师兄学到了不少,恐怕就连当世阵修,也不及师兄随手而设的阵法涵盖万千,多谢师兄教诲。” 卫丹心的表情麻木且痛苦。 他有什么可教诲她的? 他这两日彻夜研习阵法,每每更迭禁制,却根本连她一刻都拦不住。 两个人之间的修为甚至相差了好几阶,卫丹心向来自诩修为擅广,自傲天道酬勤。 如今在她面前,一日复一日的挫败感加重,甚至怀疑自己的脑子可能……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好用。 她有如此聪颖绝伦的天资,为何不用在修炼之上,全用在他身上了? 不过等到他看到了今天的食盒打开之后,卫丹心复杂的神色,又带上了一些难以掩饰的惊讶和……惊喜。 今天是烤肉。 是鹿肉! 他喜欢鹿肉。 尤其是这种炙烤到干香,撒上辣子又油脂丰富的鹿肉。 可是饭堂那边很少会采买鹿肉。 毕竟这接天山之中,乃至附近的几座山脉,曾经有成群的猛虎出没,鹿迹断绝许久了。 他坐下,看着对面的人没急着自己吃,而是换了筷子,夹了最好的那块,蘸了一些调料之后放在他的碟子里。 “吃吧,我专门让人去附近城镇买来的,这一部分是酱煮过后炙烤的,这一部分是生肉炙烤,都很嫩,你尝尝。” 卫丹心迫不及待地加了一块塞进嘴里。 满口的油脂喷香在口腔中,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如此习惯她的照顾。 而且……在她的面前,也未曾掩饰过喜好和食量,自如得仿佛两人已经交好数年。 而不是在那件令人难堪之事之后,才刚刚相处不足半月。 卫丹心把食物缓慢地吞咽下去,又实在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碧桃笑着慢条斯理地吃东西,闻言挑眉:“我爱慕师兄,自然会细心观察。” “我不仅知道师兄喜欢吃什么,我还知道师兄喜欢青色,白色还有玄色。” “熟悉师兄的用剑习惯,结印窍门……诸如此类,师兄慢慢就会发现,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我们两个天生一对。” 她每天来的时候都不饿了,都是在不二道人那里吃完过来的。 她知道明光的食量,喜好,可现在的卫丹心却不知道碧桃的斯文都是装的。 倒也不是说碧桃吃东西不够儒雅,而是碧桃可以儒雅地吃很多。 食量一个人能顶他四个。 “天生一对”这四个字,实在是对卫丹心来说有些刺激。 他闷不吭声地低头吃肉,心中却忍不住反驳。 胡扯。 她分明先前喜欢的是林玄兔,为了得到人,甚至左右他的婚事,把他强行和张玉鸾凑在一起。 如今……两个人之间发生了那种事,她却又不知道为何转了性子。 她口中说的喜欢,爱慕,卫丹心一个字都不信,也根本不能理解。 可是如此日复一日,卫丹心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碧桃,最后索性就不拦了。 烟岚院的禁制悄无声息地解除,卫丹心白日也不出去,恢复了打坐修炼疗伤,练习功法的日常。 碧桃一天来三遍,送饭,送丹药,送灵石。 除了偶尔说话逗逗卫丹心,给他加固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事不容抹去的印象。 每次吃完饭就走,言行有度,总是笑意盈盈,深情款款,却不曾再动手动脚。 只是每一次离开的时候都会很礼貌地问:“师兄可以亲一下吗?” 卫丹心通常都会装作没有听到,看天看地看房梁。 碧桃就又会歪着头问他:“亲不可以的话,抱一下可以吗?” 卫丹心当然也不会答应。 但是十次里面,可能有八次,碧桃会叹口气然后默默地离开。 但也会有两次,慢慢靠近卫丹心,给足他躲避或者是后退的时间。 然后轻轻地抱他一下。 这两次通常也能躲开一次。 但有时候卫丹心跑得不快,或者说也没什么地方跑,甚至自暴自弃不跑的时候,就会被抱住。 每次他被抱住,简直像是被烙铁烫了一样,恨不得一口气蹦到房梁上面去。 顷刻间整个人就会烧得像云霞一样。 常常是碧桃从他身后抱着他,他死死盯着哪里,或者眼珠子转得要伙同快速眨动的睫羽,夺眶而飞。 从与碧桃相触的地方开始,蚂蚁攀爬啃咬难受得厉害。他会忍不住地发抖。 但是每次都在他忍耐到极限之前,碧桃就会放开他。 那时候卫丹心就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以及一点点……诡异的,始终觉得她双臂还缠在自己腰上的触感挥之不去。 但是这不影响他从身到心各个方面都在飞速恢复。 碧桃变着花样让人做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把卫丹心前段时间受刑还有重伤瘦下去的肉都补回来了。 给他塞了好多天品的丹药,生生将他跌落的境界也给冲回来了。 地重下阶圆满,只待一个机会,便能步入地重中阶! 碧桃甚至在将整个门派的采买渠道摸清之后,还让人给卫丹心裁制了很多身衣裳。 修为稳固,每日连饭堂都不用去了,卫丹心每日除了专心修炼,简直沉溺于这样有人精心照料的生活。 只是偶尔他会在某些瞬间,突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诸如今天,他洗澡过后,一边想着白天看过的心法,一边把衣服都穿好。 从洗漱间往出走的时候突然间觉得……下面凉飕飕滑溜溜的。 不是忘穿了裤子,而是……他贴身短裤的料子凉飕飕滑溜溜的。 当然是非常舒服的,如今正是盛夏七月,这种绸缎一般的料子,肯定比那种有些粗糙的棉布要柔软很多。 屋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卫丹心左右环顾了好几圈,一口气跑回了内室。 把门窗全部都关得紧紧的,设下了好几重禁制,这才拉开裤子看了一眼。 是新的短裤。 可是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裁制新衣,他不知道自己柜子里……怎么会有新的。 他趴在竹床上,把被子扯过来一直盖到头顶。 连抓着被角的手指节都是红透的。 不会有人给他专门做这种东西,除了……她。 卫丹心洗澡之前,根本就没有发现他拿了错的,如今换上了,他…… 他在被子里像一条虫子一样蛄蛹了一阵子。 然后伸出一只手,把一条在室内昏黄灯光之下,甚至泛着云纹的短裤,从被窝里“嗖”地一下,扔在了……不远处的凳子上面。 而后又过了好一阵子,才卷着被子重新打开了自己的衣柜。 他裹着被子弯腰在那里翻找了半天。 而后站起身,像一个蚕蛹一样,将头靠在了衣柜上“哐哐哐”磕了好几下。 他发现,那些棉布做的贴身的短裤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没有了。 唯有一个已经脏掉的扔在洗漱间,还没有洗。 卫丹心站在那里深呼吸了好久。 又回到了床上卷着被子坐了大半宿。 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始终想不清楚,“敌军”究竟是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占领了他的地盘,偷梁换柱,改换了他的“江山”。 但他总不能不穿。 因此到了后半夜,人形蚕蛹,走到了凳子旁边,盯着那一块云纹浮动的“金贵料子”许久,才伸两根手指夹着,嗖一下拽进了被子里头。 而后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跳到竹床上面。 只听竹床发出一声惨不忍睹的“吱嘎——”,那“蚕蛹”又一阵子蛄蛹。 最终并没能“化茧成蝶”,而是变为了一只在床上翻滚了一夜都没睡着的“幺蛾子”。 第二天一大早,碧桃又来送饭。 卫丹心皱眉无比严肃地看着她,面色青青红红白白了好几轮。 这才在吃完饭碧桃要走的时候问她:“你把我的裤……你把我的衣服都弄哪去了?” 碧桃回头笑吟吟看着他,视线如有实质扫过他崭新的外袍,停留在某个地方片刻。 把卫丹心给看得都缩到门后去了。 然后问他:“舒服吗?” “是我专门让人在城中打听的,说是那些‘富贵人’都喜欢这样的料子,通风透气,包裹性也更好,最适合夏季穿着。” “按照你的比例定做,肯定比从前那些或大或小了的要适合现在的你。” 卫丹心从门后面探出一个脑袋,面如夕阳,眉心拧出一道竖纹:“我是问你,我的……” “在我那里。”碧透看着他,脸不红不白,又说,“被窝里面搂着呢。” “你又不让摸不让碰,连亲都不肯给我亲一下,我只能拿一些死物,聊以慰藉,漫漫长夜一解相思之苦。” 卫丹心霜冷着脸,“哐当”一下把石门给砸上了。 由于他恢复了一身牛劲儿,这一下门上都震落了些碎石,叽里咕噜滚到了碧桃的脚边。 他人在石门后面,表情慢慢开裂,无地自容得牙根都要咬碎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寡廉鲜耻,荡检逾闲的女人! 碧桃笑得愉悦,手指轻轻敲了几下石门。 开口声音依旧温平柔和,仿佛刚才说出那种令人羞愤难当之言的人不是她。 “师兄,你身体恢复差不多了。我已经向掌门师尊禀报,明日七月初十,便与你一起,带师弟师妹们下山去历练。” “七月十五乃是人间鬼门大开的日子,我已经找人打听过,问心阁里面刷新了很多的任务,有一些灵石颇为丰厚。” 卫丹心没有回应,碧桃知道他听见了,就转身离开。 她利用卫丹心养病的这段时间,把无上剑派内外,还有当今的修界与无上剑派实力不相上下的雷霆宗、太虚楼、七星宫等等叫得上名号的宗门都大致摸了个底。 根据托人打听回来的消息以及画像,辨认出了一部分属于古仙族九部,还有幽天那边下界的仙位。 此番人间中元节,鬼门大开,各宗门的修士都会联合驱邪除祟,镇守人间。 竞赛的仙位也会汇聚在问心阁。 这样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 这段时间碧桃把所有的好丹药,好灵石,全都喂给卫丹心,就是打着让他赶紧恢复的主意,好同他一起去领任务。 见机行事。 当夜碧桃没有去找卫丹心,而是在自己的天水院择选下山要带的法器,符篆,还有武器。 这世界的修士能力实在是有限,灵力还经常枯竭,需要大量的灵石来抽取填补。 但是低品阶的灵石常常在战中时候,就算是抽取了也需要专门打坐来化用,实在是不便极了。 天品和地品的灵石大多都用来进境和保命。 幸好她和不二道人合伙,把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的库房掏空了。 而且不二道人乐君雅多年以来也积攒了不少好东西,给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毫不吝啬。 碧桃此番准备充足,同自己的娘亲黏黏糊糊整夜,让天水院的人通知一起下山的师弟师妹们都准备好,这才万事俱备安然入睡。 殊不知……这一夜,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院子里面,等了大半夜。 意识到送饭的那个人不会来了,他的神情从茫然到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恼怒。 他甚至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他为什么会觉得她一定来给自己送吃的? 他难道没有腿吗,不能自己去取吗? 但是卫丹心始终没有去饭堂。 主要是他等到半夜的时候饭堂已经关门了,而且……每天都有人把可口的食物送到嘴边,他一想到饭堂里面那些饭菜就没有胃口。 饿着肚子到天明。 简单整理了些下山要用的东西,储物袋里面也空空荡荡的,唯有几个还算不错的,都是这段日子她送来的。 卫肖清早上来见了卫丹心一次,发现他身体居然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跌落之后的境界也回来了,经脉更是顺畅通达,心脉也无滞涩郁结,神色复杂。 有心想骂他两句,个不长心的玩意儿,干出那种事情来居然还胖了? 但最终还是没舍得。 只告诫他:“无论下山之后你师妹做什么事情,尽力让着她便是。若是她继续去纠缠林玄兔你也不要理会。” 卫肖小声地跟自己儿子说:“不二道人没有催促你们之间的婚事,这对你来说是好事。” “无论是张玉鸾,还是这乐清瑶,都不是我儿良配。” “我已然给你和张玉鸾的婚事退掉了,雷霆宗血口大张,你爹我……如今半生积累,付之一炬。” “儿啊,你可别再做糊涂事了知道吗?” 卫丹心羞愧难当。 可是心中悄悄反驳,张玉鸾倒也罢了,乐清瑶无论是不是堪为良配,事已至此,他难道还能逃避责任吗? 但卫丹心并不会出言顶撞自己的父亲,就只是沉默听着。 “原本给你准备了一些法器还有符篆,都是出自高人之手,但是……哎,赔给乐清瑶了。如今爹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了。” 卫肖一张清润儒雅,万事云淡风轻的脸,都透出了那么一点窘迫愁苦之色。 “幸好你的修为还算厉害,此番下山,万事需得靠自己了。” “你切记,纵使你带队下山对师弟师妹们有回护之责,但是对爹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我儿的安危啊。” “我知道的,父亲。” “好孩子……”卫肖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 最后还是抠抠搜搜地给了他两块天品灵石。 “用作保命,平安归来。” “嗯。”卫丹心抿住嘴唇,对着疼爱自己的父亲自然是无比的温驯。 卫肖原本转身要走了,但是手刚刚从卫丹心的衣服上面拿下来,就“咦”了一声。 “你这……”衣袍上面的守护阵法,连卫肖都没有见过。 虽然符纹看似像是寻常的花木纹路,但却是透着守护阵的气息。 纵使绘制的人修为可能不太高,但是阵法却极其高妙。 卫肖又把手压回去仔细感受了一番,其中绵绵回荡的乃是木灵。 他神色有些怔忡地松开了手。 神情有一瞬间羞愧非常。 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叮嘱道:“此番下山……咳,尽力护着你三师妹。” 卫丹心忍不住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刚才还跟自己说悄悄话一样让自己离三师妹远一点,不要管她去纠缠林玄兔,说她不堪为良配。 这怎么转眼又要自己保护她? “哦”卫丹心沉闷应声。 心说他恐怕保护不了她。 他饿得没有力气。 昨晚上没吃,今天早上……他去饭堂转了一圈也没吃。 等到无上剑派的队伍集结在接天山入口的时候,卫丹心面沉如水,冷若冰霜。 崭新的法袍之上,金线绣着的木灵纹路,在晨曦之中,金光熠熠,让卫丹心站在那里像是生了一双赤金色的翅膀一般,矜贵无匹,高不可攀。 但是他的面色又极其冷厉,俊美的眉目之上挂满霜寒,气势过于阴沉,平时围拢着他的那些师弟和师妹们都不敢靠他的边。 张玉鸾已经接到了被退婚的消息,整个人泫然欲泣,频频看向卫丹心的方向。 几次咬着嘴唇想要讨一个说法,但是现在的场合又不合适,只能勉强忍着。 唯一注意到她情绪变化,也知道事实真相的林玄兔,上前轻声安慰张玉鸾。 张玉鸾勉强忍住没有泪洒当场,连呼吸都发颤。 但是卫丹心的视线飘来飘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一眼都没有看向她这边。 碧桃到得比较晚,大家相互之间打了个招呼,就牵着各自的马,足下移形换步进入锁灵大阵。 这阵法没有什么攻击性,阵眼一共有九个,使用各种灵器法器还有灵石镇压着的。 作用就是混淆接天山的入口,如果有人强行突破便会被锁在其中。 但是如果有凡人误闯其中,却会由着阵法的引导,去往街天山周边其他的山中。 进入阵法,众人分散开来。 碧桃看准时机,牵着马凑到了卫丹心的身边。 仿佛忘记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她都没有去找卫丹心的事,笑着凑上来说:“师兄,你看我们的马是不是很般配?” 卫丹心牵着的是一匹白马,不是纯白色,而是青白色,带着一些青色的毛发,神骏非常。 碧桃牵着的却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是不二道人乐君雅的坐骑之一,性情最是温顺,而且聪明。 这两匹马怎么看也没有什么般配的地方。 卫丹心就像没听到一样,连看也不看碧桃一眼。 直到碧桃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泛着热气的包子送到他嘴边。 “你没吃早饭吧?我昨天晚上专门让厨房包的。” 卫丹心早上确实没有看到饭堂里面有包子。 肉香扑鼻,他饥肠辘辘。 但是他非常有骨气,沉着脸扭开了头,冷硬道:“你身为门中三师姐,当为师弟师妹们的表率,总是让厨房为你开小灶,成何体统?” “那你吃不吃嘛,猪肉大葱馅的,是那种阉割过后的猪,肉一点都不骚,我可托人好容易买来的,香得很。” “不吃,走开。”卫丹心依旧冷着脸。 牵着马要迈出阵法,碧桃却一把揪住了他的腰封。 他被拉得踉跄了一下。 居高临下侧头瞪她。 碧桃笑得讨好又甜美。 “好师兄……吃一点嘛,我揣在怀里一早上,胸口都烫破了呢。” “昨夜娘亲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我没能抽得开时间去找你。” “今晨娘亲又叫我一起吃饭,我总不能忤逆尊长。” 事实上碧桃就是故意晾着他,知道他习惯遵循“规则”,一旦认定了某些事情的“形式”就很难更改。 例如他处理万界公文,总是从桌案的左向右开始。 有时候碧桃故意调换了一些内容的主次,他宁可大费周章重新摆回去,也还是要从左向右开始。 明光天生就是一个被人伺候惯了的主,可以说是九天“第一大小姐”。 之前连说话都有冰轮代言,如今身边的杂事没有人处理,很容易就上道。 碧桃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为明光建立了一个“等待她送饭的习惯”,潜移默化,温水煮蛙。 让他日后只要饿了,都要想起她,甚至是等着她。 这种事情看似很小,但人生在世,一日三餐,吃饭喝水,几乎是一个凡人活着的根本。 如今总要验收一下,果然成果不错。 碧桃花言巧语,信手拈来:“但是我心中一直想着师兄,昨晚都没睡好,今早连吃饭都不香,吃过早饭就立刻跑到厨房去找厨师拿包子了。” “师兄早上一定还没吃,你肚子在叫呢。” 卫丹心不想承认,但肚子就是不争气地叫。 他的耳根发热,僵着脸要走。 碧桃伸手在他的腰上抓了两下,他痒得张嘴,碧桃就把包子塞进他的嘴里。 卫丹心叼着包子,拍掉碧桃的手,转身单手撑在马背上,飞身上马。 背影笔直,长腿一跨,肌肉劲瘦结实,动作迅捷利落,却难掩蹬空了脚蹬的慌乱。 他上马之后,立即压低身体,夹紧马腹,跃马扬鞭,一下子就出了阵法。 但没把包子扔地上。 碧桃揉了揉自己被拍了一下的手背,笑着啧了一声,心念一声“大小姐也不那么难哄”。 随即也腾身上马,出了阵法。 第54章 大鸟依人 两千多年前, 玄门的老祖划分人族与修士的界限之时,创立了问心阁, 以便人族可以将无法解决的鬼祟之事,直接上报修者,请其出山驱邪除祟。 然而玄门老祖飞升不久,冥界轮回桥断裂,生魂滞留人间化为百种怨鬼,浊气漫生,乱魂祸世。 人族逐渐势微, 生机灵气被浊气浸染,修真界灵脉枯竭,分裂凋敝。 人间数国, 曾昌隆繁盛, 除却隐户、逃户、奴仆、山贼等,粗略统计有三千七百三十万余人。 后因无□□回转生, 人族子嗣多艰, 生育骤降, 众生老迈,逐渐变得荒村无数, 最终乃至城镇都变得十室九空。 到如今,人间尚且能够正常运转治理的国家, 只余修界修士入世辅治的“日照”与“文昌”两国。 问心阁也自旧日的“人族与修士的边界”忘尘山, 搬到了人族荒废后的城中——应城。 碧桃他们此行, 便是去应城,如今的问心阁之中去接除祟任务。 应城地理位置,位于日照国毗邻文昌国两国的边境线。 也是当今不知道搬过了多少次的修真宗门们,呈现扇形环绕拱卫的扇尾交界正中心。 自无上剑派抵达问心阁的距离, 需要三天左右的行程。 不过路上可并没有什么客栈供他们一行人休整。 他们还是骑马赶路,马匹再怎么是四条腿,也是个凡间牲畜,是要吃草休息的。 人族因百鬼祸乱,居住活动的范围逐年缩减,如今除了被修士设下守护阵的城市之外,其他地方早已杳无人迹。 碧桃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 今日运气还算可以,顺着已然荒烟漫草的官道,找到一间荒败的驿站栖身。 过了今夜,明日再赶一天路,天黑之前就可以抵达问心阁。 带来的干粮耗尽,碧桃等人想抓点活物果腹,在山里转了几圈连只兔子都没看到。 因人间生机逐年稀薄,林间飞走殆绝。 只有一群不足孩童巴掌大的小麻雀,倒也不至“赶尽杀绝”,饿一顿又不会死。 幸而草木生长所需生机稀薄,且草木可自行涤清浊气,因此沿途至少草木丰茂无比,蓬蒿满径,马儿随便往哪里一拴,绳子都不用留太长,就能吃得肚子滚瓜溜圆。 夜里众人利用驿站里掉落的梁木生了火堆,只为取光。 但因为是盛夏七月,众人怕热,离得很远。 碧桃一个人在火堆旁边捅来捅去,额头很快冒出一点细细的汗珠。 眼睛余光始终在看着不远处的破门之外,憋了好几天没有找到机会说话的张玉鸾,今天晚上终于憋不住了,把卫丹心叫出去。 碧桃隐约听到了张玉鸾的哭声,和细声细气带着乞求的疑问。 她看了一眼师弟师妹们的方向,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我们明明都已经定亲了,可是我父亲却告诉我……师尊要我们解除婚约。” 张玉鸾哭得梨花带雨:“大师兄,你能告诉我究竟为什么吗?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师尊厌烦,或是惹了大师兄不喜吗?” 她是真的很喜欢卫丹心,两人刚刚定亲那一会儿,她心中还庆幸老天有眼,赐给她的夫君正是她心悦之人。 卫丹心靠在门边站着,垂头的眉心微微拧着。 他虽然不喜欢张玉鸾,却也知道事情到如今的局面,跟张玉鸾没有任何关系。 “大师兄……”张玉鸾哽咽,试图挽回,“我不想与你解除婚约,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的。” 卫丹心终于开口,却是说:“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 父亲告诉他,不可以将那件事对外人言,恐会影响他的声誉。 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张玉鸾好歹与他有过婚约,应当知道其中真相。 知道他是一个完全不值得托付的,甚至卑鄙无耻的坏人。 才好死心,而不是自我伤厌。 卫丹心索性直接道:“是我醉酒淫辱了……旁人。” 张玉鸾的哭声戛然而止,表情惊愕两字都不足以形容,大张着嘴,连呼吸都忘了,憋得面色迅速涨紫。 卫丹心说出了口,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难以面对。 他声音平静:“我做下了禽兽不如之事,父亲为了我的声誉隐瞒,这件事却不该瞒着你。” “你没有什么做得不好,只是我做了那等恶事,总要对……对那人负责。” “因此才与你解除婚约,一切皆是我不配你,而非你不好。” 张玉鸾的眼角还挂着泪花,瞪着卫丹心,半晌一口气“嘎”地抽上来,就开始捂着心口剧烈地咳嗽。 一边咳嗽,一边又忍不住哭出了声。 而后近乎声嘶力竭地吼道:“你骗我!” “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至于用这种理由来骗我!” 她眼中的大师兄,光风霁月,品行端肃,为人处事,堪为当今修界宗门弟子之典范。 哪怕说他突然情窍顿开,疯狂喜欢上了谁,非那人不娶都要可信一点。 唯独说他醉酒淫辱了旁人,这绝不可信! 一个端方自持的君子,从小到大从无出格之处,就算是醉酒,也绝不可能做下那等事。 张玉鸾的脑子从来没这么清明通彻过。 指着卫丹心说:“从上一次历练回到山中,你甚至都未曾出门,无上剑派上下弟子,连你的烟岚院门都进不去,你能淫辱谁?!” “你何须用这样的理由……” 碧桃在这时候迈出门。 带着一身火堆旁边浸染的烟火气,朝着卫丹心面前一站,肩头正好抵住了张玉鸾的手指。 而后碧桃向后一倾身,直接靠在了卫丹心的怀里。 卫丹心站着没有动,闭了一下眼睛。 算是无声的默认。 张玉鸾很快整个人都哆嗦起来,那表情简直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妖魔出世。 瞪着两个人,手指指一下卫丹心,又指一下碧桃。 片刻后声音嘶哑地低吼道:“你们乃是继兄妹,做下那等……简直罔顾人伦!” 碧桃攥住她的手指,余光看到了远处去打猎回来,但是因为这边的对峙,身形隐匿在树丛,没有过来的人影。 碧桃看着张玉鸾说:“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我母亲不二道人与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已然解除了婚约。” “你们……你……” 张玉鸾的神情几度扭曲,很快眼神变得坚定,指着碧桃说:“是你,一定是你!” “定是你在酒内下了药,迫使大师兄与你淫乱!” 碧桃挑眉。 卫丹心睁眼,抓住碧桃的肩膀,把人扳到自己身后。 把碧桃的身形挡住,又开口说:“二师妹,这件事是我犯错,与她没有关系。” “大师兄,你居然维护她,你怕别是被她给骗了吧!” 张玉鸾一张平素总露出软弱可欺之相的小脸,此刻露出些许锋锐敏查之态。 她说:“我母亲早死,但是她告诉我,选夫婿郎君,最看重的当不是那个的样貌修为,而是那人的品行。” “品行是一个人无论在何种情况之下都不会违逆的底线!” “你生性纯良刚正,若非遭人下药催发淫性,如何会做出逾越本性之事?” 碧桃在卫丹心的身后,露出惊讶之色。 她以为这张玉鸾是个喜好哭哭啼啼,满心情爱的糊涂蛋。 如今看来,她倒是思维清晰,灵智清透。 “没人下药。” 卫丹心想起那件事,只会一遍一遍地提醒他,他是个多么欲壑难填,兽性难消的浑蛋。 因为哪怕没有天品流丹酿的催发,他也品尝到了孽欲难控的滋味。 卫丹心难堪道:“是我饮下天品流丹酿,本性被催发。” “不可能!”张玉鸾立即反驳,“我虽不知道天品流丹酿究竟有何具体作用,但是我对大师兄的品行了如指掌。” “天品流丹酿乃疗伤圣药,即便有药力酒力,也会是清气催发的正向反应,不可能性情大变去作恶。” “大师兄,你若不是被她下药,就一定是被她给骗了!” “大师兄,可曾记得其中细节?若不记得,定是她说什么,你便信了什么。” “你不妨与我细细说来,我定能找出她骗你的证据。” 碧桃简直想给张玉鸾鼓掌了。 碧桃从卫丹心的身后探出头,重新打量了一番张玉鸾,露出真切的赞赏之情。 她并非被抢夺了情郎后,在激愤之下就对碧桃这个“情敌”胡乱指责。 她不仅逻辑清晰,甚至还有一双能够洞彻迷雾看穿真相的眼睛。 这简直可以称之为天赋技能了。 就像赦罪地官能剖决如流,烛幽洞微的本领。 如果卫丹心不是命盘绷绝而亡,成为了明光的“择代”者。 如果他还活着,张玉鸾和真的卫丹心成婚,未必不是一对佳侣。 她不是被色相所迷,心聋目盲地耽于情爱的小女子,而是真正地在为自己寻找一个品行端良的夫君。 甚至在这个“夫君”,做下了听来令人发指的恶事,还能冷静剖析,纠察真相。 九天的银汉罟之上,众仙看到这一幕,也是纷纷对这女修叹服。 “终于来了个明白的!明光玄仙你快跟她说啊,让她帮你分析一下!” “我笑得不行,碧桃神仙的眉毛都要挑到天上去了,恐怕也未曾想,自己把所有人都骗过了,但是没能骗过这位平平无奇的二师姐!” “二师姐厉害,猜得基本上全对哈哈哈,再说一会,估摸着能把碧桃神仙的自导自演都能推算出来。” “明光玄仙,信她信她信她!” …… 奈何如今的明光玄仙,已经彻底钻入了碧桃罗网织就的魔障。 他不光不信张玉鸾的话,还觉得她是激愤之下,口不择言。 他把碧桃挡得严严实实,看着张玉鸾说:“我究竟如何,我自己难道会不清楚吗?” “你我之间的婚事,是我对你不住。你若心有不满,只管冲我来便是。” 卫丹心神色冷肃:“但你我之间本无情爱纠葛。定亲之后,你我从未私下碰面。” “退婚一事,父亲对你的诸多补偿,也已经送到了雷霆宗。” “请你慎言。” 张玉鸾再怎么聪明,再怎么慧眼如炬,也架不住卫丹心现在已经“鬼”迷心窍。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不许你再说她不好”的卫丹心,眼睫颤动,知道他如今这般,恐怕是……对着乐清瑶动了情。 最终气得一跺脚,跑了。 待到张玉鸾跑掉,卫丹心绷紧端肃的表情才垮下去。 他转身想回驿站里面,但是想到屋内的师弟师妹们刚才说不定已经把他们谈的话都听到了,没脸过去。 转身也朝着一处黑黢黢的林子里面钻去。 碧桃此番下山,抛出明光这个鱼饵的同时,准备组建一支刷功德的队伍。 原本张玉鸾绝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她是此界之人,接触过多容易沾染因果。 前面第一轮竞赛,陆续飞升的侍者是碧桃侥幸,也是前车之鉴。 但如今看来,碧桃真的要重新考虑她。 虽然她修为稀松,但这种洞悉真相的天赋技能,在此间浊气弥散,魂鬼迷人的星界,不容小觑。 碧桃看了眼张玉鸾跑走的方向,发现先前那个藏在树林旁边的身影追过去了。 她就朝着卫丹心的方向去。 卫丹心没有朝着树林深处走,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撅了一根树枝,正在喂马。 马有草吃,自然是不吃树枝的。 卫丹心偏要往马嘴里面塞,把马塞得咴咴直叫。 “噗噗噗”就喷了卫丹心一身的草屑。 碧桃过去的时候,卫丹心正皱眉,一边扫着身上的草屑,一边又把那根树枝往马嘴里面塞。 碧桃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但是卫丹心也没有回头,仿佛知道来的是谁。 碧桃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笑着说:“放过马儿吧,强塞的草不甜啊。” 卫丹心看了她一眼,分明方才维护碧桃的时候,把碧桃挡得严严实实。 一副勇于承担一切的英勇模样。 但是此刻在黑夜掩盖之下,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的神情在碧桃的面前没有伪装,嘴唇微微抿着,甚至带一些委屈。 漂亮的金色眼睛里面,也有细细的红丝蔓延。 碧桃可能不在乎声名如何,但是碧桃知道,明光是非常在乎的。 他毕生都在为了古仙族的期望,夙兴夜寐焚膏继晷。 甚至彻夜不眠不休,只为九天仙位承认他“德行配位”“堪为仙界表率”。 如今作为卫丹心,做下那等他自己都无法接受之事,若是闹得人尽皆知,那对他来说同天塌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碧桃晃着他的手腕,轻声道:“放心吧,师弟和师妹们都没有听到。” “我方才出门的时候,在门口设下了隔绝声音的阵法,费了我一块地品灵石呢。” “二师姐是真心爱慕你,女子的爱慕是这世上最温柔的细雨,就算落空,也不会伺机报复。她或许会怨你,但不会将事情传扬出去。” “至于方才树林里面有一个偷听‘鬼’,是我们四师弟林玄兔。” “他爱慕二师姐,去安慰二师姐了。但是四师弟也很崇敬你,他们都只会认为是我骗你,害你,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任何人的。” 碧桃拉着卫丹心,在路边的一棵栽倒的枯树上坐下。 抓着卫丹心死死攥着树枝的手,掰开,把他攥得扭曲断掉,还沾了马口水的树枝扔地上。 “放心吧师兄,你还是众人敬慕的大师兄,若是日后有什么传言,你只管说是我给你下了药。” 碧桃说:“或者说我们两情相悦也好呀,可别傻乎乎的,实话实说了。” “这世上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别人无法理解你的坚持,只会嘲笑你的固执愚昧。” 卫丹心不赞同碧桃的说法。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纵使难堪,但立身在世,事无不可对人言。 可一转头,对上了她在黑夜之中,看向他笑意盈盈,脉脉含情的桃花眼。 似乎两个人每一次对视,无论是何种情境之下,无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哪怕是刚刚伤害过她,她都永远是这样的眼神。 那眼神像暖泉一般,将他包裹沁润,迅速抚平他的焦灼和慌乱。 卫丹心一时之间有些怔忡。 她见识过他最狼狈,最畜生的真实模样,这些时日,却依旧处处为他考虑,甚至反过来安抚他的情绪,宽慰他的郁结。 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给了他那么多的天品丹药,卫丹心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 她甚至……还愿意替他担那种恶名。 本该是他因做下的恶事要负起责任照顾她。 可是他毕生从未犯过此等“大错”,他根本不知从何“偿”起。 他向来只需要修炼就好,只需要带着同门师兄妹历练就好,其余的事情根本不必操心。 他锦衣玉食长大,手中修炼的资源从未短缺。 他虽然以身作则,从未用无上剑派掌门人之子的身份为自己谋过什么特权。 但他在那件事之前,出门历练,也只是单纯历练而已,灵石赚取了多少都不在意。 他根本不需要,也不知道如何去照顾讨好一个人。 若是让他就此伏低做小,卑躬屈膝,假作深情,百般谄媚,他宁肯自绝谢罪。 他这样一个人,真的做不了谁的良配。 卫丹心看着身边之人,闷声道:“其实你……你也可以去选择旁人。” “四师弟也好,谁都好,我不会阻拦。” “你天资很好,有不二道人那样的母亲,修者之中,什么优秀之人都不会拒绝你。” “我同张玉鸾说的是真心话,我不堪为……” “吃蛋。”碧桃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个鸟蛋,塞进了卫丹心的嘴里。 鸟蛋很小,但是烧得焦香。 卫丹心嘴里含着东西,那番自我厌弃的话,被舌尖这一颗小小圆圆的鸟蛋,挤得滑回了肚腹。 一时间除了盯着碧桃,都不知道作何反应。 碧桃笑着对他说:“是麻雀的蛋,只有五个。我偷偷烧好的,并没有告诉师弟师妹们,他们都饿着肚子呢,你可不要往出说。” “是我分别爬树从不同的窝上弄下来的。” “放心,每一个窝里只取了一个,给它们留了可以孵化的蛋。” 碧桃一边说,一边又细细剥下一个鸟蛋的壳。 卫丹心用舌尖抿了下小巧的鸟蛋,香味儿就弥散开了。 碧桃把第二个剥好的鸟蛋送到他嘴边,这才温声道:“师兄,人无完人。” “谁都会犯错的,凡人朝生暮死,百年寿数,都无法保证一生到死,从不犯错。” “我们是修者,寿数绵长,犯错又如何?” “你倒也不必将自己的错处剖析给任何人看,这世上除了真心爱你之人,无人能够理解你的惶恐与愧疚。” 碧桃当然知道明光性情看似完美,实则半步不敢行差踏错。 她和他一起长大,亲眼看他因小小失误,步入五雷阵中自罚自苦。 看他为了处理好万界公文,整整数年睡觉都会惊醒,爬起来学习各界文化。 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功法,乃至背诵重要的公文,以备随时洞察一切错漏。 他自降生,为仙二百多年,拥护者无数,公职办得漂亮,皆是用他闻鸡起舞谨小慎微,勤能补拙换来的。 她太了解他的懦弱和畏惧。 但是这又有什么? 万分努力才能换来的成果就不是成果了吗? 性情懦弱,畏惧失败,就不可爱了吗? 人无完人啊。 她从未将明光当成一个仙,而是将他当成一个人。 碧桃喜欢的就是他表里不一,看似刚正冷硬,为人做事完美无暇。 实则关起门,想到没做好的事情,恨不得流泪悔痛的柔软无措。 就像蚌。 外刚内柔,你扬进去一把砂子,他都能产出小珍珠来。 而且若无碧桃设计,正如张玉鸾所料,他就是当真喝下催发淫性的毒药,自绝自毁,也不会行差踏错。 碧桃设计让他“犯下大错”,除了最开始差点引他悲绝而死的意外,后续他的所有反应皆已经料到。 就是要在他不知所措时,心防溃散之时趁虚而入。 他先前的抗拒和妥协,都是他在抵抗“入侵”。 直到今日,此刻。 他不加掩饰流露出的委屈和自卑,才是他真的开始对着碧桃敞开了心扉。 就像他当初只有对着小桃枝,才会表露出他的一切短处一样。 卫丹心被喂着吃了两个烧麻雀蛋。 碧桃又给他剥了第三个,轻声哄道:“师兄,日后你我早晚为夫妻。夫妻一体,你不愿意做的,畏惧的,觉得麻烦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我来做。” “就算有了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后果,你也可以拉我出去挡,这没什么的。” 碧桃有大把如潮的爱意能够向她所爱之人倾倒。 就不信泡不熟他淹不死他。 碧桃也有那个本事,更有那个自信能接得住他肩上担子,要得起他这九天第一人。 无论是卫丹心还是明光,都可以在她面前“软弱无能”。 卫丹心听了,咀嚼烤蛋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 身体仿佛被一股清气托着上升,脚跟都踩不到实地般绵软。 夜里的山风仿佛在他的耳鬓停滞,卷着身边之人温声细语理所当然的偏袒和纵容,厮磨得他灵魂都像是有虫蚁在啃咬。 他下意识伸手抓挠了一下手臂,却发现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连衣服角都没有碰到。 他一生到此,向来都是为旁人抵抗承担,他是门中大师兄,是下一任的无上剑派掌门人。 是父亲同其他宗门长辈聚会之时,引以为傲的优秀儿子,什么都可以胜任,也必须胜任。 还未曾有人对他说过,要替他承担一切麻烦和错处后果。 卫丹心侧头看她的身形,细瘦的双肩,纤纤腰身,简直不盈一握,不堪一折。 她能替他承担什么?卫丹心简直想笑。 就真的不自觉地笑了。 碧桃细细剥好第四个鸟蛋,正欲递再度递给卫丹心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肩膀上,头颈上,缓慢地压上了一些重量。 她动作一僵,桃花眼中的瞳孔遽然舒张,眼睫震颤,透出实质的震惊。 卫丹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是想着,她“口出狂言”,让他依靠,他就尝试着朝她靠了下。 两个人坐在一根枯木上面,碧桃的头顶大概到卫丹心的肩膀往上一点点的位置。 他那么大一只,倾身过来的时候纵使很小心,重量也不轻。 碧桃晃了一下,赶紧把手撑在了木头上稳住身形。 卫丹心想要枕在碧桃的肩膀上得扭成麻花劲儿。 因此他就只是倾身,把一部分重量朝着碧桃身上压,然后把下巴轻轻地,搁在了碧桃的头顶上。 放上去的瞬间,两个人身体相贴,沁凉的裹着潮湿露水气的夜风卷过来,让卫丹心意识到了两个人相贴的肌肤有多么火热。 简直烧灼。 但是他居然没有像被烫到一样弹开。 而是开口,声音很轻,很没底气地说:“我有一点晕……”让我靠一下。 他话出口之后,确实感觉到眩晕铺天盖地。 是不是鸟蛋有毒啊…… 他因为晕,就又靠得实了一些。 碧桃挺直背脊,撑着他滚烫的,带着轻微颤栗的身体。 她都没敢回他的话。 生怕她一开口,就把身上好不容易引诱栖落的金乌鸟,惊飞了。 卫丹心靠了一会儿,又含糊地开口,下巴抵在她脑袋上,嘴唇一开一合地抱怨道:“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啊……你还在发抖。” 肯定是力气不够了。 还放出狂言,要替他承担这个那个,连他一两分力气的“依靠”都撑不住。 碧桃:“……”行吧,是她烫。 是她在抖。 是她心头鹿撞,气息如火。 银汉罟上看到这一幕,又炸开了一轮“火树银花”。 毕竟他们看腻了碧桃神仙对着明光玄仙各种围追堵截,机关算尽地占便宜。 但是他们从没有见过,明光玄仙主动做出类似这样,同人亲近的行为。 天上地下,仙界人间,从未有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她在骗你!骗你啊啊啊!” “呵……我宣布从今往后云川天仙才是我的真神。” “云川也没好哪去,小寡妇嫌他不孕不育。” “来个人打醒我,我肯定是出现幻觉了……” “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 “明光玄仙你清醒一点啊!你不要被这个‘妖女’三言两语就蛊惑了呀!你的目下无尘呢,你的高不可攀呢?你怎么自己……贴上去了!” “真的是服了……敢情我喜欢你我爱你说再多,不如一句‘我帮你干你不喜欢的所有事’?这是什么新型的求爱秘诀吗……” “我倒是挺理解的,如果有一个人像碧桃神仙这样对我的话,我早就贴上去了……” “就是啊,这一路上碧桃神仙对明光神仙真的是千般呵护万般照顾。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发现,连明光玄仙骑的马鞍下面都多一个垫子。” “这都一天了他们都没有找到吃的,连一只兔子都抓不着。就只有碧桃神仙不知道从哪里掏了几个鸟蛋烧了,偷偷给明光玄仙一个人吃……代入一下我原地以身相许好吧。” “就为了几个鸟蛋这也太不值钱了!” “你不懂这根本就不是鸟蛋的事,如果有个人跟你说,你在她那里,好也是好,不好也是好。你刚刚伤害完她,然后她对你无微不至。在她面前,你完全不需要掩饰自己也不需要努力,一切事情都可以交给她。而且她那样说之前,就一直在那样做。我敢打赌,没有一个人坚持得住。” “这不是竞赛吗,我并不想学这种追人的技巧,毕竟天界没有第二个明光玄仙。我只想知道,这群人的功德究竟怎么样才能积攒五十万!” “说起来竞赛这件事儿……这些天光顾着看热闹,我刚刚看了一眼,银汉罟上最高的一个竞赛仙位的功德,是二十八。哈哈哈哈……二十八哈哈哈!我没疯!” “哼……她很快就会得到她应该遭受的报应,等到明光玄仙恢复记忆,发现被骗至此,一定跟她变为生死仇敌!” …… 银汉罟之上众说纷纭,碧桃撑着手臂,这回腰是真的有点发酸了。 这人怎么越来靠得越实了。 那么大一只,碧桃虽然有的是手段和力气,但她都是“巧力”,真跟一个牤牛一样壮的身体生抗,也抗不住啊。 碧桃撑的重心渐渐偏移。 卫丹心就像那天晚上喝了流丹酿一样,把重量都靠碧桃身上去了。 跟着碧桃一起偏移,到后来整个人都趴在她身上。 他大张着眼睛,淡金色的眼中熠熠盈盈,头搁在碧桃头顶上压着,眼盯着山林的方向,甚至是不聚焦的。 茫然空荡,魂飞天外。 他本来只想靠一下,谁让她说得那么好听,得让她知道她的双肩太细瘦,撑不住什么。 后来就……不想起身,他的心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和安然,他感受到撑着他的人脊背颤栗良久,却稳稳地托着他。 大片隔着衣物相触的肌肤,从被蚂蚁攀爬一样的细痒,转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流窜着细小电流一般的酥麻。 那种感觉,就像是睡到半夜,偶尔恢复了意识,翻了个身,外面天色依旧暗着,还有很久才会天亮,肌肤同床榻被褥摩擦的那种安心又舒适放松的感觉。 两个人保持着这种有些诡异,却从未有过的亲密姿势,一直贴了不知道多久。 突然一阵“扑啦啦”,林中的沉睡的猫头鹰不知道什么给惊到了,发出了瘆人人的,类似笑声的鸣叫,而后飞向了天际。 卫丹心像是从神游太虚的状态,骤然之间神魂归体。 他突然从碧桃的身边站了起来,拔腿就跑,结果因为维持刚才贴着碧桃,又不敢完全用力的姿势太久,有一条腿血液不流通已经麻了。 因此才蹿了一步,就大鹏展翅一样跪在了地上。 碧桃身上骤然一轻,撑到手臂僵直腰肌酸痛的极限,身体也麻木了,径直从枯木上面掉下来,摔在了草地上面。 咚咚两声。 声音不大,但是听在彼此的耳中简直震耳欲聋。 卫丹心哪敢回头去看,他现在的脸红得好似烧透的炭火,从地上爬起来,就一瘸一拐地跑了。 碧桃索性直接躺在地上,不断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身体,调动木灵迅速恢复。 很快躺在地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笑声听起来比刚才那猫头鹰笑得还要瘆人。 得手了。 虽然两个人只是贴了一下,甚至连个嘴都没亲。 但碧桃知道,自己已经得手了。 第55章 问心阁 问心阁坐落于应城的最中心, 骑马进入应城,首先映入眼帘的, 便是年久失修,断壁颓垣的城楼。 城门口并无守卫,破旧的城门大开,倾圮废垒,雉堞凋残。 碧桃等人纵马进入城内,临街建筑旧日朱漆锈蚀如鬼面,处处裂隙生荆, 蔓草青苔,攀爬蜿蜒。 穿过荒无人烟的正街,青砖垒砌玄铁浇铸的百丈八角塔楼跃然入目, 刺破云霄。 塔楼八角对应八卦之位, 悬垂粗如石柱的锁链,锁链之上, 犹如酒旗招展, 五色符布穿梭链条之间。 每隔一掌的距离, 还密密麻麻地裹缠着镇鬼煞幡,挂着无舌锁魂铃。 这问心阁显然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承接凡人求救的修界驻在凡间属部。 它存在的本身, 便是一座规模宏大,法器森森的镇恶锁魂塔! 等到碧桃等人骑马走到近前, 才终于看到了人迹在周遭活动。 比起城中空门回风, 鸦阵惊寒, 这里摩肩接踵,堪称人声鼎沸了。 八角塔楼的地基乃是坚固厚重的高台,高台之上,门开八方, 大殿正中匾额上书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三个红黑大字——问心阁。 阁内身着各色各宗服制的修士,络绎不绝。 或结队攀谈,商讨组队,或三五星罗在大殿各处,吃着干粮,诉说着上一场驱邪有多么的惊险艰辛。 身着红黑服制的问心阁修士,穿梭在这些修士团队之中,细心指引,耐心解说。 不仅负责发放任务所在地的地图,还负责租借、售卖干粮、法器、法袍、符篆、用作交通的马匹,甚至是驴子。 碧桃等人一进门,就立刻有问心阁的修士迎上来,对着众人道:“是无上剑派的道友吧,快请进。” “这些时日许多宗门道友,对无上剑派剑修发出组队邀请,我等已经一一记录在册,稍后便交由无上剑派的道友自行择选。” 卫丹心娴熟带队走在最前方,碧桃走在他的身侧,听着他同这位问心阁接引的修士寒暄。 “天狗道友安好,此番又要麻烦道友了。” 碧桃听到这个名字,回头看了一眼。 她苍生殿里面现在还有一个“狗娃子”,因此对带狗字的这种称谓,自然是忍不住侧目。 这位被称为天狗的问心阁修士,看上去端方正直,言行得体,甚至温润如玉。 天狗为星象,这可不像“狗娃子”那种因为贱名好养活的称呼,显然是专门取的。 可是天狗星象不祥,乃是奔流坠落之象,预示着战争和兵败。 到底谁给他取的名字?他自己知道这名字的意思吗。 天狗修士对着卫丹心拱手:“道友无须客气,辅助各宗斩妖除魔,镇煞安邦乃是我等问心阁修士的职责。” “道友,这留影阵之上滚动转放的,便是近日新出的驱邪任务。我去给道友们倒一壶茶来,诸位歇歇脚,先仔细看过任务,再思虑组队之事。” 众人被引到一张圆桌旁,坐下之后,碧桃发现周围有很多桌子。 每一张桌子的前面都围拢着几个人,而桌子的正中,放置着一块留影石。 留影石底下用黄品灵石摆了一个小阵,供给留影转动的灵气。 上面任务缓慢滚动,颇有那么一点九天银汉罟的意思。 ——贺兰镇有画皮鬼作祟,噬五六人,然其附体难辨,踪迹杳然。今诚邀能者异士赴镇,诛此妖邪,以安黎庶。事成之日,献画皮者,酬以玄品灵石二十。 ——香樟城现疫鬼为祸,人畜皆染。百姓沉疴难起,医祷罔效。 今征修士通涤秽清瘟之术,兼晓岐黄者为佳。诛除此獠,可持疫鬼本体至问心阁,兑地品灵石廿枚。 …… ——孟夏村村民频频失踪,传闻山中有猛虎结群。更有残肢散见林壑,齿痕狰然,确系兽噬。今募能者入山诛戮,除患安民。事讫,献虎皮者,酬以黄品灵石十枚。 前几个任务都是小打小闹的样子,甚至还有抓老虎的。 关键是老虎并不会成群结队活动,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个任务明显就不太正常,且只有黄品灵石十枚作为酬劳,估计没人会去。 很快在桌子上面的留影石滚动到最后的时候,停滞了一下,重新跳回了最初。 这一次跳出了一个字迹赤红色的任务。 ——康全城有希恶鬼祟,每于子夜潜侵梦寐,幻化诸相,启人恶念,蚀魄污魂。由是氓庶相残,血染闾巷。迄今受惑者数千,而此獠食恶愈壮,梦域弥广,竟可摄万众同堕魇境。 凡修士通明心见性、斩妄破障之术者,当入梦诛邪。事成之日,献其本体于问心阁者,酬以地品灵石百枚。 碧桃伸手点了一下留影石,滚动停滞。 这个任务还算有点意思,起码酬劳非常丰厚,抓到希恶鬼之后有地品灵石一百枚。 灵石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品阶,地品灵石,已经是此界非常纯净的灵石了。 直接吸入身体不需要打坐专门剔除杂质的那种,很多人显然都停滞在这个任务上面,对着这一百枚地品灵石蠢蠢欲动。 但是可以拉万人入梦的希恶鬼……根据碧桃对百鬼的了解,希恶鬼这个东西,它就好像阴沟里面的小老鼠。 本身是靠着吸取恶念存在,但是弱点也非常显而易见,那就是它怕善念。 甚至怕阳光,怕这世界上一切温暖美好的东西。 能够同时拉上万人入梦的希恶鬼,一定是吸取了非常非常多的恶念,这根本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形成的。 毕竟鬼都是由人变成的,而人的身体天生含清浊两气,这世间百种恶念衍生自浊气,但万种善行却衍生自清气。 就算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凶徒,他也不会每日两眼一睁脑子里全是恶念。 而只要有一线善念起,希恶鬼就会像中毒一样,被腐蚀掉大片的本体。 就算是被坑杀数万将士的那种古战场上,那些战士的怨魂,也不太可能养出如此强大的希恶鬼。 且在这个修士通行基本靠马的星界,真的有人的修为能达到同时影响万人吗? 大概是因为碧桃盯着这个任务看得太久了,卫丹心还以为她想接这个任务。 微微靠近一些碧桃,一双淡金色的眼睛雾蒙蒙的笼着她,轻声说:“这个任务我们吃不下。” 碧桃闻言放开手,任务的留影石继续滚动。 她笑着点头:“我知道的,我就是看看,接什么任务都听师兄的。” 当然接不下,就他们这群人仨瓜俩枣的修为,对上画皮鬼都得伤筋动骨,对上一个能拉万人入梦的希恶鬼? 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吧。 就算是老鼠,长到二层楼那么高也是个猛兽了。 卫丹心闻言抿了抿嘴唇。 碧桃一句“都听师兄的”,他好容易才强压住上翘的嘴角。 师妹好乖呀。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三师妹这么乖,这么可爱过。 她脸蛋红扑扑的。 未施粉黛,是天然就桃花粉面。 今天穿的妃色衣裙也很好看……之前她在骑马的时候,卫丹心就觉得,她简直像一株移动的盛放的桃花树一样。 众人看到的沿途风景,皆是荒烟蔓草,是断壁残垣。 卫丹心看到的满目尽是芳菲烂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一整天,被晃得眼前都花了,现在连留影石上面的任务都有点看不清。 不会是昨天的鸟蛋中毒还没有好吧…… 他早上明明已经吃了一颗解毒的丹药了。 但他是大师兄啊,是带队的大师兄。 卫丹心轻咳一声,放在袍袖之中的手紧紧攥着拳头,把整齐的指甲死死嵌入掌心,靠着这一点疼痛,让自己飞到天外的神魂归体。 拧着眉心严肃地看向留影石。 估算着自己队伍的实力,又认真地翻动桌子上面问心阁修士拿过来的,想要和他们组队一起出任务的那些宗门。 谨慎地择选任务。 但他无论再怎么集中精力,也总是会被身边的妃色吸引注意力。 她一直扭着头在看什么? 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桌子上面的茶点为什么不动呢? 难道是不喜欢山楂糕吗。 他也不太喜欢……山楂糕确实有点酸。 不过这应城之中倒是有几个摊位,专门对着修士开放,就摆在问心阁后面的一条街上。 售卖一些抄手和面条一类的食物。 还有肉馅的包子,虽然远远没有出发的那天早上,三师妹拿给他的好吃,但是等一下可以带着三师妹去尝尝…… “你去哪里?” 碧桃看众人选任务选得那么认真,又在大堂的一个石像的角落里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正在跟人家拉扯,打算凑过去晃一圈。 结果才刚刚起身,还没等完全站起来,就被卫丹心抓住了手腕。 碧桃:“……怎么了师兄?” 并没有怎么。 卫丹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伸手,是下意识的…… 不过卫丹心只要不是面对男女之事,平素这张端肃的俊脸,非常能唬人。 无论做什么,都显得那么泰然稳妥,理所当然。 他怀揣私欲,淡然开口道:“这里的修士太多,宗门繁杂,杀人夺宝之事屡见不鲜。” “师妹你不要乱走。”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杀人夺宝之事,如今的修界宗门之间,只要想做任务赚灵石,就需要联合协作。 彼此都是客客气气,在外做任务的时候碰到,也常常守望相助。 整个修界也没有什么抢到了手就能一步登天的法宝,况且寻衅滋事的,组队之时暗箭伤人的宗门,是会被各宗联合排外的。 万法衰败的境况,各个宗门之间却出奇的和平起来。 但卫丹心还是说:“独自一人会有危险。”就在我身边坐着。 一会儿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碧桃太了解明光了,看他一本正经地在那胡诌,有些忍俊不禁。 从前碧桃还是个桃枝小人的时候,第一次提出要留宿玄晖殿,明光当时就是这个表情。 一本正经地分析利弊,诸如“玄辉殿阵法重重,而你是一个身带浊气的,恐会被击杀”或者是“若是被玄晖殿内的仙娥或者仙君看到,他们一定会把你抓走”。 但最后说了一大堆,才道:“不过你如果一直同我寸步不离,玄晖殿的阵法便不会对你发动,只会将你身上的浊气当成是我在外沾染的。” “也没有仙娥或者仙君敢来我身上搜寻。” 然后在睡觉的时候,用“正当理由”把桃枝小人搂进了被窝。 还假模假式地在被窝上面设了个阻隔窥探的阵。 噗。 碧桃自从昨晚就知道她已经得手。 明光的性子使然,他若抗拒便是真的抗拒,若是逃避,便会一直逃避。 但他若是主动,哪怕只有一次,一点点,一闪而逝。 那他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像最后把桃枝小人偷带入玄晖殿,像吃饭喝水一样习以为常。 他其实本性很黏人。 渴望陪伴,渴望触碰,渴望与一个人建立长久的亲密的永远不会分离的那种关系。 那些都是他从未得到过的。 只不过明光从前把这种关系称之为“挚友”。 他现在就是不想让她从身边离开。 碧桃愿意纵着他,但这会儿她是真的有事情。 都已经来到这问心阁,如此好的钓鱼机会,她怎么能不大力甩钩。 因此碧桃说:“我不去外面,就在大堂里面转一转,你一抬眼就能看到我。” “有师兄坐在这里,谁敢对我无上剑派的弟子有不轨之心?” 这话有奉承之意但也不虚,卫丹心乃是地重中阶的修为,在各宗的弟子之间已经是翘楚。 且他在各宗之间素有才兼文武的威名。 卫丹心被夸得有些耳热。 余光察觉到师弟和师妹们都在看着他,只能把手松开,一脸严肃地对碧桃点头:“好。” 碧桃在他松手的瞬间,顺势翘起手指,自然而又迅速地在他掌心勾了一下。 卫丹心耳根彻底红起来,泡袖垂落,手紧紧地攥着,手背上都青筋凸起。 他不敢再抬头去看三师妹。 也不好意思看身边的师弟师妹们是什么反应,究竟有没有看到两人的动作。 只是冷着脸,逼着自己继续低头去选择任务。 而碧桃状似好奇地研究起了大堂之内摆放的辟邪狮子。 而后直奔东南角,一个巨大的镇邪石像而去。 她没有绕到石像后面,而是站在石像一侧,竖起耳朵听着。 后面有人在说话。 “夫君,我真的吃不了这么多的面饼。” 那女子声音娇美,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人家驱邪除祟,背着一柄佩剑,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多么潇洒简便?” “你难不成要让我挎着这一大筐的干粮上路?我到底是去卖饼的还是捉鬼的呀……” 碧桃忍不住笑了。 透过石像的缝隙看向几乎是面贴着面说话的两个人。 一个是许久不见的冰镜,另一个……这张脸碧桃没有见过,应该是此间的人。 而且很显然,他周身无修士皆自行流转的五行之气,是个凡人。 他肤色黝黑,但是轮廓峰峦笔挺,做一副农夫打扮,却鹤势螂形,松风水月。 他伸出大掌,轻抚冰镜秀丽妍丽的面颊,眉宇之间尽是宠溺:“怕你在外吃不饱,你自己又不会煮东西,身边没有人照顾你,多带一些总是没错的,穷家富路嘛。” “夫君……我真的吃不了那么多啊,我三五天就回来了,包袱里面的就够了你拿回去吧……” 冰镜说着,抓住男子的手就开始摇晃,恨不得在地上打滚了,男子才终于叹了口气说:“那好吧。” “那这些银钱你带着吧,我在家中也用不上。你若是饿了想吃什么,找个老乡让他给你煮……” “夫君,钱也不用,我就是去赚钱的,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了,你在家里喝西北风吗?” 男子坚持道:“我可以在家里吃面饼,也可以去附近的山里打猎,你不用担心我。” “你打什么猎,山里近些年飞禽走兽几乎绝迹,你一个大男人你也不能总吃面饼吧。” 冰镜又把那一小串铜钱塞回男人的手里:“夫君,村子里还有那么多人需要你照顾呢,哪里都要用钱的。” “我是个修士,你娘子是个修士啊,不是普通女子,你根本无须担心我!” “我大不了摆个摊去卖符篆,也比你进入山中碰运气好多了。” 冰镜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可以养家糊口非常骄傲的样子。 那男人闻言,神情又是为面前的女子骄傲,又有难以掩饰的悲痛浮在眼中:“是我拖累了你。你本就不该……” “哎呀!夫君你为什么又要说这种话,你我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早早就约定了一生相许,说什么拖累!” 男子抿住嘴唇,把冰镜拥入怀中,低头细细密密的亲吻落在她发间眉心。 冰镜则是环抱着他健壮腰身,仰着小脸,一副极其受用沉醉的幸福模样。 碧桃不禁感慨,天道威武啊。 这男子无论是形貌还是气度,都是冰镜常看的那避火图中最喜欢的一类。 刚猛与温柔结合,憨厚同清润并济。 身上十足的成年男子伟岸可靠之气,似父肖兄,还足够俊美风骚,一人能满足少女所有梦幻臆想,实在是画册子上走下来的妙人。 这两人黏黏糊糊,感情显然好得不得了。 啧。 等到“爱别离求不得”的时候,不知道冰镜要撕心裂肺成什么样子。 碧桃又在那儿听了好一会儿,终于那男子被冰镜劝说着离开。 原来他是为了给冰镜送那么一筐饼,走了足足几十里路过来的。 如今这山林荒茂,鬼怪横行的世道,他一个凡人,纵使是阳气充足的男子,赶路也实在有些危险。 而且他一离开,正常行走的时候碧桃才发现,他有那么一点跛脚。 他自己显然也知道自己的缺陷,走路比较缓慢,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正常。 并且一离开那没有什么人的角落,就不允许冰镜跟着他了。 “我自己走,你莫要送。” 他神情严肃下来,却只是色厉内荏。 因为就连碧桃这个外人都能看出,他是害怕冰镜跟着他一起出门丢人。 哎哟。 这对可怜可爱的小情侣。 碧桃这“大善人”这时候上前,在两个人正拉扯之时说:“这么多面饼,你们卖吗?” 冰镜和男子同时转头,碧桃笑着自我介绍:“我是无上剑派的,我们带的干粮半路上就吃完了,还要采买一些。” 碧桃小声道:“但是我刚才看了,这问心阁里面的东西实在是贵,一沓子巴掌大的干饼,就要整整一颗黄品灵石。” “我们师兄弟姐妹那么多人,出去历练一次总要个六七天,感情出去一遭,就赚了一沓子饼。” 碧桃耸肩:“你们这饼一看用料就很扎实,而且油润,所以是卖的吗?” 男子和冰镜对视了一眼,是在用眼神询问冰镜。 他怕自己在这种地方把饼卖给修士,会让冰镜感觉到难堪。 但是冰镜很快点头:“卖卖卖卖!” “你打算要多少?我夫君烙的饼真的非常好吃,不光不干,还久放不坏呢……” 男子这才拎着筐,慢慢地朝着碧桃的方向走过来。 他眼神并不像对冰镜的时候那般温和无害,看着碧桃的眼神甚至有些冷厉。 他那么高的身形,身材健壮魁梧的程度,同明光不相上下。 明光冷脸的时候,是雪塑冰雕,高不可攀的天山雪莲,生在最高山巅,泛着熠熠冷辉。 而这男子冷下脸来,乃是沉铁黑石,幽渊寒潭,近乎阴鸷。 碧透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认真看了饼,确实挺好的。 又掰了一块尝一尝,盐放得也算充足。 便问道:“怎么卖的?我们剑派之中这次出来了十几个师兄弟姐妹,若是价格合适这些我全要了。” 冰镜喜不自胜,使劲摇晃了一下身边人的手臂。 男人被她触碰,仿若石像活过来,这才容色和缓。 但是狮子大开口道:“两文钱一张。” 冰镜一口气差点把自己给噎住。 碧桃却道:“还算合理,你数一下吧。” 她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个储存灵石和凡间银钱的储物袋。 男人便蹲下,抖开一块干净的手帕,抓在手里隔着手帕查饼。 碧桃对着冰镜非常友善地笑了笑,冰镜也开心地对碧桃回以友善微笑。 碧桃便又闲话家常一样说:“看你穿着服制……你是七星宫的符修吗?” “哦,对!” 冰镜挠了挠头,其实有一些不好意思。 她不算正经的七星宫符修,她是个七星宫的外门弟子。 她没有隐瞒碧桃:“我只是个七星宫外门弟子……” “如今这世道,内门外门又能如何?” 碧桃笑着说:“我们此番出任务,队伍里面还没有符修,你是跟门内的人一起过来的吗?” “不是……外门弟子不常和内门弟子一起活动。” 不是不常,而是根本不一起活动。 她是个得了一本符篆残卷,自行依葫芦画瓢入门的野路子,挂了个七星宫外门弟子的名号,就连这身旧衣服都是买的死去的七星宫弟子的。 她没什么晋升的渠道,也没有哪个内门师父看中她的资质收她为徒。 她是雷灵,不像金木水火土这五灵好调用。 雷灵的修士,修为不达到人重中阶,是没有办法随意调动雷灵的。 她才刚刚人重……估计连下阶都算不上吧。 顶多能在画符的时候,感受到一些体内的气脉流动,对上鬼怪的时候有一点点震慑的作用。 她甚至连正统的功法都没有学过。 她还同凡人成婚了,修士向来不与凡人为伍,她……可以说是毫无前途。 只是来混一些任务,赚一点黄品灵石度日。 碧桃仿佛没有看出她的窘迫,装着对七星宫内门和外门根本不了解,问她:“那你一定会画符吧,有储存下来的符篆吗?我们此行也需要购置很多的符篆。” “有的话拿来给我看一看,若是品质可以我就一并收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蹲在地上查面饼的男人已经查完了。 他似乎非常敏锐地感觉到碧桃热情的不正常。 毕竟修士们对他娘子这种不入流的外门野路子,就算不成当面鄙夷,也是视她为无物。 他起身,插话道:“一共一百零二张。” 碧桃却不按常理停止对冰镜的搭话。 而是直接把整个储物袋都递给他:“你自己查钱。” 而后对着冰镜伸手:“符篆拿来我看一看。” 冰镜本来有些退缩之意,她画的那些东西……有一些的效用非常的一言难尽。 有一次用起来的时候把自己给炸得满脸黢黑。 往出售卖的时候还被人给嘲笑过。 但是碧桃手都伸到她面前了,她又是真的很缺钱。 这才硬着头皮把包袱打开,从里面掏出了一沓符篆,递给碧桃。 碧桃低头,一打眼,就看到了一张不知所谓的残符。 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而是伸手把这张符篆翻过查看下面的。 她翻阅的速度非常快。 这一堆废纸没有几个能用的。 但是很快,碧桃翻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冰镜画的五雷符。 碧桃捏着一沓符篆把这张抽了出来,放在最上面。 然后对着冰镜说:“你这个五雷符,错了两笔。” “但是这两笔影响不是很大。” 顶多是在招五雷的时候不劈邪物,劈自己。 但是像这种错了的符篆,也不是不能用,在某些时候说不定很好用。 碧桃捏着那张错的五雷符,语气平淡并且不太客气道:“除了这一张之外,其他的这些都是废纸。” 冰镜热血上脸面红耳赤。 男人起身,把钱袋子扔回了碧桃的身上,认为碧桃蓄意羞辱他的娘子,沉声道:“我们不卖了。” 碧桃挑眉:“为何不卖?” 她越过男人看向冰镜说:“你画的那些什么水符土符全部都是废纸,这是事实。” “但是这五雷符虽然错了,其中蕴含的雷灵却非常流畅。” “你应当是雷属,却没有接受过正规的符篆教授。” “但你的雷属非常亲雷,因此你若是把那两笔错的改过来,光是绘制这五雷符咒,就足够你从外门进入内门。” 碧桃说:“你的符篆我确实不打算买了,但是我可以教你真正的五雷符,然后你帮我免费画上……百张,如何?” 她不是一味地“卖好”,反倒是让面色很不好看的男人有点缓和。 冰镜原本羞耻非常,闻言也是忍不住心动。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但是你要免费为我绘制百张之后,方可绘制拿去售卖。” 要知道冰镜可是万界天道坤仪左将军亲手带出来的雷帝人选。 碧桃虽然未曾见识过冰镜释放五雷之威仪,却见过她云层之上,通联五雷的法相。 天威浩浩,五雷臣服。 这张错掉的五雷符,威力已经不容小觑。 她当真画对,脱手会遭人哄抢的。 碧桃趁着这个机会,能把她先捏在自己手心。 一百张五雷符篆。 她如今的修为,一张就能把她修为抽干。 光是画,就得画个两三个月。 到那时碧桃再给她一些其他的利益,就能顺利把人留下了。 冰镜拉着她的男人,又跑到了那石像后面去商量了。 碧桃守着一筐饼耐心等着。 没多久,冰镜满脸兴奋地回来,显然是把她的男人安抚好了。 这才说:“我答应你的要求!” “但是……但是一百张符篆,我可能需要画很久。” “你不用怕我跑了,我叫杜蔓,住在……” “不用那么麻烦,”碧桃说,“我找你家干什么?你不是正好要接任务历练吗?” “我不是说了我们队伍里面正好缺符修,你跟着我们无上剑派一起出任务就行了。” “啊?” “啊!” “可,可以吗?” “你们无上剑派,就算要和七星宫的弟子组队,也应该是和内门弟子组队吧?” 碧桃笑道:“有什么区别?和符修组队,就是要用他们的符篆。” “符修又不会打架,都是在后方用符的,你的五雷符改正之后,就足够用了。” “那……好!” 冰镜又跑去跟她男人说。 碧桃这时候感觉到有人朝着她的投来窥伺的视线。 不是那种大大方方的,而是一转过头,对方就会立刻挪开视线的那种。 碧桃很快锁定了不远处,坐在一张桌子边的几个人。 他们穿着的都是雷霆宗的服制。 碧桃看过去,那群人看似对着桌子上面的留影石研究,实则一个个姿势僵硬,神情刻板。 碧桃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人脸。 雷部五方雷帝——北方倒天翻海雷帝的传承人——天鼓灵仙。 他并没有参加第一轮的竞赛,虽然只有灵仙上阶,但是在雷部是有职务的。 暂代的是催云助雨护法天师的公职。 碧桃对他的了解不多,他也不是冰轮侍者,而是直接隶属五方雷帝的宫殿的雷将。 身边的那几位有些是侧脸,暂时辨认不出来。 碧桃正思索着这位天鼓灵仙鬼鬼祟祟地看她,总不会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吧? 他会是第一条“鱼”吗? 冰镜和她的男人手牵着手过来。 冰镜对着碧桃笑,那男人竟然也对着碧桃勾了一下嘴唇。 “无上剑派愿意带着蔓蔓一起出任务,饼子不卖了,送给你们。” “还请诸位道友,千万要护蔓蔓周全。” 碧桃点头:“那我可就收下了。这你倒是放心,无上剑派出外历练向来是打头阵的,断然不会让符修冲在前面涉险。” 于是碧桃在大堂里面转了一圈,就收了个队友回来。 银汉罟诸仙看到这一幕,也是纷纷有些无语凝噎。 “就这么轻飘飘地把一个未来的雷帝给骗到手画五雷符?一百张啊!” “冰镜真仙,她是个大骗子啊你怎么这么轻易就上当了!” “换我我也上当呀,碧桃神仙的尺度拿捏得多好啊,怕的不是骗子一味卖好,怕的是骗子斤斤计较,让你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哈哈哈哈哈,我可能是看得有点多了,我竟然觉得碧桃神仙骗人的样子有点迷人。” “我只关心这冰镜天仙的夫君,真的是个凡人吗?虽然长得还挺好的……可他是个凡人啊!仙位不是不可以和凡人因果纠缠吗,两个人都已经成婚了……她以后还怎么嫁给明光玄仙?” “嫁个鬼!明光玄仙只会跟我们桃桃在一起!” “哼哼……我就静静地看着,让她骗,等到这些人全部都恢复了记忆,我要看她被群杀!” …… 碧桃牵着新骗到手的小队友冰镜,哦,她这辈子叫什么蔓蔓? 杜蔓蔓还是路漫漫来着?刚才没有听清。 两个人路过那天鼓灵仙旁边的时候,碧桃故意侧头同冰镜说话,顺势把那位天鼓灵仙桌子旁的几个人的容貌迅速扫入眼底。 呦呵,还有斗部的。 她带着冰镜,朝无上剑派的桌子旁走,她并不担心卫丹心不同意。 卫丹心也是会画符篆的,只需要把那张符篆给他看一眼,他就知道冰镜这个七星宫的外门弟子,是一颗怎样的沧海遗珠。 不过两个人拎着一筐饼,还没能走回无上剑派所在的桌子旁边,突然之间大堂之内的人一阵轰动。 有人喊道:“流星师兄来了!” “流星师兄这是刚刚带队驱邪回来!他腰上的拘魂袋里面是满的!好厉害!” “哎哟,那个龙半凡为什么又跟着……” …… 碧桃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正门门口进来了一队人。 个个穿着问心阁黑底绣红的服制,俱是风尘仆仆,周身晦祟鬼气,弥散不消。 为首的一个男子形容实在是令人一眼“荡魂”。 碧桃要不是看到有人冲到他的身边喊他一声“流星师兄”,周遭之人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充满崇敬之意。 简直怀疑这煌煌白日,重重的镇恶锁鬼的问心阁之中,堂而皇之进来了一个凶煞恶鬼。 不仅是因为他周身萦绕的鬼气过于浓重,而这鬼气的源头,来自他腰间的锁魂袋。 而是他本人长得……就不像个人。 他形销骨立,鸠形鹄面,一双眼睛凹陷在眼窝之中,眼周青黑无比,印堂晦暗,简直像一个活尸行走人间。 他这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被他给吸引过去。 然而他长相如此恐怖,你若定睛细看,他行走之间却是步履翩然,松形鹤骨,发若流泉,衣袂翻飞之间,自成一派洒脱出尘。 森森鬼相,却道骨仙风。 一开口,更是声如清泉击玉,听之如闻仙乐:“诸位道友皆为苍生涉险奔忙,流星因俗务缠身未能远迎,实在失礼啊。” 碧桃耳朵一麻。 明光的声音在碧桃听过的男子之中,已经是清越出众。 无论沉息压抑还是怒意嘹亮,皆如裂冰碎玉。更因他天赋判罚破障,声音有清心醒神之效。 但是这位兄弟的声音也太好听了……碧桃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碧桃甚至觉得,他若有天赋技能,定是蛊惑人心。 这一把嗓子,如果不看他的形容,闭上眼在你耳边说话,恐怕能操控人去死。 碧桃仔细回味了一下这位流星师兄说话的声音。 很快注意力就被他身后钻出来的一个婀娜身影给拉走了。 那位流星师兄正在给自己的同伴们发灵石,正要到一个问心阁男修手中的玄品灵石,被一只纤细的小手直接抓走揣进怀里。 “龙半凡,你烦不烦人?你明明什么都没干,凭什么拿灵石?!” “我怎么没干?我刚才不是站在山顶上给你们唱歌助阵了?” “要不是我唱歌好听,把那恶鬼给唱得捂住耳朵哀嚎,你们哪那么容易就把他抓住啊。” 这小美人长得极其娇俏动人,脸只有巴掌大,挤着一双格外水灵的大眼睛,令人见之心喜。 结果一开口,声音实在是“老鸹装人”。 她与同队伍之中的流星师兄,两个人形成了极其强烈鲜明的对比。 一个人形鬼声,一个鬼形仙音。 碧桃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抑住自己激动之情,桃花眼紧紧锁住那小美人。 ——占魁! 55-60 第56章 拉手手 “龙半凡!你还我灵石!” “你不能仗着流星师兄宠你, 忍让你,就一直这样嚣张跋扈, 不劳而获!” 那个被抢了灵石的问心阁修士显然非常不服气。 但占魁不仅不还,还把那个被众人围拢着的流星师兄的份例也给拿走了。 她一身红衣,虽然同问心阁修士的制式相同,却黑少红多,张扬到底,把上好的灵石在手里抛来抛去引人眼馋。 就是不还。 “怎么,你又要提起我那死去的老阁主父亲, 说我是仗着余荫作威作福?” 占魁把灵石朝怀里一揣,晃了晃脑袋道:“是又如何,谁让你没有个好父亲给你留下一笔天——那么大的遗产呢?” “这阁主之位原本该由我来坐!” “流星师兄抢了我的位置, 他忍着我让着我怎么了?他可是我未来夫君, 他就该如此!” 众人忍不住哄笑出声,皆是一脸习以为常。 很显然这种戏码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 而现任问心阁阁主流星, 对这口出狂言的红衣女修显然是纵容非常。 他一张骷髅在世的鬼貌, 看向占魁的时候, 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深情柔软。 开口定音道:“天滑,别抢了, 确实是天保唱歌的时候,那个恶鬼……因刺耳难忍, 捂住耳朵放弃抵抗, 我等才能伺机收服, 灵石我稍后补给你。” 那被叫天滑的男修,顿时一脸排泄不畅的郁闷,眼睛都要气翻白了,但是也不敢再追着占魁要灵石。 占魁对着众人崇敬的流星师兄, 非常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好师兄,我早晚嫁给你。” 而后揣着灵石就跑到后殿吃饭去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流星也无奈也笑起来,目光追逐着占魁的身影,一直等到她进入后殿,才继续同众人说话。 碧桃也看着占魁身影消失。 并且迅速根据她的衣着,她如今的状态,众人的反应和方才的对话,判断出了占魁在这第二场竞赛之中“择代”之人的身份背景。 她应该是问心阁上一任阁主的女儿。 虽然爹死了,但是师兄上位,依旧把她捧在手心,由着她在问心阁中“招猫逗狗”,耀武扬威。 而各宗修士虽然对她有所戏谑,但是真正有恶意的也不多。 听这群人的意思,占魁基本上跟着这位问心阁的流星阁主,平时玩着玩着就把功德给蹭了,灵石也赚了。 锦鲤仙不愧是锦鲤仙。 就是不知道她现如今到底是叫龙半凡,还是叫天宝。 天宝这个名字真的太妙了……哈哈哈。 她可不就是老天的宝贝吗。 银汉罟之上的诸仙,比碧桃知道的还要清楚一些,毕竟银汉罟在竞赛仙位下阶之后,就已经公布了他们在下界的“择代”身份详细生平。 “锦鲤不愧是锦鲤呀……我上一轮竞赛没有养现在真的好后悔。” “我真是服了,那二十八个功德就是她,我追踪了一下,这二十八……不对,现在二十九了。这二十九个功德没有一个是她自己抓鬼得的,都是蹭的……” “前任阁主的女儿,现任阁主的小师妹……两个人之间还有婚约,她衣食住行皆为精品,这身红裙子都是特制,且尽数是她流星师兄亲手置办,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这恐怕是所有竞赛的仙位,能‘择代’到最好的身份了吧?这问心阁就是发布任务的地方,所有的仙位积攒功德最终都得来这里,她跟着阁主蹭,能一路蹭归天。” “我就想问问她的‘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在哪儿呢?!啊!在哪啊!那个流星师兄一看就爱她!” “她名字都叫天保哈哈哈哈哈,我没疯!天道保佑是吧?这到底是来竞赛的,还是来搞心态的。” “……接锦鲤气运。” “……我也接。” “……接。” “接!” “接。” …… 碧桃并不急着上前与占魁搭话,既然是问心阁里的人,总有合作机会。 如今的占魁没有第一眼就认出她,定然是还未曾冲破雷纹咒印。 很快,碧桃的手腕被一只大掌紧紧地抓住。 碧桃侧头,对上卫丹心暗藏焦灼的视线。 他本来一抬眼就能看到三师妹,可是因为这问心阁的阁主归来,大堂里面坐着的人全部都站起来聚拢到门口,卫丹心一时没能看到人,就立即找过来了。 但是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一眼看不到人就着急了。 对上碧桃疑惑的视线,稳重地说:“任务已经选好了,师弟师妹们都在熟悉任务地点,你也一起来看看吧。” 卫丹心说完之后,拉着碧桃走出人群。 碧桃跟着卫丹心走了两步,又回手抓住了冰镜,给卫丹心介绍:“大师兄,这是我刚才结识的符修。” “你看这是她画的五雷符……” 卫丹心并没有伸手去接碧桃手里的符箓,而是微微偏头凑近,看了一眼。 他立刻指出:“这雷符尾最后两笔是错的。” 跟在碧桃身边的冰镜表情本来就有些忐忑,闻言脸又红了。 碧桃却笑着,对着卫丹心勾了勾手指:“你附耳过来。” 卫丹心本能地想要拒绝,大堂里这么多人,大庭广众之下,怎能耳鬓厮磨…… 但是他对上碧桃含笑的桃花眼,又感觉到一阵没有来由的眩晕。 这眩晕让他根本挺不直背,不知怎么就对面前的人弯下了腰,将耳朵凑过去。 碧桃本来真的只是说句“悄悄话”,毕竟总不合适当着冰镜的面说她捡了个“大便宜”。 但是碧桃看着卫丹心凑过来的,已经开始泛红的耳朵,简直想冲上去咬一口。 好容易忍住,凑近些许,温热的吐息伴随着她带笑的声音说:“你不要看那符箓上是否有错处,你看一看那其中蕴含的雷灵。” “这是一位七星宫的外门弟子,是非常难见的雷灵属性。” “她修为不够高,因为她没有正统的师承。但是她雷灵的属性非常精纯,我答应教她正确的五雷符箓,她答应不收报酬,替我们画一百张五雷咒。” “而且还附赠了一筐干粮。” “师兄,我们原本不也要与符修组队吗?” 碧桃轻声细语,吐气如兰,带着蓄意的撩拨:“与他们组队,任务结束还要分他们一部分灵石。” “但其实符箓之中,对战鬼物,其他的那些驱鬼镇煞的符咒,作用都很有限,只有五雷符才最实用。” 倒也不是说其他的符箓就没有作用,若是高手大能,真正五行灵力充沛的修士绘制,当然是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可这世界人的修士修为本就是“虚张声势”,坐镇七星宫的长老们,根据碧桃了解,修为一个达到天重的都没有。 而素日绘制符箓的也不会是那些长老们,大部分都是其座下弟子。 那些弟子的修为本就稀松,作用在符箓之上的五行灵力,更是大打折扣。 性情凶煞一些的鬼,见了那些符箓,说不定要当成烈酒吃几张找找刺激,作用真的不大。 碧桃说:“我们到时候需要分给她很少一部分灵石,就能得到一百张如此雷灵精纯的五雷符咒,师兄,我是不是捡了个大便宜?” 卫丹心本就心神不定,碧桃又刻意撩拨,耳朵被吹了几口气之后,一路顺着耳道,痒到了心脉,只想伸手进入胸膛里面去抓挠一番。 能够稳住面皮不烧成羞耻的鲜红色,便已经是暗中运转金灵散除身体攀升热度的效果。 他甚至都没怎么听懂碧桃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是向来“端方持重”的大师兄,就算心不在焉魂不附体,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更不妨碍他镇定点头,直起腰身,伸手狠掐了下自己酥麻的耳垂,试图换回自己的理智。 开口道:“你说的话有道理。” 碧桃见他金瞳涣散,就知道他狗屁都没听进去。 但是她也没见过明光如此情窦初开,满心满眼的男欢女爱,连处理正事都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 他没有为仙的记忆,没有九天诸仙的追随和仰望,没有条条框框规训他的言行举止,没有仙帝和万界天道的期望令他举步之间,必先千思万虑。 原本还可能碍于两人身份的人伦纲常有所顾忌,如今他们“木已成舟”,也不再悖逆伦常。 他终是心防大开,释放出了本性,委实可爱非常。 因此碧桃笑得越加灿烂,学着刚才冰镜和她的夫君撒娇那样,晃了晃卫丹心的手臂说:“那我们带着她一起出任务吧?好不好?” 卫丹心听着三师妹说话尾音上翘,微微屏息,被晃的明明是手臂,可他脑浆都要像剧烈晃动后的鸡蛋一样散黄。 自然是无不答应:“……好。” 冰镜见无上剑派的大师兄都点了头,肯定了自己的符箓,登时高兴地笑起来。 主动对着卫丹心自我介绍:“久闻无上剑派卫道友威名,我叫杜蔓,是七星宫的外门弟子,非常荣幸此次能与无上剑派联手驱邪!” 卫丹心绷着脸,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 碧桃“噗”地笑出声。 卫丹心看向她,她就朝着他眨了眨眼,投送秋波。 这举动她从下界和明光一打照面,就开始做。 但次次都被当成是挑衅。 而如今……卫丹心终于成功接收到了碧桃的“秋波”。 面皮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霜冷如刻,其实他在疯狂运转着灵力压制呢。 但是足下要迈动的步子,却一下子乱了,脑子一时不知道应该支配哪只脚,脚底拌蒜,向前微微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结果稳住之后,又发现自己一直在抓着三师妹的手腕。 三师妹也被他拉扯到了身前来,两人简直面贴着面。 碧桃自下而上,桃花眼中满是揶揄。 开口轻声道:“师兄,轻一些,你抓得我好痛啊……” 卫丹心立刻将手松开。 碧桃的袖口滑下去,那一圈被一直抓着的手腕果然已经泛起了深红色。 如果不加以疗愈的话,用不了多久可能就会泛出青紫。 可见抓着的人有多么用力。 卫丹心:“……”他怎么会这么用力? 他慌忙地上前一步,想捧着三师妹的手查看一番。 他甚至想到之前他……将她折腾得那么凄惨的样子。 一时间甚至在怀疑自己有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暴力施虐的癖好。 可是迈了一步之后他又赶紧停下了。 不行,不合适。 且不论身边还有一个七星宫的弟子……这里各宗弟子皆在,虽然此刻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问心阁掌门流星的身上,却也实在不适合有什么亲密之举。 大庭广众师兄师妹拉着手,黏黏糊糊的事情他干不出来。 因此卫丹心强迫自己停下,微微吸了口气,挺直脊背,连眉心都拧出了一道剑纹,迈步绕过碧桃大步走了。 还扔下一句冷硬的:“跟我过来。” 好生冷漠严厉。 刚刚因为被肯定而心花怒放的冰镜表情凝固,灵魂之中甚至蔓生出一种从小到大都害怕臣服明光的本能。 声音都吓尖细了,看向碧桃说:“……你大师兄是不是生气了?” “其实若是无上剑派的道友们觉得不合适,你们同七星宫的内门弟子组队也好。” 冰镜笑着,把那一筐饼递给碧桃说:“我没关系的。” 碧桃:“他没有生气。”他那是生了情。 碧桃笑着对冰镜道:“大师兄的性情刚直,若是不允或者不愿意他会直说的。走吧,带你认识一下我的师弟师妹们。” 碧桃带着冰镜回到无上剑派的桌子边上,把她介绍给大家。 着重观察了一番已经失去了记忆的冰轮,如今林玄兔的表情。 这可是他最爱的好妹妹。 因为卫丹心已经点头同意冰镜加入,所以众人都没有发表异议。 但是林玄兔看着冰镜,神色怔忡,半晌都没有挪开视线。 两个人本身长得就有些相像,而且血脉相连的亲密,并非“转世”就能切断。 “爱”就是如此,哪怕失去了记忆,甚至是改换了容貌,也依旧残留在灵魂之中。 会在被触及的时候,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溢出身体。 就像明光若不是原本就对碧桃有他理不清,也不敢理清的私欲,他若单纯是卫丹心,以他的性情,就算同一个女子强行绑定在一起,也不可能会如此迅速地沦陷动情。 冰轮或许不是个好东西,但他绝对是个好哥哥。 直到冰镜察觉到他过于炙热的视线,瞪了他一眼,林玄兔才转开了头。 众人相互简单介绍了一番。 碧桃开始看卫丹心定下的任务。 他估算队伍实力,如今又在本子上勾选了几个其他宗门要合作的对象。 最终选择了留影石上面画皮鬼的任务。 碧桃发现卫丹心结合了众人的擅长与短板,选择了擅长破障的阵修,和能力拔千钧的体修。 再加上碧桃捡来的符修,对付这个画皮鬼确实是绰绰有余。 虽然这个任务所获得的灵石不算多,但给师弟师妹们练手正好。 此刻卫丹心正拿过了阵修的阵盘,指着阵法的八卦位和阵眼,在同师弟师妹们拆解其上的诛邪阵。 一旦阵盘破裂,他们也可以根据五行灵属,再结诛邪阵。 “这里,乃是此阵生门,生门需要木灵来守。” 卫丹心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向碧桃。 而只要不看碧桃,他就是个正常的可靠的大师兄。 “这里是死门,死门……” 碧桃偏要乱他心神,对着卫丹心夸赞道:“大师兄选择的任务非常合适。大师兄,我饿了,我们都饿了。” 卫丹心拆解阵法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快速抬眼看了一眼碧桃,暗恼自己怎么忘了带三师妹去吃东……带所有师弟师妹去吃东西。 他收回指着阵盘的手,说道:“那我们先去吃些东西,待回来再继续。” “这里有饼!”冰镜说,“我们可以吃饼,就着桌上的茶水正好。” 卫丹心又看了碧桃那边一眼,看见她在用口型说“不吃饼”。 抿了下唇,一脸严正地徇私道说:“干粮不多,留着路上吃。” 张玉鸾看到了大师兄还有三师妹之间的眉来眼去。 心中还没拧过那个劲儿,有些刺得慌,开口戳穿:“不多?这一筐饼有一百多张吧?画皮鬼所在的城镇,距离问心阁只有两天路程,都要带在路上吗?” 路上一人顶多吃个一两张,到时候每个人背着十来张饼,是打算把那个画皮撑死吗。 卫丹心都没为自己利用“职权”徇私过,如今当众被戳穿,他神情微微一变。 碧桃“啪”一拍桌子起身:“你爱吃饼你吃,你全吃了吧,我要和师兄去吃其他的。” 说着就走到卫丹心的身边,拉起他的手臂就走。 其他的师弟和师妹们也不是很想吃饼,饿一两天了好容易进城肯定要吃好的,打打牙祭。 他们虽是修士,但更是人啊。 于是卫丹心一走,其他师弟师妹也有人立刻起身:“师兄等等!” “三师姐等一下嘛……” 最后整张桌子边上,就只剩下一个张玉鸾,外加一个总是无条件站在她那边的林玄兔。 连冰镜都走了。 她当然也没有浪费银钱去外面吃什么东西,她是拿着一张饼端着一杯茶走的。 她感觉到氛围不对,找个角落去吃了。 张玉鸾僵硬着一张脸,深呼吸了好几下,还是觉得心中烧得慌。 若是卫丹心只是“被迫”和三师妹在一起,她还能觉得是她乐清瑶性情骄蛮,仗势欺人夺人所爱。 可如今他们两个显然郎情妾意两情相悦,倒显得她这个被退婚的人过不去,强求了! “二师姐……”林玄兔原本目光追逐着冰镜身影消失在大堂。 见张玉鸾难过,立刻来安慰她:“二师姐你无须难过,像三师姐那样夺人所爱,爱人以德的人,早晚自食恶果,硕果累累!” 张玉鸾:“……”她表情一言难尽。 看着自己这四师弟,心中的火被拱得实在是旺盛,忍不住道:“你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你要没事你读点书呢?” 林玄兔:“……”他人都被吼傻了。 “二师姐……”他的二师姐从来都对他轻声细语,从没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他当初刚刚拜入宗门那时候,门派中所有人对他这个乡间的野小子能成为无上剑派掌门人的亲传弟子,颇多微词。 甚至还有人悄悄将他穿的衣服弄坏,将他藏起来吃的东西扔掉。 说他是个野狗,在饭堂吃东西不够,还要像狗一样偷一些埋起来。 那时候只有二师姐,理解他从小挨饿,实在是怕如今这日日能吃饱的日子转瞬即逝。 而且他当时在长身体,连骨头带肉一起长,总是饿得不行。 二师姐经常会给他送一些吃的。 轻声细语同他说:“你这个年纪就是很能吃,你不要听那些人说什么。师尊收了你为亲传四弟子,明明你年纪比他们小他们还要叫你师兄,他们是嫉妒你。” 那时候的饥饿伴随着惶恐,总是会被二师姐的温言软语抚平。 他到现在在众人面前,都不敢吃太多。 吃多了但凡谁看他一眼,他就会想起那些被人指着鼻子骂是猪是狗的日子。 他……他也确实从来都读不进去书。 一看到那些字脑子都要炸了。 那本子一打开他就能当场昏过去。 他就是学不会!死记硬背也用不对!那又能怎么办啊…… 而且……而且二师姐从前从不会像那群人一样,骂他“没文化”,骂他是个野人难以教化。 可是如今…… 林玄兔被吼得眼圈都红了。 若是从前的张玉鸾,或许还会哄他两句,骗骗他。 可是她从前哄他,除了觉得他小的时候有点可怜之外,是因为后来她发现乐清瑶喜欢他,从小就喜欢。 她争不过乐清瑶,她没有那样的母亲撑腰,可以横行无忌。 张玉鸾父亲是雷霆宗的一位长老,但其儿女成群,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女儿。 但是张玉鸾可以让乐清瑶喜欢的人围着自己转。 林玄兔喜欢温柔似水的,乐清瑶连装都不会装,总是嚣张跋扈,小时候还欺负过林玄兔,后来动心了给他送东西,再好的他都不肯要。 要了也是送来给自己。 张玉鸾为此没少暗中爽快。 可是她从来不会回应林玄兔的喜欢,也明明白白告诉他自己喜欢大师兄。 他还愿意围着自己,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根本就不喜欢林玄兔这种只长身体不长脑子的。 一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空有一副皮囊。 一个俊美无俦,经天纬地才华横溢,品行端良行事稳重,鬼都知道怎么选! 张玉鸾从前庆幸乐清瑶瞎了。 如今发现她不仅恢复了“视力”,还干脆利落地就把卫丹心那样的人搞得动心动情。 再一看身边蠢到冒烟,安慰人简直火上浇油的林玄兔。 深觉自己利用他气乐清瑶的那些年,如今果然反噬了。 因果轮回,她这是遭了报应! 她一拍桌子起身就走。 林玄兔下意识起身跟随,张玉鸾此刻简直五阴炽盛,迁怒林玄兔:“你不要跟着我!” “看到你就烦。” 报应啊! 她说上一句的时候,林玄兔把桌子上的佩剑都拿起来了。 还在心中责怪自己实在不会说话。 发誓以后一定好好读书,就算脑子炸了也读。 但是后面那一句声音并不大,轻飘飘的“看到你就烦”却让林玄兔止住了脚步。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感激并且追逐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二师姐,突然间感觉对方无比陌生。 他的眼眶通红,从喉咙到心口像是被人给塞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 沉甸甸冰凉凉。 他心中安慰着自己,二师姐是因为……因为三师姐横刀夺爱抢走了大师兄才会这样失控。 只要三师姐把大师兄还回来,二师姐就一定会变回从前的样子。 因此林玄兔这个无论在天上还是在人界,都是四肢发达脑子不够用的蠢货。 他在“人生中唯一的温暖源头变冷”的情况之下,做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睿智”决定。 他打算舍身勾引三师姐,好让大师兄回心转意,继续跟二师姐在一起。 此刻的碧桃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怎样啼笑皆非的勾引。 她正在忙着勾引别人。 卫丹心带着她先是吃了两大碗抄手。 而后又分别给她买了肉包子,点心以及小零嘴,整整好几大袋子。 碧桃吃得畅快,很快全都吃完了,连小零嘴都没剩下。 而对她第一次暴露自己这么能吃,卫丹心有些目瞪口呆的同时,吭哧出了一句:“能吃是福……” 碧桃顿时笑得花枝乱颤。 然后卫丹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摆摊卖药的丹修手里,买了一瓶治疗外伤活血化瘀的药膏。 而后……甩开了师弟师妹们的视线,把碧桃带进了一个破败无人的巷子里面。 碧桃知道他要干什么,他都在脸上写着呢。 但是表现得不知道,还故意问他:“师兄,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两个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处蓬蒿遮天的死胡同里面,卫丹心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一脸正直地摸出了药瓶。 凑近碧桃一些,拧开药瓶,拉起了碧桃的袖口。 这一点根本算不上伤的伤,本来印子应该已经消掉了,是因为碧桃皮肤比较白皙看着有点吓人。 但她又不是什么吹弹可破的娇皮嫩肉,甚至连个凡人都不是,还真犯不着如此“杀鸡用牛刀”。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袖口撩起来,那一处的手腕淤青深紫,看上去极其恐怖。 卫丹心都被吓得表情凝重了起来。 “怎么会……对不起,是我太用力了。” 他赶紧用修长的手指挖了药膏,涂抹碧桃的“莫名加重”的手腕。 碧桃一直带着笑意。 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腕子上滑动,她突然间又把手缩回来了。 “嗯?”卫丹心手下一空,发出一声疑惑询问。 碧桃却把手背到身后,说道:“我不想治疗。” 卫丹心:“……为什么?” 碧桃抬眼,看着他,朝着他走了一步,人都快跟他贴在一起了。 这才仰起头,自下而上,气息擦着他的颈项喷过道:“因为我喜欢。” 碧桃痴痴道:“喜欢师兄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卫丹心本就因为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耳根泛起热度。 如今她一连两句“喜欢”出口,这周遭又没有旁人,卫丹心再怎么压制,也没能压制得住他面上红潮涌现。 他低头,对上碧桃能溺死人的眼睛,只觉得自己胸腔里面仿若拔地而生出数不清的小鹿和小兔。 小鹿在撞他,小兔在蹬他。 直把他弄得几近窒息,嘴唇颤动,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心头固若金汤的铜墙铁壁,在她的眼神和“喜欢”之中,天崩地裂,天塌地陷。 可是此时此刻,向来主动的碧桃,却只是保持着这个距离,看着他不错眼。 哪怕她现在恨不得在这没人的地方,扒开明光的衣襟,吃一顿她真正想吃的。 但是她却没有再上前,甚至在卫丹心逐渐涌上侵略之意的金眸注视下,往后退了一点点。 而她一退,卫丹心果然骤然吸了一口气。 伸手一把抓住了……碧桃的袖口。 他不敢再抓碧桃的手腕,生怕自己用力过猛。 碧桃低头,咬住嘴唇,看着他如玉如竹的手指攥着她的袖口用力得泛白。 看着他手臂上的筋脉渐次凸起,昭示着他此刻有多么激动。 但他就真的只是攥住了碧桃的袖口。 呼吸急促,双眼沉痴,却再没有其他过火的动作。 他性情纯澈正直,把她带来这里,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和她独处的心思。 但除此之外,就真的只是想给碧桃涂药。 如今被碧桃两句话,一双眼,给激得情潮迭起。 却始终发乎情止乎礼。 碧桃简直想在心里骂一句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可她偏偏就喜欢明光这个被轻轻一碰就惊天动地,却不肯轻易让天地倾覆的隐忍劲儿。 两个人这么站了一会儿。 天色将暗,金乌沉入了地面一半儿,剩下一半儿迟迟不落,仿佛趴在地平线上,在看谁欲壑难填。 明光自认为悄无声息地理顺了呼吸,吞咽了两次口水。 换了一次站姿,从面对面,改成了侧身对着碧桃。 他庆幸今日穿的是衣袍宽大,布料硬挺,能遮掩住他令人不齿的孽欲。 但他始终揪着碧桃的袖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动了。 先前挖的那点药膏都蹭到碧桃的袖子上了。 他重新……在地上找到了那个药瓶。 把上面的草屑吹掉,而后再次轻轻地拉起碧桃的手腕,低头给她涂药。 不甘落下的夕阳暖光,被荒长的蔓草切碎,碎金一样撒在他冷玉一般面容之上,瞳仁之中。 让他此刻温柔得简直像一个金光熠熠的蜃影。 他细细地给碧桃涂好了药。 动作轻得碧桃只觉得痒。 哪里都痒,痒得她气血翻涌,满心污秽。 跟他的节奏走,这第二次竞赛界限的四十年,两个人能做得上吗? 可是她又舍不得打破如今这令人心醉的氛围。 狩猎者会有几个瞬间,爽快得胜过真正的高潮。 发现猎物时的兴味。 追逐猎物时的兴奋。 瞄准猎物时的激动。 猎物倒下时的惊喜。 如今猎物已经倒下,她正在享受收获猎物的满足。 至于怎么拆吃,怎么烹制,且不吝再等等。 等她先好好地体会此时此刻,尘埃落定的满足。 碧桃任由卫丹心的手指,反复游走在她的手腕。 更纵容他涂好了药膏,还不撒手。 并且听他找了一个看似正常,实则非常蹩脚的理由。 “卖药膏的那人同我说……他说这药膏,需要按揉才好吸收……” 碧桃微微吸了口气。 很想接一句:他难道没跟你说,这样的脂膏,除了涂在手腕上,还能涂在其他地方吗? 没有告诉你手指涂满了脂膏,除了按揉伤处,还能做别的吗? 但这种话要是说出口,卫丹心立刻就会被吓跑。 因此碧桃只是咬了下嘴唇。 纯良道:“怎么按揉?” “我帮你吧。”卫丹心一脸端方地说,“你一只手按揉不方便。” 他说得那么清正,但是如果语气之中未带颤音,如果他此刻不是色若春桃,眼睫如振翅蝶羽,或许还可信一些。 碧桃感觉到卫丹心的双手捏住她的手腕,开始缓慢按揉起来。 黏腻的脂膏在两个人的手部和腕部肌肤上化开,让他们的每一寸相触的肌肤触感,都变得格外柔腻缠绵。 气氛也像是被倾倒了蜜浆一般,连空气都不流动了。 只剩下彼此此起彼伏的炽烈心跳,和对方随着按揉错落不匀的呼吸。 碧桃简直要被他给磨死了。 金乌眼见着没有什么进展,不情不愿地沉入地面。 卫丹心生生把碧桃手上的脂膏都给揉干了,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碧桃的手腕。 碧桃在暗下来的天色之中,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 她以为就这样了。 黑天了,得回去找地方落脚,还得认真研究接下来的画皮鬼应该如何收服。 但是就在她手腕落到身侧,两个人往回走的时候。 原本走在前面的卫丹心,动作突然慢了下来。 碧桃轻轻撞上他后背。 疑惑挤出一声:“嗯?” 卫丹心没吭声,却不在前面了,退后一步开始和她并肩而行。 碧桃莫名其妙,但是走了两步,她的眉梢又忍不住挑了起来,嘴角都没能压住。 也不需要压了。 卫丹心根本就不敢看她。 他的手背轻轻地撞了两下碧桃垂落身侧的手。 然后先是伸出一根手指,就一根。 试探性地勾了下碧桃的小手指。 碧桃没有躲开。 他才在行走之间,慢慢地从一根加到两根,勾住后继而缓缓将碧桃的掌心彻底攥住。 攥紧。 却又想到什么一样,松了一下不敢太用力。 他的手心潮湿滚烫,拉着碧桃的手,在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之中,也没忍住勾起了嘴唇。 两个人手拉着手,转过七扭八拐的巷子。 脚步都不约而同地放慢,将这亲密甜美的时刻无限拉长。 但是再长的路总有尽头。 马上要转出巷口,看见街面亮光的时候,他们停下脚步,看向彼此,相视一笑。 恋恋不舍放开彼此的手。 碧桃倒是根本就不在乎,可明光绝不是一个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亲密拉扯,引人注视,供人议论的性情。 回到街面上,这里摆摊卖东西的小贩依旧还在。 街上挂着一串的灯笼,若非两侧颓败的建筑难以忽视,街上修士人来人往,食物的香气熏染得这一条街上颇有那么一番喧闹盛世景象。 两人打算回到大堂去找师弟师妹们,还未等过街,就听到有人讨论:“流星师兄说会亲自带队呢!” “流星师兄为地重极阶修为,各宗修士一起去的话,希恶鬼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据我得到的消息,留影石上所言不真。” “据说希恶鬼已经壮大到可以将一城的人全部都拉入梦境。” “但大部分的宗门修士,多年来皆受过他在危急时刻的救助恩德,现如今都已经答应了随他同去。” “我等雷霆宗,还有七星宫的修士也已然答应。” 碧桃正侧耳去听,有人朝两人跑过来:“大师兄!三师姐!” “你们去哪里了!流星师兄正在找你们呢,已经等了好久了!” 第57章 “狸奴”亲人 碧桃和卫丹心一回到问心阁的大堂之中, 便感觉到气氛相较之前,各宗门修士已由互不干涉选择任务的松散变得尤为紧张。 各个宗门的修士俱是神情凝重, 隐隐拱卫着问心阁的阁主流星。 而问心阁的阁主一见到卫丹心,便立刻越众而出,走到了卫丹心和碧桃的面前。 对着两人便是拱手作揖。 “卫道友,乐道友。” 碧桃嘴角微微一勾,心说这位问心阁的阁主还真是不简单。 卫丹心作为无上剑派带队的大师兄,屡屡带队驱鬼除煞,且任务失败的次数很少, 被众人所熟知,乃至引为第一合作对象也是寻常。 但在乐清瑶的记忆中,她一直都因为不二道人资源丰厚, 本身对修炼也没有太大执念, 从前跟着卫丹心出来历练的次数非常少。 上一次猎杀伤魂鸟的任务,乐清瑶为了追逐林玄兔才会跟着。 而且就跟了那么一次任务, 真正的乐清瑶便死在了莫兰山。 碧桃等人“择代”之后, 他们因为任务失败, 上一次甚至都没有回到问心阁来交接。 细算起来,乐清瑶与这位问心阁的阁主流星恐怕只有匆匆一面。 按理说这位阁主, 应该根本不记得她这号人物才对,而现在他居然能精准称呼出她的姓氏。 他礼数周全, 声音清泉击玉, 入耳令人骨酥肉麻:“如今各大宗门道友齐聚, 各位请听我一言。” “康全城希恶鬼作乱愈演愈烈,若再不加以遏制,恐养痈遗患,积羽沉舟。” “实不相瞒, 先前已经有几个驱邪的队伍接下了任务,赶往康全城。” “只不过我未曾想到,希恶鬼本体壮大得如此迅速,深受其害者逐日倍增。” “而且希恶鬼本体寄生在百姓的梦境之中,想要捉住此獠真身,必要入梦。” “希恶鬼以惊惧、恶意,痛苦为食。” “入梦之人,梦境必将受到希恶鬼的影响,会如同堕入幽冥地狱一般,反复经历此生最痛苦最无助的记忆。” “我前段时间一直忙着收服恶鬼,并没有时时关注康全城。现如今前面几拨队伍,因入梦之后,困囿于自己往昔记忆构建而成的幻境,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现如今苍生离乱,人族势微,我等身怀灵异的修者,本就该同舟共济,民胞物与。” “对同修更有拔刀相助,义不容辞之责。” “如今眼见希恶鬼日渐猖獗,我已然派人通知了各宗的掌门及长老。” “但是在他们出山之前,阻止希恶鬼继续壮大,依旧间不容发,迫在眉睫。” “我会亲自带领问心阁的修士,前往康全城,也请求各宗高义修者,助我等一臂之力。” 问心阁的流星阁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碧桃听得的眉头都已经皱了起来。 他再怎么音如仙乐,讲话娓娓动听。 也掩盖不住他言语之中隐隐逼迫之意。 卫丹心始终未曾发言,碧桃不用看都知道他此刻该是怎样的铁面冰霜。 这种话术激一激那些热血上头的傻小子尚且有用,想要骗到明光并不那么容易。 他虽然天资不是优越无伦,可平衡九天势力,处置万界公职之人,若没有洞见症结,明见万里的能力,又如何能引得古仙族捧他为“帝尊”人选。 但正在这时,这位问心阁的阁主流星停顿了片刻,却骤然之间话锋一转。 “诸多陈词,并非要以天下大义裹挟诸位道友。” 流星说到这里,环视大堂之中所有的修士,声音并未提高半分,也未曾流露什么刻意之情。 只是陈述:“更不是要以昔日恩德挟持诸位道友,与我等盲目冲锋送死。而是事关数万人命不敢有半点隐瞒。” “康全城之事急如星火,我如今是心余力绌,黔驴技穷。” “……万般无奈,只能恳请诸位,在各宗掌门长老动身诛邪戮鬼之前,先助我问心阁拖延事态发展。” “我已然针对拖延希恶鬼继续壮大,有了针对之策。” “以引魂香勾连,送五行相生,阴阳相守,有明心破障之能人,进入康全城百姓的梦境之中,结诛邪之阵,为百姓醒神除秽。” 问心阁的阁主流星,甚至从怀里掏出了誓言心之石。 捧在掌心,神情严肃,郑重誓言:“我承诺,我问心阁修士必一马当先,先登陷阵。若遇危险,哪怕身死魂消,也一定会先护送各宗修士出阵醒神。” 修士誓言,皆受天道所认。 他话音落下,天边滚滚闷雷之音响起。 很快一道电闪自天际如游龙游弋而下,在半空之中化为一道强光,于流星的话音落下之后,钻入誓心石中——誓言已受天道认证。 大堂之中,各宗修士皆为此而动容。 碧桃眼见着卫丹心的神色也是一松。 而如此还没完,问心阁的阁主流星手中握着誓心石,继续说道:“然但凡驱鬼镇煞,纵使我万般推演,自认定下万全之策,也一定是风浪险恶,危机难测。” “因此,此番去康全城,各从其志,来者不拒,去者不追。” “只待各宗掌门与长老齐聚康全城,诛戮希恶鬼时,诸位道友自可全身而退。” “问心阁承诺,只要此番助阵之人,无论修为品阶,皆有百枚地品灵石送上,酬谢义士。” “问心阁更会铭记此恩,日后诸位道友若遇险境,问心阁修士皆愿为诸位道友,赴汤蹈火,急人之难。” 若说前面说的那些话,是煽动是逼迫,是以道义来挟制人心。 那最后面这两个条件,便是利益蛊惑和权力引诱。 这联合手段一出,别说是各宗的修士,就连碧桃都觉得,就算为了最后两个条件,这险也可以冒一冒。 更别说这位流星阁主,不仅拿出了“万全之策”,更承诺问心阁为马前卒。 甚至不是让各宗的修士联合绞杀希恶鬼,只是让各宗的修士结阵拖延而已。 每人百枚地品灵石,问心阁还欠一个人情,这摆在眼前的便宜,谁能忍住不占呢? 果然,很快有修士站出来,义正辞严道:“愿随阁主同行,执鞭随镫,任凭差遣!” 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众人在重利以及“问心阁来日必偿恩情”的承诺引诱之下,简直如同雨后春笋。 “愿风雨同行,誓死相助!” …… 问心阁的修士,如同事先约定好一般,全部都聚拢到了阁主流星的身后。 问心阁阁主带头,朝着围拢他的四方修士,鞠躬致敬。 在众人“阁主何须如此!” “阁主万不要折煞我等!”的大呼小叫之中。 却依旧执着地将腰弯到底,拱手敬的不是苍天,而是诸位愿意相助他的义士。 他一字千钧,金声玉振:“感诸道友高义,天心可鉴,苍生必铭救济之恩。途险且坚,幸得同契!” 问心阁的那些修士,显然也对他们的阁主无比信服崇敬,跟随着流星的动作,俱是正言厉色,鞠躬到底。 众人来到卫丹心与碧桃的面前之时,卫丹心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流星的手臂,没有让他真的拜到底。 开口道:“阁主悲天悯人,燃灯照岸,无上剑派愿为阁主马首是瞻,听凭调派。” 流星闻言目露感激之意,却丝毫不显得夸张,只是伸手拍了拍卫丹心的手臂,没有再说任何的场面话。 而是说道:“阁楼之上,已经为诸位道友准备好了休息之处。” “康全城的地图、干粮、护身法器、路上换洗的道袍皆已备齐。” “我等今夜养精蓄锐,明日便直奔康全城。” 众人闻言,更是千般万般愿意,对着问心阁的阁主流星更是赞誉不绝,崇敬加深。 这些琐碎之物问心阁都一并承包,不仅省了许多麻烦,简直一本万利。 众人皆被问心阁的修士指引到楼上休息,或是在大堂之中用一些问心阁内准备好的食物,甚至有些修士聚众小酌,问心阁竟连酒都烫好了。 碧桃仔仔细细端详着这位仙身鬼面,在众人之间游刃有余问心阁阁主,心中对他的评估又上了数个台阶。 此人当真神机鬼械,掌控人心,若非生在此生机凋零之界,绝非池中之物。 “在看什么?” 卫丹心交代师弟师妹们跟着问心阁的修士去认领房间,回头却发现三师妹还站在原地。 目光追逐着问心阁的阁主流星,专注无比。 他走到三师妹的面前,仗着身形高大肩宽背阔,把她的目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碧桃:…… “你在看什么?”卫丹心又问了一遍。 他的唇角微微压着,显然因为三师妹追着其他人看个没完,有点……难言的不畅快。 那问心阁阁主,面如槁木,形如枯骸,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一定要挑出一些特殊的地方,那便是流星其人惯会舌灿莲花,擅以温言惑人。 但这些对卫丹心都没用,其他宗门之人对问心阁的阁主或许崇敬非常,高山仰止。 但卫丹心自幼为无上剑派掌门之子,资源丰沛,同样受人追捧,骄矜自傲,不以任何人为尊。 他真正动心的,并非这问心阁阁主流星巧妙出口的“花言巧语”,乃是他说的对希恶鬼的应对之法。 以引魂出体的方式,结五行诛邪阵。 这个阵法卫丹心原本就是要教授给师弟和师妹们的。 如今有这样合适可以亲身结阵,还能在一定程度保证安全的机会,自当不容错过。 以及那每人一百枚地品灵石,确实足够诱人。 顶得上他们杀死一百只画皮鬼了。 可是三师妹到底在看什么? 碧桃:“……什么也没看啊,我在等师兄啊。” “师兄已经决定要一道去康全城了吗?” 卫丹心果然被转移注意力,想抓碧桃的手,因为人太多了,袖口之中的手动了动终究是忍住了。 只是轻声说:“此事我们回房再议,我已经叫师妹和师弟们都已等在我房中,走吧。” 实际上碧桃刚才是在出神。 她对这位流星阁主的第一印象就觉得对方像一个活尸恶鬼。 可如今见他纵使手段神机,却行事磊落坦荡,即便面容可怖,但气度高华拔俗。 这样一位掌控凡间与修界之间命脉的能人……他连喜欢不喜欢人都是个问题。 这世上大多智近妖之人,皆视周遭之人为猪狗痴儿,更不会去爱一个傻子。 对一个和他有婚约的师妹,前任阁主的女儿占魁的态度就有待商榷了。 他那样纵容包庇,难道是想捧杀? 卫丹心见碧桃的眼神依旧在大堂之中扫视。 又问:“还是你想吃一些东西?” 碧桃看到那位天鼓灵仙所在的雷霆宗众人,正围拢着问心阁的阁主,不知在说什么。 她收回视线,对着卫丹心笑道:“我也没有那么能吃,刚才师兄给我买了那么多好吃的,我已经吃饱了。” “走吧。” 两个人并肩上楼,到了问心阁的第二重,被问心阁的一个修士引着,回到了问心阁为他们安排的,卫丹心的房间。 屋子里面虽没有什么贵重的摆设,但收拾得非常干净且宽敞。 师弟师妹们都在等着,卫丹心同碧桃进去之后,简明扼要地同师弟师妹们说明,他们暂时不会去抓画皮鬼,而是同问心阁的阁主流星一起去康全城,对付希恶鬼。 卫丹心把灵魂出窍入梦,结诛邪之阵会遇到的一些危险和被希恶鬼影响的困境,一一推演解说。 又说明问心阁开出的条件,最终将问心阁阁主的话照搬:“此行凶险未知,你们各从其志,来去自由。” “只是若决定不去,当结队回归门派。” “无人带队不可再接受其他任务,更不能在外逗留游荡,以免碰到恶煞凶鬼。” 师弟和师妹们都是跟随着卫丹心出来的,没有了卫丹心带队,他们确实不敢私下再接其他的任务。 如今百鬼横行,更不敢在外游荡逗留。 但是出都出来了,也不可能就这么回去了。 卫丹心会对那一百个地品灵石动心,却也知道权衡利弊。 师弟和师妹们大多天真烂漫,修行时日不长,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和悍勇。 听卫丹心说完之后,不光没有一个退缩要回门派的,甚至已经在兴奋地商讨拿到一百地品灵石之后,该怎样利用。 卫丹心同师弟和师妹们说明情况的同时,自己又推演了一番可能遇到的意外,万分慎重。 但是此行问心阁阁主作保带队,又已经通知了各个宗门的掌门与长老兜底援救,也确实没什么好担心。 于是他又给师弟和师妹们讲解了一遍五行诛邪阵的站位。 等确保所有人都了解自己的属性,以及在五行诛邪阵之中的作用,这才把师弟和师妹们放回去睡觉。 如今已经临近子时,连碧桃都打了个哈欠。 她跟着师弟和师妹们朝外走的时候,感觉到身后的灼灼视线,回头同卫丹心对视了一眼。 然后就脚步缓慢,落后了师弟和师妹们几步,假装整理自己的靴子蹲下,等着众人出了门口。 这才慢吞吞起身,看向卫丹心。 卫丹心看到师弟师妹们出门,趁着没有人回头的间隙,快步上前关闭房门。 把碧桃留在了他的屋子里头。 门外正巧回头,看到了大师兄的房门关闭,但是没有看到三师妹出门的张玉鸾…… 一张清秀动人的小脸,顷刻之间扭曲了一下。 嘴皮子快速且无声动了几下。 ——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正巧前面的林玄兔,自己消化了一整天的情绪,又鼓起勇气和他的二师姐搭话:“二师姐,明日……” 结果又正好撞到了张玉鸾的气头。 张玉鸾有气没地方撒,碰到林玄兔,这个现在完全不能用来挤兑乐清瑶的“活体报应”,就全喷他身上了。 “走开!” “看见你就心烦……” 人真的不能干坏事,要不然报应就在眼前! 烦死了! 又是这句话。 林玄兔早上才刚刚被“射了一箭”的胸口,伤口还没等凝固,晚上就又被“一箭穿心”。 他心碎在当场。 一句“二师姐明日你就不用骑那匹不安稳的马了,我给你买了一匹性格温顺的马”,就这么哽在了喉咙之中。 林玄兔的眼圈红了,水雾在其中激荡,他死死地咬住牙关才没有窝囊地落泪。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喜欢学习文化,不能像大师兄一样出口成章,经天纬地,就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吗? 他此刻的感觉,不是“心爱之人厌恶我”的酸涩痛苦。 而是当成唯一温暖,类比长辈的二师姐,厌弃他的无助和慌张。 他不由得想起,他还是个野小子的时候,死在病床上的母亲。 他觉得二师姐是病了,像他的母亲一样。 而病痛是这世上最歹毒,最可恶,简直令人面目全非的鬼祟之物。 当年那么爱他的母亲,缠绵病榻一段时日之后,也是看到他就烦,会打骂他,甚至诅咒他去死。 可是当年母亲的病症,很多大夫束手无策,最后只能生生熬着,活活将人熬死。 如今二师姐也病了。 当年那种惶恐入骨,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再一次弥漫在林玄兔的心头。 不能治吗?真的不能治吗? 当年为了治疗母亲的病症,林玄兔甚至愿意把自己给卖了,不知道多少次询问摇头叹气的大夫。 如今二师姐……不能治吗? 林玄兔咬紧牙关,又一次想到了二师姐会变成这样的症结。 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能治。 无论如何他也要试一试。 于是他毅然决然,走向了一间屋子,在门口把裹挟着他所有的勇气,所有廉耻之心的气吐出。 然后撞进了那扇门。 “你趴在门口做什么?” 碧桃“整理完靴子”,站起来之后慢吞吞走到门口。 询问关掉门之后,就一直站在门口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的卫丹心:“你今天晚上是要贴在门上睡吗?” 卫丹心闻言,终于从趴在门上的姿势转过身,看向碧桃说:“刚才四师弟在门口,现在走了。” 碧桃笑吟吟望着他:“哦,四师弟走了,然后呢?” “大师兄……你把我关在房门之中,是想做什么?” 由于碧桃的语气实在是过于婉转暧昧,卫丹心的脸给她两句话就问红了。 不过大概是因为不久之前两个人才在小巷子里牵过手,给了卫丹心一些“勇气”。 他顶着一张红潮遍布的脸,伸手将站在他不远处的碧桃,拉到了他的面前。 碧桃的眉头挑起,故意像是被拉得站不稳,撞在他的胸膛之中。 若换一个男子,稍微正常那么一点的,美人如此投怀送抱,怎么也要顺势拥住。 更何况投怀送抱的,是心爱之人? 然后碧桃就被卫丹心抓住肩膀,轻轻推开了。 碧桃:“……”行吧。 就知道他就算眼神勾勾缠缠到都要打结了,最终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什么都不敢做。 碧桃顺着卫丹心的力道站直。 卫丹心扶着她肩膀的双手,才顺着她的手臂一点一点下滑。 滑到了手腕之处,虚虚地握住,然后再向下,这才终于做了他真正想做的事。 还是牵手。 碧桃被攥着双手,感受卫丹心的潮湿和带着些颤栗的手掌,心想着也有一点进展不是吗? 这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牵一只手变成牵两只了? 两个人,为仙都是二百多岁,换算成凡人的寿数,嗯,两千多岁吧。 两个人加在一起快五千岁的“老妖怪”,这情谈的……好似两小儿玩过家家的游戏。 卫丹心抓着她的手,就好似狸奴亲人的时候,踩着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张开双爪,一直揉啊揉啊揉。 碧桃真的很想配合来着。 但大概是被揉得太痒了,从肩膀颤动开始,到后来胸膛也跟着一起颤动,最后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卫丹心:“……”他吓得都松手了。 碧桃笑弯了腰,笑到最后趴在门上直拍门。 “……你笑什么?” “你怎么了?” 卫丹心被碧桃给笑得像一只热锅上的小蚂蚁,围着碧桃转来转去。 手足无措面红耳赤,实在是可爱得要升天。 碧桃总是做一步想十步,早就料到明光开了情窍会是什么样子。 想到归想到,真正面对的时候,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碧桃现在无比庆幸,那个时候把他灌醉没有真的怎么样。 如果直接把人睡了的话,纵然能爽快一时,一偿所欲。 可是错过了明光这种情动之后,循序渐进,按部就班的亲近,那简直如同焚琴煮鹤,弃琼拾砾,暴殄天物啊。 碧桃虽然识遍人间百种欲望,纸上纸下皆能“征战天下”。 却也是生平第一次与人谈情说爱。 她从前从没有想过,相比于沉沦情欲,情爱之中这种细枝微末的转变,才是更令人心动,也令人心醉的。 她幸好没有错过,怎么舍得错过? 等她好容易收了笑意,这才靠在门上,对着已然被她给笑成一只慌脚鸡的卫丹心说:“吓到师兄了吧,我是实在高兴。” “这人世间,痴男怨女无数,又有几人能够如你我这般,有缘有份,相识相爱,相知相守?” 碧桃深情地看着卫丹心说:“师兄听过那句话吗?” 卫丹心走到碧桃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将她方才轩渠大笑之时,自己拂乱的鬓发,轻轻勾着归位。 柔声问:“什么话?” 两人近距离相对,碧桃朱唇轻启,字句情真:“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① 卫丹心听了这样的情话,有那么瞬间,觉得自己胸腔之中五脏都要因为缺氧而衰竭。 他拨动碧桃的鬓发的手,不自觉地落在了她的面颊之上。 面上只隐隐露出怔然,实则内心雷霆躁鼓,狂澜冲天。 他摩挲着碧桃的面颊,珍重热爱,仿佛捧着这世间令他甘愿沉沦的“万丈红尘”,自此泥足深陷,执迷不悟。 两人深望着彼此,天地万物,再无其他。 气氛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怎么样接下来都该有个“情难自禁”。 碧桃满心激悸动地等着,他们贴得特别近,碧桃都能够感觉到卫丹心逐渐攀升的体温。 他的呼吸变得深重,他捧着碧桃面颊的手掌,也从轻轻的抚摸,慢慢变成了带着些许重量和欲望的摩挲。 他看着她,金色的双眸仿若煌煌烈日,锁定她的身影,恨不得将人纳入焚烧。 再怎么君子如兰,守礼持重,他也是一个身体康健的男子。 没有九天众望在肩,规矩他言行举止,他的一切反应都自然而真实,都饱含正当的人欲。 他的拇指游走到她的唇角,指尖触碰到碧桃柔软的唇瓣。 眼睫震颤如扇。 他甚至一度有些失控,拇指几乎要压进碧桃的齿关。 碧桃的呼吸也变得很急,她本来就喜欢明光,被喜欢的人用这样充满侵略的眼神看着,揉着,怎么能不情动? 但是就在她微微张开双唇,想说什么的时候,卫丹心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触到了她柔软的口腔。 而后他就像是一个入了魔障的高僧,骤然之间因为被“毒蛇”撕咬了连心指尖,“疼痛”之下,破障醒神。 碧桃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是被袍袖盖了一下脸。 心里万分激动期盼着下一瞬就被人拦腰抱起,也不拘是床榻之上,丢在什么地方都好。 虽然碧桃也喜欢按部就班,可情爱不就是这样平地生风,风又起浪,浪又成潮,高潮迭起,潮涨潮退吗? 结果下一刻她确实被人揽了一下腰。 不过并没有被抱起,而是被揽着腰给——推出了迅速打开又关闭的门。 长廊之上夜风悄然卷过,碧桃因热血上头而涌出潮热汗意被吹了个激灵。 鼻子都差点被张皇失措的“门板”拍到。 房门已经死死关闭,她甚至能透过灯光,看到卫丹心还趴在门口的位置。 额头抵着门,从影子便能够看出,是一副冲击过大,不堪忍受的模样。 她哭笑不得伸手搓了把脸,也没有再去敲门“吓唬”卫丹心,转头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 今天进展也挺大了。 按照碧桃的猜测,卫丹心眼疾手快把她关在门里,原本只是打算捏一捏小手,缠缠绵绵地多看上几眼。 如今这不是……都会揉脸了吗。 碧桃回味着卫丹心方才占有欲十足的样子,揉搓着自己的脸,美滋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进去,抓起桌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就灌了半壶水。 勉强把心头的邪火浇灭。 没办法,谁让她喜欢的是一个柳下惠在世,克己复礼的君子呢。 碧桃想着他日后若当真沦陷情欲,该是何等的迷人,忍不住又拎起茶壶喝了口水。 结果这一口水还没等咽进去,碧桃就发现屋子里居然有人! 碧桃原本都已经在腰上摸武器了,结果很快看清那个坐在她床榻之上的人,竟然是林玄兔! 而且林玄兔看上去仿佛喝多了酒,面飞红霞,衣襟大敞,还披头散发。 他坐在床榻上,赤足垂落地面,看向碧桃的眼神,阴郁非常,像一个夜半爬床的香艳男鬼。 “噗——” 碧桃一口血……一口茶水喷在地上。 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卫丹心给揉搓得色令智昏,走错了屋子! 碧桃立刻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喝多了,走错了屋子!” 碧桃转身就冲出了门口。 结果冲出去之后,碧桃抓耳挠腮地来回在长廊上面走了一遍。 这问心阁为修士准备的休息之处,名字皆是以星宿命名。 仔细辨认了之前问心阁的修士带领他们认的门。 无上剑派这边为星宿天罡,依次是卫丹心居住的天魁、张玉鸾居住的天刚。 再往后是天机,天闲…… 又仔细看了看门牌,给她分配的屋子,以一个小小的木牌钉在门上,叫——天勇。 没错啊? 她没走错。 碧桃站在天勇的门口皱眉,她没错那就肯定是林玄兔走错了。 想到刚才林玄兔酒气熏人,碧桃深吸一口气翻了个白眼,推门就回去。 “我没有走错,四师弟,是你走错了!” 明天就要出发去康全城,这半夜三更林玄兔在哪喝得醉醺醺的,跑她屋子里来了? 林玄兔已经摇摇晃晃从床边上站起来,站起来之后他那个本来就盖不住的胸口衣襟,更是大敞四开。 衣服仿佛要离家出走,甚至滑到他的肩头。 让他直接就半裸。 林玄兔无论是在天上做冰轮天仙,还是在人间做碧桃的四师弟。 别的不说,皮相至少是不差的。 冰轮虽然脑子不好,可天界男仙之中,他确实为剑眉星目,神采英拔的代表。 碧桃站在门口看到他这副形容,伸手挠了一下眉心,抱着欣赏的态度朝他身上扫了两眼。 不过她没有把房门关上,回手甚至把房门给敞开了。 林玄兔瞪着一双兔子一样红的眼睛,看着碧桃,摇摇晃晃从床边起身。 碧桃让开房门出口的位置,有心想抱怨两句,但是对着一个醉鬼,不打算计较。 结果林玄兔大概是真的喝多了,走路走不了直线,直奔着碧桃就来了。 “门不在这边,在那边。” 林玄兔走到碧桃身边后,一把攥住了碧桃给他指路的手。 然后颇为“狠辣”地看了碧桃一眼,拉着人就往床那边走。 碧桃:“……” 她被林玄兔拽着走了两步之后,确定他醉得已经丧失理智。 认错人了吧。 甚至有些好笑地猜测,林玄兔这个样子是不是想要找张玉鸾自荐枕席? 结果走错了屋子。 她一想起自己和林玄兔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如果林玄兔明天酒醒之后,发现自己转错了屋子,会不会肝胆俱裂,捶胸顿足? 碧桃想着如果明天林玄兔醒过来之后,来找她让她不要乱说话,隐瞒今天晚上的事情。 碧桃一定要狠狠顺势威胁他一下。 好让他以后乖乖给自己干活积累功德。 碧桃虽然对冰轮事事跟自己作对,甚至在第一场试图搅乱她脑子,给她扔了一块冰轮印一直记仇。 并且已经筹划好怎么报复回去。 但并不妨碍碧桃欣赏冰轮在功法之上颇有几分能耐。 更不耽误碧桃趁着他没有破除雷纹咒印,在此界好好利用他一番。 碧桃盘算着敲诈他的话术。 被冰轮给拉到床边上后,抽出手,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想好好看看他到底怎么自荐枕席。 结果林玄兔站在床边上之后,背对着碧桃确实很久都没有动。 他本就是……酒壮怂人胆。 他本就……极其不喜欢三师姐乐清瑶。 可是……除了这样林玄兔实在是想不到有其他的办法,能让二师姐重新得到大师兄,变回从前的样子。 因此他咬牙切齿。 他孤注一掷。 他直接把自己的上衣给脱了扔在地上。 回头看向碧桃,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抬起双臂,眼睛一闭,一副英勇就义之态,就要来抱碧桃。 碧桃:“……” 碧桃反应敏捷,伸出手就直接掐在了他脖子上。 林玄兔张开的手臂,因为被扼住了咽喉,分别落在了碧桃的肩膀上。 两个人以这种诡异的姿势对视。 碧桃挑眉看他:“四师弟,喝了多少啊?” “知道我是谁吗?”就直接伸手来抱她。 明光还没抱她呢,怎么可能让这个狗东西捷足先登? 林玄兔本来就极不情愿,被掐住脖子之后,浑身僵硬片刻,想起之前被乐清瑶威胁时候差点掐碎喉骨的记忆。 一时有退缩之意,双臂老老实实地放下。 但事已至此,他衣服都脱了难道现在逃走吗? 很快他拧着俊逸的眉目,开口声音有些暗哑,问碧桃:“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简直像是从酒缸里面捞出来的。 碧桃已经被他熏得有些受不了。 再听他说话没前没后的,估算他根本认不出自己是谁了。 一边感叹他跟张玉鸾玩得还挺花。 一边抬起另一只手,一掌就砸在了他的后颈主脉之上。 林玄兔连吭都没能再吭出一声,径直朝着地上软倒。 碧桃在他脑袋撞击在地上之前捞住了他的手臂。 本来想把他扯到床上,但他身形还挺高大的,而且喝醉了之后像一团烂泥,无处着力。 没办法碧桃只能一手勾住他的腋下,一手托起他的双腿,把他横抱起来直接扔在床上。 把人扔好后,碧桃一边拉被子给他盖上免得他酒后失温冻病。 一边有些痛苦地扶了一下脑袋。 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想被人给抱着扔到床上,结果被人推出了门。 回到自己屋子觉也没睡成,还得把冰轮这个狗东西抱着扔在床上。 碧桃给人裹完了被子之后恶狠狠地看着林玄兔,心说:你以后要是不给我多搞一些功德,我早晚把你‘抱着’扔悬崖下面! 弄完之后碧桃从自己的屋子里面出来,没办法,去了林玄兔的屋子里面睡。 好在这些房间都是大同小异,而且如果不是专门去记的话,也没有人会在意谁住在哪一间。 一夜好眠,第二天一大早,房门被敲响了。 碧桃忘记自己跟林玄兔换屋子的事儿,翻了个身撅着屁股继续睡。 片刻后,门竟然被人推开了。 碧桃记不得自己昨天晚上究竟有没有锁门。 来人也没想到一敲门门就开了。 “四师弟,我看到一匹新马,是给我……” “怎么会是你——” 那人还没能走到床边,就看到了卷着被子睡得正香的碧桃,顿时发出了没有礼貌的尖叫。 碧桃卷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就对上了仿若遭遇了晴天霹雳,瞠目结舌的张玉鸾。 “你怎么会在四师弟的屋子里?!” 正这时候,一大早酒醒后,发现自己居然在三师姐的屋子里睡了一夜的林玄兔,惊慌失措地从床上弹射起身。 此刻天色未明,三师姐并不在屋子里,昨晚到底成没成事……他根本就完全记不住。 只记得脖颈一阵剧痛,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玄兔酒壮怂人胆,酒醒怂人归。 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干的那件事儿,简直无地自容。 堂堂男子汉,怎可走投无路,以身饲“魔”! 想着趁大家都没醒,赶紧跑回自己的屋子里面,装作无事发生。 连衣服都没有好好穿,只披了一件中衣然后剩下的外袍腰带,包括靴子,都在怀里抱着。 就这么……鬼鬼祟祟地打开房门回来。 结果一进门,就撞见了声色俱厉,正质问在自己床上的三师姐……的二师姐。 场面一时之间十分精彩。 第58章 散魂符 林玄兔实在没有料到这种场面, 过于震惊,怀里抱着的靴子掉地上一只, “咚”地一声。 张玉鸾看到林玄兔这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再看看在他床上卷着被子坐着,到此刻还一脸泰然,甚至因为被她吵醒有些神色不悦的碧桃。 急火攻心,口不择言地道:“你还挺忙是吧?上半夜在大师兄的房中,下半夜还要赶场来四师弟的房里!” ——三个不要脸的狗男女! 碧桃其人,内心之强大, 敢敞开灵台迎接五雷贯体,小小神仙便悍然将神识散入五雷,随着五雷追溯苍生本源。 旁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恐怕是装的, 而她地覆天翻在眼前, 心不摇动却是真的。 别说她没有真的乱搞男女关系,她即便是左拥右抱、脚踏多船, 也绝不会在人前心虚。 而且这跟她张玉鸾有什么关系? 碧桃不仅没有将如今的场面做出什么解释, 反而坐在床上, 姿态怡然靠着床头。 言辞犀利地反问张玉鸾:“我究竟为何会在这里暂且不提,你也知道这是四师弟的房间呀?” “那我倒要问一问了, 我的好二师姐,你又为何进入四师弟的房中如入无人之境?” “你们两个关系已经亲密到进彼此的屋子, 像回自己的床榻一样方便了?” “你就不怕冲进来撞见四师弟正在自我慰藉?” 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站在门口的四师弟本人, 闻言差点当场疯了:“……你胡说什么呢?!” “你!” 张玉鸾原本一副抓奸的气势, 被碧桃如此反咬一口,一时竟张口结舌。 论起无耻,无理辩三分,张玉鸾在碧桃的面前, 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她双唇开开合合片刻,维持多年的温柔二师姐的形象彻底崩盘。 被碧桃气得连辩驳都不知道从何入口,本性暴露,伸手指着碧桃,憋得快要窒息才憋出一句:“你放屁!” “明明……明明是你脚踏两船!” 碧桃见她不再伪装温柔如水,露出尖酸本性,反倒觉得她这样顺眼了些。 哼笑道:“你看见我脚踏两船了?” “你昨天晚上是趴在我跟四师弟的床底下了吗?” “再说我真的脚踏两船,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大师兄,结果整日钓着四师弟围着你转,贪心不足蛇吞象啊二师……”姐。 碧桃说到后面,看到房门再度被打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后面准备好的那些话顿时排着队的……滑回了肚子。 最后一个字的气势都弱了下去。 何止是弱……她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慌张”。 她实在是刚刚睡醒,脑子还没能彻底清醒,就被张玉鸾一副抓奸的气势给搞得本能反击。 她忘记了分配给林玄兔的房间,就在卫丹心房间的正对面。 修者本就五感敏锐,几个人来回开门,争执的声音也并未刻意压制,一定是被卫丹心听到了。 张玉鸾回过头,看清进来的人之后,像一只斗鸡一样,顷刻间浑身的毛都奓起来了。 一下子就来了劲儿。 眼中闪过幸灾乐祸,立刻又开口,提高一些声音说:“大师兄!大师兄你来了,他们两个……” “闭嘴。” 两个字平静出口,却犹如重锤砸下。 张玉鸾顿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白鹤,挺着胸膛、梗着颈项,却无论如何再不敢张牙舞爪,大呼小叫。 卫丹心侧头扫了一眼门口抱着一堆衣物,衣衫不整的林玄兔,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周身气势却陡然沉了下来。 床上盘膝坐着的碧桃,心中的“泰山”也有些稳不住。 窸窸窣窣地下床,赤脚站在地上,原本想将被子扔在床上,奈何只穿了一身贴身里衣,实在不宜展露人前。 碧桃朝卫丹心的方向道:“大师兄,不是二师姐说的那样,我昨夜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也闭嘴。” 卫丹心看了碧桃一眼,声音冷若冰霜。 跟昨夜那温声细语,拉着她的双手揉来揉去,柔情似水的模样,判若两人。 屋外各个宗门的修士,已经陆续整装待发,卫丹心不允许自己门派之中任何私密之事,传入其他门派的耳朵,成为他人笑料。 卫丹心对着站在门口,慌张无措的林玄兔说:“你去洗漱间,将衣物穿戴整齐。” 又看向了张玉鸾:“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整装,集结师妹和师弟们在大堂等待。” 张玉鸾心中有气,觉得卫丹心识人不清,鬼迷心窍,不仅遭人算计失身失心,如今还要替乐清瑶遮掩丑事。 对他所有好感顷刻散尽,如此一叶障目之人不值得喜欢! 气得嘴撅得都能拴一匹马。 但卫丹心积威已久,沉下脸来是真的很吓人。 张玉鸾纵使不再喜欢他,也是打心底里畏惧敬重他,并不敢忤逆。 她跺了一下脚,还不忘了回头狠狠剜碧桃一眼,气鼓鼓地出去。 碧桃有心想伸手扶一下自己的额头,但她双手都抓着被子,不能松手,就只能闭了一下眼睛。 卫丹心没有看碧桃,侧着身对她说道:“将衣裙穿好。” 卫丹心说完之后,走到了洗漱间的门口。 把已经穿好了衣物和靴子,正准备从洗漱间出来的林玄兔,一把又给推回去了。 卫丹心这一把多少带上那么一点已经完全压制不住的暴虐情绪。 虽然没有调动灵力,力道却极大,径直推在了林玄兔的肩膀上。 林玄兔猝不及防,被卫丹心这一把直接推得踉跄了好几步。 绊在了洗漱间的一个木桶上面,撞翻了洗漱用品,而后依旧未能稳住身形,结结实实跌坐在地。 林玄兔:“……” 他尾椎骨传来一阵剧痛,手腕也扭了一下。 但是他第一次如此直面大师兄的怒火,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甚至都没有敢抬眼看卫丹心。 可他仍旧能感觉头顶之上居高临下投来的视线,凌厉如刀,削得他简直体无完肤。 昨天晚上他喝醉了酒,一时冲动就进了三师姐的屋子。 恍惚之间他记得三师姐回来了,他拉着人到了床边上,伸手去抱她。 然后便是后颈传来一阵剧痛,晨起的时候,他就在三师姐床上……至于到底发没发生什么,林玄兔根本没有记忆,也不敢妄言。 而他这一副心虚又默认的模样,直接让卫丹心怒不可遏,悲不自胜。 临行在即,绝不能让其他宗门看笑话,他不得发作,只能饮恨吞声。 想到昨夜,三师妹还对他情话连篇,说“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他们二人两情缱绻,耳鬓厮磨,甜蜜无度。 可是……三师妹竟然是昨夜一从他的屋子里面离开,就迫不及待来找了四师弟。 想到他方才看到四师弟衣衫不整,三师妹缠绵床榻的情状…… 卫丹心简直不敢深想,只觉得五内俱焚,心如刀割。 他早就知道三师妹喜欢四师弟,她为了四师弟做了那么多事,又如何会一夕之间改换情肠? 大概是这段时日被猪油蒙心,才会让卫丹心觉得,他做了恶事,却因恶得福。 师妹不仅没有怪罪他,甚至解他慌张,懂他畏惧,抚他伤痛,爱他真容。 提出要扛他肩上重担,为遮掩他做下的恶事,愿意替他背负恶名。 绵绵情话,犹如沼泽。 卫丹心不可抑制地心摇情动,甚至在暗中感激上苍,让他得了一位知心相爱的伴侣。 如今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黄粱一梦。 他想到父亲交代他,若是三师妹继续纠缠四师弟,让他千万不要从中阻拦。 卫丹心闭上眼睛,只觉得内腹翻腾,喉间隐隐有腥甜之味涌上来。 等到碧桃穿好了衣服,卫丹心没有再去看地上跌落的四师弟,也没有再看一眼已经衣衫齐整的三师妹。 从洗漱间离开之后,径直走向门口,打开门,落荒而逃一般大步出去。 再待上片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碧桃有心解释,但卫丹心走得实在太急,根本未曾给人开口机会。 她了解明光冰壶秋月,爱憎分明,绝对无法容忍伴侣与他人勾连牵扯的混浊之事。 而九天之上的银汉罟,从昨夜冰轮天仙醉酒之后试图勾引碧桃神仙的时候,就已经热闹得不像样。 在天界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们就看到明光玄仙“捉奸当场”,如今更是议论之势形同星火燎原。 “我的天呐真的太精彩了哈哈哈……” “明光玄仙甚至还对冰轮天仙动手了,把他推得摔在地上,简直要用眼神把他给大卸八块!”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明光天仙如此怒形于色……” “好好好!这很好啊!明光玄仙你清醒一点吧!看到了这个女人真正丑恶的面目了吧?” “我真是服了,冰轮天仙到底是要干什么?他脑子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啊?” “我只能说……没文化真可怕。” “明光玄仙这次一定不会再原谅碧桃神仙,碧桃神仙终于把事情搞砸了哈哈哈……若是在人间我一定要放一串鞭炮!” “明光玄仙向来黑白分明,一片冰心,这种事情他是绝对无法忍受的,我还以为得冲破雷纹咒印,明光玄仙才能清醒过来,现在终于痛快了!” “我宣布,明光玄仙只要不原谅,不再表现得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被人骗得团团转,就还是我最崇敬的仙位!” …… 银汉罟上吵得热闹,明光的追随者,发现他有可能因为这件事不再被碧桃欺骗和戏耍,全部都在欢欣鼓舞。 碧桃却一点都不担心卫丹心会与她恩断义绝。 明光那种人,只要认定了某种关系后,是很难改变的,更何况他当真动了情。 他会痛苦会崩溃,可是绝不会轻言断绝。 况且碧桃又没有真的脚踏两船。 她视明光为明珠珍宝,金乌日轮,有他珠玉在前,碧桃怎么可能看得上其他的“鱼目”。 事实上若非他们两人青梅竹马,碧桃和明光都绝不会是沉沦情爱的性情。 只是二百多年前,明光在大桃木下盘膝打坐,而碧桃奋力挣脱大桃木,掉落在他肩膀上的那一刻—— 他们之间便情缘天定。 天定情缘如何能够轻易斩断? 碧桃见人来慌张了片刻,却不到自乱阵脚的地步。 碧桃打算先解决一下林玄兔。 碧桃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就听到洗漱间有东西落地的声音,却未曾猜想过是两人有什么肢体冲突。 明光那种性子,他碰到这种事情就算再怎么愤怒,也会咬牙忍耐。 绝不会撕破脸,同人争论拉扯,转身便走才是他的风格,更是他不容践踏的骄傲。 如今看到林玄兔跌坐在地,一副六神无主,悔之无及的样子,碧桃震惊得都睁大了眼睛。 明光……对冰轮动手了? 他如今已经这么爱自己,都在乎到失态至此了嘛? 卫丹心的失控,无异于对着一只“恶狼”暴露致命之处。 碧桃的心中涌起一阵甜蜜。 仿佛看到种下百年的种子,在眨眼之间破土而出,拔地而起,长成参天的大树,开花结了果子。 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甜美无比。 脑中更是思绪百转,原本是打算一会儿就去解释的,现在却已经不急着解释了。 她开口对林玄兔说:“昨夜你跑到我房中……” 林玄兔骤然抬头,看向碧桃的眼神带着极度的懊悔和难以掩饰的恐惧。 生怕碧桃一开口,他们之间就真的无可挽回。 碧桃故意放慢语气,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 结合昨夜他醉成那副样子,如今又表现得如此“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想来是昨夜之事他根本就不记得了。 碧桃再开口的时候,试探已经变成了威胁。 “你昨夜醉酒,对我做的事情还记得吧?” 林玄兔闻言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表情更是“天终于塌了”一般。 碧桃故意说得语焉不详,诱导林玄兔彻底误会。 她压低声音说:“这件事你我都烂在肚子里。以后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若是敢不听话,或是把这件事情告诉旁人……” “哼。” 碧桃轻哼一声,居高临下看着林玄兔说:“到时候身败名裂,死无全尸的一定会是你。” 林玄兔不止一次这样被乐清瑶威胁,每一次被威胁之后,他即便无法不听从,也一定会怒目而视,冷言嘲讽。 可这一次,碧桃说完之后,林玄兔愧天怍人般闭眼,忍辱负重地低下头。 他简直痛悔得恨不得以头抢地,他究竟是为什么会起了去勾引三师姐的心思…… 如今二师姐也已经彻底厌烦了他,大师兄更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碧桃欣赏了一番他的汗颜无地,痛心疾首。 “听到了没有?”碧桃又问了一句。 林玄兔苍白着一张俊脸,咬了咬嘴唇,抬头看了碧桃一眼,想到两人之间……又飞速地垂下头。 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将羞耻灼热的面颊埋入膝盖,失魂落魄。 碧桃等了一会儿,又不耐烦地拍了一下门框。 林玄兔身体又一颤,没抬头,但最终还是从喉咙之中挤出了一声“嗯”。 碧桃满意地勾了一下嘴唇,说道:“赶紧收拾好楼下集合。” 然后转身就出了房间。 她知道,直到冰轮彻底冲破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之前,他都会是一条言听计从的好狗。 等到碧桃下去的时候,各宗修士几乎已经集结完毕。 冰镜昨天晚上并没有跟着无上剑派的人一起住,但因为无上剑派决定去康全城,而她欠碧桃一百个雷纹符咒,自然也跟随一起。 在问心阁那里报名后,问心阁也给她安排了住处。 早上集合的时候,无上剑派之内气氛不对,冰镜非常敏感,没有靠上去跟人打招呼。 一直等到碧桃出现,冰镜这才跑到了碧桃的身边,小声说道:“康全城我也会跟着一起去的,但你还没有教我把符箓错的地方改过来,所以我现在也不能还你符箓。” “路上教你。”碧桃说着,看向了卫丹心的方向。 卫丹心正和其他宗门带队的修士,一起围拢着问心阁阁主流星,应当是商量这一行人行路的路线,以及共享如今康全城的状况。 卫丹心看上去同平时无甚两样,与人说话依旧彬彬有礼,正色直言。 但碧桃非常了解他,从他微压的唇角,故作对任务肃穆庄重拧起的眉心,以及他此刻脊背的僵直程度,都能够判断出他现在一定痛心入骨,冰炭置肠。 但是碧桃不着急哄人,林玄兔这件事情,虽然碧桃被他蠢得想笑,却简直神来一笔。 让碧桃轻而易举,给冰轮这条好狗拴上了绳子。 又能刺激一下节奏实在太慢的明光,岂不两全其美。 因此众人整装完毕,在问心阁阁主的煽动之下,群情鼎沸,犹如大军出征一般出发后,一路上碧桃都没有找机会去和卫丹心解释。 她骑在马上,神情悠然自得,东看看西看看,简直游山玩水一般逍遥自在。 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将队伍之中所有熟识的面孔,与九天仙位对应,又根据所穿服制记住所在宗门。 碧桃在太虚楼的队伍之中看到了幽天的两个功德仙位,其中有一位是苍灵。 而且苍灵在行路途中的位置,显然为太虚楼此次的带队师兄之一。 在下界之前,银汉罟之上统计的第二轮参赛人数,为三千六百二十四人。 远远不足第一轮竞赛的人数。 而此番对付希恶鬼,此界各宗大部分精锐都聚集在此处,碧桃从昨日抵达问心阁开始,辨认出来的熟悉人面不足百数。 想来大部分的竞赛仙位,如今尚且依旧散落人间各处,沉沦三“情”劫,不能自拔。 虽然有四十年的竞赛时间,但这一次归天的仙位恐怕寥寥无几。 果然想要登临统驭九天战力的雷斗兵三部将位仙职,堪比挟山超海,九死一生啊。 碧桃还看到占魁也在队伍之中,就跟在流星阁阁主的身侧。 而且占魁显然才是真的游山玩水,一路上连吃带喝,骑马途中一伸手,她的好师兄就会把吃喝递给她。 堂堂阁主,简直像是伺候大小姐春游的仆从。 且流星也不知是演给旁人看,还是有什么致命的把柄在占魁手中,表现出的温和和纵容,竟让碧桃都挑不出僵硬不甘之色。 占魁这一路“招猫逗狗”,就把那个叫天滑的修士气得面红脖子粗。 “龙半凡,你不要太过分!流星师兄此番带队激浊扬清,为救康全城百姓连夜推演阵法,彻夜未眠。你竟然还如此折腾流星师兄!” 占魁嘴里含着蜜饯,声音粗嘎变调:“他是我未婚夫,我不折腾他折腾你吗?” “来来来小天滑,过来让我折腾折腾。” “你!你简直浑蛋!” 那个问心阁的天滑修士,顿时被占魁这不端不正的态度和带着戏谑的语调,弄得快气成一只吹肚鱼了。 问心阁周遭的修士有人笑出声,也有人微微皱着眉,确实不太赞同占魁的行为。 她也太能使唤人了,啃完的蜜饯残核,直接就朝着问心阁阁主的手心吐。 但因为流星师兄一张枯槁鬼面神态柔和,显然是“甘之如蜜”。 除了这个天滑,也没有人敢出言说占魁什么。 不过碧桃倒是看出占魁兴致勃勃,频频逗这个天滑,不是单纯和他作对,恐怕是……看上这小子了。 想到第一场竞赛的时候,占魁那一大群楼里楼外,千姿百态的相好,碧桃顿时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占魁的口味很杂,只要是俊俏的,各种类型她都喜欢。 这位流星师兄无论心中如何打算,他好歹占着一个未婚夫的名头。 他能看出自己的未婚妻,是正当着他的面与人调情吗? 碧桃想象不出,就是他某天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和这天滑滚到一起,会是何反应? 一行人行近半日,带头的流星师兄,体恤众人赶路辛苦,下令原地休整,让问心阁的修士为众人分发食物。 他们一行修士停留在一片山林之中,依旧是处处草木丰茂,但飞禽走兽举目难见。 林中不远处溪水叮咚,一些女修下马之后便去溪水旁边,洗漱闲聊。 也有三五修士往林中深处走,不知是摘野果还是有什么话要私下说。 碧桃本可以趁这个机会拉着卫丹心把事情解释清楚。 但是两次望过去,卫丹心面如寒霜,金瞳封冻,碧桃知道他气性还没过。 索性就接过了问心阁的干粮,抱着水囊,靠着一棵枯树慢吞吞地啃。 顺手还教了冰镜画两道符箓,一道是正确的五雷符,另一道乃是五鬼运财符。 “这个……真的能用吗?” 冰镜没有经过正统的七星宫符箓教授,但也知道如今的修界谈鬼色变,鬼为邪物,而利用邪物的修士,大多被称为邪修。 碧桃咽了最后一口干粮,假装没有感觉到卫丹心朝她投来的数次幽怨恼恨目光。 对冰镜说:“正与邪,正如清与浊。” “就像阴阳五行一样相克相生,清气祛邪,但是这邪鬼也未必完全不可用。” “首先这世间并非所有的鬼,都是作恶之鬼。” “这符箓,绘制的禁锢咒内含清气,五鬼若是违逆你的命令,作恶捞财,就会出这个禁锢的圈,被清气灼伤杀死。” “所以这个五鬼运财符,运来的都是一些散落在人间,无主的钱财。” 碧桃说:“你不要指望着用这个能发财,但非常缺钱走投无路之时,也可以赌上一把,这小鬼是给你搬来一个铜板,还是给你搬来一锭黄金,全靠运气。” 冰镜闻言简直要喜极而泣。 她很缺钱,非常非常缺钱,她和夫君成婚之后,村子里面遭遇过一场恶鬼屠村。 大部分的村民都被杀死或者是重伤,而村子里面的青壮年全部死得死跑的跑。 那些伤势过重,已经失去自理能力的人,被亲人扔下的年迈老人,乃至无人带走的孤儿,全部都是由她与夫君照料。 而她的夫君也在那一场恶鬼过境之中,手和脚都受了伤。落下了不同程度的残疾。 冰镜硬着头皮出来仗着七星宫弟子的身份赚钱,也正是因为如此。 碧桃从“买下”她夫君的饼,答应教她画正确的五雷符箓,还愿意带她一起出任务赚灵石,便是解了他们夫妻的燃眉之急。 而如今这种五鬼运财符,更是断了冰镜的“后顾之忧”。 毕竟如今天下十室九空,要搬运一些散落人间的无主之财,并不困难。 她捧着碧桃教她绘制的那张符箓,轻飘飘的,却觉得重如山峦。 她双眼泛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因为她自己身无长物,甚至修为低到连七星宫的内门都进不去,好像说什么都是“人微言轻”。 最后吭哧半晌说道:“日后……日后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到我,我定然全力以赴!” “不算在那一百张五雷符箓内!” 碧桃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抓着她的手轻拍了一下,笑着说道:“这话可是你说,日后说不定我求你之处甚多。” “嗯!”冰镜点头如捣蒜,“说什么求,是我本就该报答你。” “咦?这个符箓很有意思,给我一张!” 碧桃成功又骗了一个“雷帝”到手,正暗自喜悦,占魁不知道什么时候晃荡到了两个人的身边来。 指着冰镜手里的五鬼运财符说:“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利用小鬼,这个怎么用?” 冰镜一脸警惕,直接抓着那个符箓就塞进了怀里。 “什么利用小鬼,你看错了。” 如今世道邪鬼猖獗,为祸苍生,正统修士若是与鬼怪搅缠不清,就算碧桃说是用清气禁锢邪鬼,也终究会引人议论,甚至排挤。 这东西私下用来救急便算了,实在不能搬到台面上来。 “哎你……”占魁指着冰镜,正要说什么,碧桃重新拿了一张黄纸,刷刷刷几笔就重新绘制了一张五鬼运财符。 递给占魁说:“不要宣扬,会害我被众人讨伐,私下偷偷玩吧。” 碧桃也很好奇,锦鲤仙如果用五鬼运财符,究竟会运来金山还是银山? 占魁看着碧桃,一双大眼睛眨巴了两下,没来由地觉得碧桃非常亲切。 人就是这样,若是臭味相投便会一直相投。 若是喜欢一个人,无论转世重生多少回,投换多少次人间天地,也依旧会在重逢之时喜欢上那个人。 占魁接过了符箓之后,问碧桃:“你叫什么名字?看你的衣服……是无上剑派的?” 碧桃笑着看她:“乐清瑶。” “清瑶为水,我的灵属便是水,那我们很有缘哎!” “我叫龙啸!怎么样名字非常威武霸气吧?!我爹给我取的,他叫龙吟!” “我瞧你也是眉清目秀,颇为讨喜,你赠我符咒,这蜜饯给你吃!” 占魁从怀中掏出了一包蜜饯递来,碧桃伸手接过。 冰镜已经将碧桃引为“自己人”,抬手压住碧桃手臂,开口低声提醒碧桃:“她给的东西不要吃。” 她来问心阁的次数很多,每每见到这个问心阁前任阁主的女儿,她都在仗着身份横冲直撞,跋扈嚣张。 之所以被人称为龙半凡,是因为她姓龙,但她是个半凡之体,始终无法入道修炼,纯靠吸品阶上等的灵石,强冲经脉。 有次一位修士贴着她的面嘲讽她无法入道修炼,她就借问心阁其他修士的手,在那个人吃的东西里面下了药。 害那个修士……拉肚子拉到被人抬回去,连任务都没能出。 占魁听到冰镜的话,冷哼了一声,却没有离开,直接贴着冰镜一屁股就坐下了,把冰镜给挤得一个趔趄。 侧头用眼神挑衅冰镜。 冰镜和占魁的气场一直就不相合,两人一直看不上彼此。 占魁从前就认定冰镜是碧桃的情敌,好朋友的情敌,自然就是她的仇敌。 又因为冰镜是古仙族,身上总有一些古仙族的“娇蛮傲慢”,觉得她太能装腔作势。 而冰镜因为文武兼备,又被坤仪左将军带着游走万界,被灌输了一脑子的公正严明,万物秩序。 对占魁这样纯靠运气还能升仙阶的侥幸之徒,颇为不齿。 三个人抵膝而坐,两个人都看向碧桃。 碧桃扒拉了一下装着蜜饯的小袋子,捡了一个便放进口中:“好吃。” 在冰镜一脸不赞同的目光之中,又捏了两个,直接塞进冰镜要张口再劝的嘴里。 冰镜:“……” 片刻之后碧桃问她:“好吃吗?” 冰镜绷着一张严肃的面皮,想把食物吐出去,以表决心。 但由于此世实在是穷困潦倒,绝无浪费食物的癖好。 而且她过得清苦,根本就没有吃过这种价格不菲,甚至在这个秩序崩溃的世界中,有价无市的小零嘴。 酸甜滋味迅速冲击了她的口腔,让她疯狂地分泌唾液,很快,这种味道也冲击了她的意志力。 在占魁和碧桃两人追问的目光之下,冰镜还是非常诚实,微微红着脸含糊道:“……好吃。” 碧桃就知道她喜欢,第一个世界之中冰镜最爱干的两件事,除了吃零嘴,就是看避火图。 说实话她跟占魁之间其实挺有同好的,都是爱美男和零嘴嘛。 唯一不同的是占魁是真的搞,在实践之中体会“真情”。 而冰镜大多是“纸上谈兵”,这辈子才终于借这场竞赛搞到一个“梦中情人”。 女孩子之间,如果有同好,有共同的朋友,往往能一拍即合。 等到众人休整完毕再次赶路的时候,占魁不折腾她的流星师兄了,已经跑到无上剑派这边来骑马了。 碧桃骑马走在卫丹心的旁边。 卫丹心刚才在休息的时候,频频投来目光,给了碧桃“数次机会”,碧桃却完全没有就坡下驴的意思。 简直怙恶不悛,冥顽不灵! 卫丹心整个人现在就是一个行走的冰雕,还是那种随时都会从身上射出冰刀,把周遭的一切千刀万剐,怨气堪比恶鬼的冰雕。 他的身边除了碧桃,所有人都退避三舍。 占魁和冰镜自然也不好靠近碧桃。 没有了从前的记忆,那些身份和立场上的隔阂自然也就没了。 两个人眨眼成为好姐妹,齐头并进眉飞色舞,不知道在聊什么开心得很。 碧桃故意不跟卫丹心搭话,甚至不跟他对视,能够感觉到他频频看向自己,知道他内心如何焦灼痛苦。 碧桃之所以把这两句话的解释拖这么久,真的是因为卫丹心难哄吗? 不是。 明光一直都很好哄的。 碧桃为了满足自己某些难以言喻的掌控欲和施虐欲,想让他吃到苦头,好让他以后底线一降再降。 是在蓄意对他曾经忘记自己百年,对她不假辞色,甚至疾言厉色的那些往事见缝插针地报复。 碧桃对谁都很好,九天之上胜友如云,虽然尚且没有明光那种令数万仙位奉为“帝君”的号召力。 可她的朋友,都是碧桃不依靠任何的出身地位,甚至以至仙灵仙之微末身份,纯粹依靠为人处世以及个人魅力结交而来。 她对谁都很好,能轻易了解对方痛结,言谈之间解决对方的困境,还让对方身心舒畅。 只要她想,只要她用心,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可碧桃也有灵魂的深渊。 她是真的爱明光。 但正因为碧桃爱他,才会把自己所有的恶劣,灵魂深渊,全部都倾倒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展现给他一个人看。 卫丹心被整整这样折磨了三天。 他从最开始的怒不可遏,到后来的悬悬而望,以至如今他们行路第三天的夜晚,卫丹心未能等到一句解释,甚至一个抱歉的眼神。 开始随着日落而逐渐心灰意冷。 这三天他食不知味,彻夜难眠,才识人间情爱,便已饱受情爱之苦。 七月十三,他们终于在日落之前进入了康全城。 康全城四周皆有修士设下的阵法,原本是日照国中,繁华的城镇之一,是入世的修士为凡人在如今这乱鬼横行的世道之中,开辟出来的一方净土。 而如今因为希恶鬼,将康全城的城民拉入梦境之中,摄魂夺魄,沉睡不醒。 如今才仅仅过去几月,康全城已然不复昔日繁华热闹。 虽然不致如同荒废的城镇一般蓬蒿满径,建筑颓败,却是街巷空荡,未曾日落便已经阴云压城,到处鬼气森森。 每隔几户,便有丧幡垂挂在门庭之上,街道之上,更是黄纸钱堆积如落叶。 大敞的民户之间,棺椁横放,活人已死,无人送葬。 街道之上,偶有行人走过,俱是眼窝凹陷,形容枯槁,状如游魂。 碧桃随着众人进入城中,看到这些人的第一反应,是看向阁主流星。 这群人的样子实在跟流星有点相像。 来接引他们的,乃是康全城的城防都尉。 据说康全城太守已然陷入梦境之中煎熬数日,危在旦夕。 “鄙人姓陈,各位仙长,请随我等入城。” 陈都尉身边跟着两个修士打扮的人,以及四个穿着软甲,手持刀刃的城防兵。 几人俱是阴气侵体,印堂晦暗,眼窝青黑,精神萎靡。 众人跟随着陈都尉等人,径直去到了康全城的太守府中。 官府恢宏大气,壁垒森严。 然而如今城防卫兵,官府之内一应公职人员,同这康全城的百姓一样,死伤大半,所剩无几。 好在屋舍甚多,众人安顿下来之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陈都尉强打精神,堆着一脸褶皱与苦笑,对带队的流星说道:“诸位仙长不辞艰辛赶来镇邪除煞,鄙人实在是感激不尽。” “府内如今实在无甚珍奇之物可供招待仙长,但五谷米粮尚且充足,已经让人备下了数桌饭菜。” “诸位仙长,请先用饭吧。” 众人虽为修士,也都是肉体凡胎,并未推辞,跟随陈都尉的手下,到了一处大堂之中用饭。 这顿饭众人吃得都很压抑。 他们在路上尚且能够插科打诨,但当真进入了这遭受鬼怪屠戮,几乎家家户户,丧幡黄纸,棺椁抵门的城镇,众人俱是物伤其类,痛痒相关。 用过饭后,事不宜迟。 流星与各个宗门带队的师兄师姐们,马不停蹄商议着接下来要入梦镇压恶鬼的人选。 流星所誓不虚,问心阁修士身先士卒,分灵属而列。 盘膝端坐诛邪阵五行阵眼,很快点燃了勾连梦境的引魂香,入梦镇压希恶鬼。 但因为此种方式理论可行,却未曾试过,第一批入梦的问心阁修士,需要有人看守。 一旦发现有人沉沦梦境,便立即以外力强行唤醒,再以最快的速度,填补灵属相同一人进入梦境,续接诛邪之阵。 这城镇之中并非所有人都被希恶鬼蚕食魂魄的原因,不仅是因为有人心存良善,毕生光明磊落,不受邪鬼浸染。 也是因为先前来镇邪驱鬼的那些修士,虽也沉沦梦境,难以挣脱。 却试出了一种方式,可以让普通人也能够及时从梦境之中苏醒。 那便是在人睡着之后,有另一个人在旁边看守,每隔一炷香便唤醒沉睡那人一次。 人不可能不睡觉,而一旦被拉入梦境沉睡不醒,且不论灵魂受到了何种折磨摧残,肉体用不了多久,便会生生渴死饿死。 这样轮流休息,至少可以活命。 这种方式虽然笨拙,却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还算有效的方式。 虽然依旧有人沉睡难醒,但如今城中活动的那些状如游魂眼下青黑之人,正是利用这种方式才能苟延残喘。 问心阁的修士最终结成了五个诛邪阵,入梦之后,由流星和各宗带队修士,亲自看守。 而其他宗门的修士,暂且不能贸然全部结阵入梦。需等待问心阁修士入梦结阵之后的反馈。 但修士们可以先行练习以引魂香入梦,希恶鬼以恶念为生,但他所编织出的梦境,只是根据人心底最畏惧痛苦的记忆,无论入梦多少次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因此只要先行练习过,后续结阵入梦,就非常容易冲破梦境。 各种修士之间有些就在大堂之中,相互看顾。 也有相熟的比较要好的同门,去往其他的屋舍,点燃引魂香。 碧桃入梦之前,先去那些问心阁修士的旁边转了一圈,观察他们入梦之后的神态,以及身在阵中的灵气变化。 而后同冰镜结为相互看顾的搭档,拿了引魂香还有醒神符,找了距离众人不远处的一间屋舍,点燃了引魂香。 “我们要不还是回大堂那边吧,一旦有什么意外,那些师兄师姐总比我厉害。”冰镜实际心里很没底。 她修为不能称为低微,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碧桃却道:“没事的,那边结了诛邪阵,带队的师兄和师姐们无暇他顾。这不是有醒神符箓吗,你催发符箓的能耐,未必比那些师兄和师姐们差。” “那我先来。”冰镜又说。 碧桃却阻止她,笑道:“我先来吧,昨晚在山中,露水闪电搞得到处湿淋淋,我没睡好,还真有点困了。” “这符箓你拿着,我若不是梦中将死的样子,你无须着急。” 冰镜谨慎捧着符箓点头,打定主意只要碧桃稍微有点不对她就把符咒拍进去。 碧桃以灵气裹着引魂香,吸入鼻腔,很快闭上眼睛,呼吸也变得绵长和缓。 冰镜专注地盯着她,碧桃看上去睡得非常安然,完全不像陷入了什么噩梦的样子。 其他人借由引魂香进入梦境之中,很快面部就会露出痛苦纠结,甚至悲痛欲绝之色。 难道她毕生,没有任何痛苦悲伤,无法面对之事吗? “乐清瑶,乐清瑶,你师兄那边出事了!” 冰镜正在研究碧桃的睡颜,突然听到了窗外传来喊声。 “乐清瑶!快出来!你师兄有急事找你!” 冰镜心中惶急,又看了一眼碧桃,发现她依旧安稳睡着,迅速起身跑向门边。 打开了房门。 一句“她刚入梦”还未出口,一股灵力朝着冰镜罩了下来。 冰镜才刚刚修道入门,平日根本无法调用体内的雷灵。 骤然被这强横的灵力兜头压迫,意识一空,就朝地上软倒下去。 有一人伸手兜住她,将她拖到了廊下黑暗之处,又在她的颈上狠狠捏了一下。 冰镜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那人迈过了门槛,进入了房门之中,回手将房门关死。 碧桃依旧安睡,那人迅速走到了碧桃的身边,手中捏着一道符箓。 这符箓乍一看同醒神符一模一样。 但只要仔细研究,便会发现这符箓根本就不是醒神符,乃是——散魂符! 这是用来对付恶鬼的符箓,只要修为足够强横,这符箓拍在恶鬼的身上,便能立刻让其魂飞魄散。 而哪怕是修为不够,拍在一个生魂的身上,也足以令那人魂分神裂。 在这引魂香的作用之下,于希恶鬼的作恶地沉睡,本就是极度凶险。 稍有心神不固,便会沉沦幻境无法苏醒。 若被这一记散魂符打中眉心灵台,即便不陷入希恶鬼编织的梦境,也是三魂七魄分崩离析。 而在如今的情境之下,碧桃若真沉睡不醒,没有人会怀疑她是中了散魂符。 就算将希恶鬼杀死,发现她情况不对,那时候再要救她,三魂七魄分裂过久,甚至被希恶鬼吸去一魂两魄,便再也无法凝合,无力回天。 来人倾身,见她浑然无知,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勾,眼中流露轻蔑疯狂之色。 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催动符咒,便直接朝着碧桃的眉心灵台拍下—— 第59章 亲吻 就在那散魂符要拍入碧桃灵台的前一刻, 房门再度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冲开。 饱含金灵的凛冽剑气,裹挟着势不可挡的罡风, 顷刻之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而后一声非常轻微的“呲”,是锋利的刀剑没入肉体的声音。 拍向碧桃灵台的手掌,在离碧桃的灵台只有不到两指的距离处,凝滞片刻。 而后连人带手心已经被激发的散魂符,都因为被长剑贯穿胸腔,又拔出的力度,被带着向后倒去。 来人抽出长剑, 眉目冷厉,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倒地之人。 倒地的男子也自下而上,杀气腾腾的赤金色双眼, 他瞋目裂眦, 似是震惊非常。 他张开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可腥甜随着他急促的喘息涌上了咽喉。 话未能说出, 他只喷出了一口带着破碎内脏的鲜血。 而来人已经飞跨过他倒地的身体, 用长剑挑起了他手中已经激发的散魂符,径直戳入他的眉心灵台。 魂销魄散, 犹如花落无声。 他终究未能吐出一个字,双眼圆睁, 死不瞑目。 来人来不及收起染血的长剑, 径直朝着床榻之上的人扑过去。 “三师妹!” 来人正是卫丹心。 卫丹心身后, 一应无上剑派的修士,尽数随他身后冲进了屋子里。 看到屋内情形,甚至在未能搞清楚状况之前,便已经尽数拔剑, 个个面露凶相,背对着床榻的方向将长剑的剑尖,一致对外。 卫丹心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踪迹,大堂之内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煞气四溢,提剑挨个屋子踹门的情形。 因此未曾来得及以隐魂香入梦的那些修士,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无上剑派的带队师兄如此气势汹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都尽数跟了过来。 如今都聚拢在这房屋之外,结果还未等进门,就被无上剑派的弟子们用佩剑指着逼退门外。 “师妹!” “师妹——” “师妹你快醒醒!” 一张又一张的醒神符,拍入碧桃的灵台。 碧桃躺在那里,呼吸平稳,眉目宁静,却任凭卫丹心如何呼唤,也不肯睁开眼睛。 卫丹心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慌急,到最后简直犹如杜鹃泣血,闻之令人心颤。 无上剑派的弟子纷纷回头,也俱是一脸焦急。 而持剑为首的张玉鸾,见到自己的三师妹恐怕已然被残害,咬了下嘴唇,双眼发酸。 情爱归情爱,同门是同门! 他们无上剑派关起门来无论闹出多么可笑的爱恨痴缠,也绝对由不得旁人对他们门派弟子肆意残杀。 张玉鸾开口,对着门口方向,尾音撕裂,声音尖刻无比道:“流星阁主,此人乃是雷霆宗修士。” 她的长剑指着地上已然彻底死透的尸首。 “我等信你敬你,才肯舍命助你,如今希恶鬼尚未制服,我无上剑派弟子却遭雷霆宗残害!” “你若不能将此事尽快查清,将这些包藏祸心之人揪出惩戒,休怪我无上剑派翻脸无情!” 她这二师姐,平素当得很是含混,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有大师兄冲锋断后。 无论是责任还是教授师弟师妹阵法功法,她都未曾尽到身为二师姐的责任。 但是如今宗门弟子“遇难”,大师兄惊惶失措,方寸大乱。 她这个二师姐也不是什么真的只会装柔情似水的废物。 门外众人显然也未曾料到如此情景,雷霆宗带队的修士,上前一步想要解释。 结果张玉鸾厉声喝道:“无上剑派诸弟子听令,随我结无上剑阵,今夜真相未明之前,如有一人胆敢踏入此门,格杀勿论!” 无上剑派的弟子立刻听令结阵,阵成之时,凛冽如霜雪锋刃的剑气,在这间屋子之中重重荡开。 似有万千无形长剑,朝着门口众人汹涌而去——雷霆万钧,锐不可当! 那个试图解释什么的雷霆宗修士,嘴都没张开,只感觉胸口一凉,便立即后退。 待他退到门外低头看去,才发现胸口的法袍被割了一个窟窿。 而他的皮肉竟是在刚才那一下照面,就被豁开了一道不深但也不浅的口子。 因为剑风过于凌厉,皮肉被切开后顷刻闭合,他感觉到了疼痛,却还未来得及流出血来…… 他可是个体修! 雷霆宗皆是体修,修的便是这一身皮肉刀枪不入。 他低着头,有一瞬间都开始怀疑自己苦修多年究竟是为何? 碧桃总说此间修士的修为“虚有其表”“夸大其词”。 然而无上剑派听起来狂妄,是因为在人间轮回尚未崩断的两千多年前,他们就曾剑出寒山,惊煞九霄。 如今代代相传,到了这群弟子的手中,确实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有些弟子在方才的慌乱结阵之间,连走位都错了。 可即便是错的,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剑修无论在哪一星界,从来都是武力第一。 正统的剑修若当真拼命,这满院的修士,未必有几人能过得了这“稀松没落”的无上剑阵。 流星见状立刻上前,却也没敢迈入这扇门。 在门口拱手道:“诸位无上剑派的道友,此次事发突然,请道友给我些时间,问心阁一定会给无上剑派一个公正、满意的答复。” 流星很快吩咐身边的问心阁弟子:“封锁太守府,清查各宗的修士。” 又对着张玉鸾说:“当务之急是尽快将乐道友唤醒。” “我这里的醒神符更加精纯,请张道友先行将剑阵撤开一个缺口,容我进去助卫道友将人唤醒。” 张玉鸾心有余悸,如今无差别视所有人皆为“奸贼”。 对这位众人敬重拱卫的阁主流星,也未见半点客气,言辞之间更是刻毒尽显:“你能保证,你们问心阁的修士没有勾结雷霆宗,意图不轨吗?” “你满身鬼气,经年不散,谁知道是不是同邪鬼有所沾染所致?” “若是进来反倒害我师妹被鬼气浸染,你虽贵为阁主,却未必陪得了我如花似玉的师妹一命!” “将醒神符箓扔进来,我等自会分辨利用。” 场面本就剑拔弩张,张玉鸾尖酸刻毒之言,一竿子把所有“船”都给掀了。 实在激怒了维护流星的那些人。 “纵使你门派之中有人被害,也不该信口胡言!” 有人出言维护流星道:“流星师兄之所以被鬼气浸染,乃是因为如今的问心阁正是坐落在崩断的幽冥轮回桥上!” “问心阁所有的修士,皆经年镇压鬼煞,流星师兄更因为要经常离魂入幽之界,冒着被恶鬼蚕食的风险,送冤魂渡轮回桥,才会被鬼气浸染。” “昔日春花秋月之容,如今形容鬼祟,熬尽心血,耗尽生机,乃至影响了修为寿数,这些事情谁人不知?” “你如今红口白牙,嘴一歪,就说他与邪鬼有染,这岂不是寒彻人心?” 这一套言论砸下来,其中道德大义,若真的落在人的头上,岂不是要把人给砸入地底,无地自容。 但张玉鸾会受到碧桃的欣赏,果然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好东西”。 她嗤笑一声:“废话真多,符箓还不扔来,我倒要怀疑你们联合在一起,就是借希恶鬼之名,将我等无上剑派尽数冤杀在此。” “流星阁主,你若身正又怎怕影子斜?我说一句话你就心寒彻骨?那我看你这问心阁的阁主也不用做了,直接退位让贤,还于前任阁主之女吧!” “什么叫就算我门派之中有人被害,我也不该信口胡言?” “我若不是修为不济,我还提剑乱杀呢!” “敢情刀没捅在你身上你不疼,在这躺着的如果是你,你门中之人不闻不问,你作何感想啊?” “你!” 众人被张玉鸾的几句话,拱得俱是气血上涌,却不知应当如何辩驳。 流星好歹登临阁主之位多年,也是不知多少年未曾被人如此顶撞冒犯,信口诬蔑,表情微微发沉。 但如今真不是争执的时候,他赶紧掏出醒神的符箓,卷好扔入了门中。 张玉鸾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林玄兔总算是在关键的时刻机灵了一回,立刻弯腰把符箓捡起来,回手递给大师兄。 “师妹……” 卫丹心把袖子之中所有的醒神符都用完,神情仓皇,双眼酸涩水雾翻腾,因为眼睛太红简直像含了血泪。 他的声音也如含了一口粗沙,喉间透着血腥:“师妹……你快醒醒……” 林玄兔把符箓一递过来,他低头辨认过无恙,立刻继续试图唤醒碧桃。 门内门外一众修士,僵持无言。 等到这一沓子醒神符箓尽数用完,卫丹心面色惨白,抱着碧桃的双手颤抖不止。 甚至隐隐有心崩神伤之势,碧桃才终于在众望所归之下,抖了抖睫毛,睁开眼睛。 她睁眼之后,像刚刚从深眠美梦之中醒来,双眼迷茫,神态安宁。 看到怀抱她的人之后,有些疑惑开口轻声叫道:“大师兄?” 卫丹心提到喉咙的心脏,终于缓缓朝着肚子里面滑落回去。 盛满水雾的双眼,盯着碧桃看了片刻,却根本看不清她。 伸手捧住她的脸,呼吸粗重,力道之大已经把她的脸揉变形。 最终实在是未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当着众人的面紧紧将碧桃拥入了怀中。 将潮湿双眼压在了碧桃的肩上。 开口声音嘶哑:“师妹……”你吓死我了。 “人醒了!” “醒过来了太好了!” 门外有人跟着庆幸,流星显然也是松了口气。 这乐清瑶乃是不二道人之女,若真因为雷霆宗修士迫害,死在了这里,不二道人乐君雅性烈如火,恐会迁怒在场所有宗门。 流星回头对着胸口的衣服破了一块的那个修士说:“吕道友,我记得,此人确为雷霆宗弟子。” “虽不知他因何要害乐道友,但雷霆宗总要彻查,还请吕道友集结雷霆宗弟子。” 好在雷霆宗带队的修士还算讲道理,捂着自己心口的伤,神情复杂:“我这便去集结弟子们。” 无上剑派的弟子们终于将剑阵撤了,一群人都围拢在床边上,纷纷确认三师姐确实没事,这才分散开来。 流星已经带人,把那个被金灵剑锋搅碎了内脏,又被散魂符拍得魂飞魄散的雷霆宗体修,抬起来朝外面走了。 碧桃越过众人的身形,还有卫丹心的肩头,看到了那具颇为惨烈的尸体,眼皮狠狠地一跳。 卫丹心把人给杀了?! 碧桃在用引魂香之前,故意去卫丹心的身边转了几圈。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理会卫丹心,去转几圈和他对视几眼,卫丹心自然会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她的身上。 碧桃带着冰镜拿着引魂香,故意去一个远离众人的房间,就是为了引“鱼”上钩。 要杀她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冰镜等同凡人,有心之人不会错过。 比赛如今也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是时候该给朱明找点事情做了。 在碧桃的计划之中,她引人上钩之后,用不了多久,卫丹心就会发现她不见了。 碧桃在和冰镜离开之前,交代林玄兔,只要她离开一刻钟,就立刻通知卫丹心说她有生命危险。 碧桃没指望卫丹心救她,她在人间星界,功法修为即便是越境挑战,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更何况此间星界修士随生机衰落式微,半只脚踏入“凡”境,无论来的是谁,碧桃都有信心应对。 她是要让卫丹心赶来,帮她一起动手“抓鱼”,再设法让这条“鱼”暴露出作弊本质。 如今第二轮竞赛刚开,若非作弊,如何连破两道雷纹咒印尚未身死?连碧桃都是作弊才恢复记忆。 碧桃“择代”的身份,和此间修士从未曾结过什么生死之仇。 对碧桃下此杀手,只能说明他记忆恢复,受人指使,要让碧桃死在下界,再无归天可能。 只是碧桃鱼钩甩出去半天,上钩的不是她一直怀疑的雷部天鼓灵仙等人。 碧桃更未料到的是,卫丹心一上来就把人给杀了。 人杀了就算了,碧桃一眼就看出,那人的灵魂都被拍散了。 这可不是一个等闲之辈,碧桃在卫丹心的长剑贯穿那人身体的时候,短暂睁过眼睛,和他对视过。 一眼就认出了——他乃是兵部六十甲子神之中,庚午太岁的传承人。① 兵部的六十甲子神,直隶于兵部四圣真君,四圣真君如今有两位断绝了传承人。 仅余两位真君,其中“ 翊圣保德储庆真君”,在百年之前调职去了上清境。② 因此六十甲子神,平时应该是拱卫在“真武灵应估圣真君”的传承人——云川天仙身边的。 云川天仙乃是明光侍者,他手下之人自然也都是明光的兵将。 对付碧桃,恐怕是想“清君侧”。 六十甲子神又称为值年太岁神,原本属于斗部,斗姆元君手下。③ 如今因为九天仙位不足,斗部星宿神大多信仰强盛,实力也远超兵部与雷部。 为平衡仙族实力,六十甲子神数百年前就已经被并入兵部。 六十甲子神中,庚午太岁主兵伐,镇叛乱。 甲子神更迭有序,六十位太岁神轮宿值年万界人间,缺一不可。 一个萝卜一个坑……传承人的出身,灵属,生辰四柱,甚至连善用的法器,都要经过细致择选,培养多年。 四灵手下的星宿神都可以缺位,犯罪之后也可以由赦罪地官即时判杀。 但值年太岁神是需要先找到下个传承人,才能审罪的。 毕竟万界人间,四时轮回有序,值年太岁若是缺位,会引起轮回秩序崩盘。 如今这位庚午太岁神的传承人,已然魂飞魄散,连归天戴罪的可能都没了。 她已经可以想见,如今的九天之上得乱成什么样子。 不仅因为死了一个值年太岁神的传承人,还因为这传承人乃是未来将要统驭九天六部的明光玄仙,亲手打得魂飞魄散。 他为古仙族拥护的“未来帝君”,如今他亲手杀了古仙族,还搅乱了值年星宿太岁的秩序。 这简直同“太子发疯把护卫他的东宫守卫砍死”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九天的银汉罟之上,此刻诚如碧桃所料,已然是哗然喧嚷,乱如沸粥。 “明光玄仙……竟然为了那个女人杀古仙族……他完了,古仙族都会因此寒心彻骨!” “不好意思我就是古仙族,我觉得明光玄仙做得没有错,残杀同仙就是该死!” “没错,我为雷部古仙族,也觉得明光玄仙杀得好!” “我为斗部古仙族,之前风廉神仙栽赃同仙一事,斗部仙职简直都要抬不起头了,好好做仙不行吗,仙职能者担之,大家究竟都在争什么?” “明光玄仙从来都是不为己甚,对生杀之事向来留有余地,如今竟然亲手将庚午太岁神传承人打得魂飞魄散……” “明光玄仙是因为失去了记忆……他又不知道那个是太岁神传承人,况且他明显是被碧桃神仙哄骗设计!” “可是一个人失去记忆真的会性情大变吗?我看碧桃神仙换了个身份,狡诈好色就丝毫未曾变过。” “这是碧桃神仙设下的局吧,她刚才一定在装睡,要不然为何人人都在大殿之中点燃引魂香,她非要找一个偏远的屋子!还怎么都叫不醒?” “这都开始受害者有罪了是吧?碧桃神仙分明刚刚才被唤醒,差一点就死在那个太岁神传承人的手中了!” “照我看来,是有人故意作弊,残杀同仙!否则太岁神传承人为何要去针对一个没有仙职的神仙?” “兵部那边必须清查一番!这个太岁神传承人明显是带着记忆,有针对性地对付碧桃神仙!” “可我追溯了一番,这个太岁神传承人之前确实遇到了两次生死危机,或许就是那个时候破掉了雷纹咒印,怎么能算是作弊?” “万一他是单纯讨厌碧桃神仙呢,或者是他在下界的身份同碧桃神仙的身份有仇呢?毕竟散魂符又不能直接杀人。” “散魂符不能直接杀人他怎么死了呢?” “那是因为明光玄仙先以金灵搅碎了他的内腹,又在他濒死之时,将散魂符钉入了他的灵台……” “所以散魂符不还是能杀人吗?你究竟在狡辩什么?不会同那太岁神传承人有什么牵扯吧?” “仙长我要举报,快查一下这个仙位!” “他就算是恢复记忆,庚午太岁神传承人,大多时候都在兵部之中为正式接任星宿神职做准备,和一个没有仙职的神仙又能有什么仇?还要将对方打得魂飞魄散才肯罢休?” “没错,我们桃桃人缘不知道多好,竟然有人想杀她——定然是受人指使!” “我看到东王公已经带领着朱明仙督,并一干蓬莱将领,去往兵部拿人了。” “拿什么人?” “不知道,但是赦罪地官如今也不在台上,足可见此事牵连甚广!” “不对呀,赦罪地官……不是去九天监生找兔子了吗?” “找什么兔子?细说细说……” “就是上一轮归天的那个监部的水云兔本体青盐神仙啊……” “我莫名闻到一股山雨欲来之味,九天难道要变天了吗?” …… 九天之上确实在悄无声息地变天。 朱明与东王公将兵部与这位庚午太岁神的传承人有关联的所有人,全部都抓到了囹圄宫。 且是在仙京的正街之上,堂而皇之押送到了囹圄宫中。 走的正是当年冰轮每每指挥雷部将领,押送碧桃到囹圄宫的那一条路。 东王公在此等严肃的场合中,不得不幻化出完整的人身。 前面便是一大群涉事仙位,全部都用缚仙索捆着,个个面如土色。 别管有没有罪,反正这一次脸肯定是丢尽了。 东王公跟随着蓬莱手下走在最后面。 忍不住传音入密跟朱明说:“你手里这把刀看来不是要剜除沉疴,我看她是要把这九天直接劈成两半啊。” “我以为她顶多扯出几个作弊的,紧一紧那些老古董的皮子。” “结果她不动,则整日搞男欢女爱,一动直接把值年太岁神传承人弄死了一个,还是让我们“未来帝君”亲手弄死的……” 东王公没办法用脑袋飘来飘去,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抚掌大笑,连声音都不肯压低一点。 朱明简直想上去堵他的嘴。 他确实一直在等着碧桃给他送点“事情”搞搞,但如今这件事确实闹得有点大了。 值年太岁神,基本上就如同星宿神位一样,本身就是斗部的星宿。 就算六十甲子神分到了兵部,跟统御九天的仙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值年太岁神传承人下界竞赛,可以当成一种历练,但是动手残杀同仙,简直可以称为荒谬。 而这虽然是一步险棋,朱明佩服幕后之人,这一招出其不意,若是成事,简直高妙。 这位值年太岁神传承人,若是得手,散魂符并不会当场将人杀死。 碧桃散魂在下界,无论最后她被邪恶鬼吞噬了魂魄。 还是她沉沦梦境难以苏醒,最终三魂七魄离散过久,无法捏合,乃至活活渴死饿死。 她都回不来了。 这位庚午太岁神传承人,之后回归天界,还可以辩驳一番。 只要他一口咬定和碧桃有私仇,或者说他的身份与碧桃的身份有过节。 抑或是完全不要脸,说他就是单纯地看碧桃不顺眼,想要给她使绊子,甚至说自己就是想赢,这件事都上升不到残杀同仙的地步。 他一个与争夺雷斗兵三部将职无关的值年太岁神位,最终可能会被判罚。 却碍于他身份不可轻易取代,且并未直接造成仙位死亡,会降仙职,却绝对不会被剥去仙位。 那样碧桃无论落到一个什么下场,都只能怪时也命也,气运不济。 然而他直接被打散了魂魄,如今这件事,死无对证。 且这位值年太岁神传承人,自己就魂飞魄散于他拿着的散魂符,他要残害同仙之名便坐实了。 打散他魂魄的,还不是他动手戕害的碧桃,若是碧桃,最后也可以判定为过激竞争。 但偏偏动手的,是掌管九天公职的明光。 明光虽然参赛,却也是竞赛承办者之一。 他天赋为判罚之音,法眼如炬,若非下界压制过仙灵,他靠判罚之音就能给一个仙位定罪。 这就好比考场之上,你朝着隔壁考生放火喷水试图毁掉她答卷,但是正被监考官抓个正着。 监考官手段酷烈,依照律法将你问斩,实在公道合理。 如今唯一的争议,乃是明光玄仙未曾冲破雷纹咒印,又与碧桃堕入情爱,判罚恐失之偏颇。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九天才判罚了一群残害同仙的仙位,昔日血染云层之景如今仍旧历历在目。 监赛的仙长们才刚刚给诸仙“杀鸡儆猴”严正警告过,转头就又出现了残害同仙之事。 此举,简直就是蹲在监赛仙长的监赛台上“拉屎”。 如今这件事不仅整个兵部的涉事仙位需要清查。 就连斗部那边,恐怕也得被拉下水一批,毕竟值年太岁神可是首尾相接,一拉一串的。 朱明一边胆战心惊地到处拿人问话,一边背地里把嘴都要笑裂开了。 他这些年在九天扩张势力,可是与不少仙位都结了仇,此次大可以“假公济私”,好生地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而搞出这么大一件事情的碧桃,不光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去了,连她冲破雷纹咒印的事情都没有暴露。 朱明对她简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碧桃如今大致能够推算得出九天因为死了值年太岁神传承人,而如何震动。 机缘巧合促成如此漂亮的反击,她也始料未及。 她想引出一些作弊之人,却引出了一个值年太岁神传承人。 算出了今夜会有鱼上钩,却算漏了人心。 算漏了卫丹心对她炽烈如火的真心。 明光行事如何,碧桃再清楚不过。 他视规矩为天,任何事情都按部就班,心有尺度。 绝非一个未曾弄清楚事情缘由,便在盛怒之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事的人。 可她算计他来帮忙,他却在发现她“受害”之时,毫不犹豫出手搅碎了那人的五脏。 又根本不问缘由,径直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这已经超出了明光行事准则。 他成为卫丹心之后,会情窦初开,会因几句甜言蜜语倾付真情,这在碧桃的算计之中。 可碧桃没算计到,他也会关心则乱,会怒形于色,不顾后果,行覆水难收之事。 如今……他更是依旧守在她的床边,抱着她浑身颤抖丝毫未减,双手一直摩挲她毫发无损的面颊。 双眸血丝始终未退,已经不知道问了多少遍“师妹你真的没事吗”。 问得碧桃对方才蓄意装睡不醒之事,都开始愧疚。 他显然是惊惧过度,余悸难消。 可他……至于吓成这样吗? 碧桃不知道第多少次摇头说:“我真的没事的,师兄。” 她看着卫丹心,半枕着他的手臂,仿佛又回到了两个人还小的那个时候。 那时碧桃和明光之间来往,被坤仪左将军给发现了。 坤仪左将军因为明光“不务正业”,强行分开了两人,实则是助她脱离阴气,凝聚仙元。 那时她连一个真正的仙位都不是,因为吞噬了明光太多的金灵,身体被腐蚀严重,实则已经命不久矣。 又如何能跟明光长长久久地做挚友? 然而坤仪左将军行事从不解释,也是想要历练他的小儿子心智,让明光自行冲破雷纹咒印。 明光却以为自己的母亲,要把自己的挚友给杀掉。 那时候他深陷五雷阵,声泪俱下地跪下求坤仪左将军。 把一切的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甚至说是他“耽于玩乐”强行将碧桃困在玄晖宫之中。 那时候小小的明光,还没有变成日后那古板恪守的“典范”模样。 他那么灵动,人欲旺盛。 会笑会哭,会因为学不会的下界文化苦恼到以头撞床。 发现碧桃学得比他快,他也会酸溜溜地说话。 会找一些简直可笑的理由,对碧桃提出他希望碧桃做的事情,得逞之后还会偷偷地翘嘴角。 也会偷偷跟碧桃说,不喜欢哪一个宫里的仙君,因为每次轮到他送饭食物总会凉。 那个仙君经常在送饭的途中跑去和朋友聊天。 会与碧桃分享他如何敬重自己的母亲父亲,从不曾怪他们不理会自己。 会在两个人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规划,日后他若为仙帝,而碧桃能顺利化仙,便一定提她为侍者,带在身边,日夜不分。 后来在两个人分开之时,他陷入五雷阵,眼睁睁看着碧桃栖身的大桃树,被五雷贯入,痛悔昏死。 他哭得那么惨,简直要活活哭死一般。 碧桃后来看着他逐渐封固自己的“人欲”,变成了一个和年幼之时完全不一样的青年,实际上内心无比遗憾。 她以为,她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明光情感外放,喜怒鲜明的样子。 她也理解,毕竟明光已经长大了,为仙二百多年,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非常好。 优越无伦,俊美无俦。 可是碧桃到这一刻,怔怔地看着卫丹心,才发现她鲜活可爱的小明光又回来了。 卫丹心半抱着碧桃,喉咙干涩嘶哑,明明知道自己已经问了很多遍,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师妹……你真的没事吗,有没有感觉到头脑混沌?神思不清?” “你刚才都梦到了什么?能同我说说吗……” 张玉鸾和林玄兔已经带着师弟师妹们退守门外,在问心阁的流星给出解决方式之前,他们无上剑派,绝不与任何人合作。 冰镜也已经被人唤醒,如今也坐在门口,按揉着自己的后颈。 屋子里传出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的询问,让廊下的张玉鸾牙酸无比,眼白都要翻进脑仁里了。 不是已经醒了吗,不是没事吗? 卫丹心是瞎了吗看不见?一直在问什么! 卫丹心也意识到自己反反复复在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抿了下嘴唇,没有再问,可眼中透出的焦灼却难以遮掩。 碧桃看着她的“小明光”,为她急切,为她惊惧的模样。 只觉得心脏酸软,鼓噪难言。 “我做了个美梦。” 碧桃说:“我梦到我与师兄成婚,恩爱无度,生了一群儿女。” 卫丹心闻言神色怔然。 碧桃伸手,也碰住了卫丹心的脸。 “师兄等我们回去就成婚吧,我等不及了。” 碧桃说着,勾住了卫丹心的脖子,仰起头去亲吻她的“小明光”。 这世上将规则嵌入血脉灵魂之仙,却愿意为她打破规则,偏私到底。 如何能不让人心荡神摇,情不自禁? 卫丹心被她勾着低下头,可就在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双唇将将要碰上的那一刻,卫丹心却闭着眼睛转开了脸。 碧桃的双唇,落在了他的面颊上。 碧桃后退一些看他的神色,卫丹心闭着眼睛,眉心紧拧。 他片刻后睁开双眼,眼中的关切之情,被纠结之色所取代。 他没有推开碧桃,但抗拒屈辱之情溢于言表。 涉及生死,他难以遮掩对三师妹的在意。 可是若要谈情……他又难以忘记三师妹心有所属,并非是他。 他甚至在这几日之间,悄悄地私下询问过门派之中其他的师弟和师妹。 试图拼凑出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除了当时的林玄兔碧桃等三人,其余的师弟师妹们早早就休息了,无人看到。 卫丹心总不能去找流星询问那日长廊之上是否有留影,那等于将自己门中之事对外宣告。 事关三师妹的名节,他只能忍下不提。 可是林玄兔三缄其口,张玉鸾信口胡言。 他又等不到三师妹的解释,她分明蓄意躲避问题。 最终除了煎熬心肝,全无办法。 如今她死里逃生,又口言如此情话,要与他成婚,乱他心神。 他又如何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揭过,用柔情掩盖两人之间的裂痕。 他可以为她行酷烈手段,却不愿与她不清不楚,更绝对不能容忍与任何人分享她。 因此两人僵持片刻,卫丹心开口说:“我此生对你不住,无论你想怎样,我都可以应允。” “但你若……”卫丹心只要想到那种可能,就感觉心碎神裂。 因此声音都难免轻颤:“你若……你若与他人两心相通,倒不必哄我骗我,与我纠缠。” “我还是愿为你的婚礼,持誓心石……” “大师兄!别说了。” 碧桃松开手,坐起来,如何能不知道卫丹心为何而纠结。 只是她有些哭笑不得,卫丹心连人都愿意为她杀,却纠结在那件事情之上。 碧桃痛心不已,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 “……事情就是这样……当天晚上四师弟实在是喝醉了,估摸着是想找二师姐但走错了房间。” “我当时把他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我就去他的房间睡了。” “结果二师姐一大早上跑到四师弟的房里,一见我就在那大呼小叫,我忍不住还嘴,才让你听到那种话。” 碧桃抓着卫丹心的手,朝自己的心头按:“师兄,难道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吗?我心中只有你啊。” 卫丹心挣扎着并没有真的按上去,闻言却问:“……他既然喝醉占了你的房间,你又为何不来找我呢?” 碧桃:“……” “为何你这么多天都不肯将事情说清楚?你是想故意折磨我,惩罚我之前对你做的那些事吗?” 碧桃:“……” 她伸手忍不住又去搓自己的脸。 碧桃坐在那里,轻声道:“可那天晚上……我本想与你同宿,是你把我推出门了呀。” 这就是在狡辩了。 至于为什么始终不肯把事情解释清楚……碧桃原本就是要刻意磋磨他的性子,利用他的喜欢。 可如今他刚刚为自己杀了人,又急到险些再度气血攻心,余悸难解。 她总不好再说她是故意折磨他……得让她想想怎么编。 碧桃正在那里编呢,突然感觉侧脸被什么柔软湿润触碰了一下。 她反应了片刻,骤然睁大眼睛,瞳孔也是猛然跟着舒张到极致。 而后她一点一点,慢慢转头,便见卫丹心凑到她脸颊边的眉目。 他没有看她,垂着双眼,峰冷的眉目透着惊惧未散的惨白。 像一尊不可攀附,不容侵犯的俊美神像。 两个人的脸离得非常近,大概只有一指距离。 碧桃连呼吸都不敢,生怕轻轻一口气,就将这“神像”给吹跑了。 两人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久得碧桃都以为地老天荒了,久到她都要把自己活活憋死了。 卫丹心才终于又动了,他缓缓抬起眼,近距离地看着他的三师妹。 他眼中碎金流动,红潮未退,显然是知道三师妹的道理根本说不通。 他不是真的痴傻,知道她就是蓄意折磨自己,就要看他心伤神痛,五内如焚。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只要她并非想要坐享齐人之福,只要她未曾朝秦暮楚,其他的他可以不在乎。 谁让他确实做错了事,受尽折磨也是应当。 于是卫丹心闭目。 将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盖在双眸之中,在碧桃憋得胸腔剧痛之时,闭上眼睛,将双唇献祭一般,压在了碧桃的唇上。 屋外天色昏昧,阴风惨惨。 同盟相残之事仍在纠察,各宗修士之间裂痕初现,相互之间猜忌已生,是否还能合作尚无定论。 希恶鬼最终究竟能否被诛邪阵压制等等诸多悬而未决之事……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 卫丹心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一片柔软之中,万丈红尘如同无可挣脱的沼泽,渐渐没顶。 碧桃却在卫丹心真的压上来那一刻,依旧瞪着眼睛,随着眼睫飞速颤动,眸光如同忽然冲上天际的焰火,炸开了满天地的五光十色。 眩晕同时侵袭了两个人,他们都因为这亲密过头的接触,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碧桃无措之下,伸出的手,正好被卫丹心抓住。 很快两人的双手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慌乱又紧实地攥住了彼此的手。 他们双唇分开片刻,近距离,有些兴奋地看彼此一眼,而后同时闭上眼睛,再度悸动无比地凑近彼此。 只不过……没有事先商量好头往哪里歪,全部都是直挺挺地凑过去的。 碧桃攀着卫丹心的掌心微微起身,鼻尖却一下子撞在了明光丰挺的鼻梁之上。 两个人俱是鼻头一酸,而后同时勾唇无声地笑了。 卫丹心闭着眼睛,唇角带笑,低头用鼻子蹭了碧桃好几下。 呼吸凌乱急促,与此刻狂乱的心跳内外相合。 在碧桃以为他根本不会的时候,他微微偏开头,松开了碧桃一只手,自下而上,大掌张开,钳住了碧桃的下颚。 碧桃心头狂跳,这姿势怎么那么像……像她当时为了冤枉卫丹心的时候,故意弄出的那个青紫的印子。 卫丹心深看她一眼,才低下头,再度亲吻上来。 他这一次微微张开齿关,先用双唇含住了碧桃的唇瓣,辗转片刻 手上一用力,就捏开碧桃的齿关,舌尖顶入,彻底与她气息交融。 第60章 桃桃 卫丹心将唇压在碧桃的唇上那一刻, 九天之上原本就乱沸如粥的银汉罟,更是犹如海潮激荡, 狂澜掀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我瞎了,我瞎了,快来个人告诉我我瞎了!” “我不信一定是银汉罟的转放出了问题,我不信!不可能!明光神仙怎么可能主动亲吻碧桃神仙,他不是不喜欢她吗!” “哇哇哇哇哇!果然只要活久了什么事情都能看到!我们碧桃终于得偿所愿!” “哈哈哈哈哈哈刺激!这简直比庚午太岁传承人杀人还要刺激!” “我就是斗部的,外边正在抓人呢,我和那个庚午太岁神的传承人还有交情。一会儿肯定就要把我抓走了, 呜呜呜,我不想走我没罪!我要看银汉罟转放竞赛啊!” “有什么可叫的?建立在欺骗之上的感情,就像空中楼阁, 只要明光玄仙恢复记忆, 碧桃神仙就完蛋了!” “明光玄仙主动唉,他还掐着碧桃神仙的脖子, 好强的控制欲属性, 我看得腿都软了, 他真的……不能来掐我吗?” “掐我掐我掐我……我的本体是白鹤,脖子长, 好掐极了!” “明光玄仙你……你完了,先杀了古仙族, 现在……以后也娶不了古仙族的妻子了!” “我呸!这高高在上的臭味儿, 古仙族了不起啊?!我就是古仙族!我愿意嫁给明光玄仙!” “我刚把长剑拔出来, 又塞回去了……” “比赛太精彩了太精彩了……我连觉都不敢睡生怕错过什么,我感觉我都快熬死了。我还有好多公职都没干啊……” “爱情!这就是美好的爱情吗?我也要!” …… 神魂颠倒,心醉魂迷,都不足以形容碧桃此时此刻的感觉。 她抱着她的明光, 她的金乌鸟,她毕生所有的柔软情肠,只觉得如坠云端,飘飘欲仙。 而卫丹心比碧桃的感觉更强烈,他生平从未曾体会过与另一个人如此亲密无间。 仅仅只是唇舌纠缠而已,他却觉得,仿佛他的身体,灵魂、他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对着另一个人敞开。 任由对方进出,品鉴,索取和给予。 他也将怀中之人所有的一切,都借由唇舌品尝透彻。 他甚至觉得,这不只是鲜嫩欲滴的“初偿”,而是仿若终局已定,瓜熟蒂落的水到渠成。 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如此,也早该如此。 两个人亲热起来,简直放纵无度,不觉时间飞速流过。 而碧桃早已经从最开始只是仰着头的姿态,整个人都窝进了卫丹心的怀抱之中。 卫丹心从“扼着”碧桃脖颈的姿势,转为将她紧紧地裹缠在双臂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恨不能将碧桃骨头都揉碎了,彻底嵌入他的血脉骨骼。 好在碧桃不是什么体弱的凡人,被这种堪称恐怖的力道揉着箍着,除了有些上不来气,偶尔会忍不住吭哧一声,只觉得明光身体可真是强壮。 果然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 由于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坐在那里,她也比卫丹心矮很多,比起被勒得严丝合缝,碧桃比较辛苦的是脖子都快仰断了。 就不能换个姿势吗? 把她平放在床上,不是两个人都省力吗? 就算他不好意思如何,至少侧躺着可以把彼此看得更清楚啊。 刚开始卫丹心掐着碧桃的脖子吻上来的时候,碧桃真的有一些惊讶。 还以为他看上去纯情,实则动起真格的也未必不会。 毕竟男女之间这种事情很多都是无师自通的。 而且古仙族孩子们也不是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天界也并非那些话本子里面的神仙谈情色变。 交媾繁衍,只要不跟凡人搞出因果,影响了苍生,仙位之间,犹如五行阴阳一般,自然而然。 明光接触万界公职,无可避免也会涉及男欢女爱之事。 或许他只是禁欲,却并非真的不通人欲呢? 然而碧桃显然是高估他了,他就会那一个姿势。 他亲吻,就那几个步骤。 先左后右,然后深一点舌尖,羞涩地缠一缠碧桃的,在如此循环往复。 而且这么半天了,他要么就抱着碧桃只蹭脸,不亲。 只要亲吻,一定要恢复掐着碧桃的脖子的姿势。 比如现在,虽然没有用力,但仿佛不这样抓着就没有办法亲吻。 他这哪是会呀? 他这明显是不知道在脑海之中演练了多少次,说不定还找什么茶壶啊,床头木雕一类的东西掐着练过。 否则就他抱人的那个劲头,抓她脖子的力道不可能这么轻。 碧桃想想就想笑,但这个时候嘴忙着呢,笑起来不合适,担心给卫丹心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因此碧桃就只是弯着眼睛,也不去引导他什么,任由他一直重复这几个悄悄演练过的姿势。 这对碧桃来说,就好像在吃一道珍馐美味。 惦念了百余年,终于吃到口中,果然同想象之中一样好吃的珍馐。 至于“吃法”现在还比较单一,倒也不用急,“佐料”更不急着添加。 这原汁原味,也足够“鲜香”,让碧桃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而且碧桃因为和卫丹心紧紧地贴着,能够感觉到他所有因情动而催发的变化。 身体的轻颤,呼吸的频率,心跳的节奏,还有挨着她难以忽视的热烈。 卫丹心是很要脸的,调整了两次姿势,但是因为舍不得放开碧桃,舍不得在两人之间放什么东西阻隔,也就无法真的挪开。 原本还弓着背,后来索性自暴自弃,有些抱歉地看了碧桃一眼,轻吻她的眉心鼻尖,哄劝道说:“你别害怕……我什么都不做。” 说得好像他能做什么,又敢做什么一样。 “我不会再那么粗暴地对你。”卫丹心信誓旦旦地承诺,“只要你不愿意,我永远都不会再……” “我愿意啊。”碧桃抹了一把自己嘴上的水迹,赶忙说道,“愿意愿意……我不是同师兄说过了吗,那一次我也是愿意的。” 卫丹心的眼尾都红透了,近距离看着碧桃,因为先前惶急寻找碧桃,后又对她一番唤醒,再接着两个人又亲吻缠绵。 此刻他的鬓发都散乱了一些,发丝勾连在俊美锋冷的轮廓之上,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分外柔和。 像夕阳的暖光,瑰丽无边,柔和温暖又不刺眼。 听到碧桃的一连几声“愿意”,简直像个羞赧的,第一次见到自己夫君的新婚女娘。 金瞳深深锁着碧桃,两个人的双唇短暂分离,都是嫣红水润。他用潮湿的双唇不断地碰碧桃的脸,小声说:“那也要等到我们成婚之后才行。” “我们回去就成婚!” 碧桃迫不及待,“然后我搬去你的烟岚院住,我们只要不出门的时候,日日都可以这样。” 这第二场竞赛真是太爽了,碧桃简直希望她能真的待足四十年,和明光两个人过个短暂的一生到老。 卫丹心微微勾起些唇角,又搂紧了碧桃一些说:“你当真愿意跟我成婚吗?” 卫丹心想问,你难道真的不喜欢四师弟了吗? “愿意愿意愿意……”碧桃一连着说了一串。 卫丹心听得心头火热,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能感觉到,三师妹同他一样激动,一样错乱的心跳和对两人亲密的沉溺。 就算她心中还残存着四师弟的影子,他难道就不能让她无暇他想,最终彻底忘记四师弟吗? 卫丹心因为三师妹的热烈地回应,终于找回了一些自信。 “清瑶,我们……” “哎哎哎哎哎哎!” 碧桃原本被揉得骨头都酥了软了,被明光的气息笼罩许久,又亲又抱,整个人快化成一滩水了。 结果正贴着卫丹心的胸口,研究用什么理由骗他解开衣襟,成婚之前,先让自己吃上一口。 就听卫丹心叫她“清瑶”。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碧桃的表情好不容易才绷住,没有当场裂开。 她的雷纹咒印冲破的时间非常早,对乐清瑶这个身份一直都是旁观者的角度,根本无法将自己带入其中。 就连对着不二道人那样一个好娘亲,碧桃有的时候都会感叹她为什么没有这样一个娘亲。却从来都没有真的沉溺其中无法自拔过。 这名字简直像朝着她的头上泼了盆带冰碴儿的冷水,一下子上头的热血就都凝固了。 卫丹心闻言很奇怪地问:“为什么?难道我要一直叫你师妹吗?可是我有好多师妹……” 碧桃能理解,卫丹心是想要叫一个两人专属的称呼。 碧桃也喜欢这样,但是“清瑶”真的不行。 别人叫她可以勉强应一声,卫丹心若是这样叫的话,两个人就算真的已经热情似火地滚到床上,碧桃也能当场萎靡。 因此她说:“可是也有很多人叫我清瑶,你爹,我师尊就这么叫我。” “你本就是师尊的儿子,语气容貌难免和他有些像,你这样一叫我,我有点害怕呀。” 这理由真的是找得非常充分了。 卫丹心闻言表情也是微微一变。 “那怎么办?要不然……”卫丹心强忍着羞耻心,轻声道:“要不然,‘瑶瑶’?” 碧桃疯狂摇头。 简直快把自己摇成个拨浪鼓。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那……” 碧桃说信口胡言,“瑶瑶也有很多人叫,杜蔓他们就这么叫我。” 碧桃视线盯着卫丹心的蓬勃柔软的胸口说:“嗯……我喜欢吃桃儿,你不如叫我桃桃吧?” 其实桃桃也有很多人叫,碧桃的名字一共就两个字,朋友那么多,早就已经叫出花来了。 唯一没有人叫的实际上是小桃枝。 但这个独属于两人之间的名字,一定要在明光拥有全部记忆的时候,不需要诓骗隐瞒任何事情,就心甘情愿地和她在一起时,叫起来,才最令人心动。 桃桃就很好。 至少在此间星界,没有人叫她桃桃,这也是独属两个人的称呼。 而且现在碧桃一点都不害怕九天仙位透过银汉罟,发现她让明光叫她桃桃,怀疑她已经冲破雷纹咒印。 现在天界,都不知道乱成了什么狗德行,根本就顾不上她这边细枝末节。 而且庚午太岁神的传承人要害她,反倒被杀,现在她可是一个“受害者”,有的是人为她说话。 等到碧桃把所有的鱼都钓出来,也就不需要隐瞒自己冲破雷纹咒印之事。 桃桃这个称呼,却勾起了卫丹心的一段记忆。 卫丹心想到两人……还没发生那件事之前。 去猎杀伤魂鸟回程的路上,她就找自己专门要野桃儿吃。 那时候卫丹心只当成她是故意挑衅。 明明还有几个却没有给她,偷偷地扔掉了。 如今想来实在是有些后悔,怜爱地摸着碧桃的脸说:“这么喜欢吃桃啊?师兄以后再给你摘好不好?只摘甜的。” 他说话的语气,神态和动作,简直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碧桃都不知道明光动情之后竟然是这样的,被他的语气弄得头脑昏昏沉沉的。 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色令智昏”这四个字的威力。 碧桃“嗯嗯嗯”点头,“昏倒”在了卫丹心的胸口。 把脸埋在卫丹心胸口蹭来蹭去,还忍不住从喉咙发出一些哼哼唧唧的声音。 爽啊,实在是太爽了。 胸肌好大哈哈哈! 软乎乎! 是她的都是她的! 嘿嘿嘿嘿。 卫丹心低头看着碧桃,也被她可爱得要昏过去了。 感觉自己心脏里面撞来撞去的小鹿,蹬来蹬去的小兔,如今就抱在自己的怀中,顶着他,撞着他,蹬着他,他的肌肤上起了一层层的小疙瘩,浑身酥麻,颤栗难抑。 他把碧桃狠狠箍在怀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念头凶残得想将她扼死怀中。 他就又怀疑自己有什么残虐癖好,感激他这样的人,竟也能得到一位知心爱侣。 当真是天道慈悲。 “桃桃。”他贴着她耳边,叫道。 碧桃也抱紧卫丹心,“嗯嗯嗯……”的应声。 两个人觉得就这样贴在一起还是不够,很快碧桃跑到卫丹心的腿上坐着,和他面对面,轻声细语,说着一些重复的根本没有什么意义的话。 甚至还开始谋划起来了两人的婚事。 重点谋划成婚之后他们要怎么睡。 “我的竹床恐怕有些小,到时候要换一个。”卫丹心又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根据碧桃说的话,去期待,去畅想两人婚后的甜蜜。 碧桃却道:“别的你随便换但是那个竹床千万不能换!” 碧桃说:“你不懂,夫妻之间床不能太大。” 卫丹心:“……”他一张霜雪雕塑的俊脸,简直都要烧成化掉了。 三师妹真的是什么……什么话都敢说。 碧桃笑得一脸意味深长,那竹床多应景啊,动作大一点就会驴一样“嗷嗷叫”,等以后卫丹心就知道那究竟有多妙了! 而就在两个人黏腻得正来劲儿的时候,房门被推开。 张玉鸾开门说道:“问心阁的阁主请我等过去……” 她倒也不是有什么闯人家房间的习惯,那天之所以直接进入四师弟的房间,是因为房门直接被她给敲开了,她以为四师弟已经起身了。 此刻推门就进,是因为这里根本不是任何人的房间。 而且她听着里面已经好久没有说话声了,料想自己大师兄张皇失措的劲儿应该是过去了。 正好问心阁的阁主流星派人过来,张玉鸾以为他们已经能正常交流了。 结果一打开门,就看到两个人黏在一块,摞在一起,那架势恨不得直接变成一个人。 张玉鸾带着一群师弟师妹紧张地在门口护卫,生怕真的同哪个宗门起了冲突不可挽回。 给两人留足了劫后余生,安抚疗愈的时间。 结果这两个狗玩意儿,在屋子里面搞这种事情! 她简直想把佩剑扔过去砸死两人! “——我真是瞎了!”她一语双关。 得亏她进门的时候两个人没有亲嘴,要不然张玉鸾搞不好要带着师弟师妹们结无上剑阵,一致对内。 卫丹心自从当众没能控制住,把碧桃抱进了怀里之后,廉耻之心似乎就被打碎了一重。 比起“失去三师妹”的那种惶恐入骨的感觉,遭人围观亲昵之举,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他依旧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逾越之举,但是诸如此刻,被人闯进了房间,他的第一反应再不是推开怀中之人。 而是把怀中之人搂得更紧,且是本能坐着扭身,用身体将怀中之人挡得严严实实。 但卫丹心到底还是于男女之事上过于青涩,这种场面不转身还好一点,转身挡住碧桃,搞得好像他们真的在做什么。 碧桃被他的笨拙的维护,弄得忍不住轻笑。 张玉鸾见状,被激得面红耳赤,转身就出去,把房门狠狠地关上。 “砰”一声,差点把房门震掉了。 毁灭吧,这个被狗男女称霸的世界! 站在门外就“啐”了一声。 来请人的问心阁修士:“……”默默后退一步。 口水差点吐在他袍子上! 本来有心想要问一问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但一想到这女修之前对着他们阁主满口刻毒之言,阁主只能忍耐,最终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忍住了。 碧桃很快就出来了。 卫丹心还需要一点时间整理衣袍。 打开门之后,碧桃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和张玉鸾对视一眼。 张玉鸾下意识看她的衣裙,见完好肃整,只是头发稍微有点乱,这才仿佛把憋着的那口气吐出来了。 碧桃之前装睡的时候,听到张玉鸾维护她的那些话,对她不免又增加了一些好感。 碧桃都想教一教张玉鸾,日后若有了夫君,真要看两个人是否苟合,可不能看衣裙乱不乱,毕竟有时候衣裙根本不需要动啊。 保准能把张玉鸾给气得嘴唇能拴一头驴。 不过如今场合不合适。 碧桃并不是只顾着同卫丹心亲热,连如今什么情形都不顾之人。 结阵之前出了雷霆宗修士偷袭她的事儿,本来就要给问心阁一些时间。 况且而且各宗修士之间相互看顾,这件事从阁主流星一开始提出的时候,碧桃就知道绝对行不通。 天界清气荡体的仙位之间,尚且隔阂深重,分歧不断。 这些只因为利益和“大义”就聚集在一起,连功法和所修灵属武器都大相径庭的修士,还相互看顾? 恐怕真的混在一起进入诛邪阵,出了什么事,第一个念头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没有碧桃钓出来的这条“鱼”搅乱,等到各宗修士以引魂香入阵,后面出的事只会更加严重。 因此康全城的形势再怎么紧急,也需要先解决好他们内部纷争。 卫丹心很快也出来,形容端肃,一眨眼又是那个渊渟岳峙的无上剑派大师兄。 碧桃等人都跟随卫丹心,去往修士们聚集的大堂。 问心阁的阁主流星上前,对着卫丹心一脸歉意:“袭击乐道友的确实是雷霆宗修士,只是……这位雷霆宗的弟子,平素性情懦弱,从不与人结仇怨,在门中无甚存在感。” “同乐道友之间恐怕从未见过,因何会对乐道友饱含恶意,恕在下无法在如此紧迫的时间之内查清缘由。” “卫道友,雷霆宗与无上剑派合作数次,从未有过背信弃义之事发生。此事……恐怕是个误会。” 那个被张玉鸾的剑阵,把法袍和皮肉都给捅了个窟窿的雷霆宗带队吕师兄,上前一步满脸歉意:“卫道友还请宽限一些时日,待我等回到雷霆宗一定将事情彻查,解开误会,还乐道友一个公道。” “卫道友,”阁主流星诚恳道,“如今已然过了子时,进入七月十四。”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前,若不能及时拖延住希恶鬼,一旦鬼门大开,阴气涌入人间,希恶鬼必将再度壮大,到时候恐怕非一城一镇能够阻其作恶脚步。” 这两人的言下之意,是希望无上剑派暂且放下冤仇,先结阵拖延希恶鬼才是要紧。 卫丹心面容沉冷,虽然对那雷霆宗的修士试图残杀他三师妹一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如今确实情势紧迫,他的三师妹到底没事,那个雷霆宗的体修也被他打得魂飞魄散。 且若是仅仅因此就退出结盟,不理会此处恶鬼作乱,纵使最终希恶鬼会被各宗掌门收服。 无上剑派临阵退缩,一定会落个危急关头,弃同伴于不顾,不仁不义之名。 日后无上剑派行走人间,再想与其他的宗门结队祛邪,就难了。 因此卫丹心只能压下心中不甘,侧头看向自己的三师妹,询问她的意思。 众人的视线也都转到了碧桃的身上,碧桃正在搜寻天鼓灵仙等人的踪迹,整个大堂都没有看到。 接收到众人询问,甚至是隐带乞求的视线,这才收回了寻人视线。 如果碧桃执意要解开同盟离开这里,恐怕也会有其他的宗门跟着效仿。 而一旦开了这个先河,自此相互结盟的宗门之间就很难再次建立信任。 碧桃耸肩道:“我也不知道那个雷霆宗的修士究竟怎么回事,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但总不能因为一人,便将所有的道友视为虎狼恶徒。” 众人的神色一松,卫丹心却微微拧眉。 他的桃桃还是太善良了。 可碧桃话锋一转,又道:“万幸我现在无事,但为保我师弟和师妹们的安全,无上剑派就不与其他的宗门相互看顾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急,阁主流星立即上前拱手,正要说话,碧桃抬起手阻止。 “流星阁主何必如此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不是要结五行诛邪阵,镇压希恶鬼吗?我无上剑派就算不与其他的宗门相互看顾,也可以自行结阵。” 碧桃一语道破众人之间尽力掩盖的裂痕:“无论如何,出了先前那一件事,想必各宗的修士,如今也都难以舍命相托。” “不如我们就让自己的同门看顾,宗门之内自行结五行诛邪阵,左右各宗之间修士灵属俱全,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这样一来……总有凑不上五种灵属的。” 问心阁之中,最开始接引碧桃他们的那个天狗修士,出列开口。 “阁主出发之前已经统计过,若是顺利,各宗修士总计可以结下二十阵。” “定然能够有效地压制希恶鬼继续壮大,等待各宗掌门和长老出山诛戮恶鬼。” “阁主考虑到众人的修为,根据此次报名的修士灵属,乃至男女修之间的阴阳相衡,这些都对五行诛邪阵的成功和威力有着莫大影响。” “若是各宗只自行结阵,这些事先筹谋……就全部都白费了。” 天狗颇为焦急:“那些凑不上五行诛邪阵的修士,岂不是白来了?” “若是阵法不足,无法有效压制希恶鬼,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听到这里,七星功的修士开口,也提出了质疑:“可若各宗修士混结诛邪阵,再出了雷霆宗那种事,又当如何?” 七星宫一开口,太虚门也有人开口:“况且进入五行诛邪阵,要先过希恶鬼所影响的取人心所悔痛来编织的梦境。冲破之后,方能明见希恶鬼困住百姓们的幻境。” “问心阁的修士,始终无人醒来,也无人表现出深陷梦境魔障之态。万一他们如今还停留在自己的梦境未曾冲破呢?” 卫丹心也适时上前,将众人向碧桃投出的各类视线,尽数挡下。 她严严实实遮蔽在宽阔的脊背之后。 开口定音:“正是如此,如今问心阁修士结阵有两个时辰,依旧未有人出阵反馈。我们不知诛邪阵真正的效用如何。” “况且,流星阁主,五行诛邪阵能够镇压希恶鬼,原本就是我等的尝试。” “既然是尝试,便不能以预设结果来比量尝试效果。” “如今各宗先行宗内结阵,留有相似灵属的弟子预备替换。” “待到诛邪阵法当真奏效,相互信任的宗门修士,再行分属结阵,各留自家宗门数量相等的修士看顾阵法。” “阁主以为如何?” 阁主流星欣然点头:“如此确实最好。” 定下结阵方式,各个宗门之间微妙的戒备消失无踪。 众人自行寻觅结阵的屋室,设下各宗擅长的阵法,以防有人偷袭。 无上剑派也找了一间屋子,放置阵盘。 按照修为与灵属,定下先只结一阵。 乾兑属金、震巽属木,分别对应明光守的死门,还有碧桃所镇的生门。① 林玄兔为火,坐离位,张玉鸾属土,守坤艮。② 坎为水,是无上剑派的一个修为仅仅是人重下阶的小师妹。③ 没办法,无上剑派水属性修士就这一个。 众人盘膝坐好阵位,交代守阵的师弟和师妹们一应事宜。 点燃了引魂香,众人结镇压邪灵,辟邪驱鬼的反天印。④ 而后以灵力卷动引魂香吸入鼻腔,同时启阵! 刹时间正中心的五行诛邪阵盘发出刺眼灵光,阵眼之上,数枚地品灵石顷刻之间被抽干。 五行灵光拔地而起,没入五人身体,又自五人身体穿出成流。 随着众人齐声念诵五行诛邪阵启阵咒,仿若有人执笔在半空引动灵光游走穿梭。 “金灵锋杀,斩邪鬼之妄;” “木灵生发,固生魂不亡;” “水灵涤秽,洗诸业魔障;” “火灵焚恶,照魍魉显相;” “土灵镇封,锁阴阳万象!” “反天印转,乾坤悬倒!” “诛邪——阵启!”⑤ 很快诛邪符纹如蛇,相互交缠扣咬,绘成巨型符箓,自半空朝着已然吸入了引魂香的五人倾盖而下——阵成! 碧桃闭上眼随着引魂香沉魂入梦,再睁开眼,见到的便是她为仙二百多年来,上天入地,最恐惧,最痛苦,最无法面对的一幕—— 60-65 第61章 落入梦境 世人淹没在这万丈红尘之中,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 人生八苦,为人为凡,从生到死总要品尝个遍。 而由这八苦衍生出来的令人痛苦不堪,无法面对,难以释怀的悲惨境遇,更是有千千万万种。 碧桃也不例外,她是仙, 但也是个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 而对碧桃来说,最让她恐惧, 痛苦、无法面对, 甚至耗尽一身仙灵也无法改变的,就只有那么一件事——天界没有烤猪蹄! 那种在凡间星界都同牲畜的五脏肝肠一起, 被打为“下九流”的食物, 是无论如何也带不回天界的。 就算带到天界, 也要确保归天证位过五雷阵之时,不被五雷当成蕴含浊气的异物劈成焦炭。 也就是说过五雷阵的时候, 还要专门分出灵力护着。 最后即便是顺利地过了五雷阵,也要交给接引的仙官和雷王分别查看。 确保带回这等“凡物”, 不会影响凡间星界的正常运转, 也不会对天界造成什么危害。 最后过了道道关卡, 接引的仙官才会遣人送去千辛万苦带回的人手中。 而这么折腾一圈……为了一口吃的,丢人现眼尚且不论。 凡人天生清浊两气并存,凡间的食物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一些浊气。 碧桃喜欢的就是那一口混沌浊气。 就像有人喜欢猪大肠的味道不要洗太干净。 而天界清气荡荡,这种沾染浊气的食物就算用仙术保存不会变质, 也会被荡清浊气失去原本的味道。 碧桃凝灵之前在大桃木上开智千年之久,凝灵之后为仙二百多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有解决办法。 她心有千重孔,总是能在绝境之中找出一线生机,乃至绝地反击。 就连面对明光这种根本不可能动私情私欲,天界公认的未来仙帝,命中注定要与古仙族联姻固权的“天界太子”,碧桃想要,都势在必得。 如今天上地下,连哄带骗,也已经把人搞到手,吃到了嘴。 唯独这件事,碧桃无论私下里设想了多少次,都不能成事。 如果要细论的话,这件事简直能算得上碧桃的“爱别离与求不得”。 因此旁人被希恶鬼影响的第一重梦境,不是饿殍遍野,便是恶鬼过境,最差也是曾经遭遇过最惨烈,每每午夜梦回惊悸难消之事。 而碧桃则是在五雷阵之中,抱着几个猪蹄,眼睁睁看着猪蹄在雷劫之下化为了焦炭。 好在这个人的梦境与执着,虽被鬼气影响,却是魂不动而神思动,并不会被旁人所窥探。 她的人与魂,如今尚在五行诛邪阵之中。 就连九天之上的银汉罟,也只能记录仙位在下界经历的事情,而无法钻入仙位的灵台之中,窥探独属个人的思维。 要不然碧桃一定会丢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脸。 她哭笑不得,把被五雷烤成焦炭的猪蹄从身上抖落下去,甚至还能恍惚间闻到糊香的气息。 但是却并没有立刻就跌入希恶鬼为了困住诸多百姓,而编织出来的梦中幻境之中。 碧桃卡在云层之上,左右张望,莫名其妙。 恐怕就连影响梦境的希恶鬼,也被这一幕弄得不知作何反应。 半晌后,重演了一番猪蹄化为了焦炭。 碧桃:“……” 她惋惜地叹了口气,心想回去一定要啃个七八个。 而后下一瞬,她脚下的云层便立即沸腾如滚油,透出灼灼热气,几乎要将她当场煎炸得骨肉分离。 碧桃凝神静心,默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 而后脚下云层开裂,碧桃急速坠落。 她如今乃是魂体入梦的状态,存于身体之内的灵气,无法被魂体调动。 她在希恶鬼编织的幻境之中,成为一个真正的“肉体凡胎”。 这有些像是玄星界的某些秘境,境主会在秘境的入口设下一定的入境条件。 这些条件千奇百怪,有些只放五行灵属相同的修士进入其中历炼取宝。 有些干脆为避免自己的“宝物”被人抢夺一空,会在秘境的入口设下压制境界的禁制。 超过所设修为的高阶修士,便不能够进入其中肆意掠夺。 这希恶鬼虽然达不到秘境境主的境界,却在此间星界,也算是一个需要出动各宗长老以及掌门人去诛戮的“凶鬼恶煞”。 能让他拉入梦境的魂魄在一定程度之上受他的摆布,这也正是他能困住整个城之人的厉害之处。 而在梦境之中急速坠落,是凡人最寻常的噩梦。 碧桃一直下坠,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这种无处着力,四周空空荡荡,又无法自救的感觉,也确实令人无所适从。 只不过碧桃一直四肢放松,未曾大喊大叫,甚至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她毕竟是个仙位,腾云驾雾最是寻常,她就住在天上。 五雷贯体都能面不改色,这等可笑手段,实在无法激起她的恐惧之心。 不知道在梦境之中睡觉解不解乏? 而希恶鬼显然很快就意识到,这种手段也无用,就又开始变换花样。 碧桃感觉到周遭的鬼气浓厚起来,下坠的速度未减,但是她睁开眼睛一看,无尽的坠落消失,下面变成了一片……刀山。 各种锋锐无比,闪耀着寒光的刀剑,尽数刀尖冲上插入地面,密密麻麻,长短不一。 这若是摔上去,当场就会被分割成碎尸。 而且坠落的距离更近一些,碧桃还能看到那刀山之上,断肢遍布,腐烂的内脏与残缺的头颅,形成了一片血肉污河。 似乎是为了烘托气氛,有一群食腐肉的秃鹫和老鸹,扑啦啦地振翅飞天,带动的腐臭腥风,熏得人喉头发紧,几欲作呕。 而周遭依旧无所依傍,碧桃只能眼睁睁地看到自己距离那刀山越来越近。 最终“砰”一声,骨骼分裂皮肉分离,她全身上下遍布被贯穿的剧痛,淹没进入一片腐烂的血肉之中。 窒息感传来,腥臭没顶,碧桃还感叹了一番这希恶鬼确实有几分本事,幻境做得还蛮逼真的。 怪不得这么多被拉入其中的凡人根本无法挣脱。 但是碧桃依旧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连伸手抓挠挣扎一下都吝啬。 仿佛被千刀万剐大卸八块,不过是一阵清风吹过。 痛苦,对她犹如呼吸一般简单。 很快希恶鬼又变换了花样。 碧桃又在下坠,这一次下面是烈火熔岩。 “砰” “滋啦啦……” 碧桃在自己身上闻到了一股烤猪蹄烤焦的味道,心说这次不太行,烤人和烤猪蹄怎么能是一个味道? 而且这些手段怎么莫名有点熟悉?这不就是冥界那十八层地狱的路子吗? 难道这希恶鬼是个从十八层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吗? 这种说法倒也合理,此间星界轮回之桥崩断,镇压在地狱之中的恶鬼跑出一两只也是寻常。 碧桃甚至还能根据她对冥界的了解,想起做了什么恶事会经历什么样的地狱。 “砰!” 冰山地狱:谋害亲夫,通奸,让他人冻死者死后会在这样的地狱之中,赤身裸体重复被冻死的滋味。① “砰!” 油锅地狱: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用不正当手段牟取利益者会被扔进油锅中,反复烹炸至外酥里嫩两面金黄。② “砰!” 蒸笼地狱:造谣诬陷,口舌害人者会被放入蒸笼中,蒸成一道皮薄馅儿大的点心。③ “砰!” 牛坑地狱:虐待,残杀动物者死后会被扔进牛坑中,被野牛顶撞践踏成肉泥。④ “砰!” 铁树地狱:离间骨肉,挑唆家庭不和者死后会被挂在铁树上受刑,皮开肉绽。⑤ “砰!” 舂臼地狱:浪费粮食,糟蹋五谷,盗窃他人财物者会被放入舂臼中捣成肉泥。⑥ “砰!” 剪刀地狱:唆使他人再婚,故意隐瞒情况做恶媒,会被剪掉十根手指。⑦ “砰!” 拔舌地狱:挑拨离间、诽谤害人者死后会被拔掉舌头。⑧ …… 碧桃已经初步确定,这个希恶鬼恐怕就是从幽冥炼狱里面跑出来的。 而且一定是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否则又怎会经历这么多地狱? 若非亲身经历,就算是被镇压幽冥的恶鬼,也无法复刻出如此生动真实的炼狱酷刑。 而这十八重地狱依次轮过去,莫说一个被拉入梦境之中的凡人,即便是修者,若无强悍心志,破妄之能,也一定会魂迷炼狱,痛苦难拔,甚至洇灭自我。 然而碧桃过十八重镇压惩戒恶鬼的幽冥炼狱,却用了很短的时间。 有些地狱坠落进去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已经掉入第二重。 毕竟这种痛苦,比起不知道五雷阵需要敞开神识,每次都生抗,还为了升仙阶到处蹭雷劫的碧桃来说,实在是不够看。 五雷为清气之源,就喜欢训教她这样“邪气难消”的仙位,碧桃因为本身性格倔强,不服管教,最喜欢悬崖走马,钻天规的缝子。 她在五雷之下遭受的痛苦,是寻常仙阶的数十倍甚至上百倍。 就那样还让她生生从至仙之位,蹭到了灵仙仙位。 这点炼狱之苦,对碧桃来说就跟天上下毛毛雨淋在身上一样。 因此她悍然在恶鬼编织的幻境之中,堂而皇之地闭上眼,开始神思游荡。 想起五雷贯体的事,碧桃心里确实有点一言难尽。 若不是第一场竞赛她仙元孱弱,天魂损伤导致记忆全无,阴差阳错因祸得福地在五雷之下恭顺服软,大开灵台。 她到现在都会和所有仙位一样觉得,五雷为天规对仙位的惩戒与威慑。 咦? 掉到底了吗? 十八层炼狱演练完了,这希恶鬼总不会是江郎才尽,黔驴技穷了吧? 碧桃“砰”地落在泥地之上,浑身又一次遭受了失去所有力气的震荡剧痛。 周遭鬼哭狼嚎,阴风阵阵的炼狱之景,悄然远去。 光线逐渐亮起来,她这一次甚至闻到了泥土味和水腥味。 她睁开眼,细雨砸在她瞳仁之中,碧桃的眼睫震颤片刻,看清了周遭一切。 这是……一个村子? 看上去还是非常落后,年代久远的古村。 周遭大多是稻草混合着泥土堆积出来的土房屋,大地到处皴裂,荒草都生生干涸而死。 不远处的几棵孤零零的大树,树皮被剥到了顶端,裸露出的树干斑驳晦暗,像一个久经风霜,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老者。 而碧桃躺在一道高高的土墙的下面,感受到雨丝入眼,世界清晰的瞬间,嘈杂嘶哑的人声,也闯入了耳膜。 “人跑哪去了?!” “那个小崽子跑哪去了!跑得还挺快!” “别着急,她肯定跑不远的,已经饿了那么多天,瘦得就剩一把骨头走路都打晃了,这三天连口水都没喝,肯定就在周遭!” “悄悄地别出声,虽然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但是小女娃皮肉嫩,吃起来入口即化,骨头敲碎了骨髓也多,炖汤一定会很鲜美!” 最后这一人说话的声音,距离碧桃躺着的地方非常近,近到他说完了那句话,碧桃甚至听到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动静很大。 他显然是因为想到将要入口的“鲜汤嫩肉”,馋得唾液分泌。 碧桃尝试着调动四肢,但是刚才那一下实在摔太狠了,她身体根本就没有知觉,勉强只动了一下手指。 抬起的手指还未放下,骤然见到一个满面青黑,眼窝凹陷的成年男子,从土墙旁边探出了头。 看到了碧桃之后,双眼亮得简直要冒绿光,又急切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这才回头嘶声喊道:“她在这里!” “快!快把她抓起来!别叫她跑了!” “好多天没有东西吃了,今天一定要吃一顿饱的,好饿好饿啊……” 碧桃看到好多人长腿一跨就掠过了土墙,飞速朝着她围拢过来。 两个形销骨立的男子,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臂,像拎一只鸡一样轻而易举就扯着碧桃的手臂和腿,把她给拎起来了。 碧桃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刚才觉得土墙很高的原因是她很小。 她现在看着这些围拢过来的成年人也高大得不得了。 碧桃当然没有力气挣扎,被人抬起,脚高头低,这才发现她的四肢相较之前成年人的样子,缩短了一半有余——俨然就是一个身形消瘦如枯树枝的六七岁稚童模样。 先前过那十八重炼狱之时,碧桃的身形都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痛苦还原的程度非常真实,可终究只是单纯在利用极端的痛苦和恐惧,试图搅乱她的神志。 现在变成了一个孩童,才说明她才真正落入了希恶鬼为困住百姓们编织的梦境。 碧桃被人放风筝一样拎着,知道这一次不能再“坐以待毙”。 因为跌入了这梦境,被压制了身形的是她真正的神魂,而非方才沉沦十八层地狱的意识。 碧桃看到的这些村民,个个面色青绿,狰狞可怖,鬼气森森。 但实际上,他们身形虚淡,如此阴雨绵绵的天气,依旧睁不开眼睛要眯着眼睛走路。 且个个步履虚浮,足不沾地,光线之下也没有投影,显然并非希恶鬼幻化出来的鬼物——而困囿此幻境之中的良久,神志已然被彻底侵蚀浑噩,甚至魂魄将散的百姓生魂。 碧桃没有贸然挣扎,而是借由这些轮换提着她的生魂们的手,活动四肢,逐渐掌控身体,顺带积蓄力气。 没有多久,碧桃就被一群迫不及待之人,带到了一口咕嘟嘟地烧着热汤的,大到离谱的铁锅旁边。 “扔进去扔进去——直接扔进去!” “好歹洗一下吧要不然也太脏了……” “我想尝尝活人是什么味道,能不能先给我吃一口。我真的快饿疯了!” “先把人放下,这是老陈家两口子的女娃儿,总得让他们吃第一口。否则以后轮换到谁家,谁还愿意把家里的娃儿献出来?” “对对对,快去叫老陈家的两口子,告诉他们女娃找到了!” “锅里的肉真的没了吗?骨头给我一块,汤给我盛一碗快点!” “滋滋……好喝,好香啊,好香啊……” “先给我也盛一碗……” …… 碧桃被扔到了铁锅旁边不远处的地上,大概是怕她再跑了,很快她的手脚也被人用麻绳子捆了。 捆她的人被大铁锅那边飘过来的香气所吸引,一边手上系着扣子,一边朝着那边嚷嚷道:“给我留一碗!我干的活最多!这女娃也是我找到的!” 碧桃在这人收拢绳结的时候,把手臂和双脚都分开了一些留出了空余。 大概是因为这些生魂都是大人,而碧桃只是一个孱弱非常的小娃儿,众人对她的警惕性并不是很高。 将她一扔就跑去锅旁分汤喝。 每个人都端着碗,停不下感叹:“好香啊真的好香啊……好饿呀为什么喝不饱!” 有人直接徒手从锅里面捞出了一截腿骨,啃骨头啃得咯噔咯噔作响,眼睛却是看着碧桃的方向。 眼珠子因为过于消瘦而凸出,透出虎狼禽兽看到猎物之时的疯狂和嗜血:“没有肉,没有肉!快点把她扔进去吧,我想吃肉……” 守在铁锅的旁边,拿着勺子给众人分汤的一个老头,似乎很有一些威信,说道:“不行,老陈家的那两口子还没来。” “抓到了又抓到了!” “族长!我们又抓到了一个逃荒来的小崽子!” “快快快!拎过来!” 那个被称为族长的人,正是在铁锅旁边分汤的那一个。 闻言勺子哐哐敲在锅边上面,听上去简直犹如催命的锣鼓。 铁锅旁边一个端着碗喝汤的妇女,闻言脸上涌现出可怖的欣喜:“这两日逃荒的小崽子特别多,多来一些吧老天保佑……” 她把汤碗都放在了旁边的灶台上,双手合十,对着天鞠躬:“这样我们就能够撑到下大雨,长庄稼,熬过这个荒年了!” “唔唔唔——”很快那个据说是逃荒来的小崽子就被拎了过来。 “唔唔唔呜呜——” 他一直在疯狂地挣扎,尖叫,但他的身形和碧桃一样过于瘦小,根本就无法挣脱这群生魂的掌心。 “既然是逃荒来的就不需要等了,大家都饿坏了,快把他扒光了扔进去!” 族长的话音一落,众人立刻七手八脚,把这个拎过来的小崽子身上所有的布料都给扯掉了。 堵嘴的破布也扯掉之后,碧桃趁着众人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悄无声息解着自己身上的绳子。 听到这个马上就要被下汤锅的“小崽子”喊道:“你们全都失去了理智,被恶鬼所迷!快些清醒过来!我乃太虚楼修士,我是来救你们的——” “我是来救你们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那个太虚楼的修士直接被活着下了汤锅。 有人赶紧拉动催火的风箱,很快大铁锅下面的柴火呼呼烧旺,铁锅里面的热汤也疯狂沸腾起来。 那个由太虚楼的修士神魂变成的“小崽子”,在滚烫的沸汤里面挣扎,很快皮肉鲜红脱离身体。 发了疯一样要朝着大锅外面爬,结果被那个族长拿着铁勺子,狠狠地砸在了头上,一头栽进了锅里面,咕嘟两个泡泡之后就没了动静。 而这群生魂见状,根本等不及锅里面的人被煮熟,甚至除了那个族长之外,众人连勺子都没有,仿佛不知道热和疼,直接把手伸到锅里,去撕扯那个太虚楼修士鲜红的皮肉。 然后狼吞虎咽,把肉都塞到嘴里,一边吃一边陶醉地说道:“好香啊……好香啊……” 碧桃这个时候彻底把绳子解开了,趁着众人都在疯抢人肉的时候,在地上爬了几步,爬出这些人围拢的范围,转身就跑。 原本无人发现,不巧这个时候,赶来吃自己的女儿的“老陈家两口子”来了。 他们着急抢肉,又发现了自己的小崽子竟然又跑了。 挤到了锅边上挤不进去,立刻喊道:“我家的女娃跑了!快追呀!” 众人全部都在争抢锅里的食物,眨眼之间就把锅里面的肉全部吃光。 自己的双手被烫得皮肉外翻,就连带着一起嗦入口中,个个双眼猩红,俨然已经彻底失去了人智。 满脑子只剩下吃,只有吃才能活下去,只有吃才能缓解那种刻骨的饥饿,抚平那种肚子里面被火烧一样的痛苦。 听到陈家两口子的叫喊之声,齐齐朝着碧桃逃跑的方向看来。 碧桃人小步子短,本就没能跑出去多远,如今众人分吃空了那个太虚楼修士,全部都一哄而上来抓她。 碧桃才刚刚跑到刚才土墙的位置,这里应当是村口,入目皆是成片的荒山。 上山有路,但以碧桃现在的力气还有身形,想跑入山里不被抓住根本不可能。 那些生魂转眼就要追来,如果被他们抓到扔进铁锅里面,显然不仅要承受被活活煮死的痛苦,而是真的会被分食掉神魂。 希恶鬼并没有制造什么刀山火海不可逾越的高墙,让这些生魂困在其中难以苏醒,痛苦煎熬,活活熬死。 而是直接利用十八重炼狱,消磨生魂的自我意识,而后将他们投放在这个真实的梦境之中,让他们认为他们就是这里的村民。 他们遭受了饥荒,连树皮都已经吃空之后,就开始易子而食。 这些“子”,或许一开始是和他们一样的生魂。 他们相互蚕食,本就是作恶,生魂吞噬掉生魂,确实会受到“益补”,可以延缓消散的时间。 这样希恶鬼就有源源不断的恶意可以吸取。 而进入此梦境的修士们,被希恶鬼影响过的神魂,就是这些生魂口中的“逃荒来的小崽子”。 先前那些陷落在此地的修士,之所以沉睡不醒,恐怕不是受到了希恶鬼的梦境蛊惑,而是被他们营救的“百姓”活活分食掉了神魂。 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这一次各宗修士结阵进入梦境,千辛万苦过了十八重炼狱,勉强保证神志不散,结果看到“生魂”已然成为恶鬼,且只要一露面就会被分食,不知还会不会想要拯救他们。 又如何能在梦境之中等待同门聚集结阵? 他们为了镇压希恶鬼而来,可是作恶之魂,甚至不是希恶鬼本体。 碧桃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刚刚分食了一个太虚楼的修士,“大补”过后,碧桃甚至都不用回头,也能够想象出这群生魂如今该有多么的疯狂恐怖, 凶性被激发,如果抓到她的话,恐怕连煮都不会煮,会将她活活给吃了。 碧桃疯狂迈动着小短腿,气息已然不济,她如今这具身躯饥寒交迫,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但是碧桃吊着那口气,咽下喉间腥甜的气息,在岔路口的时候并没有孤注一掷,朝着山里跑,而是就近找了一棵斑驳死去的老树朝上爬! “抓住她!抓住她!” “好香,她身上好香啊——” “我要吃活的,这一次不煮了我要吃活的!” 这一群生魂终于追到了树下,碧桃却只爬了一人来高。 有人抓住了碧桃的脚,眼见着就要把她从树上拽到地上。 只要掉下去,就是掉入了虎口狼窝。 碧桃的双臂紧紧抠住大树被剥皮挖树干后斑驳的“伤痕”,咬紧牙关,用另一只脚狠狠地跺向抓着她的那条手臂。 “啊!”那个生魂痛呼了一声,因为之前在沸腾的锅中捞食人肉,手上被烫得只剩下一层骨头了,一脚被碧桃踹断了两根指骨,这才不得不松开了手。 碧桃咬紧牙关飞快地朝上爬,终于爬到了众人蹦起来也抓不到她的地方。 可这只是一棵大树而已,她是一个孩童身躯,树下是一群饥饿发狂的成年人。 她只是暂时脱离了危险。 碧桃气喘吁吁地贴着一根树干,看着树下一群虎目眈视的“生魂”。 这群生魂,已经分食了太多其他人的神魂,就算真的被救出去了,在自己的身体之中苏醒过来,恐怕也会神识混沌,难以分辨自己是谁。 作恶过久,尝过了他人魂魄血肉的滋味,恶意根深蒂固在灵魂之中,已经很难再做一个凡人了。 “爬上去把她拉下来!” “我来爬!” 碧桃攀着树干,用细瘦的手臂勉力折下了一根枯枝,朝着那个爬上来的生魂使劲戳,疯狂抽打。 将他戳得头破血流,打得脸上没有好肉,他才终于掉了下去。 “啊!” “砰!” “老陈家的,把你们的女娃叫下来!” 后跑过来的族长气喘吁吁,手里还拿着那个大铁勺子挥来挥去。 “乖女儿,你快下来,爹爹保证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脸上堆起极其虚假的笑容,对着碧桃张开双手,但是他的双眼之中却难以掩藏狠毒和怨恨。 那个男人身边身着麻布衣裙,纵使瘦得可怕,却依旧能看出几分姿色,甚至还区别于旁人蓬头垢面,在头发上面别了一支簪子的女人,也对着碧桃张开了手。 故作温柔:“听话……听话呀好女儿,姨娘带你去喝肉汤好不好?你饿坏了吧?” 姨娘? 这种饥荒年间,竟然还娶了个妾吗。 希恶鬼恐怕因为碧桃之前在十八重炼狱的表现十分愤怒,竟然还给她安排了个身份。 亲爹后娘? “快下来!听话!否则老子打死你!”那个“亲爹”,哄了两句就已经彻底暴露恶毒本相。 倒是这个姨娘,依旧挂着虚假的笑容,对着碧桃忍不住都咽口水,却还是温声细语地说:“还记得姨娘给你烙的面饼吗?你下来姨娘给你烙好不好?” “没用,这小崽子鬼得很!先前那一次就是偷偷跑的!” “去拿木锯来,拿斧头,把这棵树砍了!看她还往哪儿跑!” “你赶紧给我下来!”那个姨娘见碧桃无动于衷,甚至居高临下冷眼看她,显然也彻底被激怒了。 “你要是再不下来的话……我就把你娘的东西全都烧了,我把你娘的骨灰……” 女人歹毒地笑起来说:“你不是最在乎你那死鬼老娘的骨灰了吗?我看到你埋在院子前面的那棵榆树下了,我现在就挖出来,拿去喂狗!” 碧桃只觉得身体之中骤然之间传来一股难言的悲痛彻骨,撕心裂肺。 这种极端的情感,很快像是有了无形的推力,催促着碧桃从树上跳下去。 娘亲的骨灰怎么能喂狗? 碧桃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她知道自己正在受到希恶鬼的影响。 希恶鬼这是要让她自投罗网。 而就算碧桃现在不跳下去,那些生魂也已经把斧头和锯子拿来了。 只要把这棵树砍断,她如今只是一个无力反抗的“孩童”,到时候她就真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她吸了引魂香进入梦境,香不灭,难以自行苏醒。 除非她神魂遭遇诸如活活被分食的痛苦,传递到□□之上,否则守阵的那些师弟和师妹们,也不会强行将她唤醒。 碧桃过十八重炼狱如躺在云端畅游。 习惯忍痛,就算被分食也难触动身体表露出崩溃之情。 而人的意识可以在一瞬之间跨越山海,抵达千万里之外,乃至见证沧海桑田,万物更迭演化。 碧桃曾经散入五雷,亲自印证过。 希恶鬼构建的梦境,便是他的“天地万物”,更是建立在这些生魂的意识和梦境之上。 这梦境同外面的时辰的流速定然是不同的。 一炷香,可以是一炷香,也可以是一个时辰,一天。 如果希恶鬼扣留在梦境之中的生魂,给他提供的恶念足够多,随着力量越来越强——恐怕一炷引魂香,可以演化出一年,一生,乃至千万年都有可能。 碧桃若是没有猜错,这一重梦境甚至不是希恶鬼的老巢。 这些村民的数量和被困在梦境之中的康全城百姓数量也根本就对不上。 诸如此类的梦境还不知道有多少重,入五行诛邪阵的修士们,根本无法预料自己被投入哪一重梦境。 他们低估了希恶鬼的能力和聪明。 他们这些妄图镇压希恶鬼的修士,若过了十八重炼狱未能被守阵的同门唤醒,恐怕……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而碧桃如今也已经面临绝境。 她是仙位,死在外面顶多是竞赛失败,归天被剥离仙灵,从头再修。 但在这里被凡人分食神魂,就是真的死了。 碧桃甚至有一瞬间甚至满心恶意地怀疑,这希恶鬼,难道是天界哪个活腻了的古仙专门养的。 如上一轮竞赛一样,养了希恶鬼,再勾连择选竞赛星界的星宿神位,专门用来猎杀他们这些仙位的? 毕竟没有比这种方式杀仙位更顺手的办法了。 但碧桃很快打消了这种想法,这一轮的竞赛星界,星宿主神位可是玄甲。 若有阴谋,玄甲绝不可能不管碧桃。 且那些监赛的仙长不是摆设,万界天道与仙帝在上,万界天道天公地正。 仙帝不管事,也有星汉轮转阴阳晷本源意识,万界一切皆在其眼中无所遁形。 除非这夫妻俩勾连在一起想要把天界覆灭,否则这第二轮竞赛的仙位,个个都是天界未来公职人选,拉磨的小毛驴,都弄死了他们让谁拉磨? 仙长们会对他们竞赛场中因无能仙陨冷眼旁观,却不会眼见着他们受人蓄意戕害坐视不理。 第一轮竞赛的星界阴谋,他们没管,恐怕是蓄意要肃清天界这些“走上邪路”的小辈。 给诸仙敲个警钟。 而且太仙境界的仙长要杀他们,还用如此大费周折?一鞭子抽过来就死一片。 碧桃的万般思绪凝结一瞬。 在下面的锯子开始切割老树,而老树发出嘶哑悲鸣之时——她将手背到身后,从坐着的树杈上面站起来,对下面已经开始帮着众人砍树的“亲爹”道。 “我乖我听话,我这就下来,我怕高……” “爹爹你过来接我。” 她这一开口,众人的动作登时齐齐一顿。 碧桃又道:“可是我害怕这些叔叔和伯伯们,他们之前要吃了我,要把我扔进大铁锅里面。” “爹爹,你让他们都离远一些,你在树下接着我吧。” 众人看着碧桃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熟透了要自行从枝头跌落的“果子”。 眼中都已经藏不住渴望疯狂之色。 “好好好……” 那个希恶鬼给碧桃安排的“亲爹”,扔掉了手里的斧头,张开了双臂:“爹爹接着你,保证不让人吃你,你快跳下来吧。” “让他们都退远一些我害怕……”碧桃说。 “亲爹”面露狰狞之色,显然是非常不耐烦。 可是为了哄劝这颗香甜诱人的“小果子”自己掉下来,众人在相互对视过后,都慢慢离远了一些。 等到众人退开一定的距离,碧桃这才又说道:“姨娘,姨娘你也过来。” “姨娘,我最喜欢吃你烙的面饼了,我好饿好饿,你真的会给我烙饼给我吃吗?” 那个歹毒的“后母”,也立刻又堆上了瘆人的笑意。 “对……会……” “你下来,下来姨娘就给你烙面饼吃啊,还有肉汤喝呢。”她说起“肉汤”本能咽了口口水。 碧桃装作没有看见这一对“恶狼”父母,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 看着他们都站在树下,放下手中的东西张开了双臂。 碧桃这才微微屈膝,当真从树上跳了下来。 她是奔向“亲爹”的怀抱。 只不过在半空之中,碧桃将背于身后的手拿到前面来,掌心正攥着之前用来狠戳爬到树上要抓她的生魂的枯树枝。 碧桃现在就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身量,还是非常瘦弱的状态。 正常情况之下,她绝对没有可能以自己的体力,和这树下任何一个生魂搏斗。 但如果从高处坠落,就算是一个襁褓孩童的重量,也是不容小觑的。 加上“锐器”的辅助,杀一个人并不是很难。 碧桃落入那个“亲爹”怀中的瞬间,手中的枯树枝,就已经非常精准地戳入了他仰起头来,很好瞄准的眼眶之中。 落地有这个“亲爹肉垫”泄力,碧桃并没有摔到,就地滚了一下安全落地。 顺带着把那根深深戳到男人的眼眶里的树枝拽了出来。 带出了一颗眼球,还有一些红白之物。 那个男人躺在地上,甚至都没有发出什么惨叫,更没有剧烈地挣扎,抽搐了几下就没动静了。 而这一幕实在发生得太快,在男人旁边不远处站着的“姨娘”,根本都没有反应过来男人死了。 只看到碧桃起身,就赶紧迎了过来,弯下腰双手抓住碧桃的肩膀,力气用得非常大,就是要控制住碧桃,防止碧桃这个滑不溜手的“果子”再次跑掉。 碧桃也已经扔掉了插着眼球的树枝,张开双手娇声道:“姨娘,我害怕!” 然后她抱住了这个女人的脖子,小手非常利落地将她头顶上的那根生了锈的铁簪子拔了下来。 这时候这个姨娘也已经越过碧桃的肩膀,看到地上躺着的男人没起身,竟然已经死掉了,一侧眼眶血肉模糊,鲜血还在顺着他的脸潺潺流出。 她“啊——”张嘴就喊。 碧桃就是在这个时候,自下而上,在她没直起腰之前,把那根铁簪子整根戳入了她柔软的口腔中。 第62章 破境 姨娘反应过来也已来不及了, 碧桃捅得很深,整根簪子被她咽进去大半, 她想伸手拉出来,却只呛出了一口血。 捂住自己的嘴,喉咙之中发出濒死的,杀猪一般的嚎叫。 这个时候,那些原本对着碧桃虎视眈眈,只等碧桃从树上跳下来,就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生魂, 也全都反应过来了。 “老陈家的两口子……” “好香啊……好多肉!” “血,是血……好香别浪费了……” 碧桃挑着一个没有人的缺口,拔足狂奔。 “那个小崽子又要跑, 抓住她!” 但这时, 姨娘也已经踉跄摔在地上,捂着自己一直在喷血的嘴, 赤红的双目之中, 倒映出一哄而上的众人。 而众人的目标, 已经不再是碧桃,变成了倒在地上的男人和女人。 之前那个被下了汤锅的太虚门阵修, 体型和现在的碧桃不相上下,眨眼之间就被分食干净。 而如今这整整两个成人身体, 已经吞噬过旁人壮大自己的生魂, 显然对这一群饥饿难耐的村民来说, 是一场饕餮盛宴。 碧桃跑向山里,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连滚带爬。 然后一开始确实有两个犹豫着想要追她的人,可是追了几步就停下了。 摆在那里的“肉”, 对饥饿将死的人来说,实在是过于诱人。 如果不赶紧上去抢的话,一会儿连骨头都啃不到了! 那两个人很快啐骂了一声,嘴里嚷着:“不用着急,这个小女娃跑进山里也跑不了多远!我们先去吃肉再追她……” 没有人追逐,碧桃却提着一口气,跑得越来越快。 梦境中滞留的生魂,等同于真实存在的人,这种“饥荒”正对应着这些被困在梦境之中的百姓。 他们身体如今正在床榻上不吃不喝,腹内烧灼,熬尽心血,渐渐消亡。 生魂却又和真正的人是不同的。 他们身形浅淡,脚步虚浮,不断产出恶意供给希恶鬼,而那些恶意便是他们的魂体。 魂体的消耗,无论吃什么东西都无法填补,只有分食其他的魂体,才能如饮鸩止渴一般,延缓自己消散的时间。 在真正的饥荒年间,易子而食并非新鲜事。 连真正的活人都尚且如此,这些神志已经被鬼气所迷的生魂,会因为对生的渴望,再加上希恶鬼的影响,本性之中的恶意会被催发到极致,变得越来越凶残。 就算这个村落里面并没有闹饥荒,最终这群丧失了本我意识的生魂,也一样会走向蚕食同类的道路。 这些人已经没救了。 碧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直将自己跑到筋疲力尽,看不到村庄的踪影,入目只有一片荒山的时候,这才终于脱力地倒在地上。 碧桃喘得像一只骨瘦嶙峋的濒死兽类。 刚才爬上树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番折腾下来,她已经筋疲力尽。 碧桃知道,自己应该赶紧找到能够作为掩体的地方,进入了荒山之中,碧桃害怕的甚至不是那些生魂追过来。 他们今夜大快朵颐了一场,缓解了腹中的饥饿,灵魂的消散速度,对碧桃这个不算太大块的肉,暂时不会有过多的渴望。 但这荒山之中说不定会有猛兽,毕竟之前那个姨娘说要拿她娘亲的骨灰去喂野狗。 饥荒年间先被吃掉的一定是牲畜,树皮都被啃到了头,村子里面却还有狗这种生物,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如果真的有,就说明那些生魂的饥饿,只有人魂才能够缓解。 他们除了人已经不吃其他的东西了。 而有狗的话,就说明这山中说不定还会有猛兽。 可是碧桃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爬得起来。 她现在的身体,不光被希恶鬼影响变成了小孩子,如今也和那些滞留在这个梦境之中的生魂一样,饥饿难耐。 之前一直在忙着逃命,对于其他的感知不那么明显,现在脱离了危险,碧桃的腹中,像是被谁给点了一把火。 她的胃袋,传来一阵一阵剧烈的抽痛,碧桃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甚至在回味之前那大铁锅传过来的香气。 没错,就是香气。 碧桃早就发现,她闻着那些生魂也是香的。 她在回味她杀死那两个老陈家的夫妻后,鲜血喷溅出来的致命诱惑。 很显然如果这个梦境不能尽快脱身打破,陷入其中的人就算不被那些生魂抓住活活地分食,也会逐渐被同化。 会变成一个失去理智只知道饥饿和进食的“恶鬼”。 碧桃都过了十八层地狱,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么痛苦。 此刻躺在这荒山之中,尚且能够忍耐得了五脏六腑传来的抽痛,却难以按捺对血肉的渴望。 这种渴望演变到最后,碧桃甚至在神思恍惚之间,闻到一股烤猪蹄的味道。 这险恶的恶鬼,不断捕捉跌入他梦境之中的人无法隐藏的渴望。 如果那些生魂身上传来都是烤猪蹄的味道,对碧桃来说可真是……地狱级别的考验。 碧桃一直躺到了夜幕降临,没有听到有人追逐过来的声音,这才积蓄一些力气重新爬起来。 好消息是她并没有听到狼嚎之声,也没有看到任何兽类的踪迹。 那个姨娘应该是骗她,恐怕没有狗,也没有其他的兽类。 坏消息是……碧桃捡了个枯树杈,撑着勉强走路,最后直接就在地上爬。 饥饿抽干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只能四肢并用。 昏迷之前,碧桃找到了一个堆积了大堆枯萎的荒草和树叶的树洞。 树洞并不大,绝对窝不下一个成年人,好在碧桃现在也足够瘦小。 碧桃跪在那,把那树洞里面堆积的东西都挖出来,自己钻进去。 从树洞里面探出上半身,将那些枯草和残叶又扒回来盖在自己的身上。 又找到了一根还算结实尖利的树枝,攥在自己的手里,这才放心地任由自己昏睡过去。 碧桃做了一个梦。 在梦境之中做梦,碧桃的意识被最大程度地侵蚀,她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但大概是因为碧桃的意志力过于强悍,因此周遭的一切都不太真实,至少和白天真实的村庄相比,在梦里到处都是大雾。 雾气代表着幻境无法构建的边缘,梦中的碧桃身材瘦小,被一只瘦如枯骨的手抓着,拖拽着奔跑。 有很多人在追她们,那群人面容看不清楚,气势和声音都非常凶狠,手中拿着锄头和镐头,一直在让她们两个站住。 拉扯着碧桃的手却始终紧紧不放,一直在疯狂地奔跑,碧桃好几次摔倒,又很快被拉起来。 拽着她的是一个女人,碧桃能够看到她形销骨立的身形,纤细,高挑,孱弱,却又坚毅。 她的长发散落下来,在奔跑中抚上碧桃的面颊。 碧桃的心中涌起一阵不属于她的柔软和眷恋,伸手想要攥住那女人的长发——却陡然之间画面一转,那个女人倒在地上,身体残缺,长发沾染了血污和泥土,混乱地遮盖着已经死去的头颅。 之前追逐两个人的那一群凶狠的模糊人影,如今每个人都抱着一块肉,正在茹毛饮血地啃食着。 “娘亲……”碧桃听到自己细弱蚊鸣的声音,看到自己爬向了那个……只剩下了一个头颅和一副骨架的女人。 “这小崽子也杀了吧。”分到了一大块肉的一个男人还贪婪地盯着碧桃。 旁边的人却说:“太瘦了,根本就没有肉……而且她得了瘟病。” 然后所有的声音远去,大雾开始弥漫,淹没了整个天地。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碧桃和那个女人。 碧桃看到了自己抱起女人的头颅,低低地哭泣。 不停叫着娘亲。 胸腔之中开始弥漫出犹如烈火烧灼一般的痛苦,她的哭声也越来越低,越来越细。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那个头颅似乎动了一下,乱发之中女人睁开眼睛,充满温柔与慈悲地注视着碧桃。 她竟开口说道:“娘亲的小宝儿,饿坏了吧,快吃一点。” 女人说着,抬起了被剔除了大部分的肉,只有一些残肉的手臂,递到了碧桃面前。 无与伦比的香气,顺着鼻腔涌入,散入四肢深入骨髓,催促着碧桃在梦境之中,哭着张开了嘴。 在女人始终怜爱温柔的视线之中,她开始啃食女人残存的血肉,喉咙一边如狼似虎地吞咽,一边挤压出细细地哽咽。 满天的大雾,将整个天地都浸染成灰白,只有少女嘴边因为吞咽不及而流下的鲜血,是唯一的艳色。 碧桃猛然睁眼,口齿之间还残存着那种异香。 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因为干旱而枯萎的山林,也呈现出一片如同梦境之中的灰白之色。 碧桃有片刻神思恍惚,分不清自己是梦中的那个小女孩,还是……九天之上的碧桃神仙。 很快那种五脏都要自行消化的饥饿传来,让碧桃很快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好饿,太饿了。 她抬起自己的双手,不过一夜而已,她手指像是伸入雾气之中,开始像那些消耗过度的生魂一样,变得模糊不清。 如果再不吃东西,碧桃知道自己的神魂要孱弱到消散了。 她会死在这里。 于是碧桃从树洞里面爬出来,令人发狂的饥饿支配她的意志,开始朝着村子的方向走。 她必须“吃东西”。 能够让生魂消耗得到补充的只有魂魄。 渐渐地,她眼中的神采都变得浑浊。 脑海之中,已经想出了利用周围环境,利用陷阱猎杀那些生魂,不下几十种的办法。 她想到很快就能吃到那些香气入骨,令人魂牵梦萦的“美味”,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力气,扔掉了一直拄着的棍子,开始朝着村子的方向跑了起来。 天色在碧桃的身后渐渐亮起来,这梦境之中的阳光,每一天都像火球一般炙烤着大地。 照亮每一个人的身影,却照不亮他们心中无尽的恶念和阴暗。 滞留在其中的生魂,没有影子。 而奔跑之中的碧桃,并没有发现,晨曦已经升起,她的影子也在随着她的恶念被激发,逐渐浅淡。 等到她站在村庄边缘的一棵大树后面,脑中各种猎杀这些生魂的计划成型时,她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九天之上,用银汉罟追踪碧桃的仙位,见状担忧的担忧,幸灾乐祸的幸灾乐祸。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桃子!你要挺住啊!不要被恶念支配!” “她很难不堕落吧,她本来就是个擅长剑走偏锋钻空子的苗子,啧,之前过那十八层地狱的幻境的时候表现得那么淡定,我还以为她多厉害呢……” “明光玄仙都已经破了三重梦境,马上抵达希恶鬼的老巢,正在找他的好师妹呢,好师妹凶多吉少喽!” “明光玄仙有明心破障的天赋,很快就冲破梦境不是理所当然吗?” “冰轮天仙也已经破了两重幻境,现在的‘恶意传播’,也发现了破解之法,很快就会跟明光玄仙会合了。果然,当真对上邪魔恶鬼,还是得看我们天生清气荡荡的古仙一族。” “少在这里放屁了,冰轮天仙之所以这么快,不是因为他火属天生最克邪魔鬼煞吗?” “哦,明光玄仙和冰轮天仙厉害,都是因为天赋技能是吧?可是这天赋就是天规赐给古仙族的,所以没错,天命在我们啊!” “到目前为止,一共有十七个完全不同的梦幻之境,把入阵修士,根据其内心的畏惧,拉入不同的梦境之中。” “这些梦境里面,确实只有碧桃神仙这个‘饥荒村庄’最凶残,都直接吃人了。” “哪有啊,冰镜真仙顶替水灵,已经进入五行阵,她现在被困在‘爱憎颠倒’之中,加上启动五行诛邪阵的反天印本来就有乾坤倒置的效果,爱变成恨,恨变成爱,分不清谁是仇敌谁是亲眷,这才是最难破的局吧?” “二师姐张玉鸾呢,挺喜欢她的性格,我怎么没看到二师姐?” “二师姐哈哈哈,我在苍灵真仙那里看到她了,她过了十八层炼狱之后,跌入的是‘血海孽欲’,里面的人五感错乱,人人嗜血。” “她要救几个生魂出一个把生魂压成血泥的地方,结果有两个生魂,被她唤醒神志之后,吓疯了,为了保命把她推血海里面。” “然后二师姐暴怒之下,提剑到处乱杀,影响到阵外的真身跟着一起面目狰狞,很快被守阵的师妹唤醒了。然后就再也不肯进入诛邪阵了,说百姓都没救了全都死了算了。” “哈哈哈哈哈‘我道不渡狗彘不食之徒’是吧!我听她说完我要笑死……” “桃桃,桃桃坚持住啊……” “这个‘饥荒村庄’,破境的方法到底是什么?其他的梦境好歹都有修士出去,或者直接被唤醒了。” “这个饥荒村庄,进来的修士没有一个出去的,不是被吃了……就是被同化了。被同化之后也很快就被吃了,毕竟进入这个梦境的修士,不光修为用不了,还会被改变身形。” “昨天晚上不又进去了两个吗?好像有一个活下来的,是雷霆宗那个姓吕的,叫吕什么来着?” …… “我叫吕有才,就是雷霆宗带队的体修,让你二师姐的剑阵捅穿了护体功的那个!” “乐道友,虽然我变小了,但是我的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你不记得了吗?我从小就长这样,有点显老……” “乐道友,乐道友你怎么了?” “我们不能在这里,得赶紧进入荒山藏起来,要不然一会儿那群村民追过来,会把我们活活吃了的!” “我和另一个问心阁的弟子一起进来这里,他……被吃了。他没我跑得快。” “快!跟我走!” 碧桃正欲悄无声息地潜入村庄,就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村庄的方向往荒山里面跑。 怀里还抱什么东西,衣服鼓囊囊得很夸张。 等到跑得近了,碧桃才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是个“小孩子”。 而且他看到碧桃,愣了片刻之后就认出了碧桃的身份。 紧接着,拉着碧桃就往荒山里面跑。 碧桃跟着他,空气中弥漫着属于生魂的香气,被风卷着直钻鼻腔。 碧桃被他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他不愧是个体修,被压制过身形,也没有太影响他本身的身体强健。 比起碧桃的消瘦虚弱,他就像一个长得有点显老的壮实乡村野小子。 皮肤黑亮紧实……一看就很好吃。 碧桃跟在他身后,几次体力不济要跪地上,都被他拉起来了。 难以控制地吞咽了好几口口水。 要补充掉过度消耗的神魂,修士的生魂可比凡人的好多了。 而且冒险在整个村子之中猎杀生魂,处理一个和自己身形差不多,全无戒心的野小子,显然后者更容易一些。 很快,这个自称吕有才的雷霆宗体修,拉着碧桃到了一个土坑里面。 这里算是一个天然避险处,四周的山体形成了一个自然的凹陷,两个身形都很小的人进去,如果不是走到这四周的山坡上很难发现。 吕有才显然也累得够呛,跳进坑里之后直接往那一瘫,怀里一路都抱着的东西,从他下摆的衣襟里面滚了出来。 那是一截人的臂骨,上面遍布牙印,已经被啃食得斑驳不堪。 骨头滚在沙子里,仅存的指骨朝着碧桃的方向。 碧桃看了一眼,根据这骨头的长短以及纤细的程度,推测出这恐怕是她的“姨娘”。 毕竟下汤锅的那些骨头一直都炖着呢,而这个生骨头,牙印还那么新鲜,只可能是昨天碧桃为了自保,杀的那“陈家两口子”。 “乐道友!乐道友你千万别害怕!别误会!” 吕有才立刻把骨头捡起来,往身后沙子里面一插,口干舌燥地说道:“你听我解释!” 碧桃静静地看着他,气息一直都很粗重。 不仅是跟着这个吕有才跑了这一路累的,而还有她现在贴着吕有才坐着,闻着他身上传来属于生魂的气息,已经要压制不住内心的嗜血躁动。 好香好香。 真的好香啊…… 从昨天碧桃落入这个梦境之中,听到那些生魂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好香。 现在她满脑子也就只剩下这两个字。 吕有才抓耳挠腮,生怕碧桃怀疑他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这不是……这不知道是谁的骨头……” “是我从村子里面偷出来的。” “人,人不是我杀的!我就偷了一块人的骨头……” “那个人应该被活活吃了真的好惨,而且看身形是一个大人……不对应该是两个大人!” “两个大人被活活吃了,而且那些村民全部都是生魂,你发现了吗?是生魂啊!是我们要救的那些百姓!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这个梦境未免也太恐怖了!我们得尽快出去……” “原本我以为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的道友了,幸好遇到了乐道友,我们靠着这个骨头就可以出去!” 吕有才紧盯着碧桃满脸兴奋,碧桃也紧盯着他,满眼兴奋。 只不过吕有才昨天晚上才来,黑暗之中和他同行的问心阁修士被生魂分食,他仗着自己身体好,跑得够快,连那些生魂也撵不上他,直接扎入荒山。 因此他并没有发现,碧桃此时此刻的眼神,透着轻微的绿光,看着他的神情,同那些生魂吃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吕有才虽然叫有才,实际上胸无大志,四肢倒是发达,脑子里却没有几滴墨水。 说话吭哧吭哧,东一句西一句,颠三倒四也说不清楚重点,和冰轮两个人凑在一起,简直一个“驴唇”一个“马嘴”。 说了半天,他自己也意识到没表达清楚。 一把抓住碧桃的手腕,问:“你做那个梦了吗?” “就是那个那个……变成一个小女孩然后,被一个女人拉着逃跑,然后那个女人死掉的那个梦!” “我昨天晚上做了这个梦,我现在已经知道怎么脱离这个梦境了!” “我上一个梦境,是‘记忆浸染’,每接触一个人,就会接收到那个人的记忆,全部都是疯狂和痛苦的记忆。” “根本就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有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我差一点就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吕有才简直手舞足蹈,然后在手舞足蹈之间胸口又掉出来一个东西。 是一把斧头。 碧桃垂下眼睛看了一眼,认出这是昨天那群人要砍树的时候,拿来的斧头。 所以刚才那一节手臂,真的是她的“姨娘”。 吕有才声音一顿,看到碧桃盯着那个斧头,赶紧把斧头也捡起来。 体修锻体的本能,抓着武器挥舞了两下,才放在脚边。 “乐道友!这个斧头是我砍骨头的,但这不是重点你先听我说那个梦!” “我在上一个梦境里面,本来已经忘了我自己是谁,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一个人,遍体鳞伤,然后周围的人全都浑浑噩噩,只有那一个人是清醒的!” “我醒过来,再接触到其他人的时候,就把自己弄伤,这样我就能保有神志,然后我把上一个梦境里面的那些百姓,全都设法唤醒了!” “我到这个梦境的昨天晚上也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这个我已经说过了对不起!” “你也做了那个梦吧?” 吕有才急切地看着碧桃,一双大眼珠来回震颤,凑近碧桃。 碧桃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需要耗费全部的意志力才能不让自己直接冲上去一口咬住他的脖子,痛饮鲜血。 她闭了闭眼睛之后说道:“是。” 吕有才啪地一拍自己的大腿:“那就对了那就对了!这个梦中梦就是揭示出去这里的办法!” “梦里最后那个小女孩吃了那个女人。” 吕有才回手把那根塞进沙子里面的骨头拿出来,连拍带吹地弄掉上面的沙子,在碧桃已经要看不清东西的眼前晃了晃。 黑黑的脸,笑出一口没心没肺的小白牙。 他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两个只需要把这个骨头啃了,就能从这个梦境里出去了。” “我害怕不好啃,顺手拿了把斧头,正好能把骨头砸开……” 吕有才说这话的时候,碧桃已经把他脚边的斧头拿起来了。 她的手臂颤抖,呼吸一直粗重紊乱,坐了这么半天,丝毫没有缓和的趋势。 她低头看到阳光之下,自己的双腿也变得模糊不清。 她不能再拖了。 她拿着斧头,举起来,对着吕有才。 吕有才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遭遇什么,但他终于看清了碧桃的眼神,后脊有一种汗毛竖立的感觉,直窜天灵盖。 可他这种一根肠子通后庭的人,就算是想炸了头,也想不出碧桃要干什么。 本能已经在催促他赶紧后退躲避,他却犹豫片刻,手中拿着骨头还往前递了递: “……乐道友,你来砍吗?” 而后碧桃扬起的斧头,直接砸向了他! 银汉罟之上,追踪碧桃的一众人,见状俱是齐齐吊起了一口气。 朱明甚至都没忍住从桌边站了起来,手边的茶被他的袖口带着直接卷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碎音简直惊魂。 他的神色一瞬间焦灼到近乎扭曲。 然而他身边才刚刚抓了一拨人回来,好容易坐在那里喝口茶的东王公:“……你至于吗?” 东王公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茶盏,闻着屋子里面弥散开来的梅香,叹息道:“浪费了……你头发本来就不多。” 朱明死死盯着银汉罟,眼睁睁看着碧桃的斧头落下去。 她先前杀掉的那两个生魂,因为先要残害她,所以并不算作孽。 可是她如果为了弥补自己的神魂消耗,把这个修士砍死吃掉,她就算活着从梦境出去,也会被随赛的仙长直接抓起来,终止比赛抓回九天判罚。 如今这她亲手搅起来的“风口浪尖”,整个九天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修士甚至不是仙位,只是一个星界凡人。 杀了他,吞噬其魂魄,恐怕比残害同仙还要严重——这是残害苍生。 朱明就算这个仙督不做了也保不住她! 斧头落下之际,朱明没敢看,闭上了眼睛。 东王公啧了一声:“你这样,我真的要怀疑你喜欢这个碧桃小仙。” “喜欢就去争取啊,赦罪地官那副阎罗鬼相,都去找好几次小兔子了。” “这碧桃小仙本就喜欢明光玄仙,你再不争取……” 朱明“砰”地一拍桌子。 东王公的话音戛然而止。 朱明鼓起勇气去看银汉罟…… 银汉罟之上,碧桃手里的斧头,在挥出去的时候手腕一转,锋利的那头与斧头的把手调换。 属于孩童身形的身体砸在沙土上面,发出非常非常轻的一声。 “咚”。 木头把手砸在喋喋不休的吕有才脑壳上,把他砸昏过去了。 朱明一口气吁出去,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面。 幸好她没有真的被希恶鬼影响到丧失理智。 结果东王公扭头,眼中亮起绿光,幽绿色,神情也模仿刚才挥斧头的碧桃。 幽幽地问他:“你刚才是在对我发火吗?” 朱明:“……下官岂敢?”你能不能别添乱了! 东王公则是微微皱着眉看向了银汉罟。 朱明也看去,而后倒抽了口凉气。 银汉罟至上,碧桃并没有放下斧头。 而是再度把斧头扬起,对准了那个已经昏死过去的吕有才的手臂,狠狠地落下。 “嗷!” “啊啊啊——” 吕有才被生生砍掉了一根手指,疼得骤然之间从昏迷之中醒来。 才从沙土之中坐起,碧桃就将那根染血带沙的手指,捡起来塞进了他正吃痛大叫的口中。 吕有才的尖叫被自己的手指给哽住了,看向碧桃的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正要把自己的手指吐出来。 碧桃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 “吞进去!” 碧桃双目依旧透着不正常的光亮,眼神声音都满含压迫,手指压在他的喉结上用力一掐,吕有才本能地吞咽,竟然真把自己的手指吞进去了! “这算还你准备带我一起脱离梦境的恩情。” 傻小子,心眼好,算你有福气。 碧桃的话音还没等落下,吕有才的身形已经原地消失了。 碧桃再次举起斧头,毫不犹豫砍掉自己的一根手指。 要破除这一重梦境,吕有才只猜对了一半。 无论是人还是鬼,无法复刻出他没有见过的事物。 希恶鬼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凭空捏造出幻境,定然是根据他吞噬的那些人的记忆,来编织梦境。 他吸取的都是那些人最痛苦,最无助,最绝望的记忆,因此他构建的梦境也充斥着痛苦,血腥和绝望。 梦中梦,应当是被希恶鬼吞噬掉的魂魄残存的一些意识。 这世上无论怎样痛苦的境遇总会结束,在一件事,一个人走到绝处的时候,势必会进入下一个阶段。 因此出路就藏在绝处——也是希恶鬼消磨不掉的,生魂最绝望的记忆残存演化而成的梦中梦。 吕有才之前所经历的那个“记忆浸染”中的梦中梦,应该也是魂魄残存的意识。 碧桃原本是打算潜伏回村里,打算碰碰运气,找到姨娘口中槐树下面埋着的“娘亲”骨灰。 毕竟那个梦境之中,自己化身的小姑娘吃了“娘亲”的肉。 若是有人阻拦或者发现她,她会为了自保猎杀生魂。 只不过吕有才的出现,给碧桃提供了其他信息。 他之前根据梦中梦破除梦境,还把生魂都送出去了,希恶鬼不可能毫无反应。 这么多进入梦境的修士,分布到不同梦境中,连吕有才都能想到的方式,肯定也有其他人发现了其中关窍。 希恶鬼不可能让他们继续通过魂魄残存的意识顺利破境。 碧桃根据自己,得出一直滞留在这一重梦境会被同化的结论。 且不论吕有才找到了这根生魂的骨头,吞下去究竟算不算吞食生魂,能不能补充消耗。 实际上真吞食这一重梦境里面的生魂,也是出不去的。 如果吞食此间的生魂真的有用,之前那个碧桃亲眼看着被扔到了汤锅里面的太虚门阵修,被扔进锅里的时候就呛进了热汤。 那可是炖人的汤,浓稠奶白不知道炖了多少个人了。 呛进去一口和吃了生魂是一样的。 但他没能破境消失,而是被其他的生魂分食掉了。 所以吃掉梦境生魂没用,继续滞留也不行…… 碧桃又想到之前在树上,被那个姨娘威胁了一句就忍不住要跳下去的莫名情绪影响来推测,娘亲的骨灰要是被姨娘发现,肯定早就没了。 否则那么有用,姨娘肯定早就挖出来威胁她,也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发现碧桃不上当,就立刻变回歹毒模样。 转而加入众人锯树砍树,逼她下来。 最重要的是,梦中梦里面,“娘亲”被分食,一个得了瘟病的小孩子怎么去收殓娘亲的尸骨? 收敛不了,又哪来的骨灰? 恐怕就算有也是衣冠冢一类的。 所有的细节在碧桃的脑海之中罗列,这个梦境一度是绝境。 但世间万物,不可能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就像再怎么厉害的阵法也一定有生门。 碧桃将自己彻底带入梦中梦的那个小姑娘——这个梦境真正的缔造者。 她之所以把这一段记忆,当成毕生最痛苦,最恐惧,最无法忘怀的绝境,就连被希恶鬼吞噬掉之后也没能磨灭。 她最恐惧最痛苦的是什么? 是饥饿,是人间如炼狱,是追逐她们的那群疯狂村民吗? 不是。 碧桃清晰地记得,她在奔跑的途中,因为娘亲一直紧紧拉着她而心中温暖,逃命途中,还想去抓娘亲的长发。 那是娘亲的死亡,是她亲眼看着娘亲被众人分食的无助吗? 还是……她最终为了活命,幻觉娘亲活过来,主动伸出手,温柔慈爱地让自己吃掉她呢? 一个小孩子,在那样的绝路之下,究竟有什么办法才能继续活下去呢? 除了吃掉娘亲之外…… 她还可以吃掉自己的一部分! 碧桃捏着断指,送入口中,梗着脖子吞咽下去。 不理会剧痛喷血的手指,闭着眼睛躺在了沙土上,微微蹙着眉。 吃自己的味道真不怎么样。 但是她的身影在炙热的阳光之下迅速虚化,变得透明,灵魂被阳光彻底穿透,明净纯澈,不染晦祟。 失重感袭来,她跌向下一重梦境。 第63章 阴阳合卺 朱明见到碧桃破除了这一重梦境, 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东王公早就看出碧桃神志清明,未曾被恶鬼所迷。 只是他每一次和朱明交代公职上的事情, 朱明都非常信服,但只要一牵涉这个碧桃小仙,他就总是关心则乱。 东王公看着朱明,观他也未必是五阴炽盛,动了情爱,说出那话也只是在打趣朱明。 可是东王公活了数万年,实在不太明白, 这世间当真有如此挚友吗? 分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连年岁都相差得如同天堑,那碧桃小仙凝灵不过二百多年, 在天界的仙位之中, 二百岁等同于凡间稚童。 因此择仙竞赛,从一开始东王公就觉得是仙长们“哄孩子玩”, 又能有什么看头? 虽然一直他也觉得这碧桃小仙挺有意思, 但朱明与其之间……当真令他费解。 两个人若是一定要找出什么相似之处, 那便都是多智近妖,擅长钻穴逾墙, 投机取巧,性情更是表面温和, 实则外顺内悖, 桀骜难驯。 且身上的“人”味过重, 为仙经常遭人质疑仙格。 几种特质放在一起,甚至都不能称为什么美德。 当初东王公收朱明为侍者时,天界各部一开始激烈反对。 毕竟东王公监督九天男仙,等同手握一半监管天界仙位的权力, 他的侍者未来接任他的仙职,岂不是手握半边天吗? 朱明是东王公第一次任用的功德仙位,也是九天之上功德仙位初露头角。 针对朱明品行的争议,过了快一千年了才终于平息。 而他这才刚刚平息,碧桃小仙紧接着风波再起。 这两人虽然只是玩笑一样的侍者关系,在东王公看来,他们之间的“旁门左道”才是更迭传承,薪火不断。 东王公投来疑惑的视线,朱明却不欲解释他与碧桃之间的关系。 东王公且虽然如今行事有些出格,却一身刚正,曾经乃是丹心碧血,浩气凛然的上古仙。 他当然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情谊,叫臭味相投。 叫作狼狈为奸,叫作你来杀人我来埋。 而比起淡泊如水,光明磊落的君子之交。 两个在微末之时,顶着“疾风骤雨”托举彼此在“阴沟”之中浮上来喘口气的“小老鼠”之间,才是真正的刎颈之交。 东王公有些无趣地起身,朱明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送他。 东王公却一挥手,无形的仙灵外放,将朱明压得坐了回去。 “继续看你的碧桃小仙吧。” 他的语气有一些感叹,却并非不赞同。 而是羡慕,他羡慕非常,心中还有点酸涩。 昔年……想他也是胜友如云,呼朋引伴,只不过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如今的蓬莱,视他为老祖宗,敬重有余,亲近不足。 那些旧友……大多祭晷。 剩下的一部分,也在漫长的为仙途中,迷失为“人”之心,成为贪权窃柄的“老古董”。 这世间最残忍的几个字,莫过于物是人非啊……人生又如何能如初见? 朱明对着东王公离开的方向拱手,片刻之后坐回去继续兴致勃勃地看银汉罟。 银汉罟之上,追踪碧桃的那些人,看到碧桃朝着那个吕有才挥斧头的时候,就已经吵疯了。 而如今见到碧桃竟然用这种方式冲破了幻境,甚至还把吕有才一起给带出去了,纷纷不可置信。 “我还以为碧桃神仙真的要把那个吕有才吃掉呢……” “桃桃威武!” “她还把那个吕有才给一起带走了……只能说那傻小子傻人有傻福,要不然这个梦境他绝对破不了,吃了那个骨头他就会被同化。” “说真的我没看懂……我刚才又倒回去看了几遍,还是没有看懂,为什么这样能够破境……幸亏我没有参加竞赛,要不然我肯定回不来了……瑟瑟发抖。” “居然这样都能给她破境,我只能说……这个碧桃神仙确实有点东西,我竟然有点喜欢她了。” “因为这个梦境,是希恶鬼根据那个小女孩的执念幻化而成。那个小女孩陷入了不吃自己娘亲的尸体,就会被饿死的绝境之中。” “而进入这一个梦境的生魂,也都陷入了为了活下去相互蚕食的绝境,才会被困住。就像吕有才以为的那样。但是碧桃神仙选择吃自己,所以破掉了绝境。等于破除了那个小女孩的执念,也就破掉了梦境。” “懂了!所以这个梦境,破除的方式就是找到除了吃掉自己的娘亲之外,继续活下去的方式。那个小女孩是因为吃了自己的娘亲,变成了鬼依旧难以释怀……落泪了。” “是这样的……一个人会在短时间内被饿死,但是失去一部分肢体在短时间内未必会死。确实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碧桃神仙已经落入了下一重梦境,这次似乎也挺惨的,她……被人给卖了……” …… 碧桃被人捆着手,用一根麻绳子拽着。 被卖这件事碧桃不是第一次经历了,第一次她甚至是自己卖自己。 此刻看着她在上一重梦境之中杀掉的爹爹和姨娘,现在已经鹤发鸡皮垂垂老矣,却依旧稔恶不悛,绝不悔改。 那个希恶鬼给碧桃安排的爹爹,语调险恶:“我家这女娘虽然看着瘦弱,却什么毛病都没有,只需要在这鸳鸯楼里养上那么几天待到七月十五,准保买家看到纷纷哄抢!” 旁边的姨娘更是连声附和:“没错没错,这女娘的娘亲死得早,平日在家中脏活累活都是她做的,这要是嫁到了‘阴婆家’,定然是个会好生伺候夫君,孝敬公婆祖宗的好媳妇儿!” 那个买主站在门口台阶之上,根本都站不直,也是鬓发染霜,脊背佝偻,勉强仰着下巴,垂眸用打量一头牲畜的眼神打量着碧桃。 和他这形容枯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后朱楼碧瓦,彩缎飘飞的五层小楼。 一层的大门之上,匾额高悬,上书三个朱漆大字——鸳鸯楼。 乍一看上去就是一个规格中等的花楼。 不过楼内并没有任何丝竹管乐靡靡之音传来,楼上的窗栏之间,也没有打扮娇俏的女子招揽客人。 这三个老东西,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还要辛苦出来“倒卖人口”“逼良为娼”,实在有些滑稽讽刺。 碧桃看着自己手上的麻绳,她想挣脱这个东西其实很容易。 在这一重梦境之中,她的身形并没有受到压制,虽然依旧无法调动灵气,身体本身的力量是在的。 但她没有急着挣脱,眼下并不是什么生死危急时刻,她需要先将所在的梦境弄清楚。 况且她看到了那高高站在台阶上始终没有下来的买主身后楼里,一群身着短打,腰佩弯刀的打手,默立门廊。 粗略估计有十几个,她要是跑,立刻就会被抓回来。 且在这一重梦境,诸如碧桃如今面临的荒诞之事,俨然随处可见。 她站在这街上这么一会儿工夫,街对面一排糕点铺子中间,就有两家原本门头上挂着丧幡的人家,两家老人碰面,交头接耳一番,那丧幡的旁边很快就挂上了成婚才会悬挂的红绸。 紧接着有两个女子,被两家的人草草披上红装,推搡着出了门口,像交换物品一样,推进了对方的门中。 那两个女子像碧桃一样被捆了手,应该还被堵住了嘴,盖着盖头也遮不住嗡嗡的哭声,隔着街面传过来。 碧桃从他们偶尔高声传来的只言片语之中,听明白这两家是眨眼之间就换了亲。 换的还不是寻常的亲事,是冥亲。 碧桃举目望去,如这两家门庭之上丧喜并存之景,并非个例。 整个街道上面,魂幡蔽日,红绸遮天。 纸钱飞雪,喜糖满地,素车白马与红花软轿并行,哀乐与喜音共鸣。 青天白日,阴阳合卺,纸马香烛,红白交错。 而且碧桃莫名地觉得,这街道的朝向,与鳞次栉比的房屋布局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之感。 她歪头打量,很快瞳孔骤然收缩,她看到了远处长街尽头,唯一没有挂任何丧幡与红绸的,青砖碧瓦森严壁垒的——太守府衙。 这是——康全城! “曲老板曲老板!新到了一批‘货’!我来给您送‘货’了!” 碧桃的身形被撞得一个趔趄,她手上的麻绳被人牵着,连带着拉着她的便宜爹爹和姨娘,也都险些被带倒。 “做什么这是做什么!瞎了你的……”姨娘尖声抱怨,但很快对上了撞人的那个男人,后面的“狗眼”两个字,就都噎回了喉咙之中。 碧桃站稳了之后也朝着那个男人看去……哎?又是个老头? 可是听声音,分明是个青年。 “赖疤,你又是在哪儿抓来的货?有身份的我可不收,上次你送来那其他城镇的良民,被人家报官找上门来,你知道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吗?” 那个一直打量碧桃的买主也开口,但他的声音听上去跟他的形容亦是南辕北辙。更加年轻。 碧桃仔细打量,发现这位被称为曲老板的买主,身上违和之处不只是声音,他的双眼虽然有些邪气,却绝对不是一双年迈老人的浑浊眼睛。 碧桃又侧头打量自己的爹爹和姨娘,果然,他们的眼睛看上去也和外貌不衬。 碧桃在上一重梦境杀过这两个人,刚才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这两个人的声音有异。 被叫赖疤的男人立刻道: “放心放心!这一次的‘货’绝对没身份,就算是有,已然是‘殍户’!曲老板放心售卖!”① 曲老板面上露出些笑意,对着赖疤抬手说道:“拉进来验货。” 回头刚走了一步,又对着碧桃站着的方向说:“你们也一起进来吧。” 然后碧桃就被拉着进了鸳鸯楼,往楼里走的时候,碧桃看到了那个赖疤男子,脸上真的有赖疤。 但因为他现在形容苍老无比,赖疤大部分都被皱纹掩盖,反倒不会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 赖疤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听到曲老板说要验货,一双眼睛绽放出精光,回手对着押车的几个人挥了挥手,说道:“卸货!” 裹缠着白布的丧车之上,跳下来了几个人,个个都是庞眉皓发。 碧桃扭头看去,却发现这几个人身上违和之处更多。 那曲老板还有赖疤包括碧桃的爹爹和姨娘,除了声音和双眼之外,都是龙钟老态。 但这几个人虽未开口说话,无法分辨声音与外貌是否相衬,却除了眼睛清亮之外,身手也非常矫健。 甚至有三个人光是看背影,简直脊背笔挺肩宽腿长。 他们从马车上跳下来之后,打开车门,手中拿着一个像套牲畜一样的绳套,直接往里面一甩,就拉出一个人。 里面的人全部都被捆着,嘴也被塞着,用套子被扯出来之后推搡到地上,陆陆续续扯进了屋子里面。 八个人,个个形容狼狈,鬓发散乱,满身污泥。 对方的人数多,曲老板自然是先看他们。 他似乎已经习惯这群人的狼狈模样,手里面拿着一个打湿的巾栉,走到一个人的面前,就给那人擦一擦脸。 当然也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而是要把这些人的样貌看个真切。 碧桃和爹爹姨娘等在旁边,向那些人看去,曲老板伸手擦了第一个人,碧桃就已经认出来了。 问心阁修士。 再擦——七星宫弟子。 ——雷霆宗体修。 ——问心阁修士。 ——太虚楼阵修。 …… 八个人全部都被擦出了真容,碧桃记忆绝佳,全都认识,全是他们此行同行的修士。 这可真是热闹极了。 其中显然也有人认出了碧桃,表情扭曲,但是因为被堵着嘴,除了呜呜的声音什么都发不出来。 曲老板擦完最后一个,站在那里,显然也皱了皱眉。 “这次怎么全都是男子?” 他侧头看着赖疤说:“男子的价钱就得折半了。” 赖疤原本就弓腰驼背,此刻更是堆着笑一脸的奴颜婢膝之态。 压低了一些声音说:“折半折半!这不是逃荒路上女子不好活嘛。但是曲老板你也瞧见了这些人的形容,这眉眼儿,若是扮上了女装,描画一番,个顶个都是美人儿!定然也没人能瞧得出来!” “可是这般高壮,很难出手啊。”曲老板一脸为难。 那个赖疤便又说:“个子若是太高,上轿之前小腿以下砍掉便是。” “若是曲老板怕他们说话坏事,我这里还有哑药,左右不会让曲老板赔了,如今……这‘冥新娘’的市场多紧俏呢。” 赖疤说着从袖口里面掏出了几个药包,弓着腰递给曲老板。 曲老板又看了几人一眼,想到他这里已经提前接下的那些“婚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便只能先买下再说。 把药包接过,对着楼里面自己的手下说道:“弄进后面让人拾掇拾掇。” 然后把腰上的钱袋子摘了下来,挑拣出两块大的,塞进自己的腰带里,剩下的全部都扔给了赖疤。 “多的算我买你的哑药,以后若要送来,尽量送女子……”曲老板顿了顿说道,“也不拘是死的还是活的,不臭了就行。” “好嘞好嘞!”赖疤接了钱袋子,一张脸都要笑成一朵菊花。 拿了钱之后,招呼着自己带来的人离开。 就在这时,那几个修士之中有人突然之间挣脱开了手上的绳索。 而且还迅速解开了旁边两人的绳索,同押送他们的曲老板的手下动起手来。 他们在去往二楼的楼梯上面,碧桃就站在下面,还等着曲老板给她估价。 最先挣脱的那人是七星宫的弟子,他先解开了旁边的体修,体修的优势在此刻被发挥到极致,像横冲直撞的牤牛,很快就将曲老板的两个手下从楼梯上面撞下来了。 那个七星宫的修士站在二楼的台阶上面,对着曲老板等人厉喝出声:“尔等已经尽数被鬼祟所迷,我等乃是修士,是为救你等还魂而来!” 七星宫的修士喊着,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沓用街面上散落的纸钱和鲜血绘制的符纸,天女散花一般朝着下面撒下来—— “还不速速醒神!” 然而想象之中,鬼祟遭受符箓腐蚀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符箓落在这群人的脸上,短暂遮挡了他们的视线,却并没有阻止他们的脚步。 碧桃微微吸了口气。 她知道这些符箓为什么没有用,并非这些生魂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这群生魂分明是青壮之年,却俱是风烛残年之貌,显然是魂魄遭受邪恶鬼蚕食殆尽,即将油尽灯枯。 这个七星宫弟子,忘了自己进入希恶鬼梦境,已经无法动用灵力,就好似凡人画符,不曾蕴含五行灵气的符箓,等同废纸。 问心阁的阁主流星,完完全全估算错了这希恶鬼的强大,将他们一群人送进来,简直给希恶鬼送点心。 碧桃恶意怀疑过,他是否同希恶鬼勾连,就是要将此间的修士尽数送入鬼怪之口。 碧桃的双手暗自用力,正打算挣脱绳索,加入战局。 先前她站在门口的时候,没有妄动挣脱,正是因为看到了曲老板身后的打手,推测自己一人,恐怕无法匹敌。 如今再加上这几个修士,未必没有胜算! 结果曲老板后退几步,厉喝了一声:“来人!” 后门处,就浩浩荡荡地……跑出了一群老头。 这场面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一时间仿佛楼梯都跟着震荡,脚步整齐划一,颇有几分府衙官兵的气势。 这些老头个个精神抖擞,眼含精光,却确确实实形容苍老,佝偻提携。 只不过速度一点都不慢,而且也明显都会一些武,在碧桃还未能挣脱绳索之前,就已经迅速把那个七星宫弟子,还有他放开的两个修士制服了…… 碧桃:“……”默默放下了挣脱绳子的手。 整个楼内一时之间满满当当的全是人,显然这个曲老板,连倒卖人口配冥婚这样的买卖都敢开一个楼来做,并非什么等闲之辈。 养着这一院子打手,纵使个个驼背缩颈,也并不是吃素的。 很快被制服的几个人被带了下来,到了曲老板的面前。 那个刚才“天女散花”的七星宫弟子被打得最惨,俊俏的眉眼已然青紫肿胀,嘴也被打出了血。 只是他依旧没有闭嘴,剧烈地挣扎着,吼叫着,声色俱厉目眦尽裂道:“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你们全部都鬼气侵体!马上就要死了!” “放了我等!让我等结阵诛邪,你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身边的另外两个修士也开口:“你们难道都不照照镜子吗?你们现如今已经被希恶鬼吸去了大半魂魄,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 “快放了我们!我们结五行诛邪呃!” 七星宫弟子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到自己腰腹之处插入的弯刀,又顺着弯刀的刀柄看向了对面的曲老板。 他的嘴唇颤抖着,还欲开口,腰腹之处的弯刀却生生拧了个劲儿,又猛地向上一提,将他要出口的话提成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碧桃微微偏了一下头。 但她并没有真的闭上眼睛,而是眼中带着慈悲与怜悯,注视着那个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舍命救人,却会落得如此下场的七星宫弟子。 曲老板面如枯蜡,一双被塌陷的眼皮堆成三角形状的眼睛,却透出了毒辣:“疯言疯语,信口雌黄!” 他把弯刀拔出来之后,左右架着七星宫弟子的打手,放开了手。 那个七星宫弟子本能捂住了自己的肚腹,能捂得住自己将要流出体外的内脏,却捂不住疯狂涌出的鲜血。 碧桃看着他跌坐在地,仰起头来神色迷茫,嘴里不断涌出的血,是他无法出口的质问。 血染前襟,他跌倒在地,犹如玉山崩塌。 “把他拖出去。” “其他人送到楼后。” 曲老板弯起手臂,将那把染血的弯刀在手臂的衣袖上面,正反擦了两下。 碧桃看着他的动作,眉头微微一跳。 这个时候,先前收了钱财已经走了的赖疤,大概是听到了声响又带人冲回来了。 “曲老板?许老板发生什么事了!” 曲老板手持弯刀,看向了赖疤,冷笑一声:“你卖我个疯子。” “这这这……从何说起?!”赖疤被曲老板吓到了,简直要跪到地上去。 “这样吧曲老板!我我我给你退钱!” 赖疤说着,哆哆嗦嗦去翻自己腰间的钱袋子。 曲老板显然也没有打算计较,斜了赖疤一眼,说道:“算了,不过把我的地方弄脏了,让你的人跟着一起把人弄到后面。” “今晚正好有一场婚事,对方并不要求新娘是活的。” “哎,哎!”赖疤一迭声地答应,点头如捣蒜。 立刻吩咐自己的手下去抬人。 碧桃又看到那几个身形高壮如青年,只有面容苍老的男子,分别拉着那个七星宫弟子的手脚将人给抬起来。 鲜血随着七星宫弟子的尸体在地面之上逶迤,像一条正道永不向邪鬼低头的,由鲜血浇筑的绳索。 七星宫弟子的未尽之言,透过这条绳索,拴紧的不仅是剩下那几个眼中血丝遍布,痛彻心扉的修士。 碧桃也被这一抹刺眼赤红引线,哄地点燃了心火。 她想起上一重梦境之中,那个被生魂分食的太虚楼修士。 当时碧桃也处于生死之境,对那个死得过于惨烈的修士来不及感念,却留下深刻无比的印象。 如今他的死相,同这个七星宫的修士重叠在一起,激起了碧桃坠入十八层地狱也不曾荡起的心潮。 死就死了,一个死了要被生魂分食,一个死了却要被扮成女人,配嫁厉鬼。 他们一个个本就是半凡之境,舍身舍命,千辛万苦地赶过来救人,怎能落得如此下场? 怎能受他们所救助的生魂戕杀? 济世者,世恒济之;不济,则心荒道废,天规崩亡! 碧桃站在那里,此刻双眸沉暗,内有万顷波涛冲天而起,杀意沸腾。 他们原本打算只是拖延希恶鬼继续壮大的速度,等待各宗掌门与长老,出山镇邪驱鬼。 可是……真的不能直接将他杀了吗? 碧桃的视线死死盯着那个已经咽了气的七星宫修士,脑中思绪如潮,千回百转。 那几个抬着七星宫修士,往楼后面走的身形异于常人强壮男子之一,猝不及防同碧桃对上了视线。 大概是因为碧桃的眼神过于瘆人,而沾染了血污的尸身湿滑。 其中有一个拉着七星宫修士的手,倒着走的人,手上一滑,那个七星宫修士的尸体头颅就撞在了门框之上。 “咚”一声,唤回了碧桃神飞太虚的思绪。 她森冷的视线同那个慌张失手的人轻轻一撞,那人心虚一般,猛地低头。 碧桃也垂眸收敛所有异样。 很快有人将大厅里面的血污也擦拭干净,打手们回归后院,那个赖疤也带着人离开了。 碧桃的便宜爹爹和姨娘早已经吓得面容惨白,身形瑟瑟。 中途若非在方才乱局之中,怕跑出去被殃及性命,恐怕早已经扔下碧桃跑掉了。 如今拉着碧桃蜷缩在一张桌子的旁边,夫妻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没人再敢上去同曲老板“谈价钱”。 曲老板坐在距离他们桌子不远的一张太师椅上面喝茶,故意晾着他们。 屋子里面的血腥气味经久不散,碧桃身边的夫妻俩眼见着就要惊惧过度,委顿在地的时候,曲老板才终于想起了他们一样。 撩起眼皮,开口说道:“你家这女娘,打算卖多少银钱?” 夫妻两人张口结舌片刻,最终还是姨娘上前一步,堆起堪比哭的笑脸,声音颤抖道:“我我们不懂行……曲老板定个价吧!” “曲老板说多少,便是多少!” 便宜爹爹在旁边附和:“是是是……” 曲老板似乎非常满意这对夫妻识时务,哼笑了一声说道:“我鸳鸯楼向来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十六岁以下的女娘二十两,十六岁以上的十两,身有残缺但活着的五两,咽了气的二两……” 碧桃已经完全了解,这鸳鸯楼根本不是一个花楼,而是楼如其名,配“鸳鸯”的地方。 掌楼的不是老鸨,正是曲老板,这婚配的鸳鸯,也都是阴阳鸳鸯——这是个配冥婚的地方。 最后碧桃以十两的价钱,被卖入了鸳鸯楼。 曲老板见碧桃没有哭哭啼啼,没有试图逃走,甚至刚才那种场面都没有被吓得尖叫,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而后承诺已经跑到了门口的爹爹和姨娘:“你家这女娘若是懂事,我手上也不是没有生人的婚配……” “全凭曲老板安排!”姨娘最后喊了这一句,就拉着爹爹跑得无影无踪。 碧桃站在桌子旁边,看这两个已经死在上一重梦境,如今“死而复活”的人,若有所思。 为什么她不是逃荒来的,这一重梦境里依旧有身份? 碧桃走神得太不合时宜,没有谁被卖了还如此淡然,尤其是卖入了鸳鸯楼之中的女子,心知自己将遭受什么,哪一个不是哭天抢地,寻死觅活? 曲老板见到碧桃还在那里傻站着,忍不住走到她旁边,盯着她问:“你怕别是个傻的吧?” 碧桃抬头同曲老板对视,眼中所有的异色消融,只剩一片清澈单纯。 “我不傻的,父母不慈,我也无力逃脱。” “我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富贵如今在曲老板的手中。” 碧桃低头假作恭顺,纤细的颈项垂着,温润无害。 说话语调温平:“怕大吵大闹扰了曲老板心烦。” 曲老板嗤笑一声,心想这女娘倒是和她的父母一样识相,恐怕是被刚才的场面吓到了。 倒也不至于被碧桃这两句好话糊弄到。 挥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塌陷的眼窝透出些许玩味之色,说道:“我手上还确实有一门生人婚事,先去收拾干净,然后将生辰八字给我,就看你有没有那个福气了。” 这鸳鸯楼里没有什么伺候人的婢子和老妈子,但是楼里楼外,打手很多,除了跳楼之外没有任何逃跑的可能。 可即便跳楼跳到了街面上,不摔断腿也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 这是碧桃刚刚洗完澡,换上了一身湖水绿的新衣裙,听到楼下有嘈杂叫骂之声,推开窗户亲眼印证的。 之前那被抓住的修士,有一个是雷霆宗的体修,身高体壮,虽然被打得不轻,但显然还有力气。 从楼上跳下去侥幸腿没有摔折,但一瘸一拐没能跑出多远,很快被人给发现了。 发现他的甚至不是鸳鸯楼里面的打手,而是街上过路“老者”。 一袭新娘红衣的雷霆宗修士,一落到街上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因为死去的那个七星宫的弟子,学聪明了,落地之后,没有朝着任何人求救,也未曾对任何人搭话,拔腿就跑。 可是那些路过的“生魂”,立刻吵吵嚷嚷地围拢上来。 好虎架不住一群狼,雷霆宗的修士,很快就被众人合力给按住了。 他发出濒死的,泣血杜鹃般的惨笑。 碧桃居高临下,闭上双眼。 显然这个“康全城”里面,所有的生魂,如同碧桃经历的上一个梦境之中的生魂一样,已然彻底被希恶鬼污染。 虽然不吃人,恶念也已经被激发到了极致,渗透灵魂,难以唤醒。 路上行走的一些“老者”们,齐心协力,把那个雷霆宗的修士,送回到了鸳鸯楼。 碧桃关上窗户,站在窗边久久未动。 尽量去忽视楼下传来的,沉闷的棍子抽打在人体上的声响,但是却没有听到那个雷霆宗的修士,再发出任何一声哀叫或者求饶。 就算被堵住嘴,也是会发出闷嗥的,但是一声都没有。 他恐怕在被他救助的生魂亲手抓住,送回“鬼窟”的时候,就道心已死。 碧桃挪动双腿,坐在梳妆台的前面。 深吸一口气,抓起桌子上的笔,拿过之前有人给她送过来的帖子,悬笔准备编个生辰八字。 但是她发现自己在抖,分明一点也不饿,可是腹腔之中又一次燃起了那种灼烧难忍的火焰。 恶意被激发,她想着既然这群人都没救了,为什么还要费力去找希恶鬼的本体? 结什么诛邪阵,拖延什么? 直接把整个康全城的百姓都杀了,存于他们意识之中的希恶鬼自会消亡,岂不是干净? 反正他们回归本体,也一样神识混沌,满心恶念难以再找回自我。 碧桃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那帖子上面落了一个巨大的墨点。 碧桃“啪”地用左手抓住了右手,止住了颤栗。 放下笔结印,默念静心神咒。 等到颤抖止住,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再次提笔。 碧桃的笔尖对着那个巨大的墨点轻点,晕开墨迹,几笔勾画了一枝墨色桃花。 回想那个曲老板意味深长的笑容,加上这鸳鸯楼做的配冥婚的买卖,碧桃猜想,送到这里的“生人婚约”,绝不会是什么好亲事。 她犹豫片刻,根据她爹爹姨娘说她的生年,想了一个四柱全阳的生辰八字。 却没有自己写下,只把画花的帖子给了门口的人,口述让对方帮自己了,交上去。 这才又关上门,走到床边,径直躺上去睡觉。 养精蓄锐。 楼里没有再传来什么动静,碧桃一觉昏睡到了傍晚。 她没有做梦,这一觉睡得堪称香甜。 希恶鬼果真察觉了生魂残存的执念可以供入梦境修士破境的事情,应当是将生魂残存的意识掩藏起来,或者直接湮灭了。 有人敲门,碧桃应声,打手粗声粗气,说将食物放在门口。 碧桃打开门拿进来,饭菜出人意料的丰盛,好几道肉菜。 但是她刚把饭菜放在桌子上面,还未曾吃,就听到了楼里再度传来了动静。 是盘子碗摔碎的声音,并一人声嘶力竭地叫喊:“我不吃!你们这群恶鬼使徒,别想诓我与你们同流合污!” 碧桃抓着盘子边缘的手,又是本能一抖——这也应当是个修士。 幸好很快那修士没了声音,楼里再次恢复了一片死寂。 楼下殡葬合婚之乐偶然荡来,犹如居住深山传来的“暮鼓晨钟”。 碧桃最终没吃东西,她把饭菜压了压,搅和搅和,装成她吃了但没有胃口的样子,丢在门口。 在这梦境之中,入口的东西确实需要极其谨慎。 她不甘心,没坐多久,又去睡觉。 这一次依旧是黑甜无梦,待到她醒过来,是被一阵烟气呛醒的。 “走水了!” “走水了——” 有人在嘶喊,火势伴着夜风冲天而起。 碧桃起身推开门,登时被炽热的火焰冲了回来。 门外有打斗之声不绝于耳,那个曲老板嘶哑发狂地尖叫着:“给我杀了他们!坏我生意,给我杀!” 透过火光,碧桃看到一行身着嫁衣,做女子装扮的男子和一些身形消瘦的女子,齐齐背靠背,聚集在一处,踏着大火,朝着楼下而去。 每人持一把燃着火的武器,同那些鸳鸯楼的打手拼杀,简直所向披靡。 而为首的那个身形,竟然有些熟悉。 “她”长发散乱,被火苗撩得焦糊,身形被鲜红的婚服压着,却盖不住他肩颈笔挺,更无碍他持剑的姿态势不可当。 “将所有屋子里的‘新娘’都带出来!” 那人侧头,面上红妆精致,将原本俊朗的眉目,变得秀丽柔和,却难掩眉目刚烈,英姿勃发! 碧桃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晃神——竟然是冰轮! “诸位随我结剑阵!”冰轮指引众人道,“即便没有灵气,也一样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道友!有些房间门前大火烧起来了,人救不出来了,那个曲老板找来了帮手,我们必须尽快走!” “道友,真的要走了,整个康全城,所有生魂皆已失智,都是他们的帮手,见此处着火,现在已经围拢过来了!” 冰轮回头,眉目闪过纠结痛恨之色,但是很快道:“按照原定计划,走!” 碧桃就是被大火阻拦无法开门的人之一,但是她没有叫喊她的四师弟救她。 只是默默看着冰轮带领众人下楼,将那曲老板的打手,杀得节节败退。 她还在队伍里面,看到了之前和她一起被送入楼中的修士们。 甚至有人抬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正是昨夜跳楼的雷霆宗修士。 碧桃心中暗赞——冰轮好样的! 他显然是先行到此,陷落此地。 却未曾如同那七星宫的弟子一般,冲动暴露身份,做一些此间已然失智生魂根本无法理解的事,而是联合被抓之人,蛰伏绸缪,纵火一道杀出去。 果然他只要是不开口讲文化,雷部按照雷帝传承人培养的仙位,天生对危机和战场敏锐非常。 无论是阵法还是带兵对战,都绝非常人能比。 眼见着冰轮带人冲杀出去,碧桃也缩回屋子里,走到床边,抖开被褥,撕扯被面后打结。 固定在梁柱之上,而后甩出窗外,屏息闭眼,迅速顺着被面系成的绳结逃生落地! 此时所有的“生魂”几乎全都聚集到街上,乌泱泱的一群人,披麻戴孝或身着红衣。 他们无一例外,形容老迈,生机将绝。 但是又尽数面目狰狞,涌向鸳鸯楼的正门,想要阻拦突破跑走的“新娘”们。 碧桃落地后,被大火撩糊了些许衣袍。 她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远观冰轮等人杀出重围,朝着城外方向且战且退。 这群生魂却比上一场梦境还要疯狂,穷追不舍,悍不畏死。 碧桃暗中绕街串巷地跟随着,直到发现冰轮等人俨然事先计划过,脱离正街后,就分散钻入巷子。 生魂一时之间不知道追哪个好,分散之后很快被甩掉。 冰轮带着几个人,皆是行动不便。 因为他即便是没了灵力,战力也比较强,钻入事先确定好的黑巷子时,他来断后。 他持剑回望远处大火,勾唇冷笑,煞气四溢。 但是下一刻,他被黑暗之中伸出来的一只手,揪住了领口,拉入一条死胡同,推在了墙上。 他反应极快,本能想要提肘挣脱,持剑横扫—— 然而那人似乎极其熟悉他的剑法身形,揪着他领口的手松开后,向后下腰躲过他的横来剑锋。 足下移形,游蛇一般转到他身后,自身后手臂在他腋下游走而上,直接扼住了他的喉骨,压住他发出声音的可能。 另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带动他回身撩剑的剑锋,挽了半个剑花,而后将他手腕朝着墙上一撞,佩剑便脱手落地。 碧桃足尖一蹬,原本横落的佩剑,直直且无声地插入地面砖石缝隙。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她把比她高壮许多的冰轮钳制住,在他转头看来时——这才与他惊愕的视线,于黑暗深巷相接。 碧桃勾唇露出笑容。 修士天生五感敏锐,奈何如今他们魂入恶鬼梦境,身如凡人,五感不明。 冰轮一下子都没能认出隐没在黑暗之中的碧桃,眉目锋冷,看过来时双眸如刀。 但是他又顶着精致无比的女儿红装,今夜他本有个“夫君”要嫁。 实在是…… 碧桃本身就坏,与他又一直针锋相对,难得见他如此形容。 甚至还一膝盖抵在他双膝之间,化解了他一招后抬撩阴脚。 想到他若是恢复记忆,定然羞愤欲死。 恶意爆发,忍不住嘴欠地朝他侧脸垂着的钗穗吹了口气,轻佻道:“小美人儿,你要去哪儿啊?” 第64章 当场抓获 林玄兔本以为遭遇了厉害的生魂偷袭, 可是在他的喉骨被捏住传来熟悉又致命的疼痛,听到了他身后的人说话的声音时, 他所有的攻势和挣扎就都停止了。 胸腔之中涌现出难以抑制的庆幸和喜悦。 所有能抵达这一重恶鬼之境的修士,都是历尽艰险九死一生。 哪怕只是有一面之缘的其他宗门修士,见面都会如至交好友重逢一样愉悦。 同一个宗门的修士在这里相遇,无论之前相互之间有怎样的隔阂,都会如同亲人重逢一般为彼此感到高兴和庆幸。 毕竟在生死面前,所有的爱恨和龃龉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碧桃开了个玩笑,就松开了冰轮, 再度扬起微笑,等待他转头。 林玄兔转过身之后,没有像碧桃预料的那样, 敢怒不敢言地露出一贯憋闷又恼恨的神情。 而是出乎碧桃意料地张开了双臂, 将碧桃抱了个结结实实。 他做女子红装打扮,涂脂抹粉, 连口脂都没有落下。之前在火场之中厮杀了一圈, 此刻烟火的气息卷着劣质脂粉本身的甜腻香气, 尽数朝着碧桃笼罩而来。 碧桃猝不及防,呛了一口这堪称浓重的气味, 本能地屏住呼吸皱眉,伸手推人。 “你……”也太熏人了。 结果还未推开就听到耳边炸开了一句激动无比的:“三师姐!你还活着太好了!” 碧桃与冰轮之间向来不和, 听他说这句话, 回嘴的话反射性地就要冲出喉咙“你都没死我怎么可能死?” 但是抱着她的人太用力, 声音听上去虽然依旧讨厌,可碧桃也听出了其中的真情实意的开心与激动。 好意和恶意一样,无论藏在怎样复杂的情境之下,总是会轻而易举地被捕捉到。 至少他此时此刻的好意一点都不掺假。 碧桃有些好笑地想, 冰轮竟然因为她活着这么高兴,不知道他恢复记忆后,会不会狠狠扇自己巴掌。 碧桃把他从自己的身上撕开,黑暗之中她看到了林玄兔看向自己明亮的双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师弟……”好狗。 两人正相视而笑,突然黑暗之中一道寒光闪现,紧接着一柄长剑直直插入两人中间—— 碧桃惊恐后撤,却仍旧感觉到剑锋的寒意简直要透体而入。 林玄兔的表情也是猛然一变,若非及时向后贴在墙壁之上,他的肚腹恐怕都会被这剑锋活活割开! 片刻之后,持剑之人,身影于黑暗之中显露,长袍曳地,身影伟岸,渊渟岳峙,却是凤眸含煞,眉聚雷霆。 碧桃看清那身影的瞬间,黑暗之中瞳孔舒张到极致,心脏仿佛遭人顷刻点燃,炸了个星雨飞虹,银汉倾落! 她喉间压着一句“明光”,身体却比声音更快,竟是不管不顾地迎着剑锋冲了上去—— 卫丹心见状来不及收剑锋,只能松手任由长剑落在地上。 “哐当!”一声,下一刻卫丹心的怀中,就结结实实地投入了“一头小鹿”。 直撞得他后退数步,才勉强站定,张开双臂,将人牢牢接住。 顾不得方才看到的……那令他忧愠神伤的一幕,紧紧将人抱住,低头埋下。 仿佛被冰冻麻木后的身体,被暖泉淹没,激得他剧烈打了个哆嗦,颤栗与悸动难以压抑。 奔忙于恶鬼梦境,分不清日夜的混沌灵魂,也在这一刻鲜活清明,死灰复燃。 他闭上眼,深嗅了一口师妹脖颈之间的气息,一瞬间体会到何为心花怒放。 他闭着眼,眼眶与鼻头酸涩难忍,却仿佛看到鱼龙曼衍,灯月交辉。 “是我三师姐,不是生魂追来,都回去吧……” 林玄兔半路失踪,和他一起的修士带人折返救助。 但此刻……林玄兔看了眼两人,赶紧深入巷口,阻止随着卫丹心追过来的修士靠近这边。 悄无声息带着众人远离。 碧桃和卫丹心不留一丝缝隙地抱着彼此,她的肩头和腰身都被卫丹心结实健壮的手臂死死地箍着。 而且卫丹心的力度越来越大,错乱的呼吸,伴随着狂乱的心跳,让他濒临失控。 以至于……碧桃被他搂着,很快双脚离地,只剩一点点脚尖能点在卫丹心的鞋面上。 吊在半空的碧桃:“……” 希恶鬼没有杀死她,再这样下去,她恐怕会被明光勒死。 但是碧桃没有试图挣扎,她能够感觉得出明光的激动,思念,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情难自已。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碧桃的脚落不了地,索性就吊着卫丹心的脖子,手臂用力,腿向两侧分开,盘在了他的腰上。 这个姿势实在是不怎么雅观,可是对于此刻分别之后,简直恍如隔世的两个人来说,只恨不能够再亲密一些。 卫丹心身形僵了一下,很快像是接到了某种邀请的信号,埋在碧桃脖子的脸抬起一些,侧头将颤抖的双唇压在了碧桃的颈项之上。 两人俱是没忍住一抖。 卫丹心在黑暗之中,双臂将碧桃托举得更高,张开盛满了痴迷魔障的金眸,微微扬头,看了碧桃一眼,而后双唇顺着她的颈项,一路逡巡到了她的唇角。 两个人呼吸交缠,俱是凌乱不堪。 但卫丹心即便是到了此刻,也强压着疯狂翻涌的情潮,先用鼻尖轻轻触碰了碧桃的鼻尖两下,似乎是在请求她的应允。 碧桃简直被他这不合时宜的“君子风度”折磨得神魂摇荡。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可爱的……金乌鸟。 她低头,先轻轻地在卫丹心的唇上碰了一下,无声应允。 卫丹心这才闭上眼睛,单臂托着碧桃所有的重量,另一手抚她的眉眼,摩挲她的面颊。 最终滑落在她的颈项,握住,捏开她的齿关,气势汹汹地吻上来。 碧桃双脚离地,如在云端,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到唇齿之间的湿润柔软。 虽然分开的时间算来很短,可碧桃实在是想念她的小明光。 她没忍住,缠着卫丹心的唇舌,教他如何更加深切地体会亲吻的妙处。 吞咽急切,宛如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果实。 卫丹心一开始有点吓到了,若是放在平时,他可能会停下。 但他也因为担心师妹想念师妹得快疯了,因此只是震惊地停滞了片刻,就好好学习起了更加深切的“新花样”来。 但他天生不是个一点就通的类型,最终两人呼吸将窒的分开之际,碧桃只是唇色水润,心满意足。 卫丹心的唇角到喉骨却在黑暗之中,反射出一条来不及吞咽的水光。 碧桃还坐在他的手臂上,见到那道亮光,伸手轻轻地给他擦拭,蓄意揉捏他小山一样的喉骨,简直恨不得什么都不管了,只同她的金乌鸟沉沦情海,共赴爱浪。 卫丹心有些羞赧地红透了耳根眼尾,但是依旧抱着碧桃,意犹未尽,深望她难以移开视线。 碧桃低头用鼻尖磨蹭卫丹心的,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嘴唇时不时相碰,谁也不愿意打破这种令人沉浸的甜蜜氛围。 两个人对视了良久,卫丹心才开口说:“桃桃……你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有些哑,是每每周旋在梦境之中,想到所遇凶险,他的桃桃也在经历的惊魂甫定的余韵,也是情动难抑的隐忍。 碧桃拍着他肩膀说:“师兄,你先将我放下来再说话吧,不累吗?” 卫丹心摇头:“不累。” 他不好意思放下来,怕把人放下来会暴露令人不齿的孽欲。 碧桃也不戳破他,双臂压在他肩膀上,说道:“师兄不用担心,我没事的,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她只字不提那个九死一生的饥荒村庄,只说:“我们这不是好好地见面了吗?” 卫丹心心有怀疑,可他经历过的梦境非常多,确实有些梦境之中,温和平缓。 就连问心阁的那个龙半凡都能轻轻松松打破。 他追问:“你都经历了什么样的梦境?” 碧桃笑起来:“师兄,你真的要用这种姿势跟我说话吗?” “我方才也在鸳鸯楼中,四师弟是跟你一道的吧,他带着人跑出来分合有序,你们是有落脚的地方吗?” 卫丹心悸动未消,眼睛一错不错看着碧桃。 听她提起四师弟,想到方才她和林玄兔抱在一起,似乎有什么想要说出口,却不忍心两个人才刚刚见面就要纠结闹气,咽下那对他来说,犹如吞刀饮火的疑问。 转而问她:“那你为何没有跟他们一起回来?” 碧桃说:“他们跑的时候,我房间的门前火势很旺,没人能冲进房间把我救出来,我自己从窗户滑下来的。” “师兄,你到这一重梦境多久了?” “八天。”提起正事,卫丹心想到如今的情形,表情也正色起来。 他足尖一挑,就着这个抱着碧桃的姿势,挑起了地上的佩剑。 精准地握住剑柄,收入腰间归鞘后,对碧桃说,“你是刚刚进入这一重梦境吗?我头些天一直在找你。” “嗯,昨晚才进来。” “我们要去哪里?”碧桃坐着卫丹心的手臂,撑着他的肩膀,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当成小孩子一样,用这种视角看路。 碧桃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卫丹心可真是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啊。 “回我们如今聚集的地方。” 碧桃被卫丹心抱着,转回刚才的巷子。 方才林玄兔只是带着那些接应的人暂且退出巷子,却没有走远。 卫丹心不好用这种姿势抱着碧桃过去,有些依依不舍地把碧桃放下。 碧桃终于能双脚落地,回身小声问卫丹心:“你好了吗?” “什……么?”他疑惑。 但随即表情一变,耳根再度热起。 从身后伸出手臂,圈过碧桃肩头,微微压低些许身形,低头从她的耳边问她,声音小得碧桃都快听不清了:“我……碰到你了?” “没有。” 碧桃弯起漂亮的桃花眼,转身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说道:“但我对师兄渴望非常,想必师兄和我一样。” 卫丹心先是唇角一勾,大概是因为碧桃太擅长说情话,他如今听了这样的孟浪之言,也不会像从前一样羞愤欲死。 反而因为碧桃毫不隐瞒对他的喜爱,心中喜悦。 可是卫丹心嘴角才勾上去,就又想起她之前在黑暗的巷子之中,同林玄兔抱在一起的样子。 卫丹心本就是接应被救回的修士的,察觉到林玄兔不见就立刻带人折返。 他先是看到三师妹同林玄兔动手,压制住他,叫他“小美人”。 而后两个人抱在一起,后面三师妹还摸林玄兔的头发,叫他“好师弟”。 卫丹心见她那一刻,激动到失去反应能力,这么多天他一有时间,就到处找他的三师妹。 城里找不到,就在城外的坟茔地挖坟掘墓,守在那里彻夜不眠,生怕他的三师妹让人给配了冥婚,活埋而死。 好容易见到她,眼睁睁看着她同林玄兔两个人纠缠,回过神忍无可忍才上前制止。 而方才重聚的“惊涛骇浪”,让他暂时忽视了那一幕带来的冲击。 现如今却又卷土重来,在他心中掀起了狂风暴雨雷鸣电闪。 三师妹说要跟他成婚,说对他渴望非常。 可是她为何还同林玄兔两个人纠缠不清? 如今林玄兔对她显然也并非一味厌恶躲避。见她时的真实喜悦,连卫丹心都能感觉得到。 难道她当真朝秦暮楚,三心二意? 卫丹心走在碧桃身后,看着她如今完好无损出现在自己面前。 恨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危急时候,还纠结这种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 他勉力收敛心绪。 走到那群等待着他们的人面前,满脸春情已然消散一空。 但沉溺情爱之人,往往无法当真“无动于衷”。 他能压得住春情荡漾,满心欢喜。 却藏不住看向林玄兔时眸蓄寒冰。 他开口,声音凛然:“其他的那几拨人汇合了吗?” 林玄兔被看得头皮发紧:“都回来了,大师兄放心,这次我们总计救出了二十七人!” 众人一起顺着巷子朝黑暗之处行进,转过了几道弯,他们在一座庙宇一般的建筑高墙后面,打开了木板掩盖的地下入口。 这木板上赫然放置着匿息阵盘,一打开,地下清气立刻冲向碧桃,竟然是九宫锁灵阵! 希恶鬼的梦境之中,到处都是森森鬼气,碧桃已经许久没有闻到清气,才吸了一口那种身体沉重,混沌窒闷的感觉立刻得到了缓解。 碧桃纵使惊讶,却没有马上提出什么疑问。 而且她发现这一眨眼的工夫,她的黏糊糊的“小明光”,变得沉郁落寞,虽然也走在她身侧,却没有再侧头看来,眉目之间忧思萦绕。 碧桃跟着众人,踩着临时搭建的台阶,进入了九宫锁灵阵之中。 入地下之后,发现这里居然不是一处临时开辟出来的地洞,反而是砖石垒叠,通道开阔,四通八达。 墙壁上点着油灯,光线昏黄,却能够清明视物。 石室鳞次,室内放置棺椁,墙壁之上篆刻生魂祭文,这俨然是一处规模宏大的地下墓穴。 卫丹心下了地下后,抢步走在了碧桃前面。 但每走几步,就回头确认碧桃是否跟上。 碧桃已经知道他怎么回事儿了,脑子里正在疯狂地编借口。 方才她一时兴起,恶意逗了下冰轮,冰轮又不知道脑子抽什么风回头抱她,结果被明光逮了个正着,还出剑来着……方才碧桃光顾着高兴,光顾着和明光缠绵,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现在显然卫丹心已经想起来了。 走到墓道尽头,进入了一间空阔幽深的石室。 卫丹心头也没回,说道:“师妹,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看一看流星师兄他们有没有回来。稍后再同你解释。” 他说着,快步走向了里间一处亮着醒神祛障阵法的墓室。 实则是他越想越觉得心火灼烧,怒气升腾,甚至冒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要是四师弟不存在就好了”的这种恶念。 他必须尽快调整自己,这个时候受到情绪波及放大恶念,后果不堪设想。 碧桃有心想追上去,奈何她的理由还没编好。 她觉得谈情,有时候比破除希恶鬼的梦境还要难。 她真就是一时兴起……但是这个理由拿出去她就是个浑蛋王八蛋。 因此她没跟着过去,停下了脚步。 所有先前被冰轮救出的那些人,全部都在石室之中,很多人身上甚至还穿着鲜红色的喜袍。 除了那些人之外,碧桃看到了其他眼熟的修士。 大部分的修士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一些和碧桃打过照面的,见到碧桃之后远远地点了点头拱了拱手。 碧桃一一回应。 很奇怪,如果这是个地下墓室,这间按理来说应该是主墓室,主墓室,通常只有一个主人的棺材。 但这周围的墙壁边缘,却密密麻麻,堆放了一圈棺材,数量之巨,看上去简直有种触目惊心的壮阔之感。 “乐道友!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娇美的声线拉回了碧桃的思绪。 很快一个熟悉的人影,放下手中正在给人喂水的茶碗,欢快地朝着碧桃跑过来。 是冰镜。 冰镜和碧桃抱了一下,而后拉着碧桃去一处角落坐下。 递给了碧桃一碗水说道:“放心喝,这水被流星师兄以灵石涤荡过,不含鬼祟之气。” 碧桃接过来,并没有急着入口,而是问冰镜:“现如今是什么状况?” “这里是流星阁主和卫丹心道友带人开辟出来的,能够屏蔽希恶鬼,储藏灵石和法器的结界。” 冰镜说:“问心阁的修士是最先结阵的,他们始终没有退出梦境给反馈,是因为他们大部分都已经死在了希恶鬼的梦境之中。” “每个人经历的梦境都不同,有些梦境看上去平静无波,但是人悄无声息地就死掉了……” 阁主流星也是进入希恶鬼的梦境之后,才发现他们全部都被分散开,拉入了不同的梦境。 而且他们的魂魄受到了压制,在希恶鬼的梦境之中根本无法解五行诛邪阵,也完全无法像之前设想的那样,结阵拖延希恶鬼的壮大。 反而有很多修士因为境界被压制,要救助的生魂又已完全丧失理智,被生魂戕害在了梦境之中。 问心阁主流星,和无上剑派卫丹心两人分别带队,连破数个梦境,汇聚各宗修士,最终抵达这一重梦境。 这时候外面接到问心阁求救的各宗掌门和长老们也已经抵达。 他们尝试利用引魂香进入希恶鬼的幻境,却因自身修为过高,引起了梦境震荡崩裂。 一些梦境之中的百姓和修士因此陨落。 掌门和长老们投鼠忌器,不敢再妄动。 但如今大部分修士被困在梦境之中,导致众人被鬼气侵蚀,乃至同化,很多人依靠醒神符已经无法唤醒。 如果各宗的掌门和长老在外面强行突破镇杀,所有人都会因为希恶鬼消亡而陪葬。 好在还能被醒神符唤醒的修士,与各宗掌门长老,商议出了一个策略。 用封于魂魄之内的藏匿阵法,助这些不曾被鬼气侵魂,还能往来梦境的修士,以魂魄为载体,运送灵石,阵盘,法器入内。 只不过反复进入梦境的修士,也需要反复冲破不同的梦境,才能最终抵达这一重距离希恶鬼最近的梦境。 幸好梦境之中和梦境之外的时间流速不同,常常来回穿梭一次,梦境之中过去几天,梦境之外的引魂香才燃了一点点。 这才有时间让他们布置谋划。 但这也是以消耗灵魂为代价的。 众人利用运送进来的阵盘和灵石,开辟了此处结界。 “现在只等入梦境的修士集结完毕,我们便同各宗掌门长老里应外合,强行封印希恶鬼。” 碧桃听完如今的状况,哑然失笑。 “你是说,我师兄还有流星阁主他们带人反复往来梦境,冒着彻底迷失鬼境的风险,消耗魂魄运送灵石和法器进来……再加上外面的那些各宗的掌门和长老合力,最后只能封印希恶鬼?” 冰镜的表情也是充满痛恨,但她最终叹口气说:“没办法,希恶鬼藏在百姓们的魂魄和意识之中,两万余众百姓生魂皆在他构建的世界滞留,也皆是他可以逃脱躲避的地方。” “流星阁主和卫丹心道友,带人穿梭梦境无数次,试图定位他的本体,却没有一次梦境是重叠的。除了现在的这一处!” “我们根本找不到他的本体。” “只能强行封印,再设法解救百姓。” 碧桃咬了一下嘴唇,又伸手挠了挠额角。 手里还捧着那碗水。 沉思半晌,欲言又止。 “流星师兄他们回来了,这次带回了天品灵石一百!还有九转炼魂阵的阵盘,我们很快就可以动手了!” 墓室的门口有人高声开口,碧桃和冰镜一起看过去,就看到问心阁的阁主流星,带领着几个问心阁的弟子进来。 碧桃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简直如同行走的活尸恶鬼。 如今再看到他,他简直只剩下一副骷髅骨架,长袍挂在他的身上,宛如鸡骨撑幡,鬼气弥漫。 从前鬼气只是浸染他的眼眶印堂,如今却已然彻底覆盖了他的面颊,甚至蔓延到了脖颈。 让他看上去面容青黑,油尽灯枯。 他将灵石从自己的身体之中“剖”出来,摇晃了一下,被人扶住。 青黑的眼眶之中双眼的神采,依旧山峦般稳泰镇定。 开口声音也依旧未变,清泉击玉,令人听之神驰。 “诸位放心,只消再跑上一次,我们结阵封印希恶鬼的灵石与法器,就能尽数凑齐。” 他言语之间,似是想起了那些因他错估,死在梦境的修士。 声音有些变调,可道歉的话说出口,那些死去的修士也无从听到,倒像是虚妄之言。 他声音轻颤,引得听到之人俱是同他一样,满心悲怆:“梦境之外,各位掌门和长老已然严阵以待,我等定能顺利封印希恶鬼,平安出去!” 有人见状,想到流星阁主这段时日屡次往返生死之境,已然是人如鬼煞,魂体耗损殆尽。 见他悲痛难抑,开口劝慰:“这件事也不能怪阁主,我等本就是自愿而来,结阵拖延之法,也本就是尝试,谁也不知会有何结果。” “问心阁事事身先士卒,阁主已经做到了当时的承诺,莫要再愧疚心伤。” 众人闻言,也都是一迭声附和。 碧桃也被他的声音弄得有点难受,看着他眸中泪光几度压制,一副悲绝内疚之态,倒不像是装的。 他若是当真和希恶鬼有所勾结,恐怕也无法利用自己的魂体作为阵法,运送灵石。 碧桃暂时打消了对他的怀疑,倒有些钦佩他这问心阁的阁主,做得尚算够资格,有担当。 他很快抬手,阻止众人的劝诫,笑道:“谢诸位道友理解,来日问心阁必为诸位道友所求,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他安排与他同行的修士去休息,直直朝着淹没在人群之中的碧桃走过来。 隔着一段距离,拱手道:“乐道友,万幸再见。” 碧桃勾唇,也起身拱手:“万幸。” 流星又侧头询问照顾这墓室之中受伤修士的冰镜:“杜道友,你可看到了天保?” 天保? 占魁? 占魁也进来了? 冰镜说:“早上的时候,她拿了一块天品灵石,跟着援救队的修士一起出去的,但是回来的人说,她半路离开,说是发现有一处异常,去看一看就回来。” “胡闹!” 向来语调温和,山崩不乱的流星面露焦急,方寸大乱。 对碧桃拱手说了一声抱歉,便立刻召唤几人,也不休息了,马不停蹄趁夜组队出去找占魁。 他走到门口,明光从一间墓室出来,两个人站定,说了几句话。 卫丹心掐住流星的手腕命脉,皱眉问:“你魂魄孱弱非常,等一下还要过一轮梦境,恐有迷失之危,当真不休息?” “师妹贪玩,一个人跑出去,我又如何能弃她不顾?” 流星说着,已然带人出了墓室。 碧桃看着流星带走的那几个人,视线定在他们的背影之上出神片刻。 她一点也不担心占魁,第一场竞赛她充分领略了锦鲤仙的强大。 这一场竞赛她更是直接“择代”问心阁阁主的未婚妻。 且看上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这三劫,她是一个苦都没吃到。 占魁这时候跑出去玩,该担心的是希恶鬼,万一碰上锦鲤仙,搞不好本体要被人给逮住。 卫丹心站在墓室门口,半晌没动。 满脑子都是流星说的话:“师妹贪玩……如何能弃她于不顾。” 他将满心的酸涩苦楚,压抑到心底最深处。 只默念一句“师妹贪玩……” 他只当是师妹贪玩罢。 “师兄,”碧桃这时候走到卫丹心身后,叫了他一声后道,“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卫丹心看向她,想要勾唇笑一下,却笑得有些难看。 迟疑一步跟在碧桃的身后,垂眸敛息,身形似孤松,落落忧闷。 两个人去了一间无人的墓室,碧桃一进去,四周环顾一圈,心中感叹场合实在是不合适。 但还是回头,看向卫丹心,举起手指结印,宣誓道:“我发誓,我心里除了卫丹心,没有任何人。” “之前你看到的,只是我观四师弟身着女子婚服,一时觉得有趣,逗他而已。” “他抱我乃是因为同门死里逃生,激动庆幸之情。” “而且你肯定看到了,我当时一把就把他推开了,摸他头也是安抚他的情绪。” 碧桃想了八百个理由,最终还是选择坦诚。 碧桃直视着金眸之中郁色难消的卫丹心,知道他和流星一样,带人穿梭梦境,以身为阵,还要醒神入梦一次,才能凑够封印希恶鬼所用之灵物。 若这个节骨眼还让他心结难消,被希恶鬼钻了空子,令他困囿梦境,伤毁身魂,那实在是得不偿失。 碧桃道:“我可以对着天道宣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只爱你一个人,绝不三心二意,左右逢源,如违此誓,就让我五雷……唔唔!” 最后两个字,被疾步上前的卫丹心攥住了手印,捂住了嘴,没能成型。 虽然发誓也是浑蛋们惯会哄人的路数,常常指天画地,甚至赌上自己的九族诅咒发愿,到最后不如一个屁。 但碧桃这个“浑蛋”却是真心的。 且不论五雷轰顶是赐福,单说她本身,除了明光这个未曾凝炼仙元,就已经与她相依相伴的特殊存在之外,她绝不可能爱上任何其他人。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深重的牵绊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得的独一无二。 虽然现在的明光没有记忆,可是碧桃又怎么会害怕这样的誓言。 只要能在他冒险之前迅速安抚他,她不吝说任何的蜜语甜言。 且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卫丹心果然非常吃这一套,捂住碧桃的嘴之后,那一双漂亮的金色眼眸之中的阴郁之色,眨眼已经尽数在她的誓言之中碎裂消弭。 他低头近距离看着碧桃,眼中只剩下一片温暖的明媚晨曦。 她的金乌鸟可真好哄。 卫丹心慢慢松开了碧桃的嘴,怕她还要继续说,低头用双唇取代自己的手掌。 辗转深重,将碧桃亲得步步后退,最终后背抵在了墙壁之上。 卫丹心身形高大,肩背宽阔,将碧桃完全笼罩其中。 捧着她的双颊,低头沉醉地与她无声交换着“誓言”。 他喜不自胜,几句未得天道见证的“空话”,哄得他心跳如雷,身躯亦随鼓声颤栗不休。 情绪外露得碧桃都有些惊讶。 带动碧桃也跟着欣喜若狂,两个人简直快贴成一个人,整个墓室之中,只有混乱交错的呼吸,还有不甚明显的水声。 不知道多久,碧桃仰起的脖子都快断了,他们才堪堪唇分。 卫丹心躬身,严丝合缝抱住被他亲得骨酥的碧桃。 声音低缓,却极其郑重地在碧桃耳边说:“我总以为这种话,是要在你我成婚之时,一同对着誓心石才好出口。” “但我想早早告诉你,我一生除你之外,从未……喜欢过任何人。” 卫丹心说:“也再不会喜欢任何人。” “你说生生世世……如今轮回崩断,我不知道你我之间,还有没有来世。” 卫丹心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亲吻了一下碧桃的耳垂,才说:“但我愿与你同生共死,死后若是无法轮回,做一对野鬼夫妻,也算来生吧?” “待你我熬尽生机,魂销魄散,也是散在一处,归于一片天地,岂不也是永不分离?” 碧桃闭上眼睛,轻轻吁了口气,还是没能忍住眼眶湿润。 她想告诉明光,只要他愿意,他们不仅有来世,还有千千万万个年头可以朝夕相对恩爱缠绵。 碧桃抱紧她的金乌鸟,竟然有些担心。 他在此间星界被骗得倾心相许,都想和她当孤魂野鬼了。但归根结底,是碧桃最开始没有给他选择两人关系的机会。 她先把明光套进个“不伦的禽兽”的壳子里面,让他愧疚痛苦,自毁自伤,无奈接受,才慢慢地在这个“壳子”之中,被撩拨得动心动情。 若是恢复记忆,定能轻易识破她的骗局,到时候必然盛怒难消。 哎…… 她在思考着如何添一把柴加一把火,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把人彻底拿下再说! 她且得趁着明光的雷纹咒印没破,好好地与他在爱河之中多游几圈! “大师兄,我们快些把这希恶鬼弄死,好赶紧回去成婚。” 碧桃贴在他心口,沉浸情爱的小女儿情态尽数对他展露,揉着他的心口道:“我等不及,想同你……”做夫妻之事。 碧桃把最后几个字,踮起脚尖,伴着吐息,送到他的耳道之中。 卫丹心一手圈着她的肩背,一手无处安放地撑在墙上,闻言先是愣怔了片刻,垂眸看着她,满目尽是被她亲口搅起的情海欲天。 他说不出这样“羞死人”的话,却想像回应她的誓言一般,回应她。 人间情爱犹如见血封喉的毒药,能叫人失去自我,一瞬剜心蚀魂,一瞬飞升成仙。 他抬起撑在墙壁上的手,继而向下扶住碧桃的腰身,闭上眼睛,下颚都绷出了峭壁一般的弧度,而后压着她朝此刻的自己贴近。 让她感受他虽然不敢宣之于口,却比她更迫切的渴望。 碧桃宛如被投入熔岩烈火,却是求之不得甘之如饴。 不过两个人再怎么互许生生世世,满脑子污秽情涛,如今这种情境,也只能是亲亲抱抱贴贴。 而且黏黏糊糊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没多久流星没找到人,自己回来了,在外面同旁人说话,话里话外俱是对占魁的担心。 又一眨眼,卫丹心的魂体在碧桃的面前忽然变得浅淡。 他攥住碧桃的手说:“别害怕,有人在对我用醒神符。” 事实上卫丹心每一次出去,都会对着三师妹用醒神符,试图把她唤醒。 若不是无法将人直接唤醒,他也不会急着到处找她。 如今总算把人找到,他却还是放心不下。 忍不住叮嘱:“师妹,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碧桃笑着点头,卫丹心在她面前被唤醒消散。 手中一空,面前滚烫犹如日轮入怀的热源,就也没了。 她快咧到耳根的嘴角放下来,所有沉溺的情潮退去。 她整理了一番衣物,出去直接找到正在同人一起分配灵石,演练封印阵法的林玄兔。 拉着他到方才和卫丹心亲热的墓室。 严肃说:“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等再见到我的时候,用天品灵石,催发你的火灵,自伤心脉,对着我喷出心头血。” “三师姐,你说什么?” 林玄兔根本听不懂碧桃的意思,但碧桃也没有解释,只让他必须记住,然后就出去了。 林玄兔莫名其妙,但碧桃说完了那话之后,就跑去那个杜蔓身边喝水了。 他犹豫片刻,在想问清楚,还是继续演练阵法,但显然后者是当务之急。 每一次过梦境的时间是不同的,大师兄和流星阁主随时都会带人回来。 他们这些人必须对“九转炼魂阵”阵法走位和变形熟练掌握。 而他只是一错神的工夫,等到他同众人演练过一轮后,心中还是放不下,打算去问清楚时——就发现三师姐不见了! 第65章 但拦我者,死! 碧桃离开墓室之后并没有走远, 而是直接扒着地下墓室入口贴着的墙壁,跳入了院子里面。 碧桃跟着卫丹心他们进入地下墓室经过这里, 还以为这院子是一座寺庙。 从冰镜的口中才得知,这里是康全城的祠堂。 乡镇之中,同一姓氏的人数量庞大才会建立家祠,祠堂里面供奉的是直系祖先和旁系祖先。 家族祠堂建立在家族的聚集地,有些甚至是自家的后院里面。 这种建立在城郊的祠堂,大多用来供奉受民众敬仰纪念的名人,或者是功臣, 亦或者为城中的百姓做了巨大贡献的生人。 可是无论哪一种祠堂,都不会建立在墓穴之上。 修士们栖身的那个墓室并非什么古墓,碧桃不仅没有看到任何尸体, 其内里格局也非常奇怪。 尤其是主墓室之中堆叠在一起的棺椁。 墓道之中所用的青砖, 甚至同这间院子里面的青砖没有任何区别。 碧桃在地下将周遭的环境,分散墓室的方位, 还有主墓室所在的方位都分别记录在心。 跳进了院子后, 碧桃顺着地下墓道通往主墓室的方向而去。 祠堂建筑斗拱飞檐, 庄严肃穆。 此时已过丑时,万籁俱寂, 只有夜风卷动丧幡发出烈烈声响。 康全城内家家户户门庭上的丧幡伴着红绸飘动,这祠堂里面也不例外, 碧桃路过的每一间屋子, 门口都挂有丧幡。 碧桃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对应地下主墓室的方向, 一面墙壁上摆满密密麻麻的长明灯和牌位的享堂。 享堂的上方匾额之上,书写着端端正正的黑底烫金字——万烈堂。 只是这万烈堂之上,悬挂的却不仅有丧幡,还有红绸。 碧桃站在黑暗之中观察了一阵, 没发现任何人影在其间活动,这才走出黑暗迈入享堂之中。 长明灯的光线很弱,堆叠在一起却足以将这一间大堂照得亮若白昼。 碧桃走到供桌前,垂目看了一眼上面放置的尚且新鲜的贡品,抬起头仔细看向那些牌位。 ——早殇张骥七之灵位。 ——早殇卫玉成之灵位。 ——阵亡李门李大勇之灵位。 ——阵亡曲门曲覃之灵位。 …… 碧桃扫过这些牌位。 早殇,未成年而夭亡。 阵亡,代表的也是横死。 碧桃再一看这些牌位的生卒年,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这万烈堂之中,满墙尽是在某一场战役之中阵亡的烈士,有一部分甚至还未成年。 但是这些牌位之中,有些在右侧方刻上了一些小字。 碧桃索性直接拿下一个牌位凑近看。 ——冥配合林门嫣然。 阴阳媒证 永结同心。 碧桃用手摩挲了一下那后刻上去的小字,刀锋凌厉,却潦草非常。 她举目望去,这万烈堂之中的牌位上面,近乎大半全都有这样的“冥配”小字。 就连那些“早殇”的牌位之上也不例外。 她对已死之人“不恭不敬”,随手拿起另外一块同手中的对比。 确认那些篆刻上去的笔迹出于一人,且这些牌位,末端总有一行字——曲风林泣立。 碧桃慢慢地抬头,桃花眼倏然看向满墙的忠烈之士。 脑海之中万千杂乱思绪,在此刻罗列清晰,终于汇聚成一线。 她启唇,嫣红的唇角勾起,却发出了一声嗤笑。 而后转身便走,回手直接将两块牌位向后抛去。 一块牌位“啪”地倒扣在地。 一块“咔”地从中间裂开,裂开之处正是篆刻着“冥配”的笔刀深刻之处。 五更过去,天色将明。 烧了一夜的鸳鸯楼,火势终于彻底熄灭。 曲老板狼狈不堪,花白的头发都被烧空了一半,佝偻的背脊颤抖着,塌陷的眼皮之下,一双眼倒映着烧得只剩一副“枯骨”的鸳鸯楼,他阴鸷得看上去比在世恶鬼还要可怖。 他大呼小叫,指挥着众人,去楼里面搜寻值钱的物件搬到门口停着的马车上。 他的手下经过这遭也死伤惨重,最可恨的是那些联合在一起逃跑的“新娘”,到如今只抓回来一小部分! 今夜还有几场“婚礼”,他喜钱都已经收过了,若是不能按时交出新娘,鸳鸯楼的声誉也会随着这场大火付之一炬。 曲老板阴沉沉的视线,扫过狼藉的一切,最终将视线定在了他手下的那些人身上。 浑浊的眼珠滚动在他们的身影眉目之上,估算着砍掉哪里,能够契合新娘娇弱的身形,眉眼精心描绘过后,能否鱼目混珠。 正这时,曲老板的思绪,被朝着这边走过来的一行人搅扰。 “老实点,再跑把你的另一条腿也打断!” 一个女子被几个“老者”捆着,拖拽着,推搡着,送到了曲老板的面前。 她的衣裙焦糊,满面黑灰,披头散发,更是满眼的仓皇。 看到曲老板之后,吓得瑟瑟发抖,泪水随着她不断“呜呜呜”地摇头,冲刷掉了她脸上黑灰,形成两道可笑的白印。 她看上去崩溃极了,一条腿晃荡着,明显扭曲且无法着地,要不是有人托着,她都能当场瘫软到地上去。 “曲老板,我们又给你抓回来了一个!” “昨晚上在祠堂逮住的,应该是跑到那里去藏着,还破坏万烈堂的牌位!我等昨夜交替归家歇息,再来看守祠堂的时候,正好撞见她打碎了牌位要跑!” “好不容易劝住老赵他们没有当场就把人打死,就想着给你送来还有些用处。” 曲老板皱眉盯着那个女子,认出了她是趁着大火,从鸳鸯楼里面跑掉的“新娘”之一。 听到她去破坏万烈堂,更是眉目倒竖怒不可遏。 “把她塞到马车里!” “多谢几位,往后若是家里有‘亲事’要办,只管来鸳鸯楼,定给你们办得风风光光。” “哎哎哎,多谢曲老板!”几个人眉开眼笑,仿佛自己马上就要娶媳妇了一样搓着手,看着那个女子被两个人拎过去。 曲老板指挥着手下道:“送到安宁院那边,让人好生‘伺候’着!” 那女子被扔进了一堆被大火烧焦的花瓶摆件之中,看上去比那些将碎之物,更加破碎可怜。 九天之上透过银汉罟看到这一幕的诸仙:“……” “这个真的是碧桃神仙吗?我没追踪错?” “她不是之前还在祠堂里面笑得恍然大悟邪魅狂狷,扔了两个牌位,一副‘老娘尽在掌握’的样子,我还想看她究竟明白什么了,怎么眨眼就这德行了……我就只是去吃了口饭,又错过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是碧桃神仙,你没看错,她装的啦。” “我看着不怎么像装的呢?装得这么像吗?心虚成这样,被抓住一副怕得要死的架势,不知道还以为鸳鸯楼是她点的……” “桃桃肯定是有她的策略,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要紧关头跑出来。” “好可惜,是装的?我就静静等着她哪天‘人仰马翻’!” “现在不就翻了吗?我一直在看着呢,她在祠堂里面镇定自若,结果一出祠堂,就碰到来守祠堂的生魂,当场就被抓住了,根本不是装的,是想跑没跑得了!” “就是被抓的,我也看到了,刚开始起冲突的时候还占了上风,但是生魂数量太多了,她也没想到半夜三更的祠堂里有这么多人,最后被摁住打断了腿,就挣脱不了了。” “哈哈哈哈哈,我终于等到了今天!我看她被捆得跟年猪一样,这回还怎么跑!” …… 碧桃除了双脚以外,浑身上下都被麻绳捆得死死的,在如今无法动用灵力的状况之下,她根本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很快马车里面东西堆得差不多,曲老板命人将这一车“东西”,全部都送到别院。 碧桃一路上都焦急不已,几次挣扎,却除了撞碎一个花瓶,被押车的人踹了一脚之外,连坐的位置都没能挪动。 车里放置的东西太多,有些铜制的摆件实在是太长,马车里面放置不下就从车窗探出去。 马车行驶在路上,关不上的车窗一直咣当作响。 碧桃呼吸急促,泪水涟涟地一直扭头看向车窗外,似乎是期盼着有谁能来救她。 但是街道上面除了那些生魂之外,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 碧桃被送到了曲老板的别院安宁院,本还期望着如果能有和她一同被迫害的新娘,或许可以联手抵抗。 但曲老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多年的心血鸳鸯楼都被这些新娘们联合在一起放火烧了。他将送到别院的新娘,都分散在各个院子之中,没有任何见面的可能。 碧桃被扔进一个破旧的院子里,没多久就有一群人朝她围拢过来,并不处理她身上的伤,只是擦掉她脏污的脸,粗暴地给她梳头发,涂脂抹粉,几个人抓着她给她换衣服。 她很快换上了一身喜服,期间有两次挣脱众人,但是因为有一条腿实在使不上力,还没等跑出院子就再次被抓住。 “放开我!我要见曲老板!” “我要见曲老板!” 碧桃尖声叫着,刚刚画好的红妆,在地上又蹭得狼狈不堪。 最后还真的把曲老板给闹过来了。 “曲老板,曲老板!” 一看到曲老板进了这间院子,碧桃立刻又狠狠地甩开前钳制着她的人,一瘸一拐地上前,却因为没站稳扑在了曲老板面前。 她索性就着这个姿势,一把抓住了曲老板的靴子,抽噎道:“曲老板,你答应过我爹娘,说过会给我配一门‘生人’亲事!” 碧桃仰起了头,眼眶湿润,眼泪顺着面颊潺潺流下,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曲老板居高临下看着她,哼笑一声说道:“我确实答应过……而且你的那生辰八字,也确实与那个人匹配上了。” 碧桃立刻就破涕为笑,抹了抹自己的脸,忙不迭地点头说道:“我就知道曲老板一定说话算话,谢谢曲老板!” 只要是嫁给‘生人’,别管是个什么样的,就还有活路。 曲老板低着头欣赏她这一副得救的样子,片刻之后才开口:“但是……怎么办呢?” “那位袁老爷,昨天晚上在我鸳鸯楼着火的时候跑来帮我救火,因为实在是年岁太大腿脚不便,躲闪不及,被塌陷的横梁砸死了。” 碧桃脸上才刚刚涌出来的笑容就那么僵住了。 曲老板伸手掐住碧桃的下巴,眼神之中透出残忍之色。 “不过袁家依旧没有将婚事退掉,你还是可以嫁给袁老爷。” 只不过不是嫁给“生人”袁老爷,而是嫁给死人袁老爷。 “乖乖待嫁吧!” “不……不不不!” 碧桃疯狂地摇头,一迭声地说道:“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你答应过我父母,你答应过我要将我许配给生人!我不要嫁给袁老爷,我不要……” “你不要?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曲老板一脚就将碧桃踢开,声色俱厉地说道:“你居然还敢去祠堂之中冒犯英魂!容你活到晚上实在是便宜你了。” 碧桃被吼得身体剧烈一震:“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找一些吃的,不小心碰到……” “他们已经将我的腿打断了,我已经遭到报应了呀。” “曲老板,曲老板……” 曲老板却已经转身走向了院子的门口,碧桃还欲再追,却再一次被人给架了起来,朝屋子里面拖去。 碧桃哭腔凄厉,对着院子的门口一直在喊,但是曲老板的脚步始终未停。 碧桃眼见着他已经出了院子的门口,声嘶力竭地喊道:“曲大人!太守大人!饶我一命!” 原本头也不回的曲老板,在听到碧桃这样叫他时,脚步骤然顿住。 他愕然回头看向碧桃,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忡,似乎是许久都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他都忘了自己是谁。 “我知道那些跑出去的新娘都在哪里,只要太守大人饶了我一命,我可以告诉你!” 曲老板脚步一转,重新折返了回来。 那些拉扯碧桃的打手,发现曲老板回来,暂时停下动作。 碧桃的手撑在门上,一只脚悬空,勉强站定。 曲老板老态龙钟,暮气沉沉,走到碧桃身边,看着碧桃的眼神更是如同看着一个死物,没有丝毫的温度。 “他们藏在哪里?”曲老板逼视碧桃。 碧桃连身体都开始轻颤起来,但这是她唯一的逃生的机会,没有急着开口。 转而动之以情道:“太守大人,我也是康全城的百姓,我父母不慈,将我卖进鸳鸯楼。可是……大人您是父母官,请大人怜我!” “昨夜鸳鸯楼起火一事,真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虽然趁乱跳下楼,那也是害怕被烧死。” “我尾随那些人……那些人才是外来人啊,他们是‘殍民’,是没有固定居所的流民,那些人才最适合做新娘!” “只要太守大人承诺饶我一命……” 碧桃吞咽了口口水说道:“我就告诉太守大人他们都在哪里……” “饶你一命?”曲老板低低地笑起来,声如老鸹乱啼。 不过很快他点头,承诺碧桃:“我可以饶你一命,只要你说出那些人都在哪里,我就放你离开。” “好……” 碧桃呼吸粗重地点头,激动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一般,手指在门框上抓挠了两下。 她惶然四顾,似乎在确定自己是否安全。 曲老板见状抬了抬手,那些围拢在碧桃身边的打手,就很快退远。 碧桃深吸一口气,身体一直带着被吓坏了的颤栗,这一口气抽出了哽咽一样的声音。 而后孤注一掷一般,紧紧地抓住了门框,看着曲老板开口说道:“太守大人,那群人就藏在……” 她的双唇颤抖,眼中泪水盈盈,显然是万分纠结与痛苦。 但最终为了保命,还是说:“……就藏在祠堂下面的墓室里面!” 曲老板眼皮堆叠的三角眼狠狠一抖。 九天之上的银汉罟上,也因为这一幕而震动不休,如遭五雷。 “……这真的是碧桃神仙吗?我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她就这么轻易背叛了修士同门?” “不是说是装的吗?” “都说了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因为不合时宜地瞎跑被抓住了,哼,至于她会出卖修士,很奇怪吗?她明显是不想死想活命啊。” “我就说嘛,总是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真的死到临头也不过如此!现在回想起之前她通过第一个梦境的时候,我忍不住恶意地揣测,她就是利用那个吕有才先尝试突破梦境的办法,看人消失了她才砍掉自己的手指吃了的……” “细思极恐。” “可是我觉得很奇怪,桃桃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 “我也觉得桃子不可能背叛,难道是同其他的仙位之间设的局?” “设什么局啊别嘴硬了承认吧,我刚才就去追溯了其他仙位的视角,她根本没跟任何人商量。你看她都吓成什么德行了?恨不得在地上乱爬!” “可是碧桃神仙不是找了冰轮天仙,说再见面的时候用心头血喷她吗?” “那就对了呀,她背叛众人,按照冰轮天仙那种嫉恶如仇的性格,就算她不说也会一口血喷在她脸上的。” “可她叫那个曲老板太守,那个曲老板没有否认。所以现在是怎样?康全城太守纵容康全城的民众大肆匹配冥婚?” “不仅是纵容,他显然是罪魁祸首,鸳鸯楼就是他的,康全城太守分明是指使人四处抓饥荒流民匹配冥婚,草菅人命!” “我一点都不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就想知道碧桃神仙背叛了那些修士之后,他们要怎么办啊!明明就差一点点就可以封印希恶鬼了!” “关键的时候跑出去就算了,居然被抓了还要背叛众人,我之前真是瞎了一眼我竟然还觉得她很厉害!” “如果她现在赶紧跑回去告知那些人尽快转移阵地,我还能原谅她。” …… 碧桃说出了众人的藏身之处后,就开始一瘸一拐地朝着院门口走。 没有人阻拦她,她走到院门口之后,欣喜若狂一般,开始不顾自己的腿伤,加快脚步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跑。 曲老板一直目光沉沉地站在那里,所有打手都听从他的号令,他没有动作,就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止。 碧桃终于跑到了大门口,推开了大门,门外就是象征着自由和活命的街道。 街道上此时甚至没有生魂活动,没有人会再把她抓回来了。 她脸上扬起微笑。 但就在她要跑出去的前一刻,站在大门两侧的打手突然间就动了。 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手臂,其中一人还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碧桃疯狂地挣扎踢打,却无济于事,很快大门重新关闭,她被重新拉了回去。 她又被送回了那个院子,嘴被一块破布给塞得死死的,从上到下捆得密密实实,扔在了床榻之上等待夜晚降临,嫁给已经成为了死鬼的袁老爷。 而被她出卖的修士们,却浑然不知藏身之处已经暴露了,还在紧锣密鼓地演练着九转炼魂阵。 “你真的没听我三师姐说她要去哪里吗?” 林玄兔这已经是第三次询问唯一和他三师姐说了半天话的杜蔓。 杜蔓也是一脸焦急:“林道友,乐道友真的没说要出去。她只是一直在问我问题。” “问我现在情势如何,我告诉她众人准备封印希恶鬼。” “问我这一处墓穴是什么地方,我告诉她在康全城的祠堂下面,很隐蔽。” “乐道友又问我鬼境之外,真实的康全城有没有这个地方。我说有,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到时候会在相同的地点启阵,以便阵法内外接连,破除鬼境。” “除此之外……”冰镜伸手抱住自己的头,勉力回忆,“除此之外我们真的没说其他的……” 林玄兔把这一番说辞也听了三遍了,没有再逼迫这个女修。 他把墓室里里外外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 甚至连能打开的棺材都已经打开过,已经确定人肯定是出去了,心中越来越惶急。 昨天他们才刚刚烧了鸳鸯楼那个万恶之地,今天所有被恶鬼所迷的生魂,都会四处搜寻他们,这时候外面会非常危险。 那个龙半凡仗着自己是问心阁阁主的未婚妻,不知死活至今未归也就算了。 三师姐好容易才和众人会合,怎么在这个要命的关口跑出去了! “我必须在大师兄回来之前,把三师姐给找回来!” 他说着,抓上了武器转身就走。 如果不把人找回来,且不论到时候大师兄会不会急火攻心,一巴掌把他这个没看住人的给拍死。 林玄兔也不敢想象,若是三师姐真的被那些生魂给抓住了…… 有其他宗门的修士见状立刻上前:“林道友,我等随你同去吧,如今情况危急,这次出去若是能将乐道友和龙道友一起找回来,也好让流星师兄还有卫道友安心!” 林玄兔没有拒绝,众人整装迅速从墓道出发,只是还未等他们钻出墓道,就听到了上面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脚步声。 “有人的脚步痕迹!曲老板,那个被抓住的新娘说的是真的,纵火烧鸳鸯楼的那群人果然藏在这里!” “就是这里!这里是下墓穴的地方。” “这些年新娘子没有放在墓穴之中,是因为这里距离祠堂太近了,尸体腐烂之后臭气熏天这才废置,已经许久没有人来了,未曾想竟被这些新娘当成了躲藏之地!” “大伙一起,留一部分随我下墓穴去抓人,剩下的把这出口堵住,咱们瓮中捉鳖!” 外面脚步声越聚越多,站在墓道出口之下的林玄兔还有其他修士,闻言齐齐面色一变! “不好,藏身之地暴露了!” 林玄兔反应极快,回头看向众人道:“快回去!九宫锁灵阵还能顶上一时片刻。” 他率先扭头折返,边走边交代命令。 “让众人整装,随时准备转移。” “所有伤重无法战斗的修士聚集到一处。” “所有轻伤,还能战斗的修士拿上武器,随我守住阵地!” “现如今所有的生魂还都是‘凡人’,我等手中有灵石可以激起灵气,恢复部分修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务必要拖延到流星师兄还有我大师兄回来!” 此处乃是流星阁主和大师兄几次三番进出梦境定位,再经过太虚楼的掌门演算之后得到的最佳结九转炼魂阵的方位。 众人是先找了方位才找到这一处地下墓室的。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轻易不能舍弃此处。 众人下意识听从林玄兔的指挥,很快手中都拿了几颗,平时根本就不舍得用或者说根本接触不到的天品灵石。 纷纷激发之后,感觉到停滞多时的经脉之中灵气涌动,就像干涸的田野之中被灌入了水源。 已经枯死的禾苗重新焕发生机,眨眼之间葱葱郁郁,久违的通身轻灵席卷四肢百骸,一时之间众人的表情俱是沉醉不已。 可惜的是这些天品灵石,若是在外面一颗就能让一个修士体内饱胀,却在这鬼境之中,一旦从保存灵石的阵法拿出来,就会在催发的时候耗损大半。 简直暴殄天物。 不过如今不由得他们惋惜。 幸好修士的境界,虽然最初被称为人重,却并非凡人真的可以比拟。 他们那些同门在梦境之中死得那样惨,无非是因为力量被压制,而他们也并不习惯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如今力量回归,就算整个康全城的生魂都聚集在门口,纵使他们只有数十人,也根本不必害怕。 但是也有人很快从这种力量苏醒的满足之中回过神,面露担忧问:“可这些灵石都是用来启阵的……若是用来对付这些生魂,万一到时候启阵不够了怎么办?” 林玄兔吸收了几块天品灵石之后,经脉之中火灵奔流,浑身滚烫,双眸都染上了些许红色。 侧头安抚:“道友放心,我大师兄与流星掌门多次往返梦境,不仅带回了启阵所用的灵石,更是将我等保命护身的灵石数量,也一并备齐了。” 众人稍稍放心,有人已经自发去地下墓穴的入口之处,为九宫锁灵阵补充了数颗天品灵石。 外面嘈杂之声已经犹如滚粥沸水,他们没有办法直接打开地下墓穴的入口,就分散开来四处挖掘。 这一处墓穴距离地表非常近,林玄兔仰着头,能听到外面四处跑动的脚步声和挖掘铲土之声。 “大家分队,守好阵法的九个方位,挖洞没那么容易,他们也轻易无法突破阵法。” “我们不能轻易出去。一旦九宫锁灵阵破开,隐匿阵法也会随之消散,我等如今已经激发了体内的修为,暴露在外便会立刻被希恶鬼察觉。” “可我刚才听到那群人里面有人说,是一个被抓住的新娘,出卖了我们的藏身之地!” “定然是龙半凡!” 在此等情景之下,有早就对龙半凡不满之人,义愤填膺:“没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每一次问心阁出任务,她都要跟着混灵石,若不是阁主纵着她,护着她,她早就死在恶鬼爪牙之下!如今更是将我们精心筹谋……” 众人一时之间都在数落龙半凡不仅四处添乱,还背信弃义。 似乎都已经认定,将众人藏身之处暴露的一定是她。 终于有个人忍不住开口说:“你又未曾亲眼所见岂能信口污蔑?” “如今我等一行人之中,到了这藏身之处后又出去的人又不止一个龙半凡!” “天滑,你是疯了吗?你平时不是最讨厌龙半凡,整天和她吵来吵去,怎么这个时候居然帮她说话?” 天滑上一轮还跟着问心阁的阁主过梦境运送灵石,但因为在梦境之中受了伤,所以这一轮没有跟着。 此刻坐在一群伤重的人中间,俊眉紧蹙。 “正是因为我整天跟她吵来吵去,我才了解她纵使是好逸恶劳,嚣张跋扈,为人轻佻,言辞无度,却绝不会是一个不顾恩义,背信弃义之徒!” 那个修士一下子被噎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结果天滑这样为龙半凡说话,林玄兔却不干了。 “如今不在众人之中的除了龙半凡,就是我三师姐。” “总不会是我三师姐将我等的藏身之处泄露出去!” “怎么就不会是你三师姐呢?若是被那群生魂抓住,会有怎样惨烈的下场,诸位想必都亲身经历过亲眼看到过。” “生死关头,我还曾亲手被同门推向绝境,这个时候就不要提什么平时为人如何了。” “不对,也不光是龙半凡和你三师姐,还有另外几个去找龙半凡的人,从昨天晚上出去就没回来,说不定是他们呢?” “你少放屁了,那是问心阁流星师兄派出去找龙半凡的,个个身强体壮不可能被抓,而且那些民众喊的是被抓住的新娘,那几个都是各宗男修!” “你还是男修呢,不也被人给当成新娘子,差点嫁给男鬼吗?他们这些人现在根本不分男女!” 一时之间,众人还没等对上外面的生魂,就针对究竟是谁出卖了众人,开始“内讧”。 九天之上的银汉罟上也在吵架,吵得比这群人还要激烈。 他们倒是知道究竟是谁出卖了众人,但他们其中一些人死活不肯相信,碧桃神仙竟然为了自保,弃其他人于不顾。 其中始终看着银汉罟的朱明,手撑在桌子上面,搓着自己的下颚。 指着银汉罟,对一天不到又因为有人在苍生殿的门口叫骂,来找他的碧桃侍者太极说:“你猜猜她是想做什么?” 太极扫了一眼银汉罟,阴阳眼漩涡一样旋转片刻,而后道:“这定然是碧桃神仙蓄意为之,想要引出希恶鬼。” 朱明看向太极一副对碧桃奉若神明,恨不得望尘而拜的模样,啧了一声说:“万一她就是单纯怕死呢?” 太极眉头一皱,俊脸锋冷,原来求朱明出头的礼节都忘了,直起腰身冷声道:“绝无可能!” 朱明让他给吼得脑子嗡一声,挑着眉看他:“你有这个嗓门,去和那些苍生殿门口叫骂的人对骂呀?跟我吼什么!” “她才把兵部和斗部搅了个地覆天翻,现如今囹圄宫里面都满员了。赦罪地官每天忙着判罚,捏刑签的手都要抽筋了。” “连凡间的五湖大神都被清查了一遍,与凡人乱交的淫龙抓来天上好几条,搞得如今九天阴雨绵绵。” “肯定会有人骂她,她人不在,就你们这几个乌合之众守着殿,宫殿让人给砸了都很正常,你天天找我,我能怎么样?” “我堂堂仙督,难道去把那些人都打死吗?” 太极被凶了一通,眉心微皱,腰是重新弓下来了,但神态也未见半分恭敬。 他并不像碧桃一样,能从朱明这一番抱怨的话中,听出他现在很高兴并且正在幸灾乐祸。 甚至没能明白他真正的意思是——让太极不需要管,这个宫殿砸了还有新的。 太极是个死脑筋,他不是执拗到底疯狂入骨,也不会让人把自己给切了硬生生飞升上来。 于是他对着朱明行了礼,到底没说那句“是碧桃神仙让我有事找你,否则你以为我来呢?” 转身出了玉骨宫,回头就跟那些去苍生殿门口叫嚣的人打起来了。 堂堂仙督不能动手把他们打死,他能。 才刚刚飞升的功德仙位,勉勉强强能算一个至仙,把几个古仙族灵仙小辈给打得头破血流,还用他那一对阴阳眼珠,把人家脑子搅得混混沌沌,语无伦次。 在这个冲同仙吐一口口水,都能被歪曲成残害同仙的风口浪尖之上,朱明接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傻了。 碧桃人不在天上,但是朱明还是得马不停蹄地去给她的人擦屁股。 自然是没有时间再看银汉罟上的碧桃,又干了什么。 而此刻的碧桃,被人从头到脚捆紧,堵着嘴,坐在花轿之上,正在被抬着去城郊“成婚”的路上。 她一直在挣扎,呜呜呜地哀求抬轿子的人,把盖头都蹭掉了。 但无济于事,没人理会。 抬轿子的人脚步不停,花轿旁边的是几个专门“送亲送葬”的高壮男子,手中拿着各种用来挖土填土器具,更是个个森冷肃穆,形容骇人。 行至半路,突然轿子的外面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吼叫声。 “抓住他们!日他老子的,跑到我家的后院放火偷人,被我逮住,看我不把她大卸八块!” 街道上两抹速度极快的身影,像两只缠绵翩飞的蝴蝶,牵着手奔跑在前。 一群人吭哧吭哧地追在后面,此起彼伏喊:“站住!” “这两个女娘……怎么……跑这么快?” “这是从墓穴那边跑出来的新娘吗?” “放屁!那个女娘我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人!但是这穿喜服的这是我弟弟的新娘!” 几个生魂帮他追赶,其中有人忍不住问他:“你弟弟不是只是病倒了,还没死吗?就已经先定下冥婚了?” 那个撵得最来劲儿的,人一副“吹灯拔蜡”之老态,吼出去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马上就要死了!现在这冥新娘多不好找啊……我……提前几天养在院子,待我弟弟死了便一起钉棺下葬,怎……呼……么了?!” “追追追!” 一行人从花轿前面跑过去,带起的风卷动了花轿侧面的帘子,碧桃看向了外头。 街上丧幡红绸并挂,入了夜之后,自然也是红白灯笼高悬。 此刻街上光线诡异,白灯笼清亮,反倒是红灯笼在夜风之中摇晃出血色。 那两个人牵着手,就在这样清亮与血色交汇的长街之上狂奔。 跑在前面的那个人身形纤细,脸上挂着令人匪夷所思的轻松笑容。 时不时回头看一看身后穿着喜服的高壮身形,挤弄她一双大得有一点瘆人的眼睛的道:“美人儿,还跑得动吗?” “坚持住再跑两圈,后面那些老家伙就不行喽!” 说着在前面的路口一转,竟然又跑回来了! 还没追到路口,猝不及防就被杀了一个“回马枪”的生魂,不光没能截住两个人,试图拦截的“老头”,还被两人之间带头的那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娘,伸手给推了一个大腚墩。 尾椎骨差点都摔断了,眼看着两人跑走,无济于事地喊道:“站住!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后面那几个“老家伙”,确实马上就要不行了,尤其是听到夜风卷来的两人对话,更是气得差点当场倒气。 那个高壮的身形并没有开口回应,但他确确实实是个美人。 而且是那种惊鸿一瞥,就让人想到“艳冠群芳”“天姿国色”这些字眼的大美人。 他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子,可他描画着精致红妆,却丝毫不令人觉得违和诡异。 雍容华贵,霞裙月帔。 看了眼拉着他的跑得轻松的女子,舔了一下口脂艳丽的嘴唇。 眉眼一动,扑面而来的风流韵味,更是宛如牡丹凝灵,琼枝迎风。 他咬牙,提着裙摆大步追上。 一行人很快呼啦一下,又跑过去。 碧桃透过被风卷开的花轿帘子,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立刻勉力探出头,“唔唔唔”地求救。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问心阁阁主的未婚妻龙半凡。 也就是占魁。 奈何占魁如今自顾不暇,正忙着满街溜老头呢。 而且满心满眼都是她刚刚从一户人家后院偷出来的大美人新娘,完全没有注意到花轿里面的人是她“新结交”的好姐妹,无上剑派“乐清瑶”。 路过花轿的时候,甚至还侧头笑起来。 却不是对着碧桃,而是对被她牵着的大美人喊道:“呜呼~~你觉不觉得今晚的夜色很美呀?” 轿帘落下之后,碧桃因求救未果的面色血红,色如春桃,却满面绝望。 很快花轿被抬到了城郊,那个死去的“袁老爷”以及袁老爷的家人雇佣的冥婚仪仗,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 整个坟茔地阴气冲天,鬼火狐鸣。 而且今夜这一处坟茔地,合冥婚的人家显然不止这一家。 碧桃花轿还没等落下,远近交叠的喜乐丧曲便此起彼伏地传来。 有人扶着纸扎的童男童女,代替冥婚的夫妻叩拜。 有人举着稻草人,躲在稻草人身后呜呜哭泣,模仿新娘哭嫁。 有人以红线串联合卺酒杯,一头给死人灌进去,一头给活着的新娘灌进去,就算是合婚礼成。 而后将那被五花大绑的“新娘”,推进棺材里面,同死尸落入同穴,便急不可耐地开始填土。 ——这冥婚竟是要将新娘活埋! 碧桃被人拉扯着下了花轿,先前被弄掉的盖头再度盖到了她的脸上。 刺耳的喜乐在耳边响起,她的目光受限,除了脚下的一小片土地什么都看不到了。 有人的脚步声不断走动,不知道那些人都进行了什么仪式,全程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只有喜乐丧音交替,震得人心撕裂。 她被几双大手摆弄着身体,压着脑袋与被人给从棺材里面架起来的袁老爷,拜了天地。 而后堵嘴的布被扯开,辛辣的烈酒灌入喉咙,未等她咽下去,便已经重新被堵住了嘴。 紧接那些人不顾她的抵死挣扎,将她放入了一口狭窄的棺材之中,盖上棺盖,眼前便是一片天昏地暗,再无一丝光亮。 碧桃始终都没有放弃挣扎,即便是被堵着嘴,也没放弃求救。 然而在诸多“送亲”壮汉的镇压之下,她除了“照做”,反抗和挣扎显得无比可笑。 有人在封钉她的棺材,“笃笃笃……”的声音,会是她这一辈子听到最后的声音。 空气已经开始变得稀薄,碧桃却依旧执拗地弓起双膝,不断踹动棺材盖,不顾腕骨的剧痛,撕扯手上的绳索。 直到她大汗淋漓,呼吸不畅,所有的力气全部都耗尽。 她被人抬着落入了“袁老爷”棺材的旁边,有人开口,荒腔走板唱诵合婚"贺词"。 “丧喜双鸣,阴阳结契。” “生时缘薄,死后魂依——” 唱诵之音渐渐远去,碧桃耳边只剩下棺椁之上,被填埋泥土的沙沙之声。 她的呼吸越加的急促,而空气却越来越稀薄,热汗涔涔,在漆黑的棺木之内,伴着眼角的泪水滚滚落下。 这时候九天之上的银汉罟上,看到这一幕的诸仙,真情实感的“疯”了。 “我的天呐,碧桃神仙的这个视角,我都不敢看了,我感觉我都呼吸不上来……” “不止她一个新娘被活埋,好可怜啊……” “真正的康全城不会也是如此吧?如果康全城的太守真的带头配冥婚的话,整个康全城的人都该死不该救!” “不是还怎么真的被弄进棺材里了?不是装的吗?援兵呢?还不来?” “根本就没有援兵她马上就要死了哈哈哈!想到她归天清算,被剥掉神仙位重新回归至仙,我就想笑!” “可是她如果死在这里就回不来了呀……” “来了来了!明光玄仙已经破境回来了!也已经知道他的师妹被人抓走了,正带人朝着这边赶呢!” …… 与此同时,碧桃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这狭窄的棺椁,再填上一些泥土,就可以轻易将一个活人与人间相隔,被生生压进幽冥之地。 她在正在坟墓之中缓缓地,慢慢地,无比煎熬痛苦又无可挽回的……流失着生机。 坟墓之外,正有一群修士,以灵石催动灵气,同那些还未曾办完冥婚的生魂起了冲突。 为首的人,正是才刚刚破镜回来,就急如星火地赶来救师妹的卫丹心。 卫丹心破镜之后回来,还没等回到墓室之中,就发现他们的藏身地已经被发现,并且墓室之上被挖得乱七八糟,塌陷的地方正有数不清的生魂朝里面跳—— 卫丹心心中焦急不已,顺着塌陷的墓穴下去,正对上带人从里面突围的林玄兔。 林玄兔看到了卫丹心的那一刻,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喜色,反而心急如焚。 开口便是:“大师兄!三师姐被人给抓走了!” 卫丹心听了之后动作一顿,片刻后简直肝胆俱裂。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以天品灵石催动修为,迅速抓住了这一行人带头的曲老板,逼问碧桃的下落。 曲老板指挥生魂突破墓室,自己却正在祠堂里面擦拭牌位,卫丹心闯进去之后,他甚至没有什么慌乱之色。 哪怕被长剑抵在脖子上,见卫丹心展露异于常人之能,他也是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尤其是通过卫丹心的描述,知道他要找的那个女子是谁。 曲老板更是露出扭曲畅快的笑意,说:“那真的可惜了,你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说来她也还算识相,你们这群人藏身的地方正是她告诉我的。” 跟随卫丹心的修士听到如此说法,神情齐齐一变。 原来当真是无上剑派的修士出卖了他们! 卫丹心却仿佛没有听到,长剑直指曲老板,声色俱厉:“你若是不说师妹在哪,我就将外面那些人全部都杀了!” 他竟是要为一人安危屠戮生魂。 曲老板却丝毫未曾受到威胁,依旧慢悠悠地说:“可惜我手上的几桩婚事,实在不能再拖了,只能拿她凑数。” “但是那袁老爷家大业大,就算到了底下也不算是委屈她。” 卫丹心忧心如捣,暴跳如雷。 长剑一扫,金灵烈烈,本意是将这曲老板的头盖骨削掉一半,看他上面开了“口”,还会不会如此嘴硬! 而曲老板是在牌位之前站着,卫丹心这一动手,顷刻间将整个祠堂之中的牌位扫落了大半,就连供桌都从中间拦腰斩断! 曲老板见状,当即神魂俱裂,犹如遭受酷刑一般发出了惨叫。 扑在地上涕泗横流,抱住牌位试图拼凑。 卫丹心见他不在乎外面那些活人,竟然在乎这些死人的牌位。 又是一连数剑,金灵乱撞,整个祠堂七零八落,碎木满地。 曲老板愤不欲生,最后也不得不说出碧桃的下落。 “在城郊的坟茔地,她今夜冥婚,你要是去得早……说不定她还活着……” 卫丹心足下生风,带着众人径直杀到了坟茔地,同正在举办冥婚之人动起了手。 但是每掀开一个棺材盖,卫丹心的心就沉冷一分。 身体之中流淌的仿佛已经不是血液,是今夜若找不到师妹,他便要自我焚化的恐怖熔岩。 然而修士在鬼境之中动用灵气,显然已经惊动了希恶鬼。 此间鬼境开始震荡,犹似鳌鱼翻身,大地震颤,山峦摇晃,地面龟裂,屋室塌陷。 一众修士见状,挖坟掘墓的动作都开始犹豫。 有人对着已经发了疯一样的卫丹心喊道:“卫道友,鬼境震荡,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必须尽快回去结九转炼魂阵!” “是啊卫道友!若是此境坍塌,便如行于水中而失去船桨,我们再无法定位希恶鬼所在之处!” “两万余众百姓的性命,尽在我等之手,卫道友,快快随我等回去结阵!” “乐道友已经失踪整整一天,绝无存活的可能,那个鸳鸯楼的楼主说的未必是真话!” “况且她将我等藏身之地吐露给此境恶魂,令我等多日筹谋功亏一篑,如此背信弃义之徒不值得我等再浪费时间!” “卫道友,你当真要执迷不悟吗?!” 卫丹心人正在一处刚刚挖的露出棺材的坟坑里头,闻言抬头看向说话的那些修士。 他漂亮的灿金色双眼,此刻是一片嗜血猩红。 他看向众人的眼神,简直像是与这群人不共戴天,要将他们食肉寝皮,尽数斩杀。 众人被他的眼神所慑,一时之间齐齐噤声。 卫丹心这只看了众人一眼,便将长剑插入棺材缝隙之间,蛮力撬开棺盖,同时说道:“你若要离去尽可自便。” 卫丹心撬开棺木长钉,将长剑翻转插入地面。 双手抱住棺材盖的缝隙,抬手狠狠一掀—— 同时狠声道:“但拦我者,死!” 棺材之中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子,因为窒息眼珠突起,面容紫胀,死相极其惨烈。 卫丹心看到这一幕,有一瞬间简直被万箭穿心。 但等他定了定神,发现不是他的桃桃,便又将那一口将要崩散的气,重新提起来,抓起长剑飞掠而出,奔向下一个新坟。 那群修士们见到卫丹心俨然已经“走火入魔”,有些人转身便走,回援墓地那边苦撑的修士去了。 也有几个修士,虽然面色非常的难看,相互对视一眼,却也只是顿了片刻就继续帮助卫丹心挖下一个坟。 “师妹!师妹!你在哪里你应我一声!” 卫丹心将自己的五感调用到极致,但他身在恶鬼之境,纵使被灵石激发了修为,修为也不足在外面的十之二三。 如今天地震荡,数不清的尖叫之声犹如万鬼同哭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他根本分辨不出求救之因来自哪里。 可是卫丹心依旧在喊,声如裂帛,声振林木。 “师妹!桃桃——” “桃桃你在哪你应我一声!” “桃桃——” 城中的生魂尖叫奔逃,有的坠入地面裂缝之中,有的被压在倒塌的屋室之下。 也有人相互搀扶着,拉扯着逃离了危险的地带,喜极而泣地感谢彼此。 天塌地陷的濒死之际,更有人骤然醒神,理智回归,想起了这段时间自己所做之事,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我竟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冥婚,我怎会做下如此禽兽之事?!” “我竟将一个女子活活掩埋,可我并没有一个死去的儿子能与她婚配啊……” …… 这人与人之间,在危急时刻被激发出来的善意,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恶鬼之境。 生死关头骤然清醒痛悔不已的情绪,对以恶意为食的希恶鬼来说,更是致命毒药。 于是善意被激发的地方,悔痛蔓生的范围,立刻犹如被剧毒腐蚀的皮肉一般,露出了黑漆漆的深渊洞口。 这些洞口迅速吞噬掉了那些生魂,但无法阻止被腐蚀之处逐渐扩大。 这一切都在疯狂加速着鬼境的震荡与撕裂。 墓穴那边——回援之人抵达,问心阁阁主流星也终于赶在这梦境将崩的当口,带着人和最重要的阵盘回来了! 他迅速了解了此间发生的事,辅助众人击退生魂,并未对出卖他们的碧桃以及现在已经彻底疯魔不肯结阵的卫丹心,有任何的指责之言。 反而立刻组织众人,开始结九转炼魂大阵! 山野之间——帮助卫丹心挖坟掘墓的修士,几度因为大地震颤,树木倒塌,而身形踉跄。 却是带头辗转坟茔,寻找新坟。 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将所有的新坟都刨开了。 只剩下两三口棺材没有撬开,卫丹心救人心切,到最后甚至顾不上用佩剑去撬开棺材的缝隙,而是直接用手指生硬地掀开棺盖。 此时此刻,十根手指的指甲尽数翻折,鲜血混着泥土,将他素白的法袍浸染的狼狈不堪。 他玉面扭曲,星眸喷火,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那样,疯狂地扒着泥土,掀着一个又一个的棺材盖。 “师妹!” “桃桃——” 他竟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声音嘶哑,嗓若破锣。 终于,终于到了最后一口棺材,可是任凭卫丹心有那么大的力气,这竟然没能一口气将这棺材给掀开! 他手指几乎折断,最后没有办法又抓起佩剑,一点一点撬。 为什么? 这是最后一口棺材了! 那些被活埋的新娘一个个手脚被束缚,即便是不钉棺材钉,也根本无法逃脱。 这一口棺材,竟然在四面钉了足足十八根棺钉! 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钉下此等永世不得超生的棺钉数量! “桃桃——你再坚持一下!”卫丹心的声音慌急颤抖。 最后一口棺材,可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他既害怕里面是他的师妹,又害怕里面不是他的师妹…… 他甚至根本不敢去想他会看到怎样的情景。 碧桃就在棺材之中,恍惚之间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声音是那么焦急。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嘴,却因为窒息没能吐出任何一个字。 想要抬手去贴一贴棺材外面的人,好容易挣脱了绳索,为了逃出去,和棺材外面一样食指指甲翻折的手,勉力抬起。 却在棺材盖被撬开之前,最后一口气息,随着一个因为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而翘起的嘴角,被挤出胸腔,血肉模糊的手指也无力地垂落下去。 银汉罟之上,追踪碧桃神仙的画面,随着仙位的死亡,停止转放。 65-70 第66章 以身饲鬼 银汉罟中转放碧桃视角的画面一片漆黑, 九天炸得宛如星落云散,鸡飞狗跳。 “什么情况?我刚才就一眼没看到, 碧桃神仙就死……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桃桃!我的桃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碧桃神仙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死掉了!” “……虽然我很讨厌她,最讨厌她欺骗明光玄仙,我刚才还说希望她被剥离神仙之位,回到至仙,让她一辈子再也追不上明光玄仙。可是我没想让她真的死啊!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她死了明光玄仙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啊……桃子不可能就这么陨落吧?” “我要去找朱明仙督!碧桃神仙怎么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了!” “我说让她‘人仰马翻’,也不是这种翻啊,她还没有面对明光玄仙恢复记忆后的时刻, 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啊!” “呜呜呜呜,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碧桃那么好那么聪明, 怎么可能在这种阴沟里面翻船!” “我觉得……我觉得这是碧桃神仙的计谋, 我不管,反正她绝不可能就这样没了……” …… 朱明刚刚把太极弄到囹圄宫里面蹲着, 看似拘禁实则是一种保护。 又好不容易把叫嚷着把太极直接剥离仙位, 打下凡间星界的其他古仙族安抚镇压好。 才回到自己的玉骨宫, 兴致冲冲打开银汉罟,结果追踪碧桃的界面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 银汉罟乃是九天仙位的灵丝编织而成, 所有仙位皆在其中,只要仙位不陨落, 九天万界, 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被追踪到。 可是现在朱明发现自己追踪不到碧桃了…… 这怎么可能呢? 他坐在那里, 怔怔地看着追踪不出任何画面,只能呈现出的一片漆黑的银汉罟,表情甚至不是不可置信,而是一片空茫。 他在给碧桃的人擦屁股的时候, 还在筹算着,如果碧桃第二轮竞赛成功归天,他定要好好地向碧桃敲诈一笔。 让碧桃答应他一个什么条件,好生偿还他替她照顾侍者的辛劳。 可为什么一眨眼的工夫,碧桃就仙陨了。 他此刻的心绪,同银汉罟上那些乱叫乱跳,发疯崩溃的众人一模一样。 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朱明“噌”地从桌子旁边站起来,身形一闪,便立即化灵飞往东王公所在的朱天,蓬莱方向—— 而此刻无法追踪碧桃的众人,全部都转而去追踪明光玄仙。 他们看到明光玄仙终于撬开了钉得死死的一十八根棺材钉,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掀开了棺材盖—— 但下一瞬,明光的身形就彻底僵死在了当场。 令他恐惧入骨的,如同那些被活生生憋死的新娘一样,死相凄惨狰狞可怕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但棺材之中空空如也—— 在这个几乎同真正的康全城无甚区别的鬼境之中,死去之后的人,也会同凡人一样,也会有尸体。 碧桃神仙在九天诸仙的眼皮子底下,上一刻还在棺材之中咽气,下一刻……就失踪了。 卫丹心死死地盯着棺材之中,喉间涌上阵阵腥甜之气。 师妹……师妹呢? 鬼境震荡得越来越强烈,将要地覆天翻一般,大地开裂出无数深长的“黑渊巨口”,正在一口一口地,吞噬掉那些狼奔豕突抱头鼠窜的生魂。 数不清的生魂在这天崩地毁之间,被生生唤回了理智,而恢复理智,这又进一步地影响了希恶鬼的控制,很快整个恶鬼梦境都在急速地重叠,缩减。 卫丹心所在的坟茔地,也迅速像是折起的巾栉那样,土地树木甚至是坟墓,全部都被叠合。 他在这剧烈的震荡之中,险些跌入棺材。 一只手都按进了棺材底部,才堪堪稳住身形。 也正是因为他一下子就摸到了棺材的底部,他才悚然之间在悲痛彻骨之中回神。 师妹不在这里。 师妹并不在棺材之中! 那就说明师妹……他的桃桃并没有死! 而正在鬼境摇晃愈演愈烈,眼看便要崩毁之时,远处骤然有五行灵光拔地而起—— 灵光犹如龙,在龟裂的大地之上极速游弋,所过之处清光荡荡,吞噬生魂的黑渊巨口,被这灵光暂时逼退弥合。 将要坠落黑渊的生魂被堪堪托住,整个鬼境仿若正在坠落悬崖之人,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抓住了手臂,停止了下落之势。 灵光星驰电掣,迅速弥天亘地,而后在鬼境的边缘呈现包罗之势气冲霄汉而合——九转炼魂阵启! “卫道友!卫道友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之前一直在帮助卫丹心挖坟的几个修士,稳住身形纷纷朝着卫丹心围拢过来,看到了空荡的棺材之后,俱是神情诡异。 但他们很快就扶住了卫丹心,劝阻道:“是啊卫道友,九转炼魂阵已成,我们必须尽快回去辅助流星阁主,封印希恶鬼!” 卫丹心起身之后,却甩开了几人。 他像没听到几人说话一样,环顾四周找到了他丢在地上的佩剑,如癫如痴,絮絮低语。 “桃桃没有死……桃桃没死……” 有人来拉他,他竟然横剑以对,神情狂喜,已然是入了魔障! “卫道友!乐道友已死,你清醒一点!” 卫丹心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口中始终在重复着:“桃桃没有死,我师妹没死!” 然后朝着已然天地倒置的城中冲去—— 师妹并不在棺材之中,她没有被配冥婚,他要去找他的师妹! “卫道友,你……” 正在这时,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阴风卷过,绕过了卫丹心,径直朝着追在他身后的几人扑面而去。 那几人猝不及防,吸入阴气,脚步停滞片刻,继续追逐卫丹心。 争先恐后道:“明光玄仙!速速随我等结九转炼魂大阵,消灭希恶鬼才是正事!” “明光玄仙!你是受了碧桃神仙的哄骗,才会与她陷入情爱之中!” “碧桃神仙已经被我等利用镇魂钉封固诛杀,现在恐怕已经魂飞魄散,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迷惑你……” 然而卫丹心已经脚步片刻不曾停滞地跑入了城中。 这些自以为一直追逐在卫丹心身后,苦口相劝的修士,却实际上正在原地打转。 而且很快,又一阵阴风吹过,这些人彻底被鬼气所迷,再度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了本该死去之人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 “碧桃神仙,你为何还活着?!” “碧桃,你利用奸计蒙蔽明光玄仙,引他堕落情爱,罔顾比赛,我等古仙一族绝不能坐视不理……” “我等故意挖掘其他的新坟,正是为引导明光玄仙来不及救你,你竟没死,我等也不能容你继续活!” “古仙一族生来为天规塑骨,为天命所在!” “第一轮竞赛容你投机取巧拔得头筹,巧助幽天‘功德狗’踩在我等头顶耀武扬威,今日纵使我等尽数死在此处,第二轮竞赛也绝不能容你一介野仙,拿到雷斗兵三部的将职,为祸九天!” …… 几人全部都对着他们眼中的碧桃出剑,招招凶狠,式式绝杀! 然而现实中,这几人正在自相残杀。 银汉罟透过卫丹心的视角,听到了这群人直接叫破明光玄仙的身份,就已经再度哗然。 很快众人又一股脑地开始追踪这几个仙位,听到他们此刻的言论,更是群情激昂。 “我的天哪!这几个仙位,其中有两位是雷部雷将,一个是兵部兵将,还有两位是蓬莱剑修!” “连西王母都插手了吗?” “原来那十八根棺材钉,是他们几个钉的,就是想让碧桃神仙死!之前还藏得那么好,还帮卫丹心挖坟掘墓,原来就是为了让他最后一个找到碧桃神仙,来不及救人!” “太险恶了太险恶了,这样的人怎堪为仙位?简直如同冥界修罗恶煞!” “就算是修罗恶煞,杀人也光明磊落,又怎会背后行如此阴晦卑鄙之事!” “我要去朱明仙督那里报告,这些人残害同仙,图谋不轨,赶快将他们都抓起来!” “我也去!连蓬莱仙岛都牵涉其中,这群人明显是拥有为仙的记忆,可我追踪他们下界之后并没有遭受两次以上的生死之境!是作弊是作弊!” “他们是被鬼所迷吗?我为何觉得……这像是碧桃神仙的手笔?” “你也被鬼所迷了吗?他们看到的是碧桃神仙,可我们并没看到碧桃神仙的踪迹啊。” “竟然有这么多人作弊,而且古仙族就那么天生高贵吗?还天命在我?我们这些天界凝化出来的灵物,在他们口中全部都是野仙,就连功德仙位也是‘功德狗’!真是好了不起啊!” “快快快快快!把他们全部都抓起来,揪出背后指使他们残害同仙的人!” “真的好可怕呀,九天看似风平浪静,谁知道平时高山仰止的仙位,竟然视同仙为猪狗,随随便便就要出手将人杀死,这到底是天界还是恶鬼之境?” “我觉得这就是碧桃神仙的手笔,实在是太大快人心,但是碧桃神仙呢?碧桃神仙快出来呀!” …… 这确实是碧桃的手笔。 只不过碧桃现在已经无法通过银汉罟现身,更不能作为一个“人”的形态现身。 只能幻化出阴气,迷心迷魂,让这群人视对方为仇敌,自相残杀,自曝恶行。 因为她如今已经成为希恶鬼的……万千分魂之一。 碧桃其实在落入了这一重梦境之后,发现她居然还有爹爹和姨娘开始,就已经在怀疑自己所经历的梦境,并不简单。 尤其是在她发现,这一重梦境,竟然是以康全城复刻之后,她心中的疑惑便越发浓重。 她被卖入鸳鸯楼,曲老板表现出的种种行为,根本不像一个寻常的,倒卖人口,为人匹配灵魂赚阴损之钱的商人。 他表现得过于“违和”。 即便他脊背因为老迈而佝偻,形容猥琐,可他行走坐卧的气度利落干脆。 持刀的动作,捅穿那个七星宫弟子的腹部之时,如同剖杀牲畜一般,搅动弯刀向上提的狠辣,还有他擦刀之时,竟然是用自己的衣袖——诸多细节,这说明他本身是武行出身。 只有曾经上过战场的人,才会在刀剑刺入敌人的胸膛之后,彻底绞碎对方的内脏,以免对方暴起反杀。 而当时那个七星宫的弟子被人钳制,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他的那种杀人方式就显得尤为突兀。 况且鸳鸯楼之中养的那些打手,令行禁止,跑动之时的动作都是整齐划一,这莫说是一个做阴媒的人,就算是某个高门显贵豢养的府兵也办不到。 除非是正规的军队。 碧桃原本入了鸳鸯楼,打算再观察两日,但冰轮的那一场大火,让她同一众修士会合。 根据冰镜透露给她的消息,碧桃确定就只有她一个人只经历两次梦境。 其他的人都连续破除好几个梦境才达到这一重梦境。 被她带出第一重梦境的那个吕有才,也并没有在这一重梦境之中。 修建在祠堂下面的墓室,像一间间小屋子一样诡异的格局,堆放着堪称壮观的棺椁——这所有的疑惑,都在碧桃看到了万烈堂里面的牌位之后,彻底通彻明晰。 碧桃用自己被生魂抓获,来印证曲老板就是康全城的太守。 确定了这件事之后,她也就完全确定,这一重梦境,根本不是用康全城复刻。 而是这些事曾经就发生在康全城之中。 那些早逝还有横死的牌位之上,全都篆刻着“曲风林泣立”。 透过那些生魂对曲老板的态度,恭敬畏惧,奉若神明,不难猜出这位曲老板——就是曲风林。 一个康全城的太守,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才会亲自给那些早逝还有在某场战役之中战死的人篆刻牌位? 不可能是因为他厚德心慈爱民如子,毕竟他杀人如同宰杀牲畜。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些横死之人都是为他而死。 碧桃推测,康全城太守曲风林,曾经亲自带领着康全城的百姓,打过一场仗,并且康全城大部分的青壮男丁因此而死。 在那之后,康全城定然是被丧幡纸钱淹没。正如一众修士最开始进入康全城时看到的那样。 康全城之所以冥婚盛行,倒也不难理解,古往今来那些早逝的子女,同还活着的子女一样让他们的父母操心婚事。 冥婚本为已死之人的婚配,安的乃是生者双方亲眷的心与魂。 仿佛自己未能在人间活过一生的子女,在地下能有一个人陪伴,最好是再生上几个鬼娃娃,也算人生圆满。 但自从冥婚在民间出现,就总有人为自己已经死去的儿女,择选婚配对象之时,却将目光放在生人身上。 一旦一个人手中有了权势和金钱,就像一个仙位掌控了呼风唤雨的力量一般,久而久之,他们就会傲慢刻骨,自命不凡。 直至最后发展到目下无尘,乃至视身边之人为猪狗蝼蚁的地步。 于是惨剧开始发生,生人配死尸,活人许阴鬼,还要被冠以什么阴阳相合,生前缘薄死后相依的“美名”。 冥婚被无数的星界国家强令禁止,正常的星界之中若是有人敢用生者配死魂,必定重刑镇压。 但到了这个轮回崩断,生机流逝,人与鬼魂可视的星界,那些父母眼睁睁看着自己青壮之年的孩儿死去,化为了鬼魂,无法轮回,不能吃喝。 在悲痛万分,又不能替他们去死的情境之下…… 必然会想到为他们婚配。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康全城的太守曲风林,就只是因为心中的愧疚,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逐渐发展成了他亲手为这些为他而战死的兵匹配冥婚。 城里的女娘不够,就要去别的地方买,去抓。 古往今来,女子因先天共情力强,心肠柔软良善,又被圈禁后宅,不得不学习自保与反击的手段。 无论是在太平盛世,战乱,饥荒、瘟病、国破家亡,乃至这百鬼祸事苍生离乱的星界,永远都是最先受害的那一个。 在碧桃下界之前,已经将百鬼全部都仔细了解过。 其中,若是论起凶恶程度,希恶鬼甚至比不上伤魂鸟。 希恶鬼从诞生开始就是吸食恶意为生。只要有一丁点的善意,一丁点的悔过之意,就能够被腐蚀本体,直至消亡。 通常情况之下,希恶鬼很难壮大。 碧桃不止一次奇怪过,连数万将士被坑杀之绝地,都养不出一只厉害的希恶鬼,此间的希恶鬼是如何壮大到如此境地? 可如果一个城中的父母官带头草菅人命,活埋生人匹配冥婚,若整个城中所有的人全部都是帮凶。 无论怎样费尽艰辛地逃脱,很快就会被人抓住又送回绝境。 如果在绝境之中屡次求助无望,最终还是被匹配给了鬼魂,活生生埋入地下,窒息而死。 ——那么这个城镇简直就是希恶鬼滋生壮大的温床。 康全城因为冥婚盛行,彻底沦为了“女娘”的魔窟地狱。 而众人一直以为是“他”的希恶鬼——其实是“她”。 是一个经历过饥荒年间好不容易活下来,被自己的爹爹和姨娘卖入了鸳鸯楼,几次逃走全部都被同为城民的乡亲抓回去。 匹配给一位能做她爷爷的老者,被封钉入棺木,活生生窒息而死的可怜女娘。 此间幻境确实是距离希恶鬼最近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希恶鬼的老巢。 是她至此都没有放弃求生的执念的诞生之地。 所有的梦境,全部都是由希恶鬼吸取的那些“生魂”魂魄的执念,衍生出来的幻境,全部都有破除执念的方式。 人只要活着,无论遭遇怎样的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但由希恶鬼的执念衍生出来的这一重梦境,却是没有生门的。 因为希恶鬼的本体死在了这里,这里是她执念衍生之地,壮大己身之地,也是她的埋骨之地。 她将整个康全城百姓,都拉入了她的梦境,与她一遍又一遍演练当时的惨剧,以这些生魂的恶念不断壮大着自己。 她已经吞噬了庞大数量的彻底迷失的生魂和死魂,想要将她封印几乎不可能。 且不论此间的九转炼魂阵作用究竟如何,希恶鬼的本体是由千千万万人的人魂构成,这些人魂力量相等,全都长着不同的人脸。 诉说着自己不同的愤恨与冤屈,九转炼魂阵根本无法分辨哪个才是希恶鬼。 难道要将所有的生魂与死魂一起炼化,那和直接把康全城的人全部都杀了也没有什么分别,还折腾这么一遭,导致修士死伤大半是做什么? 若是像冰镜说的,各个宗门掌门和长老谋划的那样,先将希恶鬼封印,再一点一点分辨释放生魂,希恶鬼随时可以将自己的本体转入任何一个生魂之中。 她的本体足够弱小无害,一定会被放走。 就像当年的碧桃之所以能够骑着一条鱼就进入玄晖宫去找她的小明光,不是因为仙帝宫中的阵法不足以震天撼地,而是碧桃本体孱弱得犹如蝼蚁,被阵法忽视掉了。 而想要抓住希恶鬼,光是与她融为一体,还不够。 必须经历她经历的痛苦与绝境,引起她灵魂的共鸣,被她接受纳入本体,才能够精准地定位她,乃至杀死她。 所以碧桃让自己被生魂抓住,演了一出只有希恶鬼会相信的戏。 一步一步沿着她曾经走过的路,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最终“死”在棺材之中。 碧桃敢这么做,只因熟知希恶鬼的属性,她作恶这么长时间,康全城内还有那么多人活着——正是因为希恶鬼,就算吸纳魂魄也不会洇灭魂魄。 她只吸食恶意,并且带着那些被她吸纳的魂魄一起以恶意为食,否则也就不会衍生出那么多执念难消的梦境。 碧桃如今“死”了,却也没死,只是暂时变成了希恶鬼的一部分。 她的意识与魂魄仍旧存在,甚至因为成为希恶鬼的一部分,也成了掌控这恶鬼之境的“主人”。 她的意识变得无限广大,高壮,强悍。 她能轻易影响那些,从她进入鸳鸯楼之后,就一直鬼鬼祟祟出现在她身边伺机下手残害她的修士。 他们不知用什么方式改容换貌,伪装成“生魂”,却根本改变不了他们身为仙位,优越于常人的身形。 碧桃可是一个见过九天最优越的几个男仙裸泳的人,对男子身形的分辨能力,堪比清气识别浊气。 这群混迹在生魂之中的仙位,在那些因为魂魄耗损过重,佝偻委顿的生魂之中简直鹤立鸡群。 他们竟还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 在碧桃与冰镜冰轮他们会合的时候,还敢主动和碧桃打招呼,故作友好地点头示意。 后来碧桃让自己被生魂抓住,落入了曲风林的手中,胡乱挣扎,这群人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踹了她一脚。 还伪装成了“送亲送葬”的人。 碧桃将计就计,让他们将自己“害”死。 这下九天之上,揪出这群作弊的仙位,朱明又能“趁火打劫”,愉快地玩上一阵子了。 碧桃甚至在被捆在花轿之中,泪水不断,探出头假装对拉着人满大街疯跑的占魁求救的时候,就已经辨认出,这“送亲送葬”的队伍里面,有蓬莱剑修。 碧桃见过数次蓬莱剑修在九天活动,他们的佩剑都挂在左侧,步履整齐划一,手持佩剑剑柄,路过仙位之时目不斜视,神采英拔,气势非凡。 显然是西王母专门训练调教过。 昨夜走在她花轿旁边的人,手里拿着钉棺材的锤子,却偏偏要放在左侧腰旁,还抓住锤子的头部。 他旁边另一个手里什么都没有,却还把手架在腰侧像虚虚抓着什么的修士,两个人走路的动作频率,宛若双生之子。 实在太好认了。 东王公向来与蓬莱不合,且他又对碧桃不错。 碧桃这算是卖了他一个人情,让他在老对手的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算是回报他当时知道旧宫殿给碧桃用的时候,故意没有收拾库房,让碧桃这个囊中羞涩,却刚刚升到神仙位,要用礼物回敬朋友们贺礼的恩情。 此刻碧桃诸多筹谋猜测,皆已应验。 只等她的好“四师弟”助她一臂之力,就可以将希恶鬼斩杀,彻底破除希恶鬼的梦境。 她放任意识笼罩整个鬼境,看到卫丹心发疯一般找她。 每路过一处塌陷之处,只要有人陷落其中,他就会将人拉出,确认是不是她。 他口中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师妹”,叫着“桃桃”,椎心泣血,刻骨情深。 碧桃没有办法微笑,意识却不断蔓生甜蜜与美好。 这甜如蜜浆的男欢女爱,亦是希恶鬼最恐怖畏惧的东西。 更遑论碧桃如今是她的一部分,这就好比在她的肚腹之中点燃了炮仗。 于是刚刚强行用九转炼魂阵稳住的鬼境,犹如刺痛发狂的巨兽,挣脱束缚,又开始咆哮着震荡坍塌。 碧桃将意识无限扩散,又看到了占魁。 占魁原本被那群生魂追得都要吐沫子了,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结果鬼境开始震荡,那些追在他们身后的人直接被深渊裂缝给吞了…… 她又拉着她不知道从哪里偷出来的大美人。 躲到了一处建筑的墙壁之下,两个人紧紧贴着墙壁而站,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跑。 身边的大美人侧头,眼神清澈,却神思不清。 他问救他的“英雄”:“我们为什么不跑?” 占魁笑着摇头,在天崩地裂之中,还不忘了对大美人抛媚眼:“我们不用跑,就在这里待着,这堵墙这么厚实肯定不会塌的。” 那墙壁确实就在占魁的一句话之中,周遭的楼都坍塌了,还坚强地耸立。 碧桃:“……”她要是有嘴的话,现在真的忍不住骂人。 碧桃之前从花轿之中探出头去,只是看到了占魁拉着的那个美人惊鸿一瞥,就看出对方虽然身着嫁衣,却是个男子。 如今仔细一辨认,这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大美人”,这乃是碧桃从进入这第二轮竞赛场之后,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广寒真仙。 这两个人之间难道还真有孽缘? 如此情境之下居然也能碰到! 广寒真仙绝对不在碧桃同行的一行修士之内,否则碧桃不可能认不出他这一张风骚入骨的脸。 而他显然也是个修士,此刻体内甚至灵气流窜,因为不曾收束而不断溢出身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乃是问心阁主流星说的,在他们各宗联合来镇杀希恶鬼之前,那些先接了任务来驱邪,却被困在梦境之中的修士。 然而碧桃他们已然是死伤惨重,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梦境里面碰到那些先来的修士。 广寒真仙恐怕是唯一一个幸存的。 碧桃想到他下竞赛之前,与占魁那一副鱼头之貌勾勾缠缠,你侬我侬的模样。 当时还觉得两人伤眼不堪入目。 如今看来,他恐怕正是因此,沾染了锦鲤仙的气运,才能在这凶险鬼境之内苟延残喘至今。 碧桃顿觉自己万般筹谋,舍身饲鬼,恐怕都不如亲占魁两口,一瞬间险些恶念爆发。 幸好她心志坚决,又看了一眼她可爱的小明光,才勉强忍住恶念。 此时占魁栖身的墙壁终于坍塌,她在那墙壁坍塌之前,拉着她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松手的大美人,顺着街道的裂缝轻灵跳跃。 “大美人”神情懵懂,确实是广寒无疑。 他陷落希恶鬼的最终梦境,无论如何找不到生门。 幸好他的模样实在是漂亮,身为一个男子已经令人神魂颠倒,扮成女子的模样简直倾国倾城。 他试图强行突破梦境,受伤之后被一个生魂捡回了家里。 那个生魂的弟弟重病缠身,马上就要死了,需要一个冥婚的新娘。 广寒就被人捆绑住扮上了红妆,等待给那个男子陪葬。 这一等就是数天,他从神志清明到最后变得混混沌沌,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人家的媳妇。 到后来那个生魂都不捆着广寒,广寒也不会跑了。 原本他已然迷失自我,无论如何都会死在鬼境之中。 奈何他在自家后院闲逛的时候,碰到了爬墙不知道干什么的占魁。 占魁本来就是个色鬼,而且是一个不光有色心,色胆更是能包天的色鬼。 她到处闲逛,为了躲避生魂爬上墙头,一看到广寒,简直惊为天人,色心大发。 又观察广寒神色混沌,跳进去摸了一把人的手腕,立刻判断出广寒是个修士。 是个迷陷在这里的修士! 占魁一下子就正义之感爆发,在人家院子放了把火就把人给偷出来了。 原本把人偷出来,广寒已经迷失自我也不会跟她走的。 占魁随身携带着天品灵石,也不知道怎么帮别人激发,就直接给广寒塞嘴里了。 这一块天品灵石下去,广寒身体之中的灵气并没有被激发,天品灵石根本不是这么用的。 但到底是清气凝缩出来的天品灵石,吃进肚子里面,自然有它的作用。 广寒的身体因为滞留在这梦境之中太久,魂魄浸染的鬼气和晦祟之气,由内而外地开始被天品灵石驱散。 他虽然依旧是神思迷茫,却知道自己不能留在那个院子中。 而且将占魁当成了拯救他的“英雄”,因为英雄的魂魄明亮,和那些体内晦暗的生魂完全不一样,贴近就让人感觉暖融融的,很舒服。 于是一个色鬼,一个傻子,开始在街道上为了躲避那些生魂的追逐而夺命狂奔。 屡经艰险,却又屡次逢凶化吉。 直至此刻,广寒已经想起了自己是来剿灭希恶鬼的——太虚楼修士,许元白。 许元白已经发现鬼境将崩,更是感知到了周遭九转炼魂阵法出自他师尊之手! 可是他滞留希恶鬼的梦境许久,一度迷失自我,也曾经亲眼见过希恶鬼的本体如何恐怖。 知道九转炼魂阵根本无法炼化希恶鬼。 他跑着跑着停住了,没想到他侥幸“虎口余生”到今日,阴差阳错恢复神志,却最终还要死在这里。 他攥住“恩人”的手,看着她说道:“我叫许元白,不知道友姓甚名谁?救命之恩今生无法回报,来世必定……” 此刻梦境已然坍塌大半,深渊裂口从天际蔓延开来,阴风卷动坍塌的建筑,飞沙走石天地混沌。 数不清的生魂被砸死,被卷上天,被深渊裂口吸入其,神哭鬼嚎,狂风晦暝。 “以身相许吗?”占魁在天地崩乱之中回头,乌发散落,眉目如画。 她笑着扬起颈项:“我叫龙啸,飞龙在天,引颈长啸!” 阴风呼号之声实在是太大了,占魁嚷道:“所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 占魁猛地拉了一下广寒,两个人被一块坍塌之后又被阴风卷着飞起的巨石撞倒,抱在一起滚出了好远。 落地之后,两人俱是吐出了一口血。 占魁一口血,就吐在广寒的脖子里。 热如岩浆,腥气扑鼻。 结果占魁强撑着,到此刻依旧奉行“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执着问道:“我可不要来世再报这种虚话,我只要今生!” 广寒因她悍不畏死而震惊。 可是越过她山花荼蘼的妍丽面颊,他看到了天际深渊裂缝之中,逐渐显露的希恶鬼的本体,一时间毛发尽竖,肝胆俱裂。 所有人都看向天际——那简直是阿鼻地狱都无法催生的邪物。 数不清的扭曲人脸堆叠成了贯彻天地的庞然大物,每一张脸都在疯狂地尖叫,哭泣,咒骂。 深渊裂口彻底撕裂,那包容了千万生魂的巨物,从半空之中滚落,砸得梦境再度溃散,所有人堪可栖身的地面,尽数龟裂粉碎! 阴气化作罡风,从那数不清的魂魄口中喷出,顷刻之间席卷了整个梦境——欲要将所有的生魂尽数绞碎,吸纳入本体。 “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救命!” “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尚且幸存的生魂开始坠落,卫丹心所在的地面也出现了犹如蛛网一样的裂痕。 他对面的生魂显然已经彻底恢复了意识,朝着他伸手求救,他伸出长剑的剑鞘递给对方,却根本比不过下坠的速度,那个生魂没有抓住。 唯一始终稳固的地方,只有五行灵光亮起的阵法之内,那群修士所站之地。 “是希恶鬼的本体显现了!” 各宗修士此刻尽数入阵,众人看到希恶鬼现形,也是被其只是看着,便能污染人神识的本体原形所震慑。 阵法之中,问心阁的阁主流星,横剑激发阵眼之上的天品灵石,声音依旧沉稳如山,令人听之心定神安:“各宗修士,随我一起,激发阵法,熔炼封印恶鬼!” “是!”众人异口同声! 所有生魂都开始朝着灵光亮起的方向跑,然而阴风如刀,随时凌迟着生魂的生机,地面如渊,生魂跑不了几步就会坠落其中。 而那些被凌迟和坠落深渊的生魂,很快又会出现在希恶鬼的本体之上,成为其中一张张崩溃发狂的人脸。 “救命!救命!” “都该死都该死!”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这跟我没有关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是他们,这群人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们闯入了这里,我们还活得好好的!” …… 那些生魂被希恶鬼强行吸纳,变为了一副“生魂铠甲”,包笼在本体的外围,又被激发了恶念,同时开口,万鬼同啸。 这声音入耳如锋刀火杵,众人俱是口喷鲜血,险些生生被撕裂灵魂。 卫丹心一边帮助生魂朝着阵法的方向跑,一边惶然四顾,仍旧未曾放弃搜寻那一抹牵连他心魂的身影。 “轰——” 希恶鬼的本体又爆发出了一阵强大的阴气罡风。 众人又是喉间一甜,好在这时九转炼魂阵已经彻底被激发,康全城与鬼境内外联通,恶鬼梦境之外的各宗掌门,端坐阵法九转阵眼之上,分别激发体内五行灵气,灌注进入阵眼之中的炼魂鼎中。 “嗡——” 整个天地之中的阴气一凝,万鬼同哭戛然而止。 鬼境九转炼魂阵的阵眼之中,炼魂鼎的形状,从模糊到清晰,最终骤然绽放出五色强光! 强光犹如贯日白虹,将这恶鬼之境涤荡一清,而后化为万千灵光利剑,冲向希恶鬼的本体。 如同遭遇万箭穿心,希恶鬼本体被强光贯穿而过。 这些强光如同有意识的绳索,缠绕希恶鬼的本体,朝着四面八方的阵眼扎入,将其定在半空,令其无法再滚动挣脱,催动阴风。 五行强光穿梭过后,希恶鬼外围的“生魂铠甲”,眨眼之间土崩瓦解。 那些被剥离的生魂,尖叫着哭嚎着被吸入了炼魂鼎中—— 卫丹心已经帮助一部分生魂跑到了阵法之外,抬头看向那希恶鬼的本体,眉目凛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在那因为失去“铠甲”露出本体,正不断涌动,扭曲、挣扎变化的万千人脸之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他的师妹。 卫丹心的动作都凝滞了片刻,仿若骤然之间被人投入了刀山火海,分身裂魂不足以形容此刻的震惊与痛苦。 他的桃桃! 他的桃桃……竟真的死了吗? 不可能。 不可能! 一定,一定还有救! 他疯狂地朝着希恶鬼本体的方向跑。 九转炼魂大阵也在迅速吸收着天品灵石,阵眼之中的炼魂鼎也越来越大。 “嗡——” 又是一阵强光闪过,希恶鬼的本体再度被剥离生魂无数。 这些生魂,很多已经彻底与其融为一体,被强行撕裂之后身躯不全,乃至头颅四分五裂,宛如一群畸胎怪物,还未等进入炼魂鼎,就已经在强悍的炼魂阵下化为飞灰! 炼魂鼎能够熔炼鬼物,但是也能够熔炼生魂。 所有魂魄不全,意识不清之魂,尽数会被认成鬼物,击杀焚毁于炼魂鼎之上。 卫丹心已经跑入了阵法,众人面色一喜,有人甚至给他腾出了阵法的站位。 鬼境之外的各宗掌门和长老们,显然发现炼魂鼎发挥作用,也开始大力倾注灵力。 “嗡——” “嗡——” 一阵阵通彻天地的嗡鸣,所有人的神魂仿佛都被带着共振。 阵眼之上有重伤之后被鬼气浸染的修士,在这种震荡之下支撑不住,竟是被震裂了神魂,当场魄散魂销。 “清道友!” “师兄!” 那个修士被炼魂鼎击杀,阵法之内所有的人心神难免动摇。 这一摇动,恶鬼之境的内外续接便也出现了晃动,九转炼魂大阵灵光一弱,希恶鬼立刻趁此缝隙开始疯狂挣扎! 问心阁的阁主流星站在生门之上,见状立刻出声,唤回众人意志:“诸位道友皆是阵法砥柱中流,万万不可被希恶鬼阴气幻象所影响,否则阵法反噬,我等与数万生魂,今日皆会命丧于此!”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诸君醒神!” 众人听到静心神咒,神思一清,定睛一看——阵法之中那魄散魂销的修士,还在那里,并未曾被炼魂鼎击杀,正在苦苦强撑。 众人立刻清心凝神,全神贯注。 很快又有重伤不济的修士,被炼魂鼎当成残魂击杀。 但是修士们这一次都只当那是幻象,无人动摇。 一时间九转炼魂大阵刚猛无比,嗡嗡不绝,不断强行斩落希恶鬼身上的魂魄。 只是随着魂魄斩落的数量越来越多,残缺不全的也就越来越多。 到最后真正能进入炼魂鼎的生魂十不存一,他们简直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杀人。 卫丹心也站在了九转炼魂阵的一处阵眼之上,他并不像那些修士一般,已经完全将神思沉入阵法,同纳炼魂鼎的意志浑然一体,如今无论击杀生魂还是自己身边的修士都面不改色。 他一直在死死盯着希恶鬼的本体,一直在目不转睛地辨认那些被剥离掉的魂魄。 直到又一拨嗡然过后,他看到了落在希恶鬼本体下面,已经非常浅淡,却至少四肢俱全的师妹。 “师妹……” 卫丹心的眼中绽出疯狂之色,立即收束自身灵气,拔腿便要冲出阵法奔向碧桃。 然而他此刻周遭还有数个修士,他们俱已经同炼魂鼎意志相通,自然不容卫丹心轻易出阵。 周遭数人,眼睛转向卫丹心,而其中俨然已经无有黑瞳,只剩下五行灵光流转不休。 齐齐出手,掌心压在卫丹心肩头:“卫道友,苍生为重,请卫道友守好阵眼!” 卫丹心几乎毫不犹豫拔剑,对众人道:“让我出阵!我要去救我师妹——” 几人齐齐开口:“卫道友,你师妹已死,如今乃是邪鬼分身,当入炼魂鼎,请卫道友顾全大局!” “我师妹没死!这炼魂大阵如今也未曾救下几个人!” 卫丹心拔剑与众人站在一处。 倾体而出的强悍金灵,裹挟着剑气在阵法之中乱撞,有很多人身上出现了伤口,猛然回神。 发现那些魂魄如同被烤化的蜡油一般,哀号着消散在炼魂大阵之上,纷纷心惊胆战。 守在阵中的林玄兔也被剑气所伤,脸上骤然出现一道血痕,他也顷刻醒神。 发现现如今的情景,和众人一般心神颤动。 但更让他瞠目结舌,双目圆睁的是,他竟然看到了三师姐! 三师姐混在那些被强行从希恶鬼身上剥离掉的魂魄之中! “三师姐!”林玄兔嘶声喊道。 碧桃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说这个兔孙子终于醒了。 他要是再不醒的话,碧桃就必须牺牲掉一部分魂魄,强行引动希恶鬼攻击了。 冰轮虽然没文化,但他从不在危急时刻糊涂,也从不会在关键之时忘却关键之事。 他在看到碧桃的瞬间,就已经想到了两人之间的“约定”,或者说是三师姐单方面的命令。 林玄兔根本不知道他的心头血究竟有什么作用,可既然三师姐再三强调,那就一定有用。 他看到大师兄为了救三师姐已经与别人开始动手,被阻止无法出阵,他就趁乱毫无预兆地撤掉灵力开始往出跑。 一边跑一边将自己体内的火灵催发到极致。 然而他一跑,他旁边的那些修士也立刻开始动手阻拦,甚至有人被此刻凶悍无比的炼魂鼎侵蚀了意志,拔剑就朝着林玄兔的后背命门刺去—— “铮”的一声,金器相撞。 卫丹心的长剑替林玄兔接住了这一剑,吼道:“快救你三师姐!” 若是被投入这炼魂鼎中,桃桃现在魂魄那样虚弱,一定会直接魂飞魄散。 他们全部都被外面的各宗掌门和长老骗了,他们现在根本没有在救人,分明是在杀人。 虽然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或许是唯一能困住希恶鬼的方式,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桃桃这样死去! 冰轮回头看了一眼,哪怕他与明光之间此刻都没有记忆,但从小一起长大,一同下界历练多次,默契是刻在骨子里的。 冰轮片刻未曾耽搁,继续朝着阵外跑去。 体内火灵已经被激发到极致,他咬破舌尖,掌心翻转对准自己的心脉,猛然拍下去,心头血立刻涌到喉头——紧接着,他对着阵法之外,已经快要被吸到炼魂顶旁边的碧桃的魂魄,“噗——”地喷出了一口心头血。 然后满口猩红吼道:“三师姐!我来助你!” 他不顾心脉损伤,调动火灵,帮助碧桃阻拦炼魂鼎的抽拔之力—— 而碧桃也因为这饱含天生古仙的火灵,有诛戮邪魔,镇杀妖孽之能的心头血,一下子被腐蚀掉了大半身体。 她疼得眉头紧皱,却勾唇露出一个杀气四溢的笑容。 甚至想夸一句“好小子”。 林玄兔这一口心头血喷上去,原本已经被灵光绳索捆住,定在半空的希恶鬼本体,如同被人泼了岩浆一般“滋啦啦”地迅速腐蚀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轰——”的一声,当场就发了狂。 阴风幻化出的罡刃,横贯天地一般自本体喷发,直接就斩向将试图挡在碧桃前面的林玄兔—— 这一下若是落实了,他的魂体当场就会被斩成两半,落入炼魂鼎被炼化成飞灰。 然而就在那强横狂暴的毁灭之刃,撞击在林玄兔的灵魂之上时,他封印在灵台之中的雷纹咒印破了—— 而好死不死,卫丹心在对战途中,突然横剑替林玄兔挡了一下,再抽剑回身应对合围之时便力不从心。 不慎遭遇他对战的修士一剑捅在心口,剑尖未能没入,便被他体内弹出的雷纹护身咒印击得粉碎—— 霎时间五雷灵光通天彻地,凛凛天威犹如万界天道亲临,雷光滚滚,霹雳隆隆。 五雷所过之处,斩鬼诛邪,妖孽灭形! 这瞬息之间,连众人合力催发的炼魂鼎也被五雷浩瀚之天威所湮没。 碧桃等的就是这一刻——她以残身邪鬼之体,张开双臂,悍然投入五雷之中。 灵台大开,神入五雷—— 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① 周身所有鬼祟阴邪之气,顷刻便被浩瀚五雷涤荡干净。 残破之魂被宛如母亲怀抱一般温和的雷光修补,填充,抚慰。 五雷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雷光拨动的琴弦,奏出铮铮圆融之音。 九天之上银汉罟属于碧桃神仙停止转放的影像,骤然再度亮起—— 待到雷光收敛,碧桃悬立半空,眉目凛冽。 手持五雷所化之刃,一剑便劈开了炼魂鼎! 九转炼魂大阵登时分崩离析,鬼境内外所有的修士,尽数受到反噬口吐心血,目眦尽裂。 半空之中,希恶鬼已然挣脱了灵光阵法的束缚。 在浩渺天威之下,它顷刻将所有吸取纳入的魂魄尽数吐出,化整为零,隐匿在万千魂魄之中! 已无人能够将她拘束。 碧桃转身,手中攥着的雷光剑刃,跟随她的意志,幻化为一条震天撼地的长鞭,她持鞭冲入漫天四散的魂魄之中—— 第67章 恶鬼伏诛 碧桃手持五雷电光凝聚的长鞭, 身形似鹰击长空般矫健,风驰电掣, 眨眼便在万千四散逃窜的魂魄之中,精准定位了一个孩童般矮小的身形。 她将手中的长鞭甩出,搅动漫天狂风与惊雷交织激荡——将那个虽然矮小但速度极快的身形,直接缠缚住。 雷光在缠住那个身形的瞬间,整个恶鬼之境宛如时间被停止,顷刻间万籁俱寂—— 塌陷的地面停止跌落,天际深渊裂口不再撕裂, 地面九转炼魂阵残存阵法灵光溃散凝滞,乱石并逃窜的生魂悬于半空。 碧桃眼前一暗,骤然被拉入了一片幽暗漆黑的幻境之中。 荒山枯草, 鬼火在黑暗之中飘行, 映照路边的森森白骨,阴风簌簌, 老鸹哑哑。 周遭弥漫着铺天盖地的大雾, 碧桃看到一个小女孩蹲在路边, 而她的前面,正是一具被分食殆尽的女人的尸骨。 “姐姐……你要杀了我吗?” 那个小女孩跪坐在地, 转过头来同碧桃对上视线。 她生得并不好看,形销骨立, 病骨支离, 看上去摇摇欲坠, 下一刻就要同地上的女人一道化为路边枯骨。 “我难道做错了吗?” 小姑娘见碧桃不回答,站起身,小小的身形摇摇晃晃,走到了碧桃的身边, 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仰起头,用那双属于孩童的单纯又天真的眼睛,看着碧桃,又问道:“那些人难道不该死吗?” “姐姐,我难道不该为我的娘亲报仇吗?” “姐姐,你也和我一样,亲身体会过他们的残忍,愚昧,疯狂和邪恶。” “他们害我和我母亲是因,我杀他们是果,修士不是不干预因果轮回吗?” 碧桃伸出手,满眼慈悲,摸上了小姑娘的头。 小姑娘像只病鸡崽子一样,已经瘦脱了相,看上去便是时日无多,任谁面对她,都无法不生出恻隐之心。 尤其碧桃确实经历过她的那些遭遇,也曾经像她一样,无助地死去。 她们在灵魂之上有共鸣和共振,她怎么可能不为她的遭遇而动容? 但是碧桃摸在她凌乱枯燥的头顶上的手,却很快张开扣住了她的头骨。 碧桃低头温和地看着她,问:“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是谁告诉你修士不干预因果轮回?” 小姑娘卖惨装可怜的表情登时一僵。 她松开碧桃的手想要离开,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碧桃扣在她颅骨上面的五指。 碧桃的五指之间,很快出现了属于五雷的电弧之光,滋滋啦啦地不断腐蚀着小姑娘的头骨。 “啊!你放开我!” 小姑娘先是叫嚷了一声,鬼面暴露,煞气与阴气冲体而出。 但她一暴露本性,五雷灵光便更加强横地朝她的颅骨之内钻去。 她痛苦万分,撑不住抱住碧桃的大腿重新开始装可怜。 “疼……疼……姐姐我疼……” 碧桃掌心的五雷之光果然就弱了一些。 她求饶道:“姐姐你放了我吧,我保证再也不会作恶了,我也不再为娘亲报仇了好不好?” 碧桃看着她,开口却又问:“是谁把你养到如今这样?他用什么承诺了你?是不是保证过你肯定不会落在修士的手中?” 小姑娘表情又是一愣,但她并不回答碧桃的话,一直在哀求碧桃将她给放了。 “我只是想给我的娘亲报仇……姐姐你饶了我吧……” 她的声音那么可怜,眼神那么清澈,样貌那么单纯无害,看上去仿佛与那个为祸人间,将整个城镇都拉入恶鬼之境,生生消耗而亡的希恶鬼没有任何关系。 她是个被害者,她只是想要替自己惨死的娘亲讨个公道。 碧桃看着她,五指始终压着她的头顶,以五雷的威压控制着她的灵台和命门。 听了她一连串的哀求,片刻后却笑了起来。 表情从悲悯变为了一种讽刺。 “你是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惨死的娘亲报仇?” “是的……姐姐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不是也亲身经历过吗。”她指的,是碧桃经历的第一重梦境。 碧桃看见了远处那个始终躺在地上的,惨死的女人。 她甚至还记得,那个女人有一双明亮的,充满母性和慈爱的眼睛。 可是碧桃开口却说:“你既然要给你的娘亲报仇,第一个杀的不应该是你自己吗?” “若你为我呈现的那一重梦境是真的,当时你得了瘟病,是不是你的爹爹要把你给卖了?或者是要把你给别人家换口粮,所以你的娘亲才会在深夜,冒着被‘群狼’撕咬的风险,带着你跑出来……” “她是想给你找大夫看瘟病,还是想带着你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小姑娘的眼睛红了。 碧桃用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小脸说:“多好的娘亲啊,为了救你以身涉险,被那群恶魔抓住活活分食……” 小姑娘似乎也想起了那些令她痛彻心扉执念难消的往事,表情看上去应该是想哭,可鬼是不会哭的。 她有些依恋地蹭了蹭碧桃的手,仿佛找到了能够明白她的人。 但是碧桃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当场就变了脸色。 “这么好的娘亲……好吃吗?” “肉嫩吗?” “吃了之后是不是一直都在回味,是不是毕生再也没有吃过那天晚上那样腥热滚烫的美味了?所以才会在后来一直想要在梦境之中重温,才会让那些生魂陷入吃掉同伴的绝境?”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希恶鬼终于露出狰狞的鬼貌,也不怎么可怕,只是白骨森森,那可怜兮兮的眼窝,是两簇幽绿的鬼火。 她疯狂地挣扎踢打着碧桃,可是被碧桃钳制着命门,根本挣脱不了,能用出来的力气也只像个孩童一样孱弱。 她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年,变成了那个看到娘亲被人打倒之后,被人剖开肚腹活活分食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助时刻。 “放开我放开我!你是个骗子!你骗了我!你根本就没有与我感同身受!” 碧桃笑得讽刺:“是我骗了你,还是你自己骗了自己?” “你若当真在意你的娘亲,为何在她被人杀的时候,不冲出来像打我这样去打那些人呢?” 虽然希恶鬼并没有将那一段呈现给碧桃看,但这并不难猜。 女人当时是拉着孩子一起跑的,她被打倒的时候孩子去哪了? 没有被她护在身下,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孩子先被人抓走吃掉。 ——要么就是她躲起来了。 可后来她又出现在女人的旁边嘤嘤哭泣,那便是她一直躲在暗处观看了她的娘亲如何被分食。 真相从来都是残忍的,碧桃没有一双天生洞彻晦昧与邪恶的双眼,但她善于透过表象,来分析推演。 碧桃的语调近乎温柔,问她:“是怕死吧?是怕那些人连你也一起吃了吗?还是你躲在阴暗的地方庆幸,那些人分食了你的娘亲就不会吃你了?” “我猜你当时一定涕泗横流地哀求了那些人,说你自己很瘦,还有瘟病,让他们放过你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敢把那一幕呈现给我看?是怕我看到你的真正面目?” “你胡说!闭嘴闭嘴!闭嘴——” 她已经彻底崩溃一般,喉咙之中发出听歇斯底里的嚎叫。 碧桃闭上眼睛,在她崩溃的嚎叫之中,叹息了一声。 “其实这也不能怪你。” “你当时还那么小,一个小孩子,因为害怕躲起来这没有什么。” 希恶鬼疯狂挣扎尖叫的动作一顿,怔怔地看向碧桃。 碧桃说:“你娘亲的死也不能怪你,只能怪她命不好,投生在这吃人的世道。” “你吃了她的肉,那是因为你饿急了,你没有选择。” “一个小孩子,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呢?” 希恶鬼的眼眶之中,因为碧桃的几句话涌出了血泪。 魂魄不能哭,哭起来便是自我消耗。 碧桃说:“你说你要为你娘亲报仇,这我也能够理解,如果我有个这样好的娘亲,也一定会不顾一切为她报仇。” 希恶鬼简直都以为碧桃认同了她,心中还没等涌出狂喜,碧桃便又像一个操刀为人动刑的刽子手。 将她所有的阴晦和腌臜内心,一片一片剥落,露出真容。 “可你既然要为你的娘亲报仇……不惜为她将整个康全城的人都拖入恶鬼之境,你为什么还容你的爹爹还有姨娘苟活到你成年?” “归根结底,如果不是因为你爹爹想要将你杀死,你娘亲也不会死。” “那一天晚上你吃掉了自己的娘亲饱腹,却又回到了你爹爹身边,装作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 “甚至你爹爹娶了姨娘之后,你还在家中为他们洗衣做饭,孝顺无比。” “最后千辛万苦地长大,又让你的爹爹和姨娘卖了你一次。” “你如果没有作为被配冥婚的新娘,活生生憋死在棺椁之中,化为恶鬼,你根本就没有打算为你那可怜的娘亲复仇。” “恐怕你唯一记住的只有你娘亲血肉的味道吧。” “我再来猜一个你完全不敢呈现在我面前,甚至不敢去回忆的真相。当年你吃了你娘亲的血肉之后回家,你爹爹还会收留你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你告诉了他你娘亲的尸骨在哪里,被他拿回去吃了?” “我连怎么吃的都知道,饥荒村庄里那一口大铁锅,你家也有吧。”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希恶鬼显然已经疯了,那是她以为一生再也不会被任何人窥见的残忍真相。 她爆发出阴气,让蓄意五雷不断腐她的本体。 只有承受这样极致的痛苦,才能暂时让她不再去回忆那已经在她的脑海深处腐烂生蛆的记忆。 碧桃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你早就已经忘记谁才是罪魁祸首,居然还敢跟我来谈什么因果?” “我没忘!我没忘!我一刻都没有忘过!我当然恨他们!可如果没有他们我又怎能长大?” “我只是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 小姑娘的血泪滑过面颊,看着碧桃的眼神,仿佛碧桃才是她毕生最恨的仇人。 “你又不是我!没有像我一样经历饥荒年,从生下来就遭受爹爹的厌弃,你又知道什么?!” 碧桃听她疯狂叫喊完,才说:“你觉得你很惨吗?” “我也有过一生下来就被爹爹当成赔钱货弃于荒野的经历,我甚至连一个维护自己的好娘亲都没有,因为我是被爹爹和娘亲一起抛弃的。” 希恶鬼再一次被碧桃的话弄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瞪着一双血淋淋的大眼睛看着她,本能地想说她在撒谎。 可碧桃任由希恶鬼望入她的双眼,坦荡清澈,平静无波。 撒谎的人不会是这样的,希恶鬼自己就是恶鬼,最擅长分辨人的恶意和谎言。 “生在这世道之上,人人都很惨,可这并不是坑害他人的理由。” 碧桃将希恶鬼的所有虚假的谎言都彻底踩碎,将她的心防也寸寸以口舌烧成飞灰。 这才再度暴露留希恶鬼到此刻的真实目的,掌心五雷电光凝聚成球,逼问道:“你生性懦弱,无半点血性可言,纵使因为死境凄惨,万般不甘之下化为了恶鬼,本也不会壮大到如此地步。” “说!到底是谁豢养了你,指使你戕害苍生?” 希恶鬼所有的邪恶都被迫暴露在碧桃面前,她崩溃过后,神情居然平静了下来。 背负那样血腥恐怖的记忆和愧疚,她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从来没有一刻良心安宁过。 她确实只是一个天生懦弱之人。 是一个和千千万万个数不清的凡人一样,毕生只求苟且偷安的普通人。 她看向碧桃,如释重负一般开口:“有一个哥哥……” 正在这时,碧桃眼前的幻境顷刻溃散,周遭的大雾散去,她又回到了半空。 而希恶鬼的本体被她以五雷幻化的长鞭死死捆住,雷电之光正在不断侵蚀着她的本体。 有人在撕声朝着碧桃的方向喊:“放了我妹妹!” 碧桃居高临下,看到了问心阁的修士挟持了受到阵法反噬的流星。 长剑横在流星的脖颈上,对着半空的碧桃叫嚣:“否则我就杀了他!” 碧桃定睛一看,那挟持人的修士,竟是问心阁中那个被占魁看上的天滑。 天滑的神情狰狞,额角青筋暴起,架在流星脖颈上面的长剑推进,血线潺潺而下,染红了流星的前襟。 流星的形容比此刻的希恶鬼还要凄惨。 流星自从进入梦境后,就一直带人到处奔忙。 结九转炼魂阵最关键之时,唯一修为能够辅助他的卫丹心,还为了找师妹弃九转炼魂大阵于不顾。 他带领修士强启阵法,又因碧桃破阵,是受到反噬最重的一个。 他如今境界跌落回至人重,经脉撕裂,内府更是损伤严重,连灵气都无法凝聚,此刻与凡人无异。 心神难支几近昏厥,对身边之人又未曾设防,这才被天滑挟持了。 但他到了此刻依旧未见慌张,血染前襟,还在微微侧头,温声劝解激愤难抑的天滑:“你是不是被鬼气所侵染?在说什么胡话?希恶鬼怎么会是你的妹妹……” 周遭的各宗尚且能动的修士们,见状全都围拢过来。 众人害怕将天滑手下失控,不敢用武器对着他,只能轮番开口苦言相劝。 “天滑,你是当真疯了吗?那可是流星师兄,你不是最崇敬他吗?” “天滑道友,如今希恶鬼已然被乐道友抓住,就算遭受鬼气侵染也不用害怕,等到出了恶鬼之境,外面各个宗门的长老和掌门,自然会为我等涤荡经脉。” “天滑道友……你这是为何啊!快快将刀剑放下……” …… 天滑却好似听不到众人说话一般,一直仰着头看向碧桃和希恶鬼所在的半空。 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放了我妹妹!” 妹妹? 碧桃看向那个天滑修士,眉头微皱。 希恶鬼这个时候也听到了天滑的声音,身形不自然地一僵。 片刻后,希恶鬼双眼赤红,仿佛彻底丧失人智,不顾身上的五雷越捆越紧,竟是朝着碧桃发动了阴气攻击! 因为希恶鬼已经被五雷控制,甚至腐蚀了大半,这些攻击已经是末路穷途之下的困兽之斗。 碧桃很轻易就躲过了。 只是心中疑窦丛生,不明白原本已经开口要吐露真相的希恶鬼为什么突然失去理智。 鬼主失控,鬼境再度震荡。 就在此刻! 天滑得不到碧桃的回应,发了狠,手中的长剑狠狠地割入了流星喉咙之中——鲜血凌空喷溅老高! “流星阁主!” “阁主!” “流星!” “天呐——” 场面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碧桃眼看着昏死在地上的修士无人理会,修士们都去围救流星,九转炼魂大阵的残阵灵光彻底消散,修士们脚下站着的地面也开始坍塌。 卫丹心和林玄兔灵台之中的雷纹护身咒印全部都破了,希恶鬼没死之前,若是再跌入鬼渊,恐怕性命不保! 碧桃又看了一眼把长剑切入了流星的脖子,却还没有停手的天滑。 各宗修士投鼠忌器,不断压近,却不敢真的动手,生怕天滑受到刺激把流星的脖子直接给切下来。 天滑还在喊:“放了我妹妹——” 天滑挟持错了人,若是挟持卫丹心碧桃或许还会假意配合。 挟持流星,碧桃不可能放。 混乱之中,碧桃看到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娇小人影。 那人影简直像是才刚刚从废墟里面爬出来,披头散发,满山泥土,狼狈极了,但是那人对着半空之中的碧桃做了个手势。 是占魁。 那个手势有些像剑指,是占魁和碧桃之间代表事情没有问题的信号。 碧桃的嘴角勾了一下,回头飞到垂死挣扎的希恶鬼面前,手掌凝聚雷电火球,顺着她的头颅直接盖下! “轰——” 那声音并不震天动地。只是一声闷雷之响。 希恶鬼魂消魄散在五雷天威之下。 像一场精彩华美的大戏,落幕之时却永远没有开场之时热闹。 台下席散人空,无人喝彩,到最后万般爱恨不过人世一枕黄粱。 碧桃自高空俯冲而下,到这时候,她借雷纹咒印的五雷也消耗一空。 手中仅剩一道细细的五雷之光,跟随她的意志凝化成了一条长长的绳索。 她将绳索一侧绑在自己的腰上,甩下雷光绳索,将因为地面坍塌,向下坠落的一众修士,尽数捆绑成了一串儿“蚂蚱”。 卫丹心还有林玄兔正在其中。 这两个人如今需要重点保护,每人就剩下一层“雷纹封印咒印”的油皮,擦破了就麻烦了。 恶鬼已经伏诛,恶鬼之境震荡停止,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无声消散。 碧桃自己也在消散,她很快就会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魂体消散之前,她看向了占魁的方向——流星已经被救下来了,脖颈被切了一半,但人至少还活着。 问心阁阁主到底是受人追捧,正被一大群修士围拢着输送灵力。 占魁却没有在流星阁主她未婚夫的身边,臂弯里面躺着的人乃是她亲手自身后捅死的天滑。 天滑看着占魁,他的双眼没有凶狠,没有疯狂,甚至充斥着茫然和无助。 他额角的青筋暴突,俊俏的面容不受控制地扭曲抖动着,眼球震颤,手指紧紧揪着占魁的袖口。 数次张嘴,却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喷出了一口口的鲜血,为占魁被泥土裹盖的红色衣裙,添了一抹艳色。 占魁抱着这个临阵倒戈的天滑修士,在分崩离析的鬼境之中,怜爱地伸手,为他抹去嘴角不断喷涌出来的鲜血。 声音粗噶,却充满惋惜:“你说你……哎,你爱我你就直说不行吗?你杀我师兄干什么?我和他虽然有婚姻,但我这不是还没嫁给他吗,你急什么。” “小可怜呦……下辈子姐姐再疼你吧……” 占魁的声音传来,碧桃听着,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恶鬼之境轰然消散,所有的魂魄回归人间—— 碧桃在自己的身体之中猛地睁开眼睛,他们结的五行诛邪阵已经散了,但是众人所在的位置却没有改变。 碧桃第一反应就是朝着盘膝端坐的卫丹心而去。 结果一碰,他人就朝着地上倒下,碧桃立刻把他抱进臂弯之中。 木灵化为涓涓细流,流入卫丹心的灵台经脉。 碧桃反复确认,他身体无碍,这才深深地吁了口气。 外面传来嘈杂之声,张玉鸾仿佛永远都不会敲门,狼奔虎突地冲进来。 她和碧桃对上了视线,焦急无序的脚步立刻止住,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胸膛,假装自己根本没急。 对碧桃说:“活着回来了呀,那就好……”后面那三个字的声音非常小,但是碧桃却听得清清楚楚。 “没死在恶鬼幻镜之中让二师姐失望了。”碧桃调笑一句,指着倒在不远处的林玄兔说,“我已经没有力气和灵力了,二师姐帮我检查一番四师弟的状况吧。” 张玉鸾本能还想说点不好听的,但这个时候显然不合适。 这一次进入希恶鬼梦境的人足足有一百多,但出来的不足三十人……九死一生,张玉鸾真的为自己的师弟和师妹能出来感到庆幸。 她坐下之后,开始为林玄兔疗伤,检查他的经脉。 同时背对着碧桃,有些别别扭扭地说:“我一直在试图唤醒你们几个,但你们都像是睡死了一样……” 醒神符不知道用了多少沓子了。 张玉鸾并不因为自己没有和师弟师妹进入梦境中并肩作战而羞愧,她就是觉得那些人不该救。尤其是在各宗掌门和长老到了以后,发现康全城的祠堂之下面有一个墓室。 墓室之中密密麻麻的棺椁,里面装着的全部都是被配了冥婚,已经化为枯骨的女娘。 在张玉鸾看来整个康全城横遭鬼祸,根本就是咎由自取,残害了那么多女娘,根本没有一个好东西! 碧桃没接话,外面的嘈杂之声越来越大,那些在梦境之中存活下来的修士应当都醒了。 碧桃放下了卫丹心。 卫丹心只是因为破除了雷纹护身咒印,又在梦境之中受了伤,还因为自己的师妹“死”了心神消耗过度,才没有醒过来。 索性就让他再睡一会儿。 碧桃推着门走出去,他们在梦境之中与希恶鬼几番周旋,如今这现实之中,才刚刚过去数个时辰。 此刻天色将明,七月十五已到。 远处天际弥漫出一些青色。 先前入梦境的那些修士,大部分全部醒来,正在廊下聚集。 一位问心阁的修士正在动员众人:“城中百姓生魂漂浮,意识混沌,无法回归自己的身体,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已经先行去结阵。” “如今流星阁主伤重昏迷,我等在鬼境之中侥幸生还,应当善始善终,黎明升起之前,去襄助长老和掌门们,辅助生魂回归身体。” 众人并没什么异议,才死里逃生,但一个个干劲十足的样子。 恶鬼被诛杀已经没有丧命风险,这时候在各宗的掌门和长老面前露脸,也能让自己宗门的长辈更加喜欢。 碧桃靠在廊下,没有凑过去和众人一起行动。 她又不需要讨好自家的“长老和掌门”。 她微微扬着头,正在盯着天际的光点看。 那些光点如同散落在银河之中的星辰,一开始只有零星几个,拖拽着赤金色的尾巴,在空中飞舞。 后来便越聚越多,直至密密麻麻,在空中汇聚成了一条赤金色的长河——朝着碧桃所在的太守府衙的方向流动倾泻。 最先抵达的一只赤金色的功德流萤,围绕着碧桃亲密地转了好几圈,最终钻入了碧桃的腰间。 那个许久都没有亮起的功德储物袋,透出了一点暖色。 这时候其他的功德流萤也争先恐后而来,黑夜之中,它们无声无息,却耀目至极,美轮美奂。 似有人一把扯下了九霄银河,全都倾倒进碧桃的腰间。 她站在夜色之中,好似怀中拥抱着一轮烈阳耀日。 碧桃勾起嘴唇,笑得志得意满。 她以身饲鬼,算计冰轮身上的雷纹咒印为己用,为的就是这些功德。 卫丹心的雷纹护身咒印也跟着破了,确实同碧桃预计得有些偏差。 但这问题也不大,以后好好看着两个人,不让他们轻易破除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就好。 碧桃的手指穿梭在功德流萤之间,带动它们挥舞着翅膀与她嬉戏。 正玩得开心,身后传来一个兴奋粗音:“你这狗东西,一次搞这么多功德,来来来,分我点!” 碧桃回头,对上了占魁滴溜溜的一双大眼睛。 碧桃挑眉:“你的雷纹咒印都破了?” 只有恢复了记忆的竞赛仙位才能看到功德流萤。 占魁之前在鬼境之中,同碧桃做那个手势的时候,碧桃就有猜测。 占魁瘪着嘴装可怜,看向碧桃说:“破了,在你手持五雷鞭,出尽风头,仿如万界天道亲临的那时候,被震荡的梦境连砸好几次,差点死了!” 占魁也伸手去玩那些功德流萤,同时在自己腰间摸了摸,打算把她的功德储物袋给撑开,让碧桃分她一些。 但是功德流萤并不是她的,全都躲避着她的手指,飞快地缩入了碧桃的功德袋。 占魁伸手去捞,却捞了一个空。 “……”完了,看来第二轮竞赛功德并不能分给别人。 碧桃笑起来,伸手在她大脑门上弹了一下:“别着急,以后我带着你出任务,功德上涨很快的。” “行吧。” 占魁打秋风打不着,也不恼。 她天生性情乐观,转而看向碧桃说:“姐妹,我比较好奇,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想到利用雷纹咒印来诛杀希恶鬼?” “而且你是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啊!你怎么不早点叫我也醒过来!” 不仅是占魁奇怪,九天之上看着银汉罟的仙位,也一样对碧桃的脑子感觉到好奇。 “对呀对呀对呀!我也是服了,雷纹护身咒印还能这么用,万界天道知道吗?” “坤仪将军的五雷鞭让人“偷”了哈哈哈!” “碧桃神仙当时是“死”的,成为了希恶鬼的一部分,那就是邪鬼之身,五雷不是会直接击杀妖魔鬼怪吗?为什么反倒将碧桃神仙救活了?” “五雷击杀的从来不是‘妖魔鬼怪’,而是心存恶念,仗着异于常人之力作恶的一切生灵。可碧桃神仙并没有作恶,她变成希恶鬼为的是利用成为希恶鬼的一部分,护佑那些生魂。最后还砍了熔炼生魂的炼魂鼎,当意识散入五雷,便与嫉恶如仇的五雷合为一体,五雷当然要荡清她体内晦祟,修补她的神魂!” “我还以为碧桃神仙让冰轮天仙用心头血喷她,是为她复活什么的……结果是为了让天生火属的心头血烧灼希恶鬼,激怒其去打死冰轮天仙……好破除他的雷纹护身咒印为己用哈哈哈哈……” “高端的计谋往往只需要最淳朴的推进方式——我宣布,从今往后,碧桃神仙就是我的神女!” “侥幸吧,我觉得都是侥幸……而且她把炼魂鼎砍了,那炼魂鼎可是各宗的掌门和长老联手才催动,看一会儿有没有人找她麻烦!” “我真的对碧桃神仙五体投地,她在那种情境之下,不光搞清楚了希恶鬼的身世,谋划冰轮天仙的雷纹咒印诛邪,还揪出了作弊的竞赛仙位!救了数不清的生魂,又一次性涨了这么多功德,她的功德储物袋还在不断地飞入流萤啊啊啊,好漂亮啊!” “可她既然知道利用雷纹咒印,那是不是就说明……她早就有记忆?她难道也作弊了吗?!” “作弊你个大头希恶鬼!碧桃神仙下界碰到了伤魂鸟那时候,就已经破除了雷纹护身咒印,后来进入了梦境,肯定是在濒死的时候破除了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啊!” “就是!某些人就是嘴硬,让我看看是不是骄傲的古仙族?古仙族现在把囹圄宫塞得满满当当。连五雷王都抓紧去俩。西王母和才刚刚归证星宿神位的玄武化身神,全都被叫去监赛台,由监赛仙长们问话。怎么这时候古仙族不把尾巴夹起来,还在叫?” “呜呜呜呜,碧桃神仙就是最厉害的!之前她逼供希恶鬼的时候,我简直都要可怜那个‘小东西’了,碧桃神仙几句话就把她伪装的真相撕破了好爽啊!” “我不关心那些,我只关心碧桃神仙这一次,到底有多少功德?” …… 银汉罟记录竞赛仙位的名单之上,碧桃的名字高居首位异军突起,功德计数已经过了三万还在速度不慢地持续增长中。 排在她下面的仙位,功德最多的,也不足百数。 虽然第二轮竞赛到如今按时间算,还是刚开始,人间不过几月,天界不足一个时辰。 可碧桃一次驱鬼就功德数万,其他的参赛仙位,却依旧沉寂。 这差距宛如抽在九天傲慢古仙族脸上的狠狠一巴掌。 而且如今整个九天,当真是风雨如晦,风声鹤唳。 风雨如晦是因为那几条与凡人乱交的淫龙,还没判罚结束。 越是纠察,涉事龙族越多,还有违规产下凡人血脉的龙蛋之事,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风声鹤唳,则是因为碧桃先引出庚午太岁传承人“杀人”,后又揪出各部古仙族竞赛仙位集体作弊一事。 这些事情纠察起来,九天大半的仙位,起码都要问话一遍。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仙位个个都好似巨浪之上的小船儿。 生怕不小心就翻船,被揪出什么“没藏好的小尾巴”。 接连仙位失格,仙长们震怒,赦罪地官明正典刑,下手越来越重。 就连在下界行走办公职时渎职游玩这种事,都要被放在银汉罟之上播报警告,扣罚仙灵。 实在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朱明身为仙督,之前以为碧桃死了,手上的公职都没办,跑到东王公那里去找什么上古复活仙位的秘法。 东王公被他给哄得就要松口了,碧桃又活了。 还一举功德登顶,朱明心脉都要被她给玩崩了。 他草草看了一眼如今占据公示的银汉罟最顶端碧桃的功德,就投入了被她搅动的“风雨”之中。 随赛的仙长们应当已经开始抓那些作弊仙位,待到那些仙位归来,朱明还得联合赦罪地官审讯,他的后脚跟快打到后脑勺了。 而碧桃前后“两刀”把九天豁出了好多大窟窿,她本人却站在无人的长廊下,正同她狼狈为奸的好姐妹轻松说话。 “你跟广寒之间怎么回事?怎么又勾搭到一起去了?” 占魁闻言也是啧啧:“还能怎么回事我当时被人给追到墙头上,发现他是修士,被那些生魂给关起来了,连脑子都不清楚了,那我肯定要把他救出来呀!我多正义。” 她是一点不提她在恶鬼之境将要跌落的时候,还没破了雷纹咒印,就已经逼着当时也根本没有记忆的广寒跟她亲嘴。 还美其名曰:“我们这是在辅助消灭希恶鬼,希恶鬼最害怕美好的情感。我们之间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感天动地!” 碧桃牙酸:“在你那里长相就是正义吧。” “广寒也恢复记忆了。” 占魁说,“当时我们两个躲在一块大石头下面,他说要跑,但是我懒得跑。” “反正也死不了,然后他和我的雷纹咒印就都破了。” 她说着这种其他尚在蒙昧的竞赛仙位,听了之后可能要吐血的话,还一脸惋惜。 “早知道我就跑了,把雷纹咒印破掉的机会留着以后杀鬼多好!” “你当时根本不知道你是锦鲤仙,怎么就确定死不了?”碧桃身为占魁的好朋友,也常常因为她的运气而感觉到天道不公。 占魁摇头晃脑地说:“我就是知道。我这人向来运气好到离谱,每次我同人一起出去历练,恶鬼杀到我面前他都会闪腰。” 碧桃无语凝噎。 正在碧桃打算让占魁拉拢广寒,进入她的队伍时,寂静的廊下突然传来一阵阴风。 这阴风寒冷入骨,两个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碧桃眉目一凛,难道这康全城还有恶鬼? 她正要迈步上前,占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拉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把长廊下面大部分的通道都让出来了。 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祖宗哎,你不是真的万界天道,别看到什么都抻着脖子往上冲好不好,这可不是鬼煞,鬼煞不是这个味儿!这是随赛的仙长!” 碧桃看到几人在长廊之中现身,他们身形如山,鬼气四溢,却个个穿着冥界公职的统一服制。 且周身虽然鬼气森森,这鬼气之中却除了令人寒战不断的阴寒,没有任何属于低阶作恶鬼祟的腥臭和浑浊之气。 ——是地煞鬼王! 而且碧桃还认出了其中,之前跟随在酆都大帝身边,一直用阴森森寒津津的眼神盯着她看的两位鬼王! 碧桃赶紧又朝着廊下的梁柱后面躲了躲,生怕这两位一直莫名其妙盯着她的鬼王找她的麻烦。 碧桃的心中很清楚,她先后搅和出的两件事,不可谓不大,现在所有的古仙族都可能跟她有仇。 冥界虽然同天界已经分割而治多年,却有很多的冥界公职,曾经乃是仙位,出自古仙一族。 她猜测这两个鬼王可能出自哪个她不小心冒犯的古仙族。 一行人很快从占魁和碧桃的身边走过,气势雄浑,鬼相森然。 其中有一个在天界的时候就盯着碧桃的地煞鬼王,身形伟岸,赤瞳如炬。 路过碧桃身边的时候,侧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简直摄人心魂,让碧桃又没忍住打了个抖。 好在一行人很快就过去了,碧桃和占魁转头就打算各自先回屋。 碧桃和占魁再狂妄,也不敢冒犯这些随赛仙长。 那行人站在了她们身边不远处的几间屋子门口,身形未动,鬼气化网入内,网住了几个尚且懵然的仙位。 这一切简直发生在瞬息之间。 碧桃看清了那网中的数人,正是先前她在鬼境之中揪出的作弊仙位! 他们相互残杀,虽然没有死,但是伤重昏死,鬼境消散后,回到身体也在一直昏睡。 如今这院中所有能动的修士,几乎都去结阵辅助到处乱飘的生魂归体,这边的动静不小,却没人出来探头看看。 随赛的仙长抓完前几个,抓到最后一个的时候,那人竟然手心扣着一道镇煞符,一巴掌拍在了鬼气凝结的大网上面,而后催动灵气就跑。 他回想起来在恶鬼之境做的那些事情被发现了,不仅仙位做不成,不跑就死定了! 只可惜他实在是低估了随赛仙长的能耐,能作为随赛仙长,不仅要公正严明,哪一个不是修为顶级,远超同仙。 地煞鬼王虽然叫地煞鬼王,却不是真的鬼煞,乃是仙位。 那一张镇煞符,不仅没作用,还将其中一个动手的地煞鬼王气笑了。 他是几个人之中个头最高的,俊冷阴沉的眉目沉沉地注视着那个跑掉的作弊仙位。 他连动都没动一下,更别提追,只是挥动袖子,并着滔天鬼气,释放出了两个鬼童。 那两个鬼童腾阴云驾鬼雾,一露头就爆发出震人心魂的嗥叫之声。 碧桃和占魁齐齐堵住了耳朵,却无济于事,感觉魂魄都要被嗥裂了。 不过这两个鬼童确实非常厉害,眨眼之间就把那个仙位抓住……不能说是抓住,是一左一右咬住了那个仙位的两条手臂。 带他回来的途中,还在不断地蚕食着他的仙灵。 占魁小声开口:“我的娘嘞,不愧是监赛的仙长啊,养的鬼童都这么厉害!好威风啊,嗷嗷嗷!” 碧桃却死死盯着那两个贪婪地吸取着仙位仙灵的鬼童——乃是一男一女,阴阳童子。 这一会儿工夫,仙位的生机已被吸取大半,昏死过去了。 鬼童将人丢在阴气网中之后,回到了那地煞鬼王的身边,缩成巴掌大小,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肩膀上,还指着那个试图逃跑的仙位嗥叫。 只是语调变了,听上去像是在骂骂咧咧,说那人不知死活。 其中有一个男鬼童,还蹭了下那伟岸霸气的地煞鬼王的脸,扶住了自己的后腰,一副刚才出动抓一个人把他累坏了的样子。 作势往后仰,就要当场表演一个“断腰童子”。 那个地煞鬼王就轻车熟路地抬手,给捂着腰的男鬼童,腰上缠绕了一圈鬼气,好歹没让他当场撅过去。 碧桃的呼吸都凝滞了。 发锈的眼珠顺着那两个阴阳童子的身上,挪到了背对着她的地煞鬼王身上。 眼圈难以抑制地红透了。 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无声吐出两个字——婆婆。 第68章 两个爹爹 在第一场竞赛的时候, 养育碧桃的婆婆是一个性情阴晴不定,沉默寡言, 还经常“神魂离体”的老迈妇人。 这两个巴掌大的阴阳童子,曾经是碧桃在第一场竞赛时给婆婆烧的祭品。 其中有一个男童子的腰断了,碧桃好赖给拼凑上了,当时的情境,也没有地方再替换,就那么给婆婆烧去了。 当时碧桃心中念着婆婆烧的祭品,在冥界的规则之中, 只要是凡间之人指定给哪一位阴鬼烧祭品,旁人是无法强夺的。 就算是地煞鬼王也没有那个权力。 唯一的一种可能,便是……这位身形高大异常, 气质峭峻, 剑眉星目的地煞鬼王,便是养育了她一十八年的婆婆。 碧桃一时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一种难以形容的“错位感”让她心中那种与至亲久别重逢的酸软难过, 都变成了手足无措, 哭笑不得。 原来不是婆婆,这么年轻, 是……爹爹? 而且这位爹爹不仅是一个地煞鬼王,还是竞赛随赛的仙长。 这样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她的婆婆从来不曾对她过度亲近,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 即便是她受了伤,也没有一次主动提出要带她去治疗。 随赛的仙长不能干预竞赛者的生死,那属于犯规。 碧桃也曾经因为这件事情伤心过,她当时并没有身为仙位的记忆, 只是一个最寻常的凡间女娘。 遭受亲生父母抛弃,视婆婆为唯一的亲人,可婆婆对她的关心总是不够多。 没有像其他年迈的长辈一样,慈祥地将她抱在怀中软语温情,给她扎个辫子,绣个肚兜什么的,也很少跟她有肢体接触。 只有吃不完的面饼面饼面饼。 把她当成狗儿一样,就养大了。 碧桃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婆婆经常神魂离体,为什么那么多年吃的东西一直都非常少。 地煞鬼王是不吃凡间食物的,碧桃想到自己每次弄到了什么东西先给婆婆吃,也不知道婆婆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艰难下咽。 怪不得当时的表情总是一副味同嚼蜡,生无可恋的样子。 但真的是爹爹吗? 碧桃在天界二百多岁,换算成人间的年岁两千多岁。 地煞鬼王若是两千多岁的话……应该已经变成十殿阎罗之一了吧。 难不成婆婆的年岁还没有她大吗? 好像不能这么算…… 就算婆婆只有凡人几十年的寿数,对碧桃来说,那也是她凝灵二百多年之中,唯一的长辈。 凡间十八年的养育之恩,或许在其他仙位的眼中不算什么,地煞鬼王会幻化成她的婆婆,恐怕也只是接受了天界的调职和命令。 但对碧桃来说,很重要。 她当时天魂损伤,却不是良知和情感也跟着一起损伤。 婆婆不亲近她,不够温柔,甚至显得有些诡异,一度被碧桃怀疑是鬼怪。 可是婆婆将碧桃从山里捡回来,一点点养大,那些沉默相伴的岁月,并非一句“调职”就能抹去,养大一个小孩子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碧桃天生就不是一个安分的,小时候很闹人,无论从村子里小孩那学来了什么,都要在婆婆身上印证一番。 再大一些时,碧桃漫山遍野地疯跑,每次无论玩到多晚回来,灶台上总是有热好的面饼和温度适宜的水。 如果是入了夜,无论狂风暴雨还是大雪纷飞,也总会有一盏昏黄的油灯等待她归来。 婆婆就是碧桃无可取代的亲人。 尤其是碧桃得知了对方身份的此刻。 那些经年想不通的疏远和漠然,都是因为随赛仙长的身份而释然。 不是婆婆不想管她,而是婆婆不能管她。 碧桃甚至有些想笑。 可以想见这样一个霸气四溢,看上去阴鸷无比,凶神恶煞的地煞鬼王,接了养育一个小孩子的任务之后,是怎样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地将碧桃养大。 碧桃千思万绪,只在一瞬之间。 随赛的仙长们抓捕了仙位之后,马上就要离开了。 占魁还在那里贴着碧桃的耳朵叽叽咕咕:“那两个阴阳童子真的好可爱呀!我也想要!” “地煞鬼王好威风,可惜天界的神仙不能养小鬼。” 碧桃收敛视线,并没有急慌慌地上前去搭话,去相认。 对方正在处理公职,且如今关于仙位作弊一事九天定然是草木皆兵。 她正是搅动风浪的持刀人,和随赛仙长走得近,简直是授人以柄。 眼下并不是适合相认的时候。 况且单单因为两个阴阳童子,碧桃还不能彻底确认这位地煞鬼王就是婆婆。 她垂着眼睛,和随赛的仙长擦肩而过。 感觉到了那个地煞鬼王,还有他旁边一位鬼王的视线再一次落在自己身上。 碧桃脑中百转千回,然后看到了地上有几片被吹聚在廊下的纸钱。 虽然不能相认,但未必不能印证。 康泉城中死人无数,丧幡遮天,黄纸铺地,这种纸钱随处可见。 碧桃迅速蹲在地上,抓起一把纸钱,而后手指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顷刻间利用灵力引燃了纸钱。 口中默念着婆婆,送上了“祭品”。 那些提着作弊仙位路过,正要隐匿身形,押送这些仙位归天的地煞鬼王,脚步齐齐一顿。 他们其中,有两个人抓着阴气大网的鬼王,怀中骤然多了些许零碎的冥界钱币。 这代表有人为他们烧纸送钱。 几个人齐齐回头,皆是鬼瞳如炬,周身阴气漫卷,长袍翩跹。 虽然没有刻意显出青面獠牙,却个个凶神恶煞,那场面实在是有些瘆人。 占魁被吓得像是个没了脖子的鹌鹑,一直在捅碧桃的手臂。 小声发出鸡叫:“我的个亲祖宗啊……你突然烧什么纸钱呀!” 在一群阴鬼恶煞的面前烧纸,还都是一些碎纸,这就好比朝着皇帝扔铜板,是生怕不被“诛九族”吗! 但碧桃没有对上这些人的视线,而是看向了这些人的怀中。 然后她如愿以偿,看到了那个高壮无比的男子怀中,滚过了她刚刚烧去的散碎冥币。 碧桃心慌手乱,烧纸钱的时候,不慎将如今仍旧陆续涌向她的功德流萤,用火给撩了两只。 也一并飞入了那个地煞鬼王的怀中去了。 那鬼王袖口之中的阴阳童子闻到了功德的味道,从袖子里面钻出来,探出了两个小脑袋,张开小嘴嗷呜一口就吃了。 ——是婆婆! 只是……为何他旁边的那位个子矮一些,样貌相对温和的地煞鬼王怀中,也有纸钱? 碧桃向来聪敏,可是此刻也有点发愣。 她眼中含着激动的水雾,却也带着难掩的傻气,勇敢对上“婆婆”的视线,想要勾起嘴唇笑一笑,却最终露出个像被吓傻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占魁看着碧桃这个样子看得都傻了。 碧桃向来聪慧绝伦,对任何事情都成竹在胸,游刃有余,何时露出过如此傻笑? 难不成是——看上哪个地煞鬼王了? 占魁也鼓起勇气看向几个鬼王,忽略他们身上漫卷森寒的阴气,只看无风自动油光水滑的如瀑长发……手感一定很好吧。 再看冥界咒文遍布的玄色宽袍,却掩盖不住一个个猿背蜂腰……一看就是格外的有劲儿! 而且身为“仙位”没有一个不是样貌端正,超群出众之辈,毕竟相由心生,心善则人美。 这几个仙长的好容色,因常年受阴气浸润,好像赦罪地官一样,俊冷得别有一番韵味。 于是占魁也挑了其中一个非常顺眼的,眨巴了两下大眼睛,展现自认为非常美,实则勾引意味十足的笑容。 地煞鬼王们:“……” 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 地煞鬼王常年游走在堪称恶欲之海的冥界之中,对人欲最是一眼即透。 真是好一个色胆包天的锦鲤仙。 他们都知道碧桃神仙怎么回事,白堕还有浊贤巴不得整个冥界都知道他们俩在天界有个“好女儿”。 就连酆都大帝都听到了消息,此番去天界监赛,专门带着他们两个去看“女儿”。 碧桃神仙突然烧纸阻拦他们可以理解为想同白堕与浊贤相认,虽然有一点不合时宜。 但这锦鲤仙敢竟敢对着一群地煞鬼王“露色心”“流涎水”,实乃上天入地第一人。 其中接收到占魁“媚眼”的那个鬼王,是个活了五千年的老鬼,差一点功德就能登临冥界十殿阎罗之一。 平素自称的乃是老夫,如今竟被一个小鱼崽子觊觎了“色相”,活生生气笑了。 霎时间阴风阵阵自他周身弥散,呼号冲天,化为一条阴气长龙,张着血盆大口冲向了占魁——他要给这不知死活的小仙一个教训! 还不知道这眨眼之间发生了什么的碧桃,见状拉着占魁就跑。 不过就在这阴龙凝聚成型的刹那,白堕和浊贤同时出手,白堕抓住了阴龙的尾巴,浊贤则是念咒击溃了阴龙。 那锦鲤仙和他们“女儿”在一块,若是被阴气凝化的龙冲撞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运气都会很差的。 正在比赛呢,运气怎么能差! “你们!”那个老鬼王见两个同僚竟然出手阻拦,有些无奈。 他本来也没有多生气,更多的是震惊,他一个人更不好跟两个人对上,只能阴沉沉地盯了眼跑走的两个仙位,心中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小崽子”,倒也算了。 几个地煞鬼王尚有公职在身,不好再耽搁下去,便立即隐没身形,押送人去往天界。 碧桃扯着占魁进了一间空屋子,两个人惊魂未定靠在门口,偷偷看到几个地煞鬼王身形消失,这才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出了声。 “地煞鬼王脾气这么大吗?”占魁啧啧道,“怎么抛个媚眼就要发火呀?” 碧桃正要附和上半句,听到下半句表情顿时扭曲:“……你跟谁抛媚眼了?!” 她就说这些鬼王们阴气满溢,虽然难免会脾气大一些,但也不至于突然之间就出手释放阴龙追她们! “你那两个眼珠子要是没什么用的话,不如抠出来我当泡儿踩了吧!” “就是里面有一个长得挺好的……你火什么?难道咱们两个看上的是一个?!” 占魁用手臂撞了一下碧桃说:“我看上那个眼睛下面还有一颗小泪痣呢,和明光玄仙一样是红色的痣!妖媚的类型,你也喜欢那样的?” 碧桃扶了一下自己的后脖子,觉得自己要爆发头风。 瞪着占魁道:“你……你真是绝了你。” “你抛媚眼的是眼睛底下有泪痣的?” 占魁点头:“对呀对呀。这种妖媚的长相,如果是个凡人的话总是差了那么点味道,但被阴气一侵染,简直绝色!” 碧桃松了口气,她刚才没注意到哪个鬼王的眼下有泪痣。 她看的那两个,是收到了她烧的纸钱的。 碧桃想到这两个鬼王正是之前跟随酆都大帝身边,一直眸光灼灼盯着她的。 所以——爹爹有两个? 碧桃又回忆之前与婆婆相处的点点滴滴,确实想到了一些能够佐证有两位婆婆的细微之处。 婆婆之所以被碧桃认为阴晴不定,正是因为她隔一段时间性情就会有不一样的变化。 有时候会相对温和一些,还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甚至有一次破天荒给碧桃做了一根花布头绳。 但有时候……就算碧桃的裤子上树扯开裆了,婆婆拿到手里也只是皱眉并不会用针线去缝补。 所以哪个是会做头绳的,哪个又是连□□都不会补的? 占魁见到碧桃低头沉默,又用手臂撞她:“你说呀你到底看上哪个了?你如果也看上了泪痣,我可不会让给你哦,咱们两个各凭本事吧!” 碧桃满脑子都是“两个婆婆”“两个爹爹”。 对占魁也没有设防,本能地开口说道:“两个……” “你看上了两个?” 占魁啧啧:“不愧是你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一起看上两个呢?” 占魁又说:“不过你这么一说的话,刚才好像有一个个子特别高的……” “你给我停!” 碧桃一听到占魁这话,立刻就像一只奓了毛的猫,手指戳着占魁的脑袋说,“你要乱搞别人我不管,但是地煞鬼王你不能碰!” “他们乃是以浊气增长修为,我们却是以清气拔升仙阶,你和地煞鬼王搞到一起你是要找死吗?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冥界和天界有联姻?” “除非是达到了罗酆山大帝那种程度,可以收敛阴气,否则清气与浊气结合,你猜猜会有什么后果?” 占魁这种性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碧桃必须得严令禁止,免得她搞到自己两个爹爹的头上。 占魁光顾着好色并没有想到清浊两气上面去,如今碧桃一说,她头皮一紧,连忙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别喊了。” “不过真的好可惜哦……” “我可惜你个大头鬼!” 碧桃一巴掌抽在占魁的后脑勺上,“我刚才差点因为你被阴气凝化出来的阴龙冲击到,你是锦鲤仙你没事,我被阴气冲了一下会倒霉很久的!” 占魁嘿嘿嘿笑起来,脸上丝毫没有歉意。 碧桃瞪她,却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想到刚才护着她的两个地煞鬼王爹爹,心里也是美滋滋。 如今两个爹爹有公职在身不便说话,待到日后找个机会再同他们相聚! 两个人正在屋子里面对着“美”呢,就听到隔壁的屋子传来张玉鸾气急败坏的声音。 “大师兄,大师兄你去哪儿啊?我都说了三师妹她没事,刚才还在屋子里抱着你呢,这会儿估计是出去方便了……哎!” “死去吧我不管了!” “砰”地一声,有人撞开了门,粗重的呼吸和踉跄的脚步,很快自廊下传来。 碧桃闻声,赶紧推门出去,迎面就看到了神色仓皇,面容惨白的卫丹心。 卫丹心因为魂魄耗损过重,又惊悸惊魂难解,才跑了两步,就直接朝着地面扑去。 “咚”地一声,卫丹心的膝盖磕在地上,结实得很。 碧桃的膝盖都跟着一疼。 她两步并三步冲过去,蹲下身扶住卫丹心,结果卫丹心抬起头看到了碧桃,漂亮的双目之中,瞳仁急速收缩,连错乱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瞪着眼睛,仿佛无比震惊,不敢置信面前的这人是真的。 半晌才伸出手,哆哆嗦嗦地碰了一下碧桃的面颊。 他颤抖的指尖刚刚碰上就立刻缩了回来。 而后竟是将撑在身侧的手,狠狠在自己的腿上拧了一把,来确认此刻不是幻象。 碧桃立刻阻止他,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死死攥着的掌心扒开,放在自己的侧脸上面,偏头蹭了好几下。 碧桃看着他,温声说:“大师兄,是我,我没事,我还好好地活着。” 卫丹心僵住,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可是眼中已经看不清。 眼泪从续满了水雾的眼眶之中滑下来的时候,占魁正从屋里面迈出脚步。 结果脚尖还没等点在地面,就“嗖”地一下缩回去了,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比刚才看到地煞鬼王还要惊恐。 一连眨了好几下,也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 明光玄仙……在哭? 这真的比白日见鬼还要吓人。 碧桃也被卫丹心的眼泪惊到了,赶紧伸手给他抹眼泪。 卫丹心感觉到碧桃温热的指尖,抹过他面颊,喉间挤出了一声似崩溃,又似痛苦的声音,而后一把将碧桃紧紧地抱住。 “师妹……” “嗯。”碧桃被他给拉得跪坐在地上,却没起身,而是将头靠在了他青筋凸起的颈项。 “桃桃……”卫丹心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个人如此近的距离才能够听到。 “嗯。” 那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尾音简直要把碧桃的心给撕开了。 她也紧紧回抱住卫丹心,一遍又一遍地应声,一遍又一遍告诉他:“我没事,我好好的。” 她的小明光显然是吓坏了,怎么会吓成这个样子? 碧桃抱着人,鼻尖抵在他的肩颈之上,眸光下垂,遮盖住眼中愉悦和意满之色。 下半张脸被卫丹心的颈项盖着,藏住不断上翘的嘴唇。 吓成这样,以后肯定会非常非常爱她了。 “桃桃……”卫丹心的声音压不住地哽咽起来,双臂不断收紧,攀附,生怕他稍微松一些力气,怀中的人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爱别离”是这世上最让人肝胆俱裂的情感。 碧桃的骨头都快要让他给揉碎了,却依旧纵着他,吭哧吭哧地回应着他。 后来还是张玉鸾实在看不下去,阴阳怪气开口说道:“你们两个至少找个屋子吧,一会那些其他宗门的修士就回来了,成何体统!” 碧桃这才拉起一直就不肯放开她,起身之后也是挂在她身上的卫丹心,跌跌撞撞,去了之前和占魁待着的那间屋子里面。 占魁溜着边儿就跑出来了,几次回头看向卫丹心,表情实在精彩极了。 她觉得自己的火候还是不够,有时间还得找碧桃好好取取经。 论起搞男人碧桃当数第一——那可是明光玄仙啊。 九天之上最端正肃冷,铁面无情的万界公职执法者。未来的仙帝,古仙族们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存在!① 曾经碧桃沾个边儿,都要反复蹲大牢,甚至被震裂仙元。 现如今竟让她给弄成了一个喜怒形于表,甚至会流眼泪,嘤嘤唧唧叫师妹的“人形小年糕”了! 两个人用缠在一起的姿势,撞进门中。 张玉鸾才总算把翻到后脑勺的白眼仁归位,嘟嘟囔囔小声骂了一句:“丢人现眼的狗男女!” 这才“砰”地关上门,继续给她的四师弟疗伤。 四师弟林玄兔也已经醒了,听到了三师姐的声音也已经跑到门口,但是他撑着房门,看到三师姐和大师兄抱在一起,就没有出去。 此刻林玄兔同进屋的张玉鸾对上视线,他眼中对碧桃的担忧,还有因为碧桃没有丧命的喜悦,都被张玉鸾看了个彻底。 张玉鸾:“……” 好好好,撇开她玩三角恋是吧,她倒要看看这三人最后究竟会如何! 张玉鸾抱起手臂看着林玄兔:“怎么着你也想一起抱上去啊?可惜呀那两个人抱得太紧了没有你的缝儿。” “坐下吧,继续疗伤。” 林玄兔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睛,没有开口说话。 张玉鸾见他这样,难掩惊讶,毕竟从前只要她说类似的话,林玄兔都会慌忙地解释。 如今竟然连辩解都不辩解一句了,恐怕对那个三师妹也未必清白了。 呸!伤风败俗! 张玉鸾很快晃了晃脑袋,调动灵气给林玄兔疗伤。 冷漠的想,这三个人就算黏成一个人,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三个人倒是没有黏成一个,但碧桃和卫丹心确实快黏成一个了。 碧桃还从未体会过明光如此热情失控的模样。 没有了旁人干扰,他确定了碧桃还活着,好好地站在他面前,那种惊惧和痛苦化为了滔天的爱欲,倾泻向面前的人。 碧桃先是被他按在门口,搂得“骨肉化泥”。 而后被他握着颈项,力道失控地卡着下颚,亲吻得水流成河。 碧桃全身的血液都被点燃,烧得她眼前尽是星河万丈,耳边只余卫丹心越发沉重的呼吸。 中间几度要窒息,不得不伸手去挪开卫丹心掐着她脖子的手。 卫丹心是真的失控了。 每一次被拉开,都会慌乱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说他绝不会再粗暴地对待碧桃。 可是没多久,又因为过于激动手上失了力度。 其实碧桃很想告诉他,亲吻不一定非要用这个姿势。 但她在他的道歉不断吮吻的动作之中,尝到了他的泪水。 咸涩甘美,那是人间情爱真正的味道。 卫丹心整个人都凌乱极了,本能支配着他在怀中的人身上汲取“安宁” ,却因为不断想起幻境之中失去她那恐怖的一幕,而反反复复地无声崩溃着。 他的衣襟松散,鬓发也乱得不成样子,他此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而变成了心甘情愿走下神坛,为他的“众生”疯狂失智的“人”。 他为她着迷,也只为她情难自已。 碧桃怎么舍得错过他这样的时刻,就蓄意纵着他对自己越发索求无度。 两个人的嘴角,都流下了来不及吞咽的水痕。 碧桃闭着眼睛,全身上下连一点力气都不用了,将自己完全靠在卫丹心的怀中,交给对方摆弄。 沉沦独属她的爱海情涛,不能自拔。 最终被卫丹心抱着亲着,单臂揽着运送到了床边,压在了床上。 他终于在“生死别离”之后,学会了将碧桃控制在床榻之间。 不过他只是因为这样可以让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释放出像一只成年的兽类,将小兽圈在怀中摆弄亲昵那样的占有欲。 并未有除了亲吻和拥抱之外,其他的过分行为。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外面已经逐渐亮起的天色,透过窗扇映照进来,卫丹心才总算是停止了混乱的“索求”和“汲取”。 趴伏在碧桃的身边,头埋在她的颈窝,闭上眼睛。 像一个溺水后被卷入暗流,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爬上岸的人,总算是在漫长的亲热之中,喘匀了那一口“活人气”。 卫丹心已经不再对着碧桃掩饰他的任何欲望,只是他的自控能力永远让碧桃震惊。 碧桃感受他的不可抑制的热切,都打算帮他,伸手下去却依旧被他阻拦。 他抓着碧桃的手腕,揉捻着她的手掌,最后挤入她的五指,与她面对面,十指相扣。 灿金色的双眼久久注视着碧桃,其中晃动的情愫,比窗扇投入的晨曦温暖明亮无数倍。 卫丹心凑近,双唇贴着碧桃的耳边,轻声却坚定道:“桃桃,我要跟你成婚。” 每一次都是碧桃提起两人成婚的事,而卫丹心羞涩地默认。 但是此刻,他的声音很轻,却那么坚定迫切,像个急着吃到糖果的孩童,他直白坦荡,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道:“我等不及想要跟你成婚。” 这甚至都无关腰身之下此刻痛涨的欲念,而是卫丹心迫切地想要用什么无法摧折和伤毁的事物,将他和怀中的人相连相接。 那将是从世俗名义上到事实上无可分割的缔结,能够让他再也不用饱尝失去她的张皇和绝望。 至此妖魔鬼境,碧落黄泉,连理共枝,之死靡它。 第69章 我爱你。 天色彻底亮起来, 那些结阵帮助百姓生魂归体的修士,也都陆续回来。 碧桃持续增长的功德, 却始终没有停过。 银汉罟之上,碧桃不断增长的功德已经过了三万数,高居第一。 她之下其他人一动不动。一众仙位已经趋于麻木。 这倒还好,他们主要无法接受的是明光玄仙的所作所为。 “我刚才关掉了银汉罟,不是因为我接受不了明光玄仙变了,而是我无法接受明光玄仙居然变成一个甜度超标的小糖糕!啊啊啊啊啊啊——这样的小糖糕我也想要!为什么我没有,为什么!” “说真的我也馋了……我无法想象明光玄仙顶着他那张脸, 眨着那一双金色的眼睛,对着我失控,泪汪汪地寻求心安的样子, 碧桃神仙吃得也太好了吧!” “悄悄地说一句, 其实当初碧桃神仙对明光玄仙穷追不舍,我一直都很奇怪。明光玄仙虽然长相优越, 可那种人一看就是没有什么情趣的……现在我承认我瞎了!禁欲者动情才是人间珍馐!” “呲溜呲溜呲溜……这两个人还挺般配的, 我已经接受了。没有碧桃神仙, 这一生谁能看到明光玄仙如此?” “我隔着银汉罟,都被馋得冒汗了……” “你确定你冒的是汗吗?” “很奇怪呀, 今天为什么没有人数落我们桃桃了呀?” “哈哈哈哈……全部被黏糊糊,化身亲亲怪的明光玄仙给气跑了!” “哼, 我就静静地看着碧桃神仙什么时候翻船。等到明光玄仙恢复记忆, 她就完了!” “来了来了, 看不上桃子的来了!不过这位同仙我怎么记得你之前都是称呼桃桃为‘卑鄙无耻之徒’,现在已经变成碧桃神仙了呀!” “我不想看那两个人黏黏糊糊,我想看锦鲤仙调戏地煞鬼王!” “话说之前这两个不怕死的,为什么去撩拨地煞鬼王哈哈哈, 真的有人的色胆能把天包住啊……话又说回来那几个鬼王确实别有韵味~” “我什么都不关心,我就想知道碧桃神仙的功德都快超过生还人数了吧,为什么长个没完没了?” …… 功德的计数,同第一轮的信仰力是不一样的。 信仰力靠的是苍生的信仰,是人心。人心所向,万民朝拜,你便能振臂一呼,被捧上神坛,成为神仙。 最常见的万民信仰所向,便是人间的紫微星宿神——人间帝王。 而功德像一面镜子,以你当下的行为举止,来明鉴你所种下的善因。 善因又会不断地演化为善果,这是一场源源不断的回馈。 碧桃明明知道康全城的百姓大部分都参与了人口买卖,甚至是草菅人命,对这些人的怜悯之心实在有限。 可她还是选择救这些人。 她救人是救苍生的“善因”。 至于这些好不容易在恶鬼之爪下活下来,却罪孽难清的人被人间的律法审判,为他们所做下的事情受到应有的惩罚,无论是死亡,还是在牢狱之中蹉跎一生,都是惩奸除恶的“善果”。 碧桃到那时还能收获一笔功德。 最后这群人被明正典刑,受害者得以释然,得到了补偿和余生的安宁,这便又是一笔功德。 所以人间对功德有一种说法,叫功在千秋。 一件事若是做得好,便可以世世代代泽被苍生。 说白了,这属于将一个猪蹄分成很多份,煎炒烹炸卤涮烤,获得数种美味吃法。 碧桃早已经根据康全城的百姓数量,除去在恶鬼之境折损的半数,计算出自己在接下来的数年之间,会因为这一个希恶鬼,得到七到八万的现世功德。 这功德不算少,毕竟这是她进入第二场竞赛,第一次参与诛戮百鬼。 而且她如今还“抱得美人归”,躺在床上滚来滚去,那叫一个洋洋得意,通体舒畅。 日光逐渐高升,碧桃埋在卫丹心的怀中,脸钻进他散乱的衣襟内,像一只黏人的猫儿一般,蹭来蹭去。 心中感叹着卫丹心的肌肤细腻柔韧,胸肌不紧绷的时候软得像云彩棉花。 美滋滋地想,进步很大了,之前都是隔着衣服,这不是直接都贴到皮肉了? 要不是怕吓到卫丹心“悔婚”,碧桃早就开始对着两个朱果嘬个没完了。 她追求明光有她自己的策略,明光对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也有他循序渐进的接受限度。 超过那个限度,他就会立刻产生警惕和抗拒。 前几次分明已经见他动摇,可是很快就会像个小王八一样缩回壳子里,正是因为碧桃太心急。 第二场竞赛之前,都差点被碧桃骗得亲嘴,要不是碧桃“违规”伸了舌尖舔了小红,他也不会在水椿桥下面摸着河底爬走。 她的金乌鸟虽已入怀,却还不能发出“大声音”,一个不慎,就会被惊飞。 所以碧桃纵使已经满脑子的花红柳绿,却老老实实地忍着,耐心引导着卫丹心接受她。 “痒……”卫丹心躺着,手掌覆盖着碧桃的后脑,被她的样子逗笑,也因为她“喜欢”自己的举动,心中像是打翻了蜜罐。 浓稠的蜜浆流满了他的胸腔,这是他此生从未尝到过的甜美。 “你脸都红了。一会儿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一定要见你的。” 卫丹心掐住碧桃的下颚,面色红潮始终未退。他的五官是非常深刻的,像陡峭的重峦,鼻梁便是其中最高的险峰。 但当这冷峻的重峦弥漫上绯色,便如同开满了漫山遍野的繁花。 碧桃觉得,连她本体大桃木上经年盛放的桃花,也不及他这满面靡丽。 她对明光的感情变化是必然,其中最大的催化因由,便是他“长大”后,容颜体貌,俱是九天年轻一辈,超群无伦的存在。 卫丹心面上的潮红与他的金瞳交织成了迷人心魂的瑰丽盛景,把碧桃迷得头脑昏沉。 她半趴在卫丹心身上,觉得自己漂浮在落日之时,红霞并金轮荡漾的无极海中。 恨不得钻进“海”中,一辈子都不出来。 她还是个小桃枝的时候,贴着小小的明光心口,耍赖不出来时,可以在里面整整睡一天。 可惜现在大了,除了头其他的地方钻不进去了。 卫丹心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师妹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癖好,这都贴着他心口蹭了半个时辰了。 他抿了下唇,轻声道:“先别蹭了……” 一会儿这样红着脸见掌门和长老们,可怎么好啊。 碧桃听话停下,又凑到卫丹心的面颊亲了下。 而后目光流连到他下颚的小红痣上,想到占魁不知死活,撩人家地煞鬼王,就因为那鬼王眼睛下面长了一颗红痣。 碧桃何尝不是对明光的小红爱不释手? 碧桃低头,一下下亲吻“小红”。 卫丹心闭上眼,睫毛颤动,被人倾心喜爱的感觉,远远要超过喜爱一个人的滋味。 而他那么幸运,他喜爱的人,正倾心地喜爱着他。 “师妹……” 卫丹心神魂颠倒。 但此刻走廊上不断传来人走动的声音,有人在问:“卫道友如今如何了?” 片刻之后,有个麻木的女声回答道:“承蒙道友关心,死不了。” “卫道友如今在……” “还在睡觉呢。” “哦……那……” 女声好似那些提醒皇帝“宠幸妃嫔的时间”已经到了的太监一样,声音都尖细起来,对着碧桃和卫丹心所在的屋子提高声音道:“等我大师兄醒过来,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道友行了吧!” 卫丹心好不容易因为这声音找回些许理智。 掐住碧桃的后颈,像是拎住一只不断作乱,死不悔改的狸奴。 “好了。”他正色道,“等我们回到门派再……” 他抿唇,话音止住。 因为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安抚”,仿佛像在邀约,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碧桃轻笑出声,自上而下,注视着他日轮一样漂亮的眼睛说:“这可是大师兄说的,等我们回去亲热。” “可是大师兄……” 碧桃用手臂撑着,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说:“爹爹和娘亲为我们筹备婚礼,还要宴请各个宗门,也需要一段时日。” 碧桃的声音很小,充满了哄劝和商量的味道:“我们能不能先……搬到一起住?” 碧桃满脸娇痴:“我差点就死在恶鬼之境,我现在只想与师兄日日夜夜不分离嘛……” 顺便再日夜不分颠鸾倒凤一番就更好了。 先把人哄进被窝里,其他的就顺理成章了嘛。 卫丹心本就有些红的脸,因为碧桃声音越来越小的“商量”,很快红得不像样子。 他板着一张无法严肃起来的脸,想要皱眉,但因为太开心又压不住嘴角,导致表情都有些扭曲。 最后还是说:“你不要胡闹……” 碧桃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有些惋惜一样起身整理衣服。 卫丹心坐起来,拉过衣襟,严严实实拢住了跟着面色一起红透的肩颈胸膛,双眼跟随着碧桃的动作移动。 心中觉得师妹好生黏人。 好生可爱。 他才刚刚放开她,就又想把她搂过来紧紧地抱住狠狠搓揉。 可是他们真的不能再在床上缠绵下去了,各宗的人都已经陆续回来。 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在结九转炼魂大阵的时候被强行打断,太虚门的炼魂顶都没能收得回来,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鬼境之中发生了什么,希恶鬼又是如何被诛杀的。 如今生魂得到安置,当然要细细究问自己宗门的弟子。 这一问,自然也就问出了在鬼境之中“大发神威”的碧桃。 碧桃被问心阁的弟子叫太守府之前他们议事的大堂,各个宗门的掌门和长老们,都等在那里。 卫丹心也根本不知道击杀希恶鬼究竟怎么回事。 他当时为了救师妹,替四师弟拦了一剑,却没能躲开刺向他心口的剑,然后便是一阵强光闪过——接下来卫丹心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醒过来之后,只顾着抱着师妹庆幸,并没有仔细去问她什么。 她和希恶鬼融为一体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去逃避,根本不敢多问。 至少现在还不敢。 那代表着他的桃桃死过了一次。 而她死过这件事,本身对卫丹心来说,是想一想都会再重新剜心剖肝一次的恐惧。 但是听闻了各宗门的掌门和长老要对师妹问话,卫丹心立刻整理自己。 重新梳好头发,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物,用锋锐的金灵荡清身上的热意情潮,很快又变回了那个临危不惊,朗镜悬空的无上剑派大师兄。 他跟在碧桃的身后去了大堂。 大堂之内各种幸存弟子,根据自己宗门的长老与掌门所在位置,分列而站。 碧桃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左侧的不二道人乐君雅,以及乐君雅旁边的无上剑派掌门人卫肖。 张玉鸾和林玄兔还有一众无上剑派的弟子也都到了,正站在两人身后。 碧桃面色一喜,对着乐君雅的方向眨了眨眼。 跟卫丹心两个人先后走到大堂正中,对着各个宗门的掌门和长老,恭敬见礼。 “晚辈无上剑派卫丹心,见过太虚门贺掌门……” “晚辈无上剑派乐清瑶,见过太虚门贺掌门……” “晚辈无上剑派卫丹心,见过雷霆宗许长老……” “晚辈无上剑派乐清瑶,见过雷霆宗许长老……” “晚辈无上剑派卫丹心,见过七星宫江掌门……” …… 碧桃按照记忆也能够分辨出这些人,不过既然卫丹心有心替她挡住众人的视线与窥探,把她的半个身子都遮住了,碧桃索性就心安理得跟在他身后,变成他的应声虫。 他说一句自己跟着说一句。 等到把所有的掌门和长老都问好了一遍,碧桃与卫丹心又礼数周全,对着自家掌门与长老躬身拱手。 终于所有人都问好结束,碧桃走向了门口位置。 看向被一众问心阁修士簇拥着的流星,以及站在他身边抱着手臂,对碧桃抛媚眼的占魁。 流星坐在一个在靠背的大椅子上,脖子上密密麻麻缠着白布,面色青灰,这大夏天的,竟拥着狐裘。 碧桃关切无比地开口:“流星师兄,你可感觉到好些了?” 问心阁有修士替流星颔首,流星就像一个刚刚被人拼接好的人偶,身上的胶水还没干,除了眼球不敢活动任何地方。 却非常友善对碧桃眨了眨眼,勾了一下唇。 碧桃身后的卫丹心,也对着流星的方向拱了拱手。 流星继续回以眨眼和微笑。 碧桃这才跑到乐君雅的身边,弯下腰抱住了一身道袍,凤仪威严的乐君雅。 “娘亲!我好想你呀!” 乐君雅克制地勾了勾嘴唇,桃花眼中满是宠溺。 卫丹心不会像碧桃这样,却也颇为亲近地站到了卫肖身侧很近的位置。 卫肖伸手捏了好几下自己儿子的手臂,看到他全须全尾,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终于松懈下来。 这几日因为操劳担忧而加重的眼尾皱纹,总算缓慢地舒展开一些。 “做得不错……”卫肖夸赞自己的儿子。 又看向了碧桃,代替各宗的掌门和长老开口问:“清瑶,听弟子们说是你斩杀了希恶鬼?”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碧桃,碧桃放开了乐君雅端正站好,但是神情不带丝毫的骄矜自满之色。 碧桃摇头说:“师尊,不是我呀。” 大堂之中的众人:“……” 太虚楼掌门人微微蹙眉,太虚楼的镇派之宝炼魂鼎,竟是被这小修一刀给劈了。 他倒不至于为了一个炼魂鼎恼羞成怒,可这小修若是为了推卸责任连功劳都不敢认领,未免过于没有出息。 “嗯?怎么会不是你?” 卫肖的声音温柔如水,神态慈和,语气中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循循善诱,“各宗门的弟子,都说是你当时周身爆发出了五雷之光,在鬼境将崩之时,悍然飞升半空,精准地在万千魂魄之中定位到了希恶鬼的真身,将其诛杀,力挽狂澜。” “也正因为你诛杀了希恶鬼,这康全城的百姓才能苏醒过半。” “你为何会说不是你呢?” 碧桃抬起手适时地挠了挠头,说:“师尊,真的不是我。” “师尊应当最清楚,弟子只有区区人重修为,虽然如今被娘亲的好药好酒给生生喂到了人重上阶,却也绝对付不了希恶鬼这样凶煞的鬼怪。” “各宗门的道友们其实没有把事情说全。” 碧桃环视了一圈说道:“我当时其实已经死了。” 大堂之中的众人神色各异,他们都回想起当时这无上剑派的乐清瑶,确实在开启九转炼魂大阵的时候失踪了。 后来又在炼魂鼎被催发之后现身,骤然爆发出天威荡荡的五灵之光,不光将恶鬼诛杀,还救了他们其中大部分人。 但她当时若是死了的话,又怎能杀掉希恶鬼? 众人一直都觉得她是身怀“异宝”。 毕竟不二道人乐君雅先后栖身两个宗门,又是如今修界之中赫赫有名的火灵属,有什么好东西给自己的女儿带上,也是寻常。 乐君雅的眉头皱起,表情也变得严肃无比。 碧桃赶紧安慰她:“娘亲不用害怕,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嘛!” 碧桃接着又说:“师尊,我当时落入了康全城太守曲风林的手中,他将我许配给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姓袁,他称呼对方为袁老爷。” “一开始说是要我为这位袁老爷冲喜,后来袁老爷死掉了,他就将我配给这袁老爷做了冥婚新娘。” “我未能从花轿中逃脱,被钉入了棺椁活生生埋入地下,憋死了。” 大堂之中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人震惊抽气,也有人小声开始议论起当时卫丹心不顾阵法,非要去找他师妹的事。 碧桃稍稍停顿,继续道:“我死之后,被希恶鬼纳入了本体,她腐蚀我的意志,但我始终不甘心,默念静心神咒,艰难维持理智。” “后来九转炼魂大阵启阵,炼魂鼎被激发,希恶鬼被困在半空之中剥离魂魄,我就从她身上被剥了下来。” “当时我看到了大师兄还有四师弟都想来救我,我也非常着急,朝他们跑过去……接着就是一道强光灌入了我的身体。” 碧桃微微蹙眉,双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说:“我当时意识还在……只是无法控制自己,我看到自己操纵五雷,先劈掉了炼魂鼎……” 碧桃又一次抬头,环视众人,每一个人都不放过,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这才说:“然后有一个无比威严的声音问我,哪一个才是希恶鬼。” “我在被那群生魂第二次抓到曲风林太守那里之前,从大家的藏身之处,看到万烈堂里面那些刻有冥配的牌位,已经猜出了希恶鬼的本体为受害的年轻女娘。” “又因我死后被纳入了希恶鬼的本体,自然能够定位到她。” “那操控着我身体的人竟能够获取我的思想,我并未回答,她便携裹五雷,杀掉了希恶鬼!” 碧桃说道,整个大堂之内寂静无声。 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面面相觑。 碧桃又说:“那股力量凭空而降,是我生平从未见过的强大,就连我师尊与我娘亲全盛之时,也不及其一二。” “当时五雷灌体,顷刻之间便将我身体之中被邪恶鬼侵染的鬼祟之气荡清,将我从地狱拉回人间。我觉得……那是来自天道的意志!” “是天道怜我界苍生离乱,生民惨遭鬼祟屠戮,这才降下天罚,借我之身诛戮恶鬼。” “天理昭彰逞凶恶,雷霆万钧镇鬼邪,正乃天道之威杀!” 各宗掌门和长老听到了这里,表情也是纷纷凝重了起来。 坐在首位的那个太虚楼的长老,捋了一把老长的胡须,第一个颇为认同地点头。 “应是如此。” 他本就不相信一个区区人重的小修,有戮杀那希恶鬼之能。 当时康全城的百姓大部分生魂被希恶鬼制造的鬼境困住,他们这群人又无法进入其中。 除了祭出炼魂鼎,激发九转炼魂大阵,熔炼大部分饱含鬼祟之气的生魂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 只有天道降下天罚这一种说法,才能解释这小修为何能在融入恶鬼之后还死而复生,爆发出能够一剑劈开炼魂鼎的威力。 太虚楼的长老损失了镇派之宝,他这个“苦主” 都已经对碧桃的说法表示认同,其他的长老和掌门也纷纷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有些修为濒临破镜的修士,甚至心中隐隐升起了喜悦。 既然有天威降临,戮杀恶鬼,是不是说明他们人族式微的局面就要翻转了? 若是重新迎来盛世,那该是怎样的天赐之幸! 碧桃这一番说辞,颇有一些扮猪吃虎,却是她在与卫丹心亲热之际,深思熟虑过的。 将一切推给“天道降威”,才能规避掉所有会暴露她身有“异常”的可能。 雷纹咒印的威力承自万界天道,那并不是属于这一个世界应该有的力量。 若碧桃不将这种“异常”从自己身上摘除,在这个人族式微,百鬼横行的世界之中,没有人不想得到通彻天地的能力。 怀璧其罪,她认下了功劳,会把自己变成一个抱金行于闹市的孩童。 整个大堂之中议论之声此起彼伏,碧桃再度环视众人,最后视线定在已经闭上眼睛,看上去体力不支昏死过去的问心阁主流星的脸上。 都这样子了还强撑着过来做什么? 碧桃收回视线,回到了乐君雅的身边。 和卫丹心对视片刻,两个人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卫丹心也很轻易相信了这种说法。 他本就是个相信正能克邪,天道好还的满腔正义之人,他甚至在为自己的师妹因被天道择选借身诛戮邪鬼,感到高兴。 师妹多厉害。 能被天道选中之人,定然是有像冰一样清明,如玉一样纯洁的心性。 不过很快有人凑到了卫肖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卫肖便又不得不又替众人开口,看向碧桃笑着问:“清瑶,有人说你在被抓去康全城太守那里之后,将各种修士的藏身之处透露……让各宗的修士陷入了生魂的围攻。” 卫肖倒也暗自偏向碧桃:“当时是不是被吓坏了?才会头脑不清楚?” “卫肖!”乐君雅听到这里,却直接当场就火了。 她掏出腰间的两把长刀,“砰”一声砸在了桌子上面,火灵具象化凝聚在刀身上,热浪在整个大堂之中推覆。 “这话是谁说的,谁问的?!” 碧桃按住了乐君雅怒气蒸腾,要从座位上站起来的身形。 卫肖的脸感受到一阵火热。 碧桃立刻抢话,道:“我没说,是太虚门雷霆宗还有七星宫的五个弟子说的!” “当时我被抓去之后,他们五个人混在生魂之中,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自己变得很苍老,将衣服都换掉了。” “可是他们并没有换过道靴,还有身形和那群看上去年迈的生魂也是格格不入。” “我屡次向他们求救他们都不理会。” 碧桃说着还反咬了一口:“而且娘亲,你要为我做主。正是那五个人,帮助康全城的太守将我活埋,还在装我的棺椁上面钉了好多钉子!” 碧桃说到这里,卫丹心也站出来为碧桃做证。 他音如裂冰碎玉,掷地有声:“整整一十八根棺钉,每一根都是我亲手撬下来的,他们是想让我师妹永世不得超生!” 那几个被指认的宗门,有人站出来为同门辩解。 “乐道友卫道友,应当慎言,我师兄如今已经身陨鬼境,当时的情形我等未能亲眼所见,死者为大,不应受此污蔑。” “我的两位师弟也已经死了。”太虚楼的一位弟子也出列,“死因不明,但我两位师弟向来为人谦和端正,绝不会是背信弃义之辈。” 七星宫也有弟子挺身而出,义愤填膺:“何其冤屈!我师兄一直跟随在问心阁阁主的身边,来往梦境多次,为九转炼魂大阵运送灵石,如今人都死了,却要蒙此不白之冤吗?” …… 虽然也没有到剑拔弩张到视彼此为仇敌的程度,却也吵得面红脖子粗,都在为自己宗门的人说话。 一句“死者为大”,所有的恶意推测都变成了“大不敬”。 一时间大堂之中吵闹不断,矛头隐隐对准碧桃。 碧桃一脸泰然,那些仙位都被人抓到天界去判罚了,在人间的躯体肯定死掉了。 碧桃要的就是这个死无对证。 卫丹心没有和众人吵到一处,他当时从万烈堂中曲风林的口中逼问出师妹的下落,听对方说过师妹背叛众人。 可既然师妹说没有,那便是没有。 那几人确实鬼祟,后来在卫丹心打开师妹的棺椁之后,还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若非当时的卫丹心一心要找师妹无暇他顾,定然会横剑问个清楚明白! 卫丹心此刻将碧桃身形掩在身后,环视众人,眉压雷霆,面覆霜雪,手都压在了剑柄之上,煞气十足。 原本向昏死过去的问心阁阁主流星,睁开了眼睛,苍白如纸的面容之上,眼球转动向身侧。 他先看向的是左侧,左侧站着的是占魁。 占魁的手压在他身后的椅子上面,但是却并没有看他,而是堂而皇之地越过大堂之中一众喧闹之人,对着鹤发长须的太虚楼掌门旁边站着的广寒暗送秋波。 占魁一点都不担心碧桃被人误会,碧桃有把黑说成白的本事。 实在说不清楚,大不了直接把门派一扔,拐带各自的心上人,他们几个浪迹天涯去!到处驱鬼除邪,很快就回天上了。 反正他们都是仙位,跟这些修士之间纠缠越少越好。 流星并没有得到占魁的回应,可能又把眼睛转向了右边。 右边紧贴着他站着的,乃是问心阁中最开始接引碧桃和卫丹心等人的天狗修士。 天狗接收到自家阁主的眼神低下头,对着流星阁主点了点头,而后出列从袖口之中摸出一卷东西。 抖开在众人的面前:“诸位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 “阁主在梦境之中遭人割喉,伤势太深,殃及本体。” “阁主如今口不能言,却一直默观全局,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令我等去搜查,这些是从那几位弟子的房中搜出来的东西。” “那几位道友确实一直跟随在流星阁主的身边,进出梦境运送灵石,功不可没。” “此乃画皮鬼的鬼身残皮,画皮鬼能够伪装成任何人的样子,甚至能模仿那人的性情,生活在其亲人旁边,甚至无惧日光。” “通常非换皮之时,就连修士迎面撞上,也极难分辨其是人是鬼。” “画皮鬼的鬼身化皮,在吸取了人的血肉之后,依旧不会透出任何邪祟之气,看上去生人无异。” “而这画皮鬼的残皮若是覆盖在脸上,可以在短时间内改换容貌,无论是灵修阵法,还是恶鬼之境,都会因其属性近人,被忽略掉。” “那几位修士,确实曾利用这些画皮鬼的残皮改换容貌,进出梦境。” 问心阁的修士话音落下,整个大堂之中落针可闻。 几个宗门的掌门和长老们纷纷看向了问心阁的阁主流星。 流星依旧眨眼,表示天狗所言为真。 这些东西就是从那几个人的屋子中搜出来的。 碧桃所有的“嫌疑”彻底洗清。 从卫丹心的身后探出头看向流星,流星也转动眼睛对上了她的视线。 隔着一段距离,又对她眨了一下,权作安抚。 碧桃笑起来,悄悄地拱手表示感谢。 卫丹心感觉到师妹的动作,回头看她对为她说话的流星挤眉弄眼,微微吸了一口气,侧了一下身形。 把碧桃再度挡了个严严实实。 至少流星的角度是一片衣角都看不到了。 碧桃在他身后闷笑,手指悄悄划拉在他的背脊之上。 一笔一画地写:我爱你。 卫丹心的满面霜雪融化为一滩春水,眉目堆叠的雷霆,无声引了一场“春雨”,细细密密地下入心中。 将他内心因为这一番惊魂动魄的驱鬼,所带来的焦灼恐惧,尽数浇灭浸润。将他因为失去所爱而寸断的肝肠,一点点弥合。 他无视满堂修士,屈从本心回手抓住了师妹“作乱”的手指。 攥住了就舍不得放开,悄悄地捏来捏去,极不庄重。 第70章 “给” 关于康全城的后续事宜, 由问心阁留下的修士处理。 首先辅助康全城陈都尉上报日照国朝廷,让有罪之人得到应有的惩戒。 其次将死去的游魂, 以及康全城的百姓豢养在万烈堂之中的鬼魂,尽数收敛到拘魂袋之中,再送回问心阁,由问心阁送入轮回桥。 各宗修士则没有再继续滞留的必要,分批离开康全城。 最先离开的是各宗门的掌门和长老。 很多修士并没有跟其回门派,而是跟随着护送问心阁阁主流星的队伍,先行去往问心阁。 一来是拿此次问心阁承诺的地品灵石。二来问心阁阁主流星伤势很重, 问心阁还要留一部分修士在康全城善后,需要有人护送流星。 此番诛杀希恶鬼,众人同生共死过, 对流星更加敬重亲近。都是自主自发地要将他平安送回问心阁。 以卫丹心为首的无上剑派修士, 也在此列。 碧桃和不二道人乐君雅私下谈论了一些关于此次诛杀希恶鬼的事情,主要是安抚乐君雅。 但碧桃就算是对着乐君雅, 依旧如同在众人面前自陈那般, 将一切都推到“天道显灵”之上。 乐君雅皱眉看着女儿提起“天道降身”, 满脸崇敬信服的模样。 独断专行道:“跟娘亲回去吧,那一百个地品灵石有什么好拿的?娘亲私库之中的灵石, 足以供你修炼到地重极阶。” 她不觉得天道降临自己的女儿身上,是什么好事情。 死而复生有什么可值得庆幸?她分明有能力将自己的女儿一直留在身边, 安安稳稳地长大, 甚至是变老。 古往今来, 有那么一句话总是能够代替无数父母的心声——“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① 乐君雅现在就只想把自己的女儿弄回山中,从此日夜看顾,再不让她舍身涉险, 面对鬼邪。 碧桃却无奈笑道:“娘亲,你难道能一生都将我护在羽翼之下,保证我不受风雨侵袭吗?” “为何不能?” 乐君雅不怒自威,负手而立,眉头紧皱,“你就待在山中,从今往后哪都不要去,这天下百鬼横行,你此番幸运起死回生,若下次再遇见更厉害的恶鬼呢?” 碧桃自然感动乐君雅对她的维护,若她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生在此界的修士,她自然非常愿意,一辈子受娘亲庇佑,只做一个寿数绵长,混吃等死的废物。 可她不是。 她乃九天仙位。 纵使降临此界是为了比赛,又如何能对在百鬼殃祸之下的苍生视而不见? “可是娘亲,”碧桃说,“如今人族式微,修者道术没落,而人间百鬼逐年猖獗壮大。” “若我等身怀‘异术’之人,只为苟且偷安遁居山林,待到苍生尽数死于恶鬼,这人间还算什么人间?” “来日苍生断绝,人间生机自然彻底湮灭,修者的灵气便是源自生机,我们与苍生从来不是我们帮助他们的关系,而是同生共死的关系。” “生机断绝,修士也会失去修为,到那时,那些壮大过后,可以通天彻地的鬼怪,又怎会放过苟且偷安的我等?” “娘亲,你猜猜,若修界对人间放任不理,再有几年,这世间便再无人族立锥之地?” 碧桃的语调温和平缓,并无任何慷慨激昂之意。 但是这些话,听在乐君雅的耳中,却犹如当头洪钟,震耳欲聋。 她并非不懂这些事情,入道者皆明白人间生机便是修士的灵气根源。 这也是为何修士之间分裂争斗,却从不耽误一茬又一茬奔赴人间,为生民开太平。纵使死者常常连尸骨也无处寻觅,却依旧前赴后继,悍不畏死。 她震惊,是根本未曾想到过,她的女儿才这般浅薄的年岁修为,便已经通彻了这些残忍的道理。 她分明在几月之前,还一心沉溺情爱…… 乐君雅转头,看向了碧桃。 她欣慰地笑起来,眼中却有些许水雾在凝聚。 她的好女儿,若早生五百年,本该是打马游戏人间景,无忧无虑风与月的一生啊。 “娘亲……”碧桃敏锐感觉到乐君雅的松动与哀伤,凑到她身边,伸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腰身。 “娘亲放心,我日后一定会非常非常小心,万事以自身的安全为首。” “且我每一次出门,都会跟着大师兄,大师兄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会舍命护我。” 乐君雅摸了摸自己女儿的长发,叹息了一声,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道:“那也先回山里,娘亲再给你挑一些好的护身法器。” “娘亲放心我当然要回去,我只是先随大师兄他们一起,将流星师兄送回去。” “娘亲,我还是想早早同大师兄成婚。” 碧桃说起这件事,终于像乐君雅对自己女儿的记忆之中那样,露出小女儿沉溺情爱的情态。 “大师兄此番为我舍生忘死,女儿已经彻底确认,他便是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 碧桃摇晃不二道人的手臂,又开始做这世间所有的女儿对娘亲的绝杀技能,撒娇卖痴道:“娘亲~你回到了门中,就同卫掌门好好地商量,尽早给我们两个人办婚事吧!” 乐君雅此次来,观卫肖那儿子言行举止,发现他经这康全城一遭,没了在山中之时的刻板矜傲。 尤其是对自己女儿也不再是漠然敷衍,维护爱恋之意,溢于言表。 乐君雅心中已然被碧桃磨得软了,嘴却还硬着:“就这么急着嫁人?而且真的不再挑一挑了?我观此行你曾经喜爱的林玄兔,表现也不错。” “我听其他宗门的弟子说,他与你大师兄两人在鬼境之中,都曾舍命救你。” 碧桃:“……哎呀,娘亲,四师弟救我是同门之谊,大师兄与我才是鸳鸯与共!” 乐君雅伸出手指点着碧桃的脑门,一脸的嗔怪。 但是最终离开之际,乐君雅终是松口答应。 对碧桃警告道:“我会与卫肖掌门商量你们两人的婚事,但卫丹心毕竟是他心爱的好儿子,你若确定要他,便不可再朝三暮四摇摆不定。” 那小子本就受她们母女算计情动,此事瞒得了一时,却未必能瞒一世。 若来日两人成婚,恩爱和美,卫肖知道了,也不能如何。 若两人情崩,卫肖知道自己的好儿子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就算是水捏的性子,也会发火的。 “肯定不会!”碧桃承诺,“我只喜欢大师兄一个人!” 碧桃先后利用鬼境,引出了图谋不轨的庚午太岁神传承人,揪出了作弊的仙位,到如今完全不需要再伪装她失忆之事了。 也就不需要再跟林玄兔纠缠,好去符合“乐清瑶”。 乐君雅离开,碧桃等人才护送着问心阁的流星赶路。 他们在来的途中,因为对希恶鬼的实力难以估测,除了镇压拖延别无对策,可以说是蒙头硬撞。一行人赶路时本能紧绷,少有欢颜。 但如今希恶鬼已经伏诛,他们纵使失去了很多同伴,却也是“大获全胜”,一行人也是有说有笑,走走停停,游玩人间。 七月多雨,他们甚少露宿山林,路过的城镇纵有寥落,至少能住店歇脚。 他们一行修士所过之处,有些低阶的鬼祟,诸如“夜哭郎”“压床鬼”之类的小鬼,也就顺手收束。 碧桃和卫丹心等人,才刚刚去了趟向他们求助的老乡家里,收了个只吓人但不会害人的“大头鬼”,装在问心阁的拘魂袋里面。 碧桃隔一会儿就撑开袋子看看,大头鬼每次都会费力仰起大头,看向碧桃。 然后因为脑袋实在是太大,一仰头就直接后仰着摔在袋子里面。 据说这种鬼是因为生前非常贪婪,脑子里整日冥思苦想的全部都是如何变得富甲天下,因此欲念堆积死后脑袋就越来越大。 “别玩了。”卫丹心拿过拘魂袋,伸手轻轻弹了下碧桃的脑门,“一会儿把他吓魂散了。” 碧桃笑起来。 天界百鬼录之中,这种鬼怪是众多不伤人的鬼怪之中唯一一个常常被人提起的。 民间骂人常常骂“你个大头鬼”,暗讽对方异想天开。 碧桃这不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大头鬼,实在好奇嘛。 碧桃跟在卫丹心身边,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心里因他这样“动手动脚”的小动作,美得咕嘟嘟冒泡。 明光向来行为端正过头,言行坐卧皆有尺度,如今这样才是彻底释放真性情。 “给。” 碧桃正美呢,一根小棍子卷着麦芽糖,递到她的面前。 碧桃向卫丹心道:“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 但碧桃还是接过来,含入口中。 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和心中一起弥漫开来。 糖才吃两口,步子也才迈两步。 “给。”那修长的指节,又掐着个油纸包着的糖糕,送到她的嘴边。 碧桃张开嘴吞下。 “给。”卫丹心买了个拨浪鼓。 碧桃拿着晃荡。 “给。”卫丹心买了个布老虎,还是挂脖子上的那种。 碧桃拿开麦芽糖,扬起脖子让卫丹心给她挂上。 “给。”卫丹心又买了个风筝,花花绿绿的蝴蝶。 碧桃就一手拿着风筝,一手拿着糖吃,佩剑都给了卫丹心。 “给……” “大师兄你够了啊!”张玉鸾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你要不然把整条街都买下来算了,反正你爹有钱!” “然后全都扣在三师妹的脑袋上,再在她脑袋上建一座城。” 卫丹心:“……” 他手里攥着一个乌木簪子,本想插到碧桃的脑袋上,结果被张玉鸾一说,缩进了袖口之中。 碧桃的脑袋上面已经插了一排乱七八糟的簪子,看上去像个行走的货架,热闹极了。 碧桃见状笑得见牙不见眼,无论收到什么东西一句话不说,被麦芽糖把嘴都给粘住了。只一味满脸宠溺配合,被张玉鸾没好气地瞪了好几眼。 狗男女她都骂腻了。 她为什么好奇大头鬼长什么样子今天非要跟来呢? 张玉鸾现在觉得自己的脑袋比那只鬼的都大。 走了两条街的距离,碧桃换了一袭桃粉色的长裙,如花中仙子,全都是卫丹心买的。 他仿佛打开了一个什么不得了的“暗门”,当真恨不得把整条街都买下来,看到什么都想送给他的桃桃。 碧桃身上挂了鸡零狗碎的一堆东西就算了,同行的张玉鸾还有林玄兔,以及其他两个无上剑派的弟子身上,分别都挂了一些各种各样的东西。 尤其是张玉鸾,她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布包,走路看不见路,把脸都挡上了,里面全都是衣裙。 一件她的都没有,都是她“好”三师妹的。 林玄兔则是沉默地抱着一个比张玉鸾的布包小不了多少的……盆栽。 是假的盆栽,用枯树根和绒布做的“盛放桃花”,据说是哪个大户人家小姐卧房里面摆着的心爱之物。那家如今没落了就把家中的一些东西拿出来变卖,横七竖八摆地都摆在街上。 卫丹心看到了这盆桃花,就觉得和他的三师妹好衬。 只是盆栽是假的,土却是真土,林玄兔搬了两条街头上微微冒汗,抿着唇,一脸“任劳任怨”。 张玉鸾发出了抗议,这一场酣畅淋漓的“给”,才终于结束。 一行人顶着其他宗门修士诡异的视线,抱着这一大堆东西,硬着头皮回到自己的房间。 之后无论碧桃再怎么叫张玉鸾,她也不肯跟着众人一起行动了。 康全城距离问心阁实在不算远,这一段对碧桃来说格外快乐的旅程,也在抵达问心阁之后结束。 途中她倒也没光顾着和卫丹心谈情说爱,不光教了将要分别的冰镜好几种符箓,还成功把她拉入了自己的队伍。 回到问心阁之后,冰镜的凡人夫君已经早早就等在了那里。 见到了冰镜,那男子隔着老远就红了眼眶,却碍于人多不敢跑动暴露自身的残缺,恐丢了自己娘子的脸。 冰镜飞奔过去,投入了那伟岸身形的怀抱之中。 两人久久悸动相拥,碧桃隔着一段距离,和那男子点头示意。 那男子似乎又晒黑了一些,通体蓬勃的肌肉,几乎要冲破他一身麻布衣袍。 不知是不是正在做农活急匆匆赶来,这样热的天气他左手带了一只布手套。 森然峻冷的眉目被怀中的冰镜融化一般,连带着对碧桃也有了好脸色。 抿唇克制勾了下唇角,开口道:“谢谢你一路照料我娘子。” 碧桃也笑笑,“蔓蔓,别忘了那些五雷符,下一次出任务,我们再一起吧。” “好!”冰镜这一次收获颇大,领了一百枚地品灵石后,不仅他们的燃眉之急解了,修为也能更进一步。 在冰镜看来,无论是不是天道显灵,她都是因为碧桃才活下来,还得到了如此丰沛的酬劳,自然对碧桃感激不已。不会拒绝她的组队邀约。 两人约定好,冰镜很快同她的凡人夫君走了。 碧桃又去找占魁,盘算着利用占魁,把广寒也拉入她的队伍之中。 不过碧桃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你只管去问一问,若是他不同意的话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广寒在此间的身份乃是太虚楼一位地位不低的长老亲传弟子,送完流星之后,很快就要回门派。 占魁这几天都和他勾勾搭搭的,这会儿隔着一段距离勾了勾手指,他就找机会甩开同门,跑来跟占魁“私会”。 两人在问心阁大堂后面的一个关闭的门边,占魁先扯着广寒的头发,强迫他亲了个嘴。 广寒无奈低头,心想着好歹不是鱼头。 占魁这才说正事。 占魁都没有跟他商量,直接说:“我姐妹觉得你能掐会算的本事很不错,要跟你一起组队出任务。” 广寒当时还没等开口要拒绝,占魁就又说:“‘美人儿’你知道的,玄甲是玄武化身神,她手下的星宿神,个顶个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而且你当碧桃是谁都招揽吗?你能有这个运气,还要靠着我和她关系好,知道吗?” 广寒当时就答应了。 他真的不想挨揍。 他在第一场竞赛的时候吃了一次占魁的“软饭”,再吃一次又能如何? 反正明光向来看不上他,他还不能为自己筹谋一番吗? 碧桃神仙手段诡谲,实力强悍,旁人不知道她怎么杀死的希恶鬼,已经恢复记忆的广寒真仙却知道。 他看到碧桃那些功德,说真的,他也眼馋得很。他下界到如今这么久了,才三个功德,还是回程路上的时候,抓“小鬼”得到的。 连万界天道用于保护仙位的雷纹咒印,都能算计着为己所用,跟随着碧桃一起出任务,对广寒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占魁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广寒同意的消息带回来。 碧桃正在整装,摸着她的马匹脖子,探身问占魁:“广寒真仙真的答应了日后和我一起组队出任务吗?” 碧桃还真的有点担心,如今广寒真仙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他毕竟是明光的人,看到如今明光和冰轮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又不能违规唤醒这两个人。 远离才是明哲保身的最佳方式,这样等到明光恢复记忆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跟碧桃组队一同出任务,这不是近距离看“未来帝君”的笑话吗? 占魁点头:“当然答应了啊。我都跟你说了他爱我爱得要死,你总是不信。” 碧桃:“……”行吧。 因此碧桃的积功德小队初步组建成型。 但她人要走了,再来估摸着要一两个月,肃容嘱咐占魁:“你收敛一点,别到处勾搭,毕竟那位是你的‘未婚夫’,我瞧着他很在乎你。” 碧桃说的是问心阁的流星。 碧桃已经把占魁的身份背景,包括天道给她安排这身份的“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猜测得差不多。 占魁的“择代”者,本是对这位流星师兄求而不得,仗着自己爹爹的余荫和遗愿,这才跟流星绑定了婚事。 奈何婚事未成,就死在了一次跟随问心阁修士驱邪的战斗之中。 占魁择代了她之后,本可以坐享其成,然后开启一段婚后同床异梦,兼爱苍生的丈夫却独独不爱我的虐心爱恋。 奈何占魁纵使没有记忆也是本性暴露,求而不得的苦,正如碧桃预料的那样,她是一口都没吃。 她嘴上“我早晚嫁给你”,实则流星一靠近,巴不得跑八丈远。 主要是嫌流星长得丑。 而且看到一个好看的就瞎撩,不知为何,这样一段时日,流星反而越发对她上心在意起来。 如今看来求不得的那个人反而成了流星。 碧桃劝占魁收敛,是她始终觉得流星这个人不对劲。 即便他在各宗掌门联合诘问之下,及时拿出了那些证据维护了碧桃。碧桃对他这个人的感觉,依旧很奇怪。 占魁还有点不耐烦:“我知道了!天滑都死了,这问心阁里面只剩下一群不能入眼的货色,我撩拨谁?广寒也跑了……要不我跟你回无上剑派吧?我投入无上剑派的门下怎么样?” 她其实想趁着冰轮还没有恢复记忆,耍耍他,冰轮其实长得也挺好看,但是她不敢跟碧桃说。 碧桃:“……”一看她满脸淫邪就知道她没憋好屁。 碧桃没答应,甚至不许占魁乱跑,还凑近她身边,耳语交给了她一些任务。 碧桃说:“大概一两个月我就会同明光成婚,成婚的时候一定会宴请问心阁,到时候你再来。” “你真的要同明光成婚啊?” 碧桃担心占魁,占魁又担心碧桃,压低了些声音,鬼鬼祟祟凑到碧桃耳边道:“你现在把明光耍成这个样子,等到他恢复记忆会不会把你给劈了?” 碧桃笑道:“他舍不得。” 碧桃把占魁的那句狂言回敬给她:“我一直都跟你说他爱我爱得要死,你为什么就不信呢?” 占魁:“……走吧,回去吧。” 她信个鬼,碧桃第一次和她说这话的时候,人还因为尾随明光,在囹圄宫蹲大牢。甚至都沾不到当时的明光天仙的边儿。 谁知道……时移世易,如今明光当真爱碧桃爱得“死去活来”? 占魁看着碧桃跑向卫丹心,被卫丹心卷着袖口擦脸上不存在的汗,两人之间的甜蜜隔着这么远都呛人。 卫丹心还掐着碧桃的腰身抱着她上马,站在马的旁边,给她整理压到的裙摆,简直像在照顾什么易碎的瓷娃娃。 占魁摇头,只盼着明光恢复记忆之后,不要跟碧桃你死我活就好。 碧桃他们回程走得很快,这一次离开门派的时间虽然不算久,只有十几天而已,但他们一个个,俱是归心似箭。 迈入八月,日头越发毒辣。 幸好他们虽然不能御剑飞行,却可以调动灵力降温。 两日半就回到了无上剑派。 进了九宫锁灵阵之后,一行同门师兄弟姐妹,敷衍着道别,顺着虹桥四散奔逃,身后有狗在撵一样,分别冲向自己的院落。 碧桃也先回了天水院,和不二道人好好地吃了一顿晚饭,母女两个人甚至喝了点酒。 “娘亲,你身上好香啊。” 碧桃紧贴着乐君雅的身侧,鼻子贴在她身上。 碧桃第一次见到乐君雅,就觉得她馨香无比,此刻却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 喃喃道:“为什么闻着这么……有点像……” 碧桃将手撑在了头侧,掐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沉思片刻才惶然道:“像引魂香的味道!” 不二道人看向她,眼神有片刻的深幽,而后挑起眉,伸出纤纤指尖,点在了碧桃的鼻尖之上。 “狗鼻子还挺灵?” “是引魂香没错。”乐君雅说,“引魂香修界各宗都有,不仅能勾连人的梦境,有镇魂安煞的效用,还能令人在梦中重温往昔。” “我今夜想做梦,就燃了一根。” “做梦?做什么梦?”碧桃追问。 乐君雅却淡笑不语,眼中泛起怀念的涟漪,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娘亲,你是想要梦到我爹爹吗?”碧桃笑着问。 “咳……咳咳……”乐君雅闻言呛咳了一下,好好的酒都浪费了。 她抹了嘴,嗔道:“你这孩子!” 乐君雅可没有什么难以忘怀的故人。 至于她女儿的爹爹……那是在十几年前,她行走人间驱邪的时候认识的一位人间丞相。 当时他一边辅佐幼帝,一边寻觅修士驱杀为祸皇都的恶鬼,稳定朝堂,挽大厦将倾,实在是一位人间风流人物。 只不过他们只是露水姻缘,乐君雅也不知道自己珠胎暗结,生下了乐清瑶之后,更没打算同那个男子说什么,或者跟他要什么。 凡人与修士本就是两条难以相交的路。 她选择生下孩子,是因为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只是头些年偶然路过遇见他的人间地界儿,心念一起想看看他如今怎样,才发现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救国救世,却死于他找人诛杀的恶鬼的家人的报复,只能说因果轮回,时也命也。 乐君雅现在连他长什么模样都快忘了。 她要梦回的,乃是曾经她与满门的师兄弟姐妹,意气风发,跨马执剑的痛快日子。 乐君雅喝的乃是天品流丹酿,很快“醉”卧长榻,也不调动灵气化用,只是体会着微微醺然的感觉。 碧桃喝的是凡间最烈的烧刀子,喝下去犹如长刀割喉。 她痛快极了,但还是觉得差那么一点味道。 就只是喉咙烧灼,落入了胃袋之后就没力了。 不如明光的仙灵,吃进去“五脏皆焚”,那才带劲儿。 碧桃一杯又一杯,却根本不会醉。 她好不容易把乐君雅“哄睡着”,这才起身推门,拿起她早就准备好的食盒,去找卫丹心。 碧桃还未走到卫丹心的烟兰苑门口,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烟岚院的入口处徘徊。 以金色的符文描绘着金乌鸟图案的法袍,出自碧桃之手,隔着老远,碧桃就根据那优越的身形和自己亲手绘制的法袍,认出了是卫丹心。 清辉静静地自天际洒落,卫丹心站在那里,像一只静静地等待主人归来的金乌鸟。 碧桃心中喜悦顷刻满胀,提着食盒快步朝着那边跑过去,因为脚步实在是太过欢快,头顶上的簪子都颠掉了。 夜风卷动,描绘她婀娜身形,衣带蹁跹,云鬓风鬟。 她一口气冲到了卫丹心面前,开口问他:“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站在这里!” 卫丹心向前走了两步,伸手为她整理被夜风卷乱的鬓发。 金瞳堆满如水的温柔,开口声音清朗如风,低回婉转:“我在等你呀。” 他的尾音微微上翘,像高高抛起,叮咚落水的鱼钩,一下子就把碧桃的魂都勾没了。 “啊……” 她喝下去的酒气蒸腾上脸,神态娇痴,“可我没有说我要来呀。” “我知道你会来。”卫丹心接过了食盒,牵着碧桃的手朝着烟岚院中走。 “那我若是不来呢?”碧桃歪着头问他。 卫丹心笑着没说话,他知道师妹今天晚上一定会来的。 没有任何的依据也没有约定,卫丹心就是知道。 他在门口已经等了许久了,看到她的身形出现,跑向自己的那一刻,那些在等待过程中产生的焦灼和期盼,全部都化为蜜浆,朝着他倾泻而来。 眨眼之间便已经将他没顶,让他心甘情愿沉溺窒息其中。 两人手牵着手迈入院门,碧桃突然脚步一顿,指着一处石屏说道:“师兄还记不记得,两月以前,我想进入师兄的烟岚院,却被禁制拦在了那处。” “师兄无论如何也不肯给我开启禁制,满眼满心尽是抗拒与警惕,视我为虎狼。” 卫丹心回忆起之前在这院中发生的事情,面露窘迫之色。 他从碧桃的身后抱住了她,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两个人保持着这种一前一后,一个钳制着另一个的姿势,进入了房间。 房门刚刚关上,食盒就被放置在了门口。 卫丹心靠在门上,并没有将碧桃转过来,而是就着这个自她身后抱着她的姿势,伸出一根手指,从她耳侧勾进,将碧桃后颈散落的长发拨到身侧。 低下头细细密密亲吻碧桃的后颈,侧脸,甚至是头顶。 “你喝了酒,身上好热……”卫丹心气息平稳,语调甜蜜。 抱着碧桃,贴着她的耳边说,“我闻到了天品流丹酿的味道。” 两月之前,卫丹心因为半杯天品流丹酿“做下恶事”,苏醒之后心伤意绝,险些急火攻心自崩而亡。 曾暗自在心中发誓此生再不碰酒。 如今他抱着碧桃,嗅到她身上沾染了流丹酿的酒气,却只觉得经过碧桃的体温沁润过的味道,竟令人目眩神迷。 “是我娘亲喝了点……”乐君雅被碧桃逗得喷笑的时候,溅在了碧桃身上一些。 碧桃过来之前已经简单地洗漱过,去了大部分酒气,但天品流丹酿沾染在衣物之上,并不容易祛除。 碧桃回头看卫丹心,还生怕他因为那件事心中有什么过不去的结。 结果回头,只对上卫丹心金光熠熠,能够将世间万物都熔炼的双眼。 她扑到卫丹心怀中,双手扒着他的领口,撒娇道:“师兄……快亲我!” 卫丹心从善如流地低下头,两个人在回程路上的时候,就找到一切单独相处的机会亲昵,每晚睡觉之前都要厮磨上一个时辰左右,才依依不舍分开。 若不是路上同行的修士太多,碧桃早就同卫丹心同吃同宿。 他们对彼此的唇舌已经无比熟悉,此刻的亲吻并不激烈,却温情脉脉,令他们彼此都沉醉非常。 卫丹心总算不再是每次亲吻就一定要掐着碧桃的脖子,如今转为每一次,都轻轻捧着碧桃的双颊。 这样显得非常专注,也减缓了碧桃一直仰头的酸痛。 唯一的缺点就是亲吻逐渐过火的时候,诸如此刻——碧桃就会被捏成鸡嘴。 “丝兄……楞不楞不要挤我联那?” 卫丹心盯着碧桃,手上的力度始终没松开,他眼中欲潮未退,胸膛因为呼吸急促而快速起伏。 但是这样对视片刻之后,两个人一起失笑。 笑得有些不可抑制,莫名其妙,很快抱在一起前仰后合。 跌跌撞撞地到了桌子旁边,还是粘在一起,堆在一个凳子上面。 碧桃横跨卫丹心的修长健壮的大腿,整个人都窝在他的怀中,像个下完了蛋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母鸡一样,还一直“咯咯咯咯咯咯”笑个没完。 卫丹心虽然没有笑出什么怪音,却也抱着碧桃,始终在笑。 他生得眉弓压眼,眼窝深陷,眼型狭长,双唇形状姣好却很薄,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格外霜雪肃穆。 可是谁能想到,这样一张轮廓深邃,玉面冰心的人,笑起来金瞳绽彩,眉眼弯弯,下颚的小红痣,因他抿唇勉力自控而抖动,简直天上地下第一可爱! 碧桃看着这样的明光,实在是没忍住色心暴涨,再加上酒气催发,一时间就失了理智。 手握住明光那的时候,他还在笑,却很快面色一僵。 碧桃猪油蒙心,故意无视他的情绪变化,狠攥了一下,想着狠狠刺激他一下。 结果卫丹心面上的春情霎时间敛净,抓着碧桃的手腕将她扯开,肃容起身,把碧桃放下,就背对她,双手撑在桌边不看她了。 碧桃那点上头的酒气,立刻就消了个干干净净,恨不得捶胸顿足。 心急了心急了。 生怕“金乌鸟”被吓飞了,碧桃立刻从身后抱住卫丹心,脸蹭在他的后背上哄劝:“师兄你别生气……我这不是……太喜欢你了情难自禁嘛!” 这是什么浑蛋言论,碧桃自己听了都脸红! 卫丹心好歹没有再推开碧桃。 他双手撑着桌子微微弯着背,闭上眼睛语气有些奇怪,问了一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你就这么着急……” 碧桃拉着他的手臂,让他转过来,剑指对天说:“师兄,我不急,不急!真的!” “我来找你,啊对了,是来找你一起吃晚饭的!” 碧桃放开卫丹心,赶紧跑到门口把那个食盒拎了过来。 “哐当”朝着桌子上面一放,卫丹心看上去脸上也没有什么怒火,已经坐在了桌子的旁边。 碧桃把食盒的盖子打开……然后她脸上的笑就有点维持不住了。 卫丹心也盯着食盒里面的东西愣住了。 食盒里面并没有什么饭菜,只有两样东西。 一个是偌大的,盛着活血化瘀脂膏的罐子,还有一个……是一块誓心石。 誓心石是在成婚的时候用的,用于爱侣两人相许终身,海誓山盟。 至于那个装满脂膏的大罐子,两个人都没有受伤,是干什么的就不言而喻。 碧桃想起自己先前,拎着准备好的饭菜出门,很快想起自己饮酒气味太大,又折返回去洗漱。 中途……有人换了她的食盒吗? 天水院之中甚至连个常驻的奴仆都没有,只有乐君雅。 碧桃哭笑不得,娘亲果真解她色急,应当是想推波助澜。 碧桃站在桌子旁边,想着怎么针对目前这个场面编一些合理的借口。 但最后窥见卫丹心也没有恼羞成怒的苗头,索性就自暴自弃,拿起食盒的盖子啪地盖回去。 对卫丹心道:“师兄,你就当没有看到行不行?” 卫丹心的金瞳一错不错看着碧桃片刻,而后嘴角竟是没忍住弯了一下。 碧桃见他如此,也是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两个人一站一坐,笑了片刻,卫丹心伸手,重新打开食盒。 指尖掠过那个大得有点离谱的脂膏罐子,飞快扫了一眼碧桃,耳根涌现红潮。 而后抓起了誓心石。 他抓着誓心石,敛容屏气地起身。 碧桃有一瞬间都以为卫丹心要把誓心石扔出门外砸碎了。 但卫丹心起身后拉着她的手,牵着她一起走到了门口,迈步出门。 站在烟岚院中,解除了院内所有的禁制。 他立于今夜繁星闪烁的天幕之下,转过身面对碧桃,将誓心石举到了碧桃的面前,庄重开口说道:“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② 碧桃原本被他的反应搞得一惊一乍,心中慌乱,乍然听到他的话,短时间都未能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之后,愕然瞪大了眼睛,心脏涌出狂喜。 这是……婚礼誓言! 意思是:夫妻需要以慎重并且庄重的态度来缔结婚姻,这是人伦之本,天地之义。 明光这是……这是愿意和她一起胡闹,在正式举办婚礼之前,便偷偷地与她在誓心石和天道的见证之下,宣誓结为夫妻! 70-75 第71章 不行…… 碧桃惊喜, 连忙把手也放在誓心石上面,两人的手指隔着石头碰到一起。 卫丹心这才继续说道:“桃之夭夭, 宜室宜家,赤绳早系,证白首永偕……” 碧桃笑着开口,接道:“与君契誓,固如金石,血脉相通,许甘苦共担……” 音落誓成, 天际一道细若涓流的电闪凌空而来,投入两人交握的誓心石。 待到电闪投入誓心石之中,两个人的眉心灵台也分别飞出一缕灵丝, 纠缠在一起, 没入誓心石。 自此尊卑同体,良缘永结——天道为证! 誓心的过程并不声势浩大, 对两人来说, 却是他们此生最重要, 最无可比拟的一件事。 两个人握着誓心石久久对视,金瞳望入桃花眼, 眸光交缠之中,交换的乃是星霜屡移, 盟誓不移的坚决。 碧桃率先开口, 开口便道出让卫丹心听之震耳欲聋, 心潮澎湃的两个字:“夫君?” 碧桃说完,眼中带着一些揶揄之色,等待着卫丹心叫她。 月华之下,卫丹心的耳根悄悄红透。 他的大掌隔着石头, 下意识搔刮碧桃的虎口,眼睫闪动,似乎一时间还无法接受那种过于亲密的称呼。 碧桃并没有逼迫他的意思,毕竟明光这样的人,能够频频不顾礼法规则,现如今与她在这里背着父亲盟誓互许终身,已经是踏入了“雷池”,碧桃有的是耐心等他…… “夫人。” 碧桃神色骤然一怔。 此间乃是竞赛的星界,天道虽然也受天界管辖,他们这些人却不属于“此界”。 非此界之人,便不受此界的规则约制。 因此这誓心石,在碧桃看来就是走个过场。 可是卫丹心开口,叫了她“夫人”。 这一句出口,才是真的无可挽回。 明光天生判罚之音,音落,乾坤既定。 百余年,碧桃仰着头,望着九天之上最高处岸立的金乌鸟,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如今金乌振翅,自高台飞落,碧桃张开双臂等待多时,终于等到了金乌鸟投入了她的怀抱。 经年在旁人看来痴心妄想的执念,在今夜一朝得偿所愿。 碧桃一时之间都不知作何反应。 满心只有一句令她双耳嗡鸣,骨骼焦酥的“夫人”。 卫丹心见到碧桃因他一句“夫人”,神不附体,原本羞赧已极,忐忑难安的心绪反而沉淀下来。 他收起誓心石,揣在自己的心口处,空出手拉住了碧桃的手臂,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 头搁在她的头顶上,抬眼看向漫天繁星,再一点点收紧双臂。 他这一刻,比无所适从的怀中人,还要目眩神迷,他其实站不稳了,这才拉着碧桃撑一撑他的身体。 他觉得不是娶了一个女子,而是用几句轻飘飘的誓言,便将整片星河,天地日月,都一股脑纳入了他的怀中。 他的桃桃,一人可抵世间万物。 两个人傻兮兮地在外面拥抱了好久,无声沸腾的心潮才总算是堪堪平复。 手拉手回到了屋子之中,卫丹心从他的内室,找出了一小壶原本用作疗伤的药酒。 以灵力温了,两个人便以这药酒作为合卺酒,交杯喝下,权当补齐了方才念诵婚礼誓言的步骤。 而后卫丹心又取了一把小刀,分别割掉两人的一缕头发,用绳子细细扎在一起,垂头坐在桌子边上,一点点地将其编织成一束。 屋内的长明灯并不会闪烁不定,可是碧桃坐在桌子边上,看着明光亲手为他们两个人“结发”,只觉得眼前发花,似有千万焰火,裹挟滚滚风雷直冲云霄。 他让碧桃心动的地方,从来不只是因为他的容色无伦,世无其二。 而是就像此刻一般,碧桃永远都能够预料到,他若当真动心接受,便会如此认真对待他们的情感与一切。 她静静地看着她的小明光,他修长如玉的指节,笨拙却认真地勾缠着他们的发丝,生怕系不紧,每编织一小节便要系上一次。 桌子下面还不忘用腿时不时地轻撞她一下。 每每转过头,朝着她看来的视线,情愫再不遮掩,浓稠到碧桃被看一眼,都觉得窒息。 “桃桃,你觉得如何?”卫丹心终于编好两人的发丝,举到了碧桃的面前给她看。 碧桃还能说什么?她笑着点头,手肘撑在桌子上,抵着额角,此刻是真的醉了。 心醉神迷。 这种感觉就像你追着跑了许久的猎物突然停下,不仅不怕你不凶你,甚至心甘情愿钻入你设下的陷阱之中,眨巴着眼睛等待你收网。 碧桃失笑,她意识到自己面对猝然抱个满怀的金乌鸟,竟不知从何下口…… “那你带着还是我带着?” “嗯?”碧桃有些出神,没听明白。 卫丹心那双熠熠的金瞳之中,露出了嗔怪之意,把编织好的头发,盘成了一团,起身拿了个崭新的荷包,小心地放入其中,然后拴在了自己的腰上。 卫丹心的手指不断地抚摸着腰身之上的荷包,唇角压不住地弧度上翘,看了碧桃一眼,分明想要,却还找理由道:“你太粗心,还是我带着吧。” 碧桃挑眉,她粗心? 好吧,她粗心。 等到明光恢复记忆,碧桃准备在他扔掉或者毁去之前要回来。 往天上带猪蹄有些难度,但是带一缕头发应当不难。 卫丹心回到桌子旁边,又想了想,他这里没有红烛,就在屋子里又点了一盏长明灯,凑成了一双。 碧桃忍俊不禁,看着他老高的身形晃来晃去,里屋外屋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奈何他素日衣物和所用皆为淡色,找不出什么颜色鲜亮的布料代替“红绸”,就只好作罢。 最后卫丹心终于绕回到了碧桃的身边,居高临下看着碧桃,面色不知怎的,红得简直要滴血。 他甚至闭了闭眼睛,鼓起了毕生最大的勇气,牵起了碧桃的手。 在碧桃满脸疑惑之中,把碧桃给带到了他的洗漱间。 卫丹心毕竟是无上剑派掌门人的亲生儿子,在这无上剑派中,卫丹心居住的院落或许是看上去最朴素的,却绝不简单。 碧桃之前拆解卫丹心依靠五行之力设下的禁制,就知道这里地势得天独厚,汇聚五行之气,明光这一世的父亲卫肖,是真的爱他的儿子。 如今见他的洗漱间也并非弟子们洗漱间那样的浴桶,而是开凿了天然的石坑,连水都是自山上引下来的暖泉,又在石坑底部挖了孔洞,只要打开两个筛子,便有活水来去。 碧桃望着那一池子冒着袅袅热气的洗澡水,感觉今天晚上自己的脑子可能有些转不动了。 碧桃的眉心狂跳了两下,她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再把卫丹心给吓坏。 她扭着头,一寸寸看向卫丹心,从他的眼中确认他的意思。 卫丹心和她对视了一眼,似乎是被碧桃的眼神给看得受不了,被烫了一样转开了视线,大掌推着她的背,一把就将她推进了洗漱间。 “砰”一声,洗漱间的石门关闭。 碧桃站在原地片刻,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鼻子,到此刻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但是这不耽误她顶着满脑子的疑问,迅速把衣服都甩掉,扑到暖泉之中,犹如那入水的游鱼一般,愉悦地徜徉了起来! 碧桃越“游”心越急,一想到卫丹心此举包含的意思,眼珠子瞪得快要赶上占魁了。 这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这便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碧桃迅速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因为水热,加上她越想越兴奋,从洗漱间出来时,已经是霞飞双鬓,色若春桃。 胡乱披着衣服从洗漱间里面冲出来,碧桃打算以这副形容去最终确认一下卫丹心的意思。 结果她过度兴奋,并没有察觉到门口有人,冲出来直接撞在一堵“墙”上。 碧桃的面颊撞在卫丹心的胸口之上,被撞得生疼,他站在门口,像个严阵以待的守卫,浑身绷紧,面容肃冷。 碧桃揉着自己的脸站直,看他这神情,上头的热血哗啦啦往下涌,差点凉透了。 不是那个意思吗? 不是要跟她洞房,才给她放洗澡水的吗? 碧桃的心脏仿若先被抛入滚油,后又沉入寒潭,不带这么玩的!白高兴了吗! 正冰火横跳抵死纠结,就发现卫丹心虽然非常严肃僵硬,甚至浑身冰凉,可他的长发却散着,上面全都是潮湿水汽。 显然也是刚刚洗过澡! 而且向来交叠喉咙处,碧桃不专门去扒,根本纹丝不乱的领口,也只是松散系着。 外袍比碧桃披得还要潦草。 “你这是……去哪儿洗的澡?” 卫丹心没回答,冰冷的手掌捧住碧桃的双颊,冷着一张看上去严肃得要去捉拿涉罪仙位的脸,低头在碧桃的嘴唇上端端正正印下一个吻。 而后他的金瞳近距离看着碧桃,似是确认她的意愿。 碧桃踮起脚尖,追着他退后的双唇,嘬了一下,声音不小。 卫丹心猛地抽了口气,放开碧桃的双颊,一手环过了她的肩背,一手勾住了她的膝弯,直接把碧桃打横抱起,朝着内室的方向走。 两个人的体温隔着薄薄衣料相触,碧桃一身热汗,被卫丹心的湿冷之气激了个哆嗦。 她环抱住卫丹心的脖子,浑身荡起难言的悸动。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明光就这么同意了? 碧桃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动了动嘴唇,却又说出一句无意义的话:“你在哪里洗的澡……” 卫丹心是在他这院子后面练功的寒潭里面洗的。 他没想去那里洗,但是一想到……想到他今夜要做什么,他的血液就变成了岩浆,要将他烧成飞灰了。 他从小到大奉行的礼教、规矩、人伦、克谨与自束,都抵不过他的桃桃“想要”。 她带着那么大一个脂膏的罐子,带了誓心石,还专门喝了酒,满心期待地过来找他。 卫丹心怎么舍得让她失望而归。 只是他……他害怕。 他虽然情窍已开,却始终对之前那件事心中芥蒂颇深,总觉得自己本性卑劣,做那件事……同禽兽无异。 他怕伤到了桃桃,才要去寒潭先醒醒神,维持住自己的理智,提醒自己一定要克制。 所以他现在满脑子只有“克制克制克制克制”。 他仍旧没有回答碧桃,他在寒潭里面泡了一会儿,分明浑身都被潭水泡得麻木了,却觉得他的胸腔烧着一把无法熄灭的大火。 他现在也是冰火共体,那把火烧得他意志混沌,他知道桃桃在跟他说话,却根本分析不出桃桃在说什么。 从洗漱间到内室只有几步路,屋子里的长明灯早就熄灭,窗幔也垂下来,遮挡住了外面的星光月华,内室之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但两个人都是修士,这种做法无异于掩耳盗铃。 碧桃被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个易碎的鸟蛋一样放在床上的时候,莫名其妙有点想笑。 她想象之中的情不自禁,不该是“啪”地摔在床上吗? 不要怜惜她啊,她可不是什么娇花。 而且此刻,她能看清卫丹心的神情,他分明是魂不附体,掩藏在端肃的神情之下的,是一片不谙人事的茫然。 黑漆漆的屋室,卫丹心站在床边半晌,似乎是不知道下面应该怎么办了。 碧桃正欲起身说点什么,突然愣了半晌的卫丹心终于动了,他一把将碧桃“按”在床上。 然后自己长腿一跨,也上去,将被子呼地朝着两个人的头顶一蒙。 碧桃:“……”她整个人被卫丹心拢在身下,头脸都埋在他湿漉漉的长发之中。 好吧,她这次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是她真的要忍不住笑了。 生涩这个词,形容卫丹心都有些过火了。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就这么捂着碧桃又不压实,好像在孵蛋。 又是好久,碧桃感觉到卫丹心撑在她侧脸的手臂抖个不停。 卫丹心才开口,声音低哑羞赧,自暴自弃将头朝着碧桃的侧颈一埋:“……我不会!” 卫丹心知道接下来衣物要除去,可是除去之后呢? 如果是明光的话,他没吃过猪肉起码见过猪跑,处理万界公文,难免见过男女和合之事,况且古仙族之中对此还有传承。 可卫丹心却是个在山里面长大的小古板,承袭了明光的恪守自矜,遇见碧桃之前,满心只有修炼和将自己家的门派发扬光大。 出去历练,杀的也都是邪鬼恶煞,又受父亲宠爱,不想面对的根本不需要面对,是真的对男欢女爱,一窍不通。 他与碧桃平素亲近会有正常的感觉,可是具体到这种地步……怎么弄? 碧桃躺在一片漆黑之中,忍得好辛苦,却最终还是没忍住:“噗……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爆发出了一阵放荡又没有礼貌的奸笑。 她笑得实在是太猖狂了,卫丹心忍无可忍捂住了她的嘴,怒视她道:“你别笑了!” “我只是不记得。” 他根本不记得他喝了天品流丹酿之后,是怎么做的。 碧桃:“唔唔唔……唔唔唔……”被捂着嘴发不出声音,但是整个人震动得被子簌簌作响。 卫丹心:“你到底……” 卫丹心坐起来,毛躁地顺了一把他散乱的长发,一把掀开了被子,俊容崩溃,瞪着碧桃:“是你想要,你……我……” “算了。” 他起身要跑,却被碧桃抓住手臂。 碧桃好不容易把笑压下去,可不能把到嘴的鸭子笑飞了。 她说:“天品流丹酿令人神志不清,夫君你不记得很正常,你过来,我教你。” 卫丹心本来真的有些羞恼,任哪个男子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被这么笑都承受不住。 但是碧桃的一句“夫君”,又把他哄得浑身滚烫,如同高热难退。 他把被子卷回来,重新裹住了两个人。 撑着手臂,认真看着碧桃说:“你别怕,我不会像那次一样对你。” 碧桃憋得脸脖子通红。 声音有些变调点头道:“嗯~不怕。” 明光怎么这么好玩啊! 好不容易衣衫尽去,他们再也没有任何阻碍,卫丹心脑袋贴碧桃的脸侧,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刺激,抖得宛如筛糠。 究竟是谁在怕谁在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感觉都抖没了,他本就对肌肤相触格外敏锐抗拒,如今倒不是抗拒,只是无所适从,不能自控。 “对不起,我不喝酒……” 卫丹心有些绝望地小声说:“可能不行。” 碧桃:“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先笑一会儿……哈哈哈……” 卫丹心被笑得羞愤欲死,狠狠捶了好几下床。 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竹床也好奇凑趣,发出“嘎吱嘎吱——”绵长的怪笑,仿佛在应和着主人内心的崩溃与无助。 碧桃知道不该笑,但实在是太好笑了。 天上地下,恐怕除了明光之外,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不行。 但他不是不行,碧桃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接受。 碧桃抱住又要跑的卫丹心,手掌催动木灵,轻轻地极尽温柔地抚着他的脊背。 碧桃太了解他了,他从出生,其实就跟其他的古仙族不太一样,他格外渴望亲人,渴望触碰和拥抱,渴望夸赞渴望陪伴。 他像一株异于其他的,需要非常非常多的爱意浇灌,才能茁壮成长的禾苗。 但是万界天道坤仪爱他,却并不是会像其他仙姬一般,把孩子抱在怀中,护在羽翼之下的慈母。 青冥帝君与星汉轮转阴阳晷意识同在,恐怕早已超脱六欲,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儿子都是个问题。 明光一切的渴求和迫切都得不到满足,只能强行压抑自己,所以他才会将一个不能凝灵的野仙灵引为“挚友”,甚至放在心中非常非常重要的,谁也无法取代的位置上。 碧桃在他最需要,最渴望情感回馈的那些年里,是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 但一个桃枝小人,能揣在怀里藏在袖子之中,却给不了他一个真切的,属于正常人的拥抱。 如今的碧桃终于能给,他也愿意接受,可这迟到了数百年的亲密关系骤然到来,乃至比他曾经默默期待的那些都要亲密数倍,他自然犹如置身火海,抗拒一定是第一感受。 碧桃慢慢地安抚他,木灵潺潺喂给他如今躁动的金灵,待到先把金灵喂饱,木灵的生发与宁静占据他的全部意识,卫丹心的过激反应,总算是一点点缓解了。 其实那些古仙族都打错了主意,就算他们推举出一个完美的古仙血脉女仙嫁给明光,明光也和她生不出拥有强大天资的孩子来。 他根本无法接受除了碧桃之外任何人。 有没有记忆都是如此。 卫丹心终于好些,痴痴望着碧桃,沉浸在这种毫无间隙相贴的感觉中,成瘾只在瞬息,他抱着碧桃的力度很重,恨不得将碧桃揉进他的血脉骨骼。 碧桃那么喜欢他,手抚着他宽阔的背脊,闭上眼睛,被他从冰冷恢复到炽热的体温,烘烤得头脑昏沉,如游暖泉。 但是这样一阵子,新的“难题”又来了。 卫丹心巴不得勒死碧桃,可不会还是不会。 碧桃从沉浸之中强撑出一丝理智,教他。 很快放在两个人枕头边上的脂膏被挖掉了大半瓶。 卫丹心神情肃穆无比从被子里钻出来,复杂地看着碧桃说:“不行……” “怎么又不行?”碧桃又想笑。 “没有其他的地方吗?这根本不可能放得进去。” 碧桃:“哈哈哈哈哈哈哈——” 碧桃有心想调侃,你一个地方都没玩明白,还惦记起其他地方了。 但实在是太好笑了。 “可以的。”碧桃已经冒汗了,主要是憋笑憋的。 她说教,却故意不好好教,任由他自己琢磨摸索。 她不是个“好师父”,她就想看“徒儿”走弯路。 这种记忆实在是太珍贵了,日后千千万万年之中,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刻。 碧桃骗他,“上次都行这次怎么会不行?” 而且他不是不行是很行,碧桃都有点怕自己不行的那种行。 他只是不敢。 卫丹心又努力了片刻,而后卷着被子坐起来,摇头,面色红得简直不能看了,一脸抱歉地看着碧桃说:“真的不行。太窄。” “哈哈哈哈……”明光还挺会变着花样的夸他自己。 碧桃侧头,把头埋在软枕之中狂笑,湿透的颈项上缠缚着发丝藤蔓,让她像一朵开到了荼蘼的桃花。 卫丹心额角的青筋凸起,看着碧桃这样,又羞恼,又有点鼻子酸涩。 怎么会这样啊! 碧桃见他都快哭了,这才好不容易收了笑,拉着他躺下,扯过被子和他调转了位置。 此刻的时辰,已经过了三更。 外室计时的漏刻之中,计时水滴“咚”地跌落水桶,融入水面,只荡起无声的,细细的涟漪。 卫丹心的手死死扣住竹制的立柱,瞪着美丽摄人的金瞳,死死锁着上方的碧桃,惊愕之色溢于言表。 他仰着修长颈项,喉骨山崩般快速滚动,双唇开开合合,呼吸凝滞,像一条濒死的,即将脱水的鱼儿。 好容易才挤出一句:“师妹你,好厉害!” 额角也鼓起细细筋脉,正因为勉强自己而忍痛的碧桃,愣了一下。 而后又是:“哈哈哈哈哈……我厉害吗?哈哈哈……” 她笑得趴在卫丹心的肩头,直捶枕头:“好师兄,我求你了,你可别说话了哈哈哈……” 卫丹心果然抿死双唇。但片刻后猛地抱住碧桃,坐了起来。 片刻后,两个人面面相觑。 碧桃又想笑,但是这时候真的不能再笑了。 因为她不笑,卫丹心也真的哭了。 水雾先是从茫然的,金灿灿的眼眸上聚集,而后堆积在眼眶,继而大颗大颗地滚落。 卫丹心羞耻得恨不得死过去。 抱着碧桃,额头抵着她的肩膀,不敢看她。生怕自己在碧桃的眼中看到失望。 他心都碎了,声音嘶哑绝望地说:“你还是和四师弟成婚吧……我们只当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声音断断续续强压哽咽:“我真的不行,我这样……就是不行!”他把头压在碧桃的肩头,堵住止不住流泪的眼睛,委屈得像一只刚刚起飞,就跌落在地的体型庞大的金乌鸟。 他对喝了天品流丹酿的那一晚没有任何的记忆,他不懂男女和合,但他又不傻,这种事情怎么能一下子就结束了。 碧桃还没起身呢,抱住卫丹心,伸手抹他崩溃的泪珠。 可有什么好安慰的?男子初次就是这样才对啊。这只能代表卫丹心非常喜欢她,且除了她之外,谁都没有过。 碧桃凑到他耳边,轻声把这个道理说给他听。 卫丹心金瞳含泪,抿着嫣红的薄唇,拧着眉心半信半疑。 “可我们不是还有天品流丹酿那晚吗?”这根本不是第一回。 碧桃看着他,心说你到这个时候你逻辑还那么清晰做什么? 但是碧桃一时也想不到其他骗卫丹心的话,只好抱着他的脑袋,顺着他的“毛”,索性道:“那你若是不信,我们再试一试嘛。” 试一试就试一试。 三更过去,四更来临。 卫丹心的背脊犹如蓄力捕猎的猎豹,凶猛甩落堆积的汗水。 他大掌扣住碧桃纤细的脖子,将她固定,他注视着碧桃的双眼,眼中也是一样的凶悍非常,所有情愫都被激发到极致,他的侵占欲和操控欲,前所未有展露无遗。 明光和碧桃骨子里有非常多的相似之处,两个人相伴的“幼年”岁月,性情也在相处中逐渐趋同。 碧桃只认定她的“小明光”,明光又何尝不是,只认定完完整整,彻头彻尾属于他的碧桃。 他在不通人事的二百多年里,对未来的计划之中,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天每一年,乃至他的一生,都有桃枝小人。 此刻纵使记忆未曾同步,却灵魂却依然深切相拥,属于彼此,再不分离。 卫丹心的长发始终没有干透,垂落肩背,同碧桃散乱在软枕上的发丝,缠成结发一般的弧度。 “现在还要我去找四师弟成婚吗?”碧桃眯着桃花眼看他,语调轻佻。 熟透桃子一般的红,弥散了她的全身,蔓延到了指尖。 晃动间,她抬手抹去卫丹心眉弓堆积的汗珠。 卫丹心低头,用自己的双唇,堵住了碧桃的问题。 当然不。 这一生,他的师妹,他的桃桃,只能是他的“夫人”。 谁也别想与他争夺。 第72章 黏人 外面天色彻底大亮的时候, 碧桃好不容易把卫丹心给哄睡着了。 刚睡了一盏茶的时间,就梦见自己背上背着一个大火炉, 她被烤得外焦里嫩,冒出了一股猪蹄的香味! 碧桃活生生被自己烤焦的味道馋醒了。 醒过来之后碧桃身上的汗都湿透了,而且梦里的“大火炉”现在就紧紧贴在她的背上,严丝合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碧桃汗水遍布的脖颈之间,兀自睡得正香。 碧桃:“……”她尝试着挣动了一下,结果腰上还有脖颈之下的手臂环得更紧了。 碧桃有点苦恼。 才刚刚彻底把人骗到手就觉得苦恼,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浑蛋。 可碧桃单知道明光对亲密关系渴望非常,却不知道他彻底卸下所有心防,将另一个人纳入心中之时, 会是这样的黏人。 太黏人了。 是碧桃从前从未想象过的那种黏人。 两个人昨晚初尝情爱, 会沉沦其中这本是理所当然。 碧桃早有“决战”到天亮的准备。 但事实上两个人并没有大战数百个回合什么的,包括最开始不算一次的一次, 后面只有两次就没有再来。 卫丹心并没有缠着碧桃没完没了地宣泄, 哪怕停下之后整夜都直指青天, 也能面色如常,置自己于不顾。 中途只要碧桃的声音稍微大一些, 他就以为碧桃受伤了,能硬生生停止, 甚至下地给碧桃倒水喝。 碧桃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我没事”, 但卫丹心有自己的一套判断, 主要依据于他喝天品流丹酿那次,实在是过于禽兽,他答应过碧桃不会再那样,就绝不会重蹈覆辙。 因此后面所有的时间一直到天亮, 都是两个人贴在一起说话,拥抱,亲吻。 卫丹心对两个人贴着温声细语地说话,卷着被子亲亲抱抱,远远胜过对男女之事的热情。 他在结束之后,需要漫长的,无休无止的温情抚慰。 一旦碧桃表示要停下睡觉,卫丹心就滚到床的另一边背对着碧桃,像一只跟人闹脾气的大鸟。 两人盖着一床被子,中间的缝隙能开辟出一个星界。 碧桃只能把人拉回来继续贴着,再找其他的话题。 如果明光恢复记忆两个人还可以回忆往昔,但碧桃跟卫丹心之间的记忆真的非常有限。 碧桃说到最后口干舌燥,口渴就要喝水,灌了一肚子,一动晃里晃荡的,好像有了身孕。 新婚夜她为什么要茶水把自己肚子灌成这样?灌满也应该是其他的呀! 最后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碧桃摸着自己被水灌满的肚子……就开始畅想两个人生多少个孩子。 畅想到第十三个孩子叫什么的时候,碧桃实在是想不出了。 她就把自己的嘴堵住,埋在卫丹心的心口处,让自己忙得无暇他顾。 这一口碧桃真的是惦记了太久,虽然昨夜有点欲求不满,但做个愉快的吃奶娃也是别有一番销魂滋味。 最后卫丹心神色诡异,掐住碧桃后颈,把她硬生生摘下去,终于松口:“肿了,你……睡觉吧。” 碧桃心满意足闭上眼睛。但就连睡着,卫丹心也不肯和碧桃分开一丝一毫,像一个背后附身的大号“恶鬼”,紧紧地吸附在她身上。 碧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像一条蠕动的虫子一样,用枕头代替了她,从卫丹心的怀中“逃脱”。 她坐在床边上低头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意,桃花眼描摹他的睡颜,心说虽然是有点苦恼,却是让她觉得甜蜜的苦恼。 碧桃穿好了衣服,给卫丹心把被子盖好,脚步轻快,哼着不成曲的调子,去饭堂给两个人拿早饭。 昨晚因为判定到两人行“繁衍”之事,从两人进入内室就停止转放的银汉罟,终于开始继续转放。 “啊啊啊啊啊啊!昨天晚上银汉罟一定是出现了故障!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信不信的……明光玄仙还累得在睡觉呢,反倒是碧桃神仙健步如飞,这对吗?” “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就准备去对我暗恋的仙位倾诉情肠,碧桃神仙都可以我有什么不可以?!” “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恭喜我们桃子,成功吃到了!” “在下界发生的事情都不算吧?毕竟这是爱别离、怨憎会与求不得三劫,历劫的事情怎么能算真的?” “其实那个誓心石都没事,他们根本不算此界之人,不受此界制约。但明光玄仙昨晚亲自叫了夫人,就是彻底认定了两个人的关系。” “啊哈哈哈哈哈,我们桃子终于得偿所愿!我得开一坛子二百年的老酒庆祝一下!” “二百年还叫老酒啊?你来我这里,我有两千年的窖藏!” “恭喜恭喜!恭喜一对佳人喜结良缘,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呀!” “好好好好,有志者事竟成!碧桃神仙这是在教我呢,这世界上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不是,还有人纠结在誓心石和‘夫人’两个字上面?他们两个已经既成事实夫妻了呀!” “我又没有看到过程!我是肯定不会承认的!银汉罟你懂我是什么意思吧?” “银汉罟你不要老是黑,有什么是我尊贵的仙位不能看的?” “明光玄仙……恢复记忆的时候怕不是得疯了。” “我就静静等着,看等到明光玄仙恢复记忆她怎么办!” “‘静静’来了,可怎么办呢,明光玄仙恢复还是不恢复,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呀!” “桃桃厉害哈哈哈哈哈!” …… 朱明此刻正在重霄六御台上,正在与几位仙长对涉事的仙位问话。 今天问话的是西王母,还有才刚刚归正星位的玄武化身神。 朱明在袖口里缩小的银汉罟上,发现碧桃真的将明光搞到手,对她已经心服口服。 明光玄仙的婚约从他生下来就许给了古仙族,眼见着冰镜没有希望,古仙族肯定私下里寻觅好了其他的备选女仙。 只等此番明光升了仙阶,归天就会提起婚事。 碧桃这样横插一脚,而且还插成功了。最重要的还是明光心甘情愿,并非受人胁迫。 这哪是搞了明光玄仙呀?这是骑在整个古仙族的脑袋上耀武扬威。 这会儿过来参与问话的雷斗兵三部将领,个顶个面覆霜雪头顶黑云。 碧桃一己之力,把整个九天搅得浪潮一波接着一波,赦罪地官自事发到此刻,判罚剥去仙位打落星界的仙位,总计二百七十三位。 这还是有仙职的,没有仙职的全都乌泱泱地在囹圄宫里面蹲着呢。 碧桃在那里面蹲了那么多次,这次总算轮到那些曾经嘲笑她的仙位,好好体会一番,什么叫阶下囚。 朱明看到碧桃春风满面,提着食盒在路上颠颠哒哒地走,又是揪花儿又是叼草,简直像是自己得偿所愿一样,嘴角的笑意都压不住了。 身边的东王公传音提醒他:“把你脸上的笑容收一收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明光给睡了。” 朱明连忙屏息敛神,就听到他斜对面的五方雷帝传承人之一——如今的东方轰天震门雷帝开口。 他坐在那里,周身雷光隐现,气势刚猛,声如洪钟。 诘问站在高台之下的玄甲:“你身为北方玄武星宿神,监管所辖星宿神位乃是你的职责,如今危月燕值宿之竞赛星界出现了作弊之人,你竟敢说你完全不知情?!” 被急召回来的玄甲慢悠悠开口:“我……和……她……不熟……不知道……啊……” 这位雷帝身边另一位兵部六丁六甲神之一——现任甲申神,显然和他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立刻帮腔道:“岂有此理,身为玄武化身神,不在归正星宿位的第一时间明辨职责,任由这种上下相蒙之事发生,日久天长积弊成风,如何收场?” 斗部五曜星君之一——中央镇星土德真君的后人,也顺势接话:“作弊的仙位从一下界就应该被发现,那位碧桃神仙也未必清白。我等细究部下,轮番追踪竞赛仙位之时,发现那碧桃神仙下界之时分明捏碎了一枚冰轮印。” 甲申神言辞激愤:“晦祟之气干扰雷纹咒印封固前尘,她才是第一个作弊之人!当时你正在接引入口之处,就算你与那属下危月燕不熟,也不该没有感知!你这是失职!” 三位声色俱厉将领的轮番诘问之下,玄甲神色丝毫未变。 因为一下子看不了三个人,就只看向甲申神,不紧不慢开口:“哦…我修……为……低……感觉……不到……晦祟……若……不……然……你来……做……北方……玄武?” 甲申神被噎了一个倒仰,他心中觉得这位玄武化身神实在放肆,渎职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连忙看向了高台最上方的仙帝,结果仙帝青冥闭着眼睛,仿佛没听到。 他身边和他一样作为“摆设”的东极青华大帝化身神,虽然睁着眼睛,但明显是神魂出窍的状态。 再看能够做主的……天地水三官,天官扭头东张西望,水官看着天官。 地官倒是看着众人,只不过他张口即赦罪审罪,如今只是问话而已。 甲申神再看向一个脑袋飘在半空的东王公……又悄悄地看向作为问话对象的西王母,胸中涌出悲怆之意。 如今的天界被一个区区野仙灵搅得风雨飘摇,岂不正因这些高位仙不作为? 这样重要的场合万界天道竟都不来,又有谁能够出言判定这两位的过失? 如此下去,整个天界恐日薄西山。 一众古仙族本来是准备拿玄甲开刀,都知道这位玄武化身神同那位碧桃神仙关系密切,恐怕在传送的途中感受到了异样,却故意帮着碧桃神仙隐瞒。 奈何他们无论怎样诘问不已,这位玄武化身神始终轻声慢语,尤为气人。 问得狠了,就要引咎卸任北方玄武星宿神之位,让他们能者担之…… 而西王母掌管整个昆仑和九天女仙,会睁眼睛会说话的万界天道不来,也没有人敢对她出言冒犯。 最终问话自然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各部的将领拂袖散去之后,东王公阴阳怪气地对西王母道:“把你手下那些小白脸好好管一管吧,整天一个个拔个脖子像斗鸡一样,有什么用呢?在昆仑山上练的都是钉棺材钉子吧?” “活不起就去死,作弊哈哈哈哈……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西王母手撑在自己的左腰侧佩剑之上,脊背挺直,同她手下的那些昆仑剑修的架势一模一样。 她因为咬牙咬得太狠,额角的青筋寸寸鼓起,秀美的面容几近扭曲。 若平时东王公敢出言冒犯她,西王母会直接把他的脑袋当球踢。 可如今确实是她手下的仙位作弊,西王母千万年来无人敢戳的面皮,被人撕下来在脚底踩了好几个来回。 傲然昆仑雪山之巅的神女,也只能忍气吞声,咬碎银牙往肚子里面咽,阴着脸沉默离开重霄六御台。 东王公跟着朱明飘回了玉骨宫,才进门就催促朱明赶紧打开银汉罟。 “快!给我看看咱们的桃桃。” 东王公何其聪慧灵透,自然明白碧桃若是想要卖西王母一个好,未必不能毫无痕迹地把那两个昆仑的仙位给轻飘飘放过。 之所以把这两人揪出来,让西王母如此丢尽颜面,就是为了给他出口气。 这口恶气憋在东王公的胸膛多少年了?西王母处处压他一头,各种造谣讽刺,曾一度把亡母称呼他的乳名宣扬的九天尽人皆知。 看到死敌那副忍气吞声的样子,东王公简直通体舒畅。 本就对碧桃印象很好,这一下更是直接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小辈。 他活的年头太多了,就连他手下的蓬莱如今也没有真正的“小辈”了。 朱明听到了东王公对碧桃这样的称呼,被恶心得一哆嗦。 但东王公是上官,朱明也只能强忍着恶心,打开了追踪碧桃的银汉罟。 银汉罟之上,碧桃和卫丹心都只穿着中衣,看上去是准备就寝了。 天上同星界人间的时间流速不同,他们仙位说几句话,再回一个玉骨宫的工夫,星界的天色就又黑了。 碧桃此刻同卫丹心两个人正在对坐着喝茶。 碧桃今天早上去饭堂里拿饭的时候,顺带脚拐回了天水院,本想着安抚安抚自己的娘亲,重点感激一番娘亲的顺水推舟。 没有乐君雅,她也没有这么快就能同明光坐实夫妻关系。 谁知不二道人乐君雅根本没有在天水院,只在桌子上留了张纸条给碧桃。 “师兄,这是我娘亲给我留的话,之前忘了给你看……” 两个人从早饭过后就黏黏糊糊了一整天都没有出门,没有真的白日宣淫,但除了“宣淫”之外其他的都干了。 碧桃之前在洗漱间光顾着嘬嘬嘬,把这个纸条忘了。 卫丹心把纸条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点头确认:“我曾见过父亲与不二道人的合婚庚帖,这确实是不二道人的笔迹。” 碧桃:“不二道人?你现在还叫我娘亲不二道人嘛?我娘亲听了恐怕要生气!” 卫丹心:“……”他耳根一热。 别说是叫不二道人娘亲,看了这个纸条之后卫丹心甚至松了口气,因为他现在根本就不敢见不二道人。 大婚已经开始筹备,他却不顾礼义廉耻,私自让师妹留宿,提前行了夫妻敦伦之礼,实在惭愧。 纸条上说不二道人去找师妹的爹爹,不日即回。 碧桃对乐君雅突然离开有些奇怪。 碧桃在乐清瑶的记忆中,没有找到乐君雅提起乐清瑶生父的记忆。 乐君雅一个人生下孩子抚养长大,这么多年连提都没有提过,突然之间要去找那个男人又是为何? 卫丹心显然看出了碧桃的疑惑,伸手盖住了碧桃在桌子上面的手:“想来……” 他还是叫不出那一句娘亲。 卫丹心从没有对任何人叫过娘亲,他娘亲在他有记忆之前就死了。 卫丹心说:“想来你娘亲这个时候去找你爹爹,是想要你的爹爹参加你我的婚事吧。” “你年岁不大,你娘亲遇见你爹爹的时间虽然过去十几年,但你爹爹应当还在人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成婚,父母岂有不到场的道理?” 碧桃闻言虽然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却除了这种原因,想不出乐君雅突然离开的理由。 不过一个地重极阶的修士,还是镇煞驱邪最厉害的火灵,无论去哪里都不需要人操心。 碧桃回握住卫丹心的手,捏了捏。 卫丹心又捏了捏她。 碧桃又捏回去。 两个人捏着捏着,卫丹心金光熠熠的双眼之中,就慢慢晕染上了象征着欲念的红丝。 他突然之间从桌子旁边站起来,走到碧桃旁边。 伸手兜住了碧桃两侧腋下,向上一举,托住她的屁股,像抱着一个小孩那样,单手就把碧桃给抱起来了! 碧桃按住了卫丹心的脑袋:“……哎!” 这是什么抱法啊! 明光做事情总是出乎碧桃的意料,昨日第一回,把碧桃给逗得肝肠差点笑裂了。 今日抱着碧桃到内室,依旧没有把碧桃摔在床上。 而是抱着她坐在床边上,面对面地与她亲吻厮磨。 而后在碧桃以为他又要熄灭屋子里面的长明灯,羞涩无比卷进被子里才肯进行下一步之时,他掌心灌注金灵,按在了碧桃的后背之上。 金灵肆虐,灵光化为灵刃,贴着碧桃的皮肉,顷刻之间将她附身的衣物尽数绞碎。 碎布如秋叶一般,盘旋坠落在地。 碧桃愕然瞪大眼睛,卫丹心竟是抱着她站起来了。 这一抱起就没有再放下过。 碧桃攀附着他的肩背,极尽折磨之中,跟着他把整个屋子所有的地方都走遍了。 每一处停下后,卫丹心都要做一些日常做的事情。 例如他走到桌子旁边会喝茶,走到洗漱间的时候会撩水。 走到用来修炼的静室,甚至会拿起佩剑,单手挽几个剑花。 要不是碧桃拦着,他甚至想一手就这么抱着碧桃原地舞一套剑法。 碧桃攀在他身上,桃花眼瞳孔一轮又一轮因震惊和刺激而震颤收缩。 碧桃这一生很少有什么羞耻的情绪,但眼前的局面真的有点超出预料,她羞赧倒是其次,主要是紧张得脚尖都勾起来了。 她知道卫丹心有一身的牛劲儿,但是单臂颠了这么长时间,真的不会把她颠到地上去吗! 卫丹心每到一处,还会跟她说:“我从昨晚就在想,若是我无论做什么,都能和你在一起,那该多好?” “这感觉果然很好。” 碧桃:“……”我不太好啊师兄! 无论做什么都跟她在一起可以,但无论做什么都和她连在一起,这有点超出了吧! 昨日还是入都入不进的冰清玉洁小郎君,今日怎么就……就凭空学会了这种磨人的手段?! 碧桃想在卫丹心的眼中找到使坏的情绪,可他神情坦荡,抱着碧桃金瞳温腻分明受用喜爱极了。 所以他是真的凭自己黏人的功力想出来的这种方式。 她能说什么? 有些人生平不越雷池半步。 但若当真跨入雷池,眨眼便能融会贯通,自如搅动雷光水电,掀起狂澜,激起漫天雷雨嘀嗒。 碧桃和卫丹心在书架的旁边,“看”了很长时间的书。 卫丹心甚至还一脸严正,挑拣着一些适合的木灵功法传授碧桃。 书架子上面的书像雨一样往下落,碧桃一个字的功法都没学进去,被书砸得满面通红,头晕目眩。 后来……桌子上面的茶壶和茶杯也活腻了跳下桌子去相继殉情。 屋子里一片狼藉,最后碧桃卷着被子,满面糜丽艳色,看卫丹心收拾屋子。 “书架上好好擦一擦。”碧桃说。 卫丹心散着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只披了件外袍,随意用一根发带拢上,衣襟和广寒一样,简直开到耻骨,行动间像鱼钩一样扯着碧桃的视线跟着他转。 像极了在勾引。 他浑身上下透着雄狮饱腹之后的晏足慵懒,还有与之截然相反的温良和勤劳。 他搅动“雷池”的修长五指,拿着抹布,认真地擦书架,将掉落一地的书籍捡起,把剧烈摇晃移位的书架推回去。 碧桃把手肘撑在盘膝的膝盖上,身体前倾托住她滚烫的,余韵未消的面颊,又说:“这桌子不能要了……” 她以后还怎么在这桌子上面吃饭? 碧桃确实满脑子都是“人间污秽”,她什么都懂,而且是生来就懂。 可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脑子里想得再怎么厉害,有些事情变为现实,还是无法直视。 尤其是做这些事的人,只是遵从本心,想和她做什么都“在”一起。 他脑子里都不带任何蓄意为之的“邪念”,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反倒让碧桃措手不及。 “嗯……你别光擦桌子,那旁边的凳子也擦一下……” “还有那个石屏风。” “香炉旁边……” “窗户旁边,整个窗台都擦一下。” “门上。” “还有你那把佩剑。” 碧桃一边说着,一边难以自控地想起与之相对应的某些画面。 碧桃最后搓了搓脸说道:“要不然将整个地面都擦一遍吧?” 卫丹心停下,给手里的布巾重新过一遍水。 走到碧桃的身边,弯下腰亲了她一口。 他一脸正直地说:“我后来不是用手堵住了,也没有淋得满地都是水吧?” 碧桃:“……” 她竟然破天荒因为羞臊而面红耳赤。 她卷着被子,“哐当”一下躺下,把脑袋也一起塞进去。 屋子里还持续的“唰唰唰”,卫丹心真的很勤劳,很能干。 能干又勤劳的金乌鸟,收拾完了屋子洗漱好,拉开碧桃的被子,有规律有计划地说:“还有两次。” 碧桃快睡着了:“……什么?” 卫丹心高挺的鼻梁蹭上碧桃的鼻梁,言之凿凿说:“一日三次,这样最符合阴阳交替生生不息之规律。” 碧桃:“……”我信你个大头鬼,从小就会为了达到目的胡说八道! 第一次把还是个桃枝小人的碧桃搂进被窝里,就扯了一大堆诸如危险啊,保护她的借口。 简直可爱死了。 碧桃欣然伸出手,勾住卫丹心的脖子,亲上他的唇。 四更过后,碧桃明白了何为只羡鸳鸯不羡仙。 飘飘欲仙、如坠云端、神魂颠倒、销魂蚀骨……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满足。 草草洗漱碧桃倒头就睡。 结果才刚与周公会面,卫丹心就把她给晃醒了。 “我们来想一想第十三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吧?” 碧桃:“……” 她忘了,相比于男女之事,卫丹心更喜欢更渴望的是事后漫长的温情。 纵使碧桃很困了,她也撑着精神,开始想他们第十三个孩子的名字。 “就叫……不夜侯吧。” 碧桃现在就想来一碗浓茶,好让自己精神起来。 金乌鸟把她喂饱,她也得把金乌鸟抚慰好。 但是两天晚上就睡了一盏茶工夫,她现在没有天界仙位那种通天彻地的能耐,她如今只比凡人强一点。 想到第十五个孩子的时候,碧桃想把前面十四个弄死一个,名字就直接顺延过来…… 最后怎么睡着的,碧桃根本不知道。 她只知道第二天醒来之后,卫丹心已经率先起床,并且对她不理不睬,开始和她闹起了脾气。 碧桃取了午饭回来,卫丹心却根本不吃。 卫丹心又穿回领口交叠到喉骨的法袍,上面碧桃亲手绘制的金乌鸟脖颈高昂,俨然又恢复了高不可攀寒松霜竹的架势。 卫丹心冷面霜冻,指着门口说:“你走吧,你白天待在我这里做什么?” “你根本与我没话好说,你也完全不在乎我们的第十五个孩子。” “反正你和我在一起,就只为了那事而已。” “你晚上再来吧。我会给你的。” 碧桃:“……” “夫君……好夫君……” 碧桃哭笑不得地抱住卫丹心的脖子一直晃:“我有话说,跟你有说不完的话,我当然在乎我们的第十五个孩子!” “我连我们第十五个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我发誓还不行吗,我以后结束之后,肯定不先睡觉了!” 第73章 嘬嘬嘬 卫丹心非常“擅长克制欲望”。 具体表现为第一夜是什么样子, 之后就都要维持。 一晚上从一开始那天是三次,就是三次, 少一次都不行。 问题是越往后面,无论是在时长上还是力度上,都同第一晚不可同日而语。 且到了后期,羞赧这两个字对卫丹心来说,至少和碧桃单独相处的时候不存在了。 他看待两个人的敦伦之事,和吃饭喝水处理万界公文一样自然、且必须做的事情。 这可苦了碧桃,可怕的并不是三次, 而是三次之后,要同三次的时长对等,甚至翻倍的漫长的事后“温情”。 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已经从十三个, 在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就增长到了二百七十四个。 碧桃有时候哭笑不得的想, 照这样下去,两个人说不定能生出整个天界。 碧桃常常折腾半宿, 还要绞尽脑汁地同卫丹心黏糊到天亮, 又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情愿。 反观卫丹心, 一连一个多月,没有一天晚上歇着, 几乎是不睡觉的状态,整个人依然精神奕奕。 像吸饱了“阳气”的妖精, 往阳光下面一站, 松形鹤骨眼中金光瞳瞳, 简直像是马上就要羽化飞升了。 明光从小就很能熬,因为天资不好又不想让父母失望,常年彻夜练功基本是家常便饭。 可碧桃不行,还是一个桃枝小人的时候, 碧桃就经常陪他熬着熬着,骂骂咧咧嫌弃他笨,然后不知什么时候昏睡过去。 明光就会把她揣进怀中,贴身放着,虽然姿势肯定不如在床上睡觉舒服,至少会让她睡觉的! 一个多月,碧桃倒是没熬死,但某天照镜子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看上去形容憔悴,宛若残花,眼下青黑有点朝着问心阁阁主流星的方向发展了。 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地’,男子纵欲致死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女子因“纵欲而死”的例子实在是凤毛麟角。 关键碧桃能扛得住纵欲,扛不住“熬鹰”啊! 她真的很爱明光,但是这种“玩命”的爱法,再有个三五月,碧桃就会因为“纵欲”死在此界,归天之后成为整个九天的新一轮笑柄。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碧桃无论吃饭喝水睡觉,哪怕是方便的时候,卫丹心都要隔着一段距离等着。 只要碧桃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变得坐立不安,焦灼、慌张,甚至是暴躁。 有一次碧桃洗澡不让他跟着,一个人泡着放松,稍微久了一些。 上一次殉情幸存下来的一个茶盏,就也“舍生取义”。 碧桃听到声音连忙出来一看,卫丹心因为捡碎瓷片,手上割了好大一个口子正在哗哗淌血。 会担心委屈的埋在碧桃颈项,抱住她颤着声儿说疼,还把碧桃刚洗完的身体弄得都是血。 然后两个人只能又一起洗了个澡。 顺带着卫丹心又发现,原来沐浴池也不光能用来洗澡,水中别有一番滋味。 那一晚上的三次碧桃要不是能用木灵自我修复,皮都得泡皱。 这倒是还好,她不觉得恼人,只觉得可爱。 两人幼年之时也是这样相依相伴,寸步不离。 但半个月前碧桃有一次起得比较早,是正常吃饭的时间去了饭堂,碰到了师弟师妹就聊了一会儿天,顺带着替她和卫丹心挽回一下名声。 同师弟和师妹说:“大师兄上次驱邪经脉撕裂受损严重,我是木灵,这些天一直在辅助他调理经脉。” 这种说法很快被师弟师妹接受,碧桃回来的时候还拿了一些师弟和师妹们孝敬大师兄的疗伤丹药。 结果一进门,卫丹心倒是没有闹脾气,他除了事后“抚慰”不够,还是非常正常且理智的。 只是把碧桃抵在门上,缠着她足足亲吻了两刻钟。 饭都凉透了,碧桃的嘴唇也破了个小口子,还是坐在他腿上吃的饭。 碧桃终于感觉到卫丹心有点不对劲。 而不仅是碧桃觉得卫丹心不对,九天银汉罟之上观赛的诸仙,也已经发现了明光玄仙异于常人的偏执之处。 “我看了这么多天了,甜蜜是甜蜜的,可明光玄仙也未免过于黏人了吧?” “真的,我都怀疑碧桃神仙给他下什么蛊了……这谁能受得了?银汉罟一黑就是一夜!” “哈哈哈哈,碧桃神仙日渐憔悴,眼圈青黑得都要到下巴了,怎么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天界‘太子’终于搞到手,没有那么好受用吧!” “我一时不知道你是幸灾乐祸,还是在讽刺明光玄仙。” “有点可怕了……我想一下若是我同一个人每日如此纠缠,他连我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都要控制,稍微离开一会儿就故意摔杯子把手割破,我一定会跟他分开的!” “想象一下明光玄仙如果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出生时并非清气荡体,而是清浊共体。他一定是一个表面君子端方,实则背后控制欲和占有欲极强,一言不合就会把喜欢的女子关起来锁起来,发着疯的喊‘你除了我之外不可以看任何人’的那种人吧!” “哎你这么一说我为什么觉得有点刺激?” “话说碧桃神仙真的好温柔好包容啊,我之前一直想要有个明光玄仙,现在我只想要个碧桃神仙。来爱我吧,我只有轻微黏人而且不闹脾气,也不会让碧桃神仙生二百七十四个孩子!” “哈哈哈哈别忘了还每一个都要取名字!” “哈哈哈哈……说起这个我要笑疯了,碧桃神仙仗着明光玄仙没有记忆,实在取不出名字就把天界的仙位名字挨个往上安,用不了多久整个九天都是他们俩的‘孩子’!” “确实有一些超出常人,明光玄仙会不会是入了什么魔障?在希恶鬼幻境时没有被人发现?” “我感觉也是邪气侵染,明光玄仙怎么会是这样子的……” “我觉得明光玄仙挺可爱的呀。他只是没有恢复记忆。” …… 如果是拥有记忆的明光,只要有任何偏激的想法,还未等成型就被他自己掐灭。 可卫丹心是明光,却是一个没有九天为仙记忆,对自我苛刻和束缚,还没有到炉火纯青地步的“人”。 碧桃又强行撩拨,乃至欺骗他接受自己,让他动心动情,纵容他放任自我,尽情展露欲望。 凡人坠入情爱,必将五阴炽盛,欲望被催发到极致,就像被希恶鬼的恶念影响的生魂。 他的偏激和私欲就逐步滋生壮大到了有些可怕的地步。 每天晨起之后,他洗漱好穿好了衣服,就开始给碧桃打扮,虽然碧桃整天除了他一个人都不见,但是在屋子里兀自地“花枝招展”着。 夜里再亲手将衣裙脱掉,首饰摘除,像在重复拆一个永远独属他的精美礼物。 而后抵死掠夺,纠缠到下一个天明。 碧桃也偷偷检查过他有没有陷入心魔,并没有。 或许他天生就是个“大魔头”吧。 若两个人都是仙位,同在九天,碧桃大可以随他如何。 再怎么偏激疯魔,只要黏够了时间,解了他从来未曾同任何人有过亲密关系的瘾,他总会自行好转。 但如今在竞赛场这样下去可不行,碧桃从没忘记过他们还在比赛。 她得想个办法! 首先让两个人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主要是碧桃得睡觉。 幸好“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占魁让人给碧桃送来了一封信。 正巧这日碧桃回天水院的时候,由守山门的师弟送来的。 至于为什么会有时间回到天水院? 因为烟岚院的竹床塌了,昨晚上塌的。 从几天前每次翻个身,竹床都会发出歇斯底里,声嘶力竭地“求救”。 但是它的主人从来不理会它的“嘶吼”,甚至通过每夜漫长的“叽叽嘎嘎”之音,领会到了碧桃曾经不让他换床的妙处,而后更加乐此不疲地闷不吭声地往死里摇。 烟岚院今晨叫了人去修竹床,碧桃得了一时片刻的空闲。 她本应该趁机补觉,但是看完占魁的信之后,表情凝重起来,她需要尽快找个理由出门去。 碧桃“先斩后奏”,趁着卫丹心脱不开身,直接去找了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 一进卫肖见客的齐云殿,碧桃差点被浓重的引魂香味道给冲出来。 大白天的掌门就开始白日做梦了? 碧桃调动灵力封闭嗅觉,对着卫肖见礼:“师尊,我娘亲一个多月之前留书,说是去找我爹爹。如今仍杳无消息,我与师兄成婚的日子定在十月金秋,现已九月下旬,我实在是担心,我要去找我娘亲。” 碧桃问:“师尊可知道我娘亲去了哪里?” 碧桃就只是来通知卫肖,只要得到卫肖点头,卫丹心肯定没有异议。 没成想卫肖沉吟片刻,还当真给了碧桃一个方向。 他说:“十几年前,不二道人生下与凡人结合之女一事,传遍修界。” “你娘亲天资过人,容貌出挑,明里暗里喜欢你娘亲的修士不少,因此有很多人想看一看那凡人究竟长了几条胳膊几条腿,能得不二道人的青眼。” “我也是听人说,那凡人乃是一山中猎户,孔武俊美,且常年独居山野。你娘亲驱邪而至,与他乃是露水姻缘。” “似乎在……” 卫肖儒雅温和的俊容露出沉思神情,半晌才说:“应当是文昌国的孟夏村一带。” 碧桃惊讶。 天道给她安排的娘亲,与碧桃的容貌性情极其肖似。 碧桃时常看着乐君雅,犹如看着另一个世界自己的中年模样。 她们如此相像,碧桃以己推人……乐君雅喜欢的,至少应当是站在人间至高处,手握权力为民请命,生杀之间谈笑风生的公子王孙吧? 但碧桃没表现出怀疑,只是说:“师尊是说,我娘亲去了文昌国?” “你娘亲若是当真去找你爹爹,便应当去了文昌国的孟夏村。” 碧桃从卫肖那里出来,抓紧时间回去天水院补了一觉。 晚上竹床修好,但是不知道“它”为什么叫起来更惨。 碧桃积极配合每日的例行“三次”,酣畅淋漓过后,与卫丹心并排躺着被子上面手拉着手,十指相扣。 酝酿开口说她要下山一事。 和占魁一起要做的事,需要想个办法把卫丹心甩开。怎么说卫丹心才能不生气呢? 碧桃正想着,卫丹心突然捏了捏她的手。 碧桃回神赶紧看向他,开口就是:“到了我们第二百四十八个孩子了吗?” “我已经想好了,就叫朱明吧。朱明代表夏日,灼灼烈烈,寓意极好!” 卫丹心勾了勾嘴唇,点头表示认同,于是他们第二百四十八个孩子“诞生了”。 不过卫丹心很快朝着碧桃侧过身来,俊脸放大,用丰挺的鼻梁蹭了一下碧桃的鼻尖。 又亲吻了一下碧桃的嘴唇,这才维持着这种极近的距离,问道:“你今天不吃了吗?” 碧桃心说吃什么?难道她睡醒之后在天水院里面偷偷吃烤猪蹄的事情卫丹心知道了? 不是碧桃不想和卫丹心一起,只是天水院里面的猪蹄存货只有六个,不二道人已经一个多月没在家了,没人补货呀。 碧桃下午的时候一边想事情,一不留神就都吃了…… “我……”碧桃正要因为自己吃独食道歉,突然间凑近她的卫丹心把被子往下拉了一些,又掀起了领口松散交叠着的衣襟。 然后大掌一兜,把碧桃一下子就按在了他的心口上。 哦。 原来是吃这个。 这给碧桃吓的。 “吃……”碧桃含糊了一声,心说吃白不吃。 不过这也变成了两人之间的一种仪式吗? 和那三次一样? 那可真是……太好了! 碧桃埋在卫丹心散落的长发之中,滋滋有声,好生快乐。 碧桃感觉卫丹心摸她的脑袋,抬起头就看到卫丹心表情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嗯?”碧桃红着一张嘴,喉咙之中发出疑问之声。 卫丹心问她:“你小时候……是没有被不二道人哺喂过吗?” 碧桃:“……”乐清瑶的记忆倒也没有全面到这种地步。 但是她张嘴扯谎从不脸红:“没有……我娘亲没有奶水,我是喝米汤长大的。” “师兄,我好可怜,我还能再吃一会儿吗?” 卫丹心红着耳根,神情闪过一些挣扎,片刻后轻轻叹息了一声:“吃吧。” 碧桃忘乎所以,心想着就算明光恢复了记忆找她算账的话,碧桃也可以说是因为自己从小没有娘亲,野生野长想试一试吃奶娃是什么感觉嘛。 嘿嘿嘿嘿嘿…… 等碧桃终于过足了瘾,紧紧抱住卫丹心,贴着他的心口,顺着她娘亲的这个话题自然而然说道:“师兄,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但是我娘亲到现在没有消息传回来。” “我并不在乎有没有爹爹来参加我的婚礼,可我实在是担心娘亲。今晨我去找了师尊,师尊与我说我爹爹在凡间隐居之处,我打算明天就下山,去找我娘亲。” “你要下山?明天就去?”卫丹心把碧桃的头从他怀里挖出来,双手钳着她的下巴,皱眉道,“你为何不早一点告诉我?” 碧桃的嘴又被挤成了鸡嘴:“丝兄,我……” 卫丹心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把散开的前襟拢好,盖住两个被摧残红肿的地方,长腿一跨就下了地。 而后头也不回地对碧桃说:“我准备一些东西,今天你先睡吧。” 碧桃张了张嘴,她想说“师兄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她就是为了和卫丹心稍微分开几天,而且她下山并不是去找乐君雅,而是去找占魁。 她不担心乐君雅,甚至也不在乎能不能同卫丹心成婚。 这么说可能有些混蛋,但两个人都已经将夫妻之事做了不知多少遍。 连嘬嘬嘬都成了“日常”之一,这个远远比凡间婚姻的仪式,更让明光无法抵赖。 乐君雅是地重极阶的修为,整个修界之中可以横着走的存在。 修士本就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历练,驱邪除祟,与天争命,从来都是生死险境之中方可寻求晋升之机。 如果乐君雅在外有意外或遇到险境,那也根本不是碧桃如今这稀松的修为出手能救得了的。 碧桃找占魁,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奈何卫丹心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几步就跨到了衣柜前,开始连夜整装。 碧桃也坐起来,看着他忙活的背影,片刻后放弃开口。 倒头就睡。 跟着就跟着吧,非不让他跟着的话,他一定会很生气。 而且两人如今这如胶似漆的状态,卫丹心若是真让她一个人下山找母亲,那还算什么情真意切。 真好呀,今天吃了猪蹄吃了奶,还可以不用再给孩子取名字,多睡大半宿! 碧桃终于睡了一个饱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她迷迷糊糊坐起,听到外面院子里似乎有说话的声音。 穿好衣服趴在门缝一看,才发现院子里站了好几个人。 卫丹心一个人跟着还不够,怎么还又找了两个? 卫丹心正在同林玄兔对招,张玉鸾背上背着个小包袱,抱着手臂研究石屏前面的阵法。 “大师兄,你说这些阵法三师妹一下子就能破开?” “对。” 张玉鸾嘀嘀咕咕:“那怎么可能呢……无上剑派根本没有教过这些,不二道人也不擅长破阵啊……” 张玉鸾几乎同乐清瑶一起长大,这段时间乐清瑶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她反复回想起之前的事情,根本无法将两个人重合为一个。 如今莫名其妙又会了这些阵法,她的三师妹……不会是让人夺舍了吧? 张玉鸾越想越有可能,于是在碧桃洗漱好从里面出来,张玉鸾掌心扣着一个清查魂魄的符箓,劈头就扣在了碧桃的脑袋上。 碧桃:“……二师姐,你要暗杀我也找一找没有人的地方,当着大师兄把我杀了你焉有命活?” 张玉鸾把手收回来,看着三师妹脑袋顶上顶着那个完好无损的符箓,微微眯了一下杏核眼。 抱着手臂,直接说道:“我怀疑你被恶鬼夺舍,试你一试。” 一个人之间已经不存在你爱我我不爱你的纠缠,张玉鸾也已经彻底不遮掩自己的性情,出口刻毒:“如今想来,你让人讨厌之处有增未减,应当是我误判。” “不过大师兄说你可以破除这烟岚院的阵法,你从哪学的?” 碧桃眉梢微微动了下,满眼赞赏地看向张玉鸾。 可以呀二师姐。 连夺舍都能想到了。 “我们同太虚楼的阵修组队多次,和那些师兄师姐学的。”碧桃说,“没办法,我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啊。” 张玉鸾冷笑一声,转头走向门口。 卫丹心和林玄兔也收了剑,卫丹心走过来对碧桃说:“我晨起去后山牵马,正好碰到二师妹和四师弟也要下山接任务。” “我问过父亲,文昌国的孟夏村刚好路过问心阁,我们可以同行一段路。” 卫丹心不光找了同伴,打点好行装后,还跑去找他父亲确认过碧桃要去哪里,恐怕碧桃不让他跟着,他也会偷偷行动。 “好,既然同路就一起。” 但碧桃疑惑,问张玉鸾和林玄兔:“不是已经拿了一百地品灵石,你们两个为什么这么着急去出任务?” 林玄兔倒是没有说什么,张玉鸾说:“这不是狗……” “咳,你和大师兄要成婚,一个是我师兄一个是我师妹,我不拿出一点像样的地品灵石当礼金,说不过去。” 张玉鸾也不想花那么多。 但如果张玉鸾不封厚一点的礼金恭贺两人成婚,保不准要被师弟师妹私下议论,说她心中还惦记着大师兄。 呸!狗男女成婚,她腰包瘪了。 林玄兔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碧桃看着张玉鸾一脸肉痛,笑了,没有再说什么。 几个人很快从山中离开,出了山门的九宫锁灵阵,纵马飞快奔向问心阁的方向。 他们都带着补充体力的灵石,比第一次下山做任务那时候口袋空空要好很多。 路上休整时间很短,跑了两天半,抵达了他们之前落脚的那条官道上面荒凉的驿站。 人困马乏,今夜必须得休息了。 夜里生起火,卫丹心把准备的干粮拿出来,大家烤一烤后分食。 张玉鸾和林玄兔各自找地方睡觉去,碧桃跟卫丹心钻小树林。 坐在那棵曾经两人“定情”的枯木上面,碧桃指着一根树干上面钻出来的嫩芽说:“师兄你快看!枯木逢春哎!” 卫丹心也蹲下,和碧桃两人一起看那一点点嫩芽。 碧桃左右观察这棵大树已经没有根系扎在地上了,却还蕴生出了一颗嫩芽,实在神奇。 输送了一些木灵给它,两人简直像看到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一样开心。 “夜深了……”卫丹心语调黏糊,贴着她耳边轻声说。 碧桃后颈皮一紧,蹲在地上扶着树干,缩得像一只小鹌鹑:“……师兄,这山野荒林的,要不,我先欠你三次?” 碧桃从前不是没有想象过野合,还觉得一定非常刺激,但她一想到卫丹心开始就要三次,而且他现在的时间长到真的让人有点心颤。 这要是应了,岂不是一整夜都要在林子里面光屁股。 虽然如今是没有飞禽走兽围观,那蚊虫什么的也不少。 连躺都躺不下,碧桃满脸抗拒。 卫丹心原本想说的是:“夜深了,周围好安静,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 因为生机凋零,山里连鸟兽的声音都没有,虫鸣之音也因为进入了九月末,变得稀少。 这种天地之间只剩两个人的感觉,让卫丹心觉得非常安心。 他就算再怎么魔怔,也不可能出了山,在外面还要与师妹没完没了地行夫妻之事。 他又不是什么淫鬼邪魔。 他根本是因为师妹急不可耐,才会点头答应与她……与她先尝禁果。 每夜见她那般沉醉,在他身下痴迷,卫丹心爱她怜她,已与她誓心许终身,结为夫妻,天道可证,自己又能行,自然愿意让她饱足。 可出门在外,怎么能行那种事。 但碧桃这样一说,卫丹心短促笑了一声,收敛笑意故意道:“不对。” “什么?”碧桃看他,心想着他要是非想,那就结个结界?顶多浪费两颗地品灵石。 她倒是还有不少。 “是欠我九次。”卫丹心庄重严肃,斤斤计较地说,“我们从山中出来,今夜是第三晚。” 碧桃:“……” “好吧。”她也笑起来,“九次就九次!” 至少今天晚上不用在山里光屁股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一片乌云悄无声息地遮住半轮残月,今夜没有星星,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像极了两人初次的那夜。 虽然黑暗对于修士来说是掩耳盗铃,卫丹心却趁着夜色,问出他这几日的疑惑:“那你今夜吃吗?” 碧桃:“吃!” 这两天日夜赶路,两人都没有什么独处的机会,如今师姐和师弟都睡了,这边又没有人,碧桃确实想得很。 两个人为防止林玄兔还有张玉鸾出来看到,又往树林里面钻了好远。 卫丹心靠在一棵树上,碧桃埋在他心口,他们如此“拥抱”了好久。 周遭一片寂静,卫丹心紧扣碧桃的腰背,心中柔软无比,温暖横流。 比起那件事,卫丹心果然更喜欢这样单纯的温情。 当然了只有他一个人认为这是“单纯”的。 九天之上的银汉罟,因为没有感知到“繁衍”之事,自然没有切断画面。 于是,诸仙都看到碧桃神仙埋在明光玄仙的怀中,钻到他的衣襟里,整整半个时辰! 伴随着啧啧有声,碧桃神仙还时不时抬头对着明光玄仙痴笑。 明光玄仙一脸纵容,每每低头与她交换亲吻。 银汉罟上众人简直疯了一样。 “这……这这这……这是我能看的吗?!” “银汉罟你可以,你果然知道我们想看什么!” “我的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我脸都烧透了,声音都不敢放,这也太……” “我昨天还觉得明光玄仙有点过于黏人好吓人,我现在只觉得碧桃神仙吃得太好了吧?乖乖站在那里让你吃,他有什么好吓人的?” “为什么银汉罟不切断转播,这……这已经涉及了仙位隐私了!我要去报告仙长!” “你给我回来!大家快定位一下这个仙位!哪个宫里的,把他抓住!有什么隐私,你是没有见过男仙打赤膊,还是没有见过男女仙拥抱?” “我是没见过男仙打赤膊和女仙拥抱,女仙还嘬嘬嘬!”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我的亲娘哎!这两个人真的是绝配!” “这简直伤风败俗!” “多来点多来……不枉我为了看竞赛,废寝忘食!” “碧桃神仙这一招实在太狠了,这样谁还会嫁给明光玄仙?” “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们桃桃强迫明光玄仙。刚刚明明是明光玄仙问的吃不吃!之前银汉罟一直黑到早上,我还真不知道这两人……哈哈哈哈哈……” “明光玄仙的胸肌,我曾经近距离观察过,确实很雄伟。” “我也要找一个大胸的男仙□□侣!” “我就好奇……有那么好吃吗?” …… 两个人往回走的时候,卫丹心感受着和衣料摩擦有一点痛,有一点痒的胸口,实在忍不住问碧桃:“有这么好吃?” 碧桃抹嘴:“不好吃吗?你不是也埋下去不抬头?” 卫丹心一下子捂住了碧桃的嘴。 两个人一前一后,保持着这种诡异的姿势,像一对幼稚的小孩,脚步同频往出走。 卫丹心捂着碧桃的嘴,勾着她的腰,然后低头咬碧桃的脑袋顶。 碧桃假装挣扎:“唔唔唔!唔唔唔……”好可怕!吸脑髓的怪物来了! 一夜好眠,第二日正午便抵达问心阁。 问心阁大堂依旧是修士往来,留影石上任务转换不停。 碧桃他们一到,就在门口看到了占魁,以及占魁身边站着的广寒。 两个人堂而皇之拉拉扯扯,主要是占魁伸手去拉,广寒往回扯。 碧桃下马之后,直奔占魁而去。 占魁也松开了广寒,朝碧桃这边跑。 两人狠狠拥抱,顺带着借紧贴的距离,碧桃快速问占魁:“这么快拿到了下去的钥匙?” “那当然,我是谁?我和流星亲了个嘴,他就神魂颠倒,什么都答应我了。” 碧桃:“……那你牺牲真的蛮大的。” 这时候落后碧桃几步的卫丹心等人也到了两人跟前,占魁松开碧桃,对着她挤眉弄眼。 意思很明显——我办事你放心。 碧桃回以微笑——干得好姐妹! 第74章 幽冥之界 一行人在问心阁落脚, 张玉鸾和林玄兔需要认真选择任务。 碧桃和卫丹心打算住宿一晚,明日再出发。 夜里分配住宿的时候, 碧桃事先跟占魁打过招呼,让占魁等一会儿无论是撒娇还是卖泼,千万要让碧桃和她一起睡。 要是跟卫丹心睡在一处,纠缠起来,今夜就没有办法脱身去做正事了。 不过等到分配房间的时候,占魁还没等“发功”,卫丹心便正直无私地说:“三师妹, 你就住在我隔壁吧,同二师妹和四师弟都离得近,有什么事情也好相互照应。” 碧桃狠狠松了一口气, 心想卫丹心纵使私下与她黏腻非常, 出门在外,他至少表面上还是那个克己复礼, 琼林玉树的无上剑派大师兄。 夜里入睡之前, 碧桃先好好哄了一番卫丹心。 卫丹心被哄得开心, 也没有忘了今天中午刚到问心阁时,他的三师妹和那个前任阁主女儿紧紧拥抱, 还说了他听不见的悄悄话的事情。 卫丹心问碧桃:“你同那个问心阁前任阁主女儿,何时这么熟了?” 碧桃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在希恶鬼的梦境之中熟悉起来的, 她很可爱啊你不觉得吗?” 卫丹心坦诚摇头:“不觉得。” 明光向来是个端正君子, 绝不会背后议论他人好坏。 不过如今卫丹心与碧桃亲密无间, 两人口头孩子都已经生了二百七十五个,等于无话不谈。 纵使知道背后议论人不好,犹豫了片刻,也微微倾身, 凑近碧桃,跟碧桃说出内心真正的看法:“我觉得她长得有点奇怪,两只眼睛太大了,而且间距有一点远,倒不是不美,就是像一条鱼。” 碧桃:“……”我替占魁谢谢你,她听到这种形容甚至会开心。 她向来以自己是一条锦鲤为傲,顶着个鱼头都不耽误谈情说爱呢。 卫丹心微微拧着眉说:“且她身为阁主流星的未婚妻,却与其他男子暧昧不清,举止不端,你不要跟她学。” 碧桃:“怎么会呀哈哈哈,我心中上天入地只有师兄你一个人,你一定是对她有所误会。” 误会是没有的。 占魁连随赛的地煞鬼王都敢觊觎,这世界幸亏因百鬼而凋零,问心阁又坐落在荒城之中,若当真在繁盛人间,占魁就不是与其他男子暧昧不清了。 她会夜夜换新郎天天做新娘。 卫丹心还在说:“她今日堂而皇之与那太虚楼的修士拉扯,问心阁的弟子看她眼神不善。你若当真将她当成朋友,应当规束她的言行。” “好的师兄,我一定会好好劝她。” 劝是绝对劝不了的,论起狂妄程度占魁相比碧桃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她为什么要去管一个锦鲤仙? 一个凭借一张嘴,随便亲一亲,就能让问心阁的阁主神志不清交出钥匙的“壮士”,碧桃如何能管得了? 卫丹心铺垫了一堆终于问出真正的疑惑:“今天中午你与她才刚刚见面那时,她与你说了什么悄悄话?你说给我听,我帮你细细分析。” 卫丹心还找补了一句:“师妹你涉世不深,性情单纯,我怕你被人欺骗吃亏。” 碧桃:“……”又来了,胡扯一堆理由就是想听她和占魁的悄悄话。 碧桃当然不会告诉卫丹心真话,便装作不好意思一般,咬了几下嘴唇才吭哧道:“她说我身上有你的味道,问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已经生米煮成熟饭。” 卫丹心闻言,表情先是怔了一下,而后本能地抬起自己的袖口闻了闻。 他有些紧张问碧桃:“如此明显?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碧桃低着头,抿了一下嘴唇有些想笑。 片刻后仰起脸,一脸宠幸痴迷地看着卫丹心说:“你身上有一股……绝世美男子的味道,令我闻之心醉,神飞魂荡。” 卫丹心抿起上翘的嘴角,语带嗔怪:“你不要胡说!不过我平时并不熏香……难道是我在我们结发的香囊里面放了一些防腐驱虫草药的原因?” 碧桃忍俊不禁:“那应该就是吧。” 卫丹心连忙把自己腰上挂着的香囊撑开,取出了两味香气比较浓郁的草药。 片刻之后,卫丹心还是神情严肃地交代碧桃:“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要同她交浅言深,说我们之间的事。” “你我还正式办成婚仪式,也没有请各宗见证过,若是将我们之间的事情宣扬出去,与你声名有损。” 碧桃闻言心中一暖。“嗯嗯嗯”点头,非常听话的样子。 卫丹心觉得师妹真的好可爱,抱着亲了好一会儿,把碧桃的脸蛋都嘬红了。 碧桃又与他对坐饮了足足两壶茶,肚子都撑大了,又亲了一阵子,最后答应下来,算上今天晚上一共欠他十二次,这才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碧桃为了以防卫丹心没睡着,又在自己的屋子里和占魁叽叽咕咕了一个时辰左右。期间密谋得口干舌燥,喝了两盏茶。 待到子时,才总算轻轻打开房门,像两个贼一样放慢脚步,离开了房间。 顺着走廊尽头的楼梯,一直上到了问心阁的最顶层。 碧桃跟随占魁爬楼,紧张地四外张望。 占魁看到碧桃那个鬼鬼祟祟的样子,伸手一把拉着她站直。 “你和一个锦鲤仙一起行动,畏畏缩缩是对我的侮辱。” 碧桃:“……”一指节敲在占魁的大脑门上。 占魁捂着脑袋笑起来。 她拉着碧桃继续往上走:“放心吧,根本没有人巡视,全靠阵法。” 占魁大摇大摆:“原本问心阁的修士数量就不足,诛杀希恶鬼的时候又损失了二十几人,现在连夜间巡视的队伍都凑不齐了。仅有的那一些精锐也都被流星带走了。” “剩下的那几个问心阁的修士,每人屋子里都点了引魂香,这会儿估计正在‘睡生梦死’,没人会发现我们的!” 碧桃之前与占魁光顾着确认下去的阵法生门方位,两人隔空推演过几轮,以免占魁的“钥匙”不好使,再被困住。 碧桃这会儿见当真一个巡视塔楼的问心阁修士都没有,问出心中没来得及问的疑惑:“流星之前伤得那么严重,除了眼睛和嘴之外没其他的地方能动,这才一个多月就恢复好了还带队去驱邪?” “咦?你不知道?” 占魁站定,微微歪着头看向碧桃:“是一个多月之前,不二道人乐君雅送来了一壶天品流丹酿,流星喝了足足睡了好几天,不光之前的伤好了,连经年的鬼祟阴气侵体也好了大半。” “你见过我娘亲?”碧桃也站定,神色肃穆,“她看上去如何?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占魁点头又摇头:“我见过啊,她送天品流丹酿的时候,我正在给流星准备后事。但至于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其他宗门也送来了很多天品的伤药,流星吃了一直没什么效果,喝了不二道人送来了流丹酿,这才开始好转。” 占魁继续走,边走边说:“要不然棺材都备好了,一会你就能看到,在顶层放着呢。” 碧桃跟着她,自言自语一般:“可我娘亲为什么会给他送天品流丹酿?” “当然是为了你呀。” 占魁爬到了顶层入口,回头笑着说:“你这第二场竞赛的运气不错,没有生下来被人当着赔钱货扔掉,不二道人乐君雅是一个好娘亲,非常疼你。” “当时我听她同流星说话,张口闭口都是你,要流星日后多多照顾你……还有其他的我就没听清楚,我实在好奇天品流丹酿是什么味道,流星给我倒了一杯,我喝完人事不醒睡了两天。” 碧桃脑中思绪百转,站在台阶之下扬了扬头,对占魁说:“开门吧。” 占魁神神秘秘地在自己的怀里摸了摸,然后攥着拳头举到了碧桃的面前。 眨巴着大眼睛问碧桃:“你猜猜,钥匙是什么样的?” 碧桃拍在她的手腕上,“啪”地一声道:“别闹了。” 占魁撇嘴:“还是我牺牲色相换来的呢,你都不配合我一下。” “铛铛铛!”占魁配音,然后把手指张开,手上空空如也。 碧桃:“……” 占魁没心没肺地嘿嘿笑:“想不到吧,根本没有什么钥匙。” “进入冥界的入口,就在这一扇门之后。而想要进入此间冥界,要以自身的生机作为媒介,利用引魂香,使神魂离体,变为‘鬼魂’的状态,才能进入。” “流星就是因为反复来往冥界,才变得不人不鬼。” 占魁说:“他一开始死活都不肯告诉我,说来往冥界非常危险,他答应过我爹爹要好好照顾我,绝不会让我涉险,他真的很爱我。” “后来被我给亲得昏了头,才答应带我下去看看。” “我可以按照他带我下去的方法带你下去。但也不是一点危险都没有,一个不小心我们两个就真的变成鬼魂回不来了。” “困在此间冥界之中还不能投胎。” 碧桃点头:“开门吧。” 占魁倒也不是故意吓唬碧桃,这些话都是流星和她说的。 碧桃交代过占魁,流星说过的所有话都要与她重复。 但是占魁也很清楚,碧桃如果想做什么,从来都不会因为危险而退缩。 占魁这才转身,手掌按在门上。 她以流星若是死了,只能她来继任问心阁为由,央求着流星给她在阵法之中开了进出权限。 很快门上显现镇压阵纹的金蛇,总共八条,游弋向八个方向,抵达八卦方位,盘成一团,首尾相咬,又变成八个圆环。 圆环嵌入阵法,嗡嗡转动之声响起,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开启。 问心阁最上层是一处偌大平台,四周系满镇邪符录的铁链,自八角檐垂落。 碧桃还未曾迈进去,便看到其上重重叠叠的阵法,以及密密麻麻的阵盘。 驱邪镇鬼的阵法最多,其次是束缚阴气的阵法,还堆了非常多的聚灵阵,以及位于最中心的,供魂体穿梭于冥界阳间的传送阵法。 这问心阁果然是一个坐落在此间冥界之上,封印幽冥百鬼的八角镇魂塔。 想要支撑这重重叠叠的阵法不破不散,互不干扰,需要庞大的灵力维系。 碧桃看向各种阵法阵眼之处,成堆已经消耗成灰炭的天品灵石,感觉到一阵肉痛。 问心阁是真有钱啊! 他们九死一生诛杀一个那么厉害的希恶鬼,每人能拿到一百地品灵石已经是“空前绝后”的丰厚酬劳。 但这问心阁之中为了维系阵法,恐怕每一日就要消耗数不清的天品灵石。 那可是高阶修士拿在手中,也要等到进境时才舍得用的天品灵石。 不二道人的积蓄已经算非常丰厚,碧桃在其中也没有看到太多天品灵石。 占魁看到碧桃被那些已经化为灰炭的灵石,开口说:“我知道阁主库房在哪里,你要是缺灵石花的话,找我呀!” 碧桃咬了咬牙,幸亏她不是真的此界修士,否则晋升无望手头拮据,见此情形必起贪念。 碧桃对占魁这个锦鲤仙的好命又有了新一重的认识。 天道这是把她投身在了“金山”之上,还怕她把金山丢了,附带着送了她一个管理金山的“管家”。 “事不宜迟,”碧桃说,“燃香,我们下去。” 占魁根据流星带着她走的路线,足下移形换步,带着碧桃一直走到了所有阵法的最中间空地。 地面上停放着一口棺椁,外表以金粉绘制出密密麻麻的隔绝符文,以及更加繁覆的镇压邪祟之气的符文。 占魁走到棺材旁边,指着棺材对碧桃说:“那就是每一任问心阁阁主的棺材,也是通往冥界的路,我们两个需要躺在棺材里面,然后在棺材里面点引魂香。” 两人将厚重的棺材盖推开,棺材很大,里面放置了维系阵法的许多天品灵石,还有成捆的引魂香。 碧桃和占魁并排躺下,捻了一根引魂香以灵气点燃,插在两人中间。 棺材盖盖上,碧桃闭上眼睛,以木灵卷着引魂香吸入鼻腔。 神魂离体之前,占魁说道:“哦对了,流星还说,每次进入冥界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香灭之前,一定要回来。” “嗯。”碧桃应声。 很快只觉得浑身一轻,她的灵魂才刚刚脱离身体,就被一股漩涡拖拽着飞快下坠。 这种感觉,有些像在希恶鬼的梦境之中。 在被拽入漩涡的瞬间,碧桃耳边由远及近,开始响起嚎哭一样的声音。 直到她意识回归再度睁开眼睛,脚踩在地面,这嚎哭之声才从四面八方轰然涌来,如同音浪攻击,变得无比清晰而惨烈。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还有三个孩子要养!” “娘亲,爹爹,你们不要吃我啊,玉儿真的好痛啊!” “啊啊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 “夫君,夫君你放了我吧,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卖了我?” “我想转世投胎,我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了……”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啊啊啊!” “我的腿我的腿!谁吃了我的腿?!” “是不是你吃了我的腿?就是你!这双腿很好,给我吧给我吧!” 碧桃才刚刚睁开眼睛,就感觉有个人抓住了她的脚踝,还顺着小腿正在往上抓。 “小心!”占魁拉着碧桃往后退,然后一脚踩在那个摸碧桃腿的男人脑袋上。 那个男人头贴在里面,还贪婪地朝着碧桃的方向抓挠着:“给我腿……给我腿!” 碧桃看清他的模样,他的魂体已经非常浅淡,也非常虚弱,被占魁一脚差点把脑袋踩碎。 而且他不光是腿没有了,腰部以下全都没了。 魂体虚弱呈现这种状况,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 占魁又把其他扑向他们的魂魄打飞,碧桃环视周遭,终于将此间的冥界纳入眼里。 万界星界,皆有冥界。 但星界冥界,只是幽冥冰山一角。 正如蜘蛛结网,人体脉络一般,星界冥界为主冥界一丝一脉,通常只设三职。 阴鬼使:鬼王,日游神,夜游神。① 拘魂使:黑无常,白无常,牛头马面。② 冥妖使:豹尾、鸟嘴、鱼鳃、黄蜂。③ 这些冥职负责捕捉人畜死魂,送死魂上轮回桥,再经由轮回桥送往主冥之界。 抵达主冥之界,行审判功过,追溯生平,分配万界六道,或轮回,或打入炼狱受刑偿罪。 下届竞赛之时,天界的银汉罟之上,对此间星界的概括只有短短八个字,“轮回崩断,百鬼祸世”。 百鬼祸世碧桃已经见识过一些,但她亲眼看到何为“轮回崩断”,才终于明白,什么叫无间炼狱。 此间冥界,冥纲失序,鬼职无踪,黑雾吞星,黄泉逆涌。 数不清的魂魄,滞留在此间的冥界。 天地之间,唯一成片的光亮来自这些滞留的魂魄仅存的一点生机。 他们还保有一部分做人的意识,但是滞留在冥界之中对魂魄消耗极大,因此目之所及的魂魄,都是残缺不全的。 他们或飘浮在半空,魂体将散,或如同那个抓住碧桃的男人一样,用仅存的双臂在地上爬,执着地寻找他不知道被谁吃掉的双腿。 他们哭嚎着哀叫着,本能地寻找自己缺失的部分,又吞噬掉其他人完整的身体。 最后大部分失去了四肢,只能如同蠕动的虫卵一样,拥挤堆叠在一处,点点生机,汇聚成一条怨魂组成的“忘川之河”。 可架天接引主界冥的轮回桥,此刻只剩残垣断虹。 桥上本为轮回者烧去业障的业火,因桥体榱栋崩折,倒灌倾落,流入忘川之中,将那些魂魄熔炼成一锅魂嚎魄啸的“滚粥”。 阿鼻地狱不过如此。 碧桃见此阴阳逆乱,肝髓流野,万鬼夜哭之景,难免伤情惨目,眼眶潮湿。 占魁不断清理两个人站着的地方,以免这些发了疯的魂魄靠近把她们给撕下一块肉来。 在这里被扯掉的可不是轻易能长出来的皮肉,而是极难修复的魂体。 见碧桃脸上有血泪滑下,大惊失色:“祖宗啊!你疯了!你现在是魂体的状态,你哭就是消耗魂体啊,你还想不想回去!” “你说下来看看你也看到了,没什么好看,我们现在走吧?” 占魁说,“我知道你向来悲天悯人,可如此局面非一日促成,也不是你我微薄之力能够改变。” “碧桃,你给我醒神!”占魁踢飞了一个要咬她的头颅,一巴掌拍在碧桃的脑门上。 碧桃怵然回神,伸手抹去满脸血泪。 看向占魁,指向天际崩断的轮回桥,问她:“你看那桥面断裂之处,可觉得眼熟吗?” 占魁在一个多月之前与碧桃分别,碧桃交代给她的任务便是设法拿到进入冥界的钥匙,碧桃要下冥界看一看。 占魁都和流星下来一次了,连那些由生魂堆积而成的忘川河近处都去过,除了觉得这里滞留的魂魄只能生生等待自己魂飞魄散,实在太惨之外,根本也没看出何处有异。 可如今碧桃指着那崩毁于天际的轮回桥,占魁顺着她的手指往上一看,表情先是疑惑,而后迟疑微变。 “这痕迹……怎么那么像你新得的苍生殿之中,那些被暴力破坏的钝器痕迹?” 碧桃勾唇笑起来,她面上血泪未尽,这样一笑,简直毫无违和同这些满地乱爬漫天乱叫的鬼魂融为一体。 “走吧。”碧桃说,“我已经看完了。” 两个人直奔出口结界阵法而去,但跑到了半路,突然有一个小女孩冲出来拦住了两人的路。 她直接跪在了碧桃和占魁的面前,低头呜呜地哭着哀求两个人。 她是难得的一个四肢俱全的,之前一直藏在原本盛装着冥界幽冥之火的大鼎之中,才没有被那些魂魄啃掉四肢,成为忘川之中的“可怜虫”。 “两位姐姐,我刚才看到你们凭空出现,现在你们是要走吗?能不能叫我一起带走!” “这里真的好可怕,我……我想回去照顾我的爹爹娘亲。”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但我宁愿在外面做一个游魂,也不想待在这里!” “两位好心的姐姐,我求求你们,带我一起走吧!” 占魁小声提醒着碧桃:“死魂不能带出冥界,那是犯天规的!且一炷香马上燃尽,我一直在心里数着数呢,不能耽搁了!” 碧桃低头,悯然看着那个……只剩半个脑袋的小女孩。 占魁向来胆大包天无所不为,可她行事再怎么猖狂无度终有尺度,就像她好色成性,连地煞鬼王都敢觊觎,却从没有仙帝青冥发痴过。 占魁此刻是真的害怕,抓着碧桃的手简直要把她的手腕给折断。 因为占魁知道,她不过仗着自己身为锦鲤仙气运很好,才可以肆意妄为。 但碧桃却是真真的依靠她的心计手段,以及悬崖走马,才爬到如今的地位,其中艰难险阻不为外人道。 若她一时因恻隐,心中不忍而犯下大错触犯天规,归天之后那被她整得人仰马翻的古仙族会一哄而上,如同万鬼蚕食一样咬死她。 “碧桃!”占魁见碧桃伸手去摸那小女孩的脸,忍不住出声厉喝,“你不能将她带出去!” 碧桃捧起小女孩的面颊,看着她仅存的半张脸,还是能看出她生前一定玉雪可爱。 “姐姐……我求求你了!”那小女孩继续晃着碧桃的手臂说。 碧桃摸着小女孩完好的半张脸,说:“我不能带你出去。但我可以让把你害到如此地步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小女孩闻言可怜的表情一僵,而后温良之色骤然消失,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在了碧桃的手上。 占魁反应极快,一脚就将那小女孩踹飞出去。 碧桃的手却生生被咬掉了一块肉。 “操!”占魁骂了粗口。 “我还当她是什么可怜娃!” 能在如此惨烈的幽冥地狱之中依然四肢齐全,怎么会是一个可怜娃呢? 那小女孩咬掉了碧桃一大块肉之后,缺失的那半边脸,肉眼可见补上了一块。 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那样子似乎还想冲上来咬一口。 却碍于占魁实在是太凶了,只是弓着脊背,蓄势待发。 “走!”占魁拉着碧桃,直接冲入阵法。 那小女孩非常聪明,紧跟在她们两个人的身后,却直接被传送阵法弹开。 碧桃和占魁赶在一炷香烧完之前回到了棺材的本体之中,棺材盖掀开,占魁坐起来就抓过碧桃的手。 “没事吧?” 碧桃摇头:“只是有点用不上力气,估计恢复一阵子就好了。” 占魁却眉头紧皱,比自己受了伤还着急:“魂魄哪那么容易补上?你为什么要让她咬你,你又不是躲不开!” “你不会突然之间就变成一个不辨黑白,以身饲邪的圣女吧?” 圣女通常都是邪教里才会有的“牺牲品”,占魁是在提醒曾亲手诛灭过邪教的碧桃,让她清醒。 碧桃低笑:“放心吧,我没有被鬼气所迷。只是那小姑娘努力活了很久,且还能继续活下去,我喂她一块魂魄自有用处。” “神神秘秘,连我也不能说?”占魁的脑子向来没有碧桃好使,能查数计算引魂香什么时候燃尽,就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碧桃倒也不是要瞒着占魁,而是她现在还未能完全确定心中的猜想。 占魁不是一个大喇叭,从不会把碧桃的计划乱说。 但她实在太好看清,一根肠子直通后庭,提前告诉她跟昭告天下也没什么区别了。 碧桃从棺材之中爬起来,伸手拉了占魁一把。 结果正好用的是那只被咬掉一块魂魄的手,拉了一半脱力松手,占魁又跌坐回去,脑袋“哐”地,磕在了棺材上。 占魁:“……好好好,我为你牺牲色相,以身入局,结果你欺三瞒四还恩将仇报!” 碧桃笑着,换了一只手拉她。 占魁与她交握,借力站起身。 两个人将棺材盖盖上,出了阵法,又并排手拉手下楼。 碧桃一直思绪飞天,全身心信任,将自己交付占魁。 占魁扶着她下楼梯,宛如扶着一位盲人老妪。 “你到底从底下看出什么了?一点也不能告诉我吗?”占魁真的好奇极了。 碧桃心有七窍,平常小事绝不会让她有这种魂飞天外的状态。 碧桃侧头看她,见她抓耳挠腮实在好奇,带她回到自己屋子之后,给她透露了一些。 “你也看到那轮回桥崩断之处,为钝器暴力所致。与我新得的苍生殿之中被人打砸的痕迹一模一样。” “你就没有什么想法?”碧桃问她。 “确实一样,你那苍生殿真是被打得乱七八糟。” 占魁说,“要不是你朋友多,又为了蹭仙灵大伙一起给你收拾屋子,你肯定要睡在废墟里。” 碧桃:“……行吧,我就不应该指望你能想通。” 碧桃对着占魁说:“我猜测,打砸我苍生殿的那个人,和砸断轮回桥的是一个人。” “……啊?”占魁一脸茫然。 碧桃没有卖关子,直接说:“二百多年前,一位功德仙位飞升天界,到了天界之后,却对天界对他的安排诸多不满。” “当时他将整个九天搅得风雨如晦,连下了数日大雨,你可记得,你我是在什么时候相识的?” 这个占魁回答得很快:“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我们在水椿桥下面宿命相逢!” 占魁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当年那个因对九天不满,悍然散灵下界的功德仙位,是此间星界的?” “没错。” 碧桃说:“你应该有原本身份的记忆,记忆里肯定有一位玄门老祖,两千多年前创立玄门,收容百家道术,护佑苍生,阻断幽冥邪鬼入世,令人间数国昌盛繁荣,夜不闭户。” “此等大功德,飞升成仙本是寻常。” “他用的武器,正是如今的修界,每一个宗门都供奉的通天锏。也就是异于刀剑,只有四棱的无刃钝器。” 之前卫丹心被她栽赃,以为对她行了禽兽之事后,掌门卫肖用来抽打卫丹心后背的“家法”,就是通天锏。 占魁眼睛瞪得要脱眶而出:“确实有这个人!玄门老祖名唤玉俊郎,据说是一位芝兰玉树,轩然霞举的美人郎君!我还看过他的画像呢,问心阁里就有!” 提起美男占魁总是兴味盎然:“画像这等死物之上,他也是丰神俊朗,湛然若神,只可惜君生我未生,无缘得见其真容啊!” 占魁原本沉浸在和美男子缘悭一面的惋惜之中。 突然之间哐当一拍桌子,恍然说道:“对哦!我想起来了你让我背的竞赛规则!每一个星界同天界的时间流速都不相同,天界的时间流速,同此间星界时间流速,本为天上一年,星界十年。” “但因为我等下届竞赛,总不能竞赛四十年,天界诸仙要活活等上四年。所以星汉轮转阴阳晷将这个星界的时间流速调整为,天上一天,地上十年。” “也就是说,在原本的星界时间流速之中,两千多年前,算到天界正是两百多年前!” “所以那个散灵的玄门老祖玉俊郎,是又回来此间星界了?” 占魁聪明一下,又立刻糊涂了:“可是散灵之后,回归凡人之体,还未落地就会进入天人五衰。” “寿终之后,甚至要按照凡人自我戕杀的罪行,判罚炼狱之刑,才能轮回。” “他一介凡人又如何能打断轮回桥?他飞升之前打的?” 碧桃有点想打占魁。 碧桃说:“当年飞升功德仙位何其狂傲?将掌管九天男仙的东王公宫殿砸个稀巴烂,神仙不做了,过了雷劫的满身仙骨,也是他亲手捏碎的。” “可若当年他仙骨未曾尽碎,散灵也没有散干净呢?” 占魁愕然:“那……那不是成了欺瞒天道,悖逆阴阳的堕仙吗?!” 碧桃点头正要接话,突然房门被敲响。 “三师妹?是你在说话吗?我听到桌椅碰撞之声。” 门外传来卫丹心暗含怒意的声音:“你为何这么晚了还不睡!” 碧桃和占魁两个人,上一刻,还一个成竹在胸侃侃而谈,一个恍然大悟拍桌感叹。 听到这声音之后,立刻原地变成两只被狸奴发现了老巢的“小老鼠”。 从桌子旁边站起来之后,两个人慌张绕着桌子跑了半圈,脑门差点撞在一起。 而后碧桃直奔床榻,占魁直奔床底—— 桌子上的灯却忘了吹! 第75章 让他干看着! 碧桃迅速把自己的衣服扒得只剩中衣中裤, 把被子抖乱,再把自己的头发面颊揉乱, 还很细节地把自己的眼睛也狠狠揉红。 这才像是被吵醒一样,趿拉着鞋子下地,去给一直站在门口的卫丹心开门。 路过桌子时,碧桃甚至没有忘把两个茶盏其中一个扣回去。 房门打开,碧桃打着哈欠靠在门上,眼中蓄着被吵醒的薄薄水雾,神色无辜地问卫丹心:“怎么啦?” 门外的卫丹心衣冠肃整, 逆着走廊之上的长明灯站着,身形伟岸,渊冰照骨, 压迫十足。 碧桃本来就是装迷糊, 这一下更是被卫丹心身上透出的冰寒之气,激得立刻精神抖擞。 卫丹心看上去不是睡着了被吵醒了, 而是根本就没睡! “进来说话吧。”碧桃侧过身, 示意卫丹心进门。 卫丹心进来, 走到桌子旁边,垂下头看到桌面之上只有一个杯子。 可是对面桌子上虽然没有杯子, 却有一些明显放过茶盏遗漏的水痕。 卫丹心的眉心慢慢拧起,他不由得想到, 上一次来问心阁的第二天早上, 师妹就从四师弟的房中醒来。 一时间他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连呼吸都开始不畅。 他和师妹都已经成婚了……他尽量满足师妹所有的诉求,师妹难道还对四师弟念念不忘,与他深夜相会吗? 碧桃并不知道卫丹心只根据桌子上面的一滩水迹,思绪就已经飞到了不可挽回之处。 在卫丹心的对面坐下, 与他双膝相抵,手撑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声说:“夫君这么晚还不睡,难道是离开我睡不着吗?” 卫丹心这一次没有被“夫君”两个字给哄好。 他开口问道:“你之前去哪里了,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但是你并不在房间。” 碧桃脸不红心不跳:“我出去方便了。” 卫丹心神色端肃,一双金瞳却透出些许阴郁之色:“你出去方便了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之中卫丹心来找碧桃,找了整整十几遍。 碧桃闻言心里嗷嗷直叫,脑中急转,想过直接坦白,说她没睡觉,跑去找占魁玩了。 可碧桃怕卫丹心追根究底,碧桃和占魁没有串过供,万一卫丹心较真,她和占魁说不到一起,就麻烦了。 况且离开卫丹心房间之前,他才说了不让碧桃和占魁走太近,碧桃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阳奉阴违实在可恶。 最后说:“师兄,我其实是饿了,去外面街上想找点吃的,转来转去一时忘了时间……” 卫丹心看着自己的夫人,想要戳穿她的话转了两圈,又被他吞回了喉咙,像吞入一口酸涩的苦酒。 他从第一次找不到师妹的时候,就想到她是饿了去外面的街上买吃的,所以卫丹心也去了外面的街上。 从街头到街尾,甚至连两人之前牵手的那一条黑暗小巷都走遍,根本没有寻到师妹的踪迹。 卫丹心最后强行将这件事揭过,像掩盖一道伤口,假装不痛,假装其不存在。 起身就开始朝着碧桃的床边走,边走边脱衣服。 他向来整洁干净,无论是脱下的衣物,还是平日用的东西,都会随手放回原位,甚至还有专门的朝向。 但此刻动作粗暴,从动作便能看出他是如何怒火中烧。 将头顶的发冠摘下,随手扔在地上,“哐当”一声,滚了好远。 腰封伴随长袍落地,他很快脱得也只剩一件中衣和中裤,将衣襟扯开,蓬勃的胸肌若隐若现,转过头,看向碧桃。 金瞳犹如浸入寒潭的金轮,美得锋利刺骨,却没有半点温度,他伸出手:“过来。” 碧桃站着没动,被卫丹心这副架势给慑住。 卫丹心见她不动,大步走过来,拉着碧桃走到床边,而后将碧桃往床上一甩。 碧桃被甩在床上,陷进了被子当中,本能地心悸,眼睛瞪大——这不就是她一直在幻想的被摔在床上吗? 卫丹心很快单膝跪在床上,倾身压住她肩膀两侧,攥住她的衣襟,而后“刺啦——”一声,碧桃身上一凉,卫丹心就倾身面色僵冷,倾身覆上来。 碧桃一边觉得实在是刺激极了,一边又想到现在实在不是时候! 连忙出手阻止:“等一下……师兄等一下……唔!” 碧桃的嘴唇被卫丹心的双唇堵住,剩下的话都变成一片唔唔唔唔唔。 碧桃神魂颠倒。 碧桃在卫丹心异于寻常的“暴虐”气息之中,像一只被卷入旋风的飞鸟,翅膀歪斜,无论怎样扇动,也无法自我掌控方向。 她被刺激得气血上涌双颊血红,并拢双腿勾住卫丹心的肩膀,忍不住回应了片刻。 但很快又强行找回一丝理智,不行! 占魁还在床底下呢! 碧桃赶紧用力去推卫丹心,结果卫丹心像是疯了,撕咬的力度越发重,碧桃的口中都尝到了些许腥甜的味道。 卫丹心平素就是一身的牛劲儿,碧桃实在推不动他,最后不得不结定身印,一下子拍在卫丹心的肩膀上。 “师兄你等一下!” 碧桃气喘吁吁停下,卫丹心被定住片刻,自下而上,索命的玉面修罗一般,用那双金色的双瞳锁住碧桃。 那眼睛平日如朝阳一样温暖,此刻却化为碎裂的利刃,恨不得将纳入其中之人凌迟。 而且碧桃就只定住了他片刻,气都没等喘匀,卫丹心就强行冲破了定身的咒印,再度俯下身。 “师兄……师兄!” “卫丹心!”碧桃一把掐住了卫丹心的脖颈,手上力度用得不轻。 卫丹心才终于停下,唇角微微一勾,那竟然是一个有些嘲讽的笑。 卫丹心声音低幽:“怎么了?这么快就不喜欢师兄了?” 碧桃很快放松手上的力度,一边因为卫丹心的霸气和强横而骨酥肉麻,一边说道:“师兄我错了,我不应该骗你,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是吗?师妹不是说去吃东西了吗?” 碧桃:“师兄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碧桃抱住卫丹心的脖子,去亲吻他的嘴唇,结果卫丹心却微微仰头躲过,碧桃亲在了他下颚的小红上面。 碧桃语调讨好:“让她出去,好师兄,只有我们两个的话,你想怎样都可以好不好?” 碧桃说着赶紧砸了两下床底。 卫丹心却突然笑起来,低低的,语调极尽讽刺,却也带着难言的凄苦之意,仿若夜啼的寒鸦。 “那就让他出来。” 卫丹心的金瞳漫上了一些血丝,摸着碧桃的脸说:“让他好好看一看,你究竟是谁的夫人。” 卫丹心乃是地重中阶修为,修士五感敏锐,一进门不仅看到了桌上多余的那一道茶盏水痕,更是感觉到了床下有人。 即便是那个人拼命敛息,也根本逃不过卫丹心的感知。 他简直伤心欲绝,怒火冲天。 卫丹心说完之后,不顾碧桃手上还扣着他的命门,再次低头吻上来,凶得仿佛要将碧桃生吞。 一晚三次还不够,她还有精力去找其他人,那五次呢,五次不够七次呢? 是不是要让她日夜下不来床,她的眼中心中才只会有他一个人?! 碧桃知道卫丹心一定是误会了,如今醋意大发,仰头承受着,然后用手狠狠地敲床。 这一会儿碧桃也不敢隐瞒了,只要占魁出来,就不需要解释了! 不睡觉跑出去和占魁玩,顶多被骂,卫丹心不至于发疯。 占魁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占魁躺在床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也是被刺激得不轻。 她本来就是个“狂徒”,一点也不介意碧桃当着她的面上演活春宫。 可是占魁天生就怕明光,几乎除了碧桃之外,九天所有的仙位都害怕明光这个铁面无情的执法者。 她可不敢看明光啊! 但是她现在爬出去真的不会被明光给打死吗? 占魁之前就感觉到了明光不想让碧桃和她玩! 要不然占魁也不至于听到明光的声音就直接钻床底下。 无论是天上地下,明光都看不上她,看着她的眼神很冷,冻人骨头的那种冷。 “哐哐哐!”碧桃又狠狠砸了三下床。 占魁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从床底下爬出来。 根本没敢往吱吱嘎嘎不停的床上看,要真是看到明光……明光就算现在没有记忆放她一马,恢复记忆也得把她眼珠子挖出来!当泡儿踩! 占魁从床底下爬出来之后,连站起来都忘了,一直朝着门口爬。 而且还是贴着地面的那种匍匐爬行。 场面一时之间精彩极了。 但床上那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了。 卫丹心掐着碧桃的下巴,将她的头扭向地面,本来是要让碧桃看着那个人,并深刻地意识到她是谁的夫人。 结果看到地上爬着的身形,卫丹心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此刻鬓发散乱,还打着赤膊,就只剩一条半挂的中裤,呈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之势。 地上那娇小身形如同虫子一样蠕动,卫丹心的金瞳骤然收缩成一个极小的点,而后松开碧桃,拉住被子,朝着床里一滚! 从一个霸气外露,要向着另一个雄性展示自己的雄风,宣示自己所有权的猛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卷成了一个香喷喷的,烧得外焦里嫩的人卷。 碧桃:“哈哈哈哈哈哈哈……” 占魁已经手脚并用迅速匍匐到了门口,仿佛她本体不是一条鲤鱼而是一条泥鳅。 嘴里还嘟囔着:“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可没有回头啊!” 占魁用脑袋把门顶开,很快就爬出去了。 碧桃笑着去拉把自己藏起来的卫丹心,但被子卷得特别紧,卫丹心还在里面拽着,根本拆不开。 碧桃索性就长腿一跨,骑在了卫丹心的被子卷上。 “师兄?夫君?” 碧桃挖不出来人,像骑马一样颠来颠去。 “夫君你说句话呀!哈哈哈哈……” “占魁跟我说,问心阁里有夜光的挂画,我是跑去跟她玩儿了,结果回来正被你抓住我俩才藏起来的。” “你以为床底下是谁?啊?师兄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呀!” 碧桃隔着被子,把整个身体压上去乱蹬乱颠。 等卫丹心彻底确认屋子里面没有其他人,这才从被子里面钻出来。 面色红得一掐都能掐出血来,伸手碰住了碧桃的面颊,语气已经彻底恢复了平素的温柔如水说:“我刚才有没有弄疼你?” “你说,你以为床下是谁!”这回换成了碧桃咄咄逼人。 原本她半夜三更不睡觉跟占魁偷偷跑出去,被卫丹心抓住了总要想个合适的理由搪塞,最后也免不了要被训斥一番。 可是卫丹心误会在先,弄得那么激烈疯狂,理亏的人瞬间就变成了他。 碧桃骑在被子上,抓住机会居高临下耀武扬威:“你是不是以为是四师弟?” “我们都已经成婚,誓心石许诺过了至死靡它,师兄竟还这么怀疑我,实在令人伤心!” 卫丹心连忙顶着一头乱发和潮红的面颊,金瞳透出心虚与后悔,睫羽闪烁:“是我错了。” 卫丹心说:“是我醋意大发,失了理智,有没有伤到你?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卫丹心捧着碧桃的面颊,起身将她整个人都揉进怀中:“你就原谅师兄一次好不好?我先前来找你找了十几次,你却不在我生怕你出了什么事。” “结果你一回来,床下就藏了个人,那个人还拼命敛息,我心急如焚头昏脑胀,才没有仔细确认就……” “师妹……”卫丹心一下一下亲吻在碧桃的脸颊上,在她故意负气一样撅起来的嘴上。 亲了好多下,碧桃才就坡下驴,“哼”了一声,表示这件事就此揭过。 然后又勾着卫丹心的脖子,蹬了蹬腿说道:“师兄,你刚才真的好冷肃,好霸道,好迷人,你摸摸,我的腿都抖了!” “我们继续好不好,你就当床下还有人!证明你自己!证明我是你的夫人!” “让他只能干看着!” 卫丹心:“……你不要再说了。” 他羞愤欲死,闭上眼捂住了碧桃的嘴。 当时他只觉得五内俱焚,但床底下的人就算真的是四师弟,他也不会当着四师弟的面对师妹做什么。 只是做个样子,如果爬出来的是四师弟,卫丹心打不死他! “来嘛来嘛!”碧桃还在继续磨人。 卫丹心控制住她,正色道:“出门在外,不可以……做那种事。” “等到回到门派……”卫丹心虽然非常羞耻,他同碧桃低声商量,“你若实在想要,以后每晚改为五次,我应该……可以的。” 他除了第一回之后都是游刃有余的。这点他还比较自信,可以充分满足他的夫人。 碧桃:“……不了不了不了!开玩笑的师兄哈哈哈!” 碧桃一点也不担心卫丹心的实力,他虽然是下了界,可他本身是一个仙位,而且是玄仙之位,清气荡荡,金灵烈烈,根本不存在肾虚这种凡人会有的问题。 但每天晚上五次,别说是睡觉,加上“温情”的时间往后顺延,碧桃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卫丹心又确认了一遍:“真的不要吗?” 碧桃把头摇成拨浪鼓坚决:“不要。” 卫丹心这才说:“那好,那就还是一夜三次。” 他抱着碧桃,亲了亲说:“我找你是真的有事情同你说,之前二师妹来找我,她和四师弟已经选好了要出的任务,目的地正好也是孟夏村,所以明日一早还与我们同行。” “你还记得之前来接任务,留影石之上有孟夏村群虎聚集于山野,四处伤人之事吗?” 碧桃点头:“我记得,但一山不容二虎,按理说老虎并不会聚集。” “是的,因此这个任务一直都没有引起重视,甚至有修士怀疑是村民为了尽快让修士驱杀老虎而夸大其词。” “但如今孟夏村已经彻底变为了一个空村,以孟夏村为中心,周遭的数个村庄,乃至城镇,在这短短一个月之内,失踪人口不计其数。” “流星阁主已经亲自带队,先行去探查其中是否有鬼怪作祟。” 卫丹心捏了捏碧桃的耳朵,实在柔软可爱,又凑近亲了一下。 这才说:“如今这个任务依旧挂在留影石上面,只要参与任务之人,同希恶鬼那次一样,可以拿到一百地品灵石。” “所有宗门的弟子几乎全部都选择了这个任务,因此我们明日同行之人除了师妹和师弟,还有其他宗门的弟子。” “你父亲隐居在孟夏村山中,如果你母亲真的去那里找他而又耽搁到此时,恐怕也正是因为“群虎”作乱之事。” 碧桃闻言,点了点头:“那明日便一同启程去一探究竟。” 但这世间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背后的推手是不是那位玄门老祖? 此次想要做什么? 卫丹心最后亲了一下碧桃的鼻尖:“那你早些睡吧。” 卫丹心起身下床,把刚才他扔了一地的衣物,一件一件捡起来,重新穿戴回去。 碧桃抱着他的后腰,像一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动作在地上拖着,哼唧着恋恋不舍:“就算不做那件事,那你就在这睡吧……你不想我吗?我没有师兄睡不着!” 卫丹心扭头,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嘴唇贴上去好久都没舍得挪开。 最终叹息一声,压低声音说:“明日大家起得都很早,若是有人见我从你的房中出来,对你名声有碍。” “再忍忍,”卫丹心安抚碧桃,摸她红艳艳的可爱面颊,“等我们成婚之后,出任务都可以宿在一起。” 碧桃笑着点头。 卫丹心重新穿戴整齐,这才从门口出去,碧桃送他到门口,看着他从门口捡起了一个阵盘。 是阻隔声音和窥视的阵盘,阵盘开启之后,屋内的人可以出去,但外面的人想要进来就需要破阵。 碧桃挑眉,用眼神揶揄卫丹心——准备很充足啊,很明显就是来捉奸的! 卫丹心一脸“大公无私”,轻咳一声,又拍了拍碧桃的脑袋说:“早点睡。” 抓着阵盘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碧桃啧啧啧地关上了房门。 碧桃回到桌子边上给自己又灌了杯水,有点燥热。 卫丹心刚才真的把她的火给撩起来了,两个人之间本就契合无比,又都是初尝禁果,出来这么多天了还真的很想。 碧桃灌了几杯水把燥热的劲儿压下去。 一想到刚才明光因为吃醋人都气疯了的样子,忍不住在床上咯咯咯笑了一阵子。 好精神啊还是睡不着。 虽然和卫丹心在一起能睡觉的时间很短,但两人一起养成某种习惯,从不会是单向。 碧桃今天晚上对卫丹心说的唯一一句真话是——她没有卫丹心真的睡不着! 热乎乎抱着他说话,才会困意上涌。 习惯多么可怕,之前赶路的时候还有骑马消耗体力,现在不用风餐露宿,之前的习惯就找回来了。 毕竟每天这个时间根本不是睡觉的时间! 碧桃又在床上翻了一阵子,索性就坐起来。 重新洗漱好换了一身衣袍,又跑去找占魁。 她不睡占魁也别想睡! 占魁不愧是占魁,她也根本就没睡。 她躺在碧桃床底下,被那两个人热火朝天的架势给刺激到了,这个时候没有在自己的屋子里,而是在走廊中。 正把一间屋子窗户捅了个窟窿,小嘴贴在上面,压低声音威胁:“广寒,我警告你,你要是不给我开门我可就往里吹迷烟了,到时候把你扒光了吊在问心阁的门口示众。” 里面睡到半夜,从被鱼头人强迫的噩梦之中惊醒,惊醒之后,强迫他的人正站在门口威胁他,简直是噩梦之中的噩梦。 碧桃走到占魁身边的时候,占魁正在说:“你要是不给我开门,你等到归天,我让人把你的门牙打掉!” 碧桃听得啼笑皆非:“你也太歹毒了吧?” 歹毒果然奏效,占魁说完不久广寒就一脸无奈把门打开了。 他衣衫不整,长发迤逦在赤裸肩背,色若牡丹,本能对着占魁堆出暧昧笑意,结果一看到碧桃像见了鬼一样。 “砰”一声,就把门重新给关上了。 占魁“哎!”一声,要不是收手快手指都被夹掉了。 最终占魁没能成功“春宵一夜”,而是被碧桃抓住,拉到占魁的屋子里面去了。 广寒侥幸躲过一劫。 两人进屋门一关,占魁对着碧桃双手合十:“我求你了,赶紧回去睡觉,我们以后白天再来往,晚上就不要凑一起了!” 从屋里爬出来很光彩吗? 占魁之前在走廊爬了一段才想起自己能站着走。幸亏夜里走廊没人,没人看到。 九天之上,就连那些仙长都算在内,占魁怕的人很少,明光是其中之一。 不仅因为明光乃是未来仙帝人选,生来位比寻常。 归根结底还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占魁仗着自己运气好,经常跑到瑶池那边去偷摘荷花,给本体做床。 这种事情只要不被发现就没事,被发现了大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当时因为碧桃追逐明光,惹那些古仙族不满,占魁和碧桃要好,有人发现她跑到瑶池摘花之后,就把这事捅到了明光的面前。 摘花不是个多大的事,达不到触犯天规的地步。 明光也并没有重刑罚占魁,只是让她清理瑶池之中生长荷花那一片水域的“噬根虫”。 还专门派了两个小小的仙侍看着她。 罚期是一年,占魁必须化为本体下去清理那些虫子。 可怜她一条锦鲤,做了一整年的泥鳅,清理完泥塘之后满嘴土腥味连饭都吃不下去。 每日不见天日钻在淤泥之中,漂亮的红色鱼鳞都差点褪色!她再也不喜欢荷花了。 自此之后,占魁看见明光几乎都绕着走。 因此占魁被碧桃拉进屋子之后,还念经一样说:“走吧,回去吧,等一会儿要是被明光发现你又来了我这里,肯定要把我的门牙打掉!” 明光治理九天很少用酷烈手段,可他本质和碧桃很像,就像之前临时更改第一轮比赛规则,那种明面之上的损招有的是。 碧桃忍俊不禁:“放心吧他已经睡着了。给我找一些烧纸,金元宝什么的。问心阁负责送鬼魂渡轮回桥,肯定有这些东西吧。” “你要超度谁?”占魁问。 “给我冥界的亲眷送点钱财罢了。” 占魁不解:“冥界亲眷?你一个野生野长的野仙灵……你还觉得那个咬你一口的小姑娘可怜要给她烧纸?” 占魁早就把碧桃第一个世界投生之后被人扔掉,被一个婆婆捡回去养大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更没想到碧桃如今竟还记得。 听到碧桃解释完要给谁烧纸之后,并不理解:“且不说那位婆婆现在有没有投胎转世,这根本不在那个星界,你烧了她也收不到啊?” 碧桃也不给她解释,准备让她自己看:“你只管给我找来东西就是,然后你就远远站着。” 两人在问心阁第三层的库房之中拿了一大堆的纸钱还有金元宝,甚至还有纸扎的马匹和二层小楼。 吭哧吭哧地搬到了问心阁后面的一处四通八达的空地之上。 占魁把东西放下之后还嘟囔:“而且你为什么烧的东西都是双数?你那个婆婆就算是鬼岁数也应该不小了,能骑马?两套房子她住得过来吗?” 碧桃不欲解释自己“富有”两个爹爹。 而后占魁按照碧桃说的,站得很远,在问心阁一处角楼下面的柱子后面,看碧桃到底要搞什么鬼。 碧桃在地上画了个圈,留了一处向西的缺口。 在大圈里面点燃了那些祭品,口中念念有词。 没多久一阵阴风卷过,烧完的灰烬盘旋着冲天而起。 占魁在大柱子后面等得都要睡着了,碧桃把最后一匹马也烧完了,占魁正要走出去拉她回去睡觉。 突然间不远处一阵马匹咴咴的声音传来,一个身着绘满了阴咒长袍的高大男子,从西侧纵马而来。 占魁眼睛瞪得像铜铃——地煞鬼王?! 好啊好啊好啊! 碧桃不让她搞鬼王,结果背着她连召唤对方的方法都会了! 而且!明光还在问心阁呢,这跟堂而皇之地偷情有什么区别?! 她要不然赶紧去给明光的屋子里点一根引魂香,让他睡得更沉一点? 地煞鬼王在燃尽的灰堆之前勒马,马蹄高高扬起,他的长袍和长发,卷动着灰堆之中残余的火星与纸灰,蹁跹而飞。 他居高临下,在刚刚得到的高头大马之上冷容而视。 看向碧桃的神色简直像是和碧桃有仇,一双因为过度激动,无意识之下被激发出猩红鬼瞳的眼睛,瘆人极了。 好似下一刻就要把碧桃当场撕成碎片。 实则这是来自老父亲的慌张,而且他不是故意冷脸,他是天生就长这样! 吸纳阴气多年,越紧张越严肃越显得凶狠冷傲。 而且近乡情怯,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自己的“女儿”相处。 他们二人一阴一阳,一个天界仙位一个幽冥鬼将,原本绝不该有任何交集的机会。 可是凡间十八年,化为一条名为亲情的无形的绳索,将两人紧紧相连。 他之前就躲在林子里面收东西,还收到了两栋二层小楼,压缩过后放进储物袋,无人之处,笑得嘴都咧到耳根了。 酝酿了好半天,发现女儿都烧完了,估摸着要走了,才骑马跑出来。 但两人对视片刻,身为地煞鬼王的白堕,几乎手足无措。 碧桃仰着一张小脸对他笑,白堕冷着脸翻身下马。 结果下马的途中碧桃突然开口叫了一声:“爹爹。” 白堕足下一歪,踉跄了一下,险些迎面跪下去,幸好一把揪住了马鬃才站稳了。 75-80 第76章 和爹爹说话 碧桃开口道:“叫了那么多年的婆婆, 那日在康全城,得见鬼王真容, 才知婆婆不是婆婆。” “第一场竞赛,我天魂损伤,投生凡人,承蒙鬼王大人一十八年含辛茹苦日夜相伴,养育之恩没齿难忘。” 碧桃上前,恭恭敬敬行了晚辈礼:“请鬼王大人容我叫一声爹爹。” 白堕激动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本能地想同他最好伙伴“浊贤”分享。 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黑暗之中,浊贤今日有公职在身, 接到女儿召唤之后欣喜不已,却实在抽不开身与他同往。 上一个星界为凡星界,他们再怎么舍不得女儿受苦伤心, 也没有办法在凡星界现身与她见面。 况且他们身为随赛仙长, 为免瓜田李下,不敢同参赛者私下有所往来, 会影响竞赛成绩的判定。 如今聪颖绝伦的女儿, 终于认出了他, 也不枉白堕当时捉拿作弊仙位的时候,故意在她面前祭出了阴阳鬼童。 那对阴阳鬼童正是女儿烧给他的, 女儿还记得真是太好了。 可婆婆是爹爹,却也不是白堕一人。 白堕最开始接受照顾失忆仙位的调令, 多有不愿, 浊贤当时帮助白堕顶替了许多次凡间身份。 他甚至同凡间的老妇, 学了针线活,若是论起养育孩子的用心,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白堕自认不如浊贤。 若是浊贤也能听到这一声“爹爹”, 该有多么欣喜若狂。 只可惜…… 孰料碧桃下一句话便是:“爹爹,不知我另一位爹爹今日为何没来?” 白堕长眉邪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若沉钟:“你知道当时是两个人一同养你长大?” “当然知道。” 碧桃笑着说:“一个会做针线活,一个只会看着窟窿发愣。一个喜欢摸我的脑袋,另一个却喜欢敲我的头。一个总是担心我从树上摔下来,一个却教我爬树的要诀……” “诸如此类,或许我一开始没有想通,但那日纸钱滚过的乃是两位地煞鬼王的衣襟,我又如何还会继续糊涂下去。” 白堕上前一步,曳地的长袍和如瀑的黑发,都因为他身上涌出的阴气无风自动。 他并没有开口解释什么,只是有些迟疑地抬起手,曲起修长的指节,在碧桃的脑袋上面轻轻敲了一下。 碧桃眨了下眼,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面前的这一个,是那个不会做针线活,只会敲她脑袋,却会教她爬树的爹爹。 碧桃一时间双眸潮湿,伸手抓住了面前这位地煞鬼王垂落的袖口。 阴气森寒地顺着碧桃的指尖,钻入她的骨髓,碧桃打了个激灵,却是笑了。 因为她想起婆婆死后,她有很多次都感觉周围阴森森,就如同此刻这般森冷入骨,连火堆都无法驱散。 那时候碧桃还以为是天气太冷,或者常年吃饼身体缺乏营养才会导致畏寒。 如今想来,那一次次的寒气入体并非寒气,而是阴气入体。 是她的婆婆,她的爹爹们,在无法现身无法说话之时,小心翼翼地触碰她,安抚她。 碧桃抽了下鼻子,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她野生野长,生平唯一切身感受到的亲情,正来自面前之人,实在珍视非常。 白堕见她打了个抖,知道是自己的阴气侵染到了对方,立刻将袖口抽出。 开口道:“你为修士,清气充斥经脉,不宜同我这幽冥阴煞有所……”接触。 又见她流泪,当即阴气涌荡,无措得好似野兽奓毛。 碧桃上前一步,径直抱住了她面前的地煞鬼王。 “爹爹……”碧桃埋入鬼王的怀中。 这个拥抱,隔着两个世界,隔着一个天界与幽冥,迟到好多年。 白堕登时所有的话,所有的感知都凝固了。 他好像神魂出窍,却又想起自己如今就是神魂的状态,无法出窍。 白堕身形格外高大,他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到女儿的一个脑袋顶。 想到她小时候,白堕从这个角度看她,只能看到她毛躁的脑袋瓜,歪歪扭扭的辫子。 经常觉得她是一只长不大的猫儿狗儿,又干又瘦,恐怕养不大,也生怕养不大。 如今女儿……真的长大了啊。头顶已经快到他的下颚了。 阴气正在自两个人相触的身体钻入,白堕连忙收敛,可他终究是鬼王,常年行走幽冥,无法将阴气彻底收敛干净。 他最后,只是又曲起指节,在碧桃的头顶敲了两下。 声音越发低沉道:“还在竞赛之中,小心阴气入体,运气变差。” 碧桃破涕为笑,放开了白堕。 说道:“没关系的,我有个朋友是锦鲤仙,我一会儿亲她一口就好了……” “是那边那个偷看的朋友吗?”白堕嘴角也勾起一些弧度,微微朝着占魁的方向仰了一下头。 占魁立刻“嗖”地缩回了柱子后面。 然后在自己袖口里面摸了摸,也不等碧桃了直接跑回了问心阁。 “不行,碧桃跟地煞鬼王都抱一起了,今天晚上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她得赶紧把之前没有吹到广寒屋子里的迷烟,吹到卫丹心的屋子里面去,免得他万一睡不着出来闲逛再坏事! “是她。”碧桃看占魁被吓跑的身形笑起来。 又看着白堕说:“爹爹身为随赛仙长,定然是公职繁忙。” “但如今此界轮回崩断,想必需要转世投胎之魂不多,此界竞赛的仙位也大多没有功德进展,无须记录,爹爹没有那么忙了吧?” 此界确实投胎人数极少,除了问心阁送过轮回桥的那些,主冥界得知此间轮回桥断裂,便很少分配人畜投生此界。 因此此界飞禽走兽近乎绝迹,生育也是逐年下降,凡人想要孕育子女,极其艰难。 否则人间曾经昌盛无比的数国,也不至于寥落得如此之快。 在此界随赛,确实清闲得很。 白堕克制点头:“不算忙。” 他看了碧桃一眼,又很快离开视线,看向了已经燃尽的灰堆。 白堕很想与女儿亲近,却连刚才被猝不及防地抱住,都不敢回抱。 一是怕阴气会影响女儿的气运。 二来他乃是随赛仙长,与竞赛者表现得太过亲密,会为她招来祸患质疑。 三则因女儿乃是九天仙位,他们之间横着阴阳与天堑,白堕认下了这一句“爹爹”,却不敢当真对着九天仙位,摆为人父亲的架势。 还有四……四是因为他们之间男女有别,且都是青年容貌,白堕对碧桃在天界的口碑早有了解,生怕自己的亲近,会为她再添一重污浊流言。 诸多顾虑,让他变得束手束脚,连多看女儿两眼,都要迅速离开视线。 碧桃却没有任何顾虑,见爹爹杵在那里不动,微微歪着头问他:“既然爹爹现在不是很忙,能不能同我说会儿话?” 碧桃做出发誓道指手势,贴在自己的面颊边上:“我发誓,一定不会询问关于竞赛星界的秘辛,不谈及任何关于竞赛的内容,更不会利用亲情裹挟爹爹为我大开方便之门,如违誓言,五雷轰顶!” 天际云层之中,电光闪过,闷雷之音滚滚传开。 这乃是天道应誓之兆。 白堕神情微愕,抬头望了一眼天际,然后无比严肃看向碧桃:“天威难测,你怎可如此随口宣誓!” 对于他们这些地煞鬼王,乃至整个幽冥的鬼官来说,五雷轰顶是最重的刑罚。 天界仙位视五雷为最严厉的惩戒,却因为自身清气满满,至少能够生抗一部分。 可幽冥鬼职,个个阴晦入魂,遭受五雷轰顶,除了魂飞魄散没有其他的可能。 女儿怎么能如此随意便许下如此重誓! 白堕一时间声色俱厉。 但他对上碧桃满含笑意的双眼,那股因在意而丛生的忧怖,化为了惊悸。 白堕意识到自己的言辞神情过于凌厉,表情更僵了。 碧桃却一副无甚在意的模样,五雷轰顶对她来说算什么惩罚? 她现在发誓就像吃大补丹一样。 但是她见爹爹神情实在严肃,这才讨巧卖乖地说:“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发誓了,爹爹别生气。” “我是不希望爹爹还像曾经养育我那时,有任何的顾虑。” 那时无论白堕还是浊贤,确实因顾虑颇多,不敢亲近自己的女儿。 白堕微微叹息,简直拿碧桃没有任何办法。 将马匹放在原地,这阴祭之马,以阴气为食不需要吃草,也不会乱跑。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问心阁后门的回廊之下,隔着一段距离,并排坐在栏杆上面。 碧桃扶着柱子,侧头看向白堕,笑着主动挑起话题:“所以爹爹,我另一位爹爹今天为何没来?” 白堕坐下之后,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地支着,身形依旧伟岸高大,看上去犹如一座小山,却实则紧张得很。 他不知道该跟自己的女儿说什么。 但碧桃主动提起了浊贤,白堕悄悄松了口气,这一口气松出来他的面色都显得和善了不少。 他开口回答道:“冥界有一位地煞鬼王被调去上清境处理祸世妖魔,倒是将妖魔除掉了,却神魂损伤殆尽。” “浊贤等人正在辅助酆都大帝,为这位地煞鬼王以功德塑身补魂。” 白堕顿了顿,虽然语气没有什么变化,却难掩钦羡道:“此番他虽然需要承受非人痛苦,重塑神魂,但之后应当会如愿顺利升为十殿阎罗之一。” “浊贤等人辅助他塑身,也可获取功德酬报。” 白堕的话音刚刚落下,却更紧张了。 接下来还要说什么! 碧桃却没有让他的话落在地上,又提出第二个问题:“哦,功德塑身,那这位地煞鬼王一定在此次公职之中得了非常大的功德。”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功德能够修补魂魄,好神奇。” 白堕微微吸了口气,又开始给碧桃解释:“并不是所有的残魂都可以修补,那人必须有极其强大的意志力,能够在‘魂飞魄散’的过程中,保存自我意识。” “若是意识混沌,即便是利用功德硬堆出个人形,也很快就会散掉。” “况且利用功德塑魂,所需功德浩瀚如海,幽冥数万年来,也就只有这一个地煞鬼王尝试,因此连酆都大帝都亲自护法,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白堕说完,看了碧桃一眼,不确定她会想听这种事情。 这都是幽冥之事,天界的仙位很少有人对幽冥鬼煞如何艰难晋升感兴趣吧。 碧桃却睁着眼睛,一脸兴味地又追问:“哇,所以说只要功德足够厚重,就可以成为十殿阎罗之一?冥界原来是以功德晋升的?” 其实这些问题,大部分碧桃都是知道的。 她只是怕她的“爹爹”无话可说觉得尴尬。 不过功德可以修补魂魄这件事碧桃倒是第一次知道。 她从前只知道五雷可以修复损伤的魂体,如今看来,功德能修复冥魂,正好填补了冥界鬼职不能过五雷阵受天规益补的空缺。 果然万事万物,阴阳相衡,从不失序。 白堕还以为女儿真的不知道,并且真的感兴趣,点头说:“冥界晋升鬼职,不仅依靠修为实力,更多的是依靠功德。” “升任十殿阎罗需要一百万功德……” 两个人开始聊起了冥界晋升各个职位所需的功德。 上到罗酆山大帝因为参与上古六界分界大战,功德无量,登临罗酆山大帝之位,已经连任了数万年;下到日夜游神在人间都是怎样维持秩序,最终连冥妖使来自上清境派遣入冥府都说了一遍。 冥界之事,自然是不涉及天界仙位竞赛的,因此白堕畅所欲言,两人气氛渐入佳境。 后来白堕还能笑着同碧桃说一些处理公职时候的趣事。 “你们上一次竞赛的星界,不是有一位被明光玄仙亲手择选出来的紫微帝星吗?” “好像叫……对,恩荣帝。” 碧桃心说,那是和玄甲有过一世姻缘的小皇帝。 她笑着点头:“记得的,明光玄仙的眼光很好,恩荣帝治国有方,是个明仁之君。” 白堕也赞同:“他确实很适合做紫微星宿,在位数年,功绩可彪炳千秋,他只要秉持本心,生生世世都会是紫微星宿,做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但他偏偏是个冥顽不灵的情种。” 白堕说到这里,是真的觉得有些有趣,毕竟在一个活了数千年的鬼王眼中,人间情爱正如过眼云烟,时过境迁,风不用吹也会自行散去。 他说:“你们仙位竞赛离去之后,他进入冥界轮回,却不肯饮下忘尘之汤,再世为帝。” “他对与他共度一生的仙位念念不忘,滞留冥界到处逃窜,被抓获了数次,受了烈火油烹之刑,仍屡教不改。” 白堕惋惜道:“最后被判罚投入了忘川。” 碧桃面无波动,听到忘川,好奇地问:“冥界忘川,也是如此界一般,由无数的消耗殆尽的冤魂堆积而成的吗?” 白堕肃容看向碧桃:“你神魂离体,下了此间冥界?” 生魂离体下冥界非常危险的! 碧桃看到爹爹一脸不赞同,立刻道:“我是和朋友一同下去,只看了一眼就回来了,并无任何危险,爹爹放心。” 白堕放不下心。 他一直随赛,如何不知道自己这女儿胆大包天都不足以形容,简直狂妄如魔。 有时连他们这些地煞鬼王都自叹弗如。 至少他们不敢以鬼邪之体悍然投入五雷,再借天威斩杀恶鬼。 白堕一脸担忧,碧桃道:“而且爹爹,我在竞赛嘛,百鬼祸世我见识了,轮回崩断我至少也得亲自看一眼吧?” 碧桃迅速转移话题:“我一直都以为忘川河是一条河,原来忘川河不是河啊。” 白堕有很多话想叮嘱,幽冥之界于仙位来说危机四伏。 一着不慎受冥阴之气侵染仙骨,届时如何归天证位? 可最终万语千言,都碍于随赛仙长的身份,只能哽在喉咙,慢慢咽回去。 他回答:“忘川河从古至今,都是以无□□回转生的残缺魂魄,和不肯投胎的怨魂堆积而成。” “后来又衍生为冥界一种处置诸如那恩荣帝一般,扰乱冥界秩序的鬼魂的刑罚。” “投入忘川之后,会渐渐地被消耗掉魂体,意识,眼睁睁看着自我被湮灭。最终同忘川融为一体。” 碧桃亲眼见证过此界忘川,独一星界,已然是万鬼同啸,残破魂体堆积成河,主冥之界的忘川想必要浩瀚如海了。 “可爹爹说功德可以修补魂魄,这些忘川之魂,没有再转世投胎的可能了吗?” 白堕身为冥界执法者,冷然道:“几乎没有。” “生前不积德,死后何来功德修补魂魄?冥界忘川之中,多为不堪为人之恶徒。大部分为日夜游神在万界抓回来的恶鬼,他们作恶多端,知道自己被抓后定然要受重刑,不肯受刑伏罪,拼命挣扎,被撕裂魂魄,归宿自然就是忘川。” 碧桃唏嘘:“原来如此。” “但此界忘川却是因生机崩断导致。”白堕看自己的女儿面露悲悯之色,万分欣慰,“你心怀苍生,该为仙阶表率。” 碧桃被爹爹夸了,抿唇笑起来。 白堕见女儿虽然笑着,神情却因他说的幽冥判罚之规,过于“冷血”而隐有郁色。 自我怨怪,为何要讲这种并不好笑的“趣事”? 虽然对他们这些在幽冥任职之人,这种“帝王情种”万年难得一见,众人甚至在打赌恩荣帝需要多少年,才会气运耗尽,忘记他的“仙女妃子”,变成为了转世投胎,在忘川之中哀叫哭求的残鬼。 可是他意识到,女儿心善慈悲,或许并不会觉得这种事情好玩…… 白堕口干舌燥,赶忙找补,温声哄道:“其实……进入忘川之魂也不是全然没有重新投胎的办法。” “冥魂可以依靠功德修补,魂魄完整便可进入轮回。但除此之外,在他们于忘川之中伏罪赎孽之后,若有人肯分气运给他们,他们也能侥幸重新轮回为人。” “例如那被判罚投入了忘川的恩荣帝,身上就因为是命定紫微星宿,气运昌盛。他进入了忘川之后,这些日子已经有很多洗清罪孽的魂魄因他的气运,而转世投胎。” 白堕笑着,但是他因为天生样貌邪气,加之阴气入骨,看上去简直像是在嘲讽:“那些借了紫微星宿的气运投胎之人,说不定转世之后还会是王侯将相,千金富贵的人物呢。” 碧桃却真的被爹爹“哄”到了。 面上郁色一扫而空,笑道:“爹爹,你不用哄我,我身为仙位,自然知道万灵轮回自有规则。” “冥界掌管万界轮回,凡人天生清浊共体,五阴炽盛,若不重典刑治,如何能令万界昌平,轮回生机有序。” 碧桃再次转移话题:“我只是心疼爹爹为万界苍生日夜奔忙,还要在第一场竞赛之时,抽时间照料我。” 碧桃露出真切孺慕之情:“爹爹公职不曾耽搁,还要随赛,又能爹娘共担,为我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照料我好生长大,实在厉害!” 换成白堕被哄,他愣了片刻。 他活着不足百年,死了却足有一千多年,还从未被人哄过夸过。 他心中熨帖的同时,想笑,却觉得不够端重,不够“爹爹”,嘴角一抽一抽的,好生凶恶诡异。 好一会儿,他才咳了一声说:“若只有我自己也难办到,浊贤……也就是你另一个爹爹,与我共同照顾你。他性情更温和缝缝补补洗洗涮涮都是他……” 白堕手劲儿大,给小小的碧桃洗过两次衣服,扯坏了一回,浊贤就不让他动手了。 本来家中贫寒,吃饼都费力,哪有钱裁制新衣。 白堕说:“他今夜未能抽身来见你,定然遗憾非常。” 碧桃却道:“无须遗憾,我日后定然多多找爹爹们说话。” 白堕闻言心中高兴极了。 他今日赶来,心中抱着无限期待,却也带着无限的恐慌。 若是女儿只认婆婆不肯认爹爹怎么办? 若是女儿对他客客气气称鬼王,不与他讲情感,只与他讲偿报,那他满腔的“为父之情”,又要何处安放? 她为天上仙阶,他乃地煞鬼王,他们之间,仅凭区区十八年的养育之情,当真能维系下去吗? 天界与冥界分治多年,屡有合作公职,天界仙位高高在上,日下无尘,令冥界诸鬼职不满已久。 事实上同僚得知他与浊贤当真把一个仙阶当成女儿看待,俱是不解,有人甚至出言讽刺。 “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仙位,认你等地煞鬼王为父?别做梦了。” “我劝你们忘记与那仙阶人间之缘,且不论地位对不对等,年岁更是混乱无从计算。你们可曾见过九天仙位,对幽冥鬼煞另眼相看?更遑论与你们有所往来。” “那女仙天魂损伤才会与你们成就一段亲缘,如今她仙缘圆融,如何还会认当时之恩?” …… 诸如此类的嘲讽冷言,白堕和浊贤忍不住炫耀女儿之时,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可如今当真与女儿面对面说话,白堕却是越发骄傲。 恨不得把所有的同僚都拉过来看一看。 怎么样! 他就说他的女儿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他的女儿不仅对冥界鬼煞没有任何的鄙夷仇视,甚至对那忘川之中的残魂,都抱有怜悯之心。 还能理解冥界酷烈刑罚的重压之下,为的乃是苍生的安宁,不觉得他们残忍嗜杀,只觉得他们辛苦! 若碧桃还是个小女孩模样,白堕是一定要不顾一切,抱起她好生转几个圈的。 奈何女儿已经长大。 他叠浪翻海的心绪,也就只能悄无声息地在胸膛之中波澜壮阔一番,而后压下。 但他太开心了,舍不得走。 两个人很快又自然聊起了天界的一些“趣事”。 这次由碧桃来说,白堕来听。 而根据白堕说的“趣事”,碧桃已经知道自己的爹爹会觉得什么事情有趣。 于是她挑拣着一些“好玩”说。 例如:“雷部当成雷帝培养的冰轮天仙,实则是个一说起下界文化,就驴唇不对马嘴的文盲。” 白堕:“哈哈。”白堕一开始笑得还比较克制。 碧桃继续说:“上次斗部一个名唤风廉的神仙,为了栽赃朱明仙督,戕害苍生,结果被逮住剥去灵智,永镇地脉。” 白堕:“哈哈哈。这么蠢啊……判得好!” 碧桃:“掌管整个蓬莱的东王公,在天界经常只有一个脑袋飘来飘去,好像一个鬼头。” 白堕:“我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不是那样的,有身体啊。” “那是因为有酆都大帝和冥界的鬼王在场,不然就一个脑袋,开心了还到处乱撞。” “哈哈哈哈哈……” 碧桃:“而且东王公位列太仙,天界两百多年前飞升了一个功德仙位,因为不满东王公对他职位的安排,把他的寝宫砸了个稀巴烂,而后那功德仙位散灵下界,不做神仙了。” 白堕:“功德飞升的小小至仙,如何能砸得了太仙的宫殿?太仙不是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戳死?” 碧桃没说东王公为人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个功德仙位别说砸他的寝殿,他就是去仙帝宫殿,东王公都得给那人指路。 碧桃只说:“他就一个脑袋他怎么反击?” 白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堕笑得直拍栏杆,然后把两个人坐着的栏杆,生生给拍断了。 他踉跄了一下,才收敛了笑,此刻不知不觉,天边青白涌现。 白堕身为鬼王,倒是并不畏惧白日,可是灰堆之前的马匹,却是真正的“幽冥祭品”,见了阳光是会消散的。 好女儿给他的东西他都很珍惜,断了腰的小童子每次都要用阴气续接养护。 他可舍不得那马匹消散。 而且他真的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今日已经非常的“有失庄重”,再待下去,他的“爹爹”威严,就在女儿面前散光了。 因此白堕起身,肃容说道:“我要离开了。” 碧桃点头:“我送爹爹。” “不需要送。”白堕看向碧桃,犹豫再三,在第一缕晨曦落下之时,屈起指节敲在她的脑袋上。 伴随着森寒之气,白堕身形化为一缕鬼气,卷住黑马消失。 余音入碧桃耳畔:“你浊贤爹爹的马匹和房子,我会交给他。” “乖女儿,我叫白堕。” 乖女儿这一夜问了白堕很多问题,唯独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 白堕猜测女儿不好意思,就像他不好意思同她长时间对视那样。 因此他人跑了,利用余音主动告知。 碧桃开心点头,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扬声道:“白堕爹爹,替我向浊贤爹爹带好!” 白堕浊贤,皆为酒名。 碧桃心想着冥界取名倒是和天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界取名多用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冥界俨然是取用人间万物化称。 碧桃正望着白堕消失的方向笑。 占魁不知道从哪个‘老鼠洞’里钻出来,对着碧桃的后脑勺说:“我的祖宗,我的迷烟要失效了,明光可是地重中阶修为,迷不了他太久,你们卿卿我我完了,你还不回房间去在这回味什么?” 碧桃回头瞪了占魁一眼:“你胡说什么?那是我爹爹。” “你爹爹?你什么时候认的爹爹?” “你为什么要认地煞鬼王做爹爹?” 占魁一连串抛出一堆问题,本来还想说刚才那个地煞鬼王模样挺好,见碧桃神情实在是严肃,意识到事情应该是真的。 “你该不会是……”占魁凑近碧桃,自认非常小声地说,“想利用地煞鬼王作弊?” 碧桃:“……你这脑子跟冰轮真的有一拼,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时刻在银汉罟监视之下,我要是作弊的话,你这是不是就属于公开告密?” 占魁立刻抽打自己的嘴,对着虚空之处摆手:“呸呸呸!大家不要信啊,我和碧桃开玩笑的,我们才不会作弊呢!” 碧桃被她蠢样逗笑。 九天之上,银汉罟上诸仙,也很多被逗笑。 但也真的有人因为碧桃认一个地煞鬼王做爹爹,发出质疑。 “锦鲤仙好可爱,接好运!” “碧桃神仙不会真的想要利用随赛仙长吧?要不然谁要认个鬼王做爹爹?” “你生下来就有爹爹,我们桃桃没有,她感念两位鬼王曾经在第一轮竞赛的时候养育她,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不就是,而且桃桃已经发誓了,天道为证,她和这位地煞鬼王说的话,分明不涉及任何竞赛内容啊。” “对呀对呀,而且功德竞赛怎么帮?谁做好事,功德就会归谁啊。” “我不关心她为什么要认两个鬼王爹,我只关心她昨日下了星界的冥界之后,推测出轮回桥崩断的罪魁祸首是曾经的玄门老祖,为什么还不去抓?” “上哪儿抓去呀,都死了两千多年的人了。” “占魁不是说有画像吗,为什么不照着画像去抓呢?” “谁在人间作恶会用自己的真容?我猜那个玄门老祖夺舍重生了?藏在此界暗中操纵着一切事情的发展!” “竞赛规则的背景介绍之上,还真没有关于此界轮回崩断因由的介绍哎……碧桃神仙能根据下界后的细枝末节推断到此种地步,已经非常厉害了。其他的那些仙位……别的不说,上一轮的战神云川天仙,现在不还漫山遍野找小寡妇呢吗?” “笑死哈哈哈哈,云川天仙也是绝了,简直“绝境”开局,不光“择代”的不是修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修为。” “‘求不得’的小寡妇还因为他不敢同她‘偷情’,觉得他不行。然后转头就怀了旁人的孩子!奸夫光撒种子不管人,平时还是云川天仙照顾小寡妇。现在大着肚子被鬼怪抓走,云川天仙漫山遍野地找人。” “别说云川天仙了,明光玄仙不也陷入情爱无法自拔吗?他昨晚上那一副吃味癫魔样子,分明就是五阴炽盛,哪还有半点身为九天古仙拱卫‘未来仙帝’的威仪?” “怎么说呢,没有记忆的人,顶多能算成化身神吧?看你们一直因为明光玄仙沉溺情爱乱叫,我就从来没有把卫丹心当成明光玄仙过。” “啊!你这样一说我瞬间舒服了,明光玄仙一直让我觉得不对劲,若是理解为化身神,就对了!化身神同本尊有关系,却几乎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可是如果将卫丹心理解为明光玄仙的化身神……碧桃神仙岂不是……一直将卫丹心当成了明光玄仙的替身?” “你们在说什么替身……明光玄仙恢复记忆也会有卫丹心的记忆呀。而且竞赛是真身下界啊……” “其实这也不能怪明光玄仙……桃子太会了,太绝了。要是我,我也顶不住啊。” “而且你们没看明光玄仙衣服上的守护符纹吗?那是桃子最擅长的移灵阵改良,明光玄仙所受的所有伤害,都会转移到桃子身上。她根本不给明光玄仙恢复记忆的机会!” “这么一想碧桃神仙好阴险哈哈哈哈……我好喜欢!” “我就静静地等待明光玄仙恢复记忆,到时候我倒要看看碧桃神仙怎么办!” “‘静静’啊,你真是明光玄仙的忠实信徒。” “可惜明光玄仙现在信仰的是碧桃神仙哈哈哈!碧桃神仙说什么他都信!” …… “你说什么了?明光就信了?” 占魁在大部队休整的时候,问碧桃,“明光今早上不还要让问心阁严查‘作祟’之人吗?” 昨晚上占魁为了碧桃能和鬼王私会不受打扰,自发跑去给卫丹心吹迷烟。 结果卫丹心因为夜里睡得太沉,早上错过了集合的时间,醒来就发现了不对。 他向来睡眠极浅,而且只要心中想着何时醒来,就绝无睡过头的可能。 卫丹心怀疑问心阁之中有人在作祟,将他迷昏不知意欲何为,一大早就以无上剑派名头施压,让问心阁的修士清查问心阁留影石。 那架势今天问心阁要是拿不出他房门口的留影石来,他就要把问心阁给拆了。 也不知道碧桃和他说了什么,他就偃旗息鼓了。 碧桃斜眼看向“自作主张”的占魁,叹息一声说:“我下次不让你做的事情你不要乱做。” 占魁点头如捣蒜。 碧桃说:“我跟他说,我怕他休息不好,跟你要了引魂香给他门口点了助他安眠。而且我昨晚和你在问心阁里面乱窜,去看夜光的挂画,闯了问心阁的禁制,要是查留影石的话,会把我抓起来。” 卫丹心肯定不能让自己的师妹被抓,就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再计较。 占魁对着碧桃拱手敬佩道:“夜、光、挂画?你这胡编乱造的本事,还认什么爹爹,你是我爹。” 碧桃:“……滚!” 卫丹心这会儿也从山中出来,占魁赶紧圆润地滚了。 卫丹心把碧桃带到一个树丛茂密的地方,避开了众人,给了碧桃两个拇指粗细的小梨子。 “我知道你喜欢吃桃子,但是这个时节山中没有野桃子,只有这些长得不是很好的梨子。” “但我尝过了,很甜的。” 卫丹心把梨子送到碧桃嘴边,柔声说:“等到来年春天,师兄再给你摘桃子吃。” 他竟还没有忘了曾经碧桃和他要过野桃子的事情。 碧桃接过小梨子,发现两个梨子上面都有一个用锐器戳的小缺口。 她何其聪明,很快便明白,卫丹心说的尝过,应当是切下了这一小块尝过。 而他漫山遍野地去找,最后却只拿回这两个野梨子,一定是因为,野果稀少。 找到之后,一个个戳开小口,将不好吃的都扔掉了,最后只剩下这可怜巴巴的两个。 跑来给她“献宝”。 碧桃心中蜜浆翻涌。 她心思细腻,愿意花心思在明光的身上,从不计较得失多少,是她爱意如疾风骤雨,热烈丰沛。 而得到明光的回应,见他从抗拒到接受,直至此刻毫不掩藏地对她倾泻爱意,这种滋味,就是等待并且见证这世间最甘美多汁的“桃子”熟透的过程。 碧桃咬开小野梨,看着卫丹心说:“师兄,我已经吃到了普天之下最甜的‘桃子’。” 卫丹心被她看得心头滚烫。 尝遍酸涩梨子的口腔,似乎都因为碧桃的眼神和这句话,而变成了一种独特的甜蜜。 碧桃最后还把吃剩的半个小梨子送到他嘴边:“师兄,你也吃。” “你吃吧。”卫丹心推拒。 他们谁都不饿,带足了干粮,这小梨子,乃是象征着“爱意”的果实,此刻都希望彼此能够享用。 “我们分着吃嘛。”碧桃撒娇。 卫丹心张嘴吃下,果真甜美至极。 但还是觉得不够。 他凑近碧桃水润的唇边,轻声说:“可我觉得你刚才吃的那个更甜,我可以尝尝吗?” 碧桃:“……”要命了。 卫丹心偶尔会冒出一句单纯坦诚无比,却又让碧桃都招架不住的话。 碧桃噘起红润双唇仰起头,卫丹心笑着也唇噘起一些,低头和她的双唇碰在一起。 两个人在山间的密树之间,斑斓摇动的树影光亮之中,自然靠近彼此。 地上影子像两只互啄的小鸡。 整装要出发之前,才一前一后若无其事地出去。 可眼中明媚,唇上色泽,面上春情,任是长了眼睛的谁,也很难忽视流淌在两人之间浓稠如蜜的情愫。 张玉鸾骑着马离两个人远一点,之前她去林子里面喝水,不小心看到两人噘嘴“互啄”,怕染上鸡瘟。 一行人急着同先行带队的流星等人会合,一路上甚少休息,打马疾奔。 等到了孟夏村地界,众人还未等在村口下马,就见流星等人聚集村口,不知道正在说什么。 而村口的石碑旁边,一头受伤被捕的猛虎,被罩在大网之中。 那猛虎体形庞大非常,纵使肚破肠流,鲜血涂地,依旧在大网之中凶猛地龇牙咆哮,撕咬不断。 有人见状纵马快跑,兴奋朝着那边过去:“流星师兄!这就是任务之中,伤人的猛虎吗!” 这世间鬼怪遍地,飞禽走兽几乎断绝,唯有代步马匹,乃是问心阁专门在马匹死后拘禁马魂,分批送入轮回,才得繁衍。 这修士还是第一次看到猛虎,实在稀奇! 流星等人发现众人由远及近,隔着老远,表情难以分辨。 但他对着那越众而出,急奔向前的人高声喝止:“不要靠近老虎!” 但已经来不及了,这人见到猛虎被网,还以为没有任何的危险,纵马跑到了那老虎的头脸之处,想要看清这猛虎的模样。 结果正在撕咬大网的猛虎,突然对着靠近的修士“咆哮”了一声。 那声音低沉,凶悍,犹如敲击在头顶的洪钟。 一阵阴风顺着那猛虎的口中,凝聚成一支阴气之箭,无声且极其迅猛地穿透了凑上前的修士胸腔心脏之处。 他瞪着眼睛,脸上笑意还没散,就已经“砰”地直挺挺倒地。 那“阴气箭”穿过了修士后,还未停下,又穿过了修士身后的马匹身体。 一人一马,在眨眼之间,就这么死在了遥遥相望的两拨人面前。 然而这还没完,那猛虎本肚破肠流,纵使凶悍,却为强弩之末,根本无法挣脱大网。 但眨眼杀了一人一畜之后,阴气如同平地而起的狂风,卷住了那两个刚刚咽气的“生灵魂魄”,又是一声咆哮。 那猛虎竟是又将那口阴气,并那两个将将离体的魂魄,吸了回去。 而后在顷刻之间体型暴涨,伤势恢复如初,血口大张,一口就扯开了大网,冲撞而出—— 正对着碧桃等人的方向而来—— 流星等人反应极快朝着众人冲过来。 边跑边喊:“这猛虎为阴魂凝化,快闪开,以符箓法器击之!三丈之内,不可正面交锋!” 一时间众人纷纷四散,队伍会合之喜还未升腾,便已经慌张无比纷纷祭出符箓与随身携带的阵盘法器,与这阴气猛虎激烈打斗了起来! 第77章 这未免太巧了。 猛虎冲入了众人的中间, 开始疯狂咆哮。 一股接着一股的阴气和利箭,不断从虎口中喷出。 众人为躲避阴气凝化的箭矢, 不得不四散开来。 半空之中,法器和阵盘祭出的五行灵光刺目,流星带着人跑过来,带领众人结下诛邪阵法。 幸而上一次对付希恶鬼的时候,各个宗门的修士已结过五行诛邪阵,此时都非常娴熟。 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将这阴魂凝化成的猛虎, 压制于阵中。 虽然有躲闪不及的修士,被阴气凝化的箭矢伤到,却没有伤及要害。 猛虎被五行诛邪阵的五行清气腐蚀, 身形在不断缩小, 却始终在阵法之中疯狂地咆哮,冲撞。 流星正在阵法之外, 在腰上解下了一个拘魂袋。 “流星师兄, 这是怎么回事?这猛虎若真的是阴魂凝化而成, 又为何能够在青天白日显现?” 流星回头,看向了众人, 表情并没有因为抓到猛虎而放松。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很快也无须他解释, 因为五行诛邪阵的阵中, 那只不断缩小的猛虎已变为和寻常的成年野狗差不多大小。 然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 毛发退化,骨骼变形,双爪抱住了虎头蜷缩在地,不断痛苦地蹬腿。 最后不甘地“嗷呜”了一声, 眨眼之间退化成了一个——浑身赤裸,身形弱小的孩童。 小孩蜷缩在阵眼之中,抱着自己的身体,看向围拢着他的一众修士满脸惊恐,剧烈地颤抖着。 很快张开嘴,发出了属于人类的嚎哭之声。 喊着:“救命!救命!爹爹娘亲,救我——” “啊——” 流星撤掉阵法,一道温和的木灵罩在了孩童的身上。温柔却又不容挣脱地将这个小孩纳入了拘魂袋。 众人见状,惊诧之声迭起。 “这怎么回事……不是老虎吗,怎么会变成一个小孩?” “难道是幻术?是画皮术?” “这孩童作为猛虎的时候身上阴气浓重,还可以直接吞噬掉生灵魂魄为己用,可是变为孩童身上却阴气全无。” “我也只能感受到生人的气息,这究竟是人是鬼?!还是虎啊!” 流星扎好了拘魂袋的袋口,将拘魂带重新挂回自己的腰上 再度看向众人,开口说:“是伥鬼。”① “伥鬼?” 流星声若清泉,为众人解释:“伥鬼是被老虎害死的怨魂,死后化身为老虎的仆役受其驱使。” “这山中难道有虎窝吗?连这么的小孩子也会变得那么厉害?” 有修士走到流星身边问:“流星师兄,我师兄他们率先跟着你们过来,现在在哪里?去山里打老虎窝了吗?” 流星看向那位修士,神情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悯:“关道友,抱歉,你师兄受了些伤,如今正在村中温养,等下我带你去看他。” 流星为一个脚受伤的修士,捡起了地上的佩剑还给他。 提高了些许声音说:“诸位道友,请随我来,我为诸位道友细细说明如今情况……” 流星正欲带着众人朝村子里面走,刚才看见了老虎,比狗跑得还快的占魁从树林里面蹿出来,直接蹿到了流星的背上。 “师兄!你也不说找找我,万一我被老虎吃了怎么办!” 碧桃眼看着流星迅速僵死在原地,片刻之后,像甩开一个背后恶鬼般,把占魁给甩到地上。 什么身为问心阁阁主的仙首风度都没有了,把占魁甩在地上之后不光没有去扶她,甚至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而他的预判果然是对的,占魁并没有摔到地上,踉跄了两下,站直之后,就立刻又张开双臂朝着他扑去。 “师兄!多日不见我好想你!”占魁冲上去就把流星的脖子给搂住了。 流星躲避不开,急得把自己的佩剑都扔了,一只手按住占魁的肩膀,另一只手掐住了占魁的下颚,阻止占魁朝他脸上啃。 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流星都能从容应对。 就算在希恶鬼的幻境之中,被问心阁的修士背叛,让人切掉半个脖子,他也能一边喷着血,一边面不改色地劝人放下屠刀。 碧桃还是第一次在流星的脸上看到这种“人性十足”的惊恐表情。 他本就消瘦,此刻额角细小的经脉都鼓起来,正在突突跳动着,昭示着主人何其崩溃无奈。 “师妹……你冷静一点。” 他钳制着占魁,仿佛占魁才是那个吃人的猛虎。 “师兄有没有想我?”占魁噘着小嘴,“亲一口嘛……” 流星深深吸了口气,憋住,又后退了两步,手掐着占魁的下巴,仗着手臂长,掐着把人撑了老远,僵笑着回答:“……想。” 碧桃通过他勉强的,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听到了他内心真实的声音——滚。 场面有些不合时宜的滑稽,众人的表情也是啼笑皆非。 碧桃盯着流星的脸,现在才明白占魁为什么会“牺牲自我”,是为了她交代的事情。 流星看上去,和从前判若两人。 从前他如同活尸恶鬼,纵使金声玉振从容不迫,也因为容貌过于慑人,让人如见花木寥落,日薄西山,觉得惋惜。 如今他虽然依旧形销骨立,周身的鬼气、面上的青黑将死之色,却已经消散殆尽。 他本就气度温文,峭峻挺拔的身形,加上他鬼气消退,水落石出一般初露端华之色,实在令人见之如见临风玉树,松柏芝兰。 碧桃站在人群之中,默默抬起手搓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所以占魁肯上嘴“换钥匙”,现在亲了还想亲,本质上还是好色。 而且很显然,流星并不怎么情愿。 “师妹!”流星实在不想让这么多人继续看热闹,微微提高了些许声音说,“有什么话,我们私下再说好不好?” 占魁见人恼了,也就没有再闹。 流星整了整衣物,捡起佩剑,又恢复从容,带领着众人进入村子。 在之前村口的那一处有一个石碾子的平台处。同众人说如今的情形。 流星利用树枝,在地面画图:“此处山中猛虎聚集,伥鬼无数。” “伥鬼幻化为人后阴气难辨,可以于白日行走,与常人无异。利用诱骗,求救,乃至强行掳掠的方式,将周遭的村民和城镇之中的人抓捕,送往山中供猛虎扑食。” “周遭已经波及了数十个村镇,村子里如今聚集的,并不是原本的村民,而是被抢夺了亲眷的民众。” “附近官府的官兵也有介入,但凡人对上阴鬼,尤其是可以化身为猛虎,口喷利刃的伥鬼,并无胜算,甚至会被捉去,徒增伤亡。我已经让那些官兵离开了。” 流星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说:“我带人进入山中,这几日先后已经杀了数只老虎,却依旧伥鬼不绝……” “虽然单独的伥鬼不难对付,但进入了山中,有可能会遇见伥鬼群体活动,若尽数化为猛虎攻击,也是凶险非常。” “且如今山中还有很多因为亲人被掳掠拐骗,心急如焚不听劝告,自行冲入山中搜救的平民。” “所以我们如今不仅要把所有的伥鬼收束,找到猛虎的所有老巢将其铲除,更需要分辨出真正迷陷在山中的生人将他们平安带出山……” 碧桃看着流星在地上细细勾画地图的动作,若有所思。 流星指着地图,极其认真同众人解说:“这一部分我已经带人走过,端掉了一十二个猛虎巢穴,杀掉虎崽四十余只。” “老虎本不会聚集,诸位想必都听过一山不容二虎。而此片山脉老虎聚集,甚至反季节大量繁衍,我猜测山脉之下应有灵脉。” 说到灵脉,一众修士的神情隐隐兴奋起来。 修真已经许久都没有发现灵脉了,若此山之中当真有灵脉,虎群反常在此聚集盘踞也说得通。 在人族尚未凋敝之时,发现灵脉的山脉从来都是万木争荣,百兽率舞。 流星最后道:“此次任务风险我已然告知,酬劳为一百地品灵石。” “诸位道友依旧来去自如,若愿意与我等共驱邪杀虎,问心阁自会感念诸位道友同舟共济,护佑百姓之大仁大义。” “诸位道友风尘仆仆而来,今日暂且休整,明日一早我们便带足驱邪之器,组队入山……” 流星说完起身,让身边问心阁的修士记录愿意留下来一起进山的名单。 众人之所以选择接这个任务,一部分是因为流星亲自带队,一部分自然是因为那一百地品灵石。 现在更有意外之喜,若整片山脉为灵脉,如今参与驱邪之人,岂不是见者有份?! 因此最后只有两个人骑马折返,剩下的人全部都报名留下,夜里再商量组队之事。 卫丹心一直紧跟在碧桃身边,方才猛虎冲过来的第一时间,他就冲在碧桃的前面,始终用身体为碧桃阻挡可能会喷过来的阴气箭矢。 此刻见碧桃有些出神,凑到碧桃的耳边低声问她:“在想什么,怕老虎吗?” 碧桃闻言侧头看他,桃花眼中波光潋滟,小声说:“是有一点,但有夫君在,我什么都不怕……夫君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卫丹心闻言竟然没有脸红耳热,挺起腰身,克制地“嗯”了一声。 因为被信任而显得十分骄傲,自背后抓住碧桃的手,轻轻揉捏安抚。 碧桃抓着卫丹心的手摩挲,仰起头看着天空。 今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天气倒是格外好。 碧桃在最开始看到那老虎吞吃掉了那一人和一马的魂魄之后身形暴涨,就已经断定了这能口喷阴气箭矢的老虎,乃是为虎作伥的伥鬼。 除了流星和众人说的那些伥鬼的特质,碧桃还知道,伥鬼化身猛虎之后,若不能及时吞掉生魂补充己身,就算不被围攻,也很快就会体力耗尽,恢复人类形态任人宰割。 只需要把山中驱使伥鬼的老虎窝端掉,伥鬼就会像被截掉了树根的大树,迅速枯萎消亡。 如今民众和伥鬼混在一起。伥鬼不化身老虎的时候身上没有阴气,并不容易分辨。 而且流星说伥鬼无数,虎窝端掉了十几个,小虎崽都杀了四十几只,却只走了一小片山,虎窝究竟还有多少? 碧桃把疑问一个个理顺过去,最让她想不通的却不是这些。 猛虎异常聚集繁衍,会因为鬼怪作祟,乃至有人蓄意圈养等等原因,却绝不会是因为地下有灵脉。 一个轮回崩断的世界,飞禽走兽都几近断绝,若真的有灵脉,这片山林绝不会如此安静。 碧桃脑袋仰了半天,一只腾空的飞鸟都没见到。 等到他们进了村子之中,同那些神情或焦急或绝望的百姓见面,流星还是作为一众修士之首,出面同这些百姓交涉安抚他们。 “大娘,我知道你大儿子很健壮,也知道你实在担心小儿子的安危,但你们之前也见到了那些猛虎,有些并非真虎,而是阴魂凝化的阴虎。” 流星耐心至极:“连我们这些修士若是不慎也会被其伤害乃至吞噬,如果你大儿子真的跟我们进入山中,危急之刻,我们自顾艰难,恐顾不得你的大儿子啊……” 碧桃原本正看着地上蔚为壮观的一片真老虎尸体。 流星让人把费力杀死的老虎尸体带出来,罗列在这里,是很聪明的做法。 展示给民众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他们不那么恐慌,证明老虎是可以诛杀的,安抚他们丢失亲人的急迫。 但也会让他们不自量力,例如这个一直缠着流星,要让流星把她的大儿子也带进山里去救小儿子的大娘。 地上幼虎的尸身几乎完整,但成虎的尸身,一些已经被开膛破肚,腿和胸腹之处缺失凹陷的地方,应当是被人剔肉拿去烹食了。 此间飞禽走兽逐年减少,可供人食用的肉类自然也变成了“珍奇。” 连食人为生的虎尸都有人吃…… 如今想来,不二道人给碧桃弄来的猪蹄子,一定是费了很大力气。 所以娘亲到底去哪里了呢? 碧桃正思索着,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娇美之音,抬头便看到了冰镜。 冰镜正拉着她的夫君,一脸焦急地同流星交涉。 “流星阁主,你应当还记得我吧,我叫杜蔓,上一次诛杀希恶鬼时,我也同大家一起……” “这是我夫君,名唤康平安!” 冰镜不顾她夫君的踉跄,将人拉到了流星面前。 急切说道:“我夫君经常在这一带山中活动,猎杀一些飞禽走兽贴补家用,非常熟悉山路。若修士组队去诛杀猛虎,我夫君可带队,避免走弯路……” 碧桃看着冰镜,眉头渐渐拧起。 冰镜的家是在哪里来着? 上次她自我介绍家中住址,碧桃没有听。 但这未免太巧了。 某根敏锐的心弦被拨动,碧桃的视线慢慢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转过,神色越发严肃。 夜里分配好了居住的屋舍,碧桃难得连卫丹心都没搭理,主动去找了流星说话。 流星忙里忙外,他正在按照众人的意愿分配队伍。 为了防止过多的修士聚集,遇到伥鬼群体攻击之时,来不及分散大批量受伤,他们这一行人需要在明天早上之前分成几个小队。 这些队伍也并不会在山中彻底分开行动,而是保持着一段距离守望相助,确保在遇到伥鬼时可灵活地围追堵截。 流星才刚刚坐在那里喝一口茶,见到碧桃进来,自然起身:“乐道友,我正要叫人去喊你和卫道友。” “进来说话。” 流星提起茶壶,拿了崭新的茶盏,给碧桃倒了一杯茶。 他动作流畅悠然,大概是因为人现在好看了,无论做什么都变得极其赏心悦目。 且唇色嫣红,看上去气血不错。 天品流丹酿这么补吗? 碧桃坐下之后并没有喝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流星师兄,我听天保说,我娘亲去问心阁找过你,你可知道我娘亲去了何处?” “不二道人确实来找过我,还要多亏了不二道人送来的伤药,否则我此刻仍在床上苟延残喘,能活到几时尚未可知。” 流星说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碧桃顺着他的动作,看到了他脖颈之上,那一处已经愈合但还鲜红的可怖伤疤。 流星看着碧桃,抬起了茶杯,用自己茶杯的中半段,在碧桃的茶杯边缘轻轻地磕了一下说:“虽然如今的场合和情形实在是不合适,但我也要先恭喜乐道友与卫道友即将喜结良缘。” “不二道人为我留下疗伤的丹药,说是要去一趟文昌国的国都,寻找一位故人。” 碧桃闻言故作着急:“你是说我娘亲去了文昌国的国都?我娘亲有没有说她去找谁?我都快成婚了,她都走了一个多月了到现在还没一点消息!” 流星点头:“不二道人确实是这样说的。” “未曾同我说具体是去找谁,但是……” 流星顿了片刻,看着碧桃说:“乐道友恕罪,关于你母亲曾经的一些过往,我也知道一二,或许可以给你个答案,乐道友要听吗?” “流星师兄尽管说。”碧桃急切地向前倾了倾身。 她倒要听一听,究竟是谁在撒谎,谁的谎又圆一些。 流星说:“不二道人曾在十几年前,同文昌国的一位丞相两心互许,一起肃清当时妖惑国都的邪鬼,受百姓赞颂推崇,一时间传为佳话。” “虽然后来情深缘浅,却也有了乐道友。如今乐道友遇到了知心郎君,将要成婚,而那位丞相……按年龄来算,应当尚在人世。” “想必不二道人此番前去文昌国,不为再续前缘,只为让乐道友在婚礼之上,父母双全吧。” 流星似乎非常能理解,他神情温和极了,声音更是潺潺如流水,声声入心:“天下父母之心,大抵都是如此。有所耽搁我猜测应当是那位丞相公务繁忙,待你婚期之日,想必不二道人就算是捆,也会将他带去。” “我观乐道友忧心不解,才提及往事并无冒犯之意。不二道人身怀火灵,乃是地品极阶修为,当世以难遇敌手,乐道友倒是无须忧心。” “若实在忧心……我可让人将你和卫道友从任务之上划去,文昌国国都距此日夜兼程大概七日之距,或许能赶在乐道友与卫道友大婚吉日之前,同不二道人一同折返。” 流星说完,碧桃近距离看着他,心中不由佩服。 且不论这个流星究竟是不是那个玄门老祖夺舍重生。 他确实不愧是问心阁阁主,安抚人心的手段绝伦无双。 这一番说辞,谦卑有度,深浅得宜,简直听得人通体舒畅。 且流星说的,至少比无上剑派的掌门卫肖说得真实多了。 不二道人乐君雅喜欢过,至少是睡过的男人,绝不可能是一个山野村夫,若是一起驱邪除祟的一国丞相,才有可信之处。 且流星有一点说到碧桃心中,那就是以不二道人乐君雅之能,只要不遇到那个“玄门老祖”,当世确实难遇敌手。 而且流星最后还有一招“以退为进”,意思是让碧桃和卫丹心可以自行离去。 但这里距离文昌国的国都,日夜兼程尚且需要跑上七天,一来一回片刻不曾耽误确实能赶得上婚期。 可是万一不二道人已经在路上了呢?万一他们走岔了路呢。 碧桃笑了,面上的忧急之色全消:“流星师兄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娘亲一直没有给我来信,我生怕娘亲赶不回来。” “至于文昌国的国都就不去了,想必娘亲已经在回归途中。” “而此间猛虎集群作祟,我等身为修士自当义不容辞,成婚之前,我也想为自己再积一份福德。” “乐道友大义。”流星起身,对着碧桃拱手,十分赞同敬重她的样子。 看上去真的一点也不像个夺舍重生的祸世堕仙。 而且……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说的就是假的。 卫肖故意说了一个只要乐君雅回来就会被戳穿的谎言,将碧桃给引到这里,意欲何为? 难道卫肖才是被夺舍重生的那一个? 碧桃从流星那里出来,想起曾经天界被那个功德仙位搅得风雨连天,而卫肖恰巧正是水灵…… “碧桃!” 占魁好像个鬼,从黑黢黢的屋子里钻出头来,招呼路过的碧桃。 “来来来……” 碧桃走到这间屋子的房门前,就看到广寒的身影在窗里晃过。 碧桃表情一言难尽:“……你们两个稍微背着点人吧。” 占魁对广寒挥手,广寒连前门都没走,隔着窗户对碧桃点了点头,直接从后面的墙爬走。 占魁拉住碧桃的手臂说:“明日组队我要和你一队!” 碧桃斜她:“不然你想和谁?锦鲤仙当然是在我的队伍里。” 占魁嘿嘿嘿笑起来,很快又凑近碧桃耳边说:“我觉得流星不是那个玄门老祖。” 碧桃也刚刚打消一点疑虑,但她是多方分析,占魁又是为什么? 碧桃挑眉看她,等她解释。 占魁说:“按照你的推断,那玄门老祖性情狂妄,神仙都不做了散灵下界,下了界又反悔,成了一个堕仙为祸苍生,还把轮回桥给打断了。” “这样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会让我对他毛手毛脚,甚至让我亲?” 碧桃:“……你又亲他了?” 占魁:“是啊!我把他衣服都扒开了,他最后已经不挣扎了,我看那个样子简直爱死了我。要不是明天还要一起去驱邪,今天晚上如果再磨磨说不定都能把人给睡了。” “所以我觉得他不是。” 碧桃:“所以你之前当众跑去抱他亲他是故意的。” 碧桃摸了摸占魁的脑瓜,该夸就夸:“可以,除了偷情还知道干点正事。” “嗐!顺嘴的事嘛!不过他的表现实在是过于青涩,只会张嘴闭眼睛,连回应都不会,一点意思都没有!” 占魁振振有词:“如果是玄门老祖不至于连亲嘴都不会吧?” 碧桃:“……有点道理。” 那好像确实能排除流星的嫌疑了? 毕竟根据碧桃拼凑的信息看,那个玄门老祖确实不像会被女子强迫着搓扁揉圆的性情…… 只是这种排除的方式让碧桃都有些哭笑不得。 “既然他的怀疑排除,那我们下一个怀疑对象是谁?” 占魁兴致勃勃:“我可以继续帮你试探!” 碧桃想起了无上剑派掌门人卫肖的那张脸,差点把自己舌尖咬了,死活没敢跟占魁说。 占魁去试探卫肖?那画面太美,碧桃根本不敢想象。 第78章 “猎犬”狩猎 碧桃回到分配的农舍, 屋子里面已经点了油灯。炊烟袅袅,隔着老远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从屋内传来。 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厨房里面走动忙活的高大人影, 碧桃的手放在木头拼接的大门上面,并没有急着进去,站在门口,盯着那个身影看了很久。 这画面让碧桃想到了第一场竞赛时,她每次在山里疯玩归来,或者是同村里面那些小崽子狠狠打了一架,带着一身“胜利勋章”回到家门口的时候, 总是有这样一盏不算明亮,却非常温暖的灯等待着她。 那时候是婆婆,如今是卫丹心。 十丈红尘, 人间烟火, 凡人一生之中,最最寻常的经历, 是碧桃这个可以叱咤天地的仙位, 每每遭遇都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温暖。 “是打不开大门了吗?” 卫丹心因为修为更高一些, 五感比碧桃还要敏锐,在碧桃返程时就已经感知到了。 碧桃站在门口的时间过久, 卫丹心推开了房门,手中拎着半个残破的饭瓢, 自门口逆着暖光, 招呼碧桃:“快进来呀。” “这一路上都吃干粮, 又干又硬,看你没有什么胃口的样子。”卫丹心身高腿长,这院子又不是很大,他从房门口几步就迈到了大门口, 帮碧桃把门打开。 嘴里低柔絮叨地说:“我在村里找了几家无人的屋舍,寻到了一些谷米,虽然是陈米,但淘洗过几遍,用水滚开了也很香。” 卫丹心拉着碧桃朝屋子里面走,走到一半又推了一把碧桃的肩膀,指着院内的井边说:“我打了水,你去把手洗干净,然后进来吃谷米粥。” 碧桃像个木偶一般,听着卫丹心的指挥,蹲在井口旁边,伸手从木桶里面撩水洗手。 实际上,她此刻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像腾云驾雾一般,陷在万丈红尘之中,悸动得难以自己。 她向来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走一步看十步,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在脑海之中不断推算演练。 她是一步一步算计着明光和她走到如今的地步。 甚至将两个人后面可能遭遇的所有变化也都算到了。如何去应对,如何借着这场竞赛发生的一切步步紧逼,让明光除了她无从选择。 但碧桃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过比起男欢女爱,她竟也同明光一样,更在意的乃是这些细枝末节的“温情”。 碧桃洗好了手,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面前是一张充满斑驳的岁月痕迹,还瘸了一条腿用砖块垫着的矮桌子。 上面放着蒸好之后已经变软的干粮,还有两碗浓稠的谷米粥。 “没有什么配菜,山里或许会有一些野菜,但是太晚了来不及去挖。” 卫丹心洗了手,用一块干净的布将手擦干,他飘然俊逸的法袍,下摆因为怕烧火扎了起来,袖口也因为要煮饭,用布条一圈圈缠住,看上去简直不伦不类。 但是碧桃盯着他洗干净的手发愣,那上面沾染的不是爱欲浊液,乃是洗手做羹汤的水泽。 “所以我在米粥里面放了一些粗盐,刚才尝了一下正好就着干粮吃……”其实有点咸了,卫丹心也不擅长做饭。 他要不是看这些天赶路,师妹都没怎么吃东西,他一辈子都不会去弄这农家的灶台,把自己熏得灰头土脸。 碧桃一直很沉默,低着头喝了一口粥。 说真的,味道不是很好。但这平凡的,带着烟火气息的一口粥,比□□情更让她悸动不已,心潮翻涛。 “怎么样?”卫丹心生平第一次下厨,紧张地盯着碧桃满脸期盼,希望得到她的夸赞。 碧桃咽下去,点了点头,说道:“好吃。” 卫丹心却敏锐感觉到了碧桃有些神思不属,伸手隔着矮桌摸了摸她的脸蛋:“怎么啦?怎么有点呆呆的?” “不是去找流星询问不二道人的下落?他说了什么?” 卫丹心满脸关切,连粥都没顾得上喝一口。 见碧桃还是魂飞天外的模样,他皱眉,作势起身:“我去找他好好问一问。” 碧桃却一把抓住了他欲要收回去的手,偏头枕在卫丹心的手掌,将半张脸都埋入他带着潮湿水汽的掌心。 “我没事的师兄,娘亲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不是因为流星说了什么,我只是觉得……”碧桃看着他,桃花眼中涟漪荡开,尤似湖水生波。 “我只是觉得,若你我是一对凡人夫妻,如此过一生……也很好。” 为仙,为人,为鬼,最终求的难道不是这一盏有人等待归家的灯火吗? 碧桃在第一场竞赛时,天魂损伤忘记一切,也曾因为婆婆的一盏为她而燃的人间灯火,觉得一世凡人终了,便能与婆婆团聚,实在很美。 因此得知了自己为天界仙位下凡,依旧动过不再归天的念头。 如今这种想法,再度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乱她心神的不是流星,不是如今扑朔迷离,看上去千难万险的前路,而是她面前的这个为她点了一盏人间灯火的卫丹心。 这就好比原本漆黑的路上,她走得跌跌撞撞,却方向从未出错,可岔路之上突然亮了一盏灯。 明亮温暖,让她像飞蛾,忍不住去趋近温暖的火源。 碧桃意随心动,在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就已经随之衍生了数种方式让卫丹心一生都想不起自己是谁,与她沉沦在红尘万丈中,甚至无法归天。 这样他们就无须经历任何她推算的波折与挣扎…… 卫丹心听了碧桃的说法,金瞳瞬间比油灯明亮数倍。 还有什么比爱人的面颊枕在掌心,满心依恋地看着自己,更加令人心动? 但他说道:“可是桃桃,你忘了吗,你许我的,可不是一世夫妻,你说过要生生世世。” 碧桃心中像是有个小小的铃铛,因为卫丹心的这一句话,“叮”地响了一声。 她遽然醒神,这短暂的沉沦迷惘,都在心中铃音的震颤之中恢复清明。 是啊,一生一世太短,朝生暮死的温暖像暴雨之中幸存的火苗,总是要担心下一瞬就灭了。 她要的不是人间如豆烛火,而是伴她一路前行,生生世世不会熄灭的金乌之辉。 碧桃慢慢笑起来,对卫丹心说:“师兄说得对,一生再美好,也终究太短。” 碧桃低头喝粥,卫丹心也端起碗喝粥。 吃过晚饭,碧桃对卫丹心说:“我回来的途中,叫了几个人过来,我们商量一下明日组队进山狩猎伥鬼的事情吧。” “好。”卫丹心收拾着两人吃剩的残羹,背对碧桃温声应和。 没有多久,碧桃叫的人中,占魁先到,她身后跟着广寒, 他今天专门穿了一身领口交叠在下颌,格外保守的衣袍。 卫丹心不喜占魁,莫名对这个太虚楼的阵修也没有好感,但碍于师妹,他装得很是客气。 具体表现在他给碧桃和自己倒了粗茶,给那两人一人弄了杯白水。 占魁心粗,对这种区别对待丝毫未曾察觉,倒是广寒,低头看着水碗,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看来专门换了衣物也没用,明光就是不喜欢他。 占魁之后来的是冰镜和她的夫君,冰镜一进门见到了碧桃,有些恍如隔世的感慨,上前和碧桃紧紧相拥。 她素日也没什么可以说知心话的女子友人,见了碧桃,实在忍不住,声音都有些哽咽:“我村子里的人……全都被抓了,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碧桃摸着她的后脑长发,对着冰镜的夫君礼貌点头。 冰镜的夫君站在门口,倒不至于如冰镜一般满面愁容,只是神情也有郁色,他身上的麻布衣物卷到了手肘之处,肌肤在暖黄的灯光下,透着蜜一般的色泽。 待冰镜情绪宣泄结束,健壮的长臂揽过她的肩背,将她半圈在怀中,占有欲无声且满溢。 最后来的是就住在碧桃和卫丹心农舍旁边的张玉鸾与林玄兔。 人到齐,屋子里面就有点装不下了。 众人提着油灯,来到屋外,围着刚才碧桃和卫丹心用饭的那张小桌子谈话。 碧桃率先开口:“组队的话,人不在多,而在精。” “伥鬼的特性,除了流星阁主说的那些,我还知道一个可以作为参考来判断我们在山中遇到的人,究竟是伥鬼还是平民的特质。” 碧桃说:“伥鬼为被老虎蚕食尸身的鬼魂所化,魂魄不全的鬼魂无法进入轮回,因此老虎要控制鬼魂为它所用,需要以鬼魂的一部分为“要挟”。” “通常男子伥鬼的左手小手指会短一截,女子伥鬼的右手小手指会短一截。” 碧桃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并没有坐在桌子旁边,而是一个人抱着长剑靠在窗户旁边的张玉鸾就接话,用剑柄不怎么客气地指着冰镜身边的高大男子说:“大夏天的,你为什么左手戴着手套?” “我师妹说男伥鬼的左手小手指会短一截,你不会是个伥鬼吧?” 众人全都朝着冰镜身旁她的……她夫君看去。 那男子的神色本就不太好,闻言表情更加阴沉,盯了张玉鸾一眼没有说话。 冰镜赶紧起身道:“不是的不是的!这是我夫君……他戴着手套,是因为他在数年前的一场恶鬼过境之中,为了保护我,左手落下了残疾。” 冰镜又伸手压住了身侧男子的粗壮的绷起筋脉的手臂:“夫君,你别急,我们一起组队,就是为了搜救村子里失踪的人,张道友没有恶意的。” 张玉鸾可太有恶意了,她对碧桃这个组织者都没什么“好意”。要不是信不着别人,她才不要和“狗男女们”一起组队。 她并没有因为冰镜的圆场而收起质疑,继续说:“既然不是,就把手套摘下来给我等看看,组队最重要的便是队内信任,否则如何并肩作战?” 碧桃没说话,伸手挠了下颌角。 她也有点好奇,冰镜的夫君为什么要戴手套。 分明第一次在问心阁见面时,他还当着碧桃的面查饼,那个时候虽然也像现在这样看人阴沉沉的,但是碧桃对他的记忆还算清晰,他那时没戴手套。 是从第二次见面,也就是诛杀了希恶鬼之后,再见面时,这位“康平安”,就戴上了手套。 那时碧桃还以为他是刚刚干完农活急着赶过来。 如今一想,普通人干农活也不会戴手套。 这次见面还戴着,确实有点可疑。 碧桃需要笼络众人,不便开口直接指出,张玉鸾不需要碧桃暗示,就主动开口质问,这实在太好了。 她越来越喜欢她这位性情尖锐,锱铢必较的二师姐。 气氛一时之间凝滞,冰镜生怕自己脾气本就不太好的夫君摔桌子走人。 但她夫君虽然脾气很不好,在冰镜的身边,却从来压抑自己。如今这些人是冰镜将要组队的战友,他也不能当真对这些人发火。 他将双手放在桌面上,把左手的手套摘下来。 乍一看,他的左手是完好的。 碧桃心中咦了一声。 但是随着康平安把手上紧贴着手背的一层“皮”连带着三根手指一起“撕”下来,众人才发现他的左手有严重的烧伤,加上断指,看上去触目惊心。 冰镜很快帮她的夫君把那张皮又套回去了。 这才说:“文昌国的生辉镇,有一个极其擅长鞣制皮子的皮货商人,这皮子是找人定做的兽皮,不能沾水也不能见火。平时如果摩擦得狠了,就会同肌肤的颜色越来越迥异,所以我夫君才会一直戴手套的。” 碧桃了然,原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康平安也戴了“手套”。 短暂的风波解除,碧桃才开口道:“大家相互之间有什么质疑尽可明说,我二师姐说得没错,接下来并肩作战,至少队内不可存疑。” “而且想必大家也见识到了,我二师姐的能力,除却剑术纯熟,更有对任何事物‘明心见性’之能。明日进山,分辨生人和伥鬼,全靠我二师姐。” 张玉鸾:“……”她被夸得猝不及防,本来想出言反驳,但是众人的视线朝她看来,她就挺着脖子换了个姿势,好像一只即将上场的斗鸡,没有开口说“我不行”。 心中却急得都快打鸣了,她剑术纯熟是真,但是明心见性的本事何来啊?! 虽然被夸赞很开心,可她到时候要是分辨错了可怎么办? 一时间张玉鸾压力颇大,皱着眉不再开口了。 “而且经此一番,诸位应该明白,我说的伥鬼特性,都只能作为判断伥鬼的辅助,而非必备的条件。” 碧桃说:“下面我们来商量战术,诸位知不知道,民间的猎犬狩猎方式?” 碧桃说:“一些猎户会豢养猎犬用以狩猎,小到兔子大到野猪,甚至是野狼,都能在猎犬组队作战时,被轻松拿下。” “猎犬分为:头犬、拖狗、重托,还有警戒犬和指挥犬等等数种。” “头犬,体力和速度都要够强,还要有一定程度的战力值。” “拖狗,负责狩猎的过程中控制和拖住猎物,耐力和力量的要求都很高。” “重托,负责在拖狗的辅助下,撕咬猎物的命门,以达到制服和杀掉猎物的目的。” “警戒犬,随时警戒周遭有其他的猎物出没,阻止其他的猎物试图援救猎杀的目标。” “指挥犬,负责站在制高点,纵观全局,随时指挥调整战术,在猎犬队伍之中,指挥犬通常代表猎户本人。” “伥鬼除了能变成老虎之外,并不具备像其他邪鬼一样制造幻境,影响人的神志的能力。避开它阴气攻击的范围,它和大型的猛兽没什么两样。” “而一旦伥鬼被逼着变成老虎之后,只要得不到魂魄补充,能维持的时间也不够长,在我看来伥鬼甚至不如野猪的耐力和攻击性强。” “我们可以效仿猎户利用猎犬狩猎的方式。再辅以符箓、阵盘,还有阵形,对付单只,乃至小群出没的伥鬼足够了。” 碧桃让卫丹心给她拿了一块烧过的木炭,在小桌子上,给众人推演了一遍战斗的过程。 众人从一开始听到猎犬式战斗方式的迷茫,到看懂了碧桃的推演之后,都表现得十分新奇。 林玄兔盯着桌子上面演练过的炭灰线条,惊叹:“这种方式……很像群狼狩猎大型牲畜时的战术,效率非常高!” 他乃是九天雷帝的备选人,训练的便是带领雷将破阵,带领护法天师击杀围攻妖邪等阵术和战术。 虽然林玄兔现在没有冰轮的记忆,可是看到碧桃这种简单粗暴兽性十足的狩猎方式推演,埋在骨子里面的热血都被点燃了。 “三师姐,”他看着碧桃眼睛亮得慑人,“我适合做什么狗?” 占魁实在是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天呐!快看看啊!大家快看看啊! 九天雷帝备选人,急着给碧桃做狗! 冰轮要是恢复了记忆,会羞耻的死过去吧?! 碧桃也笑了一下,说道:“你的战斗力和爆发力,还有方向感,带队的能力都很强,你又是天生镇煞的火灵属,你适合做头犬。” “好!我就做头犬!”林玄兔一拍桌子,兴奋得简直想要现在就去试试这些战术。 头犬等于军队里面的先锋,俗称“送死队”。占魁看冰轮被碧桃分到送死队里,还乐成那个样子,还是决定离他远点。 这人确实长得俊朗非常,但是傻子恐怕会传染啊。 碧桃问道:“大家对于这种战斗方法可有异议?” 卫丹心也是盯着桌子看几眼,又盯着碧桃看几眼,眼中赞叹和骄傲皆有,哪有半点异议? 他主动问碧桃:“那我呢?” “重托。”碧桃说,“师兄乃是唯一的地重修为,负责击杀猎物。” “大家没有异议,我就开始分配。” “鉴于诸位都是相互认识但彼此却不熟悉,所以诸位可按照自己的意愿,分别给自己取个代号。” “一来代号简便,更便于战术调度。二来既然是深入鬼怪聚集的腹地,自然不宜用自己本身的名字,至少不能是全名。焉知这山中除了伥鬼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鬼怪?” “这世上有一种鬼怪名唤‘唤魂鬼’,若暴露真实名字,对方会模仿亲近之人叫你,你答应之后就会离魂。因此我们相互用代称。” “天保你想叫什么?” “占魁!”占魁非常配合碧桃道。 碧桃对她眨了下眼睛,好姐妹就是默契。 占魁捅了一下身边的广寒,广寒便开口道:“我想叫广寒。” “好,广寒。” 碧桃看向卫丹心:“师兄,我早就想好了你的代称。” 正在想的卫丹心唇角微勾:“你想我叫什么?” “明光。”碧桃说,“明光为日轮,光耀温暖,正合师兄。” 卫丹心不知道为什么,有瞬间的怔忡,仿佛……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比卫丹心更亲近契合一些。 他愉悦道:“那便依你,就叫明光。” “我想叫……” “你叫冰轮。”碧桃打断满脸兴奋的林玄兔,“冰轮为满月,满月生辉镇鬼邪,正合师弟。” “我难道不应该叫火轮吗?”林玄兔说,“我是火属性,我觉得火轮更合适!” 碧桃心说,我看你像个火圈儿。 她拒绝:“不好记,就叫冰轮。” 林玄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认下了。 碧桃又看向另外几个人,对着冰镜道:“蔓蔓,我觉得你应该叫冰镜。” “明镜如月,高悬于天,你的雷灵属银光凛凛,正合冰镜二字。” 冰镜看了一眼碧桃,被她这一番说辞弄得不好推拒,况且她也觉得,冰镜这个名字很顺口好听。 便点头道:“好。” 碧桃拍着自己说:“我叫碧桃,我衣裙皆为桃花之色,桃之夭夭,碧桃最好记。” 而后碧桃又看向最后两个人。 至于唤魂鬼离魂的说法,百鬼录中确实是有的,但唤魂鬼出现在夜晚,他们狩猎只在白日,没有遭遇的可能。 让所有人用回自己的名字,只是碧桃顺势而为,免得在对战情急之时叫错,不好含糊过去。 但碧桃谨记上一场竞赛之时,她随便给人取名字,结果一连飞天三个侍者的侥幸和教训。 因此碧桃在对上康平安有些抗拒的视线说:“康兄,你就叫平安便好,唤魂鬼需要得知姓名才能让人离魂,只有名字没关系的。” “平安乃是我等驱邪最终目的和期望。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名字了。” 康平安微微松了口气。 碧桃又看向眼中隐含期待,却又纠结抗拒的张玉鸾。 说道:“二师姐就叫玉鸾,玉鸾为凤凰神鸟,象征聪明富贵和美丽,本身便是祥瑞,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称呼了。” 张玉鸾被夸得身心通畅。 闻言克制地点头,轻咳一声:“是的,这名字是我娘亲取的。”虽然她娘亲已经故去多年,只剩一个不疼爱她的爹爹。 可是张玉鸾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听。 “那你娘亲一定非常爱你。”碧桃想哄谁给她卖命,那人真的很难不上套。 张玉鸾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但是“凤凰”的尾巴都要美得翘起来了。 定下了众人的“称呼”,碧桃说:“先熟悉熟悉,从此刻起我们就用代称称呼彼此。” 然后继续分配他们负责的战斗位置。 “冰轮,头犬。” “明光,重托。” “冰镜,重托。” “占魁,拖狗。” “玉鸾,拖狗。” “广寒,拖狗。” “平安,警戒犬。” “碧桃,指挥犬兼重托。” “等等,”张玉鸾又问,“你是指挥兼重托就算了,我们也不懂这种狩猎方式。为什么冰……镜也是重托?” “她连七星宫的弟子都不算,修为也不够啊。重托不是要像大师兄……像明光一样能力很强吗?” 碧桃说:“因为她是雷灵。” 碧桃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符箓,召唤张玉鸾过来看。 “这是冰镜这两月绘制的五雷符,方才给我的。你也可以做重托,但是玉鸾,你觉得,你的属性,有没有雷灵用自己亲手绘制的符箓召唤的五雷厉害?” 张玉鸾看着那些品质极高的五雷符,对冰镜的安排倒是服气了。 但是她又质疑占魁:“那她呢?你不会不知道她有个称呼叫龙半凡吧?到现在还没有正式修炼入道。” “平安是警戒犬,因为他是凡人,确实不宜太靠近伥鬼,那龙……占魁怎么能做拖狗?” 碧桃:“……嗯,这个暂时不好解释,这样,等明天我们先试一场狩猎,要是占魁拖不住猎物,我就把她换下来做警戒犬怎么样?” “大家还有其他疑虑吗?” 众人纷纷摇头,用一部分时间来熟悉彼此的代称,和各自负责的“犬位”。 碧桃又带着众人以推演的方式,演练了几次狩猎过程。 过程以代称称呼,众人很快进入角色。 神奇的是,除了张玉鸾和康平安称呼众人时会卡顿,有时候甚至要想一会儿才能想起对方叫什么之外,其他人称呼起对方的代称毫无滞涩,自我认同感也很强。 简直像是……像是他们原本就叫这些名字一样。 九天之上,透过银汉罟看着这一幕的诸仙也纷纷感叹。 “这个组队的阵容打伥鬼,是否过于牛刀宰鸡呀?” “哈哈哈哈哈……我服了,碧桃神仙就这么顺滑无比地把每个人的名字都归位了?” “而且都是她的‘狗’,还都很高兴,我能说什么呢?只有敬佩……” “这种猎犬狩猎的方式,不算新奇,但是光演练就很好玩的样子!我竟然也有些蠢蠢欲动想去当‘狗’。” “碧桃神仙看我,呜汪汪汪!” “哈哈哈哈……锦鲤仙做拖狗,我就想知道那猎物敢不敢动,动了伤到锦鲤仙,搞不好天道要降雷直劈的!” “啊啊啊,好期待明天,好好玩的样子!” …… 正巧在观看银汉罟的朱明,默默转头看向他身旁的东王公。 虚心请教道:“如果一个人本身就叫那个名字,只是提前告知,不算是给别人乱取名字吧?” 朱明哈哈干笑了两声说:“总不至于碧桃是提前告诉了他们的名字,他们再归天的时候就全都变成碧桃的侍者了吧?” 东王公沉吟不语,他活了这么多年,没碰见过这种事……整个九天就没有过先例。 他怎么知道应该怎么算?估摸着就连仙帝青冥都不知道怎么算。 他忍不住把自己的手都变出来,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非常费解地问朱明:“她和明光两个人用嘴生了那么多‘仙位孩子’还不够。她为什么这么执着给别人取名字呢?” 朱明:“……” 提起这个,朱明面色就直抽搐,他也是碧桃的“孩子”之一。 随便吧不管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碧桃显然也没觉得自己行为可能会引起难以预估的后果。 她还颇为满意她自己组建的队伍。 第二天,所有队伍先后进山。 队伍之间约定隔着一段距离守望相助——遇到了大批量的伥鬼群体活动,才会聚集到一起。 没有大批量的伥鬼,众人就维持在一个能够看到彼此的队伍,又互不干涉的状态之下。 其他队伍看到了山里出现了一个“人”,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伥鬼,需要上前以辨认阴气的符箓冒险近身确认。 且他们根本判断不出接下来碰到的是伥鬼还是平民,数量究竟有多少,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队伍之中个个精神紧绷,不敢松懈一分—— 碧桃的队伍却在山里面宛如春游。 她时不时通过询问广寒来调整行进方向:“接下来我们往哪边走?” 广寒赶紧抬手掐算:“坎位正北,有凶,但可逢凶化吉。” 实则就连他自己要避凶,也不可能全部避开。 索性碧桃也不是要他全部都避开,只是要算出不那么“凶”的方位。 他们一行人才开始合作,要从简单的战斗和配合开始。 广寒身为南斗星君的后人,算出一个大概的不那么凶残的方位,还是很轻松的。 果然没多远,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坳,就看到了一个身形细瘦伶仃的女娘。 她的腿受伤了,看到众人之后,连忙对着众人招手:“救命!救命……” 她半躺在山坡上面,奄奄一息的样子,无害极了。 众人都立刻进入警戒之态。 冰轮作为头狗,手中扣着一张探寻阴气的符箓,自告奋勇道:“我去试一试她!” 碧桃一把扯住他的后领子,把已经冲出去的冰轮给扯了回来。 冰轮不知道被碧桃“锁喉”了多少次,居然已经习惯,揉了揉脖子看她的表情甚至有点委屈。 碧桃笑着道:“别着急呀,咱们判断伥鬼不需要用那么危险的办法。” 卫丹心提剑说道:“正是,你们都躲远一些,我以金灵击碎她身侧石头,她若是伥鬼,定然会忍不住变身。” 卫丹心说着便拔出了长剑。 碧桃又压住他的手腕:“师兄且慢,我们带着补充体力的灵石不算多,一整天呢,这种试探方式太浪费灵气了。” “那我们如何试探?”冰镜对弱者总是有天生的怜悯,虽然也知道对方可能是伥鬼,神情却依旧有些不忍。 碧桃拍了下冰镜的肩膀,回头问抱着剑,正目光如炬看那求救女娘的张玉鸾:“玉鸾,你觉得这个人是伥鬼还是平民?” 张玉鸾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自从放弃伪装柔弱温柔的二师姐之后,遇见事情从来都是直抒胸臆。 听碧桃这么问,她嗤笑一声说:“这片山头猛虎群聚,伥鬼无数,一个女娘跑进来还能活到现在?” “况且她就算侥幸活到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也应该知道伥鬼和人一样难以分辨,见到我等第一反应应该是害怕而不是求救。” “我今早进山的时候,已经问过流星师兄,那些急于搜寻自己亲人进山的人大多都是健壮男子,所以这女娘绝不可能是个活人。” 张玉鸾话音落下,碧桃点头,朝刚扯回来的冰轮后脖子拍了一巴掌:“去吧头狗,先发出攻击,拉住猎物的仇恨,注意观察,一旦伥鬼变身,立即撤离三丈之外。” “占魁广寒玉鸾拖狗准备,伥鬼变身追逐冰轮之后,立即从侧后方拖住虎身,重点控制住老虎的头部,等待重托‘放血’!” “上!” 碧桃像昨天晚上演练一样,一连串命令下完众人本能地朝前冲了两步,而后又有些犹豫地回头看碧桃。 卫丹心都忍不住开口:“师妹……碧桃,凭借玉鸾的几句话,就判定对方是伥鬼,是否有些过于草率?” 就连张玉鸾都扒拉了一下碧桃:“我只是胡乱说的你别……真上啊,万一对方是人呢,冰轮一下子不就给弄死了?” 其他人也是面露纠结之色。 碧桃环视众人,知道纸上谈兵和面对真人终究有差。 笑道:“行,你们害怕误伤,那就等吧。对方不耐烦了也会发动攻击。” 占魁早就蓄势待发了,闻言道:“啧,等什么等!” “广寒,咱俩先上!” 说着就拉广寒冲了过去—— 占魁拔出佩剑,到了那求救的女娘身边,二话不说,朝着那个女娘的胸口就是一剑。 “救命……” 占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女娘软塌塌地倒在地上,很快没气了。 众人:“……” “杀错了吧……”冰轮的声音都发抖了。 卫丹心的表情也是凝重非常。 只有占魁,捅了一剑发现对方装死不变身,半点没有慌张,抓起佩剑再度朝着女娘的正在潺潺流血的脖子砍去—— “哎!”张玉鸾简直觉得占魁凶残得有点令人发指了! 误杀就算了,怎么还让人死无全尸呢? 结果就在占魁那一剑要砍到女娘脖子的头上之时,“吼”的一声,猛虎咆哮声响彻山林。 那女娘的身形原地拔高,孱弱的四肢迅速咔咔增长,毛发覆盖,眨眼间变成了一只体型庞大的猛虎。 猛虎被占魁激怒,对着占魁的方向咆哮,口中喷出无形的阴气箭矢,朝着占魁正面而去—— 占魁是个半凡之体,本不可能躲得过。 她身边的广寒反应倒是还算快,但他自己能够躲过,拉着占魁就躲不过了。 拼着受些伤,半圈住占魁,准备用手臂生抗“一箭”。 占魁对着那猛虎的大张的巨口,皱眉喊了一句:“你快闭嘴吧有口臭!” 而后被熏得后退了一步,一脚就踩在了一个凹陷的沙坑里面。 紧接着身形向后直挺挺地摔下去,不光把那阴气的箭矢给躲过了,甚至还顺带着把准备生抗的广寒也给带倒摔在了绵软的沙滩上。 众人:“……” 这时候众人也迅速反应过来,虽然阵形乱了,但是一哄而上,很快也把这伥鬼制住。 本来作为重托的明光变成了拖狗,倾身调动金灵,骑在虎背之上,双臂压住猛虎脖颈,以身体做千斤之坠,让虎头埋在沙坑之中无法抬起吐出阴气箭矢。 其他人分别控制住猛虎想要挣扎的身体和后腿。 就连康平安都跑来,踩住了老虎的尾巴。 卫丹心侧身对碧桃道:“放血!” 放血不是真的“放血”,而是杀掉猎物的代词。 碧桃捡起地上卫丹心掉落的长剑,走到猛虎身侧,干脆利落提剑落下—— 一声闷在胸腔的虎啸,因为被斩掉头颅而戛然而止。 虎头落地之后,虎身迅速萎缩成人形。 众人起身的工夫,已经化身为惨死的女娘的伥鬼,便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如同风吹沙烁一般消散。 众人第一场战斗,在慌乱却配合还算默契之中完成。 中间有插曲但无人受伤,也算圆满。 碧桃把佩剑归入了卫丹心的腰侧剑鞘,这才对着众人幽幽开口:“所以战斗的时候,无论情况如何,所有的猎犬,必须无脑听从于指挥犬。” 众人这一次之后,再没异议。 占魁和广寒看着那已经消散的女娘身上功德流萤,成群结队冲天而起,又排着队飞向碧桃的功德储物袋。 两个人馋得眼睛都要直了。 一个伥鬼就这么多功德,这山里面究竟是死了多少人啊! 占魁抬起头,双眼发亮地问碧桃:“我可以做重托吗?” 碧桃斜她:“不可以。但是放血轮流。” 众人再度聚集,碧桃又问广寒:“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走?” 广寒也难得兴奋起来,第二次竞赛,他的功德现在也没凑够二十,实在是可怜得很啊。 五十万功德四十年竞赛时间,听起来时间很充足。 可是此间生机凋敝,除了出任务救人之外,想救只瘸腿的鸟儿都没有! 杀一个伥鬼如此多的功德……而且放血是轮流的! 跟着碧桃果然有“肉”吃! 广寒迅速推算,而后道:“巽位,东南。” “走!”碧桃等人按照广寒推算出来的方位走。 没多久,又碰到了求救的幼童,而且是两个。 伥鬼受老虎驱使,本身又死去多时,并没有多少智慧,惯常会扮弱小求救且不知变通。 碧桃回头看向张玉鸾:“玉鸾,真的假的?” 张玉鸾心中掉了底一样,不敢轻易开口。 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咽了口口水。 那两个小孩儿都快走到众人的前面了。 嘴里喊着:“叔叔婶婶,我和弟弟迷路了……” 所有人都看着张玉鸾,碧桃带着笑意道:“你无须顾忌,指挥犬是我。我也有判断力。” “况且修士为生民开太平,拼的也是自己的命。误伤在所难免,若当真误杀,让流星送入轮回便是,不必感到愧疚。” 张玉鸾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口说:“假的。” 碧桃在她话音一落,便下了一连串的指挥命令。 冰轮冲出去发动攻击,两个伥鬼变身之后,拖狗广寒占魁还有张玉鸾上场—— 两个伥鬼并没有一个那么好控制,但是张玉鸾不止一次看到占魁阴差阳错从“虎口”脱险。 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观察:“这俩小崽子变身后体型还挺大!” 张玉鸾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占魁是拖狗。 她刚才眼睁睁看着有只老虎都要咬到占魁脑袋了,她长剑都刺出去准备救人,结果那老虎被旁边自己的同伴给撞趴下了…… 这是什么狗屎冲天的运气啊! 两只老虎不太好牵制,占魁幸运,实力却不太足。 碧桃和卫丹心也冲上去辅助牵制,待压制住两只老虎,碧桃对着冰镜道:“引雷放血!” 冰镜慌张之间摸出了好几张符箓,然后又塞回去几张手里只剩两张。 口中念念有词:“天雷隐隐,地雷轰鸣,□□滔滔,火雷炎炎,风雷激荡。五雷听我号令,速降真灵!”① 碧桃回头看冰镜连引雷的手诀都没掐,咒语落下,符箓燃烧,而后晴空之上霹雳列缺—— 雷光粗如巨柱,似万钧般悍然而下,一时间所有人都被笼罩在雷光电闪之下。 震天动地,势不可挡。 碧桃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失去了片刻。 幸好这雷光猛烈,却短暂。 等到雷电散去,地面焦糊一片。 两只伥鬼灰飞烟灭,众人……七扭八歪,横陈山野,个个头发焦糊,形容狼藉,一脸茫然。 碧桃:“……” 她坐起来,伸手拢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长发,假装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实则她预判错了冰镜的实力。 万界天道坤仪亲自带着的“徒弟”果然不同凡响…… 冰镜也被自己引的雷给吓傻了。 她在五雷中心,刘海都烧焦了一些。坐在那里摸自己刘海,用五指梳理,神情呆滞。 康平安作为警戒犬,不在五雷击杀的范围之内,但也被这万钧雷霆震飞,昏死在较远的地方,还没醒过来。 占魁爬起来嘟囔了一句:“我勒个乖乖……”雷帝啊。 张玉鸾仰头望着天际,看着今日万里无云的蓝天,向来引以为傲的修为被冰镜衬托得狗屁都不是,她怀疑自己不适合修炼。 冰轮就在张玉鸾不远处,呈趴在地上的姿势,半张脸埋进沙子里,看向冰镜。 他胸腔之中涌现一股很是为冰镜感觉到骄傲的诡异情绪。 他一直都克制着自己,但是每一次见到冰镜,都觉得冰镜很亲切,还觉得她的凡人夫君不顺眼。 但他很清楚,这无关男女之情,他并不想取冰镜的夫君代之。 而是像对……他死去的娘亲那样的亲近之感。 他被自己的情绪苦恼到了,把整张脸都埋进沙子里面。闻着雷霆砸过后的焦土气息,竟然也觉得熟悉。 碧桃环视众人,确认他们都没事。 毕竟符箓引来的五雷,聚拢的乃是周遭五行之力凝化雷电,同修士进境时天降的五雷不同,符箓引来的五雷,不击杀身带清气的修士…… 但是碧桃看着狼狈的众人,抱了一下扑到她身边,确认她是否受伤的卫丹心,把一辈子伤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忍住要笑的欲望。 她轻咳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土,“淡定”无比地问正在“呸呸呸”吐沙子的广寒。 “接下来我们往哪个方向走?” 第79章 糟了 由于这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众人还没等爬起来,周围其他的小队就已经急匆匆赶到来援救他们。 最先带着队伍冲过来的人是流星, 他们一手握着武器,一手抓着法器和符箓,心急如焚冲到众人面前—— 他们先是被周遭焦糊的土地,以及他们狼狈的样子所震惊。很快发现他们竟无人受伤,更是个个惊讶不已。 “你们……”流星身边的一个问心阁弟子,开口问道,“怎么会引来这么强悍的雷?却都毫发未损?” 这件事情可不太好解释。 碧桃心说就是告诉你九天雷帝就在我们之间, 还有两位,一个负责“带兵”,一个负责“击杀”, 你也不能信啊。 卫丹心向来擅长交际, 主动起身,对着流星等人以及紧随流星身后到达的其他小队拱手:“多谢诸位道友及时援救, 我们也不知为何引来如此强雷, 大抵是因为刚才遇到的两只伥鬼罪孽深重吧。” “既然诸位道友没事那就最好不过。”流星说, “天色还早,我们继续朝山中推进吧。” 于是众人又迅速分开。 碧桃这才又问广寒:“算好了吗?往哪边走?” 广寒呸干净嘴里的沙子, 右手迅速掐算起来,片刻后道:“坤位, 西南。” 碧桃:“走。” 西南方一片密林, 他们遇见一对面容慈祥的翁媪, 自称隐居山中,要带他们回家去喝水休息。 众人看向张玉鸾。 张玉鸾没什么废话道:“假的,这么大年纪的老者在繁华城镇都疾病缠身,在山里隐居能活得下去?” 生机凋敝的世界, 凡人不仅生存艰难,鬼祟和晦祟从来都是不分家,鬼祟祸世,晦祟却会让人的魂体蒙尘。 凡人年岁稍大一些就容易疾病缠身,且常常轻症拖成恶疾,最终药石枉然。 张玉鸾这么多年出外历练,就没见到几个这样年岁,还腿脚利落,满面红光的老翁和老妇。 “那老头,你哪里弄来的新布鞋?说不定是扒了哪个进山找亲人的男子尸体脚上的。” 碧桃:“冰轮,上!” 冰轮一马当先冲出去,逼迫那两位老者变身之后,众人跟随碧桃后续的指令,很快将这两只落单的伥鬼拿下。 上一轮两只伥鬼的功德都结算给了冰镜,这次碧桃对着眼馋许久的占魁道:“放血!” 接下来,众人相互配合越来越默契,杀灭伥鬼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广寒:“离位,西南!” 张玉鸾:“假。” 碧桃:“广寒,放血。” …… 广寒:“坎位,正北。” 张玉鸾:“假的。” 碧桃:“明光,放血。” …… 广寒:“坎位,正北。” 张玉鸾:“这……这小孩也就两岁吧,一个两岁小孩在山里……你怎么不直接变成一个襁褓婴儿呢? ” 碧桃:“冰轮,放血。” …… 广寒:“艮位,东北。” 占魁抢答:“我都看出来是假的!四胞胎姐妹花出现在山里只能是艳鬼!杀呀!” “这个我要放血!”张玉鸾看碧桃手起刀落,一口气捅死三个被雷劈得奄奄一息的伥鬼,冲到碧桃面前,要杀第四个。 碧桃:“……” “铮”一声,刀剑相撞,碧桃和张玉鸾迅速过了几招。 张玉鸾并非没有同自己的三师妹动过手,可这一次她竟然几下就被挡得节节败退。 怎么回事? 三师妹莫名其妙地会那些阵法也就算了,怎么突然之间剑术也这么厉害?而且这些招数根本不是无上剑派的! 张玉鸾和其他宗门的弟子组队,也没有见过类似的招数。 她又开始怀疑自己的三师妹遭人夺舍,可是她分明亲自用符箓试探过,直接拍在天灵盖上,若当真是夺舍,符箓绝不可能没有反应。 难道不二道人私藏了许多剑诀,专门给自己的女儿开小灶吗! 所以人人都比她厉害吗?! 张玉鸾看出三师妹都没有用上几分力,和她对招,手腕灵活地甩动剑柄,如臂使指漫不经心,就将身前挡得密不透风,让她全无进攻之机。 还有空回过头对身后的人说话。 碧桃对占魁道:“放血。” 张玉鸾:“……”她道心都要破碎了啊! 占魁把那伥鬼捅死。 张玉鸾火了:“放血不是轮流吗?平安就算了,他是凡人,我为什么不能放血!” 因为大家都在收割功德而你不需要啊。 见张玉鸾恼了,碧桃收剑,伸手就把人给搂过来,上一边说“悄悄话”去了。 张玉鸾的脖子梗得邦邦硬,碧桃好像在搂一根掰不弯的铁柱子。 张玉鸾胸腔之中怒火升腾,但“放血”这件事情纯粹是借题发挥。 她无法接受的是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比她强。 那个龙半凡的运气好到离谱。 就连四师弟……在对战之中也是越战越勇,压制那些伥鬼的剑法和战术,让张玉鸾只是看着就目不暇接。 现如今她连平时根本不修炼的三师妹都打不过了,简直荒谬! 碧桃把她带到离众人稍微远些的地方,开口就是:“二师姐,你糊涂啊。” 张玉鸾:“……我怎么糊涂了?我若是糊涂,能一眼就看出那些伥鬼是真是假吗!” “二师姐明心见性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 “我是说,我故意不让二师姐参与放血,结果二师姐吵着嚷着要放血,这件事实在是糊涂。” 碧桃说:“这些伥鬼虽然化身为老虎,但说到底他们是人幻化而成。” “有一些原身是小孩子,小孩子有什么分辨能力?分明就是被猛虎挟制操纵,算被害者。” “杀了那些主动作恶的伥鬼倒也罢了,若杀的是那些被蛊惑的小孩子,无论怎样都会沾染因果。” “二师姐你身为修士应当知道,沾染因果日后想要再进境,五雷之下极容易粉身碎骨啊。” “什么意思?我害怕沾染因果,所以就要逃避,让其他人替我去?” 张玉鸾看着碧桃说:“三师妹,你这样实在是小瞧了我!” 碧桃继续说:“我当然不会小瞧了二师姐,可是二师姐,所有人中只有你是土灵属。” “土灵在五行灵属之中,是最稳定的,代表承载与孕育,是万物生发的根基。” “可是其他的灵属沾染因果,诸如大师兄的肃杀金灵,四师弟的除祟火灵,就连冰镜的镇邪雷灵,都是可以自行涤荡消耗的。” “但是土灵沾染了因果,却会像渗入地面的雨水那样,浸润到经脉和灵魂之中。” “禾苗会因土地是否肥沃而茁壮或细弱,一旦土灵属因果缠身,从此以后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受到因果的影响。” “放血的事,我故意跳过二师姐,我是指挥犬,他们对我不会有什么异议。所以我说二师姐,你主动放血实在是糊涂啊!” 张玉鸾神色恍然,看着全身心为她设想的三师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这一层连她都没有想到,或者说在这个百鬼祸世的乱世之中生存,张玉鸾根本没有顾得上去想她的道,究竟会走到哪里。 可一向与她不合的三师妹居然替她想到了如此深远的未来。 她们两个人的关系没有这么好吧? 碧桃当然不是胡说的,那些功德又不是碧桃一个人全包了,偶尔给张玉鸾一个伥鬼杀杀本没什么。 但土灵属确实是最不适合沾染因果的。 她既然利用张玉鸾的“天赋技能”,也就顺带着替她想了想之后的路。 张玉鸾性情要强,看到他人强,自然会去想办法融会贯通提升自己。 这种同九天专门培养出来的仙位并肩作战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能学到的东西将受用一生。 等到无上剑派之中的仙位都归天,张玉鸾未来会是挑起无上剑派大梁的那个。 她会是唯一的掌门继任者。 或许再过上几百年,整个修界要仰她这位剑道掌门的鼻息而求存呢。 碧桃这一番真情实意的话,把张玉鸾翘起来的毛都顺下去了。 虽然张玉鸾最后吭吭哧哧也没说出个什么来,要谢谢她的三师妹她肯定是拉不下脸的,只能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抱着剑归队。 但是在接下来的对战之中,她越发勇猛,而且对于碧桃这个指挥犬的命令更是令行禁止,再无质疑。 等到天色黑下来,从山中折返回到村子,碧桃拿着个装着一部分伥鬼残魂的拘魂袋,去流星那里交任务的时候,惹来了众人的侧目。 所有的队伍之中,论起杀灭伥鬼的数量,碧桃交上去的拘魂袋,伥鬼的残魂是最多的。 这还不包括那些被五雷劈得灰飞烟灭没有来得及收集的。 幸好后来冰镜在碧桃的建议之下学会了控制五雷强度,否则他们连这些都收集不到。 流星验收之后,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碧桃和卫丹心说:“一个完整的魂魄都没有吗?” 碧桃没说话。 卫丹心冷肃地说:“没有,伥鬼太凶残了,我们顾不上。” 流星张了张嘴,本想说那些被猛虎操纵的小孩子魂魄,其实可以保留下来送入轮回。 但击杀的途中如果顾及魂魄完整性,修士的风险就会增加数倍。 流星最终没有说什么。 碧桃站在卫丹心的身后,观察流星的神色。 他的惆怅和悲悯并不作伪。 他是真的在为那些未能救下来的孩童魂魄感到惋惜。 碧桃对他的怀疑,就又减轻了一点点。 接下来人员重新整合分配。 诸多团队之中,论起团队的人员减损,碧桃他们也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伤亡的队伍。 这几乎可以称为奇迹了。 而接下来的数天之内,这个“奇迹”一直在延续。 除了无伤亡,百战百胜的奇迹之外,碧桃每一日交上去的伥鬼魂魄,依旧是残魂最多。 但只要是小孩子的,几乎都是完整的。 这又成了另一个奇迹。 流星每每见了,都会起身对碧桃和卫丹心两人鞠躬,道一声“道友慈悲”。 而每晚重新整队之时,都会有人想要加入碧桃的队伍之中。 不过碧桃都没有答应,一支队伍里面带着两个本界之人,碧桃都已经需要千万小心了,再来几个她真的顾不上。 进山短短七天,九天银汉罟之上,碧桃独占鳌头,功德过了十二万。 而她队伍之中的其他几个仙位,原本压在竞赛名单的最底下,这短短的几天也是接连蹿升。 放血最少的冰□□德也已经过了三万。 进山第八天,他们逐步深入,终于抵达老虎群聚的老巢附近。 期间碧桃的队伍,仰仗广寒精准推算而高频率击杀伥鬼,却并不参与铲除真老虎的巢穴。 守望相助的团队之间也逐渐形成了默契,碧桃的队伍在前面厮杀,像一把利刃一样开路,两侧其他的小队负责遗漏扫尾,铲除虎穴。 唯一让众人心越来越沉的,是众人推进山林腹地的途中,一个幸存的百姓都没有碰到。 老虎群聚的地方,是一片峡谷。 数不清的洞穴,黑洞洞的宛如棋子,星罗棋布在整片斜立的山壁之上。 此处苍翠茂盛,生机勃勃,飞鸟盘桓天际,幼虎在草地上嬉戏。 远处流瀑似从九天倾泻而下的白练,隆隆投落进峡谷底部的河流之中。 若非众人看到了从那些虎穴之中探出的,黑漆漆的伥鬼脑袋,密密麻麻令众人心头颤栗。 这片峡谷几乎可以称为此间星界的“世外桃源”。 “大……大凶。”广寒的手指还呈掐算的姿势,抬头看到了那些已经化身为猛虎,不断从虎穴之中飞身跳下的伥鬼们,他也根本不需要再算下去了。 占魁面对如此多的伥鬼,眼中没有半点惧色,全都是对功德的渴望。 她拉了身侧广寒一把,嗓音粗噶,像兴奋的老鸦:“美人儿,等会儿跟紧我。” 广寒侧头看占魁,竟然有点感动,这时候占魁还记得他。 广寒根本不擅长近战,这些天被碧桃刻意锻炼,能力精进了不少,碧桃还有两次专门给他开小灶,手把手教过他几个简便好学,却杀伤力不小的招式。 虽然明光因此更讨厌他,还背地里瞪他,但广寒受益良多,作为一个拖狗勉强及格。 可这么多的伥鬼化虎,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此刻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木偶小挂件,直接挂在占魁这锦鲤仙的身上,恐怕才能保下一条命。 吃软饭什么的……他胃口不好,恐怕只适合吃软饭! 有些小队已经率先冲上前,同那些伥鬼化身的猛虎战在一处。 碧桃迅速对自己的队友道:“如今退不了了,只能混战!” “冰镜清查剩下的五雷符箓,画残的也算!” “玉鸾!你负责保护警戒犬平安,撤离得越远越好!” 张玉鸾在这危急时刻,自然不会忤逆碧桃的命令,可是她都已经准备好迎敌了,现在让她护着人撤退,心里还是有点不甘。 碧桃压低声音,快速对她道:“冰镜擅长群攻,但她更在乎她夫君,你明白吗?” 张玉鸾登时醍醐灌顶。 这些天平安作为警戒犬,几乎没什么作用,因为每次有他们应对不暇的状况来临,广寒就已经先一步算出他们应该往哪里跑。 队伍行进的方向,也一直都是广寒在推算。 但是碧桃都一直非常注重保护平安,张玉鸾倒没有什么不满,只是有点不解非要带着他进山干什么。 如今才明白,原来平安的作用就是牵制和安抚冰镜的平安符。 想到冰镜那五雷符的威力,张玉鸾深觉自己责任重大。 她护着平安逆着大部队后撤,碧桃对着自己小队的人快速下令:“安全第一,自保为上,冰轮还是负责拉仇恨,一次性吸引几头猛虎过来,占魁广寒负责保持距离合围,我和明光负责切断猛虎后退之路,冰镜引雷击杀,冲!” 众人跟随着其他的队伍,一同迎上了伥鬼幻化的虎群之中。 其他的队伍大多混战,碧桃等人却至少有计划,进退有度。 一时间整片峡谷杀声阵阵,五色灵光冲撞不休,法器阵盘渐次祭出,阴气箭矢与虎啸之音密集如雨。 轰隆雷光电闪,劈空落下之处,成片的伥鬼魄散魂飞。 巨大的动静,令嬉戏的幼虎躲避回了洞穴之中。 而伥鬼也因此被老虎驱使,倾巢而出。 这一处峡谷的平地,简直成为车轮战的“斗兽场”。 伥鬼源源不绝,修士们的灵气和法器却是有限的。 很多小队不敌开始后退,众人的身上都被阴气箭矢刺出了不同程度的伤,带着阴气的伤口不仅不愈合,还会持续侵染修士经脉,撕裂皮肉。 很多人的衣袍都被自己的鲜血浸透,失血引起面色发白,需要尽快治疗。 眼见着众人不敌,流星召集众人后撤。 他们已经知道了群虎聚集的老巢,了解了伥鬼的数量之巨,如今看来也已经没有幸存的百姓。 他们可以先回去休整,策划更加凌厉决绝的手段,击杀虎群与伥鬼。 一行人聚集在一处,且战且退。 伥鬼化身的猛虎,一开始还追击在众人后方,但是很快,他们也维持不住老虎形态,化身为人形,不得不放弃追逐,退回巢穴。 众人警戒着周遭,循着来时的方向迅速折返。 可是他们一口气跑了好远,却始终未能找到他们来时的路。 众人筋疲力尽,有一部分人失血过多再也跑不动。 众人停下,这才发现,此处竟是他们之间到过的林子。 “这里的蒿草上还有干涸血迹,应当是之前跑过时沾染的。” 天色渐暗,有人掏出了测试阴气的符箓,符箓立即自燃。 这一片山林之中,阴气浓重非常,简直要化为实质。 “是鬼瘴。”流星带人前后左右都走过,确实走不出这片林子。 有人面露恐慌:“是恶鬼的幻境吗?!” 这个人先前也参与了诛杀希恶鬼,但他不是凭借着自己出恶鬼之境的,而是在希恶鬼死去之后,被抛出幻境,才神魂归位的。 他对恶鬼的幻境产生了深深的恐惧,若不是流星说是伥鬼无法制造幻境,就算是给他两百地品灵石,他也不会参加猎杀伥鬼! 这人实在是焦急,语气都变得恶劣:“流星阁主,可你不是说,这些伥鬼受老虎驱策,灵智不高,除了幻化成猛虎口喷阴气箭矢之外,根本没有其他能力吗?难道你骗了我们?!” 人群因他的诘问而隐隐骚动。 流星声音温平:“道友稍安勿躁,鬼瘴并非伥鬼制造的幻境。” “大抵因为此处老虎群聚,伥鬼数量太多,这片山林阴气凝结过重,形成了鬼瘴。” “那……那怎么办?我们现在根本出不去,很多人伤势不轻,阴气入体,伤口一直在流血。我们身上带的疗伤丹药,数量不足啊。” 流星抬手下压,阻止那个修士继续说话。 解释道:“鬼瘴会将阴气笼罩的范围形成一个无形结界,但这结界之中,并不存在乱人心智的幻术。只要阴气凝结消散,鬼瘴便会消散。” “这也是幽冥群鬼聚集来往之地,即便有门,我等无法以活人身进入的原因。” 流星语带悲悯之意:“恐怕如今也是那些进山寻找亲人的百姓,一个也未能走出去的原因。” “诸位无须慌张,阴气会在夜晚凝结,白日消散。我等白日经过这片山林,并未受鬼瘴所拦。” “明日晨起,阴气在阳光下稀薄,鬼瘴自然就散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但是伤势严重的人依旧非常危险,止血需要先祛除阴气。 流星又编排了几队人轮流巡逻,而后亲自带人帮助众人驱散阴气,疗愈伤势。 碧桃坐在一棵大树旁,看着流星不疾不徐,姿态从容游走在众人之间,右腿却有一些踉跄。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夜里光线不明,可碧桃依旧能看出他的黑红色衣袍之下,裤腿已经湿贴在腿上。 想必失血不比那些哀哀叫痛的人少。 他自己也受伤了,可是顾不得,为了安抚人心,只能强装无事。 碧桃心中对他的猜忌,又少了一些。 “嘶!”碧桃突然吃痛,低头就见卫丹心竟然将头低下来,嘴唇贴着她的手臂在吸血。 碧桃的手臂之前也被伥鬼吐出来的阴气箭矢划伤了,一直在流血。 那些无法自行驱散阴气的人,是因为灵气在对战之中耗尽了。 碧桃很轻易就可以驱散这股阴气,但她没动。她打算等流星慰问到她这里的时候,再试探他一下。 卫丹心也有几处伤,不理会自己,一直捧着碧桃的手臂焦急不已。 此刻更是直接用嘴吸上了。 碧桃哭笑不得。 小声调侃卫丹心:“好夫君,这又不是蛇毒,蛇毒也不是这种治疗方式啊……” 但是很快,她感觉到手腕上的阴气,正从她的伤口之中被吸走。 取而代之的是烧灼热烈的金灵,在她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替她涤荡阴气。 她赶紧阻止卫丹心,手臂却被他攥得很紧。 一直等到碧桃伤口之上的阴气伴随着污血尽数被吸干净,卫丹心这才吐掉污血,抬起头看碧桃。 他双唇染血,金瞳专注,在黑夜之中透出些许妖异的偏执之色。 他对碧桃勾了下唇,安抚道:“放心,那一点阴气入体,我能够克化掉的。” 碧桃心说我也能啊。 但她在卫丹心关切至极的目光之中,骨头都被金灵撞软了一般,扶着自己的额头,小声说:“师兄,我没力气……头晕。” 然后“软倒”在了卫丹心的怀中。 卫丹心立刻紧紧抱住了碧桃。低头不断疼惜地亲吻她的额发。 碧桃贴着他心口吸了一口气,动了动脑袋蹭了蹭。 卫丹心呼吸一紧。 他们这么多天,白日消耗太过,夜里回去说说话就休息了,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去做其他的。 而且卫丹心有“障碍”,他觉得出门在外根本不能做那种事。 因此碧桃这些日子倒是轻松,睡眠充足,就是有些欲求不满。 吃奶都没吃痛快,经常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算上今晚,还欠了卫丹心足足三十六次。 “好桃桃。”卫丹心用极低的声音叫了她一声,是安抚也是哄劝。 碧桃“嗯”了声,头埋在他胸口不动了。 “你别忘了把身上的阴气驱散。”碧桃闷声道。 “嗯。”卫丹心贴着她耳边嗯了一声,说道:“睡一会儿吧,我抱着你。” 碧桃还真就这么半靠着放松精神,陷入沉睡。 对她来说,这个星界上,恐怕没有什么地方比明光的怀里更安全。 碧桃迷迷糊糊正要睡着之际,突然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引魂香的味道。 她迷蒙睁眼,眼前一片漆黑,她还在卫丹心怀中。 她动了动,鼻腔周遭萦绕的气息就更加浓郁。 “她没事,你也受伤了,快些休息吧。”卫丹心压低声音,正在同人说话。 碧桃转头,先看到的是流星被血浸透的裤腿。 他居然还没处理,正在温声同卫丹心说:“卫道友,恐怕得劳烦你替我带人帮着其他的修士驱散阴气,我灵气耗尽了。” 碧桃挣开卫丹心的怀抱,坐直仰头看向流星,他的面色在夜色之中,青白得像一个吊死鬼。 卫丹心不舍得放开碧桃,却不得不把人放开。 温声细语和碧桃说:“我一会儿就回来,你等我一下。” 而后他带着流星带过来的人,去帮人驱散阴气。 流星对着碧桃勾唇礼貌笑笑,转身欲走。 碧桃拉住他的长袍下摆:“流星师兄,坐下吧。” 碧桃说:“我是木灵,可以替你疗愈一番。” “你伤得很重。” 流星也没推辞,坐下的时候没敢弯受伤的腿,姿势怪异。 坐下之后,笑了笑,看上去很是虚弱,却依旧不忘了礼数周全地对碧桃拱手:“那就劳烦乐道友了。” 碧桃调动木灵,手掌按在他受伤的那条腿上,为他驱散阴气。 顺势将木灵探入他的经脉,飞快游走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灵气探入他人经脉游走,是一个有些私密过头的举动。 若这里是个全盛的玄星界,修士的修为不是这么衰落等同半凡之人,这种未曾打招呼便探入他人经脉的行为,只比强迫他人神交好那么一点点。 流星立刻就睁开了眼睛,震惊地看向碧桃。 碧桃已经撤回了乱窜的木灵。 “抱歉,”碧桃说,“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灵气。” 碧桃指着自己手臂上被卫丹心包得有些夸张的伤处。 流星点头道:“无事,多谢乐道友,阴气已经消散,剩下的我自己处理就好。” 他撑着手臂起身,很快离开。 一瘸一拐地走得很慌忙,好似一个被调戏之后无力还击的小可怜。 碧桃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桃花眼。 而后做了一个看起来更加变态的举动。 她把刚刚摸过流星小腿伤处,沾染了他的血的手,凑到了自己鼻子下面,细细地闻嗅。 “原来你喜欢流星啊?”占魁好像个野鬼,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在碧桃身后的大树后面探出脑袋。 碧桃放下手,半点没有被抓包的窘迫。 回手把带血的手,递到占魁的面前:“你闻闻。” 占魁:“不了吧……我没有你那么重的口味。” 碧桃圈住她的脖子,把手按在她鼻子上。 占魁猝不及防闻了一口,而后眼睛瞪大。 碧桃和她的大眼睛对视了片刻,两姐妹悄无声息完成了心照不宣的交流。 占魁开口:“原来他……” 正在这时,一阵虎啸之声,在距离众人极近的地方传来—— 紧接着便是群虎咆哮着,冲入了众人栖身的林中,对着反应不及的众人发动了攻击。 “是老虎!” “是伥鬼,好多伥鬼,诸君莫慌随我结!” “巡逻的人呢?为什么这么多猛虎靠近却无人示警?!” “巡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铮!” “锵锵!” 漆黑的林中,再度响起金器交戈之声。 但是这一次的灵光孱弱了许多,更多的是修士们惊呼和惨叫。 碧桃正巧和占魁在一起,广寒也在不远处,三个人迅速聚集背靠着背,出招应对快贴到脸上来的猛虎。 卫丹心却因为正好距离碧桃的地方太远,被冲入林中的虎群拦住了。 “师妹!”他的喊声慌张极了。 碧桃立即应声:“我没事!师兄别急!” 占魁躲过了阴气箭矢的致命攻击,却也不慎被擦伤了肩膀,看着自己的伤口震惊非常。 她叫道:“桃桃我竟然受伤了!形势有点严峻啊!” 广寒急忙看她伤处,见只是擦破了一层油皮,才松了口气。 占魁继续喊:“不是说这些伥鬼的灵智不高吗!怎么还知道偷袭?!” 碧桃:“偷袭是猛兽自己就会的策略,还需要用到灵智吗?” “扑啦啦——” “嘎嘎嘎嘎嘎——” 林中栖落的鸟群被惊飞,碧桃正巧抬头看到,心跟着一沉。 白天的时候还觉得此处飞鸟徘徊生机勃勃。 如今一看,这些哪是什么寻常飞鸟,这都是食腐的老鸦! 老鸦聚集,这周围不是有乱葬岗就是有尸骨堆。 “三师姐!” “二师妹!” 张玉鸾和林玄兔也靠过来,但是擅长群攻的冰镜却不见踪影。 碧桃一剑捅入伥鬼化身的猛虎喉咙。 不仅截断猛虎将要喷出的阴气箭矢,也直接送这个猛虎归了西。 碧桃回头问张玉鸾和林玄兔。“看到冰镜了吗?!” 张玉鸾架剑,也学着碧桃用剑锋去割老虎脆弱的口腔,回答:“他们夫妻俩之前黏糊糊的,好像避开人群跑到西边亲热去了!” 就在张玉鸾的话音一落,“轰——”的一声。 滚滚浩荡的五雷之力,从树林西边悍然荡开! 波及之广,威力之大,这一整片林中伥鬼所幻化的猛虎,都被五雷的余波震伤,丧失了行动能力。 “冰镜好厉害!”张玉鸾人都呆滞了。 占魁和碧桃迅速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却是一沉。 这威力可不是五雷符——这是雷纹护身咒印! 冰镜在伥鬼化身的猛虎冲向她夫君的危急时刻,在怀里掏了一下却没有掏到五雷符。 仗着自己好歹是个修士,本能上前去挡,纤细的脖颈暴露在猛虎的爪牙之下—— 猛虎的咬合力非常厉害,伥鬼化身的猛虎,相较正常的猛虎有过之而无不及! 冰镜在此间星界,引雷本事够大,近身战那点修为都不够老虎塞牙缝的。 原本她下一刻的结局便是身首分离。 康平安目眦欲裂:“蔓蔓!” 抱住人要和她调转方向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天道慈悲,危及性命之际,冰镜身上的雷纹护身咒印爆开。 朝着冰镜伸手的康平安,径直被雷光轰出去,连撞了两棵树才停下,胸骨都凹陷了。 碧桃等人冲到冰镜身边的时候,冰镜昏死,康平安七窍流血,正在朝着冰镜身边爬。 众人赶紧把两个人扶着背着,随便找了个方向就跑。 顾不上与其他修士配合了,此刻谁也顾不上谁了。 到处都是伥鬼化身的老虎,所有人都在乱杀乱砍,四散奔逃,根本无暇听令和配合。 卫丹心在雷纹咒印的威力之下脱身,朝众人逃走的方向追来,成功集合。 但是这片山林的鬼瘴仍在,伥鬼不受影响,修士却出不去。 碧桃等人被猛虎一路追逐,眼见着到了一处山崖的边上,为首开路的林玄兔,却突然被草丛里面埋伏着的一头猛虎咬住了腿。 他反应极快地横剑进攻,刺瞎了老虎的一只眼睛,火灵顺着剑身灌入老虎的身体,原本能够一击击杀。 可好死不死,这头老虎是一只真正的老虎,并不是阴气凝化的伥鬼! 林玄兔这一剑,反倒令那老虎吃痛发疯。 老虎横冲直撞,因其体型过于庞大,将持剑欲要砍下其头颅的林玄兔,撞得向后倒去—— 黑漆漆的天幕如盖,今夜一颗星星都没有。 碧桃回头,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老虎收势不及,跌落山崖。 四爪抓挠山壁之时,正好抓住倒地的林玄兔的一条手臂,锋利的虎爪嵌入皮肉,林玄兔痛呼一声,被老虎庞大的体型带着,飞快朝着山崖下面坠去。 这里是峡谷,下面有河流,可更多的是嶙峋的山石和树木。 冰轮的雷纹护身咒印,在对付希恶鬼的时候已经破了,若是掉下去,他即便是个火灵属修士,也只会被摔成烟花一样四散的星火。 必死无疑。 碧桃顾不得身前猛虎咆哮,正对她口喷阴气,转身便朝着林玄兔的方向冲去—— 他已经被老虎带下了山崖。碧桃扑倒,一手按住他一条腿,一剑砍断了他被老虎勾着的那条手臂! “啊!”林玄兔撕心裂肺痛呼出声。 碧桃也被他带着在山崖边上摇摇欲坠,咬着牙回身以长剑钉住地面,扯着他的腿朝上拉。 但是林玄兔就算没了一条胳膊也是个大男人,大头朝下半点用不上力,碧桃钉在地面上的佩剑被抽出,眼见着也要被他带下去。 “放开我吧!”三师姐。 碧桃的手臂架在山壁之上,刚才抓住林玄兔的瞬间就已经脱臼了。 但她咬牙强撑,还是想把人给拉回来。 正在这时,卫丹心一声:“桃桃小心!” 碧桃转头,正看到一只蛰伏的猛虎朝着她扑来。 碧桃的瞳孔急剧收缩,若是被猛虎扑实,她也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想到坠崖寻求一线生机之法。 然而卫丹心音随人至,旋身飞掠半空,借扭转之力,调动金灵下坠——一剑自这老虎后颈之处刺入。 力道之大,之凶悍无匹,竟然生生将这欲要攻击碧桃的猛虎钉在了地上—— 就在碧桃面前不足三尺之处! 碧桃和他在半空对视,卫丹心骑在死去的猛虎之上,血染前襟,金瞳戾气汹汹。 两人的视线相触的瞬间,也将彼此的身影死死钉入心底。 那一刻仿佛就算沧海桑田,天穹倾落,山河崩塌,也无人能阻断他们坚如磐石的情潮。 然而卫丹心本在同伥鬼缠斗,为了回身来救碧桃,自然背后空门大开。 辅助他对付伥鬼的是广寒和占魁。 这两个人能顽强抵抗到现在,一个靠运气,一个靠蹭运气。 没能接得住卫丹心抽身之后,伥鬼的攻势。 一只猛虎仰天长啸,对着卫丹心的后背口喷阴气箭矢。 “大师兄!” 张玉鸾飞身以剑气相击,终究也只拦住了一部分。 剩下的一部分,直直撞向了卫丹心的后心。 下一刻,卫丹心肩上的守护禁制被激发,温和的木灵幻化成一张细密的网在他身后亮了一瞬,就熄灭了。 卫丹心本人甚至都不知道在这短暂的一瞬,发生了什么。 而山崖边,始终执拗地拉着林玄兔的碧桃,本已经坚持不住松手了。 被她亲手绘制的守护阵法搬移过来的阴气一击,她身形朝着山崖之下一冲,跟随着林玄兔的身形一道跌落。 看上去简直像是碧桃救人不成——主动和林玄兔殉情一样。 坠落的瞬间,碧桃心道:糟了。 第80章 动心 朝下坠落的碧桃飞速解下了自己的腰带。 腰带散落, 长袍飞散,碧桃在半空之中脱掉衣服, 抓在手中而后又抖动手腕,以寸劲将长袍拧成一股绳,精准定位到在她不远处下坠的林玄兔,甩动绳子缠住他的腰。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已经接受死亡下场的林玄兔,在坠落的途中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死得不会很好看,山谷下面都是嶙峋山石,恐怕师兄师姐们就算剿灭了所有的猛虎, 杀掉所有的伥鬼,也没有办法为他收尸了。 他曾是凡间山林一野小子,机缘巧合入道修炼, 走了这一小段“蓬海路”, 得到过他一生也没有想过会得到的一切,对他来说, 应该满足了。 就在林玄兔放任自己粉身碎骨于山野, 毫无自救欲望的时候, 突然感觉自己的腰身被缠住。 他愕然睁眼,看到上方长发与长袍漫卷翻飞, 于坠落之中向他张开双臂的身影。 那一刻,林玄兔恍然以为, 自己看到的是自九天飞落的神女。 很快, “神女”将他紧紧抱住。 林玄兔终于看清, 抱着他的人竟是他三师姐,眼睛瞪得都要脱眶一般。 三师姐……原本已经放手的三师姐,竟然跟着他一起跳下来了…… 怎么会跟着他一起跳下来? “三师……”林玄兔刚要开口,抱着他的碧桃又松开了他, 甚至在他的腰上拍了一掌。 林玄兔又被碧桃这不轻的一掌拍得横飞出去,但是他腰上还拴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抓在碧桃的手中。 两个人自半空之中分开,在林玄兔惊愕的视线中,那根用长袍拧成的绳子很快挂在了一棵树的树干之上。 因为惯性,林玄兔再度被绳子给甩着朝碧桃的方向冲过来。 碧桃调动灵力,再度将他抱进怀里。 两个人被绳子吊在半空,林玄兔再度要开口,只听“咔”一声,那根枝干并不足以承载两个人下坠之时的重量,不出意外地折断了。 于是林玄兔那一句“三师姐你为什么会跳下来”,又被碧桃拍在他腰上的一掌给拍飞了。 他们再度分开下坠,由碧桃掌控着方向,不断挂在峭壁之上的枝杈上,拥抱,再分开。 以此来借力减缓下坠的速度。 不知道挂了多少次,林玄兔感觉自己的腰都被勒断了,碧桃的手臂也脱臼了好多次,到了极限。 他们才总算是自半空之中,跌入峡谷之底的潭水。 冰凉刺骨的潭水顷刻之间浸透全身,碧桃调动木灵对抗,却也被水面拍击得失去了片刻意识。 林玄兔重伤加上被碧桃一连拍了好几掌,又被绳子的惯力拉扯,内脏受伤,拍在潭水之上的瞬间就昏死了。 碧桃在森冷入骨的潭水中恢复意识,屏息向上游动,拉扯着林玄兔的那一条手臂软塌塌垂着,用不上力气,但手腕上依旧拴着绳子。 绳子的那一头是昏死过去的林玄兔。 碧桃很快破水而出,爬到岸边,摸到了碎石和沙砾,一边朝上爬一边收绳子。 总算是把肚子都喝水喝大了,再晚一刻就要淹死的林玄兔给拉上了岸。 碧桃把自己脱臼的手臂归位,解下绳子,从河岸的旁边爬起来,曲起膝盖半跪在河边,拉过林玄兔,将他倒扣过来,把他被河水涨大的肚腹,抵在自己的膝盖上面。 林玄兔从口鼻之中无意识地喷出河水,碧桃隔一会儿,就颠一下膝盖,辅助他将河水吐尽。 等到他再也没有吐出水,碧桃才总算把他翻过来扔在地上。 林玄兔面色苍白,落水之后断臂再度涌出鲜血,若不赶紧处理,没有被河水呛死,也肯定会失血过多而亡。 碧桃掀起自己柔软的大裙摆,撕成一条一条的长条布料,然后半抱起林玄兔,裹缠他的断臂。 一边裹缠,一边心疼她的裙摆。 这可是卫丹心给她买的裙子,红粉相间,转动起来像一朵盛开的桃花,裙摆是软纱,飘逸非常,特别好看。 可惜了。 要利用布条止血,就需要用非常大的力气去裹缠,碧桃的手脱臼太多次,根本用不上力气。 只能用脚,用牙齿辅助,将布条死死地勒紧在林玄兔的伤处。 这裙摆布料轻薄,却足够坚韧,包扎伤口最好不过。 伤口包裹好之后,再辅以木灵疗愈止血,等到忙活完,碧桃也已经脱力,跌倒在河边上。 碧桃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精疲力竭,事情没有按照计划发展的失控感。 她的心情糟糕透了,卫丹心法袍之上的护身移灵阵法,是她设下的最后一道防护。 没有这层防护,若是卫丹心再遭遇生死时刻,就会恢复记忆了。 卫丹心就恢复记忆的话,实在是太早了。 他们的功德数量还不够,好不容易组建的队伍,若因为明光恢复记忆而拆伙,后面获取功德就会艰难不少。 而此番冰轮也不知道会不会恢复记忆。 碧桃就躺在林玄兔旁边,刚才给他处理伤口时,他都没有任何意识,到现在也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碧桃翻身,并没有起身,半趴在林玄兔的身上,将他的脖颈掰得向后仰,伸手捏开他的口腔,辅助他呼吸。 可他胸腔根本看不见起伏。 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碧桃是真的心疼她的“头狗”。 冰轮只要不恢复记忆,实在是个非常趁手的“好狗”。 这也是碧桃阴差阳错地坠崖,还要费那么大力气救他的原因。 碧桃把头贴在冰轮的胸膛之上听了听,心跳非常缓慢且微弱。 碧桃起身,以手握拳,调动残存的灵力,在他的心口之上狠狠砸了几下。 而后捏着他的下颚,凑近去听,他还是没有自主呼吸。 实在没办法,碧桃只能外力辅助。 咬牙捏着林玄兔的下颚,深吸一口气低头,包裹住他的双唇,捏住他的鼻子,朝着他的胸膛吹气。 九天之上的银汉罟,在发现碧桃神仙跟随着冰轮天仙跳崖时,就掀起了一波不小的躁动。 这会儿看到碧桃竟然在“亲吻”冰轮天仙,更是个个嗷嗷乱叫。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说好的爱明光玄仙呢,得到了就不珍惜是吧,跟冰轮真仙跳崖是怎么回事!殉情吗?!哈哈哈哈哈果然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不可能,谁不知道冰轮天仙和碧桃神仙两个人乃是死敌,一百多年间三百多次大牢,次次都是冰轮天仙把碧桃神仙送进去的……” “你们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叫相爱相杀吗?刺激!” “都别胡说了,碧桃神仙跳崖的姿势你们没发现?明显像是被谁一下子给推下去的。我追踪了占魁的视角,发现明光玄仙当时衣服上面的守护阵法被激发,阵法之中掺杂着移灵阵,碧桃神仙是替明光玄仙挡了一下,才被那股阴气推下悬崖的!” “可是她现在在亲吻冰轮天仙!” “你管这叫亲吻?这叫外力救助。领过公职,行走过下界的仙位,都知道这种外力救助之法。” “在下界仙位不可干预凡人生死,这乃是天规。但若仙位碰到凡人濒死,实在于心不忍,就可以用这种外力救助之法。” “凡人濒死,大多是生机流失,气息断绝,心脏停跳所致。仙位不可以为凡人续接生机,但心脏能以外力辅助跳动。” “就像碧桃神仙这样对着胸口砸,曾经还有下界经历战场的仙位,为救人将手伸入被开膛破肚的士兵胸腔之中,直接挤捏心脏起死回生的先例。这些在仙位公职记录之中都有记载。” “而气息断绝,也能以外力辅助恢复,生人对口吹进气息就行了。只是看着像亲吻,根本不是!而且这些外力救助,最终靠的还是自己的生机否能续接,简而言之就是活不活看命。” “对对对,只是为了救人而已,我们桃子绝对不可能喜欢冰轮天仙!” “可是……碧桃神仙不是跟冰轮天仙之间有过节吗?在第一场下阶竞赛的时候,冰轮天仙试图用冰轮印,搅乱碧桃神仙的天魂,让她无法归天。这件事雷斗兵三部,还有东王公以及赦罪地官已经讨论过三轮了,冰轮天仙已然违逆比赛规则,归天就会被判罚。” “这件事情碧桃神仙很清楚,她选择在第二场竞赛之时捏碎冰轮印,不为作弊,是为了揭露冰轮天仙的罪行,现在为什么要去救他?” “你们到底低估了碧桃神仙的品性,她从来不会因为天界隔阂,便在下界之时对仙位下手。你们且看她带队猎杀伥鬼,所得功德均等分配,可你们不妨想一想,这些仙位之中,又有哪一个在天界之时同碧桃神仙交好?连明光玄仙都算在内,都与她水火不容,她不一样一视同仁?” “是的,我们桃桃天下第一心善!” “对嘛,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些仙位,把放血的活一个人全都包揽了,这样她不就功德直接破二十万了吗?反正这些人没记忆又不知道,恢复了记忆想起又能将她如何?” “好好好好,你们碧桃神仙慈悲为怀,宽宏大量好吧,我现在就想知道,明光玄仙动情至深,而他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的衣袍之上有守护符文,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和自己的四师弟殉情,会不会想发狂杀人。” “我更想知道明光玄仙恢复记忆后,回看银汉罟这一段会是什么表情……” “醒了!冰轮天仙真的醒了!” …… 碧桃把林玄兔都快吹成一只大肚青蛙了,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只不过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一时之间没能搞清楚目前的状况,唇上的触感陌生无比,却伴随着火热的气息鲜明刻骨。 林玄兔第一反应是用仅存的那条手臂,抓紧了身下的砂石与碎块,以图“反击”。 但看清了与他唇齿相合,对他吐息的人竟是……三师姐,林玄兔傻在那里。 碧桃吹完一口气抬头,伸手去扇林玄兔的巴掌。 还没等打上,就对上了他瞪得溜溜圆的两只眼睛。 碧桃的巴掌悬在半空,居高临下望入林玄兔的眼中。 若他是恢复记忆的冰轮,那自然是两看相厌。 碧桃没有让他摔成肉泥已经是仁至义尽,接下来就不打算管他了。 但是林玄兔的神情非常好辨认,只有清澈和愚蠢,并无属于冰轮的功利与仇视。 而且他不光恢复了呼吸和心跳,体温也在迅速攀升,看样子是没有破掉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 碧桃松了口气,从他身上翻下来,就躺在他的旁边。 一身湿透的衣物沉重冰冷,她却没工夫管,实在是太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再说。 林玄兔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劫后余生,他没死。 他又被三师姐救活了。 所有的疑问,在生死的面前,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左臂断口之处的疼痛刺骨,一阵阵蔓延麻木冰冷的全身。可他心头却像是被点了一把火,在夜风之中,悄无声息地烧遍他的胸腔与五脏。 他闭上眼,想到三师姐不顾自身安危,回身救他于山崖。 想到她果断砍断了他的手臂,却也无法阻止他下坠。 想到她力气不支放开手,却又转眼跟随着他跳下山崖。 想到她于半空之中,犹如神女飞落,紧紧将他抱住。 想到她……她恐怕是以为他已经死去,才会亲吻他的“尸身”。 林玄兔觉得自己的火灵都开始反噬自身,他身体滚烫得要将他的血液烤干。 林玄兔生于人世,踽踽独行十数年,曾以为张玉鸾是他永远可以并行的亲人,却最终发现,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现在有一个人愿意同他生死相随,从今往后,是不是他再也无须独生独死,独来独往? 他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天地寂静,可身边有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与他交错起伏,与他共振同频。 他的心绪像不远处奔流向未知处的河水,并不汹涌,淙淙潺潺,却自此不能复回。 碧桃躺着积蓄了一阵子的体力,爬起来,准备先找个地方落脚。 他们在体力和灵气恢复之前,必须藏起来,确保不会碰到山中伥鬼或者是真正的老虎。 她起身后,发现林玄兔躺在那里安静得像死了。 踢了他一脚后说:“血已经止住了,别装死啊,还能站起来走吗?” 林玄兔睁开眼睛,眸光幽幽,自下而上看着碧桃。 片刻后咬牙起身,艰难调动肢体。 但是林玄兔失血过多,身上又多处挫伤,腰腹之前吊在绳子上面缓解下坠力度,应当也有骨折。 他自己很难起身,伸手抓住了碧桃的脚踝。 碧桃有一条手臂短时间内不能动,心里对林玄兔是有一些怨气的。 没有低头去扶他。 被抓住脚踝本能地想把人给踢开,但是林玄兔现在遍体鳞伤,她怕一脚把人给踢得恢复记忆,那就麻烦了。 因此她任由林玄兔攀扶她的身体站起来。 起身后,见他摇摇欲坠,拉起他仅存的那条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暂时给他充当拐棍。 开口说道:“之前猎杀伤魂鸟那次,出山时你给我当一次拐棍,这次算还你了。” 林玄兔没有吭声,他大部分力气都依附着碧桃,脚下凌乱地走着,偏头垂目却在看着她的侧脸出神。 两个人沿着河边寻找能够落脚的地方,路不好走,期间几次险些摔倒。 碧桃累得汗都出来了。 忍不住抱怨:“你自己能不能用点力气?你腿又没断!” 林玄兔一声不吭,撑着身体直立,碧桃低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的腿断了。 应该是之前掉进河里时摔的,小腿的地方有骨头都支出来了。 碧桃:“……”这人一直不声不吭,碧桃还以为他不疼呢! “那好吧……你靠在我身上吧。等下找到地方休息,我再给你处理……”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山壁凸起的岩石之下,那里沙土干燥,有个天然的坑穴。 周遭灌木掩映,暂且能作为休整的地方。 碧桃拖拽着林玄兔过去,心里盘算着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什么时候能恢复。 现在只有一条手臂了,以后挥起剑来肯定会影响威力。 可惜了冰轮那一身好功夫。 以后头狗恐怕做不了了,但是做一个拖狗应该还可以。 如果实在连拖狗也做不了的话…… 碧桃期间两次都想把他就地扔进哪个树坑里面算了。 把人救下来反倒更麻烦了。 林玄兔开始发热了,和她相贴的身体滚烫,呼吸粗重。 碧桃心中暗愁,如果林玄兔高热不退的话,他们现在又没有药,很难办啊。 碧桃的木灵能梳理经脉,促进伤口愈合,但是不能治疗全身发热啊。 也不知道卫丹心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找过来,碧桃知道,无论是卫丹心,还是已经恢复了记忆的明光,都会来找他们的。 而根据他们坠落时挂在树上,减缓了数次才掉落河里的时间来判断,这里距离山崖之上,要是走路来找,恐怕没有个五六七八天,很难找到…… 两个人在那处岩石下面坐下。俱是筋疲力尽,谁也没有说话。 “三师姐……” 坐了许久,天边已经透出些许将要天明的青白,林玄兔才开口,叫了碧桃一声。 碧桃正在魂飞天外,思索明光究竟有没有恢复记忆。 闻声转头看向林玄兔。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咦?不热了?” 突然就不热了,不会是体温急速流失,快死了吧! 碧桃赶紧上前,确认林玄兔的伤势。 从他的脑袋一路摸到露骨的小腿。 再摸回到额头的时候,饶是碧桃,神情也有点不解:“又热了?你怎么忽冷忽热的?” 林玄兔抿着嘴唇,垂着眼睛不吭声。 碧桃伸手就去解他的腰带。 林玄兔连忙伸手按住,黑暗之中,他甚至不敢抬眼和碧桃对视,面色红得好似一块烧红的烙铁,热得发烫。 碧桃只以为他在发热,也懒得和他解释什么,粗暴地把他仅剩的一只爪子拨到一边,扯开他的腰封,把他的外袍扒下来。 林玄兔咬紧了嘴唇,闭着眼睛自暴自弃一样靠在墙壁上。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具残破身体,就随三师姐如何吧。 碧桃扒下了他的外袍,一侧踩在脚底,又用牙齿辅助开始撕。 “刺啦——” “刺啦——” 林玄兔睁开眼睛,满眼不解,甚至有点害怕。 难道他刚才挣扎让三师姐不满,要把他捆起来吗? “我不动。”林玄兔声音很低,气若游丝一般地说,“能不能不捆我?” 碧桃:“……不捆你,你的腿以后就会长歪!”长歪就是一个彻底的废物了。 她的小队里面不养闲人。 碧桃把撕好的布条扔下,起身去外面掰树枝。 林玄兔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一个人咬着牙,在黑暗的岩石下面,悄无声息地红成了一根傻柱子。 而后碧桃回来,将他最后所有的“羞耻”都生生地捆没了。 “呃……” “啊……” “三师姐——” “啪!”碧桃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给我闭嘴!把老虎招来,我就把你喂老虎!” 林玄兔捂着自己的脸,再怎么疼都不敢吭声了。 等到碧桃摸索着,把他的腿骨归位,捆好,又摸了摸他的胸骨,虽然也有断裂但是无须处理,不要压迫就好。 最后确认林玄兔没有其他更严重的伤暂时死不了,碧桃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疼得冷汗涔涔,体温又不高了。 “挺好的,出汗退热,你赶紧休息。” 林玄兔:“睡不着。” 若是没有人问,没有人在乎,他本可以曝尸荒野,死无全尸。 可是他有人救,有人在乎,有人为他跳崖,为他奔忙一夜,他的伤就开始变本加厉地疼痛,他的内心也在渴望安抚。 怎奈何碧桃对他的耐心已经彻底耗尽了。 “睡不着?你转那边去。” 林玄兔不疑有他,在碧桃面前扭过头,看向碧桃指着的方向。 碧桃抬起手放在了他的后颈之上。 林玄兔便自后颈的皮肤开始,犹如烈火之中被泼入了冷水,滋滋啦啦地开始沸腾。 然而还没等他“油花飞溅”,碧桃辅以木灵,手上一用力,直接把他捏昏死过去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碧桃与林玄兔隔着一段距离,躺下闭目休息。 白日总是让人安心。 阳光投射在山壁之上,照不进阴影,却能照到碧桃探到阴影之外的手掌。 她在这细微的暖意之中醒过来,听到了外面有一阵鸦啼之声。 她看了一眼林玄兔,确认人没死也没有发热。 小心翼翼观察了一阵子周遭,爬出两个人的栖身之处。 碧桃出来,循着声音看到了不远处成群的老鸦盘旋飞天,又降落在一处……白骨堆积的地方。 正巧此时一阵山风卷过,一股腐臭之气,幽幽漫卷而来。 碧桃屏住呼吸,等待清风拂过,没有贸然靠近白骨堆,而是缩回了她昨夜栖身的山岩之下。 碧桃捂着林玄兔的嘴,把他给憋醒,对着他摇头,竖起一根手指。 ——不要出声。 这里应当是老虎丢弃啃食过后的凡人尸骨的地方。 昨夜太晚,两个人又伤势不轻,灵气耗尽,五感迟钝,再加上后半夜无风无浪,气温低,尸臭没有被蒸发起来随风蔓延,碧桃才会选择在此栖身落脚。 如今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林玄兔眨眼表示自己不会出声。 跟碧桃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又循着山壁边缘,从树木能够遮掩身形的地方,悄悄走远。 他们一路走了许久,林玄兔的腿都渗出血来,碧桃才扶着他靠在一处山壁休息。 他们已经距离老虎抛弃尸骨的地方很远了,可是这里仍旧不安全。 碧桃仰着头,观看周遭地势。 推测着如果卫丹心他们来找,会从哪边过来。 峡谷陡峭逶迤过整片山脉。 碧桃有些心底发沉地发现,若是从山崖上面下来,比较缓和的地势处正是方才他们栖身,或者说白骨堆积之处。 除了那处,两侧山脉陡峭险立,根本没有其他适合带人下来的地方。 这就麻烦了。 她想要同卫丹心他们会合,回到山崖之上,还是得折返方才那一处弃骨之处,寻求机会。 但如今肯定不行,她和林玄兔都需要休息和疗伤。 等林玄兔休息到差不多,碧桃又拖拽着他走了很远,这才寻到一处足够一人栖身的树洞。 弄了些许荆棘和蒿草,碧桃让林玄兔钻进去,将洞口堵死,自己才在树下抱剑盘膝打坐。 林玄兔发现树洞只够一人栖身,师姐让他进来自己守在外头,心中再度无声掀起狂风暴雨。 他声音带着颤栗:“师姐,我伤重无用,我来守着,你进来休息吧。” 碧桃:“……你受伤那么重身上血腥气那么浓,在外面守着是打算把老虎吸引过来吗?” “睡你的觉吧。” 碧桃当然不是故意对林玄兔有多好,而是她从来都习惯将自己放在守护者的位置之上。 被守护者在碧桃看来是弱者,被动,无助,等待他人的庇护。只有守护者才能占据主动地位。 碧桃结印调息,要尽快恢复灵气。 林玄兔没有再坚持,他躺在树坑之中,侧身对着碧桃的方向。 他也在调动身体的火灵修复经脉,疗愈伤势。 但是他始终睁着眼睛,看着碧桃堵住树洞的后背。 记忆之中,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挡在他的前面,为他遮蔽危险与风雨。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伴随火灵的顺畅流动而狂躁,体温一阵一阵烧起,又在他自我压抑之下熄灭。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他们没有交流,直至夜幕再度降临。 林玄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悚然醒神,发现堵在洞口之处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他的心脏犹如经历了昨夜的那场坠崖,从高处无所依地坠落而下。 下面是嶙峋山石,是足以撕裂他的疾风,是刀山火海,是万丈熔岩。 三师姐已经抛弃他离开了吗? 她后悔了吗? 发现他是个废物之后,所以将他弃于荒野,让他自生自灭吗? 林玄兔从树洞之中爬出来,脑中嗡鸣不止,心中邪火蔓生。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不选他! 他已经很努力了,他……他会好好读书的。 可他就是学不会又能怎么办! 林玄兔一时之间魔障丛生,火属镇邪,正在噬杀他自己的经脉。 直到他扶着树干,艰难爬起来。 然后被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你跑出来干什么?!” 碧桃从树上飞掠下地,恨不得把林玄兔的脑袋拍进他脖子里。 她粗暴且凶狠地把林玄兔给塞回树洞里面。 然后丢给了他几个比拇指盖大不了多少的野果子。 说道:“凑合吃了继续疗伤。” 而后再度飞身上树,警戒周遭。 实际上林玄兔休息的这段时间之内,山谷之中有老虎游荡喝水。 不是那些伥鬼幻化,而是真的老虎,还带着小虎崽的那种。 碧桃体力恢复,就去探了一番白骨堆,尾随喝水的老虎。发现了那白骨堆的后面是有洞穴的。 洞穴通向山里……碧桃根据之前在山崖之上,看到那老虎洞穴如棋子鳞次山壁之上。 若是没有猜错,整片山都是老虎的巢穴。 他们之前栖身的地方,老虎的是弃骨处,也是老虎的进食场。 碧桃从怀里面掏出一颗小果子吃了。 还挺甜。 这是她在山壁周遭找的,野果子大多很酸。 她学着卫丹心,每一个都挖下一小块。好吃的自己留着,酸涩苦的都给林玄兔。 夜深之后,碧桃从树上下来,再度背靠着树干,盘膝打坐。 林玄兔吃了一些果子,还剩两个,攥在手心之中。 果子很甜。 是他从未吃过的那种甜。 他有些舍不得吃。 从洞穴之中伸出手,递给碧桃:“三师姐,我吃饱了,你吃。” 碧桃看他手里面的果子,就想起尝的时候,酸得她直打哆嗦。 顿时拒绝:“不了,你吃!”酸死你哈哈哈。 碧桃语气一本正经:“你受伤比较严重,当然是你多吃些。” 碧桃说:“别跟我装什么吃饱了,你一顿能吃两盆饭,每次一起吃了干粮,你都要偷偷再去吃,你以为能骗得过我?” 碧桃早就发现林玄兔和张玉鸾待久了,学了一身“爱装”的毛病。 张玉鸾之前喜欢装温柔如水,林玄兔喜欢装自己有文化,吃相斯文之类的。 实则碧桃知道他和自己的饭量不相上下。 张玉鸾现在都不装了,他还执着地维持着自己的“斯文”。 而林玄兔闻言,却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久久未动。 半晌才收回手道:“原来三师姐都知道……” 林玄兔心中有些难言的苦涩。 当年家中贫寒,他长身体,娘亲嫌弃他饭量大,不喜欢他,诅咒他去死。 张玉鸾在他小时候,告诉他长身体能吃很正常。后来也嫌弃他吃得多,说他吃相难看,像猪。 林玄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虐一样,执着地问:“那三师姐觉得我吃得多吗?” 碧桃蹙眉,不想和他说话。 但还是道:“还好吧,不是正常的饭量吗?” 真吃起来的话,如果是喜欢的,比如猪蹄,林玄兔都不一定吃得过碧桃。 林玄兔听了这种回答,却久久沉默。 而后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喃喃道:“原来是正常的饭量啊……” 他撑着手臂,在树洞之中坐起来,树洞的高度有限,他坐不直。 就弯着腰,对着碧桃的身后,问道:“那三师姐觉不觉得……我很没有文化?” 碧桃:“……”你没有文化不是整个九天有目共睹的吗? “我说话是不是很丢人?” 碧桃:“……”你自己也知道啊。 碧桃回头看了林玄兔一眼,本来想说几句不好听的。 她烦着呢! 但是对上他在夜色之中有点明亮过头,其中好像有水泽闪动的眼睛,想起了某种可怜巴巴看人的野狗。 又饿又凶又瘦又病,想要亲近人,要一点吃的渡命,却又害怕被打死。 碧桃想到冰轮给自己弄了不少功德,下界没了记忆也没有那么傲慢烦人。 之前虽然是被迫坠崖,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遭吧。 一时就没能下得去“毒口”。 开口道:“也还好……那些桃李满天下,流芳百世的大才之者,也没有你这一身镇杀鬼邪之能啊。” “你剑术好,战术灵活,身体也不错,都伤成这样了,剩一条胳膊也没有高热不退。”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嘛。” 碧桃说得有些违心。 她一时间就想不起自己不擅长什么。 她不擅长,也是一学就会,一点即通,并不能感同身受冰轮这种越努力越悲哀,还偏要说出来问出来丢人现眼的执着。 可这一番挑挑拣拣带着安抚之意的话,却让林玄兔心中轰隆。 是啊,他难道没有优越傲人之处吗?他分明有这么多优越之处,身体也好得很! 仿若肉体滚过巨轮,将他过往的介意和挣扎,都碾压粉碎。 连同他的骨肉一起,粉碎成泥。 又在碧桃的那一句轻飘飘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嘛”之中,像口对口被吹了一□□人气。 他粉碎成泥的肢体再度被续接,变成了一个崭新的,骨肉丰盈的活人。 他怔怔看着碧桃已经转回去的后脑,片刻后,伸出右侧完好的手臂,自碧桃身后,圈过她的肩背。 倾身将额头抵在她的后脑之上。 他闭着眼,满脸沉溺地叫碧桃:“师姐……” “嗯?”碧桃头都没回,抬手摸了一下他手背“你又发热了?我才夸你身体好。” “谢谢……”林玄兔由衷道。 无论是救命之恩,还是……还是…… 还是她相殉之情。 碧桃把他的滚烫手臂甩开。 继续打坐,快速道:“没有退热的药物,山里我白日找过了。我的木灵还要疗愈自己,不够给你用的。” “不用谢我,你赶紧恢复好,以后给我好好出力就行了。” 碧桃敏锐非常,却丝毫没有感知到林玄兔的异样。 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擅长,但她并不擅长去感受除了明光之外任何人的情思爱意。 她此刻只觉得林玄兔对她的“相救”之恩感恩戴德,日后肯定要玩命听话,给她好好“当狗”。 可她不回头,不去感受,看不出林玄兔的异常,不代表九天之上,作为旁观者看着银汉罟的诸仙看不出。 “完了完了,冰轮天仙好惨啊,他完蛋了……” “太惨了,我都不忍再看下去了哈哈哈哈……碧桃神仙连木灵都不爱给他用,果子也给他最酸的,结果几句话就把他哄傻了,他明显是动心了吧?是吧?” “这动得也太轻易了吧……九天雷帝候选人这么好骗吗?我怎么就骗不到一个?” “动心能需要多难?冰轮天仙本来就不聪明,头脑简单,之前不是为了张玉鸾的照顾,就对她千依百顺吗?被骂了凶了,讽刺了,也还是可怜巴巴跟在她身后很久。现在误会碧桃神仙为他跳崖,不动心才奇怪。” “其实也不难理解……如果有个人为了我从悬崖上跳下来,一路救我,照顾我,还夸我,接受我所有的‘毛病’,我真的很难不爱她……” “天道在上,请赐我一个碧桃神仙,她爱我,照顾我,不嫌弃我的一切……” “我之前一直都期待明光玄仙恢复记忆之后的表现。我现在更期待冰轮真仙恢复记忆之后,发现爱上自己的死对头会是什么表情。” “这竞赛越来越刺激了……我刚才看,明光玄仙不顾流星等人劝阻,单独离群,寻不到下崖底的路,要一个人顺着悬崖跳下来找人呢。那样子看上去已经疯魔了,结果碧桃神仙在山崖下面,短短两日,发展出一个新的“小情郎”了。” “关键是碧桃神仙殉情是假,冰轮天仙这‘情窦初开’,才是真的要殉了。” “跳下来跳下来,明光玄仙跳下来会因为生死一线,解除雷纹咒印吗?那就更精彩了哈哈哈。” 80-85 第81章 完蛋 “我观察过了, 这里是一处进食场,每天白骨堆附近的洞口, 都会有人被老虎拖拽到这里,供小老虎分食。” “被分食的人气息断绝,但都是新鲜尸体。” “那些失踪的百姓,应该被圈禁在虎巢之中。” 碧桃说:“以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可能徒手爬上百丈悬崖,只有探一探虎穴,看看能不能从中‘借’一条路出来。” 碧桃蘸着林玄兔手腕上面的血,在他的衣服前襟和后背上面画阵法 。 林玄兔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口子, 正在流出细细的血线,是刚刚割开的,碧桃下的手。手边没有朱砂, 只能借用鲜血作为颜料。 碧桃手若游蛇, 从林玄兔的肩背,游走到他的胸口处, 大概因为“痒”, 林玄兔老是躲。 碧桃就扯着他仅存的一条手臂, 说:“躲什么躲,你忍着点!” “等会儿你负责在外面牵制老虎, 我隐匿生人气息,进虎穴探路。” 林玄兔看着碧桃说:“师姐, 我进去吧, 深入虎穴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可以的。”他反正都已经这副样子了。 碧桃斜了他一眼:“你连路都走不利索,进去给那些小老虎们送肉吗?” “你负责在外面吸引老虎,此处的老虎大多是真的,我这三天一个伥鬼都没有看到。” “届时你爬到树上, 借用灵气在树木之间跳跃,不要下来试图和老虎搏斗。” “如果遇到可以化为阴气的伥鬼……那就尽你所能调动火灵逃命,不要管我有没有出来。” “听懂了吗?” 碧桃给林玄兔画完了阵法,见他在这种关键时刻,看似一脸认真地听着,可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涣散的,明显在走神! 碧桃照着他下巴就来了一巴掌。 碧桃没有这么爱打人,但冰轮从碧桃在天界认识他的时候就很欠揍。 林玄兔被拍得一激灵,回神连忙把眼睛挪开,不敢再看碧桃的脸。 碧桃把他的下巴扭回来,皱着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而后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又没有高热,整天神思恍惚的都在想什么?” “我需要你在外面给我牵制老虎,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你要做头狗也要做拖狗,还得给我守好退路,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林玄兔点头如捣蒜:“记住了。” “重复一遍。”碧桃见他神思不属,满脸的不信任。 但是她现在又没有别的合作对象,只能将就着用这半残,却好歹听话的林玄兔。 林玄兔有些难堪,像一个被夫子罚背文章的孩童,吭哧吭哧地把碧桃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漏掉一句。” 碧桃不满地看着这个天上地下都找不出第二个的蠢货,下界文化学不明白就算了,两句话也记不住,天道给他的天赋技能恐怕是他那张好脸。 碧桃只得掰开了揉碎了重复道:“你现在这种状况对付不了能在人与老虎之间自由转换的伥鬼,你会爬树,伥鬼也会。你没有武器,伥鬼未必没有。” “伥鬼出现,就不用管我是不是出来了。赶紧逃命。我总有自救之法。” 若是之前在山崖之上,他们一行人组队行动,林玄兔定会对师姐的话令行禁止,他也一直听从于指挥犬。 可如今……如今林玄兔怎么可能扔下师姐一个人逃命? 他神情焦灼,总觉得此计太过冒险,忍不住再度劝道:“师姐,深入虎穴太危险了,我现在已经能走路了,若不然我们还是找找有没有其他的能够上去的地方吧。” “这方圆十几里我在你休息的时候都已经跑过了,没有任何地方能上去。” 碧桃说:“别废话了,我给你的腿绑紧,你这伤口和骨骼被强行催着愈合,但现在不能太剧烈地活动。” 碧桃蹲下给他重新固定腿上的木板。 林玄兔低头看着她纤细的颈项,瘦弱的和寻常的女子无甚区别的肩背,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细柳青竹般单薄的人,为何会给他如此强大的信服感和……依赖感。 林玄兔没有对谁产生过这样浓烈的依赖感。毕竟连他的娘亲都希望他死,他又能依赖谁呢? 可仿佛在师姐的面前,无论怎样的绝境,都能生生地架出一条通天路来。 碧桃起身:“好了。” “到时候你就冲上去,抓一只小虎崽跑掉,这是最快速最节省灵气的吸引老虎追逐的方式。” 林玄兔点头。 他心中暗自发誓,等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不会扔下师姐。 他会与师姐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他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甚至在其中品出了一天前,师姐扔给他的那些野果的甜蜜来。 “好饿。”碧桃揉着肚子说,“虎穴里面就算没有出路,那些被抓来的百姓没有饿死也没有形销骨立,里面肯定有吃的。我们两个都需要尽快吃东西,否则别说是回到山崖之上,没多久就活活饿死了。” 碧桃这三天把此处峡谷周遭都跑遍了,除了一天前那几个野果子之外,也找到过一回野果。 但是数量太少了她自己吃了,没有给林玄兔。 毕竟现在他们之间,必须保存体力的是碧桃。 可是此界的修士,虽然不那么容易饿死,却不是饿不死,光靠野果子撑不了多久。 碧桃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探虎穴的。 要找路,要找吃的,要伺机救下那些还活着的百姓。 他们之前修士集结,在山崖之上,未能正面突入虎穴。还被伥鬼偷袭四散。 如今在山崖之下发现了幼虎进食场,可能直通虎穴的“后门”,如何能不进去看看? 况且碧桃一直都没有忘记,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给她编造了一个“猎户父亲”,把她和卫丹心引到此处,究竟意欲何为? 让他们葬身虎口?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身为卫丹心的父亲,给他儿子一颗毒药,他儿子就会吃。 而不二道人不在山中,卫肖如果想杀碧桃的话也并不很难。 或许答案就在虎穴之中。 正午刚过,碧桃和林玄兔悄无声息潜伏到白骨堆的附近。 数只老虎撕扯着一个气息已经断绝的高大男尸,拖拽到了白骨掩映的洞穴口。 这几只老虎把那具尸体撕扯成好几块后停下,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和下巴。 喉咙之中发出呼噜噜的低声。 片刻之后,洞穴的深处陆陆续续跑出来好几十只小老虎。 它们四肢健壮,虎头虎脑,肥嘟嘟的,乍一看上去很是可爱。 但是当这些可爱的小东西成群结队地开始啃食地上的尸身,画面就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碧桃拍身侧的林玄兔:“去吧,直接抢最近的虎崽。” 林玄兔足下火灵生风,如同一头迅捷的豹子窜了出去。 碧桃看着他的背影颇为满意,虽然就只剩下一只手臂,但是他的灵敏度和爆发力,并没有受到太多阻碍。 而且现在腿还伤着呢,如果腿好了的话依旧是一条好狗。 林玄兔出现在白骨堆处,在那些老虎听到了声音闻到了生人气息,转过头来看向他时,他已经单臂拎起了一只满口鲜血的小老虎后颈皮,转身就跑—— “嗥——” 一阵响彻山谷的虎啸之声传来。 林玄兔按照两人之前规划好的方向狂奔,身后跟随着数只老虎,不断地发出咆哮。 就是现在! 碧桃贴着山壁边缘的树木蒿草后弯腰行进,顺手折了一根粗壮的树枝握在手里。 巡视了一圈洞穴周遭,见里面没有伥鬼或者是老虎循着声音追出来,这才朝洞穴之中走去。 “嗷呜——”有两只小老虎闻嗅到“食物”的香气。 舍弃了那已经冷掉的尸体,朝着碧桃的方向跌跌撞撞追来,张嘴就要咬碧桃的靴子。 碧桃一脚就把这两个小东西踢到墙上去了。 “咔咔”两声清脆的脊骨折断之音,两个小东西落地之后,身体已经软绵绵的,没有了生息。 碧桃挥动手中粗壮的树枝,调动木灵灌注在树枝的尖端,作为坠力,高高举起树枝狠狠落下—— 用非常短的时间将这几十只幼虎全部活活砸死。 抓住幼虎的尸体,朝着洞穴之外的白骨堆四面八方都扔了一些。 而后不再耽搁,她朝着洞穴之中跑去。 洞穴之中光线不足,潮湿伴随着腐臭迎面而来,令人几近窒息。 通道低矮,不足以供一人站立通行,碧桃弯着腰,手扶着石壁,警惕前行。 过了进食场的入口,再向里,就出现了许多的岔路甬道。 这些甬道如同树根一样盘根错节,又像蚁穴一般四通八达。 碧桃在岔路口犹豫片刻,循着石壁上的痕迹,挑选了一条布满锈色血迹,细看还有抓痕的通道。 穴道之中虎啸阵阵,碧桃没有走很久,便在一处天然石洞的转弯之处,碰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身影消瘦的小子,看上去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和碧桃当年刚刚遇见太极的时候差不多。 这般若无其事行走在虎穴之中的绝不可能是人。 是伥鬼! 果然那伥鬼见碧桃的第一时间便瞪大眼睛,张口要“喊”! 碧桃迅速冲上前去,仗着甬道狭窄他无处躲避,在这个伥鬼张开嘴的瞬间,抱住了他的脖子,“咔”一声,便将他的脖子拧断了。 这时候,甬道的另一侧也传来了脚步声。 碧桃拖拽着这个已经死去的尸体,躲避着脚步声的方向,寻了一个天然的石洞钻了进去。 洞穴之中漆黑一片,很狭窄,碧桃背靠着石洞墙壁,全神贯注听着外面的声音。 怀中的尸身很快又有了动静,这是伥鬼化身为猛虎的前兆,但是碧桃始终死死地扼着他,手上狠辣,反复扭断他的脖子和喉骨。 没多久,他所有力量被反复死去消耗一空,化为一缕阴气,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那脚步声很快走远,碧桃继续朝着里面探寻。 她凭借超群出众的记忆力,记住了四通八达的天然甬道,和一些狭窄不能供老虎作为洞穴,却适合人躲避的石洞。 躲过了好几次老虎和伥鬼,杀了三只伥鬼,循着锈色血迹,一路向上,经过的石洞越来越大。 虎吟之声越发密集,越往上,石壁周遭开始出现孔洞,外面的天光从孔洞之中投射进来,碧桃猜测,这里距离山崖之上应该不是很远了。 在她即将转过一处可供人通行的宽敞甬道之时,前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子凄厉的求救之声。 “救命!救命啊!大牛,大牛你在哪里!救救我——” “放了我吧,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我不要去喂老虎,救命啊——” 碧桃赶紧将身体贴在转弯的石壁之上,探出头朝着求救之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披头散发,被几个伥鬼拉扯着,朝碧桃这边而来! “放开她!”甬道的尽头有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传来。 紧接着是打斗之声和伥鬼化为猛虎的咆哮之声。 但是碧桃已经来不及去看了——因为这时候,碧桃来路的甬道传来了猛烈的,地动山摇的愤怒虎啸之声。 虎啸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更高,还夹杂着一些猛虎的哀鸣之音。 碧桃知道,那些追逐林玄兔的老虎回来了,看到了门口死状惨烈的虎崽,正在发狂! 她不能再往前,必须尽快折返。 碧桃最后惋惜地看向了甬道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偌大的石洞,明亮的光线从其中投射出来,属于生人的浓重气息在甬道尽头弥散。 那里应该就是老虎用来囚禁活人的地方。 此刻甬道尽头,一个男子正在同两只化为猛虎的伥鬼厮打。 碧桃看到健壮的大腿,从伥鬼化身的猛虎庞大的身形之下伸出,在地上猛烈地蹬动。 很显然,再怎么强壮的男人,也无法在猛虎爪牙之下获胜。 她转头,按照熟记的来路,飞快朝回跑。 那群痛失虎崽的老虎,全都失智一般,在洞口处咆哮。 声音伴随着气流在狭窄的甬道之中冲撞,扩音之效颇为震耳欲聋。 老虎从白骨堆之中把虎崽的尸体叼出来,堆积在洞口,发出痛彻的哀鸣。 碧桃紧紧贴在一处狭窄的洞穴中,隐匿气息,和两头冲回洞中的老虎擦肩而过。 这两头老虎一边咆哮着一边朝洞穴深处钻,很显然,幼虎被攻击大批量死亡,它们去搬救兵了。 但是还有几只老虎,始终徘徊在白骨堆旁的洞口处不肯离开。 一直在用下巴拱着地上幼虎的尸体,试图唤醒那些幼虎。 碧桃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逃走,很快听到四面八方甬道传来密集的脚步之声,有人的也有老虎的。 她得在这些救兵赶到之前跑出去,否则一旦洞口封死,她藏身之处很快就会被找到。 碧桃蓄力躬身,将身体之中的木灵调动到极致,准备一口气冲到洞穴门口—— 当然不是要跟老虎决一死战,她连佩剑都没有怎么和几只老虎搏斗。 她是准备拼着挨上几爪子,跑出去之后赶紧逃。 但就在她朝着洞口处冲去时,外面白虎堆上突然烧起了一簇火光!再度吸引了那些老虎的注意。 有熟悉的声音在喊:“来追啊,怎么不追了,虎崽子不想要了?!” “嗷嗷……”孱弱吃痛的虎崽之声传来。 那守在洞穴之处的几只老虎本就因为死伤幼虎而瞳仁赤红,见状顿时再度发狂,尽数朝着挟持幼虎的那身影追去—— 碧桃借此机会,钻出洞穴的出口,迅速没入了山壁的树丛之中。 然而始终没有看到师姐的跑出来的林玄兔,几次折返吸引老虎攻击追逐他,身上的灵气已经消耗殆尽。 在树林间一连跳跃数次,频频回头看向洞穴出口的方向,心急如焚。 一时灵气不继,竟是足下踩空,从树上跌落到地上。 几只完全狂化的老虎,登时一哄而上—— 碧桃这时候从侧方树林冲出来,手中抓着几只死去的老虎幼崽丢出去。 老虎扑杀的动作略微迟疑,碧桃钻入包围,拉起林玄兔再度飞身上树—— 两人在树丛之中飞快跳跃,几只老虎反应过来再度被愚弄,咆哮声震彻山野,对他们两个穷追不舍。 碧桃的灵气也已经消耗殆尽,更何况她还拖着一个大活人。 眼见着要被老虎追上,碧桃当机立断,抓过林玄兔手里一直捏着的那只快死的幼虎。 朝着几只老虎的方向一扔,幼崽的哀叫再度让这些老虎有所迟疑。 碧桃拉着林玄兔飞身下树,而后一头扎进了河流之中,不敢露头,屏息下沉顺水快速游动。 所有猛兽都不喜欢涉水,可两个人却不敢松懈,老虎不喜欢涉水,不代表他们不能驱使伥鬼涉水。 期间林玄兔有一次想要浮到水面,被碧桃压住后颈又拉了下来。 碧桃和林玄兔两人顺水潜游,一直等到碧桃胸腔因为窒息快要炸掉,而林玄兔再次濒临淹死,两人才终于浮上水面换了口气。 然而游了这么远依旧能听到虎啸之声在林中回荡,他们便又悄无声息地潜下,继续游动。 中间换了许多次气,人都快泡皱了,精疲力竭,再也听不到虎啸之声才终于爬到岸上。 碧桃像条死狗一样狼狈地趴在水边,大口喘息。 林玄兔就躺在她身边,面对着她,不顾自己之前应对老虎之时,身上多处被抓得皮开肉绽,长时间泡水伤口狰狞非常,目光急切地在碧桃的身上搜索。 发现她没有受什么致命伤,这才松口气。 林玄兔长发湿贴,俊容焦灼惨白,哑声道:“太危险了……三师姐,你再不能这样涉险了!” 碧桃闻言连眼睛都没睁,迎着阳光闭着眼睛,脑中正在构建她之前探入虎穴的路线。 “师姐……你在我身上画的阵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被抓伤,你在相同的地方也受伤了?” 林玄兔皱眉看着碧桃身上的伤痕,恍然:“我当时就觉得那老虎攻击的力度不对!” 碧桃懒得理会他,还能是干什么的,是分担伤势的。 她怕林玄兔这副残缺身体对付老虎的时候直接变成小点心。 她需要林玄兔给她拖延更长的时间。 但她给林玄兔绘制的阵法,和卫丹心身上的那个完全一换一转移所有攻击的阵法不同。 这个只是转移一部分攻击而已。 碧桃曾经到处蹭五雷晋升仙位,这一点程度的伤痛,丝毫没有影响她在洞穴之中穿梭。 “你别吵了。”碧桃不让林玄兔说话。 她正根据在甬道之中遇到的老虎和伥鬼的数量,来判断整个虎穴之中,究竟还有多少伥鬼和老虎。 她发现,在虎穴之中伥鬼的实力大大缩减,甬道狭窄,如果出手速度足够快,伥鬼甚至来不及变身。 原本伥鬼被杀死也能变成猛虎,可只要扼住它反复杀死,将它的力量耗空,那它的战斗力和凡人也差不多。 而且就算伥鬼化为猛虎,也因为体型庞大,在狭窄的甬道之中难以转身跳跃,杀伤力骤减。 碧桃跑出来之前最后看到的那个和猛虎厮杀的男人,如果是在外头的话,地面开阔,他早就被那两只伥鬼化身的猛虎给撕了。 不可能有还击的余地。 所以等到队伍会合之后,他们无须正面迎击伥鬼,完全可以伺机寻一处入口深入虎穴,从内部将虎群和伥鬼绞杀! “师姐……你额头这里破了一个口子。” 好半晌没有说话的林玄兔再次开口。 他语调飘忽,无声无息地悸动着,感动着。 他的师姐究竟是有多么在乎他,舍命进入虎穴探寻出路前,还要在他身上画下那些帮助他分担伤势的阵法。 林玄兔眼前都有片刻的模糊,这一生能遇到一个人如此视他为珍宝,还渴求什么? 他撑着手臂起身,湿漉漉的身影,半笼在碧桃的身影之上。 伸出手指,很轻地碰了一下碧桃额头上的伤口。 碧桃太累了,在水中泡的肢体冰冷麻木,此刻脑子还在不停地转,是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才没昏死过去。根本没注意到这很轻的一下。 林玄兔却像是得到了默许,不受控制地凑近碧桃,被河水泡得发白的肤色,不知为什么又染上了晚霞一样的潮红。 他体温上升,呼吸也变得紧促,声音更是在这紧促的呼吸之下断断续续:“师姐……你这里……你的嘴唇也破了……” 他的手指抬起,隔空顺着碧桃的桃花眼,秀挺的鼻梁一路向下,悬空在她的唇角上。 碧桃听到林玄兔的声音了,但她忙着呢,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当是狗放屁。 脑中已经在整合那些她走过的路线,推演出好几条适合将伥鬼引入其中,让他们无法变身的狭窄甬道。 这些都可以作为绝佳的击杀点。 “师姐……”林玄兔着魔一样低下头。 碧桃也终于感觉到异常,不耐道:“上那边去,你挡住我的阳光……” “簌簌簌簌……”河岸边不远处的草丛之中传来了声响。 碧桃登时浑身的汗毛都奓起来了! 此间山林除了老虎与食腐肉的乌鸦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兽类。 是老虎追过来了还是伥鬼?! 碧桃猛地睁开眼睛,一时间无暇去顾及为何林玄兔离她这么近,简直下一瞬就要跟她贴上了! 碧桃一把推开了林玄兔,一个鲤鱼打挺旋身而起,半跪在河岸边上,眸光锐利,警惕无比地看向树丛—— 撑在地面的双掌紧扣河岸之上的沙石,压低后脊,只待老虎或者是伥鬼窜出,她就立刻以沙石击之,拉着林玄兔投入河中继续逃命。 但是盯着发出声响的树丛看了半晌,并没有老虎和伥鬼窜出来。 一个人影,自树丛的地面,撑着一把已经残破不堪的佩剑,扯着树干垂落的枝条,艰难站起。 他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块好肉,皮肉翻卷,衣袍零碎,干涸的鲜血覆盖他的每一寸肌肤,简直像是用鲜血铸造了一身铠甲。 他的长发乱如蓬草,覆盖了大半面容,碧桃一时之间都没能将人认出。 只是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知道这不是一个伥鬼。 直到——直到碧桃看着他拄着那一把破剑,慢慢地走出树丛的阴影。 阳光下,他乱发之中的金瞳如炬,碧桃才不可置信地认出——这竟然是卫丹心! “明光!”碧桃猛地从地上弹射而起,直接冲向了来人。 欣喜若狂地张开双臂,不是要去撞入卫丹心的怀抱,是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可他却在碧桃冲到他面前的时候,咬牙站直,抬臂向前,将那一把残破佩剑横在身前,阻止了碧桃靠近。 碧桃脚步被迫顿住,身形因为惯性而前倾,死死盯着卫丹心的双眼,望入他乱发之后的金瞳。 “师兄……”碧桃喃喃叫他。 心中却无声聚集阴云,顷刻之间狂风电闪,骤雨将至。 她不傻,这个时候卫丹心出现在这里,碧桃无须推测都知道他是从悬崖上跳下来的。 伤成这样,也必然是生死一线。 明光的雷纹咒印已经破了吗? 可卫丹心只是和碧桃对视了一眼,就转开视线。 那一眼麻木冷漠,碧桃根本难以从其中分辨出任何的情绪。 卫丹心的视线越过了她,看向了她身后也已经站起来,却并没有因为看到大师兄就高兴朝着这边冲过来的林玄兔。 “夫君……”碧桃又开口,急切叫了一声卫丹心。 卫丹心依旧没有看她,而是隔着一段距离,用如同染血一般的金瞳,看着林玄兔,周身血腥涌动,煞气蒸腾。 开口声音沉郁低哑,森然如鬼:“她是我的妻子,你方才在做什么?” 卫丹心那日亲眼见到师妹随着四师弟跳下悬崖,那一瞬,肝胆俱裂并不足以形容他的感觉。 他本能要随着师妹一道跃下,却很快被同伴们拉住身形。 猛虎遍布山野,他被迫投入战斗。 等到天色亮起,修士聚集,他便立刻提出去寻找师妹。 有人说师妹恐怕凶多吉少。 峡谷陡峭,山石遍布,从高空之中落下去,生还的可能性很小。 卫丹心怎么肯相信,怎么敢去相信? 他孤注一掷,不理会流星等人的劝阻,不打算带任何人和他同路。 孤身一人自师妹落崖之处投下,滚落山石之中,九死一生,遍寻山林。 整整两日,他力竭昏死,以为自己要横死此处,再也见不到师妹。 然而他终究命大,昏昏沉沉之间,他被一阵水声惊醒,听到有人谈话。 他以为一切是自己的幻觉,睁开眼睛艰难视物,瞪视许久,许久都不敢相信,自己找寻良久的师妹就在自己不远处。 万幸,四师弟也没死。 可他开口,却叫不出声,他内外兼伤,根本没有力气。 他想着发出一些声音,吸引那两个人的注意力。 可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他的四师弟,低头亲吻他师妹,他的妻子。 于是卫丹心又想起那天夜里,师妹救助四师弟不及,毅然陪他坠落山崖的一幕。 遭受背叛的怒火推动金灵涌遍他的全身,切齿痛恨,成了强行冲破他阻滞经脉的尖刀。 他在激愤之中起身,像一头被抢夺领地,霸占妻儿的雄狮,金瞳之中燃烧的血色,都是他锥心刺骨流淌而出的心血。 林玄兔听到这一句质问,原本要走过来的脚步一顿。 他站在那里,周身水滴淋漓,温暖的阳光之下,他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跑过来的原因,是他自己都无法面对。 他向来敬重大师兄,却也很清楚,大师兄出现,就意味着他的美梦结束了。 大师兄身为无上剑派掌门的儿子,未来无上剑派的掌门人,而他,只是一个乡间的野小子出身。 他拿什么跟大师兄比? 他现在甚至少了一条胳膊,连一个完整的人都不是了。 林玄兔头脑混乱,犹如被风暴卷过之后,狼藉坍塌的城镇。 他瞳仁震颤,呼吸不畅,思绪被压迫到了极致——然后终于寻到了一条活路! 对了,林玄兔猛然想起,大师兄曾在去往问心阁的路上,为了拒绝二师姐,亲口承认的,是他先强迫了三师姐,他们才会成婚。 是大师兄强迫了三师姐! 林玄兔仿佛骤然遭遇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他这些天故意不去想大师兄和师姐已经有了婚约,马上就要成婚。 他告诉自己,师姐是为了他跳下来,师姐的心中有他,只有他。 师姐待他那么好,为他舍弃同伴,罔顾生死,彻夜奔忙…… 她为他付出一切。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她从前分明喜欢他,怎么可能突然间就不喜欢他了。 正是从大师兄强迫她之后,师姐才“变”了! 她是受制于人,无可奈何,才只能与他一道坠崖,全一腔深情。 可是大师兄如此疯魔,竟然连这样都不肯放过他们,一路追到了崖下。 他又怎么能够退缩? 因此林玄兔很快抬起头,阳光下,他阴鸷得像一只刚刚从水中爬上来的恶鬼。 看着卫丹心的眼中,昔日的敬重不复存在,只余一片仇视。 他却双眸明亮炽烈,如同燃烧着两团烈火。 林玄兔开口:“我在干什么?我在亲吻师姐啊……” 碧桃死盯着卫丹心,此刻确认了明光并没有恢复记忆,正心中窃喜。 眨眼间,她已经思索出了好几种哄人的方式,伸手去抓卫丹心的手臂。 结果没等她抓到,卫丹心的手臂骤然一抖,周身的气息顷刻之间暴虐无比。 碧桃也听到了林玄兔说的那句话,嘎巴一下扭回头去看他,比卫丹心还要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你脑袋刚才在河底的时候是不是进水了?! “师姐,别怕。”林玄兔安抚碧桃。 然后对着卫丹心道:“师姐与我两情相悦,生死相依,随我坠崖,至死不渝。” “若非大师兄强迫于她,她又如何会同大师兄定亲?” 林玄兔简直悍不畏死:“大师兄,我尊你为大师兄,盼你不要再逼迫他人,行狗彘不如之事。” 卫丹心仿佛听不懂一般,重复了一遍:“我强迫师妹?” 他转动透着锈色的眼珠,看向碧桃,似乎是在求证。 难道他们之间这段时日的欢爱,都是他强求来的吗? 碧桃疯狂摇头。 回头对着林玄兔厉声道:“你在说什么?!闭嘴!” “夫君,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刚才把脑子泡水了!” “我没有追随他跳崖,我那天会掉下来是因为在你身上绘制的守护阵法推动我不小心掉下来的!” 碧桃抓住卫丹心剧烈颤抖的手腕,可下一刻就被一道悍烈的金灵弹开。 卫丹心持着那把破剑,足尖在地上狠狠一蹬,直接把地面都蹬出个坑。 厉声喝道:“你给我去死——” 而后裹着沸腾杀意,径直朝着林玄兔扑杀过去—— 卫丹心已然魔障入心。 这么多日的焦灼,恐惧、痛苦、绝望堆积在一起。 在重新见到师妹的那一刻,都化为了痴魔。 他根本不打算再问师妹那一日为什么会伴随四师弟坠崖。 这一次,师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 他强迫又如何? 他狗彘不如又如何? 他的师妹,即便是死,也得死在他的怀里! 至于他师妹,他未来的妻子心中有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杀了就行了! 有一个就杀一个,有一群就杀一群。 卫丹心的长剑灌注金灵,对准的乃是林玄兔的胸口心脉,这是毋庸置疑的杀招。 可他伤势惨重,就算被愤怒激发体力灵力,也后劲不足。 他本一招就能把林玄兔杀掉,但因为实力远远不如以往,甚至有些强弩之末之势,这一剑,竟被林玄兔躲过了! 林玄兔虽然手里没有武器,却一直都被碧桃给照顾得还挺好,刚才逃跑的水下一路,碧桃全程拉着他,更是半点没用他浪费火灵,他因此恢复了不少。 此刻火灵积蓄在掌心,一掌拍向卫丹心的头颅。 也是绝杀之招。 他们恨不得将彼此碎尸万段,但是一个断胳膊的加一个重伤的,竟然一来一回,撞了个势均力敌。 碧桃冲到河岸边上要阻止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噼里啪啦地打进了河中。 卫丹心的武器折断,被林玄兔击落在岸边,两个人在河中以灵气互轰。 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子,一时间搅的此处灵光激荡,河水倒流冲天,瓢泼如雨。 “你们别打了!”碧桃都不知道这两人究竟在打什么! 林玄兔怎么突然间就疯了? 她什么时候就爱他爱到为他跳崖了,这个脑子没有指甲盖大的狗东西! 碧桃想到过卫丹心可能会误会坠崖之事,但卫丹心又不是一个冲动到丧失理智的人。 碧桃只要解释他就会明白。 问题是她立刻就解释了。 谁料到卫丹心这次不听解释直接就动手了! 木灵激发,冲入两人中间,却没有来得及将两个人震开。 他们一个五指成爪,火灵炽烈,猛抓对方心脉。 一个双掌合十悍然下劈,金灵千钧,直裂对方灵台—— 只听“轰”一声,两个人同时被对方的绝杀之招弹飞出去。 而后直落水中,迅速淹没在河流之中。 碧桃:“……” 她赶紧一头扎进河中,跑去捞人。 幸好这河水不是很深,水流也不急,在水中站起来,还能露出脑袋,走比游快。 她冲向卫丹心身边,伸手抓住了顺水漂浮的卫丹心的手臂。 正要朝着自己的脖子上面扛,突然对上了卫丹心睁开的金瞳。 那双眼一开始是涣散的,卫丹心仰躺在水中看向万里无云的天际。 感觉到有人拉扯,止住他顺水而下的浮力,他侧头看向碧桃。 金瞳之中细细的血色,犹如稠密的灵丝交织而成的血色大网。 网中倒映着碧桃涉水之后顺着面颊不断滚落水流的狼狈身形。 那双金瞳飞快流淌过复杂无比,由痛苦怨恨,爱欲痴缠交织在一起的浓重情愫。 但很快,随着血色飞速散去,只余一片堪称平静肃厉的曈曈金灿。 碧桃一句“夫君我真不喜欢他,我只爱你,你相信我!”在这双让她熟悉又陌生的双眼注视之下,哽在喉咙。 完蛋。 明光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破了。 第82章 气吐血了 碧桃站在河中, 抓着明光手臂的手,在他凛凛肃然的金瞳注视下, 慢慢地松开了。 她之前在脑中想的那些话术和哄劝的办法,能够哄骗住卫丹心,却骗不了恢复记忆的明光。 碧桃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明光坠崖都没有冲破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竟然用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破除了。 雷纹咒印只有在濒死之时才会破除,足可见方才的明光和冰轮为了杀死对方恐怕已经倾尽全力。 冰轮果然无论在天上还是人间,都是碧桃天字一号的死对头, 这样都能鬼使神差地坑她一把。 向来走一步想十步的碧桃,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什么态度去面对在这种情况之下恢复记忆的明光。 这种场面好似碧桃精心策划, 好似她故意挑起冰轮和明光之间的矛盾, 让他们反目成仇,相杀相恨, 让整个九天都看他们的笑话。 可是碧桃如果真的要挑拨冰轮和明光, 早早说出冰轮想要坑害她, 在第一场竞赛时扔给她一块冰轮印。这对明光那种眼里不揉沙子,身边不容心怀鬼祟之辈的性情来说, 就已经足够了。 广寒只是浪荡了一些,没有辜负过哪个女仙, 都被明光半放逐了。若是碧桃早说出冰轮的坑害之心, 明光绝对不会再与其为伍。 何须碧桃“朝秦暮楚”, 蓄意勾引,又是跳崖又是殉情,非要用这种让所有人都没有脸的低级方式去挑拨? 碧桃根本都不知道冰轮究竟是哪条经脉搭错了,竟会觉得自己对他情根深种。 一番胡言乱语直接把卫丹心给刺激疯了。 这简直是碧桃天上地下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如果不是此刻的情景实在不适合笑, 碧桃能把肚子笑裂开。 而阴差阳错促成如今这种情况,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楚。 所以碧桃选择放开手,是有一些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在的。 飘远吧。 走吧,都走吧…… 河水带着明光的身体飘离碧桃身边。 但是就在两人要在河水之中错身而过时,碧桃缓慢垂落的手腕突然之间被抓住了。 那力道很大,攥得很紧。 碧桃在水中身形一颤,再度对上明光的视线,而后转身,慢慢朝着河边走。 明光跟随着她,在临近河边处站起来,一步一步,跟着她走出了河水。 冰轮这时候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碧桃和明光毫不关心。 上了岸,碧桃挣扎了一下,明光的大掌却死死地钳制着她的手腕。 碧桃回过头看去,明光垂眸,金瞳锁着她,仿佛天地万物,除了面前这个人再无其他。 可他的神情专注,金瞳璀璨,像轮被冻在冰湖之下的金轮,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烤不化三尺寒冰。 碧桃抬头看向明光,桃花眼之中没有乞求之色,也没有讨好之意。 两个人不知这样针锋相对一般对视了多久。 一阵山风卷过,却撩不动两个人一身湿水之后,格外沉的长袍。 他们像一对互望的石像。 直到碧桃眼眶酸涩,率先垂下眼睛,再度试图甩开手。 碧桃的手腕简直快被攥碎了。 可只换来更加用力的紧扣。 碧桃后退了一步,用另一只手去掰明光的五指。 明光才终于动了,他向前了一步。 开口,声若金石相击,清脆却肃杀,他说:“欺我。” 碧桃的手腕被扯到两人身前,明光面无表情,金瞳炽烈再度向前:“骗我。” 碧桃又被迫后退一步。 明光再度向前:“哄我。” “诱我。” “逼我。” “迫我。” “愚我。” “戏我。” 明光一步一步向前,碧桃一步一步后退。 “机关算尽。” “不计后果。” 明光一步一步,将碧桃逼到岸边的丛林旁,碧桃的后背抵上一棵矮树,已经再退无可退。 明光死死盯着她,语调并不激烈,堪称沉稳,可他眼中卷起赤金风暴,用判罚之音诘责碧桃:“小桃枝,你玩得开心吗?” 碧桃靠在树干上,肩背蜷缩,在明光音容气势的压迫之下,几乎抬不起头来。 明光看着她,锁着她,望着她,困着她。 伸出另一只手,冰冷的指节,抬起她羞愧一般垂落的下颚。 对她说:“看着我。” “你为何不看我?我如今的模样,是你追逐我百年,想要的结果吗?” 碧桃看向明光。 他身上所有干涸的血迹,已经在刚才的河水之中涤荡干净了。 可他在乱石堆滚过,身上密密麻麻多处伤口深可见骨,被河水一泡,苍白外翻,简直触目惊心。 他的衣袍被刮碎,难以蔽体地挂在他身上。 他赤着脚,踩在沙石之上,像一尊从神坛之上,跌落泥潭,即将粉碎的神像。 碧桃曾经以功德仙位和古仙族之间的矛盾,强迫当时的明光,在钧天的无极海边与她共赏夕阳。 那时候他端坐海岸,腰背笔直如松,玉质金相,渊渟岳峙,伟岸得像一座不可翻越的山。 他侧头看她的神情,矫矫肃穆,高不可攀,俨然一尊不肯为“妖魔”引诱的佛陀。 而如今……全身上下尽为惨白,连唇色也泛着青,只有双眸之中的金红,下颚的小痣,是唯二夺目惑人的色彩。 他凌乱的长发因为湿水而垂落肩背,却仿佛黑色的,自胸腹丛生的黑色欲念钩藤,缠缚着他精壮而伤痕遍布的躯体。 他依旧那么俊美无俦,却好似被迫破戒之后,佛心已死的堕落淫僧。 碧桃瞳仁震颤,她在这一刻才终于深切地意识到,她终于把云端之上的那个岸立神像拉下来了。 她终于引诱了岿然于山巅的佛陀,为她一脚踏入了万丈泥泞红尘。 明光又上前一步,几乎要同碧桃相贴。 他问她:“小桃枝,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有没有顾念过你我昔日挚友之谊?” 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明光此时此刻,连回忆都不敢。 碧桃原本是愧疚的。 她的金乌鸟看上去金羽凋零,狼藉如落汤鸡,遍体鳞伤,翅膀折断,仿佛再也飞不起来。 她爱他,无意伤他至此的。 碧桃也知道明光是真的生气至极。 碧桃很了解他,他还肯疾言厉色,便是事情还有挽回余地。 他真正动气将疯之时,看上去却是最平静理智的。 他是在强行用自我拘束的诸多教条,将自己钉死在那个“端方严正,温而不愠”的模子里面。 这时候他的语气和神态,同他本人真正的情绪,是割离开的。 他最擅长这个,自小就是,若不能办到,就要自苦进入五雷阵,将自己劈为一滩血肉之泥再重塑。 将那些血腥的“惩戒”当成一次又一次的新生,来湮灭自己所有的人欲。 碧桃可以理解,他规行矩步二百多年,在那个被诸仙拱卫的位子上面端坐,戴着假面受人“朝拜赞美”。 仿佛这样才不负他身为仙帝之子的名头,不负总是对他资质难以满意的坤仪左将军的期望。 更不愧“未来仙帝”的威仪与品德。 在全无记忆之下,被碧桃引诱着逼迫着跨入了雷池,醒神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银汉罟记录,九天诸仙都看着,他这段时日,做的尽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之事。 他很难不愠怒,不疯魔,不对碧桃诘责问罪。 碧桃敢做,就早已准备好了面对他的雷霆怒火。 可是明光千不该万不该,到了如今地步,还提要她顾念两人昔日“挚友”之情。 明光强压身体之中风雷滚滚,天掀地翻的愠怒,金声玉振:“小桃枝,这就是你对我说的情爱吗?” 原本眼神闪躲,肩背蜷缩的碧桃,闻言慢慢抬起头,不再试图挣扎始终被明光攥着的手腕,肢体放松,肩背舒展地靠在树干之上。 桃花眼抬起,眸光悍然投入明光眼中的赤金风暴。 在那一片同海面霞光一样美丽的风暴之中,碧桃脑中冒出一个疯狂的计划,仓促却又决然成型。 她开口,却没有解释,更没有认错,而是反问道:“是……又如何?” “昔日挚友之情?”碧桃眉梢挑起,舌尖轻吐,“我顾念个狗屁。” 明光神情陡然凝滞。 碧桃说:“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吗?” “我从大桃木上凝灵落在你肩膀上的那一刻,难道是要跟你做什么挚友吗?” “我那是想吞了你。” “结果吞不了,又发现你修炼功法精妙,才会与你周旋。” “因为知道你是仙帝之子,资源丰厚,却脑子蠢得很,才想在你那里骗些好东西。” “我本就是个清浊两气共体的秽物,若不然你为何不敢将我带到人前?而是要把我藏起来?” “你当时肯理我,也不过是因为寂寞,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将我当成一个会说话却见不得人的晦祟之物。” 明光的神情再也绷不住“平静”,额角和脖颈的青筋寸寸鼓起,双眼更是赤金得宛如瑰丽如血的残阳。 “你闭嘴。”他攥着碧桃手腕的手,压制不住地开始轻微战栗。 碧桃当然不能闭嘴,她搞卫丹心,就是要将明光拉入“雷池”,让他从那个模子,那个背了二百余年的壳子里面走出来。 可两个人床都上了八百次了,明光还敢跟她提什么“挚友”之情,碧桃自然要彻底粉碎掉他的认知。 “我凭什么闭嘴,你以为你现在还在九天之上,你判罚之音落下旁人就无法张嘴吗?” 碧桃站直,脱离靠着的树干,向前一步跟明光相贴,仰起头看他,桃花眼上挑,浪荡轻浮之气扑面而来:“我就是这么卑鄙无耻,现在你的样子就是我最想要的结果。” “与我沉沦情欲,让九天之上的仙位看到你动情的样子,你觉得羞耻万分,羞愤欲死吗?” “别做那一副被辜负背叛的神情,你早就应该知道,我天生清浊两气共体,必然五阴炽盛。” 碧桃盯着明光,用另一只没有被抓住他的手,摸他紧绷的面颊,揉他下颚的小红痣:“我喜欢你,爱你,想要你,就是要不择手段机关算尽地搞你。” “我搞就搞了,你又待如何呢?” 碧桃踮起脚尖,凑近明光的唇角,蓄意吐气道:“是不是要跟我恩断义绝啊?” 明光的呼吸变得极沉,眉心皱出了一道深深的竖纹。 他近距离看着碧桃,满眼的不可置信,却没有躲开碧桃的撩拨与搔刮他下颚的动作。 他只是深深看着她,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又仿佛……在她倒映着自己的桃花眼之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认识自己。 “你又想让我如何?”碧桃继续问他,这一次换成了她向前迈步,而明光被迫向后。 “想让我说软话,想让我说我做错了,我不应该趁着你失去记忆,欺骗你诱哄你,逼迫你与我苟合?” “想让我跪在地上,抱着你的大腿求你,乞求你这高高在上,众星拱月的未来仙帝,分我一点爱意?” 碧桃语调极尽嘲讽:“不好意思,我这天生秽物,从凝灵的那一刻开始,就只会掠夺,不会乞求。” 一个生来将相克金灵当成烈酒服用的晦祟之物,她确实不会摇尾乞怜。 碧桃若对谁摇尾乞怜,也只是为了一击必杀。 她想过数种应对明光恢复记忆的办法,大多是装可怜,卖深情。 她知道的,明光这人刻板入骨,只要突破了关系,他再怎么恼怒,再怎么崩溃,却一定不会不承认。 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整理思绪,来面对这骤然一切天翻地覆的情感与关系。 她大可以说几句软话,做一些温柔小意之态,继续骗他的怜悯,骗他围着她转来转去。 他的责任心终究会迫使他自愿跨过雷池,向她走来。他就算是自己提起昔年的挚友情谊,也再也无法把碧桃当成挚友。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平共处。 而此次归天,碧桃已经能预料到九天是如何兵戈扰攘,功德仙位和古仙族,会从隐隐对立,变成彻底站在对立面。 明光身为古仙族择选的“未来仙帝”,自然依旧在古仙族那边,而碧桃是挑起一切争端的源头,是切向古仙族陈腐疮疤的一把刀。无论持刀的是她身后的功德仙位,还是她自己,她和明光归天之后,都已经是无可挽回地处于对立。 对立之下,他们即便是关系改变,短时间也很难走到一起。 明光性情远远比只有凡间十几年记忆的卫丹心冷硬数千,乃至数万倍。 所以比起服软认错,不如继续给明光下“猛料”。 虽然这样风险极大,万一明光真的同她恩断义绝,万一他真的因为碧桃的“蓄意歪曲”,彻底抛弃了两人的昔年情谊,那碧桃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得到他。 常言道欲速则不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而碧桃惯常悬崖走马,是个疯狂“赌徒”,偏偏要押上所有孤注一掷。 “还不放手?气疯了想杀我?” 碧桃看着明光,真诚道:“你伤势太重,连冰轮都能一招让你濒死,破了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你现在根本打不过我。” “而且我劝明光玄仙想清楚,你若一怒之下杀了我,残害同仙,你就算是仙帝之子,这个仙位也肯定做不成了。” 碧桃说完,木灵灌注手臂,猛力一震,明光便被震得松开了碧桃的手腕,后退了两步站定。 碧桃转动青紫可怖的腕骨,最后看了明光一眼。 明光始终看着她,眸光烈烈。 在碧桃说了一大堆之后,他才总算又开口。 这次不是诘责,也不是疑问,而是自言自语一般给碧桃定性:“你怎么能……这么坏。” 碧桃听得心头一颤。 吞咽了一口口水道:“我本来就这么坏。” 明光闭上了眼睛,垂落的双臂死死攥着拳头。 再睁开眼时,眼中赤色像沉落海底的晚霞,缓缓消散。 碧桃余光见他鼓起的青筋渐次恢复,猜想他又一次把自己压抑回了模子之中。 碧桃悄悄松口气,绕过他,跑到旁边一处树丛阴凉处,去打坐了。 她看上去有恃无恐,好似连“东窗事发”之后的明光只能认栽的事实都谋划好了。 实则她再不坐下她就站不住了! 害怕啊。 明光恢复记忆太早了,碧桃许多事情未来得及谋划。 要是真的赌输了…… 那就只有从巧取豪夺,变成强取豪夺了。 反正她的金乌鸟,飞在天际光耀万物是她的,若是死在笼子里,也得死在她的笼子里。 可她都尝过“瓜熟蒂落的甜瓜”,如何还想去吃那“强扭的酸苦涩瓜”。 毕竟就在前几天,明光还跟她倾心互许,两情相悦,甚至还为她洗手做羹汤。 最重要的是……接下来恐怕都无法嘬嘬嘬了。 碧桃调动木灵,自我疗愈的同时,分出一缕神识,密切注视着明光的动向。 明光又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转身,朝着碧桃的反方向迈步。 碧桃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什么意思?她打坐都没有走远,明光要去哪? 不会真的要跟她恩断义绝吧?! 不过明光没能走出几步,就“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碧桃立刻弹射起来朝他冲过去,明光是正面拍在地上的,拍得非常结实,他早就是强弩之末。 他伤得那么重,又是跳崖,又是看到自己的未来妻子和旁人亲吻,清醒之后又被碧桃那一番不仅不知悔改,还怙恶不悛的话给气得七窍生烟。 凭着接连不断的怒火攻心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碧桃扶起明光,将身体之中的木灵朝着他输送,把他从趴在地上的姿势翻过来,低头确认他脸上有没有被地上的沙石划伤。 看到一条血线顺着的嘴角,潺潺涌了出来。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又让她气吐血了! 碧桃最大限度调动木灵,护住明光的心脉。 摆弄几下他绵软无力的头颅,见他连睫毛都没有抖动一下,金瞳紧闭,确认他完全没了意识,这才低头心疼地圈紧他的脖子,紧紧贴在自己的面颊之上。 嘴唇不断逡巡在他脸上的每一处,像只啄木鸟,对着他的脸不断亲吻。 而此刻,九天之上的银汉罟上面早就已经炸了个光焰万丈,星落云散。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明光玄仙终于恢复了记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我想到了各种各样恢复记忆的宏大场面,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因为同冰轮天仙生死互殴破了雷纹咒印。” “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啊!又气吐血了我真的是没忍住笑了。”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跟我一样的感觉,从冰轮天仙误会碧桃神仙喜欢他开始,我浑身就开始一阵一阵地起小疙瘩。等到明光玄仙突然从树丛里面钻出来,对着冰轮天仙,说出那一句‘她是我的妻子,你刚才在做什么’的时候,我就浑身上下痒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面!” “一样我也一样!我比你严重一点,我的鞋底都要让我的脚趾头抠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我愿称碧桃神仙为整个九天最有种的女人。” “明光玄仙从河里面出来句句诘问碧桃神仙的那一会儿,如果换成是我都跪下了!” “就是啊真的好吓人,银汉罟只是转放,我当时都没敢喘气啊,看到碧桃神仙被逼得靠在树上,低着头不敢抬头,我也以为她要求饶,结果她一抬头竟然是挑衅!人怎么能有种成这个样子?” “不是,静静等了这么久,怎么回事啊,明光玄仙都恢复记忆了,碧桃神仙为什么不为她做的事情道歉,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呀!‘静静’期待落空了呀?” “我以为我能看到碧桃神仙巧言令色,看到她用尽办法哄明光玄仙,甚至已经在帮碧桃神仙想他们第一千多个孩子的名字……万万没有想到,碧桃神仙一句都没哄,句句顶着来……直接就翻脸不认人了!” “碧桃神仙不是都说了吗,她本来就这么卑鄙无耻机关算尽。” “哈哈哈哈……我仔细想了想,明光玄仙还真的只能认栽,难道他能和碧桃神仙拼命吗?且不说现在重伤,根本就打不过。就算之后恢复了能打得过,把碧桃神仙打死,那就是残害同仙,他也没有办法归天了!” “所以就……白被搞了吗?还能这样?我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有蚂蚁在爬,怎么会是这种方式恢复了记忆啊……” “明光玄仙恢复了,那冰轮天仙呢?碧桃神仙死猪不怕开水烫,冰轮天仙之前对明光玄仙说了那样的话,还对明光玄仙下死手,我不敢想象他要怎么面对明光玄仙?” “冰轮天仙也恢复了,之前明光玄仙步步紧逼碧桃神仙的时候,冰轮天仙就从河里冒出头来了,他当时面容扭曲,看向碧桃神仙的眼睛红得像是被人给捅了两刀,明显就是恢复了!” “我也看到了我也看到了,但是冰轮天仙很快就重新钻回水里游走了哈哈哈!根本就没敢上岸!但也没走远,一直躲在不远处偷偷地看呢。” “我笑疯了,冰轮天仙和碧桃神仙两个人是‘死敌’啊,清醒过来的冰轮天仙要怎么面对碧桃神仙哈哈哈,怎么面对明光玄仙哈哈哈哈哈——” “我不关心冰轮天仙,我就想知道碧桃神仙是不是故意气明光玄仙的?她看到明光玄仙倒下赶紧冲过去,一直在给明光玄仙输送木灵。对着明光玄仙嘬嘬嘬半天了,怎么看她都还是非常喜欢明光玄仙,为什么要说那么伤人的话?”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叫欲擒故纵!” …… 碧桃的“欲擒故纵”目前还没有起效。 最重要的原因是明光整整两天了,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 明光原本坠崖内脏就有损伤,心脉因为急火攻心而受损,碧桃一直穷尽木灵温养修复,木灵耗尽,就把明光藏在树洞里面去找草药。 用石头砸烂之后敷在他的外伤之上,用水混合了,再给他灌进去一些。 碧桃这两天吃的也都是草药,满口青草苦涩,好在她好歹是个修士,每天吃点草药也饿不死。 第三天夜里,内外伤势都得到控制的明光终于醒了。 他睁开眼,很快感觉到了身边紧贴着的温度。 他侧过头,看到碧桃正贴在他身边闭目睡觉。 碧桃的身量,按照星界的尺来换算,将近七尺,在寻常的女仙之中身量算高的。 但她修长却不够健壮,这几天整天东奔西跑还耗尽木灵,消瘦得非常快。 原本尚且带一些圆润弧度的下巴,如今尖尖细细,侧身蜷缩,半张脸埋在自己的手臂之中,她看上去……简直像一只孱弱的狸奴,清瘦得可怜。 可她只要睁开眼,只要开口,便是爪牙齐挥,又那么刚戾可恨。 明光定定地看着她,心中愁绪如海,焦头烂额。 他们如今已经这样,他要拿她怎么办? 正在他心潮翻涛之际,碧桃也醒过来了。 她是下午躺在这里睡的,外面夜色浓重,星月无光。 她醒过来之后有一些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正准备伸手去抱明光,不能嘬嘬嘬好歹贴着他的胸口蹭一蹭。 结果手臂才张开,仰起头准备看看他的面色恢复如何,就对上了一双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的金瞳。 他侧躺着,垂眼看着碧桃,和碧桃对视后,瞳孔有片刻的收缩。 碧桃的手悬空在他腰侧,很快在他的注视下收回来。 明光始终没有挪开视线,也没有拉开两人过近的距离。 不会像从前一样,只要碧桃盯着他看一会儿,他就要转开眼睛羞赧逃避。 可明光的眸色依旧没有半点温度,平静得像一片暖化不开的冻湖。 他还在生气。 看似平静,五内却如焚。 这次并不同于第一场竞赛时,小桃枝为了赢捅了他一剑,他可以自我劝解宽慰,小桃枝有上进心很好,她和幽天功德仙位一荣俱荣,无从选择。 他现在无论为小桃枝找多少借口,她都是趁着他没有天界记忆,蓄意诓骗他,甚至利用他“醉酒”编造表演被他侵犯,让他心崩意毁,再愚弄他,逼迫他接受两人的爱侣关系。 她亲口承认她卑劣算计,还耀武扬威,满含讽刺挑衅他,谋算他根本不能将她如何。 碧桃翻身坐起来,被金瞳盯得头皮发麻,后背冒汗,先挪开视线。 舔了几下嘴唇,最终一句话都没说,起身径直离开。 明光没有阻止她离开,没有询问她要去哪里,只是一直看着她的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 心中不断自我诘问,他的小桃枝,怎么会这么坏? 第83章 入虎穴 碧桃临时起意要继续给明光下“猛料”, 实际上还没想好,究竟要怎么刺激他。 明光修习功法或许没有碧桃的脑子好用, 也不如碧桃计谋花样百出,可他毕竟从二百多年前开始就掌管九天公职。 他天音判罚,破妄明心。碧桃若是不够坚决,刺激得不够狠,犹犹豫豫,对他来说不光没用,还会被他看穿心思, 反过来压制利用。 明光昏死的时候,碧桃还能亲近亲近,但是明光醒了, 她就不能待在他身边, 以免露馅。 露出她看到明光,就要从心里流淌出蜜浆的甜馅儿。 碧桃嚼了点能吃的草药, 权当充饥, 一个人又摸回了白骨堆那边的虎穴入口。 她之前带着林玄兔有所顾忌, 进虎穴只为了探寻。 如今林玄兔已经变成了冰轮,碧桃不会再管。 这几日冰轮潜伏在碧桃和明光的身边, 却一直没敢现身,肯定是羞耻得无地自容。 碧桃没有戳穿他整日缩着做乌龟地鼠, 主要是懒得理他。 碧桃再设法进入虎穴, 便可肆无忌惮, 尽情作乱。 碧桃走了没多久,明光就从碧桃给他搭建的树丛休息地之中出来了。 他站在一片空地之上,环顾周遭。 明光并没有看到碧桃的去向,夜色浓重, 今夜到处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明光站了一会儿,开口对着虚空道:“出来。” 没多久,他身后不远处的树丛里面,窸窸窣窣地钻出了一个庞大的“怪影”。 之所以说是怪影,是因为……冰轮的身上插了很多新折的树枝,作为遮蔽他身形的伪装。 他把自己伪装成了一棵小树,蹲在距离这里不远的树丛里面好几天了。 九天之上银汉罟上观赛的仙位,见他这样子冒出来,都快笑疯了。 “一个天仙……怎么能怂成这个样子?” “换成我我也不想活了,他和碧桃神仙原本好好的你死我活,结果他失忆了,单方面认为他们两情相悦哈哈哈哈哈……” “抢上官的女人,也算是某种层面上的‘有种’。” “这几天在冰轮天仙的视角真的好有趣,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做一棵树的感觉,暗中窥伺一切。” “我本来对冰轮真仙的印象非常差,他总是要害我们桃桃,可现在莫名觉得他有点可怜,蠢得可怜……他以后可怎么面对碧桃神仙啊?” “失忆后,我爱上了我的死对头哈哈哈哈……” “不行了不行了,看他那窝囊样子,他本来就怕明光玄仙,那腰弯的,我都怀疑他要跪下。” …… 冰轮真的给明光跪下了。 “明光,你判罚我吧。” 不是他窝囊,而是明光为主,他为侍者,侍者护主天经地义。 冰轮从小就是被当成明光的侍者培养,敬重追随明光,和“古仙族一体”这个观念一样,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教条。 就像凡间孩童幼年思维未曾成型之时,就被送到与世隔绝的训练营,训练的那种死士。 他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得反叛和伤害明光。 而冰轮之前不仅和明光拼命……用的还是绝杀招式,恨不得将明光的心脉直接轰碎。 他早就想出来领罪,可是明光一直昏死,碧桃在他身边,冰轮一想到要和碧桃面对面,就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 明光垂眸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冰轮,眸光冷肃。 明光平素待人温和,因为天生判罚之音,从不对人疾言厉色,也不会动不动就让他的侍者低声下气对他下跪奉承。 他身边拱卫的侍者们,都是从小跟着他,和他的关系极好,情同手足。 可如今明光并没有让冰轮起身。 冰轮跪在那里,低着头,不仅因为羞愧至极,还因为畏惧。 他从小和明光最要好,但也最害怕明光。 因为冰轮一直都很清楚,明光看着再怎么好,和他们这些侍者再怎么亲近,热热闹闹如像兄弟一样,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触及过明光的内心。 没有任何一个被他真正当成亲近之人。 不过让冰轮始料未及的是,真正让明光在意的,竟然是那个被他屡次送入囹圄宫的碧桃。 冰轮曾经对碧桃严防死守,不许她接近明光,甚至在第一场竞赛时,冒险想要将她留在下界,免得明光受她骚扰之苦。 可是……一切是从什么时候转变的呢? 第一场竞赛的巅峰时刻,明光甚至还被碧桃捅了一剑,因而错失头筹之位。 累带整个古仙一族排位,被幽天的功德仙位完全压制。 可归天之后,明光不仅没有对她厌恶至极,甚至对她颇多在意,还去度朔山找过她。 冰轮的不理解,一直持续到第二场竞赛的如今。 如今他已经深刻地领会到碧桃的“厉害”之处,他也深切意识到,明光因为他的行为,已经恼怒到了何种地步。 明光此人,可以将一切资源拿出来与他的侍者共享,在竞赛场,愿意为他的每一个侍者筹谋信仰力。 可他真正在意的事物,是不允许任何人触碰觊觎的。 例如他从不允许任何人进他的玄晖殿找他,曾有人以为同明光这位仙帝之子交好,就想参观一下仙帝宫。 明光拒绝,对方还在仙帝门口喧哗,嬉笑着叫明光开启禁制。 后来那个仙位在领了公职下界行走之时犯错,他甚至是个星宿神位,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到九天。 那时候的明光表现得平静而温和,捏着那星宿神位犯错的公文,淡淡一句:“不堪大用”,一笔抹消了他归天的所有可能。 他遇事平静,可平静表现之下的愠怒,是足以掀天的海潮,无声无息,却声势浩大到能湮灭一切。 冰轮跟随明光身边这二百年中,这是冰轮第二次感受到明光压抑的怒火。 等到再度归天,他这个侍者……就算不犯错,恐怕也会像广寒一样,被明光“放逐”不理。 明光的怒火和注视,都犹如实质,炙烤烧灼着冰轮的每一寸肌肤和勇气。 明光不开口判罪,冰轮那有限的脑子就更胡思乱想。 一个被未来仙帝厌弃的侍者下场会如何?雷部会像广寒所在的斗部一样衰败,甚至要割据星宿神给兵部吗? 若是因为他一人而累雷部众将受打压,他实在辜负众多雷帝与雷王的悉心栽培。 而且别的都好说,要是因为他连累冰镜也被厌弃,那他还不如前两日就淹死在河里。 一时间冰轮冷汗涔涔,正在他快要因为明光的沉默与压迫崩溃之际,明光总算是大发慈悲地开口了。 他没有判罚冰轮,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明光负手而立,声若冷泉,“小桃枝是故意诱你动情,与我对抗吗?” 冰轮一时之间头皮和后颈皮一起紧缩,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光一直叫碧桃“小桃汁”,但这显然是个独有的亲昵称呼。 冰轮那狭窄逼仄的脑子一时之间飞速旋转,都要冒烟了。 他该怎么说? 明光被碧桃戏耍至此,失身失心,甚至还被算计着将要成婚,明光的婚约就算不是和他妹妹冰镜,也会是古仙族内天资优越的女仙位,如今恐怕归天后无法履行婚约,还要“失信”。 两人虽未决裂,但肯定嫌隙深重。 可他……还叫碧桃“小桃汁”呢。 最终冰轮自暴自弃地闭眼,俊容因极度的羞耻和崩溃而扭曲。 他选择说实话:“不是……” “碧桃从未对我做过任何……任何……”他磕磕巴巴,喉咙发紧,紧张得几欲作呕。 强压下去胃袋翻腾之感,才快速说:“无任何引诱之举,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冰轮说完之后,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碧桃压着他,为他对口吹气的画面。 他下界文化学不好,却不代表他不懂这九天仙位行走下界必须知道的外力救人方式。 没有记忆的林玄兔会误会碧桃是亲他,冰轮却绝对不会! 可他哪敢对着明光吐露半句? 若是明光知道碧桃对他施救的方式,他恐怕要被盛怒的明光轰成灰吧…… 事实上碧桃没有趁机把他弄死,还屡次救他,待他如常,同他组队,把头狗这样重要的位置交给他,还给他获取功德的机会,这一切已经让冰轮万分费解了。 这也正是冰轮领教到的碧桃的“厉害”之处。 一个人若是能不计前嫌,放下仇怨成见寻求合作共赢,又能不吝啬所得,均等分配,指挥调度进退有方……饶是冰轮这个生下来就被古仙族培养战斗技能的,也不得不佩服碧桃知人善用。 他从前只将碧桃当成一个色胆包天,痴心肖想明光的蝼蚁。 如今只敬佩她有勇有谋,胸襟宽广。 若没有她,他坠崖必死,竞赛已输。 所以冰轮选择说实话。他甚至觉得,说碧桃蓄意引诱他动情,是对她的侮辱。 “起来吧。”明光周身沉如山岳的压迫陡然一松。 他看似在问冰轮是否被引诱,实则是最后给他一个机会。 若冰轮为了留在他身边,将一切推到小桃枝头上,明光才真的会厌弃他。 什么记忆都没有的卫丹心,会误会小桃枝喜欢林玄兔,为他而“殉情”。 想起一切的明光不会。 小桃枝行事吊诡,机关算尽,对他更是哄骗欺辱,坏透了。 可她对旁人绝不会做亏心之事,她九天胜友济济,都是因为她义气宽仁,慷慨温和。 这种蓄意引诱谁动情,用以挑拨的行径,她不屑做。 况且冰轮?愚笨非常,实在不是小桃枝看得上的类型。 冰轮听到明光说让他起来,有些震惊得瞪大眼睛,抬头去看明光。 感知他周身压迫消失,并无再计较之意,如蒙大赦般爬起来。 用一条手臂,抖了抖身上沙土,而后看到明光的狼籍衣袍,多年来时时刻刻为明光着想的本能催动,他开始解腰带。 “明光,你衣袍破得太厉害了,不如穿我的外袍吧?” 冰轮说:“虽然袖子少了一只还有点短,至少可以蔽体。” 明光扫了一眼他的外袍,“嗯”了一声。 但是视线落在了他包裹断臂之处的妃色纱料上面,金瞳定了片刻,才垂下眼睛。 “与我说说你和小桃枝之前都做了什么。” 正在脱衣服的冰轮骤然一抖手,差点原地蹦起来。 “什么也没做呀!” 明光好不容易原谅他了,他绝对不会现在把碧桃给他对口吹气的事情抖出去。 虽然明光早晚都会知道,但是……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明光微微蹙眉看他,冰轮赶紧又道:“啊,我当时被猛虎抓住手臂,然后三师姐……然后碧桃砍断……” “挑重要的说。”明光打断他。 冰轮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嗖”地跳过了碧桃救助他的过程。 心说:这可是你不让我说的啊,不是我故意隐瞒。 “我们之前合作去探了一次虎穴……” 冰轮把两人合作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明光换上他的外袍,又随便扯下了一段自己身上本来就烂了的布条,把头发总是乱飞到身前的部分在脑后扎好。 抓起他之前就已经残破不堪的佩剑,说道:“带路。” “带什么路……我们去哪?” 明光:“虎穴入口。” 他和冰轮苏醒,小桃枝没有了顾虑,一定是去独身闯虎穴了。 “啊!” “啊……” 冰轮吞咽了一口口水,硬着头皮在前面带路。 但是脚步有点磨蹭。 一想到去了虎穴,会碰到碧桃,他就想临阵脱逃。 明光慧眼如炬,看出了冰轮的难堪和不情愿,一边朝着虎穴的方向走,一边慢声说道:“我自山崖跳下之时,流星已然重新带领修士组队,鬼瘴白日也未曾散去。” “只有彻底铲除虎穴和伥鬼才能离开这里,冰镜引五雷群攻很强,若流星带人攻入虎穴,她必定是主力之一。” 冰轮闻言表情已经从心虚,变得凝重。 明光又道:“冰镜的雷纹护身咒印已经破了,还要顾念着她那凡人夫君的安危,应该很辛苦。” 冰轮听到冰镜的那个凡人夫君,眉头都要皱成一道天堑了。 他知道第二次竞赛,众人历的乃是“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三劫。 可是天道给他们分配的“择代”之人的劫难,未免有些过于离奇,怎么能给冰镜分配一个凡人做夫君? 冰轮之前就看那个男的不顺眼,屁用没有,整日阴着脸,跟在冰镜屁股后面,“蔓蔓蔓蔓”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他立刻加快脚步:“我们快过去吧!” 碧桃此刻已经在虎穴附近徘徊好几圈了,没有找到机会进去。 那天他们突然袭击,杀了几十只幼虎,这里显然加重了“守卫。” 门口有好几个人形伥鬼把守,里面时不时传来虎啸之声。 碧桃蹲在一棵树上,谋划着用什么方式先把这些伥鬼引开,伺机钻入。 她已经知道那些百姓被关在什么地方,只要钻进去,就可以先蛰伏在百姓之中,伺机而动。 必须弄大一些的动静,才能把这几个伥鬼都引走。 碧桃正琢磨着用血和她的衣料,画一道五雷符,凑合着先引一两道细雷下来。 她衣料都撕扯好了,正准备咬手指的时候,下面几个守卫的伥鬼,骤然从人形化为了猛虎,朝着一个方向咆哮冲去。 碧桃转头一看,明光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冰轮,两个人正面对着伥鬼化身的猛虎开战。 明光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冰轮也缺了一条胳膊,但他们恢复了为仙的记忆。仙位吸纳和运用灵气的方式,相较此界修士事半功倍,功法招式更是碾压此界所有的术法。 同样的修为,发挥出的实力,同没有记忆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明光手中拎着在坠崖途中弯曲豁口的长剑,杀在前面,挥剑动作游龙一般流畅,金灵附着其上,肃杀灵光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冰轮断掉左臂,站在明光右侧补位,手中没有武器,却能凝聚体中的火灵成球。 一个球投放出去,烧在伥鬼身上,便是一个恐怖的大窟窿,且这除祟火灵烧灼出来的窟窿,会在伥鬼的身体之中持续蔓延,直至将伥鬼的阴气全部烧成飞灰。 数头伥鬼化身的猛虎,在这两人的配合击杀之下,迅速死伤过半,碧桃蹲在树上目瞪口呆。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木灵很好,包罗万物,生发一切。 可是如今看着这下方两人杀入虎群应付自如,所向披靡,不由得对着金火杀属,艳羡不已。 但碧桃艳羡也不耽误她飞身而下,趁此机会,径直钻入了虎穴。 纤细的身形,游蛇一样消失在了四通八达的洞穴之中。 外面的杀声吸引了虎穴之中的伥鬼和猛虎。 他们之前损失了那么多虎崽,对这后门的警戒程度非常高,眨眼之间就有好几个伥鬼洞穴的方向冲去。 碧桃敛息,躲在了她之前进入时,探寻好的那些藏身的窄石洞中。 同这些伥鬼和猛虎擦肩而过,待他们淹没在杀声之中,碧桃这才继续向前。 她一路走得很快,遇到伥鬼或者老虎就躲起来,不与其交手。 她的目标是囚禁百姓的那一间石洞。 有明光和冰轮牵制那些伥鬼和老虎,她很快抵达了那个通向巨大石洞的甬道。 还未等靠近,就听到那边吵嚷不休,一个清越好听的声音嘶吼着:“放开我娘子,我娘子胎相不稳,若是动了胎气滑胎,我就把这里所有人都杀了!这些人都死了三五天就会腐烂,看你们拿什么喂虎崽!” “我可以给你们吃,但是谁敢抓她,我杀了谁!” 碧桃莫名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很快那甬道的尽头,几个伥鬼拉扯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从石洞出来。 女子惊惶地捂着肚子,喊道:“大牛!大牛救我!” 碧桃:“……”她知道哪里熟悉了,她前些天潜入洞穴的时候,这个女子就被伥鬼拉扯着要去喂老虎。 现在还活着呢? 而且她的那个“大牛”当时不是被化身为老虎的伥鬼压在身下直蹬腿,咬死了吗? 她有那么多大牛哥吗? 要不是碧桃自窥灵台清澈无尘,简直要怀疑自己陷入了什么幻境循环之中。 “放开她!” 那个大牛哥再度从洞穴里面冲了出来,和几个伥鬼厮打在一起。 伥鬼本来可以化身猛虎,但大抵是上次在这狭窄甬道化身猛虎不光没能把“大牛”咬死,还让他活生生把人抢回去了,这次就没化身,直接用人身撕扯起来。 碧桃暂且隐匿,远远望去,而后一眼就定住了。 这一次她看清了那个“大牛哥”的全貌。 在这光线昏暗难以视物的甬道里,就算碧桃不调用灵气增强五感,也能一眼就看到那个“夜明珠”一般,仅凭一张脸就能照亮周遭的人。 有句话叫颜容姣姣,珠玉生华,用来形容这个人最是贴合。 他顶着这样一张黑夜中闪着光的好脸,挂着一身被扯乱的粗布短打,裸露大部分精壮肢体,毫无形象地同那些伥鬼扭打撕扯着。 这就好似看着一个锦衣华服温润如玉的富贵公子,站在屠宰场牲畜棚,卷着千金一尺的碧影流沙锦裁制的宽袍袖口,用他那竹玉一样的手指,宰杀牲畜开膛切肉一般的荒谬。 大牛哥竟是——云川天仙! 碧桃勾起嘴唇,正欲冲过去帮忙,就看到那几个伥鬼之中,有个伥鬼手持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直接朝“大牛哥”的肚腹攮去—— “哎!” 碧桃足尖一点,急忙朝着那边飞身。 但是她人才刚飞起来,浩浩滚滚的五雷灵光,骤然从甬道的尽头掀了过来—— ——云川的雷纹护身咒印破了! 雷光荡开的瞬间,那几个和云川厮打的伥鬼,便原地化为了飞灰。屋子里面后冲出来的几个帮忙的百姓,也被震在地上。 云川跌倒,和周遭的几个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神情茫然。 直到他不远处的女人,呻吟着喊了一声“大牛”。 云川这才连滚带爬地过去,小心翼翼扶起了女人,转身就和众人一起,退回了石洞之中。 五雷涤荡世间一切凶煞邪祟,妖魔恶鬼,这虎穴之中阴气浓重,伥鬼遍地。 五雷有灵一般,自发分为数股,顺着四通八达的甬道一路涤荡冲撞,所过之处伥鬼尽数灰飞烟灭。 碧桃猝不及防,先是被五雷的凛凛天威给撞了个趔趄,而后立刻敞开灵台,张开怀抱,引五雷投入经脉灵台。 她身上暗伤不少,正好借此机会疗愈一番! 而碧桃正在沐浴雷光之时,他们头顶上也传来了轰隆不断的猛烈雷声。 “这五雷符威力实在厉害!”有修士高声赞叹,看向冰镜的眼神,简直像看着天道现身。 流星看着五雷过后,被砸穿的地面,以及地面之下的纵横交错的洞穴,面露喜色,高声说道:“诸位道友,虎穴入口已经轰开,方才五雷落下之时,下方的虎穴之中也有雷声荡开,想必是落入虎穴之中的修士还未曾放弃抵抗! “诸位道友谨记狭路对战法则,随我一起下去诛邪斩虎!” 修士们渐次从虎穴的顶端进入,三两人结成一队,进入其中就开始朝着四面八方的甬道,分散推进,开始了真正的清剿和击杀。 碧桃周身经脉再度被五雷修复圆融,隐隐有自人重上阶,突破地重的松动之感。 她面色潮红,被五雷浸润滋养得仿若盛放桃花。 待到五雷散去,她收束充盈灵力,朝着甬道尽头的那石洞而去。 她走到那个大石洞的入口处,站在外面,一眼就看到了那些被圈禁在此的百姓。 他们个个形容狼藉,神色惶然,看到碧桃的第一反应,竟是瑟缩和躲避,还以为碧桃是伥鬼。 毕竟伥鬼最喜欢变成小孩子和女人。 碧桃看向了抱着那个大肚子女人安抚的云川天仙,他看着碧桃的眼神也一样充满仇视,很显然他只破了雷纹护身咒印,还未曾破掉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 碧桃对着众人说:“方才的雷声你们想必已经听到了,修士已经进入虎穴击杀伥鬼,你们腿脚方便,还有力气的,都可以跟随修士们斩杀那些作恶的老虎和幼虎。” 方才云川的雷纹护身咒印是在虎穴破的,但是碧桃沐浴雷光之时,也听到了上方传来的雷声。 显然修士们也已经找到了对付伥鬼的办法,与其在外对抗不如深入虎穴。 且来得正是时候。 碧桃说完,聚在一块石台上的众人依旧没有反应,俱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只有云川天仙开口问:“你不是伥鬼?” “对了,你肯定不是,伥鬼不会说很长的话,只会求救那几句。” 云川松开女人,站起身对着石台上的众人道:“大家伙儿,这回我们有救了!” “噗。”碧桃实在是没忍住,被云川这个嗓音给逗笑了。 这可是云川天仙啊,是除了明光之外,在整个九天最受仙娥喜欢的仙位。 他不像广寒真仙一样浪荡,不像冰轮天仙那般愚蠢,不像明光玄仙一样冷硬。 他面如冠玉,气度高华。 生得琼林玉树,行事温润,经常手持一柄折扇,乍一看去,简直是个刚刚被君王钦点的探花郎。事实上却是个架海擎天的武神,统领兵部的兵将人选。 有人说若是明光失格,不堪为仙帝,云川是最好的继任仙帝人选。 碧桃不敢想象,若是九天的银汉罟上,转放了云川如今的形容和音调,那些憧憬着他,以他为春闺梦里人的仙娥们,不知是何反应啊? 而且……这位一直在第二轮竞赛不见踪迹的云川天仙,可真能闷声干大事。 碧桃看向云川身侧,哪怕云川站着也依偎在他腿边的柔弱女子,眉梢更是高高挑起,云川这是和凡人连孩子都有了? 碧桃笑得实在太突兀。 云川天仙莫名回头看了碧桃一眼。 继续动员神色从仓皇变成惊疑的百姓:“大家伙儿都是为救亲人而来,找到亲人的和没有找到的,都一起陷在这虎穴之中,苟且偷生到今日!” “现在有人冲进来救我们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难道你们不想亲手杀了那些祸害亲人的老虎吗?!” “就算是杀不了大的,至少可以杀几个小的,也算是告慰亲人的在天之灵!” 这些被困在虎穴之中的百姓,大部分是后来自行进入的山中寻亲的幸存者,众人本就是血性在身,还大都是壮汉,被云川这样一煽动,有人登时咬牙站起来了。 “走!”那人足下一晃,勉力站住,双眸赤红,振臂一呼,“为我们的亲人报仇!” 又有另一人站起来,“对!杀出去,总好过每天胆战心惊,怕被那些伥鬼抓了喂虎崽子!还要像马儿一样整日吃!” “报仇!” “杀出去!杀死那些老虎!” “报仇——” 一时之间众人群情激昂,碧桃心道:嗯,不愧是兵部武神。 这上战场之前的宣誓和动员,云川纵使没有记忆,也擅长得很。 方才横七竖八挤着,蔫花垂叶的众人,都起身下了石台。 云川自然而然地安排起了众人。 “老张大哥,你腿脚前两天受伤了,你在中间。” “陈家老弟,你年轻,力气大,你跟我打头……” “老李二小儿,你瘦弱,负责照看那些伤员和妇弱!” “我之前和伥鬼动手,发现他们在甬道化为猛虎行动非常受限,我们排好队,壮实的在前面,弱的受伤的在中间,就算遇到伥鬼也不怕,反复多杀几次也就杀死了,我们一定能杀出去!” 碧桃抱着手臂,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发现在“武神”面前,排兵布阵这种事情确实不需要她操心。 而且云川的雷纹咒印刚破,五雷余威扫过这附近所有甬道,所过之处伥鬼尽绝。 这么多人,有个挥斥八极的武神打头带路,遇见真老虎也未必杀不了。 因此碧桃在众人商量位置时就退出这一处石洞,朝着其他的地方钻去。 她倒要看看,这虎穴到底有什么值得卫肖将她引过来? 碧桃没走多远,就碰到了一伙修士正在击杀伥鬼,伥鬼未来得及变身,被两个修士按住,不断灌注灵气,很快化为一缕阴气消散。 碧桃没有和这几个人碰面,调转脚步去另一个甬道,每路过一个洞穴,都要钻进去看看。 这里到处都是腐臭,腥臭,还有新鲜弥散开的血腥味儿。混着修士们的厮杀叫喊,老虎的哀叫和咆哮,热闹得好似庙会开庙。 碧桃一边向上顺着甬道爬,一边又钻了好多石洞,都无甚特别。 她期间甚至没有遇到伥鬼,只遇到了一头受伤的老虎,身上被砍了好几剑,一打照面,她没等动手,老虎先掉转头跑掉了。 碧桃没追,现在杀老虎不少她一个,她继续找石洞。 越往上,甬道两侧的石壁上的透光小洞就越多。 虽然是夜里,根本没有光线透进来,但这些洞口会透进一些新鲜的空气,让碧桃得以喘息。 这里实在是太臭了。 她顺着一条还算宽敞的甬道,爬到了一间巨大的石洞,这里面的腥臭之味更浓。 石洞空旷开阔,遍地虎尸和打斗痕迹,很显然,这里已经被修士屠杀过了。 碧桃仰起头,看向石洞天顶。 这一处的石洞和外面甬道的墙壁一样,有很多孔洞。 从这里能看到上方被切割成各种形状的漆黑天幕。 虎窝到顶了。 这是最后一个石洞。 碧桃的方向感很好,她确定自己已经把所有的石洞都摸遍了。 但是没有找到她想要找到的答案。 碧桃有些出神地仰头看着石洞顶端的天幕,心中将不二道人留书突然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慢慢地整合。 没有抓住什么头绪,她有些烦躁,正这时,她听到角落传来窸窣之声。 碧桃假装不知,掌心积蓄木灵,只待那要偷袭她的不知道什么玩意,主动撞上来送死。 很快,余光之中那个“玩意”动了! 那竟是一只体型已经偏向成年老虎,足有小牛犊大的一只半大老虎。 它伸展爪牙,灵巧从地上血泊之中跃起,它之前躺在那里,竟然是在装死! 它速度极快,一跃便到了碧桃的面前,张开大口,直咬碧桃的喉咙位置—— 碧桃正要抬手,祭出木灵。 孰料她身后骤然有道阴影闪出如鬼魅一般,不知道从哪里飞掠而来——碧桃还以为遭遇了前后夹击,结果那偌大的阴影轻飘落在她身侧,一剑就将飞扑到碧桃面前的老虎,脑袋齐颈砍断。 力道之大,金灵之悍猛,碧桃瞬间就将人认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鬼鬼祟祟跟在她身后的明光。 她也顷刻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一路一个伥鬼都没有碰到,只碰到一个被砍得稀巴烂的半死老虎。 但碧桃高兴不起来。 因为下一刻——滚烫的鲜血从那老虎断裂的颈项喷了碧桃满头满脸。 碧桃抹了一把脸:“呸呸呸呸!” 侧头看去,就对上了一双比虎瞳更兽性十足的瘆人金瞳。 明光看着碧桃的狼狈模样,周身杀气沸腾,提着的长剑残破不堪,但金灵依旧萦绕其上,形成了这世间最无形,最锋利的剑刃。 他朝着碧桃走了一步。 碧桃本能后退了半步,后脚跟踢在了虎尸上。 碧桃转身就跑——明光这狗玩意喷她一脸血是故意的! 但是没跑到三步,后领子连带着后颈一起被拎住。 明光声音在空洞的,充斥着血腥和腐臭的洞穴之中,沉郁而森然:“跑什么?” 碧桃被他的大掌扣着,大力地提起来,越过虎尸,脚尖都有两步离地了! 明光把她提回自己身边。 碧桃被卡着后颈,被迫仰头和他对视。 明光垂眸看她,金瞳熠熠:“小桃枝,你怕我杀你?嗯?” 第84章 你到底想怎么样? 碧桃确实有点害怕。 主要是害怕自己现在在明光面前占不到什么便宜。 明光恢复记忆, 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地重修为辅以仙位的精妙功法, 战斗力和攻击性都比卫丹心强了太多,碧桃人重修为,很容易受他挟制。 就像在天界的那一百多年里,明光是天仙,而碧桃只是至仙。就算没有冰轮那个瞎搅和的,明光不愿意,碧桃也根本沾不到他的边。 每次碰一碰都要拼着重伤, 她虽然到处蹭雷劫,那时候也不知道五雷不是惩戒而是馈赠,因此很是吃了一些苦头。 碧桃临时起意, 非要把明光气个半死, 正是因为不喜欢这种被压制的感觉。 她如果跟明光道歉,把人哄着捧着, 明光天生就是一个高位仙, 又掌九天公职, 极擅弄权,若是捏住她的“小辫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摆弄她控制她, 让她乖乖听话随着他的步调来呢。 两个人自小相伴,能够在短短几年走入彼此心中, 成为彼此十分重要的人, 究其最深层的原因, 是两个人很多地方都很像。 他们对自己的所有物的占有欲和掌控欲,一样旺盛得让人心惊胆寒。 只不过碧桃的占有和控制更外显一些,她的意图摆在明面上。 明光一直都隐藏得非常好,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过什么属于他自己的“所有物”。 碧桃生凿硬撬, 不择手段,终于让明光从心底里接受两人关系的转变。 虽然被欺骗和愚弄的愤怒未消,满腹肆虐的情绪还寻不到一个合理合规的“出口”,他依旧有些克制不住,悄悄跟着“他的”小桃枝。 而此时此刻,他大掌掐着碧桃的后颈,低头垂眼看着碧桃的眼神,和看着自己的“所有物”的眼神如出一辙。 “当!”,手中的残剑落在地上。 明光在借此告诉碧桃——别害怕,不杀你。 碧桃仰着头,被迫和明光对视,充斥着腥臭气息的洞穴,仿佛在两人对峙之中无限缩小。 缩小成装不下两个人,迫使两人越贴越近的狭窄空间。 明光提着压着碧桃的颈项,把她“提”到了一处石壁的边缘,用身形笼罩在她可以逃跑的位置,慢慢放开了手。 碧桃后背紧绷,在明光放手的瞬间弯下腰从他的手臂之下钻过去,直接朝着洞穴的出口冲—— 然后又被逮住了。 明光仿佛预料到了碧桃的动作,手指直接掐在她的下颚上面,掌心贴着她的颈项,把弯腰往前跑的碧桃给捞起来,摁在墙上。 捏成了鸡嘴。 碧桃:“……”操。 可明光不是全无记忆的卫丹心,他把碧桃捏成这个样子并不是为了亲吻。 他是个极其刻板,规行矩步的君子模板,他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任何人做有失礼仪之事。 更不可能在整个九天银汉罟的观赛仙位监视之下,对碧桃做任何亲密的举动。 这也正是他被碧桃给气到气血攻心最重要的原因。 他们正在竞赛,她算计他,像第一轮竞赛那样,用剑捅他,就算设计让明光竞赛失败,明光最后都会觉得是小桃枝有本事,不会气成这样。 他气碧桃引诱他在人前失态,做那些……简直寡廉鲜耻,丧心病狂之举。 什么样的人才会在众人瞩目之下……明光死死盯着碧桃,只是想到那些,眉心的竖纹就深刻到能变成一柄长剑,将人给戳死。 他因为太生气,手上力道有些失了准头,碧桃吃痛地“吭”了一声,明光手上的力度才慢慢地放松。 但是碧桃的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瞪着明光的眼睛一脸的不服气。 话没出口但表达的意思很明显——怎么样怎么样,我做都做了你能怎么样! 怎!么!样! 两人虽然没有用嘴争吵,却每一个姿势,每一块相触的皮肤都在无声地对抗和对峙着。 不过最后胜利的人其实还是碧桃,明光不可能杀他的小桃枝,又没有动手打人的习惯,就只能不温不火不痛不痒地用老虎的血喷溅碧桃一身加以惩戒。 把她弄脏。 再一点一点,亲手给她擦干净。 碧桃几次逃跑,都被明光给拎了回来。 于是碧桃被迫背靠墙壁,仰着头,明光就站在她面前,两人距离极近,甚至动作起来衣料都能碰到一处,可就是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唯一相触的,是隔着明光手中捏着的一块布料。 布料是从明光身上之前破碎的衣袍上拽下来的,他在给碧桃擦脸。 很认真,很仔细,一下一下,力道不轻。 碧桃的脸皮厚得很,这点力度倒不至于疼,但这对碧桃来说也是一道非常严酷的刑罚了。 因为明光抓着布料的手,隔几下总会不经意碰到她的脸。 明光的手很热,一触即离,不带任何狎亵的意味,却吊得人心不上不下,七上八下。 碧桃有仇一样盯着明光下颚上面的小小红痣,在明光手里的布料换面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踮起脚尖,要去咬小红。 明光显然早就防备着她,速度极快地抬手,碧桃一口就咬在了明光的手掌外侧。 她没松口,使劲咬下去,明光也没挣脱,薄唇微抿,长眉压眼,幽暗的洞穴之中,眉宇之间透出一股近乎阴鸷的危险来。 明光的容貌俊美无伦,但是整个九天的仙娥,真正憧憬和他展开一段爱恋想要嫁给他的人其实不多。 敢追着他表露心迹的,碧桃在整个九天算是一枝独秀。 不仅因为明光地位斐然,婚约天定,还因为他的俊美太具有攻击性。 他眉目凛冽,像一柄开了刃的金光闪闪的神兵,美则美矣,却威凛过度,见血封喉,触之即伤。 也就只有碧桃敢总是迎着“剑刃”往上冲。 咬得都尝到了血腥味,明光依旧站在那里无动于衷,碧桃总不至于把他手上的肉给咬下来,就松开了口。 转身又欲走,明光迈步又将她拦住。 碧桃深吸一口气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明光的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碧桃又快速打断他:“想让我道歉门都没有!” 明光最后没有让碧桃道歉,他都没给碧桃再说出一句话的机会。 他从自己的怀里扯出一块布料卷了卷,再次捏开碧桃的嘴,然后用自己的手指将那块布,一层一层推进碧桃的口中。 他把碧桃的嘴给塞住了。 碧桃:“……” 她在心里又骂了一声粗口。 然后明光继续给她擦脸上和头发上的血迹。 血迹已经干涸,根本就擦不掉,越擦越疼,这回真的是折磨。 可碧桃咬了他,被堵住了嘴,想抬脚去踢,又怕他把自己的脚也捆上。 她索性自暴自弃,咬着破布,靠在墙上,任由明光折腾去。 实则心里咕嘟嘟的,甜得都要冒泡了。 碧桃要是想跑早就跑了,她只要做出拼命的架势,明光绝对不会拦她。 可二人做这情趣之事,没事拼什么命呢。 她拒不道歉,但是也可以稍微像这样,假装无力抵抗,纵容一些明光的掌控欲,让他心里稍微舒服一些。 而且说真的,没有了记忆的明光变成卫丹心,心思单纯,极好哄骗,确实很可爱,但是碧桃总觉得少了那么一点点味道。 她还是最喜欢明光真正的样子,像一头永远无法驯服,永远会反咬人一口的猛兽。 她不试图逃走了,明光的动作就渐渐温柔下来。 两个人时不时对视,气氛在他们望入彼此的眼中之时凝滞。 可各自挪开视线之后,又会缓缓地流动起来。 碧桃上天入地这么多年,多智近妖,鬼点子比花豹都多,很少有这种“吃瘪”的狼狈时候。 九天之上银汉罟观赛的诸仙,看到这一幕,支持明光玄仙的那些仙位,全部都开始狂欢。 “终于等到今天了!碧桃神仙你也有今天!” “我追踪的是碧桃神仙的视角,第一视角看明光玄仙真的有点恐怖啊……简直像在受刑。” “这究竟是在干什么?这是什么新的惩罚方式吗?” “这不就是在受刑吗?说真的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碧桃神仙在下届竞赛的时候落入这种无法挣脱的境地。”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啊,说惩罚的话,也不算吧?可是明光玄仙表现得又确实非常严肃……” “我要笑疯了哈哈哈哈哈哈,古仙族真的不更新迭代一下传承之中关于男女之事的部分吗?哈哈哈……” “哎呀我学到了学到了,赦罪地官不如把这个纳入惩戒吧?我保证第一个去犯罪……只不过行刑人可以挑吗?” …… 刚“送走”一批查出问题的仙位的朱明,在银汉罟上看到了这幕,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伸手扶了下额头。 之后耳朵都红了起来,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把银汉罟关闭了。 天可怜见,之前碧桃搞卫丹心的时候,银汉罟检测到繁衍之事,自行停止转放,朱明都没觉得如何。 可是明光朝碧桃的嘴里塞布,勾起了朱明非常久远的为人的记忆。 他出身皇族,虽然是舞姬之子,后来国破家亡一路也走到了太子之位。 虽然一个妻子都没有娶过,但生在皇族的皇子不太可能直到成年都很单纯,早就见识过很多低级的乌糟手段。 天界的仙位天生清正,繁衍传承也是单纯正直,一个个就算犯错,也不过是贪权聚财。除了那些常年盘踞人间,浸淫红尘的龙族,天界连犯淫乱之罪的都很少。 明光这小棺材板子……他知道自己干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吗? 明光不知道,碧桃肯定是知道的。 她怎么下界竞赛两次坏成这样,故意纵容,还配合张嘴,等明光这小棺材板子回过神,岂不是要羞愤欲死? 碧桃确实知道,但她真的不是诚心要坏,是她觉得这样根本无所谓。 至于明光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怎么样,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跑了,没跑得了吗。 甬道里面传来的虎啸渐渐稀少,外面的天色也一点点透出了鱼肚白。 细微的光线顺着头顶那些孔洞投射下来时,通道里有人声传来。 明光动作一顿,扯出了碧桃口中的布料扔在地上,迅速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碧桃揉着自己的脸放松腮肉,默默翻了个白眼。 刚才不知道摆弄她摆弄得多来劲,以为她察觉不出他的兴奋吗? 明光压抑自己很有一套,触碰碧桃的时候不会像卫丹心那样颤栗,他不会泄露自己。 小时候他也总爱摆弄还是个无法凝出仙元化形的小桃枝,把她的桃枝掰来掰去,还要把她的胳膊和腿换位置,烦人得很。 这么多年没有东西可以摆弄,现在总算找到机会了,他愉悦得眼睛锃亮,都能抠出来放到天上做太阳了。 伪君子! “伪君子”朝着门口迎过去,很快同过来扫尾的修士们自如交谈上了。 “碧桃?!”那一堆进来的修士最后的两个,正是形影不离的占魁和广寒。 占魁的大眼睛不是白长的,很快就在虎穴里面扫到了碧桃的身影。 叫了碧桃一声之后迅速冲过去,张开双臂要抱,却在碧桃的面前生生刹住了脚步。 “我的个娘啊!你这是怎么搞的?钻老虎肚子里了吗!” “这血不会是你的吧?哪里受伤了?” 明光在那里擦擦擦,擦了好久,可干涸的血迹光用一块干布根本擦不掉,碧桃的头脸上依然血腥遍布,看着颇为瘆人。 明光那狗玩意儿就是故意的。 碧桃对占魁摇头:“没受伤,喷上一些血。”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跳崖肯定是有计划的,不可能会死掉,把冰镜都吓哭了,明光更是吓疯了” “原来你是深入虎穴,跟我们里应外合!之前穴里的五雷是你放的吧!” 碧桃:“……”谢谢了姐妹,谢谢你如此看得起我。 碧桃哭笑不得,因为占魁胳膊撞了一下碧桃,看向明光的方向,故意提高一些声音说:“当时明光要跟着你跳崖,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了呢!” “他真的好爱你哦!” 碧桃勾住占魁的脖子,捂住占魁的嘴,朝明光那边扫了一眼。 明光和人话说到一半,听到占魁这句话下意识拧眉。 投过来的视线冷沉沉寒森森的。 他这人毛病多,不光不会在人前亲近,更不会轻易口言情爱轻浮之语。 碧桃贴在占魁耳边道:“别乱说话,明光和冰轮的雷纹咒印都已经破了。” “他们俩不是早就破了吗?在希恶鬼幻境那时候被你……嘶——” 占魁倒抽一口气,直接把自己抽得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占魁满面绯红,简直就要原地化为鲤鱼本相。 她飞速地扭头看了明光一眼,而后缩着肩膀,表情十分精彩。 “怎么就恢复记忆了?”占魁小声问碧桃,“我就说不让他跳崖,这下雷纹咒印直接摔没了!” “这可怎么办,你们还没成婚呢!” “而且明光的记忆已经恢复了,为什么你还好好的?”占魁从上到下扫视碧桃,抓起碧桃的手腕就号脉。 “你不会只是看上去完好无损,实则内脏都已经被打烂了吧……” 碧桃:“……我还好好活着让你失望了是吧?” “怎么可能啊!你把明光骗成那样,他居然还能留你活到天亮?” “我以为按照你的计划,明光恢复记忆之前你就已经功德圆满归天了,到了天上有朱明和东王公护着,他肯定拿你没有办法……可是他怎么这么快就恢复记忆了?” 占魁明明是一条鱼,抓耳挠腮,缩肩勾颈,上蹿下跳的样子简直像一只猴儿。 碧桃任由她蹦跶,心说她确实是那么计划的,但计划总没有变化快。 而且她还没有把明光怎么恢复记忆的事告诉占魁,否则占魁能直接蹦到山洞顶上去。 一行修士把虎穴又彻底检查了一遍,而后碧桃等人跟随着修士们一起,出了已经被绞杀一空的虎穴。 天光大亮,晨曦自天际洒落山野,到处郁郁苍苍,青翠欲滴。 碧桃出来之后,先到河边把自己洗涮干净,而后和冰镜他们会合,被所有人围着上上下下看好几遍了。 就连张玉鸾都上前来打量了碧桃一番,居然没有冷嘲热讽,眼眶微红,颇为真挚地说道:“无论如何,还活着就好。” 问心阁带队的修士天狗,对着流星拱手:“流星师兄,所有虎穴我都带人搜过了,老虎全都被杀了,甬道狭窄,成年老虎的尸体不好搬动,但这些幼虎全都在这里了。” 天狗身边的另一个修士接话:“可惜的是有一部分伥鬼似乎还留有人智,甬道狭窄他们根本无法化身成虎,只有被宰杀的份,见大势已去,成群结队地跑掉了!” 流星开口道:“诸位道友,各位乡亲们。” 流星微微拱手礼数周全,不仅对着和他并肩作战的修士,也对着那些同他们一起在虎穴,自发成队,斩杀老虎的百姓。 解说道:“伥鬼为老虎之奴,以老虎为依附,老虎死了,失去了驱使之源,伥鬼就会像无根浮萍一般自行消亡。” “所以说大家伙儿大仇已报,从今以后再也无须担心了对吧!” 碧桃听到了这个口音,朝着那边看去,果然见到人群之中的“大牛哥”,站在百姓队伍之首,手里搂着他有孕在身的娘子,回首对众人高声安抚:“我们胜利了!” 百姓们发出兴奋的欢呼声,一时间修士的队伍也被百姓愉悦的情绪带动,纷纷露出放松的笑意。 占魁站在碧桃旁边,听到这个声音也转过头去,然后眼睛再度瞪大,简直要从眼眶里面飞出来。 她勾着碧桃的脖子走到一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云川的方向:“那个那个……那不是给我扛雷劫的云川吗?!” 碧桃点头:“之前你们在上面引五雷的时候,虎穴里面的五雷之声正是云川天仙的雷纹护身咒印破了。” “啊?底下那五雷不是你引来的?” 占魁想起什么,一拍手:“对了,我忘了跟你说,幽天的功德仙位苍灵的雷纹咒印也在对战时破掉了,我们之前一度到了绝境,全靠他那个雷纹咒印。” “而且我觉得他全都破掉了,当时他的肩膀让伥鬼咬了一口,伤得不轻。虽然没有找任何人搭话,但看我的眼神明显和之前不一样。” “你看你看,他正在看你,应该是有话跟你说?” 碧桃朝着修士的队伍之中看去,果然看到了越过众人,向她看过来的苍灵。 苍灵对着碧桃勾了勾唇,碧桃也对他眨了眨眼。 但是他没有越众而来,想必就算是有话说,也不是适合当着众人的面说的话。 碧桃的视线从苍灵身上挪开,下意识在修士队伍里面扫了一下。 而后原本轻松惬意的神情,陡然凝滞了一下。 她状似不经意地询问占魁:“你看一看这修士的队伍,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占魁依言看过去,神情茫然,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落在了和百姓打成一片的云川身上。 然后发现一个长相清秀,身怀六甲的女子柔弱地依靠在云川的身上。 占魁啪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啊!” 碧桃满脸期待地看向她。 占魁指着云川说:“云川天仙完蛋了,他和那个凡人女子有了孩子!这归天的时候因果可怎么算?” 碧桃:“……我让你看修士队伍,你老往人家云川天仙那里瞟什么?” 占魁理所当然:“他也是修……哦他在这个世界里还是个凡人,可他长得好看呀。” 碧桃无语凝噎。 片刻后说:“你难道没发现,修士的队伍里面大部分都是在天界的仙位吗?” 占魁:“……啊?是吗?我说怎么一个个长得都平头正脸赏心悦目的。” “再说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谁都有你那能把每一张人脸都记住的本事啊?” “明光都做不到吧?” 碧桃服了占魁,她是真的将以貌取人这四个字贯彻到底。 不过占魁虽然满脑子“红颜皮相”,到底和碧桃在一起混了那么多年,好色不是毛病,太蠢碧桃肯定不会带她玩儿的。 占魁对碧桃的情绪很敏感,很快就察觉到了碧桃的疑惑究竟是什么。 开口说道:“都是仙位也正常吧,不是说第二轮竞赛天界下来了三千多个仙位,仙位‘择代’修士,这不是好积攒功德嘛。” 占魁分析得有理有据:“而且仙位怎么说都比此界的修士厉害一些,流星承诺一百地品灵石的酬劳,还亲自带队,会把人都吸引过来也不奇怪。” “你难道怀疑这里有人是玄门老祖吗?是谁?” 碧桃摇头。 但她的视线依旧未曾从那些修士身上挪开,来来回回看了很久。 就算有一百地品灵石,此次驱邪的仙位是不是过于密集了? 希恶鬼那次也是一百地品灵石,也不见有这么多仙位。 碧桃将疑惑暂时搁下,见众人开始抱薪架火,修士和百姓一起,打算把那些幼虎的尸身全部都烧了。 这些老虎都是食人而生,把他们全部都烧掉,也算给那些未能找回的,葬身虎口的百姓一个安息。 有“嘎嘎”声自半空传来,食腐的乌鸦嗅到了尸体血腥的气息,盘旋在半空之中久久不散。 直到大火点燃,烟气冲天,这些乌鸦才嘎嘎远去。 修士还有百姓分批捡起那些幼虎的尸体,朝着大火之中扔去。 有些百姓一边扔一边忍不住潸然落泪,嘴里喊着自己未能找到的亲人名字,丢出虎尸,权当送葬。 幼虎的尸体都从虎穴之中带了出来,一排排罗列在虎穴之前,看上去颇为壮观。 粗略估算有数百只。 碧桃的视线定在那些被不断捡起丢入大火的虎尸之上,自言自语地说道:“此间生机寥落,轮回桥断裂,少有孩童出生,飞走濒临灭绝……为什么这些老虎这么能生?” “啊?你说什么?”占魁听到碧桃在那里嘟嘟囔囔,凑上前问她。 没等碧桃回答,占魁又趴到碧桃的耳边叽叽咕咕:“明光一直在看你,眼神好恐怖啊,而且已经瞪了我好几眼了,你跟他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到底怎么算了?” 占魁表情是真心实意地忧虑:“咱们两个这么好,他要是杀你的话,一定会把我顺带上的。” “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怀过孩子呢,那云川都有孩子了,我也得生一个!” “我和广寒的小孩一定会非常漂亮。” 碧桃:“……那玩意有什么好眼馋的?” 她口头都生了二百多个了,想名字想得脑袋都要炸了。 “而且……你要和广寒生孩子广寒知道吗?” 广寒知道。 刚刚知道的。 他就站在碧桃和占魁的后面不远处,“不经意”凝聚了一瞬听觉,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广寒的表情难以形容。 他和占魁生的小孩子会漂亮吗? 要是生得像鲛人,人身鱼尾还好说,要是生出个鱼头人来可怎么办啊?! 不行!他绝不同意! 这件事不管占魁找谁打他,他都不会屈服的。 于是真心实意开始忧虑的人又多了广寒一个。 虎尸烧得热火朝天,一开始倒还好,冒的大多是黑烟。 后来就开始出香味了。 “罪孽啊。”碧桃咽了口口水感叹。 占魁也说:“好香啊,可惜这些都是吃人长大的小老虎,吃他们的肉跟吃人没有什么区别。”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广寒那个废物,每天只能找到一点果子,而且还很酸。” 碧桃:“知足吧,我已经吃了好几天草了,山崖下面根本没有果子了。” 碧桃和她的肚子,一起发出哀鸣:“我想吃烤猪蹄!” 占魁说:“烧完就好了,烧完咱们一起下山,日夜兼程回到问心阁,我让流星给你弄烤猪蹄!他什么都能弄得到,我还让他给我弄过燕窝吃呢!” 碧桃咽了口口水之后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大火烧尸。 等到终于烧完这些老虎的尸体,修士和百姓混在一起,受伤的与行动不便的相互帮扶,一同朝着山林外进发。 众人的表情虽然不至于喜气洋洋,但脸上也带着释然。 碧桃满心都是猪蹄猪蹄猪蹄,饥饿有时候比什么刑罚都要残酷。 若是没有希望的时候还能吃草忍一忍,现在占魁答应让流星给她弄猪蹄,碧桃看流星就是个人形猪蹄。 由于老虎的巢穴距离最近的孟夏村也很远,百姓们体力不如修士,有一些人身上还有伤,甚至还有个孕妇,因此行进一段路之后,众人原地休整。 碧桃盯着流星,确切说是流星的方向咽口水。 她看着流星又不辞辛劳,挨着个慰问过去,连那些死里逃生的百姓也没有漏掉。 他在询问这些百姓都是哪一村哪一镇,并且让身旁的人记录,估算着孟夏村之中马匹数量,是否够分配。 以及哪一宗的修士,可以顺路送这些百姓们归家。 事无巨细,温润若细雨,潺潺润人心。 有时候最细微之处才能见一个人的性情,流星是真的关心这些百姓能否平安归家,这根本伪装不出来。 碧桃心中对他的感官,十分复杂。 脑中再度整合这段时日的所有疑惑不解之处,盘膝闭上眼睛,克制着腹中饥饿,强行用思绪风暴把猪蹄挤出脑子。 占魁休息的时候就跟广寒商量孩子的事情,广寒原本千依百顺,这次一反常态坚决不同意,把占魁气得咬了他两口。 自己咬还不解气,占魁跑回来,捅碧桃的胳膊:“广寒不肯跟我生孩子,你帮我揍他!” 占魁指着一处树丛低矮却非常稠密的林子,“他就在那,走!” 碧桃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很快闭上眼睛又道:“不去。” “连你也不帮我?” 碧桃斜了她一眼,转移她非要生孩子的注意力。 拍着自己的身边说:“你坐下,我给你说说明光和冰轮为什么会一起恢复记忆。” 占魁兴致勃勃地坐下。 结果刚坐下就听到了一声震彻山野的虎啸之声。 “嗥——” 正是广寒所在的那一处密集的矮林传来的。 占魁从地上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地朝那边冲:“我孩子爹啊!” 碧桃:“……” 碧桃也立刻起身紧跟占魁过去。 所有人都慌张起身,有百姓被吓破胆了,嚎叫声比虎啸都响:“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还有老虎?!不是全都杀了吗!” “是老虎的怨魂来复仇了吗?” 流星集结修士:“诸位道友,随我列阵——” “乡亲们不用害怕,围聚在一处不要乱跑,这些不是老虎而是之前跑掉的那些伥鬼!” 碧桃跟随占魁的身影冲到那一处密林时,看到树丛之后的广寒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恐,一侧手臂潺潺流血,占魁立刻蹲下查看他的伤势。 冰轮背对着碧桃的方向站着,一条手臂之中攥着一把还在滴血的长剑,伥鬼的身形已经化为阴气消失。 碧桃一口气还没松出去,一柄长剑从碧桃的身后伸出,慢慢地横在碧桃的脖颈之处。 剑刃之上的寒凉煞气,顺着剑刃传递到碧桃的脖颈命门之上。 她浑身一凛,一动不敢动。 顺着长剑,缓缓看向了执剑人——对上了幽沉森冷的金瞳。 怎么?想一想还是气不过准备杀她了? 但是……碧桃把视线又转了回来,在她脖颈的正下方……剑身之上,看到了几个个头不大,但是红彤彤的野果子。 小红果们依次排列,上面还闪着水光,像一队承待将领检阅的士兵,又像一排等待权贵挑选的美人。 碧桃强行压抑下去的躁动胃袋,又开始敲锣打鼓唱欢歌。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在“屈辱”接受,和有骨气的转身就走之中,抵死挣扎了片刻。 迅速伸手把剑上的小果子拿下来,攥在手心。 而后很有骨气地“忍辱”转身离去。 第85章 云川恢复记忆 流星带人冲过来时, 他们已经解决了一个猛虎化身的伥鬼。 流星让众人警戒,走到占魁身边, 问染了一身广寒的血的她:“你没事吧?” 占魁摇头,大眼睛始终在广寒身上流连:“我没事,但是广寒的手臂差点被撕下去!” “师兄,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老虎都死了,伥鬼也很快就会消散吗?” 流星神情严肃,眉心蹙着:“虎穴里的老虎确实已杀净了, 恐怕有漏网之鱼吧。” 按照流星的性格,他应该去好生地安慰广寒一番,每一个百姓他都会细心问候, 何况是他亲自带队的队友。 但他只是站了一会儿, 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恍然般说:“还不知道伥鬼有多少, 什么时候发起攻击, 太危险了, 我去分配警戒队伍。” 而后转身便离开了。 众人都没觉得怎么,流星也确实按照他说的那样, 开始规划警戒队伍事宜。 但是碧桃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蹲着啃果子时,远远看到这幕, 品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她盯着围绕广寒转来转去的占魁, 脑中思绪发散。 一行人不好在此继续停留, 很快朝着树林之外继续行进,但是正如他们所料这场袭击还没完。 没走多远,又有伥鬼化身猛虎出现攻击众人。 伥鬼每一次出现的数量不确定,从哪个方向突然蹿出来也不确定。 虽然一行人的四个方位, 有专门警戒伥鬼并袭击的小队,且随时处于战备状态,他们反应很及时并没有人在袭击之中死亡。 可每一次伥鬼出现都是悍不畏死,就算无法杀人,也都会伤到百姓或修士。 人心开始不稳,尤其是百姓对流星的信任已经濒临崩塌。 他们开始在伥鬼化身的猛虎发起袭击的时候不听指挥,很快死伤了好几个。 这下更是人心惶惶。 他们行路越快,越想要尽快远离这片山林,伥鬼发动攻击的频率就越发密集,每一次遭受攻击都要重新整装,行路速度被大大拖延。 而后由于整个上午,他们都在烧幼虎的尸体,下午又因伥鬼攻击拖延了出山速度,金乌西沉时,他们还在山中。 而天边最后一丝光线收束到地底时,众人行路速度加快,却发现跑了很久还在原地。 鬼瘴再次降临,他们被困在山林中,再度陷入了之前被成群伥鬼偷袭的被动境地。 “鬼瘴是什么?为什么我们一直都在原地转圈?”有百姓被吓破了胆,跪地朝着四面八方叩头,“老虎仙人,放过我放过我,我不报仇了,我不报仇了……” 他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强体壮,原本唯一的儿子被抓进山中,集结了一帮亲戚朋友,拿着各种锄头镐头,悍不畏死地冲进山里。 可是几经波折,眼看着身边的人都死光了,他又落入了老虎巢穴,每日看到一个又一个人被拉去喂小老虎,所有的血性与胆量都磨没了。 侥幸被救出来,眼见着就能回到“人间”,可是又遇鬼瘴困在半路,整个人的精神都垮掉了。 只是现在众人本就提心吊胆,他再这样一口一个“老虎仙人求您饶命”,实在是搅乱人心。流星等人身为修士,不好对他动手,好在百姓之中带队的“大牛”,还算明事理,很快走到那人身后,抬手成掌,劈在那人的后颈上。 那个中年男人,很快就昏死过去了。 “大牛”对着百姓道:“如今这种局面,修士们也预料不到,可这世上没有仙人会杀生害命,也根本没有老虎仙人,大家伙儿不要怕。” “修士们都来救我们,现在和我等被困在一起,大家要齐心协力,才能平安出去!” “来两个人,把富贵叔儿抬到旁边休息。” 短暂的内部风波消散,众人离不开山林,没必要徒劳消耗体力四处奔走,暂且休息严加戒备。 原本该是同门们围坐一处,可是如今的阵营变得很奇怪。 无上剑派的几个人,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碧桃与张玉鸾在一起,身边围绕着占魁,广寒,冰镜以及冰她夫君等人。 “林玄兔”和“卫丹心”在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坐下,身边围绕着一群其他宗门的修士,隐隐以“卫丹心”为首,不知道低声在交谈什么。 张玉鸾过去叫了两个人两次,两个人神情皆很奇怪,都不肯过来。 尤其是四师弟“林玄兔”,都不肯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一眼,一直都背对众人。 张玉鸾重新回到碧桃身边,抱着剑居高临下地问她:“你是不是和四师弟还有大师兄之间闹崩了?” 碧桃:“……是吧。” 张玉鸾眸光锐利盯着碧桃,一脸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是和四师弟纠纠缠缠,让大师兄给逮住了?” 碧桃仰着头,红唇微张:“……”厉害啊二师姐。 张玉鸾在碧桃的脸上得到答案,哼了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翻船,今天爱这个明天爱那个,争来抢去有什么用,现在不一样鸡飞蛋打什么都不剩!” 张玉鸾嘟嘟囔囔,重新坐下,也不理会自己同门之间的“爱恨情仇”,甚至有些庆幸自己退出了他们这复杂的关系。 张玉鸾抱着剑,靠着树干假寐去了。 碧桃身边的占魁捅她:“到底怎么回事?我早就发现冰轮不对,之前对付伥鬼的时候,他杀了伥鬼,发现你来了赶紧转身换了个方向。” 碧桃沉吟:“她说得有一半对。” 碧桃斜睨占魁,“你要是想知道的话,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占魁是典型的事无不可对人言,尤其对碧桃,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当初和那个天滑,有没有私下里亲热过?” 占魁愣了一下,不明白碧桃为什么突然提起天滑来。 天滑死在了希恶鬼的幻境之中,临死还把流星的脖子差点切断,也不知道是被希恶鬼操控了还是怎么回事,占魁一直都挺惋惜的。 天滑属于“小家碧玉”的类型,经常和占魁斗嘴,占魁还觉得他挺好玩。 但她此刻对碧桃有些佩服,拱了拱手道:“这事儿他自己都不一定记得,姐妹,你怎么知道他有次喝醉了,我们两个亲过嘴?你是开了天眼了吗?” 碧桃心道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 天滑何止是不记得他和占魁亲过嘴?他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碧桃没说她怎么猜到的,倒是把明光和冰轮怎么恢复记忆的事情,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占魁。 结果占魁听完之后,笑得趴在地上起不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占魁笑得直抠地,好像从一条鱼变成了一只刨坑的狗。 现在这个氛围又不适合笑,她就拼命压抑着,浑身震颤,好似一只发了羊癫疯还要坚持刨根的狗。 碧桃早就料到她这个反应,盘膝端坐,脑子里面继续整合线索。 占魁笑得差点背过去,这才爬到碧桃身边,直接把脑袋拱进碧桃的怀里,枕在她腿上。 “天啊,真是活久了什么事情都能见到,冰轮竟然喜欢你哈哈哈哈……” 碧桃:“他只是误会了我,现在无地自容而已。” “什么误会?怎么可能是误会?谁跟你在一起单独相处,都很难不喜欢你啊。” 占魁说:“你难道不知道那些和你玩得好的男仙,一大半都对你有意思啊?而且他们私下里还聚集在一起讨论,说你是个处处留情的浑蛋呢。” 碧桃蹙眉,自上而下看着枕在她膝盖上的占魁:“你胡说什么东西?” “我怎么胡说了?你交朋友那方式,敞开门就算了,连钱袋子都敞开来。” “对谁都好得要死,巴不得替人家连祖坟埋在哪里能蹭得上龙脉都操心到,那一双桃花眼,看一条狗都显得深情款款,男仙们才觉得你喜欢人家,结果转头你就去对另一个好了。少年春心扼杀在摇篮,可不是要背后骂你浑蛋,却又舍不得和你断交吗?” 碧桃:“……你怕别是看谁都和你一样色欲熏心。” “真的!我都帮你私下劝退了好几个要跟你表露心迹的!” “我当时跟他们说最好别说,说了之后桃桃连朋友都不会再跟你做了,那些人才放弃的!” 碧桃挑眉:“你拦我桃花?” 占魁眨巴着大眼睛:“当然啦,我知道你心里只能看得上最好的明光,每一次有人同你表露心迹,你表现得受宠若惊,婉言拒绝后,不都是悄无声息就把人推远了吗?” “我谢谢你。”碧桃说得真心实意。 不过都有谁喜欢她这件事,她还真不知道。在她看来,大家都是朋友,她掏心掏肺是为了积攒人脉,敞开的房间和钱袋子是因为她不在乎。 这一点上,她其实和总是提起“挚友”之谊的明光有不遑多让的固执,也有如出一辙的傲慢无情。 占魁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自下而上看着碧桃的下巴说:“我要是个男的我早就跟你搞到一起了。” 碧桃闭上眼睛和她斗嘴:“我可不喜欢鱼头人,没有广寒那么好的胃口。” 占魁小声转动脑袋,朝着明光那边看了一会儿,又小声蛐蛐:“冰轮绝对喜欢你,如果只是单纯的误会,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认定是你蓄意勾引他,挑拨他和明光的关系。姐妹你相信我,爱情上我颇有心得。” 碧桃当然不信占魁的心得,她的心得就是见一个爱一个。 占魁在碧桃的腿上躺一会儿就躺不住了。 广寒因为受伤和受惊,吃过丹药正在昏睡。 他也是倒霉,为人还是为仙,都不擅长对战,刚被占魁咬完,转头就被伥鬼变身的猛虎又给咬了一口。 太虚楼的修士这次进山的没几个,死差不多了,没人和广寒聚堆,他只能跟在占魁身边,在距离碧桃不远处的空地上休息。 而占魁这个“有心得”的,见他睡着觉得无趣,跑去纠缠流星了。 碧桃:“……哎。”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占魁没有被打死,能活到现在全靠她的锦鲤气运。 下半夜,伥鬼果然又一次群体偷袭。 众人虽然有所准备,但到如今他们手中的法器和符箓都已经消耗一空,应对起来就变得十分艰难。 修士们都被冲散,那些没有修为的凡人,眨眼之间就被扑杀了好几个。 有修士逃命的途中回头看了一眼地面上百姓的尸身被撕扯拖拽的惨状,忍不住怆然道:“怎么还有这么多伥鬼?我们……难道出不去这片山了吗?” “诸君随我列阵!” 明光的声音在夜色中稳稳荡开,所有恢复记忆的仙位自发朝着他聚集而去,在他的指挥下结阵。 阵成那一刻,赤金色的光芒从大地之上游蛇一般的蔓延开来,所有被金光触碰的伥鬼,顷刻之间被灵光烧灼的惨嚎,而后化为飞灰。 张玉鸾正欲找碧桃重新指挥他们对抗伥鬼,看到自己的大师兄同其他部门的修士结了个不知道什么阵,阵法金光所过之处伥鬼尽散,所向披靡是她生平仅见,表情诡异得难以言喻。 有修士惊呼:“这是……什么阵?威力竟如此之大!” 碧桃看着那些四处流窜,逐渐汇聚成型的阵符,很快辨认出这是——五行危宿阵。 这是借此间五行之力,与值宿神危月燕的星宿神力而成。 此界的修士,根本不知此间值宿星神,明光启此阵,后续若有修士追根问底他根本无法解释。 他等于暴露了自己非此界之人。 他为什么会选这个时候暴露? 碧桃没有急着去杀伥鬼抢功德,而是站定在阵法边缘,目光流转到每一个人的脸上,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 阵法不断扩大,明光站在阵眼正中,金光从他的足下蔓生,朝着周遭流动。仿佛有一轮日轮欲从大地之下升起,一时间半个林子被映照得亮如白昼。 那些伥鬼见此阵神威,本该四散逃窜,他们虽然已无人智,却至少不该连对生死本能的畏惧都消失。 毕竟之前修士绞杀虎穴之时,他们还会成群结队地逃窜。 可此刻那些伥鬼见金光弥散,竟然依旧疯狂撕咬身边的人。 被冲得四散的百姓和修士,在金光未曾波及之处持续遭受袭击。 “啊啊啊——老虎仙人,我给您磕头了,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那个之前被“大牛”打昏的中年男人,已经醒了过来,和众人一起逃命。 眼看着伥鬼化身的老虎追过来,他吓得腿软,扑通跪在地上就开始朝着那老虎磕头。 而猛虎自然不会因为一句“老虎仙人”就真的饶过这个男人。 大张着血盆大口,虎啸震天动地,口喷阴气箭矢,径直朝着那个男人的胸口刺去—— 那男人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被极度的恐惧和畏死逼出了超人的潜力——他速度极快地乱抓,拉扯过身边一个人挡在身前。 “呲”,很轻微的一声响,阴气箭矢仅靠一个人单薄的身躯根本拦不住,箭矢穿透了男人胡乱拉扯到身前的纤细身影之后,也将他犹如穿糖葫芦一样贯穿而过。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死亡来临的前夕,他眼中满是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样也还是会死? “秀娘——” 一声比虎啸还要撕心裂肺的吼叫,穿透整片丛林。 那个怕死的中年男人,临死之前拉过的人,乃是“大牛”身边,身怀六甲的女子。 女子被拉过来时踉跄了一下,却是站着的,因此肚子被阴气箭矢穿出一个大洞,却没有像那个跪着求生的中年男人一样,直接被穿透心脏。 她跌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并没有感觉到疼,只感觉到了一阵冷。 深入骨髓的冷。 “大牛”冲到了女子身边时,那伥鬼幻化的猛虎已经大张血口,咬向神色茫然,却一反常态没有大呼小叫求救的女子的头颅。 大牛抱住女子的头颅,用身体挡住了猛虎的巨口,被咬到了后心之处。 他“呃”的一声。 正这时,那阵法的金光,终于蔓延过了他们脚下的地面,伥鬼幻化的,已经咬住了大牛的猛虎,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大牛”仰着头,痛苦惊惧的眼中,映照进还在持续蔓延的金光。 流动的金光穿透了黑夜,瞬息冲破了蒙昧和混沌,为仙的记忆如虹彩一般,倒灌进他眼中。 云川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无声无息地溃散。 他还死死抱着那个女子,女子在他怀中开口,声音失去了以往的尖厉夸张,变得十分孱弱和恐惧。 “大……大牛。” 云川低头,眼中万千情绪收束。 他后心鲜血淋漓,却没有垂眸看向女子的眼睛血色浓重。 “秀娘……” “大牛……你快帮我看看,孩子,我们的孩子……”女子声音说到最后,已经被哽咽和颤栗挤得变调。 云川的大掌盖住了女子空洞的肚子,另一手托住她绵软垂落的后颈,低头笑了一下。 这一下犹似春风迎面,细雨靡靡,温柔得令人心碎,却绝不是一个山野村夫会有的笑容。 “没事的,秀娘,孩子没事。” “你也没事。” 云川那怪异的口音消失,他咬字清晰且坚定:“我们很快就回家,回家之后我们就成亲。” “秀娘,我会是一个好爹爹。” 女子笑了一下,但是伴着这笑意一起的是她涌出了眼眶的泪水。 她用气声道:“你傻吗……孩子根本不是你的……” “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 如果喜欢我,为什么不肯跟我亲近,不肯跟我成亲生子。 如果不喜欢我,又为什么一直照顾我,还愿意做我孩子的父亲? 但是剩下的话,她说不出了。 她只是执着地看着她的“大牛哥”,不肯闭眼。 多俊俏的郎君啊……住在她隔壁,能干活,会赚钱,身体好,人品佳。 可惜他不肯和她生小娃,成个家。 女子一生,不就该成家,生娃,然后相夫教子吗? 从始至终,秀娘没敢去摸自己的肚子。 但是不冷了,被他的掌心盖住,就不冷了。 秀娘有点后悔了。 但她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后悔什么,很快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云川低下头,把头埋在秀娘绵软无力仰起的颈项上。 他是天界仙位,资质优越,生而知之,很小就成为九天兵部的重点培养对象。 他的刀法出神入化,有翻覆天地之能,可他总是救不下他在意的人。 云川一开始还压抑着,很快他什么都顾不得,放声哭了起来。 男子的声音沉闷压抑,并不凄厉,却因为饱含了太深切的痛苦,如同钟响,一下一下敲击在人心之上。 “云川。” 伥鬼除尽,明光走到云川身边,自他身后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云川回头看他,眸光之中血色激涌,怒火滔天。 “你是故意的。”他一口断定。 “你不肯早些启阵,害死我的秀娘!”就是为了让他在濒死之际恢复记忆,好为他所用! 明光方才强行激发阵法接连此间星宿之力,作为阵眼,他耗尽灵气,此刻面色惨白。 被云川如此指控,双唇微抿,神色晦涩下来。 云川修雅温润的俊容扭曲:“你给我滚开——” 云川身为明光的侍者,虽然一直被人同明光比较,他却从来对明光敬重非常,忠心耿耿。 可是他觉得,明光分明可以快一点启阵的,他分明可以…… “云川,你疯了?”冰轮上前,拦在明光身边,“明光他也是强行启阵……” “你也给我滚!” 冰轮被吼得后退了一步。 另一个仙位也上前维护明光:“……你真是疯了。为了一个凡人,你难道要同我等决裂?” “为了一个凡人,”云川嗤笑出声,扭头瞪着明光等人道,“好一个为了一个凡人!” “你们这群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仙,我确实不配与你们同道!” 众人被云川的癫狂样子给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显然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明光也需要尽快休养,众人拱卫着他尽快盘膝打坐,恢复灵气。 云川始终抱着秀娘,感受着她的身体逐渐冰冷,似乎又一次陷入“噩梦”之中。 他心有魔障丛生,堵着秀娘空荡肚腹的手掌,血液黏腻,一如当初。 其他的修士忙着整合队伍,凡人们看着他的可怖样子,只当他被鬼上身,不敢靠近。 碧桃站在不远处看了全程,心下沉重非常。 她看向明光,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交会。 看到他眼中亦是血丝弥散,赤色的金眸之下,更有难言的情绪翻涌。 明光很快却闭上了眼睛,端坐众人之间,打坐休养。 他不是卫丹心,他不愿意对任何人暴露情绪。他从不允许自己脆弱委屈。 碧桃走向云川那边。 中途占魁拉了碧桃一把,小声道:“你去做什么?他破了雷纹咒印,但是他死了老婆孩子,连明光都骂,他恐怕因为‘爱别离’劫,生了魔障。” 碧桃拍占魁肩膀:“你去给我找流星要一个拘魂袋。” 然后就走向云川。 在场所有人之中,只有碧桃和明光知道,云川如此疯魔,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天在虎穴,碧桃第一眼看清这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她依偎在云川身边亲密无间,碧桃便知道,这定是天道安排给他的“劫”。 是他此生最难跨越的爱别离与求不得。 这甚至无关男女情爱,而是这女子……像极了云川早逝的生母,轻丝仙姬。 碧桃也是在明光的公文和仙界仙位的案卷留影之中,见过云川的生母轻丝。 轻丝仙姬出身蓬莱,为细雨凝灵,为人轻风细雨,容貌娇柔美丽。 云川的样貌大部分遗传自他的母亲。 但是云川的能力和天资,却遗传他的父亲北辰。 他的父亲乃是真武灵应估圣真君的传承人,在兵部地位斐然。因一场下界公职,结识了当时为催云助雨护法天师的轻丝仙子。 中间确实也经历了一些来自真君的阻碍,说他们不合适。 但两人两情相悦,心意坚决,真武灵应估圣真君就没有再阻拦。 本来是神仙美眷。 奈何轻丝仙姬怀云川时,因为自身资质太差,而北辰的资质又太好,他们的儿子云川遗传了父亲,孕育过程中,孩子过度吸纳轻丝仙灵,轻丝仙姬的仙阶因此一退再退。 以至才刚刚怀胎十年,就已经不得不卸任公职,安心养胎。 仙姬孕育古仙族血脉,光是怀孕就需要九十年,是凡人的百倍。 原本北辰也提出让轻丝仙姬落胎休养,但两个人深爱彼此,成婚多年从无半点不愉,一心期盼的孩儿又怎么舍得当真落掉? 于是轻丝仙姬吃遍补品,遍求九天生神,甚至不惜赶往下界,以怀身叩拜三千长阶,祈求南方好生度命天尊。 终于感动天尊赐福,硬生生把云川生下来。 又亲自带着,疼爱非常,堪称整个九天最温柔的仙姬。 可怀孕途中被吸干仙灵乃至部分仙元,再多的补药也难以回天,最终陨落。 就陨落在云川面前,当时轻丝仙姬同淘气非常,被宠爱得无法无天的云川登上高台,哄他练习飞落回枪式。 轻丝仙姬当时身体每况愈下,想着倾尽所能地陪伴自己的孩儿,却不慎头晕目眩从高台跌落。 她的死因并不是跌落,她好歹是个仙位,就算退无可退,也不可能因为摔一下死掉。 她死于油尽灯枯。 糟糕的是当时落下高台之时摔伤了后脑,鲜血潺潺,将彼时还年幼的云川险些吓疯了。 云川那时候丢了长枪,小手捂着母亲的后脑,却也止不住她的生机和体温在自己的掌中流逝,留下了深重的阴影。 甚至从那之后,放弃学枪改为用刀。 当年北辰仙位得知消息赶回,见到倾心所爱的妻子陨落,悲痛难抑,竟是不顾幼子惶恐绝望,当夜祭晷。 云川一夜丧失双亲,也一夜自孩童长大。 古仙族本就是生而知之,他不愿长大,顽劣肆意,正是因为爹娘疼爱。 他知道娘亲的身体因自己而虚弱,知道娘亲因自己而死,也知道爹爹是因娘亲死去,不肯独活。 一家三口的两条人命背负在身上,他模仿着娘亲温柔行事,日夜苦修继承父亲的擎天架海之能,只为不辜负爹娘用一双性命孕育了他。 原本时过境迁,他不再沉溺在过去的悲苦之中,可此番竞赛下界,天道给他配了一位和他的娘亲极其相像的女子。 一样的温柔娇弱,一样的视孩子为命。 虽然碧桃不知道云川同这女子之间从无情爱,始终发乎情止乎礼,还被这女子误会他是天阉之人,且那孩子也不是他的。 可碧桃知道,云川见这女子,即便没有记忆,也必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云川。”碧桃走到云川身边,蹲下和他平视。 云川回头看向碧桃,眼神同看着明光和冰轮他们是一样的仇视。 他现在仇视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甚至是自己。 他恨自己没有用,永远也留不住在意的人。 为什么娘亲一定要生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碧桃却几句话,就让他放开了尸体跟自己走。 碧桃并没有劝他节哀顺变。 而是语调温平地说:“此间生机断绝,轮回桥崩毁,想要让死魂转世投生,需要先捉住完整魂魄,才能送入轮回。” “她惊惧而死,魂魄顷刻离体,很容易散掉,流星那里有拘魂袋,我们去取一个把她抓住,等回到问心阁,让流星帮忙送入轮回。” “总好过你在这里抱着尸身不放,让她孤苦一人,魂飞魄散在这山林中。” “云川,你我皆为仙位,你该知道,一个人的死亡并不是终结。” 碧桃的手掌放在他颤栗的肩膀上,一语双关:“天道慈悲,生生不息,万物皆有轮回,蝼蚁蜉蝣尚且在列。” “死亡,只是下一场相遇的开始。” 云川的热泪还在滑落,神情却凝固了,怔怔盯着碧桃,片刻后眼中混沌和魔障尽数散去。 双眼重归明净清澈。 他放开已经半冷的尸身,强撑着起身。 却因为后背的伤势太重,踉跄了一下。 碧桃抓住他的手臂,拉着他起来。 这时候占魁也找流星要了拘魂袋拿回来了。 碧桃指使着她队伍的几个人,一起去抓那秀娘被惊飞离体的魂魄。 途中云川或许因为站立不稳,或许因为……他现在太需要一个支撑。 他一直都在紧紧地攥着碧桃的手。 两个人拉着手,从打坐的明光面前走过之时,冰轮扭头不敢看碧桃,神情却极其诡异。 而明光睁开眼,看向碧桃,金瞳的光泽都晦暗了下来。 片刻后再度闭眼,却是许久未能入定,只是枯坐。 85-90 第86章 康平安 纵使鬼瘴仍在, 捉到一个刚刚离体的鬼魂也并不算难。 碧桃等人齐心合力,将那“秀娘”轻柔地赶向云川。 秀娘惊悸而死, 尚且完整保留着为人的理智,虽然肚腹之处有一个窟窿,可湮灭在伥鬼阴气箭矢之下的却是她肚腹之中孩童的魂魄。 她不惜放弃心爱的郎君大牛,执意要一个孩子,执着且“愚昧”地想要延续骨子之中的传承——相夫教子,这看似是错。 可未曾来得及转世的小小幼童,用自己幼小而可怜的魂体, 给孕育自己的母亲争取了一个完整转世的机会。 这又何尝不是母子之间灵魂奔赴的美妙缘分。 万物有轮回,而轮回却由因果堆积。 凡人所得之“果”,必定是他们亲手种下的“因”。 是苦是涩, 是甜是酸, 是惊世骇俗,还是和顺美满, 从不由旁人评说论断, 而是吃下果子, 站在轮回之中的那个人,来衡量她所得, 是否如愿。 就像当年的轻丝仙姬,体弱不支, 却执意生下了云川。连云川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出生是错, 可对错是看似柔弱, 实则强大无比,敢舍生而求,心坚意定的轻丝仙姬自己说了算。 云川撑开储物袋,柔声唤那女子:“秀娘, 来我这里,我送你去轮回。” 秀娘飘过来,神情已经没有了惶恐,反而是一片平和,甚至带着些许释然。 她已经知道自己死了。 “大牛,”秀娘飘到云川身边说,“我看到我们的孩子了。” “她是个漂亮极了的女娘,你说过你喜欢女娘的,她同我约定了来生。” “她说来生,还来投生做我的女儿。” 云川泪如雨下,点头如捣蒜。 秀娘试图给他擦眼泪,魂魄却无法触碰活人。 她最后只柔声哄道:“不要哭啦……” 而后她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再留给云川任何一句话,径直钻入了拘魂袋。 她没有问云川是否爱她,也没有和云川约定一个来世,更没有同他道别。 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所求的“果”,她像轻丝仙姬一样,温柔而坚定。 云川收起了拘魂袋,身形摇晃了一下,撑不住跪在地上。 他双手撑着地面,微微张开口,沉默而悲痛地“哀鸣”。 是为秀娘,也是为他无法救回的娘亲。 碧桃等人先行离开这片林子,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自己去理清楚一切。 云川身为仙位,通过秀娘一事定然能明白,当年的轻丝仙姬,并非因为情爱占据了所有思维,才去做那“为夫君生产不顾性命”的女子。 她倾尽所有,所求的果便是“云川”。 从来都是云川。 而北辰殉轻丝而去,也不是怨恨云川夺了他爱妻的性命,而是北辰所求的“果”,乃是轻丝仙姬。 天道慈悲,此一遭爱别离与求不得,云川会彻底释然曾经一度魔障的执念。 碧桃等人回到了之前坐着的地方休整,占魁颇为感叹地靠着碧桃的肩膀,小声说:“哎呀,我还是不生孩子了。” 碧桃挑眉看她:“我感觉你再逼一逼广寒就答应了,为什么不生了呢?” 占魁说:“嗯…肚子大了好难看,我之前都没有注意到那个‘秀娘’,当然我不是说她难看的意思。” 占魁在自己的纤腰前比画着:“哎呀,太可怕了,那肚子怎么能撑那么大呀?” “而且她肚子里那个鬼胎没了之后,肚皮松松垮垮的也没恢复回去,哎哟呦呦呦……” 占魁心有余悸,“不行,我可千万不能怀孕啊!” 碧桃忍俊不禁,逗她:“你怕什么?你可是锦鲤仙。” “而且你们鱼一族……不是甩籽的吗?” “你到时候变回原形,一下子生它上千个!几百年后整个天界都被你的孩子霸占了。” 占魁:“……啊啊啊啊!你快闭嘴啊!” 她真是难得被什么东西吓得头皮发麻。 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说:“一个孩子肚子就被撑成那样,上千个孩子,我岂不是要变成吹肚鱼?” 占魁被这现实的恐怖故事吓到了,立马跑去找广寒说孩子不要了。 让他以后千万注意点,要是让她怀孕,就找人打死他! 才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的广寒,听了占魁的话,翻了个身,叹息一声又睡过去了。 好险啊。 差点他就要撑不住答应了。 太好了,不用有一个……或者说有上千个鱼头人的孩子了。 否则他到时候恐怕真的要因为不能接受而去祭晷。 云川在天色将明之时回归,站在空地上片刻,没有选择去明光那边,而是来到碧桃这边,沉默地找了个角落盘膝坐下。 明光身边的一行人,见状神情各异,大多不赞同。 冰轮悄悄地在草地上翻了个身,透过蒿草看着碧桃的方向,见到幽天的几个功德仙位,也跑到了碧桃身边围坐,不知道在同她低声交谈什么。 冰轮鬼鬼祟祟,凝聚听觉,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 突然间他感觉到前面不远处一直在打坐的明光站起来了,冰轮立刻收敛探出的神识,闭上眼睛装睡。 明光在黎明之前的浓黑天幕之下,随便寻了一个方向远离人群。 他心烦意乱,也非常厌恶自己如此心烦意乱,轻易就被他人的一举一动而牵动心神。 碧桃看到明光一个人钻小树林去了。 还以为他是去方便。 目光追逐过去,很快收回。 来找她说话的人是苍灵。 “我们都觉出了他的不对。”苍灵说,“上一次诛杀希恶鬼一事,就颇多事情无法解释。” “这一次他又召集了这么多修士再次陷落在此地,这件事不是巧合能解释的。” …… 碧桃听着几个幽天的功德仙位,分别说出自己的想法。 苍灵最后问碧桃:“你觉得呢?” 碧桃毫无隐瞒,把自己下过冥界,猜测此间轮回桥崩断,百鬼祸世之根源,为飞升之后散灵归凡的玄门老祖,玉俊郎的手笔。 碧桃说:“只是我们现在无法确定,这玉俊郎究竟是谁。” 众人听了之后,也是纷纷露出沉思神情。 许久,苍灵沉吟道:“若说是流星……这未免太表象了,他疑点过多,反而显得像是被谁推出来的靶子。” 碧桃点头:“正是如此。我还有一些怀疑对象。” “你们来孟夏村山林驱邪,门中掌门和长老可知道?有没有人蓄意暗示或者命令你们来这里?” 众人先是纷纷点头,又纷纷摇头。 苍灵替他们说:“我们出外领任务,都需要上报宗门,因此来这里,长老和掌门都知道。” “但是……倒是没有人蓄意促使我等来这里,之前选择这个任务,一方面因为没有记忆,另一方面因为一百地品灵石,而且觉得老虎不难对付,又是问心阁的阁主亲自带队比较安全。” 碧桃点头。 那就是说,只有她和明光等人,是被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给“诓”来的。 但若碧桃同他对峙,他大可以说对不二道人的过去都只是道听途说。 而且他的亲生儿子,三个亲传弟子,也都跟着碧桃“找娘亲”,卫肖难道会想害死自己的儿子和弟子吗? 卫肖有太多反驳的理由。 碧桃说:“整个修界的掌门和长老,都有嫌疑。” “玄门老祖想要搅乱此界,总不会夺舍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宗门中那些掌门和长老。” 碧桃没有急着说出卫肖那一番说辞。 转而问道:“既然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流星,带队的,规划路线的,让众人两度陷入鬼瘴的都是他,那不如……” “流星师兄,我等有些事情始终想不明白,想要亲自问问你。” 流星原本正在同几个修士研究明天鬼瘴散去后的行进路线。 手边没有纸笔,他就在地上画图,还专门分派了几个修为不错的修士,专门保护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听到碧桃的问话他抬起头,他对着身边的修士道:“你们先按照我说的那些安排下去,我等会再交代细节。” 将身边的人遣散之后,他起身,十分优雅仔细地整理因为蹲在地上而有些褶皱的衣袍。 还理顺了肩颈垂落的长发。 碧桃回想见他最初与至今,确实除了脖子被割断那次有些狼藉,他就算是鸠形鹄面被鬼气浸染的时候,也向来都是言行修雅,举止落落。 他似乎很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貌。 流星微微拱手,礼数永远周全,问碧桃:“乐道友,诸位道友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欲要开口诘问,却被苍灵按住肩膀。 还是碧桃笑着开口:“我等今夜遭遇伥鬼袭击,又陷入鬼瘴困境,不由想起之前也是流星师兄带队,带我们诛杀希恶鬼那时。” “这几位道友一直缠着我问,好奇我当时是如何大发神威,诛杀了邪鬼。” 碧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说乃是天道仙灵附身,可他们非要觉得我私藏了什么我娘亲传于我的秘籍。” “我同他们细细解释,但是聊到当时流星师兄在幻境之中遭受问心阁的修士反叛,重伤濒死一事。” “我等都想不清楚,当时希恶鬼已经被‘天道’压制,为何还会有能力操控天滑修士,挟制流星师兄威胁众人。” “流星师兄,天滑乃是问心阁的修士,想必流星师兄比我们更了解他,当时希恶鬼提过一句哥哥,天滑用流星师兄威胁时,也一直在说‘放了我妹妹’。” 碧桃似乎无比好奇,笑着微微歪头问:“难道他们真的是兄妹吗?” 流星一开始神情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听到碧桃问出最终的疑惑,才从茫然变为了一种黯然。 但这种黯然也是尺度正好,带着对故人已去的惋惜和不解。 他拧眉道:“不瞒几位道友,我始终也未曾查清楚天滑和希恶鬼有什么关系。” “天滑乃是我当年出外驱邪之时,在一群流民之中捡到的。” “他可以说是我亲手养大,我从未听他说过有什么妹妹,况且他出身我查来查去,也不在康全城。” “只查到他或许来自如今已经灭国的宁来国洪北镇。” “但如今这世道,流民为了一线生机,到处流离也是寻常,太多人户籍离乱,就连如今尚且秩序井然的文昌国和日照国,也有太多隐户和外来户,无法追源。” “乐道友,你当时被天道借躯,听到希恶鬼说起哥哥,可有提及更多的细节?” “天滑的尸骨我已经焚化完毕,却始终未曾下葬。若他当真是那希恶鬼的哥哥,人已死,就算顾念着多年相伴之谊,我也要设法让他归乡。” 流星音调潺潺,条理清晰,碧桃等人听了之后,相互对视片刻。 碧桃摇头:“我只听希恶鬼说过有一个哥哥,并未提起细节。” “既然流星师兄也不知道,这下你们也信了吧。当时就是天道降临,我哪有那个诛杀希恶鬼的本事。” 流星却在这个时候接话:“乐道友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之前同乐道友组建的小队有过交流,乐道友的猎狗狩猎方法,实在是精妙非常。我在人间行走,从未见过此种狩猎方式,这种方式应用在伥鬼的身上,也堪称天授之法了。” 这句话是试探,他在反过来试探碧桃等人。 流星又说:“且我见诸位道友,个个功法精妙。对战之时勇猛无伦,仿若天降神兵……哦对了,之前卫道友的那个阵法,也犹如问天借灵,实在令我眼花缭乱,自叹弗如。” 碧桃身边的人除了经验颇多的苍灵之外,都被流星这番试探弄得神情僵硬。 碧桃却笑道:“哈哈哈,流星师兄也没有见过猎狗狩猎之法吗?这是我娘亲告诉我的!” “可惜的是此间生机逐年寥落,凡人渡命尚且艰难,没有人会养那么多的狗。连小狗我都没见一只,之前还一直吵着要我娘亲给我弄几只来训。” “结果我娘亲寻遍了人间,发现只有日照国皇宫的一个小皇子养了一只,还是个哈巴狗,那小皇子年仅六岁,爱狗如命,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流星也笑起来:“乐道友倒是颇有童趣。” “至于大师兄的那个阵法,偷偷告诉你,”碧桃神神秘秘道,“是我师尊的压箱底绝技。” “保命之时才能启阵,且我大师兄修为不够,启阵一次,现如今灵气耗尽……” “对了!我大师兄跑去方便到现在都没回来,流星师兄快点派人去看看吧,怕别是晕倒了吧?” 碧桃一脸焦急的样子,流星立刻道:“乐道友不必担心,我这便派人去看看。” 流星派人去找明光。 碧桃带着幽天的几人去一旁说话。 碧桃:“他若是当真说出天滑的来处,或是把天滑和希恶鬼强行捏在一起,才是疑点重重。” 碧桃耸肩:“但是他说不清,还要来问我天滑该埋在哪里,且对我等仙位表现出的异常也疑惑颇多,伺机试探……你们觉得,他是那个玄门老祖吗?” 苍灵拧眉:“不像……” 苍灵身边的其他人也摇头:“他未免过于平易近人。我‘择代’的宗门掌门,同我们弟子提过,说当年他的师尊说,玄门老祖收纳百门道术,通晓万类法门,却性情孤僻不喜见人,更不许任何弟子近身,常年闭关。” “连教授玄门的技法,用的都是‘影人’呢。” 碧桃敏锐地问:“什么影人?” 那弟子说:“就是修为达到一定地步,可以驱动影子。就像……嗯,像东极青华大帝那样,可以操控好多各不相干的化身神。”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明光阴着脸,被两个问心阁的修士恭恭敬敬地“请”回来了。 他又跑回去打坐,打坐之前朝碧桃这边投来视线。 结果碧桃彼时正在和苍灵等人交换消息,余光发现他回来了,就没有理会。 众人暂且休整,第二日天亮启程。 修士重新分配过,所有凡人都集中在一起,专门有修士保护。以免发生之前那种伥鬼一出现,就全被冲散,死伤难救的惨剧。 一直跟在冰镜身旁的康平安,也被分到了凡人那边。 而凡人的队伍,还是由云川带队。 云川恢复了记忆,却没有跟着一起恢复修为。 他现在没灵气,但功法都想起来了,也能顶半个修士用。 众人再度出发,但是走了一段路,发现还在原地打转。 天亮了,可鬼瘴还未散去。 而且没多久,他们再次被大批量的伥鬼袭击。 众人提前有所准备,但是应对依旧难免出现死伤。 已经进入十月,他们进入孟夏村驱邪,整整过去了半月之久。 再有几天,便是碧桃和卫丹心的婚礼吉日了。 可他们依旧被困在山野之中,饥饿伴随着精疲力竭灵气耗尽,再度陷入绝境。 有修士在休息之时,一边用水猛灌肚子充饥,一边绝望麻木地道:“鬼瘴还不散,老虎没有杀干净,伥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简直源源不绝,难道这山里还有另一个虎穴吗?” 这种假设实在是有点吓人了。 另一个修士小声说:“若真是有另一个虎穴,那我们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休整到一半,大批量的伥鬼再度来袭。 众人艰难应对,有人寄期望于明光,毕竟他之前的阵法“大杀四方”,威力无穷。 但是明光尝试了两次,灵气不济,已经无法启阵。 人员不断缩减,死者中多半是百姓。 再一次击退伥鬼后,他们在河边休整,河水一度被染成红色。 几具尸体漂浮在水中,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可是众人已经没有力气和精力去为这些人收尸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顺水而下,权当水葬。 而窄河对岸,伥鬼化身的猛虎再度聚集,跃跃欲试。 众人陷入绝望,明光和冰轮等人,原本同碧桃等人泾渭分明,不知何时,也再度同他们站在了一处。 背靠着背,再度成为彼此最信任的人。 而幽天的功德仙位,和古仙族的人也被迫携手共进退。 一时之间,众人只能咬着牙耐着性子,放下“前尘恩怨”,并肩合作。 碧桃被明光挡在身后,她在之前的战斗之中骁勇杀虎,浑身染血,看上去狼狈非常。却是桃花眼晶亮,野性被完全激发出来了。 就连占魁都提着一把剑,表情严肃。 但是她一点也不悲观,更不觉得自己一个锦鲤仙,会死在这些低级伥鬼幻化的老虎口中。 她环视周遭,突然冒出了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 “啊,桃子,我知道天道考验我们的‘怨憎会’是什么了!” 碧桃侧头看她,占魁指了一圈人,说道:“你看,若放在从前,你能想象这些人一起并肩作战吗?” 碧桃:“……”那确实不能。 正紧绷备战的众人,闻言也是个个咬紧牙关,苍灵身边的几个人都被气笑了。 确实。 还有什么比相互憎恨鄙夷的人,却要一起并肩作战,更加“怨憎会”的事情呢?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这些仙位多少时间去细品其中滋味。 很快猛虎再度飞跃河岸,朝着他们冲来。 修士杀在前面。 碧桃手中并不够锋锐坚固的长剑,在虎牙之上铮地绷断。 明光闻声回头,但他在第一排,无法在扛下主要伥鬼攻击后回头帮她。 他不是卫丹心那个会为了一人安危不顾大局,只念小爱之人。 这么多人将性命交付在他们的手中,明光绝不可能为了私欲抽身。 而且他也了解碧桃,碧桃功法更胜于他,更比他不知道多了多少的诡谲招式,剑断了也不会有事。 但他还是无法仅凭理智分析做事,手上加快挥剑动作,挡住大部分攻击,回头看了一下第二排的冰轮。 碧桃确实无事,断剑也有断剑的用法。 只是她刚跪地矮身,要用断剑锋利的剑刃去划破猛虎的肚腹之时,上方有人替她架住了撕咬而下的虎牙。 “铮”一声,那人竟是生生用剑锋,将老虎的一颗牙打掉了。 ——是流星。 碧桃盯着掉落的虎牙,又看向流星迅猛刚硬的剑法,大开大合的用剑方式……像极了第一场竞赛时,被激怒的冰轮毫无章法地把佩剑当成棍子使的样子。 而冰轮正在流星身后,他不知道何时从第二排冲到了这里。 单手持剑,越过了流星肩背,一剑捅入了老虎柔软的口腔,送那只被流星打得鼻青脸肿,却不致命的猛虎归天。 而后立刻转身,再度回到了第二排。 流星提着竟然没被他方才一顿胡抡给抡断的佩剑,去帮助其他人。 碧桃望着他用剑的姿势,跑神了片刻。 很快被张玉鸾和冰镜拉起来,冰镜问了碧桃一声:“没事吧?” 张玉鸾则冲着她的耳边吼道:“没受伤还不起来?你在拉屎吗?!” 碧桃:“……”她哭笑不得,赶紧加入战局。 仅存的一些百姓都是平时就会点花拳绣腿的,心志坚定手脚利落。被云川指挥着合作,也能扛得住落单猛虎的袭击。 到这时候,修士们的灵气都耗空了,就完全是拼命了。 但是四周围聚而来的猛虎源源不绝,越聚越多,众人被围在中间,阴气箭矢宛如万箭齐发,他们再怎么敏锐躲避,也难保被擦伤,甚至是贯穿。 正在众人都觉得继续下去,绝无活命可能的时候,一道浩瀚五雷在众人之间荡开。 此刻天色晦暗下来,半空之中浓云滚滚,山风激荡,山雨欲来。 这一道五雷,简直像是天道再度显灵。 荡开的雷光横扫千钧,那些围聚的伥鬼,再度被击散成灰。 又有一个仙位的雷纹咒印破掉了。 众人因此得到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但是他们并没有继续坐以待毙。 明光甩掉鲜血,收剑说道:“此处山中绝无另一个虎穴,伥鬼不绝,阴气久凝不散,只有一个原因,真正操纵伥鬼之人就在我等中间。” “伥鬼受他驱使,围聚在我等周遭。阴气浩浩,鬼瘴才会如影随形。” 明光的话,虽无在天界的判罚效果,却也是重如山落,一锤定音。 碧桃早就怀疑了,她悄无声息地观察众人好久了,若是明光不说她也要开口了。 众人闻言心惊不已,也更恍然:“原来在我等中间!怪不得无论怎样逃都逃不脱!” 众人相互审视,相互刺探。 “刚才你为什么突然收剑?害我差点被老虎咬掉一条胳膊!” “你刚才是不是把我朝老虎的方向踹了一脚?!” “哼,功德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那个勾连伥鬼的内鬼。你看你,到现在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 一旦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刚才本就不坚固的“结盟”,立刻分崩离析,原地反目。 相互指责相互攻讦,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脑袋保证对方一定就是“驱使伥鬼的罪魁祸首”。 一时间仅存的数十人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而这时候,云川长剑横在一人脖颈之上,越众而出。 “是他。”云川笃定,“数次攻击,伥鬼化身的猛虎没有一只咬他,他也没有遭受任何阴气箭矢攻击的痕迹。” 众人闻言一同望去,被云川长剑挟制着的,乃是冰镜的夫君——康平安。 众人一路对抗到如今,所有人都狼狈不堪,只有康平安一个人的衣袍完整,半点血丝都未染。 他的柔顺长发搭在他挺阔的肩背之上,英挺的面容干净却阴鸷。 甚至连他左手的手套,都不曾沾染一丝的污浊尘土。 他简直不像一个逃命了几天几夜的人,他身形刚猛,却因为没有猛虎攻击他而从未出力,比起被当成猎物的众人,他更像是来山中狩猎的那一个。 “不可能!”冰镜立刻冲过去,一把推在云川的肩膀上,“你给我把剑放下!这是我夫君!他是和我一起来山中找那些被抓的村民的!” 冰镜娇美的声音,为了维护自己的夫君,变得尖锐而激烈。 只不过康平安太过可疑,众人不可能因为冰镜的几句维护,就打消怀疑。 “那你说为何他没有受到猛虎的攻击?” “都说伥鬼为老虎奴仆,老虎为了驱使他,一定会留存他一些魂魄,让他不能投胎。” “男伥鬼的左手小手指是残缺的,你夫君正好左手戴着手套,岂不是有鬼?!” “你放屁!”冰镜横剑在身前,生生把云川给推开了。 护着她的夫君道:“他的手是残疾,却不是缺少左手的小指!” 冰镜回头有些粗暴地把康平安的手套,连带着那层为了遮盖伤疤特制的皮子一起拽了下来。 抓着康平安的手展示:“这是当年我村子当中百鬼过境,他为了救我才会落下的残疾!” “他腿上也有残疾,都是烧伤!” 众人却不吃这套,尤其这里一大部分人都知道,冰镜乃是仙位。 没有恢复记忆的仙位,以为自己是一个山野村姑。 又有人说:“就算是烧伤,又为何恰好是左手?怕别是为了掩盖左手缺少一根小手指,故意弄成这样的。” 冰镜立刻对那人吼道:“你过来,我将你脑袋砍下来,也说成是你故意的,你喜欢怎么样!” 众人一时之间僵持,明光眸光沉沉看着冰镜维护她夫君的样子。 冰轮更是对自己的妹妹无可奈何,出言道:“冰镜,你被那个男人蒙蔽了。” “我没有!我很清楚!是你们,是你们能力不足,活不下去,就要找一个无辜之人献祭,这和那个叩拜伥鬼,称其为老虎仙人的愚民有什么区别?!” 她牙尖嘴利,又在击杀伥鬼之中有大功,五雷符帮了众人很大的忙,没人愿意同她正面对抗。 明光越过冰镜,看向云川。 金瞳凛冽,无声下令。 云川当时在秀娘死的时候,埋怨明光,甚至要他滚。 可是他当时是激愤魔怔,将对娘亲的感情移情到了秀娘的身上。 他冷静下来,便知道明光绝对不可能是蓄意的。 且不论明光为人刚正不阿磊落光明,那五行危宿阵,也不是靠他一个人就能成的。 他需要先凑齐五行修士,还得分配危宿星宿站位,并不是眨眼之间便可启阵的。 他现在也不过地重修为,没有玄仙之能,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算计着他的秀娘死去,在他濒死时机启阵。 因此当时云川的发作分明是蓄意迁怒,之所以会不管不顾迁怒明光……说到底,是他们到底有自小长大的情谊在。 人在崩溃,痛苦,无法承受之时,总是会下意识同最亲近的人发火,以求痛苦的传递与转移。 他没有立刻回到明光身边,是因为羞愧,也是想彻底冷静下来。 他和明光之间的侍者关系与手足之情,并非随便什么事情都能断绝。 这个道理明光明白,所以才给云川时间让他自己想清楚。 碧桃也明白,所以她没有趁此机会拉拢云川。 现在云川接收到了明光的无声“命令”。 提剑毫不犹豫,捅进了那被冰镜护在身后的男子的心口。 “呲”一声,利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分明很小。 可是冰镜却在瞬间转头,目眦尽裂地看到了她夫君胸口之中,透体而出的长剑。 冰镜满含惊愕的视线对上了云川无动于衷的眼。 她在这一刻,怒火简直要顶开她的天灵盖。 她甚至没有去管自己的夫君,提着剑顷刻朝云川冲上去:“我跟你拼了——” 冰镜乃是万界天道亲自带出来的雷将,文武双全,而云川则是兵部武神,两人皆为九天仙位翘楚,交上手便是刀光剑影,天崩地裂。 “铮铮”金器交戈不绝于耳,云川擅长的是大开大合的斩马刀,冰镜悍不畏死地贴身挥剑,狂暴之下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也被激发出了身体记忆,一时之间,云川竟然有一些应接不暇。 身上接连被划伤了好几处。 但他身形高壮,力气远比冰镜大。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他拼招式拼不过,就伺机一掌砸在了冰镜的后颈之上。 “云川!”冰轮连忙出声制止,云川的手刀,岂是此刻心神震荡,怒极无智,力竭强撑的冰镜能承受的? 但是冰轮冲过去已经晚了,云川毫不留手地一掌劈在了冰镜的后颈。 冰镜登时昏死过去。 软倒在地上之时,那个中了云川一剑,却始终完好站着的康平安朝冰境的方向冲过去。 却刚伸手,就被冰轮一剑斩断了伸向冰镜的手。 “你这邪祟!也敢碰我妹妹!” 康平安眼睁睁看着冰镜落入他人怀抱,不理会自己胸口流血,被砍断的手腕更是鲜血狂喷,再度要上前。 却被明光横剑在颈项,阻止了脚步。 “你果然是邪祟。” 若是一个正常人,胸口中了一箭就应该死了,可是康平安却一直站着。 只有鬼祟之物,例如伥鬼,才需要反复杀死。 明光长剑灌注金灵,判罚之音森然落下:“你害人无数,受死吧。” 明光说着正欲一剑斩断康平安的头颅。 斜下方,却有一柄裹含木灵的断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架住了金灵凛然的长剑。 “小桃枝你!” 明光的长剑被挑开,神情惊讶不解,碧桃拦在康平安前面。 这下简直像是炸了鸡窝。 众人纷纷出声:“碧桃,你这是做什么!” “难道你也和这伥鬼之主牵扯不清?!” “桃子,你……” “三师妹,你为何阻拦大师兄?我从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是个伥鬼!哪有正常人被捅了心脏到现在还完好无损地站着?!” 众人纷纷劝阻,碧桃却护着康平安后退,快速走到冰镜的身边。 冰镜正躺在冰轮怀中,这是自从出事之后,碧桃和冰轮第一次正面对上视线。 冰轮双眸瑟缩了片刻,此刻他根本顾不上羞耻与慌张。 他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地问碧桃:“你为何要护着鬼祟?” 碧桃不理他,拉着康平安蹲下,从冰镜的怀里掏出了一枚醒神符。 这是他们之前整理装备时搜集的,现在攻击性的符箓全都耗空,只剩下这一张对战之中没有作用的醒神符。 还是冰镜练手的时候画的。 碧桃催动符箓,一边警戒着众人对康平安下黑手,一边将醒神符拍在了冰镜的灵台上。 顷刻间,昏死的冰镜猛地睁眼。 她眼中密布的血丝游蛇一般四散逃窜,混沌的双眼变得澄明。 碧桃命令冰轮:“放开她!” 冰轮当然不想放开自己的妹妹,可他本能服从碧桃的命令,松开了手。 冰镜慢慢爬起来。 她扶了一下后颈,神色茫然片刻,看到了碧桃身边的康平安,而后直接朝着他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康平安的脖子。 众人纷纷不解,明光死死皱眉。 但是他不再开口,身边其他人也不敢再发言。 冰镜抱着康平安,哭得凄厉极了。 冰轮额角青筋暴突,看着自己的妹妹竟然还去抱那个鬼祟之物,欲上前阻止,却迈步,就被碧桃拦在了面前。 冰轮嘴唇几动,终是错开了视线,愤怒加上难言的情绪,致使他面红脖子粗地退开。 康平安伸手……或者说伸出已经没有了手的胳膊,把冰镜圈住。 他没有流泪,表情依旧阴郁,眉宇之间却多了一丝温柔和愁苦之色。 “蔓蔓,别哭了……” “为什么……”冰镜一开始哽咽的声音很小,在场的很多人都没有听清,可康平安却听到了。 康平安没有马上回答,他越过冰镜的肩膀,阴鸷无比地环视众人。 而后说:“蔓蔓,我不想死在这些人手里。” 冰镜哭到几乎昏厥。 她始终抱着康平安,仿佛一个愚昧的,受恶鬼所迷惑,耽于情爱,甘愿痴心饲鬼的糊涂女娘。 冰轮见不得自己妹妹这么痛苦,忍无可忍提剑要替她杀了那个连人都不算的“玩意”。 却越不过名为“碧桃”的这一堵高墙。 人群之中有人忍不住道:“必须尽快杀了指使伥鬼之人,否则等下他召唤来了成群的伥鬼,我等焉有命活?!” 众人闻言俱是蠢蠢欲动。 碧桃身边不懂其行为何解的同伴,却以苍灵为首,却阻拦住了那些人。 就连明光也满含警告地,再度叫了她一声:“小桃枝。” 碧桃却始终不肯让开。 而正在这时,那伥鬼身上似有雷光涌动。 冰镜贴在他腰腹的手掌,催动了雷灵,朝着他的身体灌注。 她哭得那么绝望,却没有停下来。 康平安面上流窜过雷光的地方,被普通的长剑杀不死的血肉躯体,出现了焦黑的裂纹。 骚动的人群不再动了,冰轮愕然看着冰镜。 碧桃没回头,对上明光的视线说:“她的劫,让她自己来吧。” 若是康平安死在别人手上,冰镜恐怕要毕生将执念梗死在心。 冰镜放开康平安的脖颈,一边看着他面上不断涌现的裂纹,一边问他:“为什么啊……” “我们明明一起救了那么多村民,我们……呜呜呜呜……” 康平安用断臂,袖子还算干净的一点地方,擦拭冰镜的眼泪。 他竟然笑了一下,而后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啊。” “我死了……嗯,想不起来多久了。那一次的百鬼过境,我找了一个身体,想体验一下做人的感觉……” 他记不得自己是谁,也记不得来自哪里。 他死后无法轮回,又不甘心,就一直在吞噬其他的鬼。 后来吞噬鬼魂也无法弥补消散,他就要吞噬生魂。 直到他一时兴起,吞噬掉一个活人的魂魄,夺舍了他。 他还没等脱离人类的身体,就被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拉着逃命。 他闻到其他恶鬼放火的烟尘气息,感受到了拉着他的人的体温。 多新鲜啊,他做了恶鬼那么多年,却有人想保护他。 很快他知道,那是他的“未婚妻”,那么瘦小的身体,为他而冲入烈火之中。 康平安神情已经变得有点恍惚:“至于为什么……” 他用残缺的手腕,抚摸冰镜的脸:“为了活着啊。”活着才能一直和这个小姑娘在一起。 多简单的理由。 可是一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恶鬼想活着,肯定要有人付出代价。 要有很多很多的人,为一个恶鬼的私欲,付出代价。 他需要和更凶恶的恶鬼,做交易才行。 “啊……”冰镜颤抖的得不成样子,再度抱住了康平安。 康平安的身体已经彻底被雷灵烧得焦糊,魂魄将散。 他说道:“对不起啊……我不是你的未婚夫,却……骗了你这么久。” 冰镜抱着他疯狂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可是怀中的魂魄已经寸寸散去。 冰镜到最后也没能说出“她也不是那个女娘”,那次大火,就是他们的初遇。 一个仙位,一个恶鬼。 冰轮不忍地转头,他依旧不理解冰镜为何喜欢那个鬼祟,也不理解碧桃为何要阻拦他。 可他因为自己妹妹的痛苦而痛苦,因她落泪而落泪。 康平安的魂魄消散,一直插在他心口的佩剑掉落在地。 鬼瘴消散,他们前方出现了正常的,通往山外的路,已经能看到沐浴着黄昏的孟夏村。 冰镜却悲痛不已,久久跪地痛哭,难以起身。 她亲手杀了康平安。 没有人能懂,她亲手毁了自己的“美梦”,有多么痛苦,多么肝肠寸断。 他们那么好。 他们明明那么好。 可他们仙鬼殊途,从相遇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悲剧。 第87章 甜味儿 尘埃落定, 众人劫后余生,整队出山。 九天之上观赛的诸仙见此, 也跟着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呜呜呜好惊险,好感动哦……冰镜真仙和康平安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一个恶鬼,和一个仙位,能有什么机会?你替恶鬼哭?我要向朱明仙督的手下告发,好好查一查你了!” “哎哎哎,和气和气,现在的九天怎么了?动不动就要揭发同仙, 囹圄宫都要被撑塌了。” “冰轮天仙喜欢碧桃神仙板上钉钉了,他要护着冰镜真仙,被碧桃神仙拦住, 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像极了凡人怕老婆!” “冰轮天仙碧桃神仙别凑一起, 这两人有仇的,理智一点好吧!” “可惜了小寡妇和云川那一对, 云川天仙得多喜欢她, 才愿意为她和别人的孩子当爹啊。” “这件事情我始终想不清楚, 云川天仙不会是真的不行吧,才放任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人生孩子?就像我始终想不清楚明光玄仙为什么一直叫碧桃神仙‘小桃汁’一样, 有那么爱喝桃汁吗?最近谁知道怎么回事啊!我愿将这两件事称为九天未解之谜。” “云川天仙不是不行吧,而是不想跟凡人结出因果来。” “可是云川天仙连记忆都没有, 他是‘大牛’啊, 要不是恢复了记忆, 又怎么能知道不和凡人结合产生因果呢?” “呜呜呜,我只觉得碧桃神仙太好了,太温柔了。我都以为那个小寡妇死了,云川天仙一定要崩溃了, 可是碧桃神仙的一句话让我醍醐灌顶。” “我知道!那一句‘死亡,只是下一场相遇的开始’,实在是让人动容了,天道慈悲!” “天道慈悲!” “碧桃神仙就是很好,冰镜真仙的夫君就算要杀,也该由冰镜神仙自己来杀才对。这么一看,我大胆发言,明光玄仙的处事方式,有些过于冷硬了。” “低位者才需要怀柔拉拢,高位者只需要杀伐果断就行了。明光玄仙第一个发现了康平安的异样,果决让云川动手,才解决了众人危机,那个恶鬼就应该立刻杀掉,搞什么还要让他和冰镜神仙告别,一个恶鬼他配吗?” “什么叫低位者才需要怀柔?你敢不敢说说你自己在什么位置啊?” “就是啊,如今的九天,还敢有人说什么高位低位,怎么,你们古仙一族格外高贵是吧?!” …… 众人很快针对仙位高低,吵成一团。 第二场竞赛,碧桃先后揪出了太岁神传承人杀人,和仙位联合作弊一事。九天监管者高位仙,雷厉风行相继判罚了数量庞大的仙位,仙陨的灵光如流星之雨,这场雨让整个九天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相互之间的揭发和攻讦之势愈演愈烈。 就连从前从无人质疑的“未来仙帝”明光,也因为被碧桃神仙愚弄欺骗,却在苏醒记忆之后没有做出强有力的“反击”,亲手扒下了“完美羽衣”,不足之处暴露人前,质疑他的人越来越多。 平衡了数千年的天界仙位开始悄无声息地龟裂,整个九天更是隐隐地分为古仙族,功德仙,还有虽然位低,却数量庞大的野仙灵三个阵营,时刻都会爆发不可开交的争吵。 而下界竞赛的仙位,因为大部分仙位都恢复了记忆,也变为分别以碧桃和明光为首的两拨队伍。 此刻明光等人一直留在原地等着冰镜。 只有碧桃一个人蹲在冰镜旁边。 摸着她颤抖的后背说:“你应该恢复记忆了吧?” 碧桃保下康平安唤醒冰镜,是因为她知道,按照冰镜的性格,即便是失忆,她也是一个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人。 她最终会动手杀死康平安。 碧桃并非单纯为了想要帮助冰镜和康平安告别。 她可没有那么旺盛的成全之心。 她只是觉得,康平安表现出的异样过于明显。 恶鬼之所以称为恶鬼,正是因为恶鬼除了对自己的执念之外几乎是没有人性的。 他可以一边将冰镜照顾得无微不至,一边杀人不眨眼,并没有任何值得可怜的地方。 康平安被云川控制住之后,没有垂死挣扎,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平静得过于诡异。 诡异到像是被人给推出来,提线木偶那样遭人控制住了手脚,无法反抗。 就像对付希恶鬼时,突然发疯挟持流星的天滑,根本不符合常理。 碧桃是想着再拖延一会儿时间,说不定能逼康平安的背后之人露出小尾巴。 但是众人几经战斗,在死亡和鬼瘴笼罩的绝望之下,已经很少有人能保有正常思维,他们或许也已经察觉了事情有异,却只想着尽快杀掉康平安,以免成群的伥鬼再度发动袭击。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碧桃一样,命悬一线,还能以这一线弹琴奏曲。 而冰镜醒来之后,杀康平安杀得那么干脆,碧桃便猜测她已经恢复了记忆。 云川那一掌打得可真是狠,切在了冰镜后颈命门之位,冰镜本就因为康平安,处于心神将崩的边缘,挨上那么结结实实的一下,濒死是肯定的。 这群一身牛劲儿使不完的仙位。 碧桃并没有试图安慰冰镜,她的遭遇并不像云川。 虽然康平安是完完全全按照冰镜的喜好和倾向生长的“梦中情人”,在冰镜‘择代’了旁人之后,同他相遇,或许也处出了真感情。 可康平安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与恶鬼纠缠过,亲手杀死才是斩断孽缘因果的最佳途径。 冰镜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下手才会那样果决,以雷灵寸寸击碎恶鬼之魂。 她不需要安慰。 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美梦”。 碧桃问冰镜:“你和康平安接触的时间最久,回想一下,他平日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有没有接触一些比较奇怪的人?” “比如他和流星有来往吗?” 冰镜肿胀的双眼血色未退,碧桃这样问话似乎显得过于残忍。 但是冰镜跪坐在地,哭红的双眼,并不耽误她思维敏捷,理性地回忆过往。 她很感谢碧桃帮她争取了一个亲自动手的机会。 所以冰镜也很认真地回答碧桃的问题:“过往的相处之中,他没有过任何异样。” “就是一个淳朴良善,甚至堪称憨厚的普通农夫。他与我一起救助百鬼过境之后的村民,甚至会给小孩子穿坏的衣裳缝缝补补。” 冰镜的神情还带有陷入回忆的些许感慨和甜蜜,在哭得狼藉泥泞的面颊之上,显得格外悲切。 但她极其条理清晰地说:“他跟随我来过三次问心阁接任务,每一次都只是送我,之后就会离开。” “这期间,甚至有两次流星恰好带队出去驱邪,不在问心阁。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接触机会,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碧桃点头。 又拍了拍冰镜的肩膀说:“去找你哥哥吧,他很为你担心,一直朝这边看,之前还掉金疙瘩了呢。” 冰轮有很多地方都不足,但他绝对是个好哥哥。 冰镜抬头看向自己哥哥的方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手撑着地起身之后,朝冰轮的方向走去。 纵使背影看上去依旧黯然,但仙位不会因为与恶鬼有过“美好”交集,而沉浸缅怀无法自拔。 冰镜从来都不是个糊涂的。 冰轮看到自己的妹妹起身走过来,快步迎上去,用仅存的一条手臂抱住冰镜,低头将下颚抵在冰镜的头顶,心疼得眼眶又有些泛红。 碧桃收回视线,朝着等待她的队伍走过去。 脑中思绪滚沸。 占魁是锦鲤仙,她的一切都不适合做参考。但是此次驱邪,根据云川和秀娘、冰镜和康平安一事,碧桃基本确定,天道给他们“爱别离,求不得”的对象,只要是此界之人,都注定要死。 碧桃有些心冷地想:她的好娘亲不二道人,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若碧桃再深想下去,真相或许更加残忍一些。 一个玄星界的下界竞赛场中,不可能有那么多‘刚好’符合他们的执念,却又刚好‘要死’的人。 此番下界的仙位足足三千多人,一部分“择代”的是修士。 每一个人的“劫”,都刚好应和他们心中执念。 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这些“劫难”,都是天道从其他星界拉过来的“必死之人”,或者……干脆就是随赛的仙长兼任。 这种推测甚至有先例佐证,第一场竞赛,碧桃的婆婆,不就是两位鬼王轮番兼任吗? 按理来说,凡间星界,星盘和凡人的命盘都如稠密交错的大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一场凡星界的竞赛之中,明光为归正星盘和人间凡人的命盘,生生滞留了竞赛星界数年,才得以归天。 而碧桃不小心影响了三个人的命盘,侥幸之下,这三人都跟随她一起“鸡犬升天”。 那么一个星界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才能在被动了如此大的“手脚”之后,还正常运转? 碧桃跟随众人一起出山,眉心始终扭着打不开的结。 事情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甚至隐隐超出了他们这些仙位能解决的范畴。 夕阳沉落之前,他们回到了孟夏村。 之前碧桃和卫丹心两个人是住在一起的,如今明光恢复记忆,他们之间又立场不同,不可能再同住。 碧桃回农舍周遭转了一圈,没回去,转而去找了占魁。 占魁彼时又在和广寒拉拉扯扯。 “你为什么要回门派啊?你都已经知道你自己不是太虚楼的弟子,就待在问心阁呗!” 广寒:“不行。”他算出他如果继续留在问心阁就是“大凶”。 躲不开的血光之灾的那种! 但他没和占魁说,因为他说了,占魁也肯定不会听的。 占魁肯定会说“那你就更要待在我这个锦鲤仙的旁边,我能护着你!” 可是广寒算出的“大凶”,正是由占魁而起。 因此他抿着嘴唇,被占魁打胸膛打得“邦邦”作响,却比不肯和占魁生孩子那个时候还要坚定。 毕竟小命更重要! “不行。”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必须离占魁远一点。 占魁已经抄家伙了,连凳子都拎起来了,碧桃正好进门,把她拦住。 广寒对着碧桃拱手,满眼感激,然后趁机赶紧溜走。 碧桃手上架着椅子,看着占魁说:“你平时就是这么和人‘商量’的?” 占魁:“因为这样商量比较好使……你怎么上我这来了?” 占魁把凳子放下,和碧桃两个人围坐桌边。 碧桃有心想说,广寒的对战能力再怎么差,也比你一个半凡之体要好得多。 而且碧桃教了他好几招,他显然是好好练过,之前对付伥鬼化身的猛虎之时,发挥得很不错。 真要和占魁动手的话……占魁能被他打出原形来。 但是碧桃看着占魁靠在椅子跷着腿,一副“老娘天下第一”的样子,默默把那些话咽回去了。 碧桃悬崖走马靠的是算计,占魁悬丝跳舞凭的是运气。 算了吧,碧桃现在的脑子都因为理不清一些事情,缠成球了,哪有工夫去操心一个锦鲤仙? “找你没什么事情,睡觉。” 碧桃说着,打了个哈欠,就开始自如地脱衣服。 占魁跟在碧桃后面,夸张地用双臂环抱着自己说:“我就知道你已经觊觎我很久了,天呐你终于要对我下手了吗?!” 碧桃回头用眼睛剜她:“……我哪天要是真对你下手,就是把你放在炉壁上做成烤鱼。” 占魁啧啧啧,自己脱得比碧桃还快,“嗖”地一下就钻进被窝里面。 笑嘻嘻撑着被窝等碧桃,说道:“那你可吃不下,我原形现在老大了嘿嘿嘿嘿,撑死你。” 碧桃屁股刚沾在床上,想起什么,坐起来。 站在床边上严肃地问:“这张床,还干净吗?” 占魁:“啊?床有什么不干净……哦~” 占魁明白了碧桃的意思,碧桃是问她,在张床上有没有和广寒两个人做过男女之事。 其实是没有的,占魁已经素好久了,本来今天晚上可以逼着广寒至少和她爽快一番。 这不是碧桃来了吗,占魁爱男人,可她更“爱”碧桃,就把广寒放走了。 但是占魁躺在那里摆成大字,看着碧桃说:“床不干净。” “你为什么不和明光睡呢?多好的机会啊!你就说其他空屋子没有收拾出来,两个人肌肤摩擦摩擦,爱情的火花不就来了吗?” 碧桃:“……你觉得现在明光会跟我一起睡觉?” 占魁:“我觉得他可能睡到半夜,想起你干的那些事情,想起他已经在诸仙的面前脸面全无,突然爬起来把你活活掐死哈哈哈哈哈——” 碧桃上床钻进被窝。 占魁在她耳边道:“怎么,不怕床脏了?” 碧桃懒得理她,占魁很了解她的底线在哪里,要是床真的“不干净”,她肯定会实话实说的。 她没说,就是干净。 碧桃裹着被子闭上眼睛,因为实在是太饿了,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脑子里继续想事情。 占魁在她身后捅来捅去,搅乱她的思绪:“哎,那你和明光以后可怎么办呀?”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我总觉得流星不简单,你没事儿少去招惹他。” 占魁:“嗐呀,没事的,再说你不是说他没有嫌疑了吗?而且我跟你说他爱死了我,你就是不信啊。” 碧桃想起流星那些诸多无法解释的“异常”,欲言又止,可无法确定的事情她不会轻易说出口,哪怕是占魁。 碧桃没吭声,逼着自己睡觉。 占魁从身后隔着被子,搂住碧桃的腰。 “哎,那么多人喜欢的碧桃神仙哎,主动钻进我的被窝里,那我就不客气受用啦!” 碧桃懒得理会占魁发癫,满心怀揣着回到问心阁就能吃到猪蹄的美好期盼,很快睡着了。 殊不知她曾经和卫丹心居住的那间屋子,有一盏暖黄色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那盏灯曾经让碧桃一度产生了“只求一世”的软弱和沉溺,如今却枯守寒夜,无人问津。 明光端坐在灯旁,上半夜的时候,桌子上放着一个碗,碗里面乃是他用剩下的谷米熬制的粥。 他比卫丹心熬得好多了,他能用灵气控制火焰,谷米粥又香又稠,引人食指大动。 但是下半夜,那晚和灯火一样无人问津的谷米粥,连同盛着米粥的碗,一起被扫在了地上。 黏稠的谷米粥已经成坨,摔在地上被瓷碗碎片割得四分五裂。 明光的本意,是想要和小桃枝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关于他们之间,也关于第二场竞赛他们要面临的诸多阻碍,一同商讨一下应对之策。 这次进山杀伥鬼,加上之前对付希恶鬼,回想起来,都有太多的不合理之处。 明光恢复记忆之后,回顾他“择代”了卫丹心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发现了这个竞赛场,恐怕不是单纯的百鬼祸世那么简单。 小桃枝那么聪慧,肯定也早就发现了。 但是明光心中准备了颇多的表述方式,准备了关于他们之间……究竟要怎么办的数种解决方式。想要供小桃枝挑选。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小桃枝根本不打算和他谈,她根本就没有回来。 于是夜半四更一过,碧桃正在梦中啃猪蹄,把搂着她肩背睡觉的占魁啃得做梦被鬼追着咬的时候,有人砸门叫她们起床。 外面来人的声音压得很低,竟然是云川,他快速道:“碧桃神仙,占魁神仙,明光玄仙召集所有仙位,去村口的石碑处集合,有事情要同诸仙商议。” 碧桃和占魁惊醒,对视了一眼,占魁“嗷”一声缩回自己的手。 两个人穿好衣服,摸黑朝着村口的石碑处走的时候,占魁还揉着被碧桃啃红的手,嘟囔:“你什么毛病啊?半夜三更的怎么还咬人呢……” 碧桃哭笑不得:“做梦啃猪蹄来着,谁让你把手送到我的嘴边?” “你真是饿了……”占魁打着哈欠,说道,“这天还没亮,明光搞什么啊……” 两个人在路上还碰到了其他的仙位摸黑悄悄前往村口,搞得一行人好似去干什么坏事一样。 天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到了村口石碑之处,碧桃和占魁先看到的是隐匿身形和声息的阵法。 云川就站在阵法入口,亲自请所有来的仙位进入阵中。 碧桃和占魁跟随着其他仙位进去。 里面依旧是村口石碑的样子,明光站在阵中,被众人拱卫,远远朝着碧桃的方向投来视线,那一双金瞳威压凛凛,眸光森森。 碧桃倒是没怎么样,和他视线一碰,就立刻转开。 占魁被明光看得哆嗦了一下,连忙抱住了碧桃的手臂。 “明光又怎么了?谁惹他了呀?”占魁凑在碧桃的耳边小声地蛐蛐。 碧桃摇头。 其实她知道明光怎么回事。她昨天晚上回去之前住的农舍转了一圈。 看到了那盏灯,也闻到了米粥的香味。 但是她没进去,故意没有。 明光是卫丹心,却也不是卫丹心。 卫丹心只是他的一部分,温良可爱,会等待碧桃归来,为她送上温热的米粥,抚慰她的精疲力竭,倾尽温情。 明光也会做这些,他甚至会比卫丹心做得更好。 但是他的暖黄灯光,香气扑鼻的米粥,却不单单是为了抚慰碧桃,而是引诱“猎物”入陷阱的饵食。 就像上清境妖界之中的美丽惑人的鲛人那样,用最美丽惑人的形貌,最优美无伦的声音,引诱靠近他们的人,却将锋利如钢的指甲,能一击拍碎浪潮与鲸类巨鱼脊骨的长尾,藏匿在水下。 一旦为他们引诱投入水中,便从此再难回到陆地。 背叛、违逆、试图逃离的下场,都是被扼死于深海。 明光不是黏腻腥湿的海妖鲛人,他是通彻天地的“金乌鸟”。 金乌天生翱翔于天,傲气冲霄。 如果说没有记忆的明光只是一匹烈马,套住绳子骑上去,跑几圈不掉下来,再抽几鞭子,就能驯服。 那么恢复仙位记忆的明光,就是一只身形如山的金乌。爪牙锋利,身强体壮,遮天的金羽似天火,能泽被苍生,也能烧灼万物。 喙嘴尖锐远胜鲛人獠牙,愤怒之下利爪更能撕裂天穹。 而这样恐怖的“巨禽”身边,还有一群围聚着,时刻供他驱策的其他“猛兽”。 对付卫丹心的手段对他都不好用,一着不慎受他压制,被他的利爪制住,喙嘴啄住,就要受他摆布牵制,再难翻身了。 碧桃如今私下里和他见面,太容易被压制了,碧桃才不干。 但驯禽嘛,总得有一击必杀,让他吃痛到从今往后,再不敢伸爪动口的手段,才能上前。 碧桃目前还没想好怎么办。 因此碧桃假装没看到明光因为她彻夜不归的“恼怒”,很快转开了视线,和占魁站到了旁边。 仙位们陆续到来,进入阵法之后,自发找地方站好。 没多久,他们再度形成了壁垒分明的两队。 云川最后一个进来,阵法关闭,结界阻隔了一切的窥伺。 众人相互交谈的嘈杂声,在明光开口之后犹如暴雨之中的火堆,迅速熄灭。 明光也不废话,径直道:“此界诡异之处颇多,诸位如今都恢复了记忆,想必也都发现了一些异常。叫诸君前来,是交换信息,以便共商应对之策。”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两拨人本就不合,但之前好歹并肩作战过,倒不至于明光话都没说完就吵起来。 明光组织了众人,便也为表诚意,率先开口:“我调度九天公职,对万界大事定比诸位记忆深刻。” “我怀疑此界轮回桥崩断,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诸君之中,年岁稍长的仙位,想必都记得,天界二百三十四年前,有一功德仙位飞升上界,因不满仙位安排,砸碎东王公殿宇,将九天搅和得风雨激雷,阴云乱聚,而后散灵下界,潇洒而去。” “此事在一段时间之内,被引为受仙位敬佩的‘美谈’。” 明光的声音裂冰一般清脆寒凉:“诸君也知道,天界与万界的时间流速,各不相同,例如第一场竞赛的凡星界,与天界的时间流速为一天上一天地上十年。” “此界时间流速尚未可知。可此界哪怕同天界流速相同,按理说,这位不屑仙位散灵归凡的仙人,早该淹没于漫漫奔驹之中,或魄消魂散,或转世投胎。” “然我发现,此界修界,几乎所有宗门都供奉一位两千多年前飞升的玄门老祖,且他的武器我有幸领教过一次,名为通天锏。” 明光说到此处的时候,眸光扫到碧桃那边。 碧桃:“……”她装着困,捂住脸打哈欠,避开明光的“逼视”。 明光继续说:“锏身四棱,敲击在背脊皮肉之上,皮完好,肉却离烂。” “而天界两百多年前,将九天打砸得暴雨连日的嚣张功德飞仙,所用武器也正是锏。” 明光话音一落,众人神情各异,有人年岁稍长的,记得这件事,立刻开始回忆补充道:“当年那仙位飞升之时,我正巧跟随雷王行云布雨归来。” “一到九天,发现整个天界都在下雨,且漫卷的雨丝狂风之中,肆虐着毫不掩饰的狂妄骄矜之气。” “当时我就在想,究竟是谁人这般狂傲,竟敢在九天搅起如此风雨。” “当时九天随便拉一个仙位,都能对那功德仙位如数家珍,敬佩的鄙夷的,但更多的是震惊于他的胆量。” “他不满飞升之后的仙位安排,打砸了东王公殿宇,而后没等天兵动手,便自行踏上天门,在诸仙共睹之下,捏碎自己的仙骨,投入雷劫,散灵下界了。” 后来九天下了封口禁令,这件事的议论被强行遏制,毕竟这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当时的东王公不曾阻止这才刚刚飞升的功德仙肆意作乱,让他踩着整个九天耀武扬威了一番,东王公掌管九天男仙,本是失职。 可是万界天道常年在外,仙帝不管事,天地水三官装聋作哑,无人问东王公的罪,就只能对仙位封口。 也有其他人有印象,各自补充了一番。 总算将当年那意气风发,满心期待飞升,却不满天界陈腐制度的,更不满只能从低阶仙位做起,索性不做神仙悍然散灵的功德仙,形象慢慢勾勒完全。 不过也有人提出了质疑:“那功德仙就是创立玄门的老祖,此界就是他散灵后的归处,也不能证明他就是祸害苍生的罪魁祸首啊。” 众人再度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而明光等到众人声音渐小,才再度幽幽开口:“玄门老祖功德无量才会飞升,他不仅创立玄门,聚拢修真界百家道法。更是令人间数国,富足昌盛,夜不闭户。纵使变为凡人,也该受所有人的敬重追捧。” “若是有人听说他连神仙都不做了又回到凡间,一定会有人将他奉为神明。将他口中的天界,视为污糟不堪之处。” “可是诸位如今‘择代’的仙位记忆之中,可有任何关于玄门老祖自天界归凡的记忆?哪怕道听途说也可以说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静得落针可闻。 很显然,没有。 所有人关于玄门老祖的记忆,包括听说的那一部分,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提到过他“归凡”。 “天界散灵归凡的仙位虽然数万年来史无前例,但飞升和散灵,都会伴随雷劫。” “一个本该声势浩大归凡之人,却自两千多年前便无故失踪,此后轮回崩断,生机寥落,百鬼横行。” 明光一锤定音道:“作乱之辈,不是他又是谁?” 碧桃是下了幽冥才确定这件事的,明光虽然和她的思路不同,但在恢复记忆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猜到此事……嗯,这次不算笨了。 碧桃眼睛明亮,看向他眼中含着真切赞赏。 当年两人一起修炼之时,明光每记住一个功法招式,碧桃都会为他欢欣鼓舞。正如此刻。 且当年的功德仙位作乱,也正是碧桃穿越天界虹桥沟渠,以秽物之身,偷渡仙帝宫禁制,跑去玄辉殿找明光的时候。 那是两人友谊深入的伊始。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 明光本就格外注意碧桃,感觉到她看向自己,回视回去。 本来下面要说什么话已经在脑中演练多次,条理清晰罗列鳞次。但是一对上碧桃久远的,却无比“熟悉”的鼓励赞赏眼神,一时间……忘词了。 时隔多年,比起回忆先复苏的是感官,舌尖又泛起了生平第一次尝到的那一股甜味儿。 明光薄唇微张,脑中除了当年小桃枝冒着大雨来给他送来一块比石子还脏的糖之外,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88章 “桃桃” 场中众人全部屏息凝神, 看向明光,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而明光原本逻辑清晰的思维, 却被碧桃的一个眼神,搅得混乱无序。 他明显的卡顿,让站在他身边辅助他的云川微微侧目。 好在明光在九天积威已久,冷峻的神情更是令他的真实想法藏在雪塑冰雕的表现之下,不易被察觉。 他沉默的这个空当,诸仙还以为他是在故意留白,吊人的胃口。 明光很快就强行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继续说:“一个本该在雷劫之下归凡的人,想要将人间搅和成如此苍生离乱,百鬼祸世的样子, 只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当年他并没有亲手捏碎所有的仙骨,便乘着雷劫回到了人间。” 众人闻言俱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有人愕然开口道:“那岂不是堕仙?!” “天呐, 堕仙我只在天界的古籍之中看到过, 堕仙出世, 常常伴随着生灵涂炭,不正是像此间星界一样?” 众人再度议论如潮。 明光没有再朝着碧桃的方向看, 垂着头,看上去犹如海潮之中的定水柱, 沉默, 伟岸, 令人依赖信仰。 实则……他在飞速的整理被搅乱的思绪,并且不敢再朝着那乱他思绪的源头望一眼。 等到众人交换了对堕仙的认知。 明光才继续说:“堕仙入世,正如妖孽进入凡星界,乃是逆天无道的存在。无论出现在怎样的星界, 都会立刻被星汉轮转阴阳晷示警,指示,根本无处可躲。” “但若一定要躲,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明光环视众人道:“仙位分五行灵属,凡人生来亦归属五行。一个身带仙骨的堕仙,要遮掩天道耳目,躲过星汉轮转阴阳晷的追踪,只有一种方式,便是掠夺苍生的生机,以凡人五行生机,来混淆掩盖自身身怀仙骨的事实。” 可苍生轮回有序,凡人,乃至所有生灵的命盘牵连星晷,即便是存在星界的鸟雀蝼蚁,若是无故失踪未入轮回,星汉轮转阴阳晷也会追踪过去。 一叶知秋,乱序之人无处躲藏。 “原来如此!”有人因为明光的话恍然,“怪不得他要打断轮回桥,阻止苍生轮回!” “只有轮回桥崩断,秩序崩塌,那些被掠夺生机,无□□回转世的凡人,才无法追溯究竟是化为鬼怪散于世间,还是已经被他人吸取了魂魄生机,为隐匿的‘遁甲’!” 有人不禁唏嘘:“我所知的玄门老祖玉俊郎,乃是一位泽被苍生,济世安民,堪为万世师表的厚德之人。” “他因功德圆满而飞升,看似潇洒地舍仙归凡,却散灵中途藏奸后悔,留存仙骨沦为堕仙,如今要吸取曾经他护佑慈济的苍生为‘食’,何其可悲,何其可恶啊!” 碧桃听着众人都在切齿拊心地痛斥玄门老祖玉俊郎,抱着双臂也若有所思。 明光字字句句合情合理,再无其他的可能与解释。 碧桃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那玉俊郎嚣张入骨,不屑仙位,却在滚滚天威与雷霆之下反悔,私留仙骨,沦为堕仙。这本是人之常情。 就像只有濒死过的人,才知道死亡的冰冷与恐惧。 苦修数千年才得飞升,一朝舍去所有,如何能甘心呢? 可天道当真如此耳目闭塞,会让个小小功德仙位,在它的雷劫之中私存仙骨,再亲自将他投入星界作祟? 碧桃神飞天外。 很快神思被明光清磬一般的声音唤回:“堕仙想要隐匿自身,最好的方式便是舍弃自身躯壳,免受星汉轮转阴阳晷和天道追踪,如恶鬼那般,夺舍他人行走人间。” “而他需要源源不断的五行生机供应,那么夺舍之人,就必定不能是寻常凡人。凡人的躯壳也承受不住他堕仙之魂。” 明光道:“我有两位怀疑对象,一位是两次亲自带队,带我等驱邪的问心阁阁主流星。” “一位,乃是借不二道人旧事,胡编出了一位隐居孟夏村山野的猎户,诓骗我与碧桃神仙入孟夏村寻亲的无上剑派掌门人卫肖。” “诸位,可有怀疑的对象?尽可畅所欲言。” 明光说完之后,后退两步,退出了发言“主位”,看了云川一眼,云川便上前替代了明光的位置。 明光站到之前云川的那个侧后的位置,这才再次举目,望向了碧桃。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熠熠生辉的金瞳之中,有旁人读不懂,却对碧桃来说,掩饰不住的“渴求”。 这渴求来自两人幼时一起修炼,每每明光有什么地方强过碧桃后,都会骄傲昂头,等待桃枝小人的夸赞与敬佩。 若桃枝小人哪一次忘记了,或者故意不说,明光就会变得沉默,昼夜不休地练习,直到彻底将桃枝小人给全方位“打败”,听到那一句“你好厉害”不可。 碧桃感觉到了明光的视线,却故意不再去看他,也不去满足他的“渴求”。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怀疑的对象,但是更多的,还是对问心阁阁主流星的讨论。 大家全都怀疑他。 “他实在太可疑了,希恶鬼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他提出结五行诛邪阵,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修士陷入恶鬼的幻境而殒命。” “就是,他看似为百姓好,却后来开启的炼魂大阵,就是将所有的生魂全部都熔炼,如今想来说不定是借我等之手,熔炼百姓的魂魄为己用!这样一想太虚楼的掌门人嫌疑也很大!” “而且问心阁出品的引魂香,我已经询问过很多人,每一个门派都用这个来供奉玄门老祖,平素就连各宗的长老也喜欢吸入引魂香来‘回顾前尘’,这何尝不是一种毒?” “我等也都吸过引魂香,倒是未曾发现遗毒。” “说起这个……我之前贴身同流星阁主行路,他受伤流血后,身上正是引魂香的味道。岂不是他利用自身血液制作引魂香,用于蛊惑人心?” 有一个身着红□□袍的仙位站出来,说道:“这一点我或许能够解释。” 这仙位,正好是问心阁的一个修士:“流星自己也吸引魂香,他的血液有引魂香的味道,恐怕是因为他常年送完整的鬼魂进入幽冥轮回,反复吸入所致。至于问心阁出产的引魂香……我等问心阁的修士也会参与生产。” “引魂香,就是引五雷击中之后的返魂树树根研磨制成。问心阁所在的城镇周遭田地大多是返魂树,随处可见。” 碧桃双手抱臂,想到关于返魂树的记载。 返魂树只生于玄星界,有记载:“伐其木根,于玉釜中煮取汁,更微火煎如黑饧状,令可丸之,名曰惊精香。”① 也可以称为反生香,却死香,香气弥漫的数百里之内,死者复生。② 返魂树的枝干树叶,焚烧后皆有致幻和离魂的作用。 虽然在此万法寥落生机凋敝的末法悬星界,返魂树的作用没有那么神奇,却倒是非常符合引魂香的特性和作用。 但是这修士说,流星制香之前,都会引五雷形成雷击木后取用,这就添了驱邪镇煞的功效。不能再做迷魂鬼祟之用。 这说法一出,连带着流星这个人引人怀疑之处,都变得站不住脚,众人的讨论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云川在这个时候开口道:“诸位,我们现在对所有的人,都只是怀疑,是合理的讨论,至于最终要如何,还需诸位的试探和确定。以及诸位共商对策。” “即已确定此间作乱的乃是两千年前的玄门老祖玉俊郎,那么我等必要纠察到底。”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以碧桃这边为首的功德仙位,对此不置可否。 他们本就立场不合,因为明光为“未来仙帝”好歹是未来的上官,才会受召过来。 纵使得到的消息对他们很有益,但是要他们因此听凭古仙族的号令不太可能。 如何揪出玄门老祖,大家各凭本事,如今还在竞赛,他们之前被迫和古仙族合作,已经是深深体会到了“怨憎会”的危害,此刻回想起来都气血不稳呢。 不过明光似乎很早想到了这一点,期间和云川对视了一眼。 云川便继续道:“就算为了苍生危难,我等身为仙位,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就是道德逼迫了,一众功德仙位,就连碧桃都微微地拧了一下眉。 而云川下一句话,便将局势扭转。 “我等如今都在竞赛之中,此番应对伥鬼,所有仙位几乎全部解除了前尘封固。应当也在对战途中,因为诛杀伥鬼,获取了很多功德。” “然一个伥鬼,便能获取几千甚至上万的功德,诸位何不想想,若我等齐心协力,一起令玄门老祖伏诛,他戕害人间两千余年,轮回都因他而断,我等人人出力,平分功德,届时归天证位,仅在瞬息之间。” 这才是真的结盟的好手段! 碧桃眉头一松,轻挑了一下,她听了都心动,差点没忍住去看明光。 所有人闻言自然也是心摇神动。 比起虚无缥缈的“大义捆绑”,眼前的利益更加蛊惑人心。 云川等众人意动起来,又继续代明光发言:“况且,诸位也应当已经意识到,伥鬼和希恶鬼,本不该有如此强大的威力,很显然,有人蓄意豢养邪鬼,尽敛苍生魂命。 “现如今,我等尽数恢复了记忆,破了万界天道馈赠的雷纹护身咒印,但这显然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意逼我等多次陷入绝境。” “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等失去护命法诀。” 云川说完,众人再度寂静片刻。 而后有人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此间作乱的玄门老祖,已然发现了我等仙位进入此界,逼着我们破除万界天道的雷纹护身咒印,是想要将我等尽数屠戮?!” 这话一出,人人毛骨悚然。 若当真如此,他们岂不是落入瓮中的龟鳖? 碧桃简直想给明光一个鼓励的亲吻了。 云川才恢复记忆,且之前一直都是凡人大牛,沉浸在“劫”中,难以自拔,想不到这些。 冰轮绝对没这个脑子。 其他的仙位也是大多刚恢复记忆,九死一生的惊悸还未褪去,来不及思虑如此深远。 碧桃之前同苍灵交换过一部分信息,他和其他的功德仙位也想到了此界轮回桥为人为,却因为未曾铭心刻骨挨过“通天锏”,更不太关心天界二百多年前的往事,猜不到玄门老祖玉俊郎头上。 这一切只能是明光恢复记忆之后,回顾往昔驱邪经历,想到了这一层。 碧桃之前从虎穴出来,看到众人烧虎尸的那时候,就发现了这一次驱邪,仙位多得不正常。 当时问占魁,占魁给她的理由,倒也勉强合理。 但她还是觉得未免太过凑巧。 直到云川和冰镜,还有其他的部分仙位,相继因为陷入绝境,破除了雷纹护身咒印。 碧桃才怀疑玄门老祖早就察觉了此间有了“外来人”。 暗中蛰伏引诱他们聚拢,并且陷入“绝境”。为的便是,剥掉他们身上属于万界天道的标记与守护。 碧桃终于慢慢抬起桃花眼,看向了明光,望入他的眼中。 两个人,隔着阵营,甚至隔着一段记忆的参差,同频同思。 这种感觉,简直能比得上碧桃和卫丹心行男女之欢时的高潮。 碧桃眼中激赏毫不掩饰,明光眸光闪烁,简直要同这隐匿阵法的符纹一道流动奔涌。 两人对视了片刻,先后错开视线,俱是唇角微勾。 一如当年一起学习新的功法,一起领悟通晓之后的心有灵犀。 而云川的话说到这里,剩下的便由众人自行去交流和补充。 讨论过的众人,更理性地认同。 “应是如此,但方才那位同仙的猜测恐怕不准确。” “即便他想要将我等‘入侵者’一网打尽,需要逼我等进入绝境,自行破除护身咒印,那么分散我等的实力,各个击破岂不是更好?” “依我看,他目的不在屠戮我等,而是……利用。” 有人不解:“如何利用?” 沉吟许久的苍灵,越众而出开口:“夺舍,或许如今的诸位之中,便已有被夺舍之人。” 这种说法太恐怖了,若真有被夺舍之人,他们岂不是当着对方的面商量如何对付人家? 冰轮本就因为缺失了一条胳膊,缺失了为明光发言的机会,心中焦急。 见此刻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人心,要被苍灵一句话击破,立刻呵斥:“苍灵,你不要扰乱人心!” 苍灵挑眉看去:“明光玄仙不是要我们畅所欲言吗?我只是提出合理的怀疑。又没有逼迫各位剖丹自证。” 冰轮还欲再说什么,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了明光身侧的广寒给按住了肩膀。 冰轮回头瞪他——叛徒!还敢回来! 广寒暗自叹息,松了手,心说你真是不知好歹。 不过冰轮倒是没再开口说什么。 因为……他不慎对上碧桃带着严肃和警告的视线。 心里甚至有没来由的憋闷,想她到底是和功德仙位同气连枝,为了苍灵对他凶得很。 冰轮身旁的冰镜开口道:“或者是为了吸取我等的生机。就像吸取那些凡人的生机隐匿自身一样。” “这世上,还有什么人的五行之力,比九天的仙位还要旺盛吗?” 众人闻言再度沉吟。 若说“杀死玄门老祖便可即刻归天证位”是诱饵,真正的黏合众人的,便是“无所不在,无法推测”的危机。 碧桃在占魁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占魁拍了拍胸脯,表示交给她。 清了一下嗓子,开口说:“我说两句哈。” 众人都看向她。 占魁说:“大家不用相互质疑戒备。那玄门老祖应该是暂时拿我们没办法,要真能夺舍,一个个破了雷纹咒印后早就拿下了。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聚集在此商量怎么对付他。” “仙位清气荡荡,岂是随便一个邪魔恶鬼就能上身的?” 占魁想了想比喻方式:“就是说他想吃我们,馋得哈喇子直流。逼我们破护身咒印,是先把刺拔了。” “嗯……我们现在的被动处境,就像是已经进了他的“大锅”,水温还不至死,在他添火加柴之前蹦出来,把他杀了就行啦!” 这比喻真的太过形象,众人一时之间神情俱是一言难尽。 碧桃默默捂住脸。 她和占魁可不是这么说的,只让她出言先消解众人之间的隔阂。 让她发挥一下,免得之后因为半凡之体,又全无贡献,谋事之时,被众人排斥在外。 这一次对付玄门老祖,他们确实必须合作,才能“共赢”。 结果让占魁一发挥,众人不是瓮中之鳖,倒成了锅中之蛙。 碧桃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起来。 太饿了啊,蛙蛙煮了也好吃啊。 “你快闭嘴吧。”冰镜简直不敢细听。 她眼睛还没完全消肿,红彤彤的,看着就像个悲伤的人形大青蛙。 碧桃差点忍不住当场笑出来,死死在袖口的遮掩下掐住大腿,才忍住。 忍得好辛苦,她现在是功德仙位阵营,她怕她要是当场笑出来,会被解读成“嘲讽”。 古仙族和功德仙之间岌岌可危的“同盟”,就像阳光下的泡沫,一戳就碎。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笑。 众人实在不想谈论“自己已经被煮到几分熟”,就又重新开始讨论当今的修界之中,被玄门老祖夺舍的“可疑”人选。 大家同为“一锅之蛙”后,从未有过的心平气和,都毫无保留地吐露自己的疑惑和交换有利的信息。 最终由明光出面,定下了“诛杀”玄门老祖的最佳策略。 总共分为三步。 第一,明日启程,一部分仙位各自回到门派,蛰伏继续打探获取信息,随时保持联络和信息交换,更进一步缩减怀疑人选范围。 第二,一部分结队,寻找合适的设阵地理位置。 第三,确定设阵地点之后,捏造祸世恶鬼,以“同门修士陷落恶鬼之口”为由,分别请各宗的长老和掌门,还有问心阁的修士出山“驱邪”。 到时候就算那玄门老祖夺舍之人是谁无法确定,也能通过阵法将他当场揪出。 届时举整个修界之力,再借此界大地五行、危宿星宿之力,定能让此间为祸苍生之恶徒伏诛。 众人针对这三个计策,又讨论了一番,补充细节,彼此之间定下暗号等等。 碧桃认真听着。 苍灵他们朝着她围拢过来,低声表态:“碧桃,我们都觉得此计可行。” 碧桃点头:“确实可行。” 恐怕她现在就算是说“不行,我们单干”,苍灵等幽天的功德仙位,也未必会听她的,随她一意孤行。 众人功德储物袋里面,现在预测每一个人都有几万功德。 可这些功德,是被此界的玄门老祖牵着鼻子,用命换来的。 明光的计策,仙位们的细节补充,这个计策已经万无一失。 若是顺利将祸世的堕仙诛杀,他们一行人,不必在此间冒着生命的危险,蹉跎四十年,艰难积攒功德,确实可以顷刻功德圆满,归天证位。 明光不仅考虑到了所有人的利益和安危,也将这些仙位的本性摸透,知人善任,人尽其才。 此一番合作顺利,诛邪归天,不仅众人全部“功德圆满”,得以晋升仙阶,皆大欢喜。 功德仙位和古仙族之间的裂隙,也会被这次的合作弥合。 只有真正给团队带来利益的领导人,才能拥有“支持者”。 他能弥合一次,就能彻底将两拨人捏成一根他手中的权杖。 可以预想,他此次归天之后,他会逆转碧桃给他带去的所有“负面”影响。 情爱受欺,失身受辱后,他仍旧“不计前嫌”,大爱大善,带领古仙族和幽天的功德仙位一起,拨乱反正,援救苍生。 众仙历遍过“爱别离,求不得,”也亲自合作体验过了“怨憎会”,归天之后,无论是实力和心境,都会节节攀升。 碧桃都不得佩服,明光当真纵横捭阖,运筹善权。 就算她去设想最坏的结果——若是举此界大地之力,危宿星宿之力,如今修界之力,仍旧不能将玄门老祖诛杀,那么此界的“危机”也不是他们这些仙位可解的了。 到时候,随赛的仙长一定会出手。 仙长们既然择选了此间星界为他们的竞赛场,还给他们每个人都配了“劫”,自然就说明,此间并未“失控”,一直都在长辈们的手中捏着。 仙长们不会看他们这些小辈因一场竞赛,全军覆没,明光是连利用诸仙包括他自己的身份都想到了。 毕竟他们是“有娘疼的孩子”,下界人人都有雷纹护身咒印保命呢。 而最终就算因为他们这些仙位“无能”,被随赛的仙长救下,竞赛失败,丢尽脸面,归天仙位不升反降。 那他们也已经为苍生扬旗拼命过,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一同失败甚至比一同成功,更能弥合古仙族和幽天之间的裂隙。 如此面面俱到,明光不为仙帝,谁为仙帝? 未免引起怀疑,众人定下策略,相继散去。 众人怀揣着共同的“目标”,再无阵营隔阂,自发地商量起了结伴回宗门,权当相互看护。 碧桃混在人群之中和占魁并肩而行,占魁问碧桃:“大家都商量直接回门派,那你还去问心阁吗?” 占魁有点失落:“广寒那个王八犊子,看到我比耗子见到狸奴溜得还快,明光不是一直都烦他吗?怎么他回去又接纳他了?” 碧桃笑了下,心说此时的明光,莫说是会“大方”接纳广寒,就是她这个“欺骗逼迫”过他的浑蛋,都会真心相待的。 但是明光的性格可绝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有的是耐心,等所有人都被他捏在手心,他自然有办法慢慢地清算和炮炙。 且看如今拱卫他的九天仙位,本该年轻气盛的一辈,无一人敢当面招惹他,便知他真正的手段如何了。 若无手段,仅因为他是仙帝之子,就能让整个古仙族臣服,坐稳如今的“摄政太子”之位吗。 碧桃不关心广寒是怎么回事,只回答占魁说:“我去问心阁。” 碧桃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确认。 占魁一听碧桃还跟她走,高兴地和她畅想回去怎么吃喝玩乐。 这时先行的明光等在路上,从一间农舍的墙壁后走出来。 隐隐拦住二人去路。 占魁一看到明光就要鳞片都奓起来了。心中抱怨着碧桃肯定不会跟她回去问心阁了,却不敢对明光怒目相对。 她身为锦鲤仙,很多时候直觉比她脑子好使。 她一直就害怕明光,这是一种出自本能的自我保护。 “那……那你们聊我先走了!”占魁很圆润地溜了。 明光没看占魁,金瞳在黎明将至的黑暗之中,成了唯一的鲜妍色彩。 他开口,叫了碧桃一声:“桃桃。” 碧桃呼吸一窒,这是卫丹心对她的称呼。 她看向明光。 他此刻从极尽温柔的语气,到带着些许因她“不归家”的幽怨神情,与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卫丹心,一丝不差。 第89章 我没有说不成婚! 明光这样冷硬专横的性子, 正常情况下是不会用怀柔策略的。 他们两个人幼年相伴的时光很快乐,但是这快乐之中, 也经常伴随着无人肯让步的争吵。 每一次都打得“惊天动地”,明光经常一巴掌就将桃枝小人扇出几千里,碧桃每次吭哧吭哧地骑鱼回来,都掐着他的脖子狂吞金灵,只恨自己的嘴不够大咬不死他。 谁也不会给谁道歉,但那时候比碧桃这个未曾化形的野仙灵强大很多的明光,唯一的“退让”, 是会歪着脖子,一脸倔强任由她咬。 咬完了再吵,或者沉默着和好。 他们都不会对彼此说什么“软话”。 除非……要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例如碧桃想要他带着自己去哪里逛一逛, 看看没见过的风景, 就会哄他,抱着他的脖子荡秋千, 说尽好话。 而明光唯一“讨好”的行为, 就是主动要求玄晖宫的仙娥加菜。 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口腹之欲开口要任何吃的, 却会为了哄桃枝小人开心破例。 诸如此刻,这般温柔软语, 脉脉含情的模样,天上地下从未有过。 碧桃稀奇地看着“卫丹心”向她走近。 “卫丹心”走到她面前之后, 距离她很近站定, 高大的身形微微朝着她倾斜, 薄唇勾着温暖的笑意说:“你的衣裙破了,我给你准备了新的。” “卫丹心”说:“天快亮了,桃桃,我们走吧。” 如果碧桃不是有事情需要去确认, 若不是她还没想好怎么彻底驯服面前这收起了羽翅利爪,故作无害家鸟的“猛禽”,碧桃还真想跟着他一起去“玩”。 碧桃四外环顾了一圈。 没打算跟人走,但忍不住玩心大起,想看看明光这样能装到几时。 等会儿天就亮了,这条路修士出村要经过,并不适合说话。 碧桃跟在“卫丹心”的身后,走了一段路,回到了两个人之前同住的农舍。 但是她进了大门之后,就站定了,没跟随“卫丹心”继续朝里屋走。 万一被关在屋子里想跑就难了。 “卫丹心”走了两步意识到身后没有脚步跟随,转头看着碧桃问:“怎么了?” 他柔声说:“过来呀,你去换衣裙,我们天亮出发,我先给你煮一碗谷米粥喝。” 嚯! 连洗手做羹汤都愿意学吗? 明光盘算着,把盛米的瓮倒一倒,剩下的谷米,也能凑出稀稀的一碗粥来,给小桃枝做早饭正好。 他说着,一丝不苟地卷起了宽大的法袍袖口。 这衣袍甚至是碧桃之前在门派之中,给“卫丹心”置办的,放置在两个人来孟夏村的行李当中,作为换洗衣物。 只是根据碧桃对明光的了解,他恐怕恨不得将所有关于“卫丹心”的东西,都销毁一空,那是他蒙羞受骗的“证据”。 他现在会找出来穿着,显然是故意的。 这可真是忍辱负重了。 碧桃没回话,桃花眼透出笑意。 上前一步,抓住了“卫丹心”的手,踮起脚尖就要亲吻他的嘴唇。 “卫丹心”的身形和面上的笑容俱是一僵,想到九天之上的银汉罟,会对一切竞赛的细节转放,他本能向后仰头,躲开了碧桃的唇。 他比碧桃高了一个头还多,扬起颈项,碧桃踮脚也够不到他的唇。 这个吻甚至没能落在他的下颚或者是喉咙上,明光无法忍受被人围观亲密之举。 之前的那些“荒唐”,难道还不够丢人现眼吗? 明光拧着眉,伸手钳制住了碧桃的脖颈。 手上力度不重,速度也不快,却强势且不容忤逆地推开了碧桃。 但是手掌却没有松开,将她控制在一个距离自己不远不近,不足以“偷袭”到自己的距离上。 碧桃顺着明光的力道,高高扬起头,嘴角的笑意放大。 开口道:“我‘夫君’可不会这样拒绝我。” 明光听到“夫君”这个称呼,之前那些荒唐的记忆就如同呼啸而过的狂风,朝着他席卷而来。 他故作温柔的面皮变得似被霜冻,唇角堆叠的虚假笑容,彻底消失。 从“卫丹心”又眨眼变回了明光。 碧桃的手轻轻搭在他扼着自己脖颈的手腕腕骨上,缓慢地摩擦。 碧桃笑得揶揄:“你要装也装到底,装到底我才能上当啊。” 明光自两个人肌肤相贴的腕骨,迅速蹿起了难言的麻痒,这种感觉如同贯体而入的五雷一样迅速流遍他全身,激得他迅速放开了手。 他后退一步,皱着眉看着碧桃,语带压迫:“小桃枝,你还没闹够吗?” 他恼恨碧桃的浮浪,更不愿将两人之间的任何交集,展现给旁人看。 就像他这么多年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小桃枝,如今的九天诸仙,依旧不知道两人有过一段过往。 还以为他一直在喊碧桃“小桃汁”。 碧桃耸肩:“我闹什么了?卫丹心本来就是我夫君,同我誓心许诺,天道为证。我与我夫君之间做些亲密之事,天经地义吧。” “夫君叫我跟他走,我才会跟他走。” 碧桃看着明光的双眼,也敛笑肃容,锋芒毕露地逼问道:“所以你是他吗?” 明光的眉心深深拧着,看着碧桃的眼神肃厉。 碧桃见他抿唇不语,怒火中烧,才又撇嘴道:“你不愿意是他。” 碧桃也后撤一步,学着流星,无论什么场合都要礼数周全地拱手,很是气人。 碧桃对着明光恭敬拱手道:“明光玄仙,合作诛杀玄门老祖一事,我觉得很好,幽天的功德仙位也很赞同,我们会全力配合。但是除此之外,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碧桃说完,转身便走。 但是在她开大门的时候,一道金灵自她身后而来。 犹如金蛇,层层缠绕在了她刚刚打开的大门之上。 把门给锁死了。 碧桃出不去,就又转头看明光。 面上严肃,心里愉悦得好似腾云驾雾。 她倒是难得和明光有这样“玩闹”的时刻。 明光走过来,这几步的工夫,又把怒火强压下去。 “怀柔”不成,他立刻换了策略。 看着她声音温平道:“玄门老祖盘踞人间两千余年,整个星界都是他的‘猎食’场,我等仙位如今更是他的最佳目标,谁也不知道他会何时动手。你跟我走,不要乱跑,很危险。” 这话确实没错,现在众人确实应该尽可能聚集一处才好做事。 但碧桃是真的有些惊讶,她这么故意挑衅,明光还能压下火,明光的忍耐性现在这么好了? 若是按照他这种“忍辱负重”程度来推算,碧桃就算什么都不做,两个人再有个三五百年应该也能修成正果了吧? 可惜她尝到过瓜有多甜多解渴,不想再等了。 她道:“旁人想不到,你应该能想得到,我娘亲不二道人不会再回来了。” “无上剑派掌门人卫肖又是重点的怀疑对象,他将我骗来孟夏村却没能让我葬身虎口,我回去岂不是更危险?” 明光一脸严正,低声道:“小桃枝,这个时候你不要闹脾气。” “我此行会带云川和冰轮他们一起,并不回无上剑派,而是去寻找适合结阵的地方。你跟我一起,才不会有任何危险。” 明光顿了顿,又说:“你也可以带着占魁,还有幽天跟着你的人一起。阵法的叠加与应用,你向来比我擅长……” 明光声音更低,甚至带上那么一点央求的意味:“我需要你的辅助。” 这就是纯粹的示弱了。 他们两个人在天界修习的那些阵法,能应用在此界的就那么几个。当时明光说起的时候碧桃脑子里就迅速地罗列出来了。 明光一贯要强,碧桃会的他都必须会,而且碧桃虽然接收能力非常快,却涉略太杂,从不深耕。 连适用自己木属仙灵的法印都懒得去琢磨,生搬硬套明光金属性的结印方式,沿用至今,这毛病到现在都没改。 两个人如今论起那些曾经修习过的阵法,明光绝对比碧桃应用得更加娴熟,说不定还衍生改变过数次,增强阵法原有的威力。 他需要碧桃的辅助?纯是胡说八道。 碧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大到能跟占魁的眼睛有一拼。 她都想绕着明光跑个几圈,好好地,全方位地看一看,他是不是被那个玄门老祖给夺舍了! 还专门让她带着占魁? 他可烦死占魁了。 曾经他们为“挚友”,独一无二。 现如今碧桃和占魁最好,明光的占有欲和碧桃不相上下,嘴上不说话,用眼睛不知道把人杀了多少回了。 否则占魁能看见明光就溜边跑吗? 要不是如今局势紧迫,碧桃还有事情要去确认,明光说这种“软话”,碧桃真的什么都会顺着明光。 但这并不耽误碧桃一开口,就让明光破功。 碧桃故作失望黯然:“说了这么多,原来你不是找我回门派的。” 碧桃垂眼,声音艰涩:“我以为……你专门找我,是要我跟你回去成亲。今日是十月十二,我们的婚期就在三日之后。” 明光一怔。 碧桃又道:“原来无论天上地下,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会动摇,到最后都是我一厢情愿。” 碧桃扭过头,背对着明光,故意声音很低,却又确保明光能够听到:“我娘亲不会回来了,我的夫君……不认我,我什么都没了,无论是门派还是天上,我还回去做什么?” “不如在此间逍遥个四十年,到最后是化为孤魂野鬼还是旁人的盘中餐,都好过求而不得苦闷心酸。” 碧桃说完,激发木灵,同明光的金灵锁相互冲撞。 金光和幽绿如同两条小蛇,你死我活地撕咬着彼此身躯。 一副誓要将彼此吞噬蚕食的架势。 明光又一次听到不肯归天之言,登时五内缭乱。 “小桃枝!”他急切开口,想说“你何至于此。” 但想到她为了得到他无所不用其极,明光心头始终燃着因为被欺骗而丑态百出的怒火,被“小桃枝得不到他便不肯归天”的巨浪,给冲得七零八落,连青烟都不剩。 明光强行稳住震荡心神,开口声音也有些艰涩:“我等非此界之人,在下界成婚毫无意义。” 明光说着,伸手扳动碧桃的肩膀,碧桃执拗地不肯转身。 背对着他肩颈战栗,实则是忍笑辛苦。 继续说:“没有意义……好一个没有意义!” 她声音带着颤音,再转过头,竟已经是热泪盈眶。 “好啊,我懂了,明光玄仙你高高在上,不肯堕落‘凡尘’,更不屑一顾我这卑劣的情爱。在竞赛的星界,发生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碧桃对着他吼道:“那你还不打开门放我离开,离我这卑鄙无耻之人远远的,免得我再继续纠缠,污了你‘未来’仙帝的威名!” 泪水随着她决绝话音,震落如珠:“我只当这凡间一遭夫妻誓言,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黄粱美梦。从今往后,我们天上地下,再无瓜葛!” 碧桃说完,暴起的木灵终于将金灵吞噬,木灵蛇身躯被相斥的灵属寸寸烧灼出了孔洞,木灵小蛇却饱胀地打了个嗝,心满意足没入了碧桃的身体。 碧桃打开大门,迈步就跑。 殊不知她一句“天上地下,再无瓜葛”,直接被心乱如麻的明光曲解成了她要和自己恩断义绝,还不肯再归天。 明光心急如焚,眼疾手快,攥住了她的手腕。 一身牛劲儿,把已经跑出大门的碧桃给扯回来,朝着院子里面一甩。 而后“砰”地关上了大门,无数金蛇从他袖口,法袍之下爬出,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把大门给裹成了赤金色。 碧桃被他甩得踉跄,感觉到他方寸已乱,心里笑开花。 顺势朝着地上跌倒,而后用悲伤又震惊的眼神看他,控诉道:“……你打我?” 明光:“……” 他只是一时心急,力气用得大了些。 他上前一步,弯腰扶碧桃。 结果碧桃对他流着泪吼道:“你别过来!” 碧桃耍傻小子耍得非常来劲儿,喉间哽咽:“呜呜呜……你又不是我夫君,你别碰我!” 明光伸手伸到一半,脚底拌蒜,差点和碧桃一起摔到地上去。 手足无措这四个字,在他身上具象化。 碧桃还在“添柴加火”学着那凡间的泼辣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把自己的腰带扯下来,缠住脖子再用两只手扯着,要把自己给勒死:“我什么都没有了,夫君不认我,还打我,我还活着干什么?!我不活了呜呜呜——” 明光只感血流直冲天灵,登时一阵头晕目眩。 小桃枝再怎么追逐他百年,也没用过此等……不入流的逼迫手段。 无论碧桃是强硬,是欺骗,是羞愧妥协听从安排,还是死不悔改执迷不悟,明光都有应对之策。 偏偏她如此撒泼卖痴,还口言“不归天”“要去死”,明光准备的八百种策略,一个都对应不上。 他看着她闹,片刻后上前,没去拉她,而是半跪在地,强硬地扯掉她勒自己的腰带。 这玩意能把仙位勒死?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明光把那腰封扔了老远。 面容冰封雪覆,却在冰寒的表象之下,堆满了妥协和无奈。 他扳住碧桃的肩膀,看着她,像呵醒一个入了魔障之人,厉声道:“我只是说在下界成婚毫无意义,我没有说不成婚!” 碧桃垂着头,正琢磨着那些泼辣妇人们,还有花样什么手段,今天不妨都试一试,明光的反应太好玩了。 结果听到了明光这一句,人都有点傻了。 “啊?”她此刻的目瞪口呆,倒是真情实感了。 明光深吸一口气,僵硬地从碧桃的肩膀上抬手,伸手截断她面颊上的水痕。 皱眉自暴自弃一般亮了最终的底线:“你别再闹了,我的意思是,待此番归天证位,我们便筹办婚礼。” 他天生判罚定罪,破妄醒神之音,音落比磐石更坚,犹如山峦星晷不可移转。 碧桃倒抽了一口气。 脑子嗡一声,猝不及防地也头晕目眩起来。 就这么认,认了? 这么……容易吗? 早知道她一百年前就趴地上撒泼了! 碧桃唇角勾起,喜悦之情盈满胸腔。 若明光早如此好说话,他们之间何须空耗百年光阴,早就亲亲热热,不负春情漫漫。 但是明光的下一句话,却又很快让碧桃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过来。 “我推算过,诛杀玄门老祖后,你此次归天,必定一跃跨过真仙之境,迈入天仙阶。” “届时令任雷斗兵任何一部将职,我便可顺理成章,去找我母亲,为我们证婚证誓。” 明光本不打算这么轻易出口许诺,他还在生小桃枝的气。 他觉得她做错事却不肯认,实在是可恶至极,就该得到惩戒,铭心刻骨,以免日后变本加厉。 他有的是正当的理由与她争执,她这次一定赢不了。 可明光看到小桃枝流泪,崩溃,还又要自弃仙位,纵使已经看出来她的泪水与哭闹多为伪装,也终究不舍得继续与她较劲。 他们已经……已经行了夫妻之事,便是无可挽回地坐实了夫妻关系。 明光执拗古板,对人对事,皆有既定尺度,比量而定。 他们越过了“挚友”之线,就算明光是被欺骗的,就算他再怎么因为碧桃的愚弄咬牙切齿,也不可能不认这件事。 这一点碧桃推算得非常准确。 她已经成功把明光对两人关系的认知给扭转了。 但是明光说,要碧桃归天之后,登临“雷斗兵”三部任意将职,才能找万界天道证婚。 这很合理合规,合九天的未来仙帝,都会在雷斗兵三部中择选伴侣的隐形理规。 他们会变得“门当户对”。 碧桃畅想了一番,明光此话说出口,九天之上的银汉罟诸仙,虽然会大为“震动”,沸反盈天地争吵一阵子,却很快就会平息。 明光看似在安抚她,实则却是隔空对着古仙族下令。 待她归天,雷斗兵三部,都会一改以往敌对鄙夷之态,倾尽全力拉拢她这“未来仙后”去任职。 毕竟他们所求,不过是与“未来仙帝”联姻,至于这联姻对象,若不能当真从古仙一族内出,至少也要同古仙一族不可分割。 就像凡间的帝王如果无直系后嗣,也可从宗室过继教养。 而后九天所有的风波与仙位的裂隙,都会因两人的大婚弥合。 古仙族还可以借此大肆名正言顺招揽幽天的功德仙位。 毕竟“未来仙后”都是一个野仙灵,还曾经与他们作对,他们不计前嫌,拥护崇敬,这还不能说明,古仙族对其他仙位的包罗和平视吗? 至于真的招揽过去,是放在无用的位置之上磨掉戾气,还是以繁复的公职令人无暇再生反心,那简直太过容易。 只要碧桃现在点头,所有人似乎都能得偿所愿,简直皆大欢喜。 碧桃被明光拉着手,从地上站起来,怔怔地看他。 她若就此收手,也算抱得美人归。 明光虽然心有余怨,但要娶碧桃的话出口,他也狠狠卸下了“重担”。 他伸手攥着袖口,轻柔地给碧桃擦去脸上狼藉。 他们对视,久久地看着彼此。 明光难以抑制地心脏狂跳,对归天之后的一切都心驰神往起来。 他终究是要娶妻的,从前的明光从不对自己的妻子做任何设想,他知道他身在这个位子上面,掌控九天调度诸仙,必将很多事情由不得他选择。 他从不抱怨,不动摇,也不会难过。 小桃枝突然对他倾心,他很诧异,很苦恼,却从未幻想过两人会有什么男女之爱,更不可能有夫妻之缘。 纵使他……他察觉到自己无法抗拒小桃枝的亲近,也不愿意去面对,更不可能为了一己私欲,推拒落在他肩头的责任。 在其位,谋其政。 他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个道理,他的出生,就是为了替他的哥哥承担这一切。 他始终不能让父母满意,又怎能再因私欲叛逆出格? 但这一次竞赛,一切地覆天翻。 他们已经如此,便再无退后挽回的可能。 明光当时破除封印,想起了一切,愤怒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可是在那些被愤怒烧灼过后的五脏之中,渐渐腾起的,是愉悦,是期待,是窃喜,也是尘埃落定的安心。 他未来的妻子有了可以幻想,他也愿意去幻想的对象。 没有人比小桃枝更让他愿意。 没有人比小桃枝更合适。 他根本想象不到除了小桃子之外,他还能接受跟谁结为夫妻。 他们从今往后,就可以像从前……不,会比从前更加亲密无间。 那是明光每每回想起来,都会灵魂战栗的亲密到底。 下界誓言之中的“生生世世”算什么? 凡人朝生暮死,一世不过百年。 而他和小桃枝,有千千万万,无穷无尽的岁月,能够相伴相依,再不分离。 两人久久凝望,情愫相缠。 明光激动难抑,话已出口,为了表示他并非虚言,做了他从前绝不会做,也不愿展示给任何人看的“亲昵举动”。 他慢慢地勾着碧桃的后颈,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抱住碧桃的肩背,渐渐收紧双臂。 他神情柔和,眉目半垂,盯着怀中之人的头顶,再度感觉到眩晕袭来。 酥麻蔓延脊柱,毕生第一次如此清醒地意识到何为沉溺情爱,神魂颠倒。 他将自己固若金汤的“城池”,开了一扇小门,仅供一人通行,只为一人敞开。 那城内千万灯火,鼓乐歌舞,也只邀请一人与他共赏。 可明光心动如雷,神魂不附之时,却听到了怀中靠着他肩头之人开口,说道:“可我不愿意。” 他心跳的声音太大了,一时之间没有听清楚碧桃在说什么。 或者是说他根本不敢相信小桃枝说的话。 他依旧搂着碧桃“嗯?”了一声,表示疑惑。 碧桃再度字句清晰地道:“我说我不愿意。” 第90章 我去遛鸟了 明光听清楚后一僵, 放开了碧桃。 “你说你……不愿意?” 他长眉压眼,本就锋冷, 此刻眉眼之间积蓄惊愕之色,看上去着实有股山雨欲来的压迫。 任何九天仙位面对他这副神情,都很难不心生畏惧慌乱。 但碧桃从来不怕他。 还是个桃枝小人时,他们就总打架,明光再怎么凶,也不是没有被碧桃打得鼻青脸肿过。 见过他鼻青脸肿怕旁人发现,彻夜疗愈第二天装没事人的样子, 真的很难怕他。 而且这才哪到哪? 碧桃接下来要往死里气他了。 谁让明光竟然敢把两人的感情和婚事,算计到古仙族和功德仙位之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碧桃可以理解他情窦初开,才接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转变, 不谙表达, 不能立刻适应亲密关系。 但是不能接受他把两人之间的婚约,当成一场“交易”。 碧桃在他松手之后, 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面上撒娇卖痴之意荡然无存, 桃花眼中泛滥的情愫, 也被压到了她浓黑瞳仁的深潭之底。 她冷静地向明光阐述她的意愿:“我不愿做雷斗兵任何一部的将领。” “我将要杀我的太岁传承人星宿神和各部作弊的仙位赶回九天判罚,我与古仙族之间积怨已深。他们只会与我你死我活, 又怎么能容得下我?” 明光闻言,神情急切:“你归天仙位升到天仙, 雷斗兵三部将职任你挑选。这是竞赛规则, 这仙职乃是你应得之位。” 明光看着碧桃说:“以你的手段智谋, 谁会惹你?有我在,更没有任何人敢惹你。” 万界公职皆在他手,他确实是现如今整个九天,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他敢说出娶小桃枝为妻, 便一定有能力护她周全。 甚至……明光已经想过,若是他母亲不允,他也有方法应对。 “小桃枝,你不用害怕。”明光看着她,神情温柔,但眼中桀骜骄矜难掩。 那骄矜和桀骜不再是对她。 而是对他掌控的古仙一族,那是手中权柄给他的自信自傲。 碧桃看着他,喜欢的就是他这副唯我独尊,高不可攀的样子。 但让碧桃爱惨的不仅是他的“样子”而已,而是让他变成这副样子的一切。 他所有的一切。 爱一个人不就是要爱他所有的一切吗? 碧桃都想亲一亲他这副桀骜难驯的眉目。 有人喜欢小兔,有人喜欢狸奴,有人喜欢温柔勤劳的大马,有人喜欢忠心耿耿的狗儿。 碧桃偏偏喜欢会抓人啄人的大鸟,喜欢野性难驯,随时要反口咬人的猛兽。 像烈酒,入喉如吞刀,回味却醇香惹人醉。 刺激。 爽快! 而明光就是天底下最烈的烈酒。 吞下去可以刀剑割喉,也能腐蚀五脏,但也是最令人回味悠长的醇厚馨香。 她凝灵后落下大桃木的那一天,就尝过了。 但碧桃喜欢极了他,却不耽误继续气他。 碧桃看着他,表情模仿他的不可置信:“诛杀希恶鬼时,你亲手为我拦下散魂符,阻止了要杀我的庚午太岁传承人。” “在恶鬼幻境之时,我被人配了冥婚,也是你找到我的坟墓,亲手揭开了那十八颗送我下地狱的棺材钉。” “每一颗,都是古仙族的作弊仙位们合伙钉下的,你手指折断指甲外翻的疼痛还记得吗?当时以为我活活憋死在棺木之中的那种恐惧和绝望还记得吗?” “你明明亲自见证过他们对我的戕害,现在还敢说有你在,没有任何人敢惹我不快?” 碧桃又后退了一步,恍然一般笑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明光,你不是我的夫君卫丹心。” “你是天界的‘摄政太子’,你有本事有能力调度九天仙位,将所有人变为你股掌之间的工具。” “可你不是那个会为了我,在九转炼魂大阵结成之时,不顾大局,满鬼境寻我踪迹残魂的大师兄。” “你不是那个会为了救下我的魂魄,不惜和同修动手,冒着让众人的努力功亏一篑,所有人都死在恶鬼手下的危险,也要将我带回人间的卫丹心。” “你只会高高在上,试图去掌控一切,将你我之间的情谊,也算计成交易。” 碧桃接连后退,摇着头咬着嘴唇,桃花眼之中盈满了陌生的情绪,仿佛自己根本不认识明光。 明光的呼吸都因为她的话而凝滞,看着她步步后退,对自己避如蛇蝎,心慌意乱。 却因为她出口的话,而心如刀割。 明光生来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却永远是为了让自己变得优秀,而最努力的那一个。 他幼年时总有人将他和哥哥东君比较,他便从那之后日夜不眠苦修不辍,为公职更是殚精竭虑,兢兢业业。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拿他和另一个人比较。 就连他的母亲也不会再说那一句“你不如你哥哥聪慧”。 可是时隔多年,他没想到,再次拿他来像货品一样比较的人,竟然是小桃枝。 是最了解他,最明白他厌恶和痛处的,他自觉同他最亲近的小桃枝! 而她比较之人……竟是没有记忆的他“自己”。 这种感觉,甚至让明光觉得自己被当成了旁人的替代品。 这一刻的挫败感和崩溃,像一剂勾起他骨血之中遗毒的险恶毒药。 瞬间就腐蚀掉他的理智。 “卫丹心……卫丹心!” “你口口声声都是卫丹心!” 明光的金瞳不自知地漫上赤色,大步走到了碧桃面前,失控到额角青筋暴起,他低吼质问:“小桃枝,你说你爱我,可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卫丹心?!” 碧桃被掐住肩膀,疼得想龇牙咧嘴。 明光这一身用不完的牛劲儿! 带劲儿! 希望以后都能用在“该用”的地方,可别像卫丹心,总要留有余力。 碧桃调动木灵对抗,仰着头像一只斗鸡一样,奓起了浑身的毛。 冷笑了一声:“随你怎么想。” 明光当即表情一空,而后俊美无俦的面目变得从未有过的扭曲。 明光抓着她肩膀的手,改为扼着她的咽喉,切齿拊心,头脑嗡鸣地再问:“还是你所谓的‘爱’,是随随便便一个什么人都可以,只要长着我这张脸就行是吗?!” “你想要这副皮相,随便找个什么阿猫阿狗套上,还不是随你心意。” “你为何偏偏……” 明光简直想掐死碧桃,可手却抖得不成样子:“偏偏要来招惹我?!” “你将我折辱践踏到此种境地,让整个九天的仙位见证我被你愚弄,格外爽快是吧?小桃枝,你将我当成了什么?” 明光的双手扼着碧桃脖颈,对上她依旧倔强,甚至平静的桃花眼,快气疯了:“你说话啊!” “那你追在我身后百年做什么?!” 明光被碧桃气得顾不得什么“君子端方”,但是碧桃的表情始终未变。 吵架的时候,若是一人发疯,另一人做出死猪不怕开水烫之貌,那么发疯的那个能直接被“气死”。 碧桃还继续拱火:“我追逐你百年,当然是因为我爱你。” 明光一怔,但随即更是怒火滔天。 “爱?你到如今还敢跟我提爱?!” 碧桃不管他如何,继续道:“你可能误会了,我追逐你百年,就算没有和古仙族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为了以后的千年万年,都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做一个追逐你脚步的侍者。” “我说让你追着我了吗?”明光怒道,“我拒绝了你多少次?” 他彻底被碧桃的言语带跑,竟然这时候还在回应她的话,和她争辩:“我让你煮粥了?煮粥的不是我吗?!” “你也就上树掏个鸟蛋,下海摸个鱼还算利落,分明烤红灵蟹都能烤糊!” 碧桃见他已经被搅乱了脑子,想到此刻九天正观看银汉罟的诸仙一定在热烈讨论。 毕竟除了碧桃,谁也没有见过明光玄仙失智发疯的样子吧? 但碧桃知道,他还没彻底失去理智,他扼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都没用几分力气呢。 两个人幼时打架,可不是说说而已,也不是相互比比花架子。 那是真的往死里打对方。 明光被拘束了太多年了,他把自己漂亮的金色羽毛都给拘束得暗淡了,他恐怕都已经忘了自己会飞了。 古仙族拱卫他,敬重他,给他权柄,供养他的高傲。却也成了束缚他,操控他的绳索。 明光还没意识到他在无形中被束缚住手脚四肢,他甚至是自愿摒弃了“私欲”,只为了适应那个“笼子”。 可金乌本该翱翔于天际,振翅是光耀万物的温暖,也是摧毁一切的烈火熔岩。 他不该被束缚。 她的金乌鸟,碧桃自己都舍不得束缚,其他人凭什么? 碧桃生性狂傲至极,如今的九天之上,她的“仇敌”不知凡几,未免明光日后还要妄图利用她来弥合古仙族和功德仙位,索性……她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 让一切都无可挽回就好了。 碧桃说:“你想让我进雷斗兵三部,无非是做你的附庸。我才不要做你的附庸,也不愿做你的侍者,我要与你比肩而立。” “我不要被归束到任何一部,终日在繁琐的公职里,淹没在那些腐朽的,本该颠覆和更迭的传承之中,被消磨同化。” 碧桃语调幽慢,并不激昂,却字字句句,同明光的判罚之言一样,重若千钧。 她抬起手指,指向天际:“我要的是,站在九天极处,让我的金乌鸟自愿自天际飞下,投入我怀。” “而不是你在你的‘笼子’旁边,给我立个高台,供我瞻仰你被他人拘束雕刻的‘英姿’。” “明光,你动一动,难道感觉不到你身上锁链满满,沉重得让你在跪着走路吗?” 明光神情微凝。 “你擅权术,懂固位,欲借此间星界合作,借我与你的婚事,弥合九天诸仙裂隙。” 碧桃问明光:“可你有没有想过,裂隙源头何来?以强权巧计遮盖住的伤疤,难道就不怕终究会化脓恶化,牵累全身吗?” 明光呼吸急促,眉头紧皱。 忍不住跟碧桃呛声:“古仙族与功德仙位同为仙位,为的乃是万界苍生,本就不该有任何嫌隙私欲。” “我设法弥合有什么不对?” 他不明白,小桃枝为何偏要挑起仙位之间的争端。 碧桃一把甩开他的手臂,“啪”一声,打掉他还要来抓自己的手。 “可是诸仙私欲已生,是你觉得不该,就会湮灭吗?” 碧桃嗤笑道:“你自觉能操控一切,调度诸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实际呢?” “他们不照样为了阻止我归天,为了阻止我这野仙灵抢夺雷斗兵三部将职的位置,连星宿神都拉下水,联合一起当着你的面杀我害我?” “我身为野仙灵,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妖魔?” “我且问你,杀我是为了苍生,还是害我是为了苍生?” “他们不过是恃强争霸,不允许任何古仙族之外的人出头掌权罢了。” “现在是不允许我这个野仙灵和功德仙位出头,日后呢?千年万年,欲壑难填,会不会有朝一日,也不允许你这未来仙帝握权呢?” 碧桃字句刻毒:“我当真入了古仙族任何一部,他们联合起来害我,九天公职可操控的地方有多少,你不清楚吗?随便有点什么过错,我便困在下界难以归天了。” “到时候你一个被人束缚了不知道多少层锁链的人,你能救得了我?” “你到时候怕是要为了保住你那华美的笼子和所谓仙帝的位置,把我舍了再娶一位古仙族女仙吧?” “明光,我到时候在下界是不是要给你做妾啊?” 这话实在是诛心“害命”了。 碧桃当然知道明光绝不会如此,他和自己一样性烈如火,之所以还没察觉自己被束缚,不过是身在局中,不过是身为古仙一族,奉行传承,潜移默化地任由那些锁链长在了骨肉里。 可一旦明光发现被束,没人能控制住一只羽翅生来便遮天蔽日的猛禽。 碧桃纯粹是挑拨,在他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从今往后,每一个古仙族提出来的要求,哪怕再微小,以明光的多疑和强硬,都绝不会顺利了。 而碧桃当着九天如此“大放厥词”,日后归天,若不能居于高位,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她等于把明光和她之间划了一道“天堑”,自此彻底对立。 也等于把自己送上了孤峰绝路。 但她从来不怕。 她要走的本就是偏险之锋,不走偏锋她一个野仙凝灵,如何能摘得下天上的“太阳”? 明光却怕了。 他丧失的理智在碧桃的狂言之中回归,本能阻止碧桃:“休要胡言乱语,闭嘴!” 碧桃靠在金灵锁交缠的大门之上,手背在身后,以木灵腐蚀金灵锁,随时准备跑路。 明光的底线在哪里,碧桃很清楚,虽然此次他连婚事都松口了,实在是让碧桃震惊。 此刻两个人看似剑拔弩张,实则碧桃兴奋得难以言喻。 仿佛看着她苦磨了一百多年的铁杵,终于小了一大圈。 成针有望了! 碧桃都想把占魁薅过来,让她好好听听,明光是怎么违逆“传承”,放弃了古仙族择选仙帝妻子的规则,口言要娶她,护她。 又是怎么被她几句话气得理智全无,状如疯魔的。 她就一直跟占魁说,明光爱惨了她,占魁总不信,她现在要是在这里,肯定就信了。 可碧桃也知道,明光松口婚事,已经是他接受了古仙族传承,规行矩步在“仙帝”模子里长大,同古仙族一起腐朽的脑子能让步的极限了。 也是他目前能够想到的,最优越的解决方式。 说到底,两人不仅立场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更是不同的。 在明光的眼中,古仙族大多仙位,就是乖巧听话,规行矩步,听凭调派,鲜少出格。 他若当真随意就因任何人片面之言,任何事片面的影响,就将所有一杆掀翻,全盘否认,那他才是真的不配做帝君。 但明光在高位太久了,高位俯瞰,看似纵观全局,却很难全盘掌控细节。 碧桃得先把他从神坛上拉下来。 而银汉罟之上,诸仙听了碧桃神仙此等“狂言”,难免议论如沸。 一个野仙凝灵,用尽卑鄙手段,引得“太子”动情垂顾,许诺婚约,却恶言拒绝,已经是令人发指。 还放言欲站在九天极处,与未来仙帝“比肩”? 口口声声挑拨污蔑古仙一族,妄图挟持“天子”居心不轨。 要知道整个天界仙位数万,其中古仙族占据十之八九。 这好比在凡间星界之中,在毫无证据的情境下,对着皇帝诬告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要造反谋逆。 猖狂何以形容碧桃神仙? 她此举此言,简直丧心病狂! 就连一些始终支持碧桃的仙位,全都下场抨击碧桃,一时间银汉罟之上,恶言交加。 且都是针对一人。 观看银汉罟的朱明,此次却没有任何的焦急之色。 总有一天会如此的。 正如碧桃所说,仙位私欲正如凡人五阴炽盛,只会愈演愈烈,根本无法外力湮灭。 人欲,才是仙位的腐肉之毒,跗骨之疽。 碧桃只是提前掀开了粉饰太平的表象罢了。 只是……她这样下去,就算最终同古仙族合作归天证位,也会在天界遭受千夫所指。 朱明撑着桌案,手指抵着太阳穴,神色晦昧。 朱明是真的没想到,碧桃会拒绝和明光成婚。 她有多喜欢明光,朱明都看在眼里。 为了和明光在一起,费了那么大力气,为何会在明光动心应允的时候,反而拒绝他。 甚至将他彻头彻尾地否认得罪? 哪有追人是这么追啊……一万年也追不上了吧。 还是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明光? 再看银汉罟上原本愉悦看着仙位比试,如今都在讨伐碧桃的言论,朱明终究深深叹了口气。 要是碧桃归天之后,实在不行……就让东王公从中活动,把她送去上清境避风头吧。 而诸仙口中“丧心病狂”的碧桃,仿佛不知道自己放出的是怎样的逆天狂言,还在持续地火上浇油。 “为何不答话?明光玄仙是觉得我异想天开,不可理喻吗?还是你只能接受我在你身边的位置,只能是你的附庸?” 碧桃说:“是不是被我戳中了痛处,无话可说了?” 她观察着明光神情,直到他心中已经滚油如沸,又悍不畏死地,朝着其中泼了一瓢冷水:“我夫君卫丹心就不会这样。” “他不仅会舍命舍身护我爱我,我说登天,他一定会给我架梯子。” “若我跟他要无上剑派掌门之位,他也必定敲锣打鼓拱手相让。” “你不是他。” “你就算装得再像,也不是。” 明光闻言,微微张口,双唇微颤。 他看着碧桃,金瞳之中杂乱思绪卷起暴虐的漩涡,一时间心潮翻涌,狂澜漫天。 可是他外放的那些怒火、疑惑、崩溃、都在碧桃的“你不是他”“你就算装得再像也不是他”之中,慢慢地消失了。 他眨眼之间彻底平静,仿佛席卷了一半的风暴,骤然消散在天地之间。 明光没有再试图说任何一句话辩解,而是转头就回了屋子,仿佛再不欲和小桃枝争辩。 但是只要经历过风暴的人,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骤然的平静,只能说明——你终于进入了暴风的中心。 碧桃飞快地催动木灵腐蚀金灵,游刃有余的神情,在明光转身之后变得焦急。 果然明光很快又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那柄已经豁口遍布的长剑,金灵漫卷倾泻,缭乱他的长袍和长发,让他看上去恍若天神降临。 他持剑指向碧桃,口不择言说:“我不是卫丹心,卫丹心已经死了。” “既然你那么爱他,我现在就送你下去见他。” 明光终于——彻底被碧桃气疯了! 他天音判罚,出口之言若不成谶,会有不同程度的反噬。 因此他从不乱说话,但这会儿竟然被气到说他自己已经死了! 他短时间内印证不了碧桃的那些挑拨之言,可他也不是因为激愤就丧失判断能力的傻子。 她要上到极处做帝君,九天仙职从来都是能者担之,他阻拦她了吗? 入将职就是他为了让她做附庸? 他母亲就是从雷部将职升为万界天道。 附庸?妻子怎么会是附庸? 他母亲坤仪,从来不是他父亲青冥的附庸! 天规在上,九天诸位仙长在上,所有作恶害人的仙位,势必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岂能将整个古仙族一概而论? 小桃枝伶牙俐齿,巧言挑拨,说到底,不过是……不爱他罢了。 她爱的根本就不是他,才会如此。 愿意在人间和卫丹心成婚,却拒绝和他的婚事,对他践踏贬损,讽他无能护她,斥他为笼中之鸟! 好好好。 她敢戏耍愚弄他至此,他便亲自送她去见她的好夫君“卫丹心”! 明光金光烈烈的长剑劈来之时,碧桃赶巧打开了金灵重重锁固的大门。 而后“娘啊!”一声就冲了出去。 心中叫唤着不好——大傻鸟来了! 一出门口就地一滚,正好躲开了明光裹含着滔天怒火的一剑。 爬起来,却是满面带笑,仿佛疯了。 实则她是开心。 百余年没有过的开心。 明光好多年没和她这么“玩”了。 她亲眼看着他长大,看他将自己禁锢封存,从此墨守成规,长成一个模范“棺材板子”。 多可怕。 现在这样子才是他的小明光。 “你跑……我看你往哪跑!” 明光追着碧桃,手中长剑毫无章法地乱劈,气息乱得仿佛一个凡人,脚步更是凌乱不堪。 声音也不是故意压着的那种判罚与破妄的沉郁之音。清脆如清泉叮咚,悦耳嘹亮:“你敢耍我,敢不敢站着让我砍!” 天可怜见,天界仙位二百多岁,等于凡间的小少年,明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发出这种声音! “小桃枝,你给我过来!” “呸!”碧桃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回嘴,“傻子才过去站着让你砍!” “你有能耐自己追来杀我啊,从小就笨得要死,略略略~” 黎明将至,金灵和木灵不断绕着村子闪烁不停。 好似一场独属于两个人的“焰火”。 又像是两股谁也不肯服输的力量,在冲撞,交戈,撕咬过后,逐渐融合接纳。 在一道金绿交缠的强光冲向半空之后,漆黑的天幕仿佛被这强光撕开了一道口子。 天际泄露出了一些鱼肚白,天要亮了。 两个人你追我赶,打了半宿,愣是没能分出胜负来。 明光虽然比碧桃修为高些,可是他被碧桃气得毫无章法,招式战略都忘得差不多,仅靠一身牤牛一样的蛮力,总是被碧桃的木灵偷袭。 “卑鄙!”明光不知道一晚上骂了多少遍。 如今两个人俱是筋疲力竭,灵力耗尽。 汗透重衣,跌跌撞撞一前一后,走在快被他们一晚上踏平的路上。 碧桃在前面,喘得好似刚跑了八百里的马,喘气声比说话声音都大。 碧桃还在刺激明光:“你有种……把剑扔了,我打不死你!” 明光还真把剑扔了。 然后“温柔”朝着碧桃招手道:“桃桃,快过来呀,我是卫丹心。” 实则他此刻长发散落,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俊容狼藉,却目若鹰隼死盯碧桃,手臂和面颊脖颈,俱是青筋暴起,突突跳动。 实在追不上碧桃,一口恶气出不去,都承认自己是卫丹心了。 你还卫丹心,你大灰狼还差不多! 碧桃要是敢过去,绝对被他活活“弄死”。 碧桃闻言捂着肚子,忍笑忍岔气了。 正这时候,不远处的路上有了动静。 有修士牵着马匹出来,准备出发了。 碧桃也是强弩之末了,见状眼睛一亮,立刻朝着那人影的方向跑去—— 而大半夜的失控,清晨的冷风一吹,被汗水浸透的衣物冷意彻骨,再加上不远处那人影,伴随着终于冲破了云层的天光,一齐撞入眼中——明光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他没有再追上去。 碧桃几乎是爬回占魁屋子的。 一进屋,扶着门框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占魁吓得从床上蹦起来,还以为碧桃受伤了:“怎么了怎么了?!” “是不是玄门老祖按捺不住动手了?!” 碧桃被占魁扳过来,虽然累得像一根面条。但是面上神情依旧愉悦舒畅。 “你……”占魁看她神情,就知道她现在开心得很。 什么事这么开心? “你这……总不至于和明光大战了三百个回合,搞成这样吧?”占魁说的是男女之间的“大战”。 要真是明光也太狠了点。 碧桃躺在地上挑眉。 很想照着浮花浪蕊的占魁脑袋抽一巴掌,但是没力气。 开口声音伴随着气力耗尽的嘶哑:“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去遛鸟了……” 90-95 第91章 见爹爹 天亮之后, 修士们于孟夏村村口聚集,并结队出发, 一同前往问心阁方向。 碧桃遛一晚上“鸟”实在是累,和占魁骑一匹马,整个人都趴在占魁身上。 她在路上时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明光。 两人在马上对视。 明光的金瞳在晨曦之中非常明亮,比天边的太阳还要耀眼,他并没有刻意躲开碧桃的视线。 但那双眼睛里面充斥着漠然,穿透了碧桃看的是其他地方。 仿佛碧桃是一朵花一棵树,路边随便一棵小草, 根本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碧桃并没有收回视线,趴在占魁的后背上扭头盯着他肆无忌惮地看。 没过多久,明光绷着一张冷肃的面皮, 勒马转头, 跑到队伍的后侧方,云川和冰轮的身后去了。 碧桃再盯着他的方向也就只能看到他半个高出众人的脑瓜。 啧。 碧桃收回视线, 趴在占魁的后背上面昏昏欲睡。 占魁小声嘟囔, 嗡嗡的声音透过两人相贴的身体传递给碧桃:“明光的表情简直是想吃人啊, 你究竟怎么把明光给得罪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不会玩诛九族那一套吧?” 占魁真情实感地担忧:“我还没活够啊!” 碧桃哼笑了一声, 头枕在占魁的肩膀上很快睡着了。 这一路上碧桃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走了整整一天到晚上众人在林中寻了一处空地休息, 碧桃终于睡醒了。 睡醒之后她就走向明光休息的方向。 碧桃逐渐走近, 那边交流的声音就越来越低。 眼看着被众人围拢在中间的明光身形越发挺拔僵硬。碧桃就停在一行人的面前, 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 看到明光忍无可忍,抬起那双布满凌厉之色的金瞳看向碧桃的时候—— 碧桃笑了,笑得特别欠揍。 她当众对着明光抛了个媚眼,没什么暧昧之意, 倒是挑衅意味十足。 明光放在自己膝盖上面的双手,在袖子之中攥成拳,绷得手臂之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但碧桃开口,却是对着他身边的云川说:“云川,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跟你说。” 碧桃说完了转身就走,云川愣了一下,本能侧头去看明光,结果明光已经闭上了眼睛。 云川犹豫了一下,起身朝着碧桃离开的方向跟过去。 之前碧桃帮助他找到秀娘的魂魄,在他最崩溃失智时给了他支撑,云川很感激她。 碧桃走到了一处无人的林边,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云川就过来了。 碧桃并没有转弯抹角,直接问云川:“到了问心阁,你是不是要亲自跟随流星下幽冥,将秀娘的魂魄送入轮回?” 云川面上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回答道:“是的。”他总要亲自看着秀娘进入轮回才能够安心。 他嘴唇动了一下,为了报答碧桃的恩情,主动说:“明光也是因此才会跟着我一起去问心阁,顺便领那一百地品灵石,以免引起旁人的怀疑。” 确实,他们这些修士本就是因为问心阁出的灵石不菲,才会聚集在孟夏村一同诛杀伥鬼。 如果不领那一百地品灵石直接就走了,确实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碧桃又说:“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云川的神情有片刻的紧张。 碧桃立刻摆手:“放心,不是你想的那些事。” “我只是对此星界的冥界很好奇,等你下去送秀娘入轮回后回来,给我好好描述一下那边如何?” 云川表情一松:“没问题。” 他还以为碧桃要让他盯着明光,或者是报告关于明光的一些事。 他到底是明光的侍者,无论明光和碧桃之间是什么关系,未来又会有怎样的纠葛。他那样做的话,都等于背叛。 “嗯,你回去吧。”碧桃对他挥手,说完也转身回到占魁那边。 云川回到了明光的身边,刚刚坐下明光就睁开眼睛,看向了他。 云川的后背瞬间绷紧,心中思索着碧桃并没有说两人之间的谈话不能告诉明光,如果明光问的话…… 明光又闭上了眼睛。 云川再度松了口气,心想现在的侍者真的太难做了。 云川一口气还没有松到底,旁边的冰轮就伸过脖子来,一脸严肃地问:“她找你做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 云川也闭眼打坐,根本不搭理冰轮。 冰轮一噎,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明光,又瞪了一眼云川,起身去找冰镜说话了。 短暂休整后,众人继续赶路。 两天半的时间回到问心阁。 领完了一百地品灵石,碧桃直接跟着占魁上了楼。 晚饭的时候,没用两个人下楼,问心阁的修士把晚饭送上来了。 食盒打开,有烤猪蹄。 烤猪蹄!!! 焦香软烂,软糯弹牙! 碧桃吃在嘴里的时候,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轮回,得到了新生。 “我就说吧,只要和流星说,他什么都能弄到!” 占魁不爱吃烤猪蹄,但是食盒里有她喜欢吃的东西,根本没用她交代,流星就为她准备了。 占魁一边吃一边说:“他现在也变帅了,如果他不是那谁的话,我真的会考虑嫁给他。” 占魁也饿了好多天,虽然流星总能在山里找到一些果子给她,但是那玩意儿怎么能充饥? 占魁把嘴塞得满满的,说出“考虑嫁给他”的话,简直像是一个帝王在说“赏他个官儿做做”。 “嗯嗯。”碧桃空不出来嘴说话,啃完了两个猪蹄之后停下来,舔了舔手指。 状似无意地说:“有引魂香的味道。” 占魁夹了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啊?” “问心阁就是生产引魂香的地方,会有味道很正常吧?” 碧桃点头。 她在占魁的碗里抢了一块鱼肉吃。 而后又拿起一块外焦里嫩的烤猪蹄,沉吟了片刻,一大口咬上去。 两个人很快将一大桌子好菜一扫而空,分别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坐在桌子两边。 马匹的咴咴声突然传来,占魁到窗户旁边将窗户推开朝下看了一眼,然后对碧桃说:“明光他们在整装,等云川从冥界回来就要走了。” “你真的不跟他们一起?” “在天界之时,连人家边都沾不到,想要摸一下碰一下还要拼着仙元开裂,这么好的名正言顺缠着明光的机会,你居然和我腻在一起……” 碧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刚入口占魁又说:“不会是明光恢复记忆之后,那方面不行吧?所以你一下子就腻了!” 占魁感觉到自己窥见了真相,一拍桌子:“我就说明光看着就一副冷淡至死的样子,那领口高到快给自己锁喉了,一看就不像个那方面能行的!” 碧桃一口茶喷了出来,头也不抬,抓起茶杯就朝着占魁砸过去。 占魁连躲避的姿势都没有,一抬手那茶碗稳稳落进手中,连水都没有洒出来。 她没脸没皮嘿嘿嘿笑。 片刻后压低声音说:“这一次功德仙位还有古仙族一起合作,就算他不行你也忍着点啊,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吵架。” 碧桃并没有放低声音,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嘴边,灌了几大口总算把嘴里引魂香的味道压下去一些。 懒得跟占魁争辩明光究竟行不行,行不行的明光恢复记忆之后碧桃也没试过。 索性道:“吵架了也不影响两方合作,我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吗?” “再说此次就算我不让幽天那些人同古仙族合作,他们也不会听我的。在此界合作是唯一的,最好的归天方式。” 碧桃笑着问占魁:“明光开出的那些条件你也听到了,你不想蹭他的谋划归天吗?” 占魁就着手里的茶碗喝了口茶:“想啊,有明光带着一定能够顺利归天证位,连脑子都不用动,听安排就行了,还能功德圆满升仙阶,这种好事去哪找?” 不过很快,占魁话锋一转,关起窗子说:“但是如果你说不让我和他们合作,那就算有通天路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上的。” 碧桃笑得愉悦:“不愧是好姐妹,这么相信我,那如果我耽误了你,你不能归天怎么办?” 占魁大眼睛眨巴着,满脸倨傲:“你开什么玩笑?我可是锦鲤仙,若是我不能顺利归天,其他人就算踏上了通天路,那路也会半路断掉。” 天道的宠儿,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而且我要是回不去,那你肯定也回不去呀,我们两个在此星界,潇洒一生慢慢老去也很好玩啊!” “到时候我们就在人间搜罗他百八十个的美人,夜夜换新郎天天做新娘嘿嘿嘿……” “不过说真的,你不跟他们走,难道是有其他的计划?” 碧桃眯起桃花眼看着占魁,慢慢摇头:“没有啊,就是因为……嗯,明光不行嘛,看着他心烦。” 碧桃说:“你再去给我弄点纸钱啊元宝啊什么的来吧。” 占魁指着碧桃:“哦哦哦!我就说他不行,原来你把明光甩开,原来又要夜会地煞鬼王!” “啧啧啧……” 碧桃正色:“别的人你胡说我都由你,这两位鬼王不可以冒犯。” 占魁连忙用手把嘴捏上了,表示不会再胡说。 碧桃又说:“再帮我拿一套针线过来。” 她说完,低下头拉起自己的袖口,刺啦一下就给好好的衣服袖子,撕了个快到胳肢窝的大口子。 占魁莫名其妙,但是碧桃交代的事情大多时候她都猜不到目的,也懒得去问,只管照办。 没多久,流星还有云川从冥界回来了。 云川的眼睛有些红,碧桃在下楼的回廊里面等着他。 两个人交谈了几句,大都是碧桃询问,云川作答。 说到送生魂的方式,碧桃确认道:“你是说,送生魂入轮回,需要在断桥上搭道独木桥,让生魂自己走过去?” 云川点头:“对的。” 说起这个云川还有一些心有余悸。 有一些其他的小鬼,是流星收集起来带下去准备送入轮回的。 但那临时搭建的独木桥不稳,且桥下业火流淌,桥上还有其他魂魄不全的残魂试图抢夺轮回之路,实在是凶险非常。 一共几十个小鬼,有一半都跌入了业火之中。 秀娘差一点就没过去,云川当时和流星两个人无法在秩序崩塌的冥界驱动灵力辅助,只能用蛮力驱逐那些试图抢夺轮回路的恶鬼。 当时万鬼同扑,魂悲魄啸的惨状,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碧桃又问了一些其他的细节,之后对云川说:“秀娘心善,入了轮回,定会有非常好的来生。” 她从未点破云川生母一事,但每次一语双关,都能让云川心中熨帖温暖。 云川笑了笑,对碧桃真挚道:“谢谢。” 两人分开之后,云川跟随着明光他们的队伍离开。 碧桃回到房间,就站在二楼的窗边,把窗户撬开一道非常小的缝隙,眼睛贴上去看。 心中开始数数。 数到十八的时候,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明光微微侧了下头,似乎是想回头,但很快又扭回去了。 数到第五十个数时,一行人走到了长街的尽头,转过了弯就会被树丛遮挡再也看不见了。 但就在转弯的时候,一群已经远去的人中,身量最高的那个,快速转头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碧桃“啪”地关上窗户,头抵在闭合的窗扇上面笑得像一只偷到了鸡的狐狸。 明光就只迅速看了一眼很快将头扭回去,但是表情却比刚才更加冷肃,甚至到了有些可怖的森寒境地。 他什么都没看见。 她果然只爱卫丹心,一点都不在乎他。 占魁很快抱着一大摞纸钱元宝回来,看碧桃靠在窗户旁边,笑得满脸开花,有心想调侃但又想到碧桃不允许她调侃鬼王,就又闭嘴。 三更过后,所有人都休息,碧桃抱着东西,带占魁出去。 走到离问心阁很远的地方,蹲在一片四通八达,生长了数不清的返魂树林旁去烧纸。 让占魁离得远一些给她望风。 才烧了一半,碧桃想见的人就出现了。 她立刻起身,开心喊道:“白堕爹爹!” 白堕矜持地一点头,嘴角抿住笑意,侧头向后方看了一眼。 一个身影比白堕矮一些,容貌清俊得像个书生一样的男子,顺着拐就走过来了。 碧桃把剩下的纸钱,全部扔进了火堆,迎着两个人走了过去。 白堕抬起手正要给碧桃介绍,碧桃就径直走到那男子的身边,张开双臂,快速抱了一下人。 后退一步,才乖巧地开口叫道:“浊贤爹爹。” 浊贤:“……哎。” 他好歹也是个死了多年的老鬼了,可如今竟然再度体会到什么叫手足无措。 要不是死鬼的面皮足够白,没有任何血色,他现在一定脸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三个人本应该非常生疏。 但是没多久,三个人就亲亲热热,围坐在火堆旁边不远处。 其中两个人抻着脖子,看着浊贤给碧桃补衣袖。 “有爹爹真好。” 碧桃一双温良的桃花眼,钦慕地看着浊贤:“我长这么大,就只有浊贤爹爹给我补过衣服。” 其实碧桃的衣服很多,在此界卫丹心上瘾一样,给她置办了一大堆衣裙,出任务坏损的程度,用不着补,直接扔就行了。 至于在天界,没听说哪个仙位需要人补衣服。修为高一些的仙位,随便截取一段云雾都能做法袍。 但是碧桃真的非常迷恋这些凡间最普通的,和亲人之间的互动。才会在来之前主动扯坏衣袖,还带了针线。 她甚至觉得这缝补的针迹本身就像一种标记。 承载着亲人最单纯的关切和爱,能够随时随地带在身上,是这世间鲜少能看到摸到的真情。 两个鬼王,何尝不知道仙位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缝补衣物。 碧桃故意扯坏衣服,还带了针线,只是为了缓解三人之间的尴尬生疏。 若碧桃不是真心喜欢同他们相聚,还需要专门找这样的“话题”,纵使女儿体贴,但处不到一起的人,何苦相互为难? 可此刻两位鬼王对视了一眼,都能感觉到碧桃的钦慕和依恋毫不作假。 灵魂之中传递出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更骗不了终日与灵魂打交道的鬼王。 那么女儿的这种行为,就能解释成小孩子故意“摔倒”,渴求长辈的关切与关怀。 实在可怜可爱。 两个鬼王窝心得很。 碧桃又说:“我记得浊贤爹爹很会做发带,有空的时候,爹爹再给我做一条吧?” 浊贤:“啊……好。”他笑得面色有些僵硬,捏着针线的手都有一点轻微发抖。 他做的发带很丑啊! 小孩子戴着还行,尤其是乡村里的小孩子,就算绑一条虫子在头上也没谁关心。 可现在的女儿是天界仙位,要是带一条丑发带招摇过市,岂不是会被人嘲笑? 浊贤暗自下决心,回去之后他一定要苦练女红…… 不过碧桃这样一说,倒是勾起了三个人共有的美好记忆。 袖子补完了,三个人也对坐着,自如地讨论起了从前的事情。 “你都不知道,有一次你白堕爹爹被抽调走,我临时回去,发现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当时我一睁开眼你就逼我吃东西……” 浊贤一脸苦恼的样子: “凡间的东西是真的好难吃……” “哈哈哈哈哈哈”碧桃笑得开怀,“冥界的人吃不出凡间食物的味道吧?” “何止吃不出?味同嚼蜡,还不能消化。” 浊贤性情温和,相比白堕来说更加健谈,更像“人”一些。 若不是碧桃身为修士,能感觉到两人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汹涌鬼气,简直要怀疑他只是一个风骨灵秀的白面书生。 白堕没有浊贤那么健谈,但也见缝插针地说:“难吃得要死!” 碧桃笑得脸疼,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揉:“害怕的是我好吧,换个小孩子早就被你们两个吓死了,哪有正常人七八天不吃饭的哈哈……” “我最开始以为‘婆婆’是个什么灵婆,村里经常会有从其他地方来跳大神的,据说能通灵。” 碧桃说:“那已经是我能想象到,最异于常人的身份了。” “后来时间久了,才慢慢怀疑,养育我长大的恐怕不是一个人。我发现村子里请来的灵婆也要吃饭……” 浊贤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碧桃的脑袋:“那你为什么那么多年,执着地到处打猎换钱,给我们两个找大夫?” 碧桃挠了挠鼻子说:“因为我只有一个婆婆,我总想着,万一能治好呢。” 那时候一个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的小女孩,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小小的年纪心里装着大大的心事。 知道身边的亲人异于常人,却也不想失去,所以竭尽所能,想要将婆婆继续留在身边。 鬼不会哭,哭便是消耗魂体。 但是浊贤和白堕都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碧桃下一句就是:“可是我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年都是面饼啊?” “面饼也好难吃!” 提起这个,两个鬼王顾不上感慨什么,分别出现了尴尬的表情。 最后还是浊贤跟碧桃说了冥鬼去人间讨生活有多么不易。 “就只有杂面饼最便宜……” “哈哈哈哈!”碧桃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笑得前仰后合。 白堕开始“诉苦”,绘声绘色地说起来鬼王在人间赚钱,还不能扰乱人间秩序,更不能显露异常,艰难程度堪比登天。 三个人聊得火热,从四更天聊到了五更天。 从在人间赚钱艰难,聊到了主冥界和星界之间的诸多趣事与规则。 一直聊到了天色将明,望风的占魁实在无聊在不远处睡着了。 碧桃不舍得回去,两个鬼王也不舍得走。 浊贤不舍地说:“下次再见,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 碧桃笑着说:“我一有时间就找爹爹前来相聚。” “等竞赛结束,更是随时都能相见。” “我栖身的大桃木根系通达万界,横贯幽冥,我还未曾去主冥界玩过,届时还要两位爹爹带我畅游一番,我好回去能和朋友们吹嘘。” 两个人虽然觉得冥界一点也不好玩,也不觉得仙位会对冥界感兴趣,但都是满口答应。 两位爹爹离开之前,碧桃送了两人很远,都快走到林子的尽头了。 天边泛出了鱼肚白,碧桃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白堕回手按住了碧桃的肩膀:“乖女儿,别送了,你如果不送,我们两个现在已经回到冥界了。” 三个人相视之后又笑了起来。 碧桃看着两位爹爹依依不舍。 但是天都快亮了,他们两个人必须离开了。 碧桃又看向浊贤问道:“对了,浊贤爹爹,上一次你没来,白堕爹爹说你去出公职。” “说是有一个……鬼王立了大功,却魂魄受损,以功德塑魂,不知道成功了没有啊?” 浊贤笑了下回答道:“成功了,那位鬼王,已经登临阎罗之位,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好是我与你白堕爹爹的顶头上官。” “所以你若再不放我们两人回去,擅离职守整夜,我们两人恐怕要被那位阎罗问罪了。” 碧桃讪笑:“白堕爹爹,浊贤爹爹,下次再见!” “对了,若是有什么凡间想要的东西,不用再去摆摊赚辛苦钱,只管与女儿说便是。” “孝敬两位爹爹本就是女儿分内之事!” 白堕一开始还矜持着,现在笑得简直见牙不见眼。 他和浊贤都是死了千年以上的孤寡之人,竟然能因为一次公职,再次有了亲人,何其幸运? 而且女儿桃花粉面,玉雪可爱,又那么黏人…… 他和浊贤都欢喜极了。 白堕屈起指节,回头看一眼浊贤,调笑着轻轻敲了一下碧桃的脑门:“凡间能有什么鬼王想要的东西?恐怕也就只有功德了吧?你能送?哈哈哈……” 浊贤也笑,温和对碧桃说:“我们两个什么都不缺,下次也无需烧那么多纸钱,一两张我们便会前来,回去吧。” 他说完,向前走了一步,动了动嘴唇,忍不住想提醒女儿一句。 她身上引魂香的味道太浓了。 他们这些随赛的,看竞赛如透过清澈水面看游鱼。 他生怕自己的女儿一个不察吃了大亏。 但是被白堕及时掐住了胳膊。 白堕甚至祭出了赤红鬼眼,无声警告浊贤。 就算他这个鬼王不想做了,随赛的仙长向竞赛者透露任何信息,都会导致竞赛失败! 下一瞬,两位鬼王化身为阴气,当着碧桃的面,迅速遁入了地下。 碧桃这才转头往回走。 她面上的不舍依旧未曾散去,她真的很爱和爹爹们相聚。 他们嘴里说的冥界好有意思,他们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也会让碧桃感觉到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占魁幕天席地地睡了一夜,脖子都睡歪了。 歪着脖子走到碧桃的旁边抱怨:“你能不能快走两步?我回去找流星给我揉一揉脖子,他会推拿……” 天光乍泄,碧桃被占魁扯着往问心阁里面走。 碧桃仰头看向天际,目光落在问心阁的八角飞檐之上。 她脑中思绪,和她的脚步一样卡顿,总有那么几处,就像从问心阁的八角飞檐上面垂落的锁链一样,有些“锁扣”搭不上。 占魁推碧桃:“你好好走路,我脖子都歪成这样了,你就好意思把全部的重量都挂我身上?” 碧桃回神,看着她问:“问心阁玄门老祖的画像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占魁歪着脖子瞪大眼睛,神神秘秘压低声音凑近碧桃:“流星他们都在呢,不行!” 碧桃问:“有什么不行?” 占魁觉得碧桃简直糊涂了:“已经在密谋除掉玄门老祖,问心阁也在怀疑之列,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去看人家玄门老祖的画像不好吧?” 碧桃的手指点在占魁的脑门上,心说玄门老祖盘踞此间两千余年。整个世界恐怕都在他掌控之内。 不论他夺舍的是谁,如果要杀他们,他早就动手了。 他显然在等一个“机会”。 在这个“机会”没有到来之前,碧桃现在就算是叉着腰把玄门老祖的祖宗十八代拉出来骂个底朝天。 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何况只是看一个画像? 占魁最后又光明正大又鬼鬼祟祟地把碧桃带去看画像。 她的策略就是她先用“美色”缠住流星,让流星给她推拿,然后碧桃偷溜过去看画像。 画像就挂在第八层的一间名为“玉清殿”的正殿之内。 画像几乎同常人等身宽长,高挂于香案之上,香案上香碗无数,香灰满溢,香火显然还颇为鼎盛。 玄门老祖玉俊郎在修界地位斐然,来往驱邪的修士都会来给他上一炷香,以求平安。 碧桃仰头,正对上画像之中的玄门老祖垂眸之时,温睟流转,悯然生悲的神情。 他彩袍翩飞,长发曳地,占魁曾经形容他美色的那些词汇,远不及亲眼看到这画像的神韵。 正巧此时一阵清风从大开的殿门外卷进来,鼓动墙壁上画像。 一瞬之间,那画中之人仿佛活了。 清雅高华,皎然出尘,不足以形容他鲜活纸上的万一。 画像尚且如此,若是真人,不难想象该是怎样的琼林玉树,风华绝世。 碧桃盯着画像看了很久,尤其是那双眼睛。 脑海之中所有的人脸,神韵和神色,都无法与之匹配。 她又转开视线,看向香案之上罗列整齐的瓜果供品。 以及占据了大半个香案的兵器架,还有兵器架上面,玄门老祖的武器通天锏。 碧桃走上前,伸手去抓通天锏的手柄。 有人在她身后急急出声,声音本就粗嘎,故意压低更显鬼祟:“祖宗!你别乱动啊!” 碧桃回头,就看到占魁双手举在半空,大惊小怪地挥舞让碧桃放回去。 碧桃没放回去,还拿起来掂了掂。 看向了占魁身后,或者说是占魁身后地面上的影子。 很快那影子动了,流星从走廊之中迈步进入堂内,音如清泉击石,格外温润:“没关系的,老祖不会怪罪。” “再说那一把也不是真正的通天锏,和现在修界各宗门之中供着玩儿的一样,是仿制品。” 流星走进来,占魁吓得贴在门口,这一会儿脖子倒是不歪了,但眼睛瞪得滴溜圆,小脸抽得宛如一条鱼干,磕磕巴巴:“你你……你不是,去给我买竹叶糕了吗!” 流星神情无辜:“如今这世道,哪有卖竹叶糕的?我若要买,需要骑马日夜兼程十日以上,去日照或是文昌国的国都才能买到。” “你嘴那么急,等得及吗?再说一来一回也无法保证食物不腐坏。” 流星对占魁笑得宠溺:“我来取些风干的竹叶,先用水泡了,晚点包给你吃。” 然后他就神态自若,走到了大殿里面,钻进侧间的一个小门里,没一会儿真的拿出了一捆风干的竹叶。 他关门的时候碧桃往里面看了一眼,那里放的都是各种干菜,还有盛装各种米粮的坛子。 一看就很热爱生活。 而且这并不诡异,甚至有点合情合理。 因为这问心阁的八楼,四面通风,最适合存放这些需要保持干燥的物品。 占魁:“……”她疯狂地给碧桃使眼色。 流星是重点怀疑对象,两个人现在被他抓了个现行,不跑吗?! 不去和明光他们会合吗? 碧桃一时之间都无法形容占魁究竟是胆大还是胆小。 说她胆子小,流星明明是嫌疑最重的,她还跟流星回到问心阁,又是让流星给她弄各种吃的,又是指使流星给她揉脖颈命门这样的地方。 说她胆大吧,她这会儿终于想起来要跑了。 碧桃没有理会占魁的“暗示”,她提着通天锏,走到了流星的面前,抬起通天锏抵在他之前被天滑割掉一半的脖子伤疤之处。 阻止了他的去路。 占魁“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其实是不怕的,她一个锦鲤仙她怕谁? 她就怕生活过得不舒服。流星什么都能弄来,什么都会做,她肯定要抓紧时间回问心阁享受啊。 可是碧桃向来运气不好啊! 看见碧桃用通天锏指着流星的脖子,占魁在心里嗷嗷直叫。 完了!碧桃这个运气不好,还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她要一个人单挑玄门老祖! 但占魁也反应非常快,视线在屋子里面胡乱一扫,抓住了角落里放着的一把扫帚,摆出进攻的姿势。 第92章 毁了。 碧桃再怎么狂妄, 在此间星界也只是一个人重极阶的修为。 连地重都到不了,勉强遛一遛明光那个傻鸟都会筋疲力尽, 怎么可能一个人单挑盘踞此间两千多年的玄门老祖? 很多时候,比起占魁的胆大包天,碧桃都显得有些怯懦无能。 比如此刻……碧桃只是想试探一下流星的反应,顺势提出和他对战比试。 之前在对战伥鬼时,流星使出的剑法很奇怪,碧桃想再好好探寻一番。 结果她还没等把话说出来,占魁就以为碧桃是要单挑玄门老祖。 连个武器都没有, 提着一把扫帚,冲上来照着流星的脑壳就“邦邦邦”打了三下。 每一下力道都非常重,显然是奔着拼命去的, 扫帚的木头杆子都打折了。 听声音嘎嘣脆。 ……是个熟瓜。 碧桃:“哎!哎哎!”你干什么呀, 你才是我祖宗吧! 碧桃赶紧拦住了占魁,或者说是拦住了占魁继续打流星。 占魁拿着那根已经打断的扫帚杆子, 断掉的尖头对着流星, 反手把碧桃护在自己身后, 说:“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流星捂着脑袋, 看着占魁的表情一言难尽。 占魁瞪着一双大眼睛,“恶狠狠”回视流星, 就算做严肃的表情也显得可爱而不冷厉。 她没说的是:他爱我, 他舍不得杀我。 碧桃哭笑不得, 赶紧解释:“我只是一时兴起,想和流星师兄开个玩笑,我们两个没要动手!” “流星师兄,你没事吧?” 碧桃把通天锏扔在地上, 走到流星面前,扒开他捂着后脑袋的手一看,咬住了嘴唇才没笑出来。 好大三个包。 流星的俊容微微扭曲,看着占魁的表情一言难尽。 而他纵使无缘无故被这么揍,看向占魁的眼中也没有什么恶意和晦涩,只是无奈。 碧桃和流星的距离非常近,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细细揣摩分辨。 还抓着棍子准备和流星大战三百回合的占魁:“……” 占魁赶紧把棍子扔了,冲上前来,一把就搂过流星的脑袋,压着他弯下腰低下头,小手往上一按就开始给他揉。 “哈哈哈哈……误会了误会了,我以为你们两个要打架,师兄你后脑勺一点事,都没有就是嗯……就是有点鼓。” 流星个子不低,腰背修挺,被占魁这样一按,眼看着都要跪地上去了。 但他竟然也没挣扎,龇牙咧嘴地任由占魁胡乱给他揉了几下子。 等占魁松手之后,才慢慢挺直身子,叹了口气,把地上干燥的竹叶捡起来。 对着碧桃拱手:“乐道友,不知你方才是……” 碧桃讪笑道:“我……哎,就是那日一同在林中对战伥鬼时,流星师兄一剑打落猛虎獠牙救我,剑法精妙,我看到这通天锏一时手痒,想请流星师兄赐教我几招。” 流星闻言好脾气道:“原是如此,不过……晚一些时候吧,竹叶糕需要泡米和蒸米,还得研磨一些细糖和细盐。” 流星说着回头看向占魁:“你这一次是想吃甜的还是咸的?甜的是要豆沙还是蜂蜜?咸的是包鱼肉,还是肥瘦的猪肉?” 饶是占魁的脸皮那么厚,做什么事情都理直气壮天经地义。 流星被她无缘无故地打完,还这样温柔软语地询问,也让占魁不好意思起来。 她挠了挠头说:“……那就都来点儿吧?” 流星点头,对碧桃道:“那我先去弄这个,晚一些吃过了竹叶糕再同乐道友过招。” 流星脚步从容悠然,不紧不慢提着一捆干竹叶下楼去了。 碧桃和占魁两个人站在大殿中面面相觑。 占魁:“你不是要单挑他呀?” 碧桃:“我是长了三头六臂吗,我还单挑?” 片刻后,碧桃把通天锏捡起来,放回了玄门老祖的香案之上。 占魁把打成两截的扫帚杆子试图往回拼,一边拼一边说:“桃子……其实吧……我觉得吧……” “流星大概真的不是‘那谁’,那谁把这个星界都搞成这个样子了,肯定是穷凶极恶,流星……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太好了?” 占魁叹息:“他有时候好到我都不忍心霍霍他。” 碧桃闻言,眉梢高高挑起,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惊诧。 这是占魁生平第一次……或者说在碧桃在记忆之中,占魁第一次替他人说好话。 还是在这种竞赛场上,众人全都怀疑流星的状况之下。 占魁看了碧桃一眼,把那个拼不上的扫帚杆子扔在地上。 说道:“在我还没有解除雷纹咒印之前,我是真的打算嫁给他的。” 占魁皱皱眉认真说:“你知道的,我有多么好色,那个时候流星像鬼一样,丑得天怒人怨。” “可他……”他太好了。 “他会做人间所有叫得上名号的食物,叫不上的他也会,每一样都很好吃。” “无论我要求什么,无论那件事情听起来多荒谬,他都会想办法满足。” “我跟着他出去历练时,就是游山玩水,到最后也能分到灵石,都是他把他的那一份给我。” “我的衣食住行,甚至我每一件贴身的小衣都是他亲手缝的,我喜欢红色,问心阁之中的服制也只有我的衣物是特制的。” “是他亲手缝的。” “我从没有穿过别人一针一线,亲手缝的裙子。” “我那时候想,丑就丑吧,反正关灯最后都一样……” 占魁走到碧桃身边说:“我当着他的面说过,他太丑了我不想跟他成婚,下不去嘴,让他做我爹,他都同意了。” 碧桃:“……”那你还真是蛮过分的。 占魁又轻声说:“他这么窝囊废,不可能是玄门老祖啊……” 碧桃突然伸手,把占魁抱住了。 一针一线缝的裙子……她身上正穿着,如何不明白占魁的动摇。 占魁……也应劫了。 占魁刚被碧桃抱住,莫名其妙哈哈笑了两声,很快她沉默下来,也抱住了碧桃。 紧紧的。 内心之中,是从未有过的酸涩和一个向来横行无忌的人,不应该有的恐慌。 她真是为了享受回到问心阁吗? 天道威武。 碧桃揉着占魁的脑袋,再次在心中感叹。 天道就算是给占魁十个八个绝世美男,占魁都未必会沉沦“劫”内。 她好色如命,天道偏偏给她配了个丑八怪。 碧桃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占魁又和第一场竞赛一样,因为自身的气运,没有吃到任何劫难的苦头。 可她们这些野生野长的仙灵,毕生最无法抗拒的,正是全无底线的纵容和支撑。 无关情爱,流星的好,也足以让占魁在劫难逃。 她每一次闯祸有人担着护着,开玩笑喊的那一句“我早晚嫁给你”。 原来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从未有过的真心。 可碧桃如今却找不出任何一句话能安慰她。 不过占魁的心向来大得能包裹天地。 晚饭的时候吃竹叶糕,占魁又开始挑三拣四:“这豆沙都没磨碎,我还能吃到豆子的皮!呸呸呸!” 流星默默拿巾栉把占魁吐在桌子上的豆子皮擦掉。 有些抱歉地看向碧桃说:“时间仓促,没完全去皮。” “你可以尝尝这个。”流星拎着绑着竹叶的绳子,放在碧桃不远处,“是糯米猪蹄馅。” 这玩意儿还能弄成猪蹄的?! 碧桃本来没有什么胃口,一听是猪蹄的,她就高低要尝一尝。 真他大爷的好吃啊…… 糯米应该是用油浸过,跟软烂的猪蹄胶质混在一起不分你我,甚至更胜猪蹄的口感。 桌子上除了竹叶糕还有好几道其他的菜,流星也吃了两块竹叶糕,然后就给占魁挑鱼刺。 碧桃很想恶意地揣测流星是演的。 可看占魁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百忙”之中,自如地张开嘴,就被投喂了一口摘好了鱼刺还蘸了汤汁的鱼肉,吃得心满意足眯起大眼睛,碧桃就知道,他们平日里的相处一定也都如此。 而流星即便是做这种谄媚甚至有些暧昧的举动,也是姿态优雅流畅,丝毫不会令碧桃这个旁观者感到任何不适。 因为他看向占魁的眼神没有任何男人看向女人的侵占感,只有纯粹的,像照顾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孩子,一只咬不了硬骨头的小狗儿一样自然。 碧桃竭力去忽略嘴里引魂香的味道,又吃了俩甜口的豆沙竹叶糕。 竹叶包裹紧实,用细细的麻绳绑着,打开之后,看不到豆沙馅,只能看到零星的果干的碎料。 咬下去之后能吃到甜甜的豆沙馅,偶尔咬到一些果干,碧桃能尝出是山林中长不开的酸涩果子晒干制成。 这种酸味和豆沙的甜混合,酸酸甜甜还解腻。 碧桃感叹:“没想到流星师兄不仅剑术绝伦,还这么擅长制作点心。” 流星勾唇笑笑没说什么,占魁接话道:“他会做的东西多了去了!” 流星用巾栉压了一下嘴角。 温声道:“乐道友不是说想与我过招吗,此刻月上中天,我让人倒一壶茶来,我们几个把这小桌搬到廊下,让师妹吃着,我与乐道友切磋一番。” 于是三个人就真的把桌子搬到了廊下,占魁在那里吃,但盯着碧桃和流星两人目不转睛。 生怕两人真的打起来,打起来她还是要第一时间帮助碧桃的。 碧桃拿着一把问心阁的剑,而流星……他直接拿了一把通天锏。 开始动手之前,他提着通天锏,灵活地用手臂带动腕骨,在半空甩了半圈,而后通天锏锏身之上的四棱与鳞甲一样的锏身,就全部都活了一般,嗡嗡转了起来。 流星沉腰屈膝,星眸皓齿,对着碧桃微微勾唇,做了一个极其赏心悦目的预备战式。 嗡嗡的转动之音,卷动了流星身上的木灵跟随着通天锏一起流动起来。 他身未动,但衣袍翩飞,正如白日那一阵清风震动问心阁八角飞檐第八重的画像。 浑厚浩瀚的木灵朝着碧桃扑面而来,却并不像明光的金灵一样,动则肃杀,凌厉无边。而是饱含朴拙和包容万物之意,沉重又轻柔地将碧桃包裹其中。 碧桃出剑,木灵当成金灵用,肃杀之气撕破包裹。 两人迅速交上手。 “铮”一声,碧桃后退两步。 手中的佩剑断了。 占魁紧张地把竹叶糕往桌上一拍,碧桃看了她一眼她又坐回去了。 继续吃。 碧桃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断剑,一时间有些愣怔。 她的佩剑并不是什么好剑,流星的修为确实比碧桃高不少,但也仅仅只是地重。 佩剑包裹着她的木灵也不该断得这样轻易。 异形或者是重武器在对战中某些时候是有优势的,却大多时候不够轻盈,对体力的消耗和应用武器的技巧要求极高。 这也正是,为何剑修和刀修在万界的修界是最普遍的原因,因为这两种武器足够轻盈灵活,容易掌控。 但方才流星和她交手,甚至没有变换什么花样。 且剑锋断口整齐,不是生扛上像通天锏这样的重武器而不堪折断,是被通天锏旋转之时,带起的旋风扭断的…… 碧桃目露惊讶,抬头看向流星。 流星又扔了一把剑给碧桃,两人再度交手。 碧桃这次开始尝试躲避通天锏带起的旋风,两个人身形迅疾,眨眼之间便撞了百余招。 “铮!” 然后在两人自半空中回身相击时,碧桃的佩剑又折断了。 “通天锏锏身沉重,与寻常的刀剑相抗确实有优势。” 流星气息沉稳,抬手朝着廊下招了招,很快又有问心阁的修士送上新的佩剑。 碧桃原本就是要试探流星,更是被两次折断佩剑激起了野性,两人再度战在一处。 这一次对战时间更久一些,碧桃已经迅速规避前两次断剑的对战招式。 “铮!”剑断。 占魁撑得肚子溜溜圆,半靠在椅子上看着两人对战,一开始还提心吊胆,现在只当两人在为她舞剑助兴。 赏心悦目得很。 碧桃一袭妃色的衣裙,仿若狂风之下倾折的桃枝,手中长剑如臂使指,姿态流风回雪,却招式疾风骤雨,好似银蛇乱舞。 流星身着问心阁红黑服制,起跃翻转,姿态翩翩,皎若玉树临风前,通天锏多为守势,却也动若千钧,势不可当。 “铮!” “铮!” “铮!” 两人打得酣畅淋漓,到最后甚至不再驱动灵气,而是纯粹招式拼杀。 碧桃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柄剑,流星也有数次被她击得后退,通天锏飞落。 待到占魁都快坐在那里看睡着了,两个人才停下。 流星对着碧桃拱手:“乐道友的剑术已臻化境,举世无伦。” 碧桃看着流星,也拱手道:“流星师兄使用通天锏俨然出神入化,包罗万象,登峰造极。” 两人相互吹嘘完毕,相视一笑回到桌子旁边。流星又让问心阁的修士送来温茶。 此刻三更已过。 占魁一觉醒来,这两个人终于打完了,打了个哈欠说:“完事了谁赢了?” 碧桃没说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伸手拉起占魁对流星道:“多谢流星师兄赐教,今日受益良多,我先带她回去睡觉了。” 流星点头,起身帮着碧桃扶了一下占魁,将两人送到屋门口才转身离开。 占魁在外面就睡了一会儿,现在精神了,追着碧桃低声询问:“你到底试探出什么来了?你们两个谁赢了呀?” 碧桃坐在桌子边上说:“我与明光自小修习天界顶尖功法,若我跟明光不用灵力纯靠功法拼杀,他打不过我。” 碧桃的厉害之处,就是她能在对战时随时切换她所修习过的任何功法。 甚至将两种功法融合变形,或者当场学习对方的招式用于反击。 碧桃说:“但我跟流星对战数次,有胜有败,他的很多招式,我未曾见过,应当是他自创。” “哇,他还挺厉害,所以你到底试探出什么来了?” 碧桃看她一会儿,沉默片刻道:“就是……他挺厉害呀。” 占魁一脸迷茫。 碧桃转而说:“他做饭真好吃,明日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占魁摸了摸还没消化的肚子,深表赞同:“你想吃什么我先去跟他说,让他准备!” 碧桃还真点了两个爱吃的,都是肉。 占魁乐颠颠地去吩咐流星准备明天的菜谱。 一连数日,占魁和碧桃过得简直比在天界还要逍遥的日子。 吃各种好吃的,撑着了就和流星切磋对战,从小阅遍万种绝妙功法的碧桃,每一次同他对战都有所受益。 后来也不局限于招式,碧桃还和他对法印。 流星耐心得令人发指,他挑灯连夜画图,给碧桃绘制了一番,适合碧桃木灵的法印。 替换掉了她用金灵生搬硬套的法印,结印之后不仅消耗的木灵减半,运用起来更是威力大增。 碧桃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流星在修界之中那么受修士的敬重和追捧。 他像一缕暖风,存在感并不强,在炎热夏季,偶尔拂过你的面颊,你甚至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但在某个瞬间,比如你正跨过寒冬,浑身冰冷,这一缕拂面的暖风,就会悄无声息地吹进你的心头。 这样一个人,只要和他相处上几天,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碧桃这短短五六天的工夫,都长胖了一圈。 和占魁两个人躺在三楼廊檐之下,饮着清茶,偷得浮生半日闲。 占魁嘴里吃着拇指大小一口一个的茶点,问碧桃:“流星师兄不是去砍木了吗?这问心阁周边就有很多返魂木,怎么还没回来?” 碧桃收回视线看向占魁:“又有魂魄要送入轮回吗?” “嗯,昨天回来的一批驱邪修士送来的,大概有十几个完整的魂魄可以送入轮回。” 占魁早就对问心阁送魂魄入轮回的事情习以为常。 半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说:“我今天晚上想吃野菜馅儿的糙米面蒸饺。” 正这时,问心阁远处的那片返魂木的树林,响起了一阵雷声。 一束雷光自天际被引下,击在返魂木之上,很快那边飘起了青烟。 碧桃趴在回廊旁边,将灵力聚集在双目之间远眺,看到流星就站在那返魂木不远之处,指挥问心阁的修士把那棵被雷击中的返魂木砍下来。 碧桃又仰头,看着问心阁八角飞檐垂落的那些重叠交错的锁链,盯着上面已经褪色的符布说:“扣上了。” “什么?”占魁问碧桃。 碧桃说:“我要回一趟无上剑派。” 占魁坐直,原本闲散的表情顷刻变严肃。 碧桃看着她,神情也是这些天从未有过的严肃:“有些事情要你去做。” 入夜。 流星下冥界送魂魄入轮回。 碧桃骑着马,马背上放置着好几个包裹,直奔无上剑派。 碧桃日夜兼程,两天两夜就回到了无上剑派。 在她入山不久之后,也有一行伤势惨重的修士,跑到了问心阁求助。 为首的乃是雷霆宗的一位体修,浑身染血,冲进问心阁之后就抱住了流星的大腿,哭道:“流星阁主!日照国无满山有鬼母作恶,日啖生人三百个!” “白日食了生人,夜里便又能生产出三百恶鬼,恶鬼入城食人生魂,周遭城镇上报不及,已经成为数座鬼城!” “我等回门派的途中听到消息,原本结队前往诛戮鬼母,却因鬼母过于凶悍,大半修士受困于鬼母巢穴!” “已然通知了各个宗门的宗主和长老前往……” 这修士声泪俱下:“流星师兄,当日诛杀希恶鬼之时,你曾说来日若各宗修士有难,问心阁自当犬马相报,可还作数?!” “于道友快快请起。”流星小心避开这个修士的伤口,扶起他说,“自然算数。” “且给我些许时间,召集问心阁修士,挑拣法器整装。” “你们伤势不轻,天狗,快带这几位道友到里面去治伤……” 占魁从二楼下来,看到这些人之后,瞳孔骤然舒张。 这些人……全都是仙位。 之前在孟夏村,明光计划一旦寻好了设阵之地,就会捏造“恶鬼祸事”,引各宗门掌门长老,还有问心阁的人前往。 以阵法来确定玄门老祖,究竟夺舍了谁人之身在众人背后搅弄风云,残杀人命。 这些仙位现在过来,就证明……对玄门老祖的猎杀开始了。 占魁看向恍然无觉的流星。 有那么一刻,她的神情是凄切惶然的。 流星正一如既往,急他人之急,忧他人之危,已经调动问心阁的修士忙活起来。 勒令众人整装待发,还亲自给这些人处理伤口,温声询问鬼母作恶的细节。 占魁也明白了为何昨夜碧桃要连夜离开,碧桃应该是去和明光他们会合了。 占魁想到碧桃分明看出了她对流星的动容,却还将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眼,眼中所有的动摇都化为狡黠。 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抱怨道:“师兄,你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隔夜的东西,我肚子好痛!” 占魁说着,跑到了楼上,钻进解手的小屋,坐在恭桶上面,一直等到下面整装完毕都没有出来。 流星准备出发之前,跑屋子里面来找占魁。 占魁把手臂堵住自己的嘴,模仿出噗噗放屁的声音,还发出痛苦的哎哟声。 流星并没有进到里屋,他站在房门口,听到声音之后沉默片刻,表情竟然是自责。 他说了实话:“今天早上确实有两道菜是昨天晚上剩的……我重新又热了一下。” 世道艰难,流星不舍得浪费得来不易的食物,自己又实在是吃不下。 想到占魁又能吃肠胃又好,早上在那两道菜里加了些新菜进去,伪装成新的端给她吃来着。 流星心虚地叫了占魁一声:“师妹啊……” 他说:“我现在必须尽快出发,鬼母出现的无满山,距离这里不算远,去得快或许还能救下那些受困的人道友。” “我已经留了人留守问心阁,也让他们给你煎药了。” “喝了药肚子就不痛了。” “啊。”占魁把手挪开,盯着地面,眨巴着大眼睛。 在听到流星的脚步离开的时候。 占魁动了动嘴唇,像一条渴水的鱼那样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身为仙位,就算从来未曾领过仙职,可以说没有对天下的苍生做出什么大贡献,但她终究是仙位。 就像冰镜再怎么爱她的夫君,得知她夫君为恶鬼所化,一样会亲手以雷灵送他魂飞魄散。 九天为仙者,如何能为一己私欲置苍生苦恶于不顾。 就算占魁对流星有所动容,也不可能在这个紧要的关口上说出任何提示对方的话。 碧桃这几日绝口不提任何计划,只每日陪着占魁吃吃喝喝,这是留给占魁最后的“享受”时间。 占魁闭眼,坐在恭桶上面,听脚步声消失在回廊。 这才开口,气若游丝一般说:“师兄,我等你回来……就嫁给你哦。” 流星已到楼下,翻身上马的时候,动作微微停滞了片刻。 而后带领一众修士,纵马直奔无满山。 与此同时,碧桃正在无上剑派后山的罡风崖,被张玉鸾吐了一脸的唾沫。 “呸!我早就应该看出来你夺舍了我师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究竟是何方妖魔?!” “有种你把我放开!咱们俩拼个你死我活!偷偷给我下药你算什么本事?!” 碧桃正在张玉鸾的面前给她捆绳子呢,没能躲得开,伸手抹了一把脸,继续把绳子勒得紧紧的。 把张玉鸾给从头到脚捆成了一个只能蠕动的“肉虫”,还把她身上多处大穴给封死了,让她没有办法调动灵力挣脱。 张玉鸾一直都在叭叭叭,把碧桃形容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 等到碧桃终于把她捆好,把带来的几个包裹拽过来,从一个包裹之中掏出来……一张巨大的面饼。 她专门吩咐厨房烙的,还热乎着呢。 碧桃把中间的部分掏空,朝着张玉鸾的脑袋上比了一下。 然后又把周围撕成了均匀的一个中空的圆圈。 然后将这张饼套在了张玉鸾的脑袋上。 张玉鸾:“……三师妹,我收回我刚才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只要你把我放开,我可以自己打自己的巴掌给你认错。” “或者咱们门派里面有草药堂,一位老大夫坐诊,你要不然去看看呢?” 碧桃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撕下来的饼也没有浪费,狼吞虎咽就给吃了。 她前几天还跟爹爹说面饼难吃,但现在吃了几天的山珍海味,碧桃觉得面饼其实也挺好吃的。 而且又抗饿又不容易坏。 就是有点干啊……忘拿水了。 好在修士几天不喝水是死不了的。碧桃只是封住了张玉鸾调动灵力冲破绳索的穴位,剩下的流畅经脉足够她活下来。 碧桃伸手砸了几下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把那几口面饼咽进去。 张玉鸾吐她吐得都没什么唾沫了,看到碧桃被噎得直抻脖子,也跟着抻了一下脖子,艰难咽了口口水。 但她看碧桃的眼神像看着一个失心疯。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张玉鸾崩溃地咆哮。 碧桃把面饼给咽进去,被张玉鸾正了正身脖子上面的饼,压着她的脑袋测试了一下距离,非常满意。 然后说道:“二师姐,这个是你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口粮,渡命用的,千万省着点吃。” “你是不是和大师兄吵架,被大师兄给甩了你气疯了?” 张玉鸾声音尖锐地嘶吼: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脚踏两船,翻船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乘虚而入试图挽回过大师兄,什么大师兄四师弟的都给你,你一个人包圆算了!你以为我稀罕啊?!” “你不至于如此狠毒,要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碧桃把那几个包袱拖过来,扯出其中一个包袱里面的储物袋。 拉开储物袋,朝前一送,张玉鸾登时就没了声音。 眼睛瞪大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一样,嗓子里发出嗝的一声。 碧桃说:“天品白灵,像这样的储物袋有十几个,全都给你。” 张玉鸾转动着眼珠子,看碧桃的眼神更加震惊难言。 碧桃说:“这些白灵足够你修炼到地重极阶,等你修炼到地重极阶……之后也就不需要这种灵石来修炼了。” “你果然是疯了,你是把你娘亲的老底都掏出来了吗?要给我?”张玉鸾的声音都有一些颤抖,“师妹,你要不然还是去草药堂那边看看吧……” 碧桃伸手捧住了张玉鸾哆嗦的脸,对上了她的眼睛说:“不要害怕,师姐,你的天赋技能是明心见性,这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能力,能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 “你对事情的判断很少出错,保持你敏锐的洞察力,你想的都是真的……” 张玉鸾的嘴唇颤抖得不像样子,她问碧桃:“是不是……是不是门派里出了什么……唔唔唔唔唔唔!” 碧桃直接把包袱上面的布扯下来了一块,把张玉鸾的嘴给塞住了。 “这布料你顶一阵子就顶出来了不耽误你吃东西。” 碧桃说完,又拉过了另一个包袱,拍了拍说:“那些天品白灵也不是白白给你,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等你挣脱了束缚,你需要按照这包袱里面我留给你的字条上写的去做。” 碧桃无比严肃地看着张玉鸾说:“我就是夺舍了你师妹的恶鬼,本事大着呢,要是不按照这包裹里面说的做,到时候你怎么吸入身体的白灵,我就连你的魂魄一起给你抽出来!” “听到了没有?!”碧桃凶狠地喊了一声。 张玉鸾一直在唔唔唔唔唔唔,喉咙声嘶力竭,听上去骂得很脏。 但她的眼泪簌簌而下,看着碧桃的神情焦急无比,哀绝非常。 她又露出了那种碧桃第一次见到她哭的时候的表情,凄凄楚楚,眉毛呈现可怜的倒八字,看上去仿佛一个人把这世上所有的苦都给吃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张玉鸾是装的,倒没有此刻情真意切,楚楚动人。 碧桃本来眼眶也有点泛酸,见状轻笑出声。 伸手给她的好师姐抹了一下眼泪。 而后起身,把除了给张玉鸾的另外两个包裹背在身上,大步走出了罡风崖。 张玉鸾被堵着嘴,从喉咙之中发出咆哮。 涕泗横流,歇斯底里,碧桃却始终没有再回一次头。 碧桃快步下山,回到天水院搜刮了一圈,把不二道人乐君雅的所有法器都带上。 又跑到了烟岚院,正准备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哐哐的打砸之声…… 金灵在天然的石室里面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磐石开裂,摆设轰塌。 碧桃看到一个高大身影,持剑乱劈,金灵暴虐,眉目霜冷,仿佛这个屋子和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他恨不得将这方寸之地搅成飞灰,扬散于天地之间。 碧桃没进去。 她察觉到远处有人,侧头望去。 独臂的冰轮,手中提着一柄长枪,站在无上剑派的入口之处,似在等人。 长长的吊桥,在半空随着山风轻轻摇晃,两个人隔着索桥对视。 短短数月,时移世易,他们再不是当初驱邪归来,一进山中便如同四散的鸟兽一样,直钻自己老巢的“欢快鸟雀”。 他们之间没有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他他又不爱我的可笑情感纠葛。 冰轮眉目沉凛,俊容忧郁,他率先挪开视线,不知道怎么面对碧桃。 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个,和他本仇怨深结,却又分明有过同生共死的同门情谊,甚至引动他不为人知的情潮的…… 谁呢? 他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碧桃呢? 冰轮始终无法定义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 碧桃也收回视线,迈步进入了已经面目全非的烟岚院。 明光察觉到有人触动禁制……那是曾经卫丹心为了防止碧桃进来专门设下的禁制。 后来两人相好也没有解开,全当成情趣反正也拦不住碧桃。 明光持剑转过头来。 他站在被他亲手摧毁的残垣断壁之中,周身金灵未消,法袍翩跹,长发无风飞舞,雪胎梅骨,孤标傲世。 他看到进来的人竟然是碧桃,金瞳骤然收缩成一点,攥着长剑的手青筋暴起。 但他岸立在废墟之中一动未动,仿佛在无声且决绝地在跟碧桃宣布决裂。 他恨极了小桃枝看着他,却想着卫丹心。 更厌恶透了这个烟岚院,承载着小桃枝和卫丹心之间所有的美好与纠缠。 他将自己残忍地割成两个,将其中另一个杀死,湮灭,不容许他存在。 他绝不做任何人的替代品,哪怕是他自己。 好在这星界的一切都要结束了,他毁了这里,卫丹心和小桃枝之间的一切也很快就会随着众人归天而埋葬。 他甚至想好了第二轮竞赛结束之后,如何用正当的理由,不允许那一段荒唐的过往,再被诸仙追溯评断。 明光带人寻到了结阵之地,亲自回门派,是为了安排师弟和师妹们守山,更是为了亲手将这里毁掉。 碧桃一点都不惊讶。 明光的掌控欲和她一样,事情失去掌控会让自己崩溃厌恨,非要将一切重新抓在手中不可。 尤其碧桃蓄意引他误会,他归天之前,把整个无上剑派遣散,一把火给烧了都不奇怪。 明光浑身紧绷,没想到碧桃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明明十月十五日,她该和卫丹心大婚的那一天都没回来。 明光已经准备好了碧桃会为了卫丹心,和他吵架动手,浑身紧绷。 金瞳死死盯着碧桃,却一度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最后将头执拗地扭到一侧,用灵力逼退眼中的红丝。 片刻后,碧桃走到了明光的面前。 明光屏住呼吸,将头扭回来,居高临下地看她,眉压雷霆,眼积霜雪。 如果她还敢提卫丹心…… “砸完了吗?” 碧桃语调幽幽,一点也没有明光想象之中的,被毁掉和心爱之人爱巢的激愤与痛苦。 她走到明光身边仰头看他,对他伸出手,中指的指尖几乎要戳到明光下巴的小红痣上面。 “把我们两个人结发的头发还给我。” 明光眼中泄露片刻怔忪。 而后怒道:“我们?指你和卫丹心吗?!” 明光深吸一口气,冷漠道:“毁了。” 碧桃不缩回手,执着地看着他,手指尖戳到他的小红痣上面。 明光咬牙,侧脸的轮廓绷得犹如陡峭险峰。 气极反笑:“不知道扔到哪去了,或许就在这屋子里随便哪块石头下面压着呢,你想要,你自己找啊……” 第93章 “鳖”已入瓮 明光行事向来光明磊落, 几乎从不意气用事。 可见他现在已经被气到何种地步,才会负气说出这种故意戏弄人的无稽之言。 碧桃知道, 他肯定没舍得把两个人结发的小锦囊给毁掉。 说不定现在就贴身藏着,只要碧桃伸手在他怀里掏一掏就能找到。 碧桃和他对视了片刻,在猝不及防把东西找出来戳穿明光,让他无地自容恼羞成怒,和继续把他气得昏头涨脑之间选择了后者。 碧桃把手收回来,按照明光说的去翻找了。 她找得认真,在一堆碎石之中扒拉来扒拉去, 故意把手蹭得脏兮兮,背对着明光蹲在地上,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实际上心里愉悦极了。 亲眼看着一个循规蹈矩的小棺材板, 因为你的一句话而失魂落魄, 方寸大乱。碧桃心中某种不为人知的控制欲被狠狠满足。 她就和占魁说明光爱惨了她嘛。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拨动碎石的声音,而明光一直死死盯着碧桃的后背。 如果眼神能够化为实质, 简直要穿碧桃胸口而过。 让她也好好体会一番自己此刻的感觉。 激荡的金灵缓慢收束回身体, 明光都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终于“平静”地接受了小桃枝真的只喜欢卫丹心的事实。 明光迈步,走到碧桃身边, 伸手把正在试图费力搬动的一块巨石的碧桃拉起来。 声音静如死水一般道:“别找了,被我毁掉了。” 明光其实还想说:你死心吧, 天上地下, 从来就没有过卫丹心, 永远也不会再有卫丹心。 可是明光薄唇微张,最后却没有将这种继续相互伤害的决绝之话说出口。 明光松开碧桃,率先走出了残垣断壁。 换成碧桃看着明光高大的,却难掩落寞萧索的背影。 手肘撑在被利剑的剑锋削断的半块石屏风上面, 指尖快速地在屏风的断口上面敲动。 碧桃心想:把他气成这样,他之后就不会再受自己的影响而作出错误决定了吧? 碧桃很快也跟随着明光的脚步,出了烟岚院,然后像一个小尾巴一样坠在他的身后。 在明光走上吊桥,直奔无上剑派出口,他察觉到身后的“小尾巴”,在桥上回过头,看向碧桃。 他面如死灰,青白非常。 语气漠然:“你跟着我做什么?” 碧桃神色轻松道:“不是一起合作诛杀玄门老祖吗?当然是跟你一起去驱邪。” “怎么?因为我没有跪着求你原谅我,没有指天画地发誓我只爱你一个人,你就要把我剔除计划,不允许我蹭功德一起归天?” 明光才刚刚如死灰一样平静下去的表情,再度被碧桃这番话给激得额角青筋鼓起。 他之前要小桃枝和他一起寻找结阵之地,她不肯,现在又来怪他吗? 明光这辈子没有被这样误解,这样恶意揣测过,也是生平第一次明白何为百口莫辩。 他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碧桃就将一个包裹扔进他的怀里。 “我虽然没有参与寻找结阵之地,也没有参与结阵,但是我带来了大量天品白灵。” 碧桃说:“想要确定谁是玄门老祖,你肯定会启用‘北斗溯灵阵’,追魂溯魄,方能得知入阵之人是否为夺舍之人。” “北斗溯灵阵启阵需要非常庞大的灵力,此间生机不足,欲借此间危宿星神之力,也得有接连‘路费’嘛。” 明光看着碧桃,没有去翻包裹,也能感受到包裹之中,天品白灵传来的浩瀚灵气。 明光立刻就想问:你执意留在问心阁涉险,是否就是为了拿到这些白灵助我结阵? 但这番自作多情的疑问还未出口,碧桃便说:“你也知道占魁是流星师兄的心尖肉,占魁取用这些东西正如探囊取物,我让她随便给我装了一些……” “这些天品白灵拿来结阵,你身边的那些古仙族,总不会说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就要白白蹭功德归天吧?” 明光的喉头仿佛被方才烟岚院的那些碎石给哽住了。 北斗溯灵阵已成,虽然灵石越多越好,但没有,也未必不能行事。 明光紧紧抓着包裹,片刻之后他轻笑一声,极尽嘲讽。 他笑的,嘲讽的都是自己。 但他并没有把包裹给碧桃扔回去让她滚蛋。 而是将包裹拎着,转过身之后大步走向了无上剑派的出口。 碧桃“顺理成章”,跟着明光和冰轮,以及几个古仙族修士,一路纵马去往无满山。 途中日夜兼程,明光再没有跟碧桃说任何一句话,甚至也不再看向她。 行路之时他一马当先,停下休整的时候他闭目打坐。 显然,他已经伤心透顶。 而和他一样同样“伤心透顶”之人,还有银汉罟上曾经支持碧桃的那些人。 他们对碧桃的攻讦和鄙夷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真没有想到碧桃神仙竟然是这种人,她说了那些猖狂的话之后,我只当她是气急了。” “我真的后悔死了曾经跟她说话,还觉得她很潇洒,她根本就是个浑蛋!” “她不肯去寻找结阵之地,执意要留在问心阁,我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别的计划,结果她在问心阁好吃好喝那么多天,临走偷一些天品白灵出来,就仗着明光玄仙心软,还真要蹭功德归天!” “其他的功德仙位好歹跟着忙前忙后,又是出动人力又是挖空了自己和身边人的老底凑出灵石,现在阵法已经结成,眼看着归天在望,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跟着鸡犬升天了!” “话也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那碧桃神仙不说了吗,她要站在九天的极处,她要和明光玄仙比肩,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爬上天顶的!” “桃桃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也相信碧桃神仙不是这样的人,但就目前发生的事情来说,我找不到什么话来为她辩解。” “既然自己没有能耐,终归是要蹭的,前面还装什么?明光玄仙甚至为了对她负责,已经打算打破和古仙族之间约定俗成的婚约娶她,结果她拒绝了还口出那样的狂言,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明光玄仙碰到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被骗身骗心,竟然还让她跟着蹭功德,我好生气!” “怎么了怎么了?!明光玄仙求婚就一定要答应吗?我们桃桃不做未来仙后,直接做仙帝不行吗!” “我的天哪,原来碧桃神仙是要做仙帝啊,失敬失敬!” “可是如果碧桃神仙当时不点头合作的话,幽天那些功德仙位以她为先,合作也做不成啊?而且我始终觉得碧桃神仙这样做有她的道理! ” “我呸!野仙灵闻着味儿就来了是吧?现在连功德仙位都不为她说话了,她可是要踩在所有人的头顶,登到九天极处,那不就是想做帝君吗?功德仙位都觉得她是痴心妄想耻与她为伍了吧。” “怎么她不点头就没有办法结盟了?这又不像第一个星界,没有办法一起做件事情平分信仰力。幽天的那些功德仙位就算碧桃神仙不点头也会和明光玄仙合作,她不点头,她一个人才会被孤立。玄门老祖盘踞这个星界两千多年,眼见着针对的都是仙位,除了合作诛杀根本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反正我还是支持桃子,她行事从来都有自己的道理。” “哇偶,行事有自己道理的未来碧桃‘仙帝’,有种怎么不自己一个人行动呢?” “第一场竞赛我就觉得她和邪教搅和在一起投机取巧,在天界如果没有朱明仙督护着,早就成为众矢之的了。为仙者走的却是歪路,又如何能长久呢?” …… 银汉罟上一如既往吵得不可开交。 碧桃的忠实支持者还是在为她说话,但数量相比古仙族简直犹如杯水车薪。 她之前那一番言论得罪了一大半古仙族。碧桃的那些支持者,现在也在隐隐被孤立和嘲讽。 朱明这个“碧桃的后盾”,更是被仙位们轮番挑刺,还有人私下里又把他飞升之事拉出来质疑,说他得位不正。 虽然没受到什么实质的攻击,但被判罚下界的仙位有人对着朱明吐口水。 说他和碧桃两人狼狈为奸搅动九天风雷,意图谋篡帝位,戕害苍生。 当时云层之上风雷滚滚,重霄六御台上诸仙皆在,朱明倒不至于因此愤怒,但脸皮也算是被人撕下来踩在地上反复碾磨了。 “要是我和碧桃两个人就能谋篡帝位戗害苍生,那这天界和凡间幼童过家家也差不多了……” 朱明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头疼至极。 他倒不是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是不相信碧桃的本事能够扭转局势。 就算她扭转不了,蹭功德归天又怎么了? 那明光不是追着撵着让她蹭吗。 朱明比较头痛的是面前的这个太极。 他看着对面才刚刚从囹圄宫被捞出来,又因为听到有人对碧桃口出恶言,跟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太极,狠狠叹了口气。 苦口婆心道:“现在这个关口之上,碧桃会被攻讦再正常不过,你难道没看到她干的那些事吗?这也就是她九天胜友如云,到如今还有人替她说话摇旗,换成其他仙位早就被人给骂出屎来了!” 太极一脸不服,阴阳眼全被打肿了,看上去好像脸上顶着两颗硕大的黑白棋子。 他愤愤不平道:“碧桃神仙心怀苍生,她这样做定有她的道理!什么时候轮到那些尸位素餐屁用没有的仙位对她评头论足?!” 朱明看着太极,指着他那猪头一样的脑袋说:“你真不愧是她的侍者,她在下面说要当天帝,你一个小小至仙,飞升天界还没到十天,在上面和护法神将起冲突。”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不分青红皂白冲上去殴打的那人,乃是六丁六甲神之中的阳神玉男?他要真跟你动手,能把你打成肉泥。”① “我管他什么玉男处男,他竟敢说碧桃神仙拒绝了明光玄仙就再也嫁不出去!” “我呸!想娶碧桃神仙的人能从这里排到上清境!” 朱明表情一言难尽。 太极嗤笑:“他把我打成这样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我把他的头发都薅下来一块!哼!还做玉男,我看他做和尚去吧!” 朱明哭笑不得,最后还是笑了。 用手指指着太极说:“你小子是真赶上好时候了……” 现在九天仙位被清查出了错处的数量蔚为壮观,像下饺子一样被判罚下界。已经演变到对着同仙吐口水,都能被人歪曲成残杀同仙,一个至仙放在从前,如果敢和六丁六甲神动手,那就是找死。 而如今这种形势,就算是走在路上说句话就被揍了的六丁六甲的阳神玉男,也不敢对着太极下手太狠。 尤其太极还是一个至仙。 现在的天界,至仙和灵仙这些低位仙,也因为碧桃的一顿乱搅和后,“血脉觉醒”地位超然起来,个个仗弱行凶,但凡是吃到一点亏就抱团扯大旗。 说什么高位仙视低位仙为蝼蚁,他们全是天道衍生,承天命降生为仙,蔑视他们就是蔑视天道,居心不良什么的…… 这个关口谁也不想沾腥,因此太极把六丁六甲神给揍了,直接上在九天“一战封神”。 之前还有人跑到碧桃的苍生殿里去找麻烦,现在倒是没人敢去了。 朱明最后也没有劝太极收敛,这个时候不猖狂更待何时? 况且碧桃现在处在风口浪尖之上,若是她的宫殿里面真没一个人能够撑起来,待她归天之后估计就没地方住了。 到时候搞不好要举家搬到玉骨宫来,朱明想想都能烦死。 朱明把太极打发走之前,还是“交代”了一下:“你下次再遇到什么事,你先别急着动手,你是没长嘴吗?好好利用你的嘴,只要他先对你动手……” 朱明给太极使了个眼色——只要对方先动手,无论你把篓子捅得多大都算互殴,我都比较好捞你。 太极不是和朱明狼狈为奸多年的碧桃,看不懂。 但不妨碍他自行领会。 他惊喜说:“我懂了,有人先跟我动手我就能往死里打他!我可以用刀吗!我刀法很好的,还会飞刀!” 太极说着摸了摸自己腰上的刀袋,那里面装的全都是各种样式各种大小的刀具。 他本身就是个大夫,而且是那种“逆天而行”,把人直接开膛破肚,剜心切肝的大夫。 形容凡人武艺高强刀法精妙,有个词叫庖丁解牛。 太极了解人身体上每一块骨头、肌理、血管,筋脉。 扯掉一块头发算什么?他能眨眼之间庖丁解人。 朱明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因为太极眼中的戾气而皱眉。 伸手朝着太极的眉心一点,裹挟着梅香的木灵,就如浩瀚海水一般,倾倒进了太极的灵台。 瞬间冲散了太极的魔障。 “你与魔障只有一线之隔,你这样极其容易授人以柄,要知道你现在代表的是碧桃,若不能克制自己,又要如何保护她呢?” 太极一双转轮眼阴阳两色旋转片刻,恢复了一片清明。 对着朱明拱手道:“谢朱明仙督指点。” 太极走后,朱明摇着头坐回自己的桌子旁边。 重新打开银汉罟,嘟囔道:“一个一个,天上地下,没省心的。” 朱明皱眉盯着银汉罟,也猜不到碧桃现在是怎么回事。 “你是怎么回事?”碧桃走到打坐的明光旁边,看着他行路以来,越来越青白的面色。 若说之前在无上剑派打砸烟岚院时,好歹还有几分因为愤怒而被激发的血色,现在明光的脸白得好像一个吊死多时的吊死鬼。 明光睁开眼睛看向碧桃,开口声音平缓,不带一丝感情:“我怎么样,跟你没关系。” 他又不是卫丹心。 碧桃伸出手要摸他的手腕探脉,结果明光霍然起身,直接走向马匹。 然后翻身上马,对还在休息的众人下令道:“继续赶路!” 他不理会众人是否跟上,也不回头看碧桃究竟如何,直接纵马离开。 一行人又跑了整整一夜,一路上再没有停下。 碧桃后来纵马追上了明光,发现他的面色又恢复了,就没在意。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抵达了无满山。 还未等入山,碧桃就看到山中鬼气弥散,阴风四荡,看上去比希恶鬼和伥鬼的阵仗还大。 而比阴气更加强横的,是如今已经被激发的阵法——五行危宿阵! 五行灵光自山中五个方位腾起,合围阴气最重的山峰。 符纹游龙于阵法周遭和穹顶之上若隐若现,腾飞咆哮——那是缚灵阵之中,用于加固的镇恶龙。 碧桃等人一下马,很快有人朝着他们围拢过来。 云川带人径直冲向明光:“太虚楼和雷霆宗的掌门和长老提前到了,都已经进入山中,我等放置的诱饵被识破,我只能启五行危宿阵和缚灵阵,先将他们困在其中!” 云川看着明光专门道:“还有无上剑派的掌门卫肖……也没能拖住,跟随众人已经入阵了。” 明光点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带领众人过去。 碧桃紧随其后,苍灵自云川身边过来,迅速把目前的状况和碧桃说明。 碧桃问道:“你们以鬼母作恶为由引各宗门的掌门和长老过来,真的有鬼母吗?” 苍灵点头:“确实有一位鬼母,是由难产而死的妇人所化。日落生产,天亮之前再将孩子吃掉,如此轮回往复,颇为可悲。” “只不过此山中阴气,并非来自那位鬼母,这些阴气,都是我等这些日子在各地搜罗来的恶鬼,令其重伤无法抵抗,捆成一堆,再以符箓激发他们的鬼气,扔在阵眼之中当作诱饵。” 碧桃一边走一边又问:“除了北斗溯灵阵,五行危宿阵,缚灵阵之外,山中还有其他的阵法吗?” 苍灵等人也摇头:“我等全程都跟随古仙族设阵,没有其他的阵法了。” 苍灵亲自带人跟随明光设阵,也见识了阵法叠加的威力,颇为有信心:“只待修界所有宗门的掌门和长老齐聚,再加上阵法借大地五行之力,和危宿星神之力,只要揪出玄门老祖夺舍之人,一定能将龟缩在此间作恶的玄门老祖诛杀!” 碧桃神色凝重,不置可否。 一行人很快进山,却只在阵外。 阵中几个长老,还有两个宗门的掌门人发现被小辈所骗,又被困在阵法之中,正怒火冲天,有人攻击阵法,有人质问阵外之人。 “丹心,你这是为何?这阵法是你带人所设?”卫肖看着带众人走到阵法旁边的明光,虽然神情有些不解,却依旧温润平和。 他对自己的儿子充满骄傲信任之情,看到“卫丹心”那一刻就已经放松下来。 然而他后面的人就没有这么好脾气了。 鹤发白须的太虚楼掌门人,冲过来一掌打在缚灵阵上,横眉怒目。 对着明光等人咆哮:“你们串通操纵我门派弟子,利用什么狗屁的鬼母说法,将我等骗到此地以阵法束缚,究竟意欲何为?!” 太虚楼掌门人身后的雷霆宗掌门人也冲过来,声如洪钟气冲霄汉,一脚踢在阵法之上,力道之大,整个阵法都为之一震。 只不过他这一脚激怒了缚灵阵上面的镇恶游龙,游龙游弋到他面前张口咆哮。 凛冽的灵气化为剑刃,朝着雷霆宗掌门人刺去—— 雷霆宗的掌门人是地重巅峰的体修,修的便是刀枪不入,可这灵气幻化出来的剑刃,借的乃是叠阵之上,此间星界的五行之力,幻化而出的剑刃,正克这体修的灵属。 他急急躲避,胸腹竟然被擦出了一道血痕,立刻目眦欲裂地咆哮:“你们这群小崽子……难道是要造反翻天了吗?!” 明光站在阵法之外,对上卫肖的问询眼神,开口说道:“父亲,诸位仙长,稍安毋躁。” “等人到齐,诸位仙长自然就知道我等为何这样做。” 卫丹心说完不再理会阵中之人的咆哮和叫骂,交代其他人准备“好好表演”。 今夜所有修界仙长和问心阁的修士,都会先后抵达,务必顺利将他们引入阵中。 碧桃这时候站出来,说道:“仙长们不断攻击阵法,对阵法灵气消耗太大。我带来了足够的天品白灵,可以将阵法再加固一番。” 碧桃身上还有两个包裹,拆开其中一个把白灵分给众人,也不拘是古仙族还是功德仙位。 而后一起跟着,去加固阵法。 碧桃对阵法涉猎颇深,变化叠加起来比明光有过之无不及。 起先还是跟在众人身后,后来主动提出并补足了几处小缺漏,把身上剩下的那个包裹之中的白灵都用完了。 看到加固过后的阵法灵光更胜,那些因为碧桃没有出力,还姗姗来迟的一部分古仙族,面色总算好了一点。 而此刻金乌西沉,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陆续有各宗门的长老被自己家的“弟子”骗过来,成功送入阵法。 阵中的仙长们简直要气疯了,云川已经和其他几个弟子提前解释了为何会这样做,也提出了玄门老祖在此间作恶之事。 但是这些从接手宗门,或者说从小就供奉着玄门老祖长大,以玄门老祖为标杆为信仰的此界修士,完全不相信这种说法。 还觉得众人全部被鬼怪迷惑了心智。 他们被小辈愚弄欺骗,怒不可遏,联合在一起攻击缚灵阵。 只不过此界修士,修为实在和正常的修真界之中修士动不动就能“翻天覆地”无法比拟。 对付一个希恶鬼要出动那么多人,足可见修界已经凋敝式微到何种境地。 联手攻击缚灵阵,也无法攻破结合了五行与危宿星神之力的阵法。 待到天际半月在云层之后羞怯露脸,便只剩下问心阁的修士还没有到达。 众人严阵以待。另启匿息之阵,尽数藏匿其中。 碧桃趁着人员混站,凑到冰轮身边,问他:“四师弟,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啊,难道是之前和仙长们交手受伤了吗?” 冰轮连和碧桃主动说句话都不敢,对视都要很快挪开视线。 此刻碧桃主动找他说话,还如此温言软语,他表情先是一怔,然后如一只骤然遭受了雷击的小兽。 猛地一下就把自己脊背抻得笔直。 接着“嘶”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胸口位置。 之后想到什么,又赶紧把按住胸口的手臂弹开,背到身后。 白着一张脸,犹如拨浪鼓成精般摇头:“没有啊!” 他大概是因为心虚或者实在没有办法面对碧桃,这一句喊出来的声音尤其大。 所有人都看向他和碧桃这边……众人这才发现碧桃神仙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他们古仙族队伍里面来了。 冰轮立刻趁机转身,到了人群的后面远离碧桃。 碧桃对上众人看过来的视线,抽了抽鼻子。 明光回头,视线刀一样刮在碧桃的身上,又从碧桃的身上刮向身后的冰轮。 简直要用目光将两个人剁成肉馅。 小桃枝和冰轮之间有什么话可说? 冰轮舔了舔嘴唇,把脑袋都要低进胸膛里了。 碧桃又揉了揉鼻子,很尴尬的样子,而后走回了功德仙位站着的地方。 碧桃回到苍灵他们的身边,环视身边的人。 低声地问苍灵:“他们之前跟谁动手了吗?个个小脸煞白……”身上还有一股子血腥味。 苍灵茫然摇头:“没有啊,就之前抓那些恶鬼时动过手,但是没有人受伤啊……” “救命啊!流星师兄救命啊——” “鬼母开始吃人了!好多人都被杀了,好多人……” 所有站在隐息阵法之中的人,全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问心阁的人到了。 把问心阁的人骗进阵法之中,轻松得难以想象。 流星面上永远是那种忧悯苍生的神情,带着人跟随着那浑身是血的求救修士,一路冲到了大阵之前。 稍有迟疑,但随即看到阵中各色灵光大炽,还未等那引他入阵的人解释催促,就和前面那些赶到的宗门长老一样,以为里面的人,在同妖邪混战苦战。 流星正巧也见过明光带人结五行危宿阵,在对付伥鬼的时候确实为诛邪之阵。加之此山中阴气冲天,诱饵始终都在发挥作用,鬼气浓重如雾,风吹不散,灵光闪烁之下竟也不减弱。 流星救人心切,没再细问,带人直接就冲了进去。 缚灵阵可进不可出,至此,所有人都到齐了。 “鳖”已入瓮。 第94章 玄门老祖 众人入阵之后, 北斗溯灵阵开启。 大阵之中,镇恶龙疯狂地游动, 对着每一个阵中之人张口,喷吐不停。 但这一次镇恶龙吐出的并不是武器,而是追溯魂魄,与阵中的仙长们灵属相同的灵气。 修士本就时时刻刻都在吐纳天地间的灵气,这镇恶龙吐出的灵气,与天地间的灵气混在一起,悄无声息, 又不容抗拒地钻入仙长们的身体中。 一时间很多宗门的掌门和长老们不顾形象,对着自家的弟子咆哮不休。外面的众人怎么解释里面的人都不听,只是一味让众人开启阵法。 问心阁的流星也意识到被骗, 但相比其他暴怒的仙长, 他显得尤为理智。 没有发疯一样地试图突破阵法,而是带人走到了阵法边缘, 隔着大阵, 询问的却是碧桃:“乐道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碧桃未等回答,明光身边有人过来, 给流星等问心阁的弟子们解释。 流星听了之后,第一反应也是:“不可能!” “就算此间当真有人作乱, 那人也绝不可能是玄门老祖!” 他的这个反应, 倒是和修真界众人的反应如出一辙。 他们都对玄门老祖玉俊郎, 有着绝对无法动摇的敬仰和信任。 碧桃开口:“流星师兄,是否有人遭遇夺舍很快便见分晓,这夺舍之人究竟是谁,等其被抓住, 审问便知。” 北斗溯灵阵的灵气入体之后,在阵中如野猴子一样暴躁的众位仙长们,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灵气无害,却能让他们的内府经脉,变得可以灵眼透视。 换句话说,他们的灵相会渐渐地显露出来。 有些人依旧恼怒,很快便有人发现,这人恼怒的缘由不再是被关起来,而是他利用丹药修改过容貌。 原本玉树临风的仙长,灵相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矮胖中年人。 众人再顾不得同阵法之外的小辈们争吵,而是相互探看,警戒着每一个人。 可见他们之前对“自家”小辈的说法,未必没有相信,只不过被挑战了身为仙长的权威,突然间接受不了罢了。 北斗溯灵阵的灵气,没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让所有人的灵相无所遁形。 灵相即魂魄。 为了追求威严或者是美丽,改换过容貌的仙长们,虽然有些丢脸,但他们的灵相与身体依旧是毫无缝隙相容的。 这也说明他们的灵魂没有被人动过手脚,没有被夺舍过。 碧桃看向了站在阵法边缘的流星。 他灵相圆融,与身体紧密契合,且灵相的容貌,极其俊秀出尘。 木灵潺潺环绕他的灵相,他完美得简直像是被精雕细琢的神像,和碧桃看到的那一幅玄门老祖的画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很快有一人的灵相与身体之间根本不相容的状况,被众人发现。 “田道友?你的魂魄是怎么回事?” “田道友被夺舍了!” “原来真的有人被夺舍,还是太虚楼的掌门人……” “田道友,你为何不说话?” 一众仙长虽然都抄起了武器,渐渐围拢,蓄势待发。 但因为太虚楼掌门人素来性情温厚,平日与各宗交情都不错,太虚楼又都是阵修,多年来各宗门的弟子们每每历炼驱邪,组队里面别的修士可以没有,却一定得有阵修。 而在如今逐渐流落的修界,存活下来的宗门掌门人,相互之间都是多年的至交老友,如何能仅仅发现了灵相有异,就立刻对他群起攻之? 有人替他着急:“田道友你快解释清楚!” 但之前还和众人一起焦急,跳得比谁都高,一脑袋的白毛和长须都要被自家小辈给气得冲天的太虚楼掌门,现在像是突然之间被抽掉灵魂一般,站在原地。 他面上的焦怒之色还未退,眼中非人一般的冷漠和幽诡之色,便慢慢犹如水落石出般显现出来。 他环视众人,一句话都没说,径直对着他最近的一个宗门长老动手—— 众人见状再无法侥幸,一拥而上。 这次大阵之中的刀光剑影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太虚楼的掌门人就被压制在一件束缚灵气的法器之下。 这时一众仙长之中,再度有人对着外面的小辈命令道:“被夺舍之人已经抓住了,速速将阵法打开!反了天了你们!” “既然发现有人被夺舍,为何不上报宗门,要用此种方式联合冒犯各宗仙长?!” 说话这人正是雷霆宗的掌门,他嘴上骂着自己宗门的小辈,实际上话里话外已经在为自己宗门的小辈开脱了。 把这一遭拘禁仙长的行为,轻飘飘地定义为冒犯。 陆续也有其他仙长发话,在外围观了全程的众人,以“卫丹心”为首,都被骂个狗血淋头。 卫肖又站到了阵法前面,满脸严肃地对着“卫丹心”说:“还不将阵法开启?待回到山门,罡风崖的惩戒你别想跑掉!” 这个卫掌门更厉害,他嘴上呵斥“卫丹心”,眼中还是一片如水的温情,甚至带着为自己儿子带队揪出被夺舍之人而骄傲之意。 具体的惩戒绝口不提,看上去也不打算让他儿子挨家道歉,回山就要把他藏到罡风崖之中,“受罚”之后,这件“带头冒犯仙长”的事情就能顺利含混过去了。 碧桃看向明光。 明光长到如今,他的父亲仙帝青冥,连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过。 他的“求不得”,正是卫肖这样性情温柔,事事偏袒,为他而骄傲的父亲。 果然,碧桃在明光的眼中看到了动容之色。 明光抿唇,吩咐身边的人:“开启阵法,请诸位仙长们出来吧。” 北斗溯灵阵、缚灵阵、五行危宿阵相叠的三阵交错之灵光,相继黯淡下去。 阵法灵光收束,这些仙长们“押着”太虚楼的掌门人走出阵法。 有人一出来,对着自家的小辈就是一脚踹过去:“狗胆包天的东西,还不给各位仙长们道歉!” 也有人一脸威严恼怒,却也朝着自己小辈们走过去。 问心阁的流星也带着人出来,对明光躬身拱手:“卫道友实在是敏察入微,洞若观火。” “我身为问心阁阁主,竟然丝毫未曾察觉修界竟然有高位仙长的灵相遭人动了手脚,实在惭愧。” 明光微微躬身回礼。 流星就又转头对着碧桃笑,几日的相处,每夜的切磋,让他们之间熟络了不少。 流星道:“那日我送魂魄归来,还很奇怪乐道友怎么突然间就离开了。师妹当时说你有要事要做,原是与卫道友一起共谋大事。” 碧桃笑了笑,一副惭愧的样子:“事以密成而泄则败,流星师兄不要怪罪我有所隐瞒。” “不过流星师兄……此番为何天保没来?” 流星闻言表情一僵。 片刻后他走近一些,和碧桃面对面,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对着碧桃说:“这件事情怪我,我将隔夜的剩菜拿给天保吃……” 碧桃听得认真,和流星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离得有些近。 仿佛他们之间真的很亲密。 不远处,正与自己父亲说话的“卫丹心”,不受控制地侧头看来。 “儿啊,你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办得不错,就是手段过于极端了些……” 夜色依旧浓重如墨。 没有阵法的灵光,无满山天地沉寂。 众人细密的交谈之声,“其乐融融”地传来。 “呃……师尊!”有人捂着自己的胸腹,踉跄后退,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师长。 这时周遭的人还未曾察觉到什么异样,毕竟这些小辈们之前做的事情,就算被长辈们追着打也不过分。 但很快,众人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道,那个众人以为只是被自家的长辈踢了一脚的修士,跌坐在地上,手松了一下,肚腹之上鲜血横流。 而那突然下界狠手的仙长,正是出阵之后,第一个护着自己小辈的雷霆宗掌门。 “呃……” “啊!” “长老——” 一瞬之间——异变陡生。 碧桃面前正与她轻声说话的流星,突然出手成掌,一掌拍向碧桃的丹田之处。 ——竟是要直接碎了她的内丹! 她反应算快,在察觉到流星的动作之后,气沉丹田微微侧身,却还是被拍中了腰腹,整个人飞了出去—— 而就在她不远处,正在同明光温声细语说话的卫肖,也突然出手,猝不及防地袭向了明光。 明光和碧桃一样,对面前之人未曾设防,躲避不及只险险避开了要害,横飞出去。 交错的灵光剑影,再度闪烁林间。 只不过这次也未能持续多久,毕竟这一次是“仙长”们对小辈们动手。 功法和修为的巨大差异,让这一场仗,以仙长们碾压式的胜利,迅速结束。 小辈们每个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神情惊恐,节节败退,还有人在低声地求饶。 “师尊我错了……我真错了,师尊你别杀我……” 只不过他哀求的长辈,已经像一尊提线木偶,眼中空茫一片,同之前那个太虚楼的掌门一样,失去了一切“人”才会有的神情与温度。 在一众小辈惊惧视线之内,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将众人围堵逼迫在一片空地之上。 眨眼之间,先前的局势天地扭转。 碧桃捂着腰,在地上坐不直,不知道靠在了谁的腿上,很快那腿就缩走了,她差点摔倒,但是要栽倒的前一刻,被一条手臂稳稳托住。 碧桃回头,对上了明光在幽暗夜色之中,熠熠如日轮的目光。 但是他一手托着碧桃,另一只手也捂着自己的腰。 刚才卫肖要碎他的丹田,他和碧桃一样,躲开了又没有完全躲开。 他们可真是……一对腰子受损的难夫难妻啊。 若是论起武力值,修界无人是剑修的对手。无上剑派作为唯一幸存的剑修大宗,之前碧桃也在张玉鸾那里领教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明光被卫肖拍了一掌,一定很疼。 受伤也一定很重。 碧桃都有点恼了,打哪儿不好非打腰啊! 腰对女人和男人来说多重要啊! 碧桃看着明光,不合时宜地开始心疼和担心他。 “你……没事吧?”你的腰还好吗? 碧桃满脸关切地问。 明光一手托着她的后背,垂眸看着她,眸色微动,偏开视线。 然后默默地把碧桃推着,让她自己坐直。 碧桃才刚刚坐直,围拢着一群人的仙长们,就齐齐朝前迈了一步。 众人就像一群可怜的鹌鹑,被这压迫“威赫”得又朝一起聚拢一些。 紧接着,仙长们的掌心分别祭出了五行灵光,在半空之中交织成网,朝着众人兜头罩了下来—— ——九转炼魂阵! 这次换成众人被阵法束缚其中。 阵成之后,有人拨开仙长的围聚,越众走到众人前面。 他手中提着剑,步态潇洒闲适,微微歪头,看着众人似是满脸的不解。 但是出口的声音依旧是清泉叮咚,温润悦耳:“九天仙位,就这点本事吗?” 碧桃抬头看向那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占魁。 占魁说过,她是真心想过要嫁给流星的,她觉得流星特别好。她还是第一次为一个人说话。 碧桃当时没有反驳,可碧桃向来通晓人性,流星完美得过头了。 像一场酣畅淋漓的刻意表演。 明光扶在腰侧的手挪开,盘膝坐在众人之间。 仰起头看向流星,开口道:“果然是你。” “玄门老祖,玉俊郎。” 流星闻言,神情恍惚了片刻,说道:“这个名字……太久远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了。” 流星看着众人,又道:“奇怪……你们为什么不抵死反抗呢?” 明光身后不远处的冰轮接话:“你在放什么屁,我们若不是下界被压制了仙力,我一个人就能把你砍成八瓣儿!” 如今众人的修为……若不借助阵法,很难抵抗此间修界的仙长。 众人脸上的惊恐讶异之色也毫不作伪,他们知道玄门老祖盘踞此间两千余年,始终没有被天道发现诛杀,一定是树大根深,所涉甚广。 但他们未曾想到过,玄门老祖,竟然是将整个修界的修士都掌控在手了! 这些宗门的仙长,显然全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可北斗溯灵阵下,只有太虚楼掌门一人灵相有异,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流星恍然:“原来是敌不过就放弃了……”时隔两千余年,九天仙位依旧如此不堪啊。 “那也好。”流星在袖口之中,掏出了一个小鼎。 以灵力催动后,祭入阵法。 在炼魂鼎升天之后逐渐变大,最后变为了一座小山一般的巨鼎,悬浮在众人头顶之上。 这和他们对付希恶鬼时的那个炼魂顶一模一样。 所以当时也是流星在背后作乱,是他供养了希恶鬼。 炼魂鼎入阵,众人顿觉浑身压迫如加千钧,有人不堪重压,趴伏在地上。 明光开口,声音以灵气催动,判罚之音声如雷霆,滚滚入耳:“玉俊郎,此界两千余年前,你功德圆满飞升天界,因不满仙职安排,舍弃了仙位散灵归凡。” “你既已舍弃了仙位,又为何要中途反悔,存留仙骨沦为堕仙,降临凡世殃祸苍生!” 碧桃在明光身边,都被他蓄意催发的判罚之音压得弯了脊背。 流星听了之后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微微挑眉,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一样:“你的声音……你这个我也会。” 他开口,也以灵气催发声音,说道:“尔等皆为九天仙位,为何不思苍生苦厄,尸位素餐,挥霍仙灵供奉,该当自绝以谢苍生。” 他的声音相较明光的肃冷,显得犹如暖泉漫过人心。 但是其中裹含的并非判罚,而是蛊惑。 有仙位心神受侵,竟然在这“惑音”之下,欲拔剑自刎! 幸好他身边之人阻止及时,喝破了他的“迷障”。 一时间,众人看流星的神情更为警惕惊恐。 流星看着众人,片刻后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吧,都是一群年岁尚浅的孩子,不吓唬你们了。” 他这一声叹息,虽然音调和语气,未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听在人的耳朵里面,却如同亲历了沧海桑田,人间百苦。 众人心神不受控制,为之一沉。 流星道:“我确实是玉俊郎,是你们猜测的玄门老祖。” “可我从未戕害过苍生,这世间繁丽本为我一手建立。” 他将佩剑插入地下,也盘膝坐下,面向众人,与众人平视。 心平气和道:“两千多年前,人族生机勃勃,凡间飞走千万,鸟鸣蝶舞……美不胜收。” “那时候的修士也能御剑腾飞,呼风唤雨泽被苍生,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想要动身去哪都要劳动马儿四蹄。” 他唇角笑意如春风般卷起,却又顷刻凋零。 他说:“我是为了让一切恢复到从前,这才需要你们的帮忙。” “卫道友,或许我该叫你……明光?” “明光为日轮,光耀万物,高悬于天,多好的名字。你又生而为仙,你父母一定很宠爱你。” 众人:“……” 天界的古仙族,随便拉出来一个,谁算被父母宠爱,唯有明光,从生下来开始就是独身一人。 要不是流星未曾在天界与明光相识,也未曾见证他的成长,众人都要怀疑他是故意刺激明光的。 “对不起,我的毛病,” 流星见众人神情诡异,竟然道歉说,“我许是年岁太大了,总是精力难以集中,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吸引注意。” “说回我要请你们帮忙的事情。” “明光道友,我确实曾飞升天界,因不满天界的公职安排,散灵想要回归凡人。” “天界如何,我既不在其位便不多评断。” “可我散灵下界之时,并从未起贪婪之心留存仙骨,我捏碎仙骨投入五雷后……” “天狗……去给那位道友先止血。” 流星说了一半,指着明光身后的一个脸上淌血的仙位说,“看着也太吓人了,流血生机也会跟着流失的,太可惜了。” 他的语气明明那么温和,却又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他说流血会流失生机,就像杀猪宰羊的时候,那些屠夫会平静地说血放不干净肉不好吃一样。 天狗本是一个性情有些刻板,做事却非常认真的普通修士。 平日里总是跟随流星鞍前马后,满眼崇敬。 可如今,他双眼无神,像被人提着四肢一般不自然地走向了那个仙位。 僵硬抬起手,给那仙位扔了一瓶止血药。 众人的神情更加诡异。 流星哄孩子一样,又说:“诸位不用担心,炼魂的过程没有任何痛苦。” “诸位都是天界仙位,魂魄生机旺盛如海,一人能抵千万凡人,我这个炼魂鼎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还是早年间一位道友的手作残品,原本有个好的,在对付希恶鬼时……被碧桃仙子给击碎了。” 流星提起这件事还颇为惋惜:“估摸着要炼化个大半夜才能将诸位的生机抽干。” 他满脸诚挚说:“既然我请诸位道友帮忙,出于礼貌也应当与诸位道友说明缘由。时间充裕得很。” “我当时乘雷劫归凡,本该重新变回凡人。” “当时送我下界的雷将警告我,我一落地便会开始天人五衰,凡人一生短暂如弹指,舍仙归凡,等同藐视天道,并非没有惩戒,我只剩下几年的寿命。” “我并不贪恋长生,我只是贪恋我自己创造的美满人间,在这里终老,对我来说并不是惩戒而是奖赏。” “只是不知为何我一落地,便被此间的日游神抓到了冥界。” “他们像你们一样斥我为堕仙,说我私留仙骨,妄图祸害苍生……” 流星叹息一声,回忆起往事,他眉头微锁。 可当时他并没有什么仙骨,这冥界的鬼将,把他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挖出来看过也没有找到一块仙骨。 他当时痛不欲生,却也根本没有怀疑过什么,想是他自己捏仙骨没有捏干净所致。 他对掌管此界的鬼判官提出,可以通禀天界,哪怕重新让他过一次雷劫变为凡人也好。 可是等来的并不是被天界提审,而是通过轮回桥被送到了主冥之界。 而后再度遭遇了一次挖骨之刑,始终未曾寻找到留存的仙骨。 后来阎罗十殿,他过了五殿,虽然始终未曾找到仙骨何在,但流星竟然也没死。 若是一个正常魂魄遭受如此重刑,就算不魂飞魄散,也会魂魄严重受损。 到这时候想要重回人间做人已经不可能了,受损的魂魄也不能进入轮回。 流星一度绝望,可正因为他怎么折腾都不死,冥界之人不肯放过他。 将他一次又一次投入各种地狱之中试验,他分明一生什么恶事都没有做过,功德圆满本该位列仙位,却将十八层地狱过了不知几轮。 到最后在阿鼻地狱,流星被一个幽冥之兽吞入腹中。 他以为他死了,冥界之人也以为他死了。 他魂魄身躯被幽冥之兽消化完全,却依旧还保有意识未曾死去。 他到最后,只剩下了一颗心脏。 他在幽冥之兽的肚腹之中,日夜承受腐蚀之痛不知多少年,最终却让那幽冥之兽越发强大,以至于逃出阿鼻地狱,在冥界作乱。 在幽冥之兽被冥界的鬼将斩杀之后,众人才发现了他的心脏。 是一颗光芒万丈的众生之心。 众生之心并不是实物,而是承载着万千百姓的祈愿与信仰,幻化而出的心脏。 灿烈如一轮平地而起的日轮,将整个冥界一切丑恶,映照得纤毫毕现。 所有靠近他的幽鬼,既能感受到明亮刺眼,又不会被他的光芒所灼伤。 甚至还能从他的心脏之上得到力量。 因为这是众生之力。 万界万物,皆是因众生而生。 原来不是他仙骨没有捏干净,妄图在人间长生不老,窃夺生机扰乱轮回。 而是他曾经亲手创立的美满人间,因他受益的众生,始终信仰着他,祝福着他。 不让他死去。 那个时候的玉俊郎以为,他的冤屈被洗清,经受过那么多的苦难其实都不算什么。 等到通报天界,就能放他回归人间了。 哪怕是让他直接死了也好,轮回之后再入人间,就算不记得一切,玉俊郎也对新生期待非常。 只是他依旧未曾收到天界的任何处理决策。 他沦为了冥鬼之间相互争夺,轮番利用的力量之源。 他以一颗心脏的形态,在冥界无数人的手中辗转,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还保有为人的意识。 更没有人知道,玉俊郎生前涉猎百家道术,更是天生蛊惑之音。 为人之时,只要同人说话就能令那人对他好感加倍。 入道之后,只要他想就能够令百家仙门为他折服统一。 哪怕为不人不鬼一颗心脏之态,沦落幽鬼之手,也能在日积月累之下,彻底蛊惑幽鬼,为自己所用。 可是即便能够控制幽鬼,玉俊郎唯一的愿望也还是回到自己的世界。 他兢兢业业做鬼,通过甄选,又过了一百多年之后,经过他的努力,终于被派遣到曾经的星界任职。 成了一名夜游神,负责游荡人间,捕获轮回往生之魂。 若是一切终结在这里,未尝不是得偿所愿。 他无法转世为人,至少能寄生在一只鬼身上,继续为他的人间服务,亲手送他的臣民众生轮回新生。 可他回到了自己的星界之后,才发现,他已经沦落地狱一千多年。 世事更迭,一切不复当初。 而他很快发现,此间的鬼官居然在偷偷地释放恶鬼到人间,扰乱人间秩序,再串通修界之人驱杀恶鬼,“救百姓于水火”。 此间修界因为没有一个“玄门老祖”统领人间百门道术,修士之间分裂严重,和冥鬼勾结祸害百姓只为了声名远播。 为的是在独立开宗立派的时候,能有更多的修士因“盛名”投入其门下。 而冥界的鬼官,则是为了用这种方法来获取功德晋升。 那些因为这圈套,被无故打断命盘害死的凡人,到了冥界之后,却也得不到公正的裁判。 此间冥界的鬼官,因为害怕自己以不当手段获取功德的丑事被发现,会给这些魂魄安上一些十恶不赦之罪。 再将他们送上轮回之桥。 打上十恶不赦标签的鬼魂,是不允许说话的,不能为自己辩解的。 进入主冥之界后,也会很快被打入畜生道。 做了一世畜牲,哪怕再度投胎为人,也已经彻底忘却了前尘,不会再揭露自己被冤害的事实。 就这样,此间星界在玉俊郎被调回之时,人间昌盛十国,已经不存一半。 修界分裂,为争夺资源,修者越过曾经玉俊郎设定的“不可入世”之规,驻扎皇族,操控挑起各国之间的争斗。 玉俊郎痛心彻骨,着手整治此间的冥界。 可因为他不肯与其他鬼官狼狈为奸,还欲要揭穿他们,他很快也被扣上了罪名。 不仅丢了鬼职,还因为导致一城之人横死的“大过”,再次被投入了幽冥地狱。 万幸的是玉俊郎死不了。 他身怀众生之心,人间越是纷乱,那些曾经怀念他创立盛世的民众,对他的信仰就越深。越坚不可摧。 而他的众生之心,力量就越强。 他在幽冥地狱之中夺舍恶鬼,以蛊惑之天赋,统领一众恶鬼杀出地狱。 他依旧只是为了拨乱反正。 恰逢当时此界鬼官还差十万功德就可调任主冥之界做鬼王,勾连人间修士,挑起两国战乱。 活生生将十万护国将士,扣上谋逆之十恶不赦之名,坑杀边关。 寒风凛冽,天雪埋骨,冤情如海,却无论如何激荡,也触及不到那高高在上的天。 那时的玉俊郎带领一众阿鼻地狱的恶鬼,与此间冥界的鬼官杀了个乾坤倒置,地裂天崩。 流星说:“我当时为了阻止这些冤死的,被打上了十恶不赦大罪的将士们被投入畜生道,才会在情急之下砸断了轮回桥。” “你们生而为仙,能够想象地狱数十万冤魂同悲共啸的锥心刺骨之景吗?” “而后我杀了所有鬼官,替换上我能够操控的恶鬼,才让此间的冥界安定下来。” “又是数年,我才琢磨到了以人身留存人界之法。” “我没有夺舍过任何人,我生前为水灵,如今这具身体是我利用返魂木雕刻而成。” 流星回手,指向一众木偶一般的仙长:“这些修士本也是必死之人,是我为他们遍寻人间,以各种灵物雕刻道体,封其魂魄入内,才让他们得以续魂继命。” “我也终于借他们之手,安定了人间与修界纷争。” “可是轮回桥断裂之后,业火横流,想要送魂魄进入轮回……需要用生机来铸桥。” 流星看向众人,提起此事,眼中是犹如实质的悲悯与痛苦。 “一命换一命,才能进入轮回……多么可悲,多么可怜啊?” 众人听了如此惨烈的故事,俱是神情共悲。 流星即便在同众人讲述过往的时候,也没有忘了利用他的蛊惑之音。 他希望最后这些仙位是心甘情愿地“帮忙”。 只不过明光的天音有判罚之能,更有破妄驱障之效。 他音容肃冷,显然并未因为流星饱含悲情,身临其境般的讲述而动容 他质问:“轮回桥断裂,是你力挽狂澜挽救十万百姓魂魄,罪在鬼官群体作恶,你为何不上报主冥之界?” 流星猛地看向明光,眼中终于流露出那么一分威严厉色。 “上报哪里?你忘记了我是从哪里回来的吗?” “主冥之界中,若无人包庇星界冥界的鬼官,他们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一次性坑杀数十万人?” “星界之中的鬼官,若无人做后盾,又怎么敢在数年之内用人命把自己堆到鬼王,乃至阎罗之境?!” 流星对人从来礼数周全,从无疾言厉色,此刻却似被明光一句“何不食肉糜”之言激怒。 他声带压迫,咄咄逼人:“你生在天界,你们都生而为仙,我当年入了天界之所以宁愿散灵归凡,正是因为我不想做那尸位素餐,高高在上享受万界供奉,却永远不知人间疾苦的仙!” “我一眼就能看透他们贪权窃柄,心无仁爱的本质,我实在耻与他们为伍。” “这么多年……整整两千多年,我一直都在等待天界发现此界的异常,等待所谓的救苦救难的仙位来拯救我的苍生。” “我在地狱不人不鬼的那些年,我甚至祈祷着一个仙位来不由分说地将我杀死。” “可是没有。” “天道不仁,天道不慈,天道昏蒙,助纣为虐!” “你们可知,什么叫人间众生,有怨难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芸芸众生的哀鸣,连幽冥地狱都穿不破,如何能穿过层层阴云,上达天听?!” “即便是天上听到,那些被天道喂养的不谙世事,脑满肠肥的仙位,又真的会垂顾低头,怜悯苍生吗?” “岂不还如人间权贵,夺权固位一般,官官相护,伞伞遮天。” 流星说完之后,撑着他先前刺入地面的长剑起身,转瞬之间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温良柔和之态。 “如今修真界已经不能再入世鼓动帝王发动战乱。” “我这么多年,为了送魂魄过轮回桥,腾挪辗转,左支右绌,几乎洇灭了此间飞走生灵,也填不满渡魂魄所用的生机,更浇不灭冥界焚烧不尽的业火。” “我始终未能够凑齐修补轮回桥的材料。” 流星笑起来,笑得依旧春风细雨,仿佛刚才的激愤只是众人的幻觉,他说:“幸好,此间苍生随我坚持得够久,我们现在等来了你们。” “虽然你们有点笨,我从未隐藏自己的一切,甚至蓄意引导,你们还是用了这么长时间,才聚集到此。” “但我理解,是你们的好仙长,好父母,为了你们下界玩得愉快,封禁了你们的记忆,甚至还给你们加了一道护身咒印。” 流星说:“但是好歹,你们还肯下界,还肯亲手为苍生开太平,纵使能力有限,也和天上那些只知道握拳固位的仙位不同。” “上古仙位,有共工怒触不周山,有女娲以身补天,有夸父逐日而死,有神农尝百草而亡……”① 他最后道:“仙位所成,来自万界苍生信奉供养,本就该为苍生所祭。” “你们这些小仙天生地养得尽宠爱,虽享受苍生供奉多年,未曾对苍生有所贡献。” “待将你们的生机灌满这炼魂鼎,天生仙位的精纯五行之生机,就可用于浇灭业火,修补轮回桥。” “到那个时候你们也算不负苍生了。” 他说完,双手快速结印,催发炼魂鼎加速熔炼诸仙的魂魄。 众人受他惑音影响,心志不坚,修为太浅之人,都自心底产生了愧对天地苍生的思想。 碧桃听完了这个波澜壮阔,身魂洇灭仍存众生之心,受尽苦厄依旧坚持救济苍生的故事,感叹一声。 “啊,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诛杀希恶鬼的时候,出动了整个修界高阶修士,结果就祭出个炼魂鼎,要把所有的生魂都熔炼成一锅稀粥。 恐怕从那个时候,流星就想把他们一起都炼化。 结果发现了仙位身上有雷纹护身咒印,这才暂缓计划。 怪不得对付伥鬼时,大部分都是仙位,而且接二连三被伥鬼追杀,破除了雷纹护身咒印,但最后仙位却死伤甚少,死的大都是本界修士。 原来那两次九死一生的驱邪,是流星“吃鱼”之前,在挑他们身上的“刺”。 原来不是他们这些仙位比此界的修士厉害一些,才幸存,是流星在蓄意“豢养”和“驱赶”他们。 直到他们走到如今,“自己”挖的陷阱里。 怪不得流星总是可疑得太明显,好像故意引导,原来就是故意引导。 只不过碧桃过于多疑,因为他表现得太坦荡,反而觉得他没有嫌疑。 怪不得流星能频繁来往冥界,身被鬼气浸染至深,却依旧能在引天雷劈返魂树的时候,站得那么近还不受天雷所伤。 怪不得碧桃试探流星时,流星和碧桃交手不曾藏拙,还指点碧桃的剑术与结印手势,丝毫不遮掩自己通晓万类的事实。 他根本不屑和他们这些小仙小心翼翼。 若不是万界天道的那些雷纹护身咒印,他们这些仙位下界之后,用不上两个月,就会全部被发现,驱赶到一起熔炼到炼魂鼎里了。 也怪不得此界出现问题这么久,天界却始终未曾发现,就连星汉轮转阴阳晷,也未对此界示警。 原来不是邪鬼作恶,不是堕仙祸世。 而是一颗在苍生的信仰与渴望中不死不灭的心,始终心怀苍生,在疯狂“救世”啊…… 到此刻,一切才都变得合理起来。 不过碧桃揉着还有点痛的腰,唏嘘之余,也不忘提出疑问:“故事很精彩,对你的遭遇也深表同情。但是流星师兄……或者说我应该尊称你一声老祖,我还有一个疑问想要问。” 流星看向碧桃:“你问,就叫流星师兄罢,我也称不上什么老祖,只不过一个死不了,也活不成的怪物罢了。” 碧桃说:“你既然已经控制了鬼官,如今还能自如行走人间,有一手随便能雕刻修士,拘禁死魂的绝技,甚至操纵了整个修界,那你为何不暴露自己就是玄门老祖玉俊郎的身份?” “众生如此信任你,如此崇敬你,如此渴望你,你想要建立人间何必鬼鬼祟祟,藏于他人身后,只要暴露身份岂不是一呼百应?” 流星正要开口解释。 碧桃便说:“恐怕是你不敢吧。” “你不敢向此界苍生,暴露你的真实身份,你怕他们发现曾经带给他们繁荣昌盛的玄门老祖,不过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因为他的独断专行,砸断了轮回桥,又不敢向冥界上报,导致此间生机凋敝。” “你为了所谓的让生灵轮回,故意将恶鬼投入人间,让想要轮回的人,以命换命。实际上是怕没有生灵轮回,主冥界会发现此间异样,派鬼官来纠察?” “你怕死。” 碧桃斩钉截铁地说:“你怕此间众生发现了你的真面目,再也不会信奉敬仰你。” “一旦失去信仰,到时候你的众生之心就会僵化死掉。” 碧桃说完,流星温良的表情彻底僵死在脸上。 而碧桃看向了他的身后。 占魁纵马而来,身上裹着好几个包裹,简直像一个人形大馒头。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流星身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碧桃和流星的对话。 轻唤了一声:“师兄……我来晚了。” 流星回过头去,望向占魁。 就在此刻! 明光双手飞快结印,他身后蓄势待发的一众仙位,也跟随着明光结印。 五行灵光在众人的掌心凝聚而后相连。 明光口中念念有词:“万界溟涬,太上开光。仙骨为契,敕摄九方!”② “承三清之正脉!启!” 众人将掌心灵光压在地面——顷刻没入! 四面九方灵气被强势抽调,灵光化身土行龙,朝着九个方位迅速游窜。 碧桃早就知道明光一定是有后招的! 她感觉到大地震颤,而后九个方位都升腾起刺眼的五行灵光,一瞬之间九光相织,不仅直接击碎他们头顶之上的炼魂大鼎,粉碎此界仙长合力结下的炼魂大阵,还差点把她的眼睛给刺瞎了。 ——是九宫锁灵之阵的演变! 可现在那些本该用灵石或者灵器法器镇守的九宫阵眼,升腾而起的是九根仙骨。 还带着未尽血肉,显然是才刚刚剔下不久的——护心骨。 碧桃瞪大眼睛,愕然看向明光。 第95章 神仙法相显现 原本就像冰轮说的那样, 他们当中,随便一个仙位拉出来, 都能制服玄门老祖。 但仙位下界,为了竞赛,也为了适应此界的玄星等级,全部都被压制了修为剥去了仙灵。 他们想要对付如今在整个星界横行,甚至将修真高阶修士都变成他手中傀儡的玄门老祖,单挑就是送死,除了联合在一起, 借用阵法之力,根本没有其他的方式。 碧桃生怕续阵的灵石不够用,也怕明光凑不齐启阵灵石, 自己背了一大堆白灵追上来, 又让占魁落后流星一步,从问心阁又背了一大堆匆匆赶来。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明光根本就没打算用灵石来堆砌阵眼, 镇压玄门老祖。 而是直接剜了护心骨。 仙位的护心骨, 乃是他们身上最最坚硬,也仙力最强的一块骨头。 有些爱剑成痴的昆仑剑修, 为了练成人剑合一之境,会挖掉自己的护心骨, 炼制为本命法器。 寻常的仙位, 若是失了护心骨, 即便是仙阶法力不受影响,与旁人对战之时,也会多出一处比灵台还要致命的命门出来。 而此刻自九宫锁灵阵的九个方位,逐渐升腾而起的仙骨, 不是一根而是整整九根! 也就是说有九个仙位,悍不畏死地跟随着明光这个疯子挖出了护心骨来结阵! 难怪她之前看着总是拱卫在明光身边的冰轮等人,个个面色惨白,身上还伴有血腥味。 随着提前埋下的仙骨,从地面一寸寸拔出,以仙骸为媒介,诏令此间的五行之力服从调度,大地发出了轰隆的震颤。 一时间狂风乱卷,地龙翻身,所有人都在剧烈的颠簸和乱风之中,被阵法之力掀到了半空之中。 明光盘膝悬坐九宫锁灵阵的阵眼,周身金灵大炽,人如深渊静默,山岳耸立,周遭却狂风盘旋,虎啸风生,龙腾云起。 而他身后随他一起剜骨结阵的修士们,此刻也悬于半空,手结玉清北斗印,闭目召唤山川之力。 明光周身环绕狂风化为具象猛禽,盘旋冲天,象征着统治天界的金乌仰头长啸,敕令危宿星神注入仙力。 漫天浓墨一般的阴云被音浪层层拨开,天际危宿之星光芒闪烁,承令将星辉投射下界。 星光洒落的瞬间,山野灵风具象成墙,寸寸“轰鸣”自九方收束——如同得令进攻的全甲卫兵,金戈交响,势不可当! 碧桃翻在半空之时,还在咋舌:“这九根仙骨做阵眼灵器,别说封印一个玄门老祖,就是危宿星神亲自下来,也能被困住个半天一天的……” 明光悬于半空,剑指抵唇,再度开口,判罚音出:“吾骨非骨,乃名‘封祟劫柱’!堕魂浊污,犯六天之故炁。一镇万万年,永禁危宿黄壤!”① 音落犹如重锤自天际砸下,音浪将被掀在半空之中的人,尽数掀飞到这“仙骸九宫封灵阵”的阵法之外! 碧桃与一众幽天的功德仙位,以及一些修为不济的古仙族,落地之后滚得好不狼狈。 阵中现在只剩下了挖去护心骨结阵的九人,以及被灵光凝化而成的墙壁拘禁的玄门老祖。 碧桃等人爬起来看向阵中,那玄门老祖玉俊郎,亦是满面愕然。 他却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扣住占魁的后颈,吻上了占魁的双唇。 而后又在阵法闭合之前,一把将占魁拍出阵外。 碧桃赶紧跑到落地的占魁旁边,将她给扶起来,迅速以灵气探入占魁的身体,查看她的异状。 占魁捂着自己的脖子,张了好几次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吓得眼睛瞪得滴溜圆。 “啊……啊啊啊……”她好容易撕裂喉咙一般,发出了啊啊的声音,却根本不能成句。 碧桃眉头一跳,这声音…… 占魁急得不行,一直指着自己的喉咙啊啊啊。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流星不知道朝她嘴里吐了什么东西! 她发不出声音说不出话了,她喉咙疼得要死! 碧桃捂住了占魁的嘴,对着她摇了摇头,眼神安抚,示意她身体经脉都没有异样。 占魁对碧桃极其信任,立刻冷静下来。 而后碧桃指尖汇聚灵力,封住了占魁周身的数处大穴,连同她的五识一起封住了。 占魁安静下来,坐在碧桃的旁边,紧紧贴着碧桃。 碧桃看向九宫锁灵阵中。 玄门老祖流星,双手被凌空无形之力抬起禁锢,脊背被万钧之力压低。 那是一个被强逼着认罪伏法的姿势。 明光音如重杵,寸寸砸向他强挺的脊背:“玉俊郎,汝可伏判?” 流星顶着千钧之力抬起头,看向阵中几个对他鹰扬虎视的小仙。 他到这个时候,神情依旧是满面春风,温良清润。 “我真没想到,你们这几个小仙,还算是有些本事。” 流星跪在地上道:“伏判?就凭你们?” 他自言自语一样呢喃:“我有什么罪呢……” “你们这些在生在天界的,蚕食苍生供奉的蠹虫,也配让我伏判?” 他长眉一竖,昔日飞升却不屑仙位的桀骜之色尽数显露。 他说着,被吊起的双臂骤然攥起了拳头,他慢慢地,先挣脱开了手臂桎梏,又一点一点地,直起了腰背。 他每一个动作,都引得明光身后坐守九宫的仙位气血翻涌,喉头腥甜。 而随着流星每一个挣脱的动作——那些被明光一道卷出了阵外的,已经没有了意识,集体昏死的各宗门掌门和长老,在一个接着一个的“砰砰砰”自爆灵体。 修士自爆的威力极大,碧桃等人不得不快速结护身阵,抵抗这自爆的威力。 而自爆过后的浩瀚灵力,仿佛认主的狗儿一样,尽数越过禁锢流星的阵法,没入了流星的身体。 ——原来这些人不只是流星的提线木偶,更是他储存灵气和力量的“人形灵石”。 结阵的仙位以明光为首,转换手中的法印,闭眼凝神,专心致志推动灵力之墙朝着流星的方向压过去。 流星转了转自己刚才被禁锢的手臂,眼中丝毫未见焦急之色。 站在阵法之中看向明光,说道:“这些力量已经从我身体之中分出去多时,突然回归还有些不适应。” “嗯……还剩一个卫肖。” “这些人虽然早就应该死去,但他们留存在躯体之中的意识,却是真实的,他们以为自己就是自己,从未死去过。” “我记得你很喜欢卫肖,父亲叫得那么亲热,你真的不睁开眼睛看一看他吗?” 明光眼角微微抽搐,眉心拧成了一道竖纹。 对于卫肖,明光的感官很复杂。 恢复记忆之后,他分明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父亲,可他一生到此,唯一感觉到来自长辈的无底线纵容与庇护,确实是来自卫肖。 明光慢慢睁开眼,看向了阵法之外无知无觉昏死的卫肖。 他无论是醒着还是昏睡着,神情永远是那样的温和如水。仿佛这普天之下,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他疾言厉色。 流星说:“他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只要你等愿意助我续接轮回之桥。” 明光又闭上眼睛,继续催动阵法。 “砰”地一声,卫肖的身体,和一众问心阁修士都一起化为了“焰火”。 明光紧紧咬住了牙关,心中却未曾因此而动摇。 但因为流星的力量彻底回归身体,他的力量与阵法之中的五行之力对抗,灵气凝化的墙壁一时之间,如同一个犹豫不决的行路之人。 进两步退一步,场面陷入僵持。 随着流星的力量不断回归,他的容貌也开始肉眼可见地产生变化。 那曾经碧桃所见的,跃然纸上的飘然仙君,此刻负手而立站在封印他的阵法之中。 他俊美出尘,仿佛集天地灵气而凝容,他灵魂清透,无半点邪祟之气染身。 一动一静,萧萧入骨,一颦一笑,正如玉树琼林迎风而立。 他身上一股浓烈的幽香弥散开来,正是之前所有的修士都吸取过的引魂香的味道。 只是如今味道浓烈了数倍,穿透了阵法,随风蔓延山野。 嗅到这香气之人,俱是头脑昏沉,神不附体。 心神不定之人出现了幻觉,开始自言自语,或者骤然哭笑。 苍灵等幽天的功德仙位,还坐在地上,看似没有被影响。 可苍灵却忍不住开口盯着明光那边说道:“明光用我们,却根本不信我们!他结这九宫锁灵阵,甚至都未曾对我们透露分毫!” 他身边另一个功德仙位位说:“他分明就是想将我等排除在外,前面说好了要带着我们一同平分功德归天,如今我等未曾参与结阵,最终归天之人只能是他们九个!” 就连他们不远处的一些被排斥在外的古仙族,也开始恼恨起来:“明光玄仙根本没有想带我们一起归天!亏我等为他鞍前马后,他却将我们用完便丢!” 一时间所有人心神恍惚,被萦绕在鼻翼的蛊惑香气,引诱着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又被产生幻觉之后萦绕在耳边的蛊惑之音,蛊惑着作出各种异常举动。 甚至有人纠结在一起要破坏阵法! “听凭差遣这么久,结果被耍了一道狠的,既然我等不能归天他们也别想回去,只要破掉阵法,大家都从头开始!” “对!”有人附和,“我们这就破掉阵法!谁也别想回去!” 唯一没有受到这香气蛊惑的,只有始终坐在角落里面,被碧桃完全封印了五感的占魁。 碧桃蹲在占魁身边,把她身上的包裹全都扯下来背在自己身上。 又从她的怀里掏出了一把符箓,揣自己怀里。 她提前屏息,却也没能阻止香气入体。 头脑昏沉得几乎要栽倒地上失去意识,用匕首在身上连刺好几刀,口中破妄法诀始终未停,生生用剧痛唤回了理智。 她将头抵在占魁肩膀上,装作昏厥,守在占魁身边严阵以待。 流星见众人入幻受蛊,语调轻飘,“此间的山川大地,世间万物,生民冥鬼,皆为我之臣,你们何必徒劳挣扎?” “停下吧,与我一同续借此间的轮回之桥,造福苍生,才是身为九天仙位应做之事。” 明光等阵中之人,受到的影响最大,他们俱是眉头紧锁,听到了自己心中发出的另一个声音。 明明闭着眼,却看到了本来已经死去的人活生生站在面前。 “平安……” 冰镜看到康平安正站在她的旁边对他笑,对她伸出了手。 …… “秀娘,你为何又回来了?” “大牛,他们要把我投入畜生道!” 云川声色俱厉:“他们敢!” …… “师姐,你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冰轮神情凄绝。 …… “我真的不想生一堆鱼头人的孩子,求你了还不行吗?” 广寒一脸苦笑念念有词:“你去找别的男人吧,你就是找人打死我我也不跟你好了!” …… 明光的面前也出现了碧桃那张狡黠又绝情的脸,她在说:“你就算装得再像你也不是卫丹心,我这一辈子只会喜欢卫丹心。” “你将他杀了,你竟敢将他杀了。” “明光,我要与你恩断义绝!” 明光开口,嘶哑低唤了一声:“小桃枝……” 但因为这句话,他悚然回神——他跟小桃枝永远都不会恩断义绝。 他们生来相伴,是这世间最亲密,最不可分割的“一体”。 明光睁眼,金瞳灿烈,开口厉声喝道:“三尸伏首,魑魅遁形,咄!” 喝声并不震天动地,却卷起凛冽金灵罡风,席卷过众人。 阵中之人身上纷纷出现了细小的伤口,金灵钻入其中,令众人迅速醒神。 可这个时候,阵法之外,受到香气蛊惑操纵的仙位们,已经合力击向了阵法—— 阵法为封印之阵,最强悍的核心自然皆在内部。 而九宫锁灵阵,这些仙位也都熟识薄弱之处,阵法从外部被撼动,生生撕裂出了一个口子! 流星“身”还在阵中,一道虚影却从阵法的裂隙之中钻了出去——他竟然能够随意离魂而出! 流星直奔占魁与碧桃的方向! 碧桃等的就是此刻! 她疯狂吸收着身后背着的天品白灵,将全身的木灵调动到极致,在流星的虚影冲到占魁面前的那一刻,猝不及防一掌击向他的心口—— “轰”地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碧桃被两股强大的,生机与灵力相撞的冲击力道掀飞了出去。 流星的魂魄,也被碧桃一掌给拍得向后飞去—— 他明亮的魂魄,眨眼之间黯淡了一些。 他神色惊诧,他低头去看,他魂魄包裹的胸腔之中,那颗众生之心上面竟然出现了裂纹! 碧桃砸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从坑里爬出来,鲜血顺着嘴角涌出,长发被冲击飞散,长袍撕裂,其上鲜血裹着泥土,狼狈至极。脸上却笑得极其灿烂。 她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鲜血,面容因为兴奋而嫣红,仿若一枝开到荼蘼,繁盛无极的桃花。 她轻嗤:“众生之心……也不是多么坚硬嘛!” 流星面上所有的温和之色尽数消失,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袭向碧桃。 而是再度朝着占魁的方向冲去。 只不过他魂魄冲到了占魁的面前,与占魁额头相抵,正要没入其温养良久的躯壳,夺舍其身之时——却发现占魁五窍五识尽封! 周身穴位也尽数截断! 她现在的状态等同于一个“活着的死尸”,而一个全身封闭的死尸,是无法被夺舍的。 “师妹……你不听话啊。” 流星俊容显现愠怒,抬手悬在占魁头顶,无法夺舍这具自带幸运,令他满意非常的躯壳,他竟是要将她神魂一同捏碎! 所以这世界哪来那么多狗屁的完美之人,完美爱情? 最迷人的永远最蚀骨夺命! 碧桃从一开始就觉得流星对占魁好得不对劲。 后来逐渐了解确认了流星就是玄门老祖,更是不吝用这世间最险恶的目的去揣测对方。 她都没舍得告诉已经心动的占魁,流星对她图谋绝不简单。 一个两千多岁盘踞人间搅弄风云,杀人如麻的玄门老祖,怎么可能还会耽于小情小爱? 果然她想得没错! 而就在此刻阵中——广寒才刚刚因明光的破妄之音,从迷障之中苏醒。 见那流星一眨眼的工夫,竟然跑到了阵法之外要杀占魁。 他身体比脑子动得还快,脱离镇守的阵眼,调动毕生所学所有的攻击招式,直接攻向了流星的“本体”! 他修为相较其他人低一些,脑中还处于混沌分不清真实与幻境的状态,心就只有一个想法——他那成千上万的孩子可不能没有娘啊! 守阵仙位见状暴喝:“广寒,你怎可离位!” 但广寒已经将那孤注一掷的一击,砸向了流星本体——而后眨眼之间便被流星身上过于强横的五行之力给撞得险些肝胆俱碎。 跌倒在地滑出老远,狠狠擦过地面山石,整个后背血肉尽撕,裸露骨骼。 而正在此刻,碧桃也再度冲到了流星的面前。 广寒那一击太过及时,流星本体受损魂魄一晃。 碧桃再调动全身的灵气,并没有袭击流星,而是一把将他魂魄抱住。以木灵将其重重包裹禁锢。 碧桃说:“我那如花似玉的夫君把护心骨都挖下来给你送葬,你何德何能?!你还不给老娘滚回去受封伏罪——” 碧桃对着周遭众仙道:“对我发动攻击,将他送回阵中!” 原本在攻击阵法的众仙,因为流星受伤已经醒神,纷纷羞愧得恨不得钻入地下。 他们怎么能觉得明光是故意不信他们不用他们? 生剜护心骨,本就是九死一生,若修为不够,又如何再结阵对抗玄门老祖? 况且这玄门老祖怀有众生之心,功过尚且无法评断,无法诛杀只能封印,阵中之人赌上全部,最后未必能分得一丝一毫的功德。 明光只让身边最强之人,最亲近之人与他一同结阵,并非排外。而是结阵之时若守阵之人不够心坚意定,抱着必死之心,又如何能封印此间身怀众生之心的玄门老祖? 明光还在阵法开启之时,将他们卷到阵法之外,分明是为了保护他们啊…… 他们竟然被轻易蛊惑,要为了争夺归天功德,阻碍封印阵法! 众人羞愧以及,但也很快察觉到这未尽香气,正同之前他们每一个人都嗅过的引魂香如出一辙。 这玄门老祖,简直深谋远虑得令人发指,原来从他们每一个人一下界开始,就全都中招了! 他们才是瓮中之鳖! 众人此刻听碧桃之令,围聚在一处,抬手搭肩灵力相连,五感相通。 再度不分古仙族和幽天的功德仙位,为彼此固魂稳灵,涤荡杂念。 也将所有力量串联一处,朝着紧紧抱住流星的碧桃击去—— 流星挣脱不能,被碧桃抱着,一起跌回阵法之中—— 他叹息道:“都不听话……” 阵法之内众仙位见流星被“押”回来,立刻重新启阵。 广寒爬回阵眼,咬牙盘膝,嘴角鲜血却一直潺潺流出。 众人再度变换结印手势,念诵破妄真言。 阵法灵光再度大盛。 流星魂魄进入阵中之后,被迫归体,封印灵墙朝着他围固,眼见封印将成—— 流星人在封灵之阵中心,已经无法逃脱灵墙桎梏。可他竟然还能源源不断地从大地之中抽取,操控五行之力,幻化出五条绳索,将和他一起跌入阵法之中的碧桃拉扯到半空。 欲要将这个阻止他夺舍,断他逃生之路的大胆小仙,五马分尸! 碧桃悬空在半空,丝毫没有挣扎的动作。 她为了试探流星,留在了问心阁数天,别的仙位只是闻过了引魂香,就会被操控神智。 而碧桃吃了那么多流星亲手做的饭,摄入引魂香的量过大,此刻就算浑身鲜血淋漓滴落,这种疼痛也没有办法再唤回她的神智。 她的双眼已经和那些被流星操控的宗门掌门和长老一样,失去了色彩,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被吊在半空之中。 空荡的双眼,直勾勾的倒映着天际,流转着那因为夜色浓重,无人察觉的,正在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阴云。 她背着的包裹,也在不断散出天品白灵被吸收过后析出的粉末。 这时候,流星在封印的灵墙之中开口说话,声音依旧不疾不徐,胜券在握。 他甚至轻笑了一声,说道:“我记得卫道友与乐道友大婚在即,可惜了……诸多事情耽误,未能顺利举行婚礼。” 专心催动封印法诀的明光再度睁开眼睛,看向了半空,或者说,看向被那些灵光绳索拉到他面前的碧桃。 他看到她双眸失神,犹如待宰羔羊,温顺而无助,明光被生生剜去了护心骨的心脏,简直要撞出胸腔,撕裂身体随她而去。 明光意识到流星想做什么。 他眉目霜雪堆压。 流星说:“卫肖不足以让明光仙君动摇半分,那么这位碧桃仙子……能不能让明光仙君放弃抵抗?” 他说完,那些灵光绳索立刻拉紧,朝着五个方位狠狠一扯。 碧桃无知无觉的身体立刻被绷直,顷刻间面容酱紫,青筋暴起。 流星只拉了一下就放松了,碧桃现在是他手中唯一的筹码。 他确实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又会被人逼入如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 还是一群他根本瞧不上眼的小仙。 他以为还需要再惨烈一些,才能让这个小仙君心神摇动,引动阵法震荡。 他怀有众生之心,他是不死之魂。 只要阵法有一丝一毫的震荡,他都能撞出一线生机。 然而他刚刚放松,明光便已经毫不犹豫出手,袭向那些悬浮的灵锁。 灵光在他手中幻化为所向披靡的长刃,将那些灵锁斩断,而后他离位,飞身接住了碧桃—— “明……”有人似乎想要喊明光,但只发出来一个字就将剩下的话咽回去了。 就在此刻,流星的笑声传遍阵法。 明光守的乃是主阵之眼,他离位,阵法剧烈摇晃,薄弱四现,流星催动五行之力,让灵光高墙节节后退—— 他从阵法禁锢之中冲出,直奔穹顶之上阵法最薄弱之处—— 阵法内外众人,见状纷纷焦急万分,若就此让玄门老祖逃窜遁走,以他之能,卷土重来不过瞬息之间。 正如他所说,此间山川河流,生人死魂,皆在他掌心,皆受他操控。 众人身在此间,功德未满竞赛不会结束,此番将他得罪透彻,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各种形异的惨死。 或许死后魂魄都要被熔炼,去铸造他口中的那一座轮回之桥,归天无望了…… 一时间诸仙心神动荡,幽怨迭起。 明光玄仙竟然不顾大局,不顾众人之安危性命,只为救碧桃神仙一人,便将他们置于必死险境! 他如此昏聩无能,怎配为仙帝?! 明光正于此刻归位阵眼,轻柔将碧桃放在地上。 他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根本无法杀死那个只为一人生死安危,不顾大局的“卫丹心”。 明光抬起头,望向即将冲出阵法的玄门老祖,眉目霜寒,却矜傲依旧。 他盘膝坐好,他并没有徒劳结印,而是以灵光化刃,刺破周身数处大穴与主脉。 顷刻之间,他周身鲜血如注,染透长袍,涌入阵眼之中—— 金灵幻化成猛禽金乌,冲天而起,巨爪一把抓住了玄门老祖玉俊郎欲要脱出阵法的身躯。 又从半空急速俯冲而下,将流星再度狠狠地,压在了地上。 他是“卫丹心”,但他也是明光玄仙。 他有办法,也有能力救下他的小桃枝。 明光! 云川见明光周身金灵迅速流失,双唇开合,几度失语。 阵内和阵外的众人,也都被明光的自戕一般的决绝和强横而震慑。 动摇的阵法再度闭合,流星又一次被寸寸推进的灵墙禁锢。 只不过流星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 表情并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走上绝路之时的歇斯底里。 看着明光方向说:“你这小仙倒是有几分血性。” “只是我很好奇,你究竟有多少生机和鲜血,能够用来填充这已经动摇的阵法。” 明光连头都未抬,说道:“杀你足够了。” 似乎是为了迎合明光的这句话,天际响起了悠远的滚滚雷鸣之音。 山风乍起,卷动水腥之气——山雨欲来。 流星仰头望了一下天,半点未曾在意,接话道:“杀我?” “我有众生之心,我是杀不死的。” 流星索性靠在距离他最近的灵墙之上,就连这些具象的灵气,都不会腐蚀他。 他确实杀不死。 他抱着手臂,神态悠然地等待这不自量力的小仙,灵气和生机耗尽。 明光则是坐在阵眼之上,将碧桃的头抱到他的腿上……唯一一块没有被鲜血浸染的地方。 他垂眸看着她,金瞳之中倒映着她狼藉的面颊。 他身后,给她把脸上的泥土和血污抹了抹。 神情是恢复记忆之后,碧桃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在这种情况之下,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被小桃枝愚弄,欺骗,做尽他绝不肯显露人前的“丑事”。 她对他那么坏,连说一句抱歉的话都不肯,还说……只喜欢那个没有记忆的他。 可明光却无法恨她,无法怨她,更无法弃她于不顾。 这一次并不是因为两人从前的挚友之谊,而是他的心脏,每时每刻都在因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而鼓噪。 即便她对他那么坏,他也不可自控的在她意动神摇。 明光咬破舌尖,口中默念清心醒神的咒诀,引出心头之血,“噗”地喷在碧桃的脸上。 碧桃被强行唤醒,猛地抽了一口气坐起来—— 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天,劫云还在凝聚,雷声隆隆,却还在远处。 她怎么这时候醒了?! 她回神再看,就对上了身侧明光的视线。 明光眉目沉静,面色惨白,却穿了一身红衣? 碧桃有一瞬间的心神不定,难道她在流星编织的幻境之中和卫丹心大婚吗? 天呐……明光穿红衣的样子实在是美了,碧桃半点也挪不开视线。红衣金瞳,惊心动魄,勾魂摄魄! 但很快碧桃深吸了一口气,被浓重的血腥味呛到呛咳。 她这才发现,明光不是穿了一身红衣……而是他周身喷涌的鲜血染红了衣袍。 这些鲜血,竟是来自他浑身多条主脉和大穴! “明光,你怎么了?!” 碧桃眉目陡厉,震怒低吼:“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碧桃调动木灵,疯狂倾泻向明光,却抵不住他生机流失的速度。 碧桃很快察觉到,明光坐在阵眼之上,阵法正在吸取他的灵气和生机。 “碧桃仙子醒了,正好。” 流星仰头看了看大阵的穹顶薄弱之处,说道:“你瞧,那里很快就会出现一个缺口。我们很快就可以下次再见了。” “哦,我来为你解答,明光仙君,是为了救你才会搞成这样的……” 流星说:“不过我看他生机将近,若是现在收手的话或许还有命在。”总归他马上就要出去了。 留着这些小仙的命,还可以图谋后续。 不用他说,碧桃也迅速根据这阵法之中的状况,猜测出了明光为何会刺破周身的大穴与主脉,灌注阵眼。 然而这绝不在碧桃的意料之内。 碧桃知道她失智之后,一定会被流星拿来威胁明光。 甚至被流星指使,刺杀明光。 可她知道,明光不是卫丹心那种没有理智不顾大局,满心只有男女情爱的傻瓜蛋。 他定然不受胁迫,也会对一直恶语相加,却突然靠近的她怀有警惕之心。 他性格酷烈,若是被威胁,只会强横加速封印阵法。 阵法越强,碧桃能从阵中吸取的生机就越强……这样一来,雷劫的速度就越快! 可是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 明光分明之前已经被碧桃故意给气的恨不得与她恩断义绝了。 怎么又会突然为她搞成这样? 碧桃又一次尝到了失控之感,看着简直成了一个血葫芦的明光,心疼得身体都开始发抖。 “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还没喜欢上她吗? 怎么就突然…… 他这样下去,会死的! 在此间死去,流星现在被禁锢在阵法之中,或许没有办法伤害他魂魄,但那样竞赛就失败了。 他会境界倒退,第二场竞赛失败……他会被自己的母亲亲手抽出仙灵。 他多么害怕母亲的失望,为此自束自苛,甚至自伤自虐,若真的面临那种境地,对明光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碧桃双唇颤抖,眼眶潮热。 明光会从玄仙之位退到真仙之位,可他天生就是个天仙啊! 明光对碧桃说:“我生机耗尽之后,你来守此阵眼。务必将他镇压地脉。” 碧桃张口正要说什么,明光也终于支撑不住了,他朝着碧桃的方向倾倒而来。 碧桃拥住了他,抱了一手的黏腻。 她积蓄在眼眶许久的水雾,因为低头的动作流出。 而这时,因为明光生机流失殆尽,九宫锁灵大阵的穹顶之上再度闪现薄弱。 只是这一次还未等流星窃喜,朝着穹顶冲去,阵法再度火灵大盛。 不远处,冰轮也紧随明光之后,刺破了周身数处大穴。 火灵倒灌进入阵法,将禁锢封印流星的灵墙,再度狠狠推进。 又一次将他挤压其中,他没有办法闲适地站着看热闹了。 他声音从封禁的灵墙里面传来,感叹道:“你们这些小仙……” “竟然到此刻还不知错。” “宁愿将自己的生机用来拘禁我,也不愿意帮助我去续接轮回之桥,你们根本就不配做仙。” 流星说完,终于使出了绝杀之技。 他双手按在封禁他的灵墙之上,疯狂吸取五行灵气,灵墙顷刻塌毁过半。 阵法以及阵法周遭的狂风再起,卷动水腥之气弥漫天地。 天际阴云密布,闷雷转为响雷,正在众人的头顶! “我早说过,此间一切皆为我之臣。包括这些五行灵气。” “我乃天命所归。” “快下雨了,我晾晒在问心阁楼顶的一些干菜还没收,”流星说,“不跟你们玩儿了。” 一瞬之间,冰轮灌入阵法之内的火灵,就已经支撑不住阵法摇晃! 流星说:“既然不听话,就都去死吧。” 九宫锁灵阵竟然开始溃散,然而火灵将将湮灭,其他的五行灵气,却再度冲天而起,顷刻又强势压过了流星操控的,正在撕裂阵法的五行灵气。 守阵的所有仙位,都跟随着明光和冰轮,决绝刺破周身的穴位,将生机倒灌入阵法。 碧桃抱着明光,心下怵然。 他们竟是全都不要命了…… 这样下去,确实可以将玄门老祖封印。 但是这些仙位会死在此间。 若这几位全部竞赛失败,岂不等同一个舍了仙位下界,非人非鬼的怪物,隔空给了天界诸仙狠狠一巴掌? 流星他再度被强悍的五行灵力压得跪在地上。 连头都抬不起来。 灵墙飞速合拢,将他□□挤压粉碎。 他趴伏在地,经历着熟悉的骨骼碎裂之感,顷刻间有种恍惚回到了不见天日的幽冥地狱之感。 但他就算到了此刻,也未曾疯魔嘶吼,失控失态。 因为在过去上千年的岁月之中,他在无穷无尽的痛苦里崩溃了太多次。 他已经不会崩溃了。 他只是说:“也罢。” “虽然我与此间苍生,两千多年来未曾等到天道垂顾,至少我今日被封禁此地,却能有一众仙位,为我殉葬。” “想要诸仙为你殉葬,你想得倒美……我的夫君,即便要殉葬也只能是为我。” 碧桃暂时封住明光周身穴位,以免生机继续流失。 将昏死的他放在地上,从地上站起来,仰头望着滚滚劫云已经凝聚到了头顶。 她解开身上包裹,无数被吸收过后的天品白灵粉末散落,犹如仙女抖开的肩头披帛,被山风带着漫卷。 她站在明光刚刚站着的阵眼之上,却并没有被阵法吸取灵力,而是反过来在疯狂吸取这阵法的灵力。 看向流星说:“你不是想让天道垂顾吗,我给你个机会。” 她先前跟随着众人加固阵法,悄悄叠下了聚灵之阵,又将阵眼绘制在自己的后心之处。 她经脉被不断疯狂入体的灵气撕碎,又被灵气重塑。 她下界之后,就一直停留在人重的修为,曾被不二道人乐君雅生生用好东西堆到了人重极阶。 如今终于被这不要命一般,随时会爆体而亡的冲刷经脉方式,冲刷的松动,冲到了巅峰。 雷劫终于撕开浓云落下,碧桃站在进境的雷光之中,从怀里摸出了一把之前让占魁带来的,问心阁所有的五雷符。 她口中念念有词,在雷光之中,悍然将上百道五雷符全部激发—— 原本横贯天际,只奔着碧桃一人而下的进境雷劫,在这五雷之符的召唤之下,变为了密密麻麻,数道擎天架地的雷柱。 裹挟着浩浩天威,轰然砸向此界无满山—— “嗡——” 碧桃张开双臂投入雷劫,身影眨眼在雷光之中“分崩离析”!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意识散入五雷。 而是试着将这通天彻地的雷光纳入自己的魂魄身躯。 重现她上一轮竞赛归天,被万界天道坤仪接引时,容纳雷光并仙灵一道入体的饱胀之感。 而后她便感觉到灵魂像糖人一样,被浩瀚的雷光给吹了起来。 待这欲将天地穿透撕裂的雷光褪去之后,碧桃作为神仙位的法相——顶天立地,显现此间! 她通身桃花甲,手持桃木剑。 眉目刚烈,天威荡荡。 她居高临下,看向因雷劫崩毁打断的九宫锁灵大阵,伸手一捞,便将那用作阵眼的数根仙骨攥入掌心。 而后手中持着的桃木剑,朝着脚边某一处的地面狠狠刺下—— 再拔出时,试图借机逃窜的玄门老祖流星被贯穿的魂魄,便从地底之下连同桃木剑和泥土一起被拔出。 碧桃的本命仙器桃木剑之上木灵滚滚,化为万千桃枝,穿透玄门老祖的魂魄,直接将他那颗众生之心捆在了剑上。 碧桃居高临下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夹在筷子上的食物,穿在铁签上的肉串。 法相头顶雷劫依旧嗡鸣不散,不断地劈向她的身体。 这时候已然不是渡劫之雷,而是天道在警告着这尊仙位,她已然犯了天规! 神仙法相,不可在下界星界显现! 只不过碧桃仿佛不痛不痒,根本不理会焦糊的后背和脑门。 只把这雷光不断纳入身体,当成支撑法相持续的力量。 她盘膝坐下,将身上的木灵荡开,疗愈方才为了封印玄门老祖,自毁自伤的仙位。 也疗愈那些在她引来的狂暴雷劫之下,被震飞轰昏的仙位。 甚至连此间山川被强抽之五灵,都填补了回去。 大地伴着木灵清风,扫荡林间,层层推覆,簌簌之音宛如草木愉悦的狂叫,山川舒适的呻吟。 碧桃还专门小心翼翼,用两根手指将明光捏起来,托入掌心。 掌心木灵成界,朝着他身体汹涌灌入,借不断击向她的五雷,愈合与明光所有的伤势,补充他的生机。 碧桃为表尊重,举起了桃木剑,和其上穿着的流星平视。 开口声音震彻天地,裹挟滔滔雷霆,震人神魄,说道:“来吧,流星师兄。我就是天界神仙,你有什么冤屈困苦,都可以尽情对我倾诉了。” “我保证,你的每一句话都可上达天听。” 95-100 第96章 可你放弃了啊 “你保证?你凭什么保证?” 流星几次三番没能跑得了, 都被穿成人串了,倒也不恼不厉。 虽然语调并没有带什么鄙夷之意, 但显然也没看上碧桃这个看上去威武无边的神仙之位法相。 他说:“若我没记错神仙位在九天之上,也不是什么高位仙。” 换个神仙位被一个不人不鬼不妖不魔,只靠着一颗心脏作乱祸世的怪物这样嘲讽,恐怕就算不气疯,也能气成吹肚鱼。 碧桃倒是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感觉,甚至还专门调整了法相说话的声音,尽量小些, 不显得她在凭借着天威压人。 碧桃说:“神仙位在天界确实不是什么高位仙,我这不是在努力的升仙位吗。” “而且流星师兄,你太心急把我们一锅给炼了, 还没有了解完全就下手。我们这些仙位, 根本不是下来游玩的,而是下来竞赛的。” “说起来你之前说的那些贬低仙位的话, 也不算完全是错, 天界仙位现在像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很多仙位失格,女接母位, 男承父职已经行不通了。” “六部将职大多空缺,所以天界和冥界联合举办了一场择仙竞赛, 第一轮竞赛在一个凡星界。” “此星界是第二场竞赛了, 需要个人积攒够五十万功德才能够归天证位。” “而我之所以敢和流星师兄保证, 我们的话可以上达天听。是因为我们这些仙位,身上的仙灵被仙长们抽丝,编织成罟。” “天界有一物叫银汉罟,我等所作所为, 随时随地都会被银汉罟转放,九天诸仙都能看得到。” “而监赛的仙长们,以青冥帝君为首,也都在时刻注视着我等。” 流星闻言,愣怔片刻,失笑道:“所以我还高估了你们……” “原来你们这些仙位下界,不光有护身咒印,还有仙长们随时随地监视着你们的行动,以便及时出手相救……” “那你们还下来竞什么赛?做什么仙位?直接回到襁褓做个婴儿,岂不方便在天界吃奶?” 说起吃奶,碧桃又没忍住看了一眼明光。 但这时候显然不适合走神。 碧桃赶紧拉回自己的思绪。 “让流星师兄见笑了,我们这些小仙,已经是矬子里面拔将军,比较好的那些了,所以非常受仙长们的疼爱。” 碧桃说着,压低声音,神神秘秘,一脸骄傲道:“你信不信,就在此时此刻,这一个星界之中,就有六十余位随赛仙长,随时等着我等兜不住大局的时候,跳出来救我等的性命,平复此界之乱。” 在九宫锁灵阵起阵的那一刻,发现这些参赛的小仙把护心骨都给挖了,就已经接受命令随时准备救援的随赛仙长们:“……” 他们隐匿在各处无法露面,但表情实在一言难尽。 流星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你们还对此很骄傲吗?” 碧桃说:“难道我们受尽长辈疼爱,却要以此为耻吗?” 随赛仙长们的表情总算是好了那么一些。 碧桃继续说:“其实这一场我们下来的人远远不止几百,足足有三千多人。” “大多数应该都在民间,还未能突破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竞赛。四十年时限一到,作为凡人蹉跎一生,功德未满,他们就再也回不去,只能入轮回了。” “若是三千多仙位,尽数觉醒,流星师兄你也对付不了。” 流星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他用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才把修真界操控在自己手中。 对皇族也有些掌控,但是他没有那个本事,将每一个黎民百姓都监控在眼皮之下。 他在下界的第一时间,通过操控的“傀儡”得知此界来了外来之人,并且未雨绸缪地将这些人都掌控在手中,探知出他们的仙位身份,就已经很厉害了。 流星皱眉道:“就算我找不到那些人又如何,谁说三千多人我对付不了?我多刻一些道体不就得了,就算你们整个九天都下界竞赛又如何?” 流星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这么“吵架”了,他很快意识到他被碧桃的无稽言论给带跑了。 他赶紧深吸一口气,说回天界仙位失职的正题:“难道下界走一遭,攒够了区区五十万功德,就能胜任九天将职?” “虽然你掌心之中的这人还算有点本事,堪可为将,却也不过如此。” 他言语之中忍不住带上一些讽刺傲慢之意,更多的却是对九天仙位青黄不接的现状震惊。 天界仙位无能,受苦的只会是苍生。 碧桃说:“实不相瞒,流星师兄,明光可不是什么将职备选,他乃是仙帝之子。亲生的,按理该是未来天界的仙帝呢……” 流星:“……”他感觉像吞了一块大石头。 噎得灵魂都颤抖了一下。 他原本就觉得九天仙位够差了,觉得明光还行,至少做到了带人将他禁锢山林,差一点就封印成功。 但他在封印的关键时刻为了个女人擅离职守,导致后续阵中之人都要舍命封印。 稍加调教,摒弃私欲,至少他堪可为将,但也只是“堪可”。 谁想到他竟不是将职,而是未来仙帝? 天界恐怕要完蛋了吧。 流星有一手能给死魂雕刻道体,让其自由行走在人间的本事。他通晓万类道术,自创的剑法更是精妙绝伦。 随便和碧桃交手,就能指点她这个阅遍仙界最顶尖功法的仙位。而且这世间所有的东西,只要看上几眼,就能够上手甚至出神入化,他做菜也是同理。 这样一个人,称一句“造物之主”,完全不为过。 一个七窍皆通,几乎全能之才,还怀有不死不灭的众生之心,执着了千年,他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告和辩驳。 但碧桃看到了之前明光问他是否伏罪,他被生生逼出的傲然与愤怒。 与他对话,也是朋友拉家常一般,不吝袒露自家那本难念的“经”。 就是为了把他对天界仙位该有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认知,从神坛上拉下来。 好一会儿,流星才嗤笑了一声,不断摇头说道:“怪不得,怪不得……如今的世道,流离癫乱,生民为刍狗,原来是整个天界仙位,从根源上就已经烂透了。” “仙位出生为仙……哈,他们根本不知何为人间,确实无法领会人间疾苦。” 他甚至在这一刻,因为自己曾经放弃仙位的举动而庆幸。 而这个时候,碧桃又悄无声息地把话给兜回来了。 她说:“流星师兄要是这样说的话,对,但也不对。” “流星师兄之前说,上古之神为苍生献祭,令你非常敬佩。你觉得仙位就应该是那样。” “可流星师兄或许是飞升天界后,下来的速度太快了,你没来得及知道,现在天界的这些古仙一族,就是那些上古之神血脉还有神力的延续。” 流星又是一愣。 碧桃叹口气继续说:“古仙一族在天上占据了仙位的十之六七,而且有一个浑称叫‘天道衍生的驴子’。” “承袭的就是上古众神的血脉,他们从娘胎里还未出生,就开始传承上古众神为苍生所祭的使命。” “出生落地,马上就得长成大人,根本没有童年可言,长成之后就立刻接受万界公职,拉磨的驴一样一直忙碌到天荒地老。” “天道衍生他们,看似是馈赠他们天生清气荡荡,甚至高过那些苦苦求索飞升的功德仙位。” “却也给古仙族设置了诸多“禁制”,归束他们的言行与脚步,乃至从出生之前,就用“传承”,来塑造他们的灵魂。” “一旦他们对天道有所“违逆”,下场连凡人的轮回转世,受刑赎罪都没有可能,只能献祭星汉轮转阴阳晷,散魂于天地,还灵于苍生。” 流星一时片刻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可他思索了片刻还是说道。 “我当时飞升上界,见诸天仙位尸位素餐,只顾着争权攘利,无人思索为苍生奔忙。就算他们生而为‘驴’,不好好为苍生拉磨,岂不愧对他们为上古众神的血脉。” 碧桃看着流星说:“可能在流星师兄的眼中,一些仙位只做自己分内之事,就是在尸位素餐,能力低下。不思苍生苦厄。” “可天道为了保证这些‘驴子’好用,在处理某些公职的时候,不因个人的私欲而影响公正。并没有传承给他们上古众神全部法力和能力。” “甚至会闭塞一些仙位的灵窍,让他们无法凭借自身的努力,去通晓太多技能,去做分散他们精力和时间的事。” “有些武神,熟通兵法带兵护卫苍生百战百胜,可他或许连一件衣服都洗不好。” “有些雷将,自身武艺卓绝,天生驱邪镇祟的火灵属,可他读不进去一点下界的文化,就算死记硬背也无法应用,被人嘲笑为绝望的文盲。” “而这些被闭塞的灵窍,若是在凡人身上,会被称为天生愚笨,不能改变。可在天界浩浩的仙灵之下,灵窍也难以冲开,流星师兄觉得是为何呢?” 擎天架海的武神,通天彻地的雷王,若是都有通晓万类的本事,谁还愿意一生守在枯燥的公职之上? 天界还能安宁吗? “九天的公职,分门别类极其详尽,每一种仙位只负责一部分。” “仙位们只需要做好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就像一条锁链的锁扣一样,牢牢地抓住两头,就可以让万界自如流转,轮回往复。” “仙位就像砖块,天道要他们按需长得方方正正,如果他们像流星师兄一样通晓万类,心有乾坤抱负,放在底下不甘做地基,放在屋檐上又不愿承接风雨,长得支棱八翘,又如何用来累叠建造房屋呢?” “又如何还肯做那拉磨的驴呢?” 碧桃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为古仙族说过话。 她代表着幽天的功德仙位,和古仙族一直呈现对立之态。 只是碧桃也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觉得所有古仙族都是腐朽之辈。 一片密林之中总有那么几棵歪脖树,砍掉就好了。 一群驴子里面总有那么几个偷奸耍滑,抽几鞭子就好了。 天界仙位数十万,大部分都是古仙一族,如果他们当真不堪,当真烂到了根里,万界星界早已崩盘。 “你真是长了好一副伶牙俐齿。” 流星反应了一会,才看向碧桃说,“仙位无能便是无能,怎得到你的口中就变成重要的锁扣了?” “难道此界颠沛流离的苍生,还要感谢那些高高在天,只盯着自己眼前那一点公职,不肯为苍生苦厄而垂顾低头的仙位吗?” 碧桃叹息一声说:“流星师兄啊……你困在此界太久,你对你亲手创造出来的苍生悲悯热爱,为他们的遭遇感同身受,悲痛悲愤。这无可厚非。” “可你既然飞升过天界,你就应该知道,天界仙位,掌管的是万界苍生。” “整个银汉星河,繁星皆为星界,何止亿万?不是只有你眼前、你所在的这一个星界啊。” 这一句话听上去是那么轻飘,可却像一记包含天地之威的重锤,比任何的诘问和判罚都有用,狠狠地砸在了流星的众生之心上。 他的灵魂,又肉眼可见暗淡了一些,微微张着口,仰头看着天际,然而他目光所及之处是有限的。 他能看到天博大无比,他能看到天阴晴云雨,可是他看到的天,并不是天所有的模样。 他整整两千余年,怀揣众生,从地狱爬出来为众生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可现在有一个人告诉他。 众生,不止他眼前的这一界。 他看到的天,也只是整个天的小小一角。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久一些。 可是很快他涣散的神情又再度恢复,面上不再有什么嘲讽之色。 肃容看着碧桃说:“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万界有数不尽的苍生,可此间苍生所遭受的苦难,就是真实的。” “身为九天仙位,无时无刻体察下界苍生苦难,本就是分内之事,你再怎样舌灿莲花为天界的仙位辩解,他们也是失职。” “我当年飞升之时,踌躇满志妄图一展抱负,像一个初入朝堂的毛头小子。” 流星想起从前之事,神情更加坚定。 “可我等来的是什么?是古仙一族高高在上的审视,是两股盘踞天界的势力之间相互争抢。” “可他们争我夺我,以利诱我,为的却不是用我,只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获取更多的权利。” “我所见的仙位,无一人心念苍生。更无一人如我一般怀有众生之心。” “你说天界掌管万界,他们就是如此掌管万界,那受难的一定不止我所在的星界,恐怕万界苍生皆为刍狗吧。” 流星说完,双眸紧盯着碧桃,心中揣测她还能找出什么理由为仙位们狡辩。 可碧桃点头,深表认同:“流星师兄说得没错,整个天界的仙位,没有一人怀有众生之心。” “流星师兄你因为怀有众生之心而不死不灭,连我们这么多人合力都杀不了你,只能封印。可天界的仙位下界之后是会死的。” “我们很脆,脆得就像炙烤过的猪蹄表皮。” 碧桃环视了身边,看那一圈趴在地上起不来的仙位,看着那些昏死的,浑身鲜血淋漓的同伴,感叹道:“除了好入口,吃着比较香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好处了……” 流星:“……” 他无比警惕地盯着碧桃,还以为碧桃是要跟他辨法,结果碧桃转头就开始认同他了,让流星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碧桃又继续说:“而且流星师兄说得一点都没错,天界确实有两股相互争夺的势力。” “除了古仙一族之外,还有一些是从万界功德圆满飞升上来的功德仙位。” “这些功德仙位也有一个浑称,他们全部都被古仙一族,亲切地称为‘功德狗’。” 流星:“……”又是驴又是狗的,就没一个人是吧? 碧桃表情有些苦恼道:“按照流星师兄的说法,我就是功德狗那一列的。” “只不过我不是功德飞升,我只是一棵大桃木凝灵的野仙灵,现在站在功德仙位一派。” “流星师兄你当时留在天界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你只看到了一点片面。” “其实天界之间,相互看不上眼的有三种仙位,占据顶端的是现在以人数、在天界时间,还有职位高低来获胜的古仙一族。” “剩下的是那些后天自万界飞升,在人间滚过一遭功德圆满的功德仙位。” “而像我这种路边的野花野草凝灵的野仙灵,基本上是九天的底层。” 流星:“……” 他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甚至有一点不想辩解,想让碧桃有什么招数赶紧使出来,是封印也好,杀了他也好。 他已经不想听天界到底有多烂了。 如果碧桃代表天界居高临下,对他的行为指责鄙夷,纵使已经无法逃脱,他的众生之心也不会死,他还能有兴趣争辩几句。 可他听到的都是些什么啊? 不过流星不想听,碧桃也是要说的。 天界判罚仙位,无论对方犯了怎样的大罪,证据如何确凿无误,就算是向来寡言少语的赦罪地官亲自出手,也一定会在判罚的末尾问上一句“汝可伏罪?” 天界不兴直接残酷镇压杀戮那一套,他们总要让判罚之人死的明明白白,心服口服的认罪伏法。 流星若是个十恶不赦的邪魔恶鬼,倒也罢了,可他偏偏怀着众生之心,不死不灭。功过更是难以评断。 他的执着与迷惑,代表的已经不是他自己,而是众生对天道的诘问。 这种情况,在天界判罚,是要专门派人与他辨法的。 可他又不够资格在天界判罚,只能由碧桃这个“不怎么高的仙位”,为他解惑。 因此碧桃“不以为耻”地继续说:“现在因为我爬到了神仙的位置,又和幽天的功德仙位们站在一派,大部分的野仙灵也比较倾向功德仙位。” “所以现在天界依旧是两派相争,或者可以说是驴狗相争。” “功德仙位在下界做尽好事,就像流星师兄一样,创下了流芳百世的大功德,然后飞升天界……结果要从头做起,怨气深重。” 流星已经闭上了眼睛。 碧桃说:“功德仙位肯定是不服的,明明他们才是真正经历过苍生苦难,在下界已经坐到老祖宗的位置了,上天还要从至仙开始,听那些天生在天界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古仙族呼来喝去,简直令人发指!” 流星又睁开了眼睛,忍不住说道:“那为何还要与他们狗争驴斗,不干脆散灵下界?” “潇洒为人,朝生暮死,有何不好?” “既然非要留在天界,必然是对权势恋栈不去,最终也不过与他们同流合污而已。” 碧桃又表示赞同:“他们当然也想啊,他们个个在人间都是像流星师兄一样的豪杰英雄,无法理解天道衍生古仙一族是为了什么,更无法容忍自己所经历的惨烈,被古仙一族轻飘飘定义为仗着功德行走。” “可是流星师兄,他们舍不得。” 流星听到这里嗤笑了一声,他以为碧桃说得不舍,是那些仙位舍不得好容易爬上天界。 可碧桃说:“他们不是对长生不死和权势恋栈不去。” “他们舍不得的是他们的苍生啊。” “因为只有留在天界,站在至高之处,与那些看不上的人咬牙合作,寸土必争,蝇营狗苟,才能够真正地为他们的苍生开太平。” 流星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碧桃说:“流星师兄,你当初捏碎仙骨悍然散灵下界,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仙位。不知道有多少人即便九天下了封禁之令,也私下对你舍了仙位的行为敬佩不已。” “因为他们都做不到。” 碧桃也终于肃容起来,声音也裹着雷电之音,变得隐含压迫:“可是流星师兄,你舍的不是仙位,是你的苍生赋予你的权柄。” “你放弃的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给予你的力量。” “芸芸众生,一界少说有十万万人,这其中有多少人庸庸碌碌,有多少人浑浑噩噩,有多少人六魄不全,出生便是痴儿。又有多少人从生到死根本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那些功德仙位在飞升之前大多有极其惨烈的过往,被铁蹄践踏成泥,国破家亡之时以身殉国,毕生吃斋念佛做尽善事,最后却被饥民分食……” “又有多少人能像流星师兄你一样,天生聪颖绝伦,通晓万类,自创法门,天生蛊惑之音,让所有人为你俯首帖耳,跪地称臣。” “你甚至还拥有了一颗连天界仙位都无法拥有的众生之心,又亲手被你的苍生安安稳稳地送上了九天仙位。” “在我看来,你的智慧与天赋技能,远超所谓被天道恩赐的古仙一族。” 碧桃停顿了几息,叹息道:“可是你放弃了啊……” “这世上,放弃执着、放弃追求、放弃坚持,甚至是放弃生命,都是最简单不过的,也是最轻松不过的事情。” “可你既然放弃了你的众生赐予的权柄与力量,放弃了为他们站在九天之巅说话的权利,你又为何要埋怨旁人将你,将你的众生被人踩在脚下呢?” “你既然不愿意承担责任,又为何不肯随波逐流,尊重并接受他人与自己的命运呢?” “在天界,哪怕是路边随便一棵小草凝灵,哪怕是最低微的至仙,若是下界之后,碰到了那些冥界的鬼官,他们都要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来,称呼一声仙子仙君。” “这就是权柄的力量。” “这就是龇牙咧嘴的‘功德狗’,还有那些握权固位的腐朽“驴子”们,咬了一嘴毛也不肯放弃地盘的原因啊……” “难道你以为,他们蝇营狗苟,撕破脸皮,争来争去是为了自己吗?” “天界根本没有任何享受的渠道,做神仙也没有人间权贵那些丝竹管乐美人环绕,连话本子里说的年节宴饮都没有。” “他们现在唯一的乐趣恐怕就是看择仙竞赛,而且还要在处理公职之余的时候看一看。” “天界只有数不清的公职,从早干到晚,忙得脚打自己的后脑勺,连卖猪蹄的地方都没有啊,流星师兄!” “如果你当初选择留在天界,为你的苍生立在云端,你只需要在繁重的公职之余瞥上那么一眼,你就能发现他们正在遭受的苦难,你就能直接自请下界行走,亲手料理那些伤害苍生的人。” 流星已然双眸血红,因为碧桃这一番言论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刺激,而是全盘否认了他的所有抉择。 那他在幽冥地狱沦落受刑那么多年,千辛万苦爬回人间算什么? 那他在此间腾挪辗转,想尽一切办法续接轮回之桥又算什么? 难道他还做错了吗?! 第97章 竞赛场上,没有第二。 碧桃眼见着流星被自己的话噎得有些张口结舌, 碧桃就知道他心里开始动摇了。 当然了,碧桃虽然说的不是假话, 但也只挑拣着,说了一部分真话。 例如流星和此界苍生的遭遇,纵使和流星的诸多选择脱不开因果关系,又怎么能将恶鬼所行恶事,怪在“受害者”的头上? 例如天界确实没有什么娱乐,也没有卖烤猪蹄的。 但是华服美食想要的话,凭借仙术, 很容易就能变出来的。 不然朱明那巨大的,和房间一样大的妆奁是哪里来的? 古仙族还有功德仙,虽然都是为了苍生奔忙, 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私欲。 禽兽尚且知道拉帮结伙争夺地盘, 仙人长得是个人形怎么可能没有人欲? 他们攘权夺利,是因为权势决定站的位置, 而位置越高, 选择就越多。 天上没有的东西, 地下有啊。 领公职下界行走,天界和星界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 大多凡星界,都和第一场竞赛的星界一样, 天上一天地上十年。 完成公职之余, 需谨遵天规, 不得和下界凡人生子,不得随意更改凡人命盘,不得引起星界星轨移转。 除此之外,任你是做一次王侯将相, 位极人臣,名垂青史。还是做世一次富贵闲人,享尽荣华,左拥右抱,根本没人管啊。 相反没权没势的,受尽排挤的,才会被分到动荡星界,乱世之中。 仙位下界,不能携带超出星界承受之力的仙术,到时候朝不保夕,为了完成公职,搞不好命都搭里。 说白了就是驴拉磨,也是需要喂“草料”的。 否则就算万界天道的鞭子再怎么厉害,天界的“驴子”也只会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天界仙位为苍生立心是没错的,大多仙位,宁愿身死魂消都不会戕害苍生,也是真的。 但同样都是干活,谁不想干轻松的,得到仙灵和信仰力又高的。 这就是天界仙位,狗咬驴一嘴毛的根本原因。 碧桃就是仗着流星没有在天界做过仙位,加之他对此界苍生非比寻常的维护之情,才能用这样“投机取巧”的几句话,才能让他心神动摇。 辨法嘛,是就是要用自己的嘴。把对方的脑子搅和成你想要的样子。 不过流星聪慧非常,虽然一时片刻地被碧桃给带歪了,很快就反应过来。 碧桃是在诡辩。 是在转嫁责任,是在将此间苍生和他遭遇的不公与不幸,都怪罪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可他张了张嘴还未等开口,碧桃仗着他为人礼数周全,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打断他。 “我知道,流星师兄你肯定要说,此界的苍生是为冥鬼祸害,而天界众仙失职,才会导冥鬼肆意妄为。” “但流星师兄,还是因为你没有在天界停留做仙,所以你不知道天界与冥界已经分治多年。” “上古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清气升天而浊气入地。” “天界之所以允许冥界分治,是因为冥界浊气污染,冥鬼修为越高体内的浊气越强。这些浊气会彻底腐蚀掉人性。” “所有冥鬼官,有一个算一个皆五阴炽盛,法力越强,能够坚守本心本性之人就越少。” “所以冥界无论是地煞鬼王,还是日夜游神,就连十殿的阎罗与判官也是随时更换。” “除了罗酆山大帝三千年一换,底下来来去去吸食浊气太多,丧失本性被判罚到阿鼻地狱的鬼官,多如过江之鲫。” “天界现如今驴和狗都不够用,如何能管得过来?” “流星师兄类通万物,十八层地狱来去多回仍未曾丧失本心,本是个千古难寻的奇才,只要稍加容忍,本可在天界一展抱负啊。” 碧桃说到这里,口干舌燥之余,眼中是真切地惋惜。 流星这种全能的功德仙位,如果被朱明收入麾下,一定会“物尽其用”,那岂不是如虎添翼? 流星想要质疑碧桃的话,可他也做过夜游神,碧桃说得没错……鬼界鬼职换得比凡间孩童的尿戒子还快。 有时候一日之内,犯下罪恶的鬼卒,一个油锅都炸不下。 碧桃叹了口气,对他说:“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们现在所说的所有话不仅能够上达天听,一样也能够直入幽冥。” “因为这一次择仙竞赛,所竞争的职位,是天界六部。其中包括冥部。” “冥部的最高统治者罗酆山大帝,在我第二场竞赛下界之前,就坐在观赛的席位之上。 ” “我等下界之后,此间星界的时间流速与天界会被星汉轮转阴阳晷改为‘天上一天地上十年’” “我等下届仅仅数月,连天上一日都没到,大帝本人一定还在观赛的席位之上。” “你所知道的,曾经参与过谋害苍生,包庇过谋害苍生,甚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那些鬼官,你全部可以说出来。” “我保证冥界一定会迎来一场大清洗,所有涉事鬼职都会得到应有的惩戒。” “毕竟罗酆山大帝当年自请天冥两界分割而治,现在正当换届出了这种丑事,和拉在裤子里没什么区别,等于被下属当着诸天仙位的面打他的脸,他绝不会容忍。” 碧桃舔了舔嘴唇说道:“怎么样,流星师兄,说吧。” 流星瞪着碧桃,抖了抖嘴唇,却久久失语。 他怀中的众生之心,狠狠颤动。 他多年的坚持与执着,能够在逆言恶语,强压重碾之下,化为长枪一往无前。 却在一番掰开了揉碎了的坦诚惋惜之言之中,像被打碎的顶梁支柱。 他心中构建多年的重重堡垒,所有的房屋与墙壁都开始无声坍塌。 碧桃这个时候,又给了他致命一击:“冥界鬼官换任速度太快,那些曾经残害此界苍生的鬼官,或许早就因为犯了别的事被打下阿鼻地狱。” “那你也可以说一说,拿了你的功德帮你隐瞒,不将此界情况上报主冥之界,贪污受贿的鬼官都有谁?” 流星猛地看向碧桃,魂魄并没有骨骼的声音,否则他的脖子一定会发出因为剧烈活动发出咔咔声响。 他眼中迅速泛起了血红,眨眼变成了一双恶鬼之眼,胸腔之中的众生之心开始遍布蛛网一样的裂纹。 碧桃看着他,在漫天雷光之下目露怜悯,俨然一个通天彻地,洞彻万物的真神。 “你不会以为,我等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吧。”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这些你看不上的仙位了,或许没有你本事大,天赋好,但是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一叶障目的糊涂蛋。” “否则就不会宁愿挖掉护心骨结阵,舍弃性命放弃比赛,也一定要把你给封印在此间。” “你或许一开始确实是为了你的苍生,但后来呢?你为了瞒住此界被打断的轮回桥,究竟害过多少人你自己数得过来吗?!” 碧桃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流星说:“你不知道,天界有一个东西叫星汉轮转阴阳晷。” “它包容万物,衍生阴阳五行之灵,万界之世,皆在它的监测之下无所遁形。” “我先前跟你说天界的仙位没有轮回,死了之后就必须祭晷,祭的就是星汉轮转阴阳晷。” “我们活着,做驴子做狗儿,相互撕咬也好,相互坑害也罢,为了争权夺利丢尽脸面为人不齿,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可我们即便是死了,也会化为灵气,化为这世间的万物,紧紧盯着下界苍生,死死守着这世间万界。” 碧桃轻笑起来,终于露出了身为天界仙位的桀骜之色。 “你可以说此界的遭遇和的遭遇,就是天道不仁,仙位失职。” “可九天的仙位再多,也多不过星河万界,更不可能将所有阴私和罪恶都时刻察觉。” “就像高悬于天的金乌,再怎么炙热明亮,也并不能照耀到万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清与浊,善与恶,祸与福,总是相依相伴难分难舍。” “再怎么酷烈的刑名与律法,也遏制不住邪魔恶鬼的滋生。” “可此界苍生后来的百鬼祸世,生机凋敝,难道不是因为你,发现鬼官恶行,不思上报,非要切断轮回,又在上千年间时不时送一些生魂进入轮回,腾挪辗转蒙蔽天听。” “导致星汉轮转阴阳晷未能及时示警,常年坐镇星汉轮转阴阳晷的仙帝,才未能通晓此界苍生受难吗?” “你觉得天界全都是酒囊饭袋,冥界全是恶煞邪鬼。” “所以你把此间星界,与天界和冥界全部都切断,你是真的想修复轮回之桥吗?” “明明那些魂魄想要轮回,砍一棵雷击的返魂木就能搭桥。” “还是你想建立的是属于此间的新冥界,想要让此界自成一界?” 碧桃再度叹息道:“可是流星师兄啊……星界万界,正如天界大树细枝末叶。你从大树上揪下一片叶子来,又怎么能养得活啊?” 碧桃话音落下,九天惊雷越加凶悍,嗡鸣如天河倾泻,滚滚砸来! 流星已经像是被人给扼住了喉咙,青筋暴起,灵魂颤抖不休。 “哈哈哈哈……”他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在滚滚天雷之下,简直笑得猖狂肆意,又凄苦无比。 “说得好……说得真好啊!”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原来此间苍生的惨剧,皆是因他的懦弱与独断而起。 他生在凡间钟鸣鼎食之家,为一个仆奴无数的小少爷,生而知之,被赞为天降之才,某天泛舟湖上突然入道。 而后他一路顺风顺水,行善积德信徒无数,收拢百家道术,挥手止乱世兵戈,成为玄门老祖。 而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将一切恢复到从前,变得像个不惜一切的赌徒。 直至变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祸世邪魔? 他笑着,却泪水横流,众生之心裂隙加深,却依旧未曾碎裂。 因为即便如此,他的苍生,依旧爱着他,信仰着他。 因为即便他迷失自我,也未曾真的舍弃为众生谋求安稳之心。 “我确实,我确实曾想过……让此间自成一界。” 流星被贯穿了胸腹,穿在桃木剑上,原本四肢还僵硬着,扭头看着碧桃的时候,执着地挺直背脊。 可现在他放松四肢,再无任何抵抗之意。 长发与长袍,并四肢一同向下垂落,俊秀绝伦的眉目,倒映着天际咆哮的雷鸣电闪。 他的恶鬼之眼散去,眸光恢复一片清明,泪水涟涟,自被狂风卷着长发撩动的额角滑落。 “是我错了吗?”他自言自语一样呢喃。 碧桃捂着头,被一道雷给劈得脑子嗡嗡作响。 这个时候她身边很多人,已经因为木灵的疗愈而苏醒过来。 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明光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涣散片刻,立刻从碧桃的掌心腾身而起。 看到碧桃法相的一刻,金瞳剧烈收缩成一点。 而后什么也顾不上了咆哮道:“小桃枝!你快点停下来!” 在下界显现法相本就是重罪,强撑法相不知多久,更是罪上加罪! 碧桃低头看向明光,看他没事了,活蹦乱跳的,还能喊了,微微笑了笑。 却把掌心的木灵结界加固得更厚,让他出不来。 其他被碧桃散出的浩瀚木灵疗愈,陆续苏醒过来的仙位,也发现了碧桃的法相,都在隔空对她喊话。 让她赶紧停下来伏罪! 只不过漫天雷劫越积越多,震慑天地,不断劈向碧桃的法相,声音太大,威力也太大了,那些仙位根本靠近不了。 碧桃这个时候又接流星的话:“你其实也没什么错……我说那些也只是站在仙位的角度,毕竟你没有留在天界做仙。” “作为一个生在此间,没有见到其他星界,眼界有限的凡人你已经做得非常非常好了。” “换一个正常人过了那么多次十八重地狱早就已经疯了,流星师兄你心智过人,堪称奇迹啊!” 本来已经放弃了所有抵抗,恍然明澈了自己的卑劣,绝望认同碧桃说法的流星:“……” 他侧过头怒视碧桃,那眼神恨不得想杀了她。 他问碧桃:“所以你与我说了这么多,只是在愚弄我吗?!” 碧桃:“不是不是……我是说你先别急着悲伤,赶紧说出那些收受功德贿赂,隐瞒此间轮回桥崩断的鬼官啊!” 碧桃叫道:“我要撑不住了啊!你没看到这雷越劈越狠了吗?!” 流星苦笑:“这些雷劫……难道不是天道显灵来收我的吗?” “我伏罪了。死又有何惧呢?” 碧桃:“不是啊!天道不会直接判罚凡人,你就算死了也还是归幽冥管,万物有序就像我跟你说的锁链环环相扣,不可逾越。这雷劫是劈我的,我犯了天规啊!” 流星:“……” 原来他怨恨两千多年,恨天道不公,恨天界的仙位不下来拯救苍生。根本就是自作多情。 他放弃了仙位,连被天道判罚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流星来不及自伤自卑,因为雷劫实在是太强了,他都从桃木剑上被震得往下出溜了一截儿,而且他看到碧桃的脑袋上的头发都被劈没了。 本来威风凛凛的法相,现在看着……实在一言难尽。 流星有些心惊胆战地问:“你犯了……是因为你把仙位称为狗儿驴子,还是因为你说罗酆山大帝拉在裤子里?” 碧桃:“不是……我们下界竞赛全部被压制了修为,甚至剥去了仙灵,正是因为此间星界虽是玄星之界,却生机凋敝,万法衰败。” “如果真的三千多仙位下界,一定会让此间星盘移转,扰乱凡人的命盘,甚至会在此界星界无法承受之际引得天塌地陷。” “我为了对付你,引神仙法相显现此界,就是犯了天规。” “所以流星师兄你赶紧说啊!” “之前你设法让仙位们破掉的那些雷纹咒印知道吧?那是疼爱我们的仙长,也是天界最公正最严酷的万界天道亲手所设。” “我要是再不伏罪,她一会儿就下来把我抽成八瓣!” 仙位只是在下界显现一个法相,就要被大卸八块吗? 流星再看九天雷光电彻,已经把整个天地都映照得亮如白昼,显然这就是往死里劈的架势。 流星一时间心神震动,看着碧桃的眼神都带上了些许敬佩。 仙位……真的这么难做啊…… 流星也不再耽搁,开始说那些鬼官的名字:“五殿阎罗传承人,周峰。” “他以百姓苦难制造功德升任阎罗之位,指使手下鬼官在万界收取‘投胎过路费’,如果不给就将人的魂魄弄残让其无□□回……” “十殿阎罗轮转王传承人,吕黎,他和周峰两人沆瀣一气,打压新任鬼王,克扣抽取鬼王公职的俸禄……” “判官司赏善司传承人泰里德,收受恶人之魂供奉,为其开罪,虚构功德……” …… 流星在无数个不知晨昏,被扔在地狱之中受尽折磨的时光之中,早就已经把这些名字深深刻在心底。 又在爬回人间之后,生怕自己忘记,一遍又一遍重温。 所以说起这些人名,他比幼时默背师长留的课业还要流利。 最终,他把曾经日日夜夜切齿拊心的所有的名字,都念诵了一遍。 最后说:“厉兴国,开罗六十七年出生人士,曾任冥界夜游神一职,名唤玉俊郎。” “罪名:砸断星界轮回之桥,为私欲戕害苍生,豢养恶鬼,制造生人道体鬼修傀儡,拘禁九天仙位试图创造独立冥界……” 他的罪名格外长,可是伴随着电闪雷鸣,天崩地裂的天威,他每说出一个罪名,胸腔之中那开裂的众生之心,就弥合一条裂隙。 他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大,他明明被穿透身体悬于半空,是个已经被制服的罪徒。 可他此刻笑容,却清澈干净,宛如当年那个,被仆从前呼后拥,持书卷泛舟湖上,望着粼粼水光,心中想着日后要如何为苍生殚精竭虑,而后悠然入道的富贵公子。 待到他陈述完自己的罪名,碧桃也愕然地望着他众生之心重新圆融。 “桃桃!你快停下来!他究竟如何,自有天定!”明光在碧桃的掌心疯狂撞击,惊惧之情溢于言表。 他就算死在此界,也只是归天之后连降数阶,可是犯了天规的仙位一定会被雷劫判罚! 明光拍着结界,浑身是干涸的血迹,只有面上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泪流满面。 他的小桃枝…… 他的小桃枝! 他仰头望着碧桃法相,金瞳如血:“桃桃,求你,停下来。” 他甚至用了“求”这个字。 明光玄仙受万仙拱卫敬重,生来想要什么都有人恭敬奉上,何时求过别人啊? 碧桃半跪在地,将串着流星的桃木剑插在地上。 而后打开了困着明光的结界。 她垂眸,伸出手用手指拨了一下他的脸。 却因为没有估好法相的力度,一下子将他按在了掌心之上。 好似冷酷地不允许他靠近。 明光连忙回身,抱住碧桃按着他的指尖,可爱得碧桃浑身发痒。 想把他顶在脑袋上,揣在怀里,塞进袖口,含进嘴里……就像曾经的明光对桃枝小人做的那样。 明光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却又比兔子的红色眼眸多了一些金波,美丽得令人心碎。 明光说:“快停下来。” 可就连明光自己都很清楚,就算停下来也没用,天威不容挑衅。 触犯天规的仙位,除了伏罪没有其他的出路。 碧桃看着明光竟然哭了,心中有那么片刻不忍。 明光长大以后就没有再哭过了。 小时候无论再苦再累,从来不会掉金疙瘩。 也只有两人被万界天道发现,被迫分别的那一次才流过一次泪。 碧桃嘴唇动了动,心中有那么片刻不忍。 可是……可是还在比赛呢。 她从来都没有忘了她正在竞赛。 她对流星说得那么清楚,权柄就是得到一切的桥梁,她一定要拔得头筹。 她对着银汉罟大话都放出去了,要是不能站在九天极处,抱得金乌美人归,岂不是又要成为笑柄?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等明光将玄门老祖给制住。 她知道明光一定能行,她看上的男人,心智手段无一不是超群出众。 她故意在问心阁吃下那么多的引魂香,就是顺水推舟,让玄门老祖用她威胁明光。 明光定然不从,会加快结阵。 碧桃顺理成章借他们结阵的生机,冲破自己的境界,引雷劫下来,再图谋自己获取全部功德。 说白了,她是打算“摘现成的桃子”。 就像第一场竞赛她捅了明光一剑,让整个古仙族被幽天压在底下,生生在星界推迟了数年才陆续归位。 兵不厌诈,就连幽天的功德仙位,这一次看似在询问碧桃的意见,实则根本没打算听碧桃的。 一心一意要和古仙族结盟,不听话,碧桃当然要给他们一个狠狠地教训。 让他们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唯一没有算对的,是明光对她的心。 他那么恼恨卫丹心,那么怨恨碧桃将他当成卫丹心。 在两个人闹到几乎决裂的地步后,他还是为了自己,不惜放弃竞赛也要舍命救她。 碧桃甜蜜得被雷劈了这么长时间,愣是没怎么感觉到疼。 按照碧桃本来的计划,抢夺了所有人的功德之后归天一定会被讨伐,但她根本不在乎。 竞赛场上,没有第二。 但因为明光“爱她爱得要死”,这神来之笔,现在碧桃反倒成为,为了救下众人而强召法相触犯天规的“英雄”。 真可谓名利双收,归天或许还能权色双收。 她欢喜得舍不得放下明光,她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把明光捧在手心。 如果是寻常相处之中,两人性情刚烈,犹如磐石对生铁,碧桃化为法相让明光变小给自己玩,明光肯定不会同意的! 因此碧桃明明早就能把玄门老祖给处理了,却跟他叨叨叨说了这么多。 让他伏罪是顺便,实则是为了等明光醒过来,再看他一眼。 然后让他就像这样看着自己为了救他死去。 无能为力。 虽然她估错了明光对她感情的深度。 可她知道,明光这种人,就算是心动,就算承认了自己的感情,他们归天之后,也只会变成因为立场不同,从单纯的痛苦纠缠,变成甜蜜而痛苦的纠缠。 就算再怎样心疼,她和明光之间也还差那么一点火候。 她还要再添一把柴。 第98章 轮回桥续接! 碧桃为了日后两人的感情能够发展得更加迅速, 不再徒劳地蹉跎光阴,最终狠下了心肠。 用法相捏了个结界, 把明光圈在其中。抬手,催动一阵木灵,把明光送出了判罚的雷劫会波及的范围。 而后她看向了不远处,那些围聚在一起,满脸担忧凄惶地看向自己的众仙位。 对上了其中已经被众人解开了五感和五识的占魁。 占魁怀里正抱着广寒,广寒的伤势极其惨重,占魁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 广寒也根本没说自己是为了救占魁才变成这样。 但他伤得如此重,可把占魁给心疼坏了。 她甚至都在埋怨流星,为什么不早点受死, 干了坏事还不认罪, 非要闹成这样子! 把她最喜欢的小情人给伤到濒死。这要是伤到了腰伤到了肾,以后可怎么玩儿啊! 占魁之前对流星的那一点好感, 早已经在广寒的痛苦呻吟之中灰飞烟灭了。 她就像一个宠妾灭妻的昏聩“老爷”, 小妾一哼哼, 正妻连呼吸都是错的。 广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胜在那一副勾栏的做派之上。 所以领口开到耻骨也不是没有用处, 色相在某些时候简直是一把利器。 更何况流星之前的好,现在占魁根据诸仙给她描述的对战过程, 已经印证了, 全都是假的! 他原来并不喜欢她, 任她搓扁揉圆,予取予求,也只是为了夺舍她。 原来他是在对“自己”好,还觊觎她这一身锦鲤的运气! 幸好碧桃早就看出了这个狗屁流星的真面目! 想夺舍她, 下辈子吧!呸! 此刻占魁一对上碧桃的法相眼神,就知道她们两个真正的计划要开始了。 她有些不舍地放下了广寒,在众人不察之际,突然跃众而出,迎着漫天的雷劫电闪,飞奔向碧桃。 碧桃的法相半跪在地,手指迅速在地面之上画起阵法。 头顶雷劫如瀑,这判罚的雷劫,终究和正常馈赠的雷劫是不同的。 就算碧桃再怎么敞开灵台,嘴角也已经涌出了鲜血,马上就要撑不住法相了! 占魁利用仅存的一些白灵足下生风,嘴里默念着碧桃教她在雷劫之下不受伤的法诀。 一边害怕,一边却悍不畏死地朝着雷暴中心跑。 碧桃说了,只要她按照碧桃说的做,就能躺着获取功德,回归天界! 碧桃的脑子向来好使得令人发指,占魁对碧桃的信任,甚至超出了她对自己的信任。 占魁嘴里嘟囔着——“天道娘亲,我是个好孩子,我敞开灵台,我敞开神识,我毫不抵抗……” 她第一场竞赛证位的时候,为了躲避雷劫满云层狂窜。因为她是锦鲤仙,气运通天,所有的雷劫都让当时和她一起归天的倒霉鬼云川给扛下来了。 现在却主动朝雷劫下面跑,一时间所有的仙位都惊呆了。 只有奄奄一息睁开眼的广寒,看到占魁竟然朝着碧桃那边跑过去,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追了过去。 他浑身上下,除了那张盛若牡丹的面皮,几乎没有什么完好的地方了,皮肉外翻衣袍破碎。 碧桃引出法相时,他还被雷劫轰了一下。伤得一张嘴就是一口血。 看上去简直命不久矣。 但他艰难迈动双腿追着占魁,想开口叫她,可露骨露风的胸口发不出声音。 他知道占魁和碧桃非常要好,可碧桃现在是被判罚,她犯了天规! 占魁……也不能眼睁睁就跑去送死啊…… 众人都在替往雷暴里面跑的占魁着急呢,更没想到广寒一个“半死之人”还能跑起来。 离两人最近的仙位,不光没能及时拉住占魁,也没拉住广寒,急得直跺脚。 而占魁根本就没有回头,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广寒追在她身后。 占魁跑到碧桃绘制的阵法之中的那刻,原本人类的身影,骤然之间被五雷灌注满胀。 只不过她并没有像碧桃一样显现出法相,而是径直变回了原形。 ——成了一条鲜红硕大,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肚子圆到不像话的大鲤鱼。 大鲤鱼在旱地之上摆了一下尾,把自己翻了一个个儿。 心中想道:“碧桃果然厉害!敞开神识迎接五雷真的不疼哎,还有点舒服怎么回事儿!” 碧桃这时候,法相已经在天威雷光之中开裂。 明光被碧桃用一阵木灵,连同结界一起送到众人之间,却一时片刻没有人能够在此界打开神仙法相的结界。 他撞不开结界,只把自己撞得遍体鳞伤, 半跪在结界之中,双手撑着地面,仰头望向碧桃头顶的判罚雷劫,雷劫越加强横,令人心神震荡,肝胆俱裂。 小桃枝…… 明光生来天仙,呼风唤雨通天彻地,掌管万界,调度诸仙,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渺小,这么无能。 他救不下他的小桃枝。 他救不了他的小桃枝! 而碧桃再度低头,对此刻简直面色红润,心境通透,放下一切准备受死的流星说:“流星师兄,你做菜真的很好吃。” “虽然引魂香的味道有点大,但我依旧吃得很开心。问心阁上面晾着的干菜我没有办法让人帮你收了。” “你的功过我也根本无法判罚。” 碧桃举起流星说:“但你不是想要续接此界的轮回之桥吗?这个我倒是可以帮你。” 流星也仰起头看着天际,此刻的九天像是被撕裂的海面,雷光如同海水一样向下疯狂倒灌。 他在这一瞬之间感觉自己无比渺小,他曾经所有的爱恨坚持,在这浩瀚如海的天威之下,宛如不值一提的沧海一粟。 苍生万界,恐怕也只有这样凶猛的天道才能够兼顾平衡。 可他胸腔之中沸腾的情绪,又因为碧桃的一句话截断了。 “你在说什么?” 流星简直笑了,“你犯了天规,这倾泻如海的雷光都是为了杀死你。” “你已经是自身难保,很快就要与我一起湮灭在天威之下,又如何帮我续接此间轮回之桥?” 碧桃的法相已经如同龟裂干旱的大地,眨眼将崩,她却仰起头,对着天际笑起来。 脚下刚刚绘制的符文,木灵流转成阵——是移灵之阵! 她最擅长的,利用最多的阵法。 “你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在笑?难道不怕死吗?” 流星做了坏事,现在甘愿伏罪,可他不明白,碧桃只是在下界显露了法相却要被这样劈死,有什么可笑的。 碧桃对流星说:“流星师兄,还是因为你没有做仙位,所以你不懂。” “你虽然伏罪,却也只是因为形势所逼,因为你内心愧对那些被你害死的苍生。” “你终究不曾相信天道,你觉得天地不仁,你觉得天道昏聩,天道不公。” 碧桃用双手握住自己的本命桃木剑,单膝跪地,剑尖向下,指着地面,做了一个标准的——敬祖师式。 表示自己已经认罪。 雷光一凝,万千雷束,在半空之中,化为通天彻地的长鞭,朝着碧桃抽来! 万界天道亲自出手了! 碧桃笑着说:“可我却觉得天道慈悲,天道威武,天道公正。” “流星师兄,你拥有了众生之心,难道你还不懂吗?” “你的众生创造了你,让你不死不灭,你犯了错,仅仅只是认了个错,他们就已经原谅你了。” “天界仙位是众生的神明,众生,也是天界仙位的神明。” “你我的功过生死,只管交于神明!” 碧桃将插着流星的桃木剑,高高举起,狠狠向下,插入脚底的移灵阵法之中。 在狂烈雷鞭抽在她脊背之上,当场将她的法相断为两截之时—— 碧桃的声音混着漫天覆盖而下的雷劫,通天彻地地响起:“但使半分真心在,何愁太上法不灵——”① 霎时间,雷光犹如星河自天际流泻而下—— 雷电光芒笼盖了整个无满山,这雷光过于蛮横暴虐,似乎要一口气将整个星界的污秽全部都涤荡干净! 将那些暴露在山中的仙位,再度轰飞了老远。 明光的结界,也正在这时候被强横的雷光轰出裂纹。 而碧桃的法相,连同她手中的桃木剑一起,被雷光彻底绞碎。 桃花甲并她的神魂一起碎了,天女散花一般扬起了漫天遍地的桃花。 碧桃绘制的移灵之阵,却悄无声息开启了一道通向幽冥的裂缝。 这裂缝仿佛是来自深渊的漩涡,将碧桃被雷光击碎的法相、粉碎的魂魄和桃花甲,包括流星在雷电之下毁去的魂魄和一颗始终熠熠生辉的众生之心,尽数吸入地下。 而阵法之上,原本显形的大鲤鱼,也已经被吸进去了一半。 只是在整个身体都要没入裂缝,随着阵法传送离开的当口,占魁东张西望,一回头,看到了雷光不远处,被轰飞的,显然是追随她而来的“骷髅架子”——广寒! 占魁倒抽一口气,笨拙的身躯疯狂在雷光之中扭动着,强行把自己从地缝里面挣脱出来。 鱼形在地上难以行走,要想速度快,只能原地翻滚。 她迅速滚到了广寒身边,那形象实在是令人目不忍睹。 好歹在蛮横的判罚雷光要把广寒给劈成齑粉的时候,滚到了广寒的下方。 然后占魁鱼尾在地上狠狠一拍——笨拙肥圆的鲤鱼身躯冲向半空,将广寒一口吞进大张的血盆大口之中。 而后她“啪叽”拍在地上,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再度朝着阵法的裂隙,和雷光中滚去—— 虽然晚了一刻,但在那裂缝彻底闭合之前,她好歹是挤进去了。 差点挤扁! ——而与此同时,幽冥地底! 碧桃指使着占魁在流星赴无满山之约时,提前下冥界绘制的阵法,也骤然亮起! 幽冥万鬼,因为占魁带下冥界的上千白灵,打得头破血流。 但因为那些白灵对冥鬼来说太过精纯,腐蚀性太高了,他们像一群驱火的飞蛾,渴望“光亮生机”,却一时片刻,竟然完全无法靠近。 移灵阵的阵眼之上,一个被五花大绑,缺了小半边脸的小女孩,被丢在白灵堆旁边。 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 移灵之阵特别好用,天地万物,生灵死灵,有形无形,只要有灵气附着其上就可以转移。 但唯一的缺点,是阵中转移的一切,必须在转移的目的地,有“同质物”。 碧桃之前为卫丹心绘制的法袍,用的正是自己的血。 而她上一次跟随着占魁下冥界,也有意在此间的一个凶狠小鬼身上,留下了一块属于自己的魂魄。 此刻“同质”魂魄,作为阵眼,催发了移灵之阵。 阵眼自小女孩的周遭,开启了一道裂缝。 下一瞬——绝不该出现在冥界的雷暴之光,浩瀚生机,自那裂缝疯狂涌入—— 为了争夺白灵杀得肢体横飞的万鬼,在这浩荡无极的雷光之下,抱头鼠窜,甚至不顾生死,一头扎进了忘川残魂之河。 那阵眼之上的小姑娘,因为身上被束缚恶鬼的网捆了太多道,无法及时逃窜。 被雷光击得像个肉虫子,眼看着便要滚入地上腐蚀魂魄的业火之中! 而正在这时,那裂缝和宛如无穷无尽的雷光之中,一棵桃枝悄然发芽。 落地扎根,顷刻之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桃枝在小姑娘快落入业火之前,拉住了她。 桃树根须继续从地面生长攀爬,一路生长到了断裂的轮回桥边缘。 雷光依旧在顺着阵法灌入。 本该永远是黑夜的幽冥,迎来的威严赫赫的“白昼”。 桃木的主体将枝杈不断延伸,延伸到了无穷无极之处,阻拦环抱住了所有四散的雷光电闪。 而后树枝犹如活物一般,聚拢在一起,裹着雷光扭动。从断裂的轮回桥这一头,一直延伸到另一头。 枝杈犹如灵活的手指,密密麻麻裹缠住断裂的轮回桥两侧。 最后,桃枝狠狠一拉——轮回桥续接! “轰!” 是幽冥之地的震荡之音。 “轰!” 是问心阁八角飞檐锁链齐齐断裂,矗立千年的镇鬼煞塔楼坍塌的声音。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是整个星界震荡不休,是人间的山川大地,不断发出哽咽一样的震颤和哀鸣之音。 轰隆隆……是天际雷劫终于收束远去的声音。 明光在雷光还未曾彻底收束之前,冲破了结界,跌跌撞撞赶到了这一片被雷劫劈得焦糊的空地。 他仓皇四顾,却无论怎么抹眼睛,也再也看不到碧桃的踪影。 他踉跄了一下,一时间心崩意毁,万念俱灰。 他的小桃枝……死了。 湮灭在了雷劫之下。 是为了救他。 明光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嘴边有血水潺潺流下,他却未曾嘶喊,甚至未有什么目眦尽裂的神情。 他徒劳徘徊在这一片焦土之上,空茫的双眼开始和夜色一样黯淡下去,很快……他竟然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后赶来的云川等人,见状差点吓疯:“众人快随我结疗愈之阵,明光心脉断裂,正在飞快地天人五衰!” 明光朝着地面跌跪,身边似乎是有什么人来扶他,拉他。 可他耳边只剩下雷鸣。 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即将五感俱失,就连疗愈的阵法已经将他纳入其中,无数仙位加入其中注入灵气,也根本无法阻止他的颓败之势。 再这样下去,他还是会死。 不是死在此界,归天降位。 而是彻底身死魂消,仙陨神崩。 正这时,雷劫的浓云尽数散去,天际洒下了一缕天光。 地面不知为何还震荡不休,到处都是山川倾覆的轰隆之音。 而这时候,那些之前被碧桃哺育的无满山草木,在簌簌的震颤之中,送来了一缕清风。 清风卷起遗落在山间的,还未散去的桃花瓣,拂过明光泥泞的面颊。 像一个轻柔无比的吻。 明光濒临丧失的感官骤然回归,突然疯了一般伸手,抓住了那飘落的花瓣。 紧接着,他以灵力凝化出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就像碧桃保护他的那个结界一样,开始到处收集山间的花瓣。 飘在半空的,他蹦起来去抓,深入泥泞地面,他趴在地上去挖。 他的心崩之势骤然止住。 甚至自内心爆发出了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 这些……这些都是小桃枝被天雷撕裂的残魂! 残魂……有残魂她就没死! 她不会死。 明光通晓万界公文,他向来兢兢业业,恨不得把所有的公文,古籍,每一种阵法、每一套招式都倒背如流,仿佛这样,才能配得上他的身份。 如今……如今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想起了记载冥界的古籍! 其中有一种方式记载着如何能修复残魂,乃至重塑残魂! 只需要一百万功德,一百万功德,他便能为残魂重塑魂魄! 明光像是在滔天的浪潮之中,找到了一根独木作为支撑,摇摇欲坠撑住了他将崩的意志。 而众人见他突然恢复,到处搜集碧桃残魂,也无人阻止他。 因为众人也根本顾不上了。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 他们全都望向了半空之中。 山林间,地面下、城镇中、所有的地方,都随着阳光,一同升腾起了数不清的——鬼魂。 孱弱的,残缺的,完整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这些本不该在白日出现的魂魄,此时此刻,全部都升到了半空之中。 他们起先是静默的,犹如万万盏明灯同时升天,光芒几乎要盖过晨曦。 而后他们便开始发出细细的啼哭,最终发展为尖啸。 万鬼同哭,万魂同啸! 这威力堪称震彻天地,凄苦尖锐,悲绝无比。 一众仙位不得不封闭听觉,以免被这鬼啸之声损毁心神。 不过很快,这些魂魄尽数朝着一个方向奔涌而去——正是已经轰然倒塌的问心阁方向。 魂体在阳光之下,挤挤挨挨随风而荡,如同春来随风漫卷的柳絮,带着数不尽的,象征着新生的种子。 而此刻,这些魂魄奔涌的源头——幽冥之下。 桥面之上密密麻麻的桃枝之中,雷光渐渐被消散吸取,但是很快却亮起盈盈光亮。 这光亮并不刺眼,却正好照亮了轮回之路——正是来自镶嵌在重叠桃枝之中的众生之心。 众生之心的光照之下,桥下原本四处横流的,只要沾染一点,就能够将魂魄焚毁的业火,此刻犹如乖巧的小孩天黑了被母亲喊着回家吃饭一般,渐渐流淌回桥下,熄灭了大半炽烈火焰。 四处奔逃的鬼魂停下,哀号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鬼魂都怔怔地,看向了眨眼重新续接的轮回之桥。 第一个踏上这崭新轮回桥的,乃是那个被碧桃指使着占魁,绑在移灵阵之中做阵眼的小姑娘。 她机灵且足够凶狠,已经在方才的纷乱之中,抓住机会,把自己的魂魄彻底补全了。 那块补全她脸蛋的魂魄,正是从桃木枝上面撕下来的。 她如今恢复了真容,如碧桃当时想象的一样,玉雪可爱极了。 她胆子向来大,但也在见识多了轮回需要一命换一命之后,极其警惕地踏上无人敢上的轮回之桥。 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她已经在漫长的做死魂的时间中,忘记了一切生前之事。 她想要轮回。 所有的魂魄,都想要轮回。 她颤颤巍巍地走上了桥。 她做好准备迎接业火炙烤,她一定会咬牙忍住绝不掉下去。 可她却安然无恙地走到了桥的正中间。 什么都没有发生。 桥就是桥。 平稳,坚实。 虽然是由数不清的桃枝搭建的,却不像她之前看到有人送下来的雷击返魂木搭建的桥那样,摇摇晃晃,抵不住业火。 那…她可以轮回了吗? 她看向桥另一侧的黑暗。 她咬了咬牙,不再停留,勇敢地跑了过去! 到这个时候,万鬼依旧未曾一哄而上,争抢轮回的机会。 直到桥的尽头,传来接引鬼差的声音。 “咦?这怎么有个投胎的小妹妹?” “上面不是说此间轮回桥断裂,百鬼祸世,他奶奶的此界鬼官还祸害苍生,紧急抽调我等来稳固此间冥界吗?” “这轮回桥不是好好的吗?甚至还亮了盏灯?” 鬼差掏出了一个记载魂魄的轮回册,指尖凝聚鬼气为笔,悬在轮回册之上。 微微躬身温和地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何年出生?家住哪里?因何而死啊?”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声音一落,魂魄尚全的万鬼一哄而上涌向轮回桥。 与此同时,天界。 因为碧桃神仙触犯天规,被九天雷劫判罚撕裂神魂,仙位陨落,银汉罟本来已经熄灭了。 却不知为何,骤然又亮了起来。 只是转放画面有些奇怪,那是来自幽冥的——被数不清的魂魄踩在脚下的视角。 而重霄六御监赛台上,偌大的,展示仙位竞赛排位的银汉罟,碧桃神仙的功德正在以一种难以思议的速度疯狂增长! 第99章 占魁广寒 追溯碧桃视角的九天诸仙, 为仙这么多年,也是生平第一次体会“被人踩在脸上”的感觉。 “碧桃神仙才是真正的神明……” “碧桃神仙将不死不灭的玄门老祖那颗众生之心, 一起卷入了桥中,没有比这种封印更合适的判罚了,让他为自己残害的苍生作轮回之桥。” “之前是谁在银汉罟上嗷嗷直叫,像狗一样疯狂乱咬。说碧桃神仙为了蹭功德不要脸,又辜负明光玄仙的求婚,现在碧桃神仙为了救人强召法相,还成功让玄门老祖伏罪, 又以身铸桥,那些“狗”怎么不叫了?!是没气儿了吗?” “我一直不知道原来碧桃神仙的内心,对古仙族的评价这么好, 她和玄门老祖辨法实在是太精彩了。所以功德狗和驴子之间究竟有什么好争的?但是她说罗酆山大帝拉在裤子里实在是有点哈哈哈……” “碧桃神仙的功德一骑绝尘, 都涨疯了,现在就已经过了五十万!碧桃神仙已经完成了归天证位的功德!下一步是要归天了吗?这一次她还是头筹!” “我知道!我知道!碧桃神仙之前和两个地煞鬼王彻夜长谈, 有提到过功德可以塑造残魂, 碧桃神仙一定是打算用功德给自己重新塑造灵魂!”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但这样难道不算作弊吗?地煞鬼王可是随赛的仙长, 告诉她功德可以塑魂,她才以身为桥。” “做你个罗圈腿斗鸡眼儿的弊!功德可以塑造残魂在冥界的古籍里面就有记载, 你不会真的只知道拉磨,从来不看书吧?要不然你以为明光玄仙为什么疯了一样收集桃桃的残魂?” “我就知道, 桃子是最棒的!我就说了她做出的一切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我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什么样的脑子, 才能想出这种以身为桥的方式?五十万功德算什么,此界所有转世和投生的生灵,都要走轮回桥,连苍蝇蚂蚁蚊子都算在内, 从此以后,所有过轮回桥的生灵,都要给碧桃神仙贡献一份功德……” “嘶……这简直毛骨悚然啊!碧桃神仙再归天时会是什么仙位大家猜一波?” “呜呜呜呜,只有我一个人可怜明光玄仙吗?明光玄仙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碧桃神仙死去,心脉都已经断了,被众人强行续接,但还是会缓慢地天人五衰。在凡间不知道还有多少年的寿命……” “咦?碧桃神仙的法相被判罚之前,锦鲤仙迎着雷暴冲过去,和碧桃神仙一起被传送进入冥界,按理说不应该一起涨功德吗?为什么她功德一动不动啊?” “哈哈哈哈,我刚追溯了占魁回来,她因为非要回去把广寒真仙救下来,晚了一步进冥界,没能挂在碧桃神仙的轮回桥上蹭功德,而是一猛子扎进了忘川里面……锦鲤仙终于倒霉了一次!我为什么觉得这么爽哈哈哈!我坏!哈哈哈哈!” …… 占魁确实非常倒霉,就晚了那么一点,就差了那么一步! 她再早一点的话就可以被碧桃用桃枝卷起来,挂在轮回桥上做个挂件,从此以后舒舒服服地蹭功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落入了忘川之中,无论怎么游动都没有办法从忘川里面跳出来。 按理说一条鱼进入河里也没什么,但忘川并不是真的河流,是由万鬼残魂堆积而成。 残魂是无法轮回的,此间的残魂,有很多更是滞留了上千年之久。 在冥界逗留过久,莫说是残魂,就是完整的魂魄到最后生机和记忆也都会被浊气侵蚀,直至消失。 这忘川之中堆积的残魂,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智,他们变成了一堆缺胳膊少腿缺脑袋少屁股的怪物,蠕动着,呻吟着,嘶吼着,唯一的仅存的欲望,就是吞噬。 吞噬能吞噬的一切,因为他们的灵魂之中,还保留着补全自己的魂魄好轮回转世的奢望。 占魁落入其中,就像在乞丐的碗里面扔了一块金子。 就像在饿了上千年的饿死鬼面前,放了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 她从落入其中的那一刻,就有数不清的人在抓着她、撕咬她、吞噬着她的肥美的鲤鱼本体。 占魁疼得一时半刻也不敢停下,始终在忘川之中疯狂地摆尾游动,这样才能减少本体被腐蚀的速度。 而她含在口中的广寒,昏死了一阵子,现在被她用灵气温养得好了一些,但是依旧躺在占魁的口中,无法动作。 一片漆黑之中,广寒叹息一声说:“你何必非要回过头来救我,现如今落入如此境地……恐怕归天都艰难了。” 广寒已经知道了碧桃化身为轮回桥,今后定是功德无量。 占魁在判罚的雷劫之中冲向碧桃,一定是碧桃事先告诉她,要带着她一起收割功德的。 现在因为他,一切都搞砸了。 占魁本来就疼得要命,恨不得拿广寒磨牙。 语气不怎么好地嚷嚷:“你放什么屁呢?咱们两个相好一场,你又追着我来送死,难道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吗?!” 广寒沉默了良久,才终于低声地说:“可你不是喜欢那个流星吗?” “你喜欢他,你总是说他待你有多好,又会做饭又会缝衣服,他还要引伥鬼把我杀死,他已经杀了一个天滑,所有接近你的人他都不允许。” 占魁:“……我说你怎么后来突然跑回明光的身边去了?敢情你是怕死啊?” “我确实有点喜欢他,可是我更喜欢你啊!” 占魁说:“而且你不是知道了吗?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只是想要夺舍我!” “至于为什么不允许我身边有人,可能是觉得将来他夺舍我后,变成了一个女人,有过那么多情夫接受不了吧……” 占魁的爱即便是滋生,也非常宽广,像一片汪洋的大海,可以同时容纳好多人裸泳,流星不过是其中之一。 天道想要让她求不得,她是真的“求不得”,毕竟在这个世界,连个南风馆都没有,占魁可不是求不得坐享齐人之福吗? 而且她的爱变成恨,也容易得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现在提起流星就来气,开口声音林籁泉韵:“哼!雷劫那时候,若不是他的魂体在碧桃的本命剑上穿着,我一屁股坐死他!还妄想夺舍我堂堂锦鲤仙!” 广寒听到占魁的声音,其实是有些不适应的,但为了安抚她还是说:“他不是没有夺舍成功吗,而且他还把迷惑之音给了你。” 说起这个占魁就精神了。 “怎么样我现在的声音好听吧?!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桀桀桀桀桀……你听,无论怎样笑起来都是这么动人心魄!” “敢打锦鲤仙的主意,就会这样偷鸡不成蚀把米!” “从今以后我这把好嗓子,钓起男人来还不是开口就让对方神魂颠倒?” 这一次广寒沉默了很长时间。 占魁主动和他说了好几次话,因为没有办法看到自己的口腔,广寒明明睁着眼睛,却根本不回答占魁。 占魁以为他又昏过去了,只好一边猛甩尾,不让更多的魂魄蚕食她的本体,一边调动一些灵气温养广寒。 广寒黑暗之中翻了个身,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其实还想说:你何必管我呢? 何必要回头呢。 薄情寡义之人,不应该回头的。 如果占魁不回头的话,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相处。 开心了就在一起滚一滚,有了其他喜欢的人还能帮对方出谋划策。 可现在……占魁为他舍了蹭功德的好机会,万一不能归天…… 这些生魂全部都在吞噬着占魁,她那圆滚得离谱的本体,并不是她胖,那都是她的气运,广寒也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但他可以想方设法地去偿还情债,可又拿什么去偿还一个锦鲤仙的气运?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占魁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哼哼唧唧地又开始叫广寒。 “你跟我说说话嘛?我快要游不动了……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现在尽量往岸边上游,等到我狠狠地甩尾的时候就会张嘴把你吐出去,你先上岸。” “上岸之后赶紧跑到鬼卒和鬼官那里表明你的身份,你现在那么虚弱,前胸后背都露骨了,可别让其他的鬼给撕着吃了!” 占魁说着,就开始朝着岸边方向艰难游动。 她并不是多么为广寒好,或者说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这种举动,是在为一个人倾尽所有。 女子常常在耽于情爱的时候,总是喜欢为对方献祭一切。 可是占魁是碧桃的朋友,她们两个人能够玩到一起这么多年,不仅因为她们一个比一个性情猖狂,还因为她们的很多观念都是一致的。 她们绝不在为了情爱,为了旁人献祭自己一切的女子之列。 她们下意识地,在有能力的范围之内,会将自己定义为强大的守护者一方。 占魁只是觉得,她一个锦鲤仙,绝对不可能死在这些残破魂魄的口中。 只要广寒先上岸,她就能无所顾忌催动灵气,翻滚挣扎,一定很快就出去了呀! 可是这一番话对广寒来说,让他“伤”得比之前结阵,还有攻击流星的时候还要严重。 他张了张嘴,但是喉咙干涩,仿佛……失声了一样。 最终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他生来父母俱亡,负责教授他的人,只把他南斗星君的“传承”给了他,就早早祭晷了。 他作为星宿神,什么都没能学到,手下的六星宿侍者,没有一个服他的,各值其位根本就不搭理他。 广寒仗着古仙一族的传承人身份,加上行事油滑,好容易混到了明光的身边做侍者。 可因为他性情浪荡,明光不喜欢他,每一次下界行走办公,职都不爱带着他。就连这两场竞赛,也不曾真的为他筹划过什么。 广寒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独去独来。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潇洒极了,直到被占魁在漫天的雷劫含到口中之前都这么认为。 他遇到过那么多女仙,和那么多人有过交集。有那么多人爱过他,沉浸在他的温柔和美色之中,想要一生一世和他相守,甚至为了他寻死觅活。 但广寒从未有过任何动容,他只觉得,情爱就是如此,只适合拿来填充寂寞。 可偏偏,一个对他最差,动不动就打他,完完全全只是贪图他的色相和床笫技巧的,完全和他一样的薄情寡义之辈,却理所当然对他“舍命相护”。 这可不是那些自诩痴情之人,随便在房梁上吊一吊脖子,饿上几顿就能够博得一个一往情深的美名。 占魁搞不好是真的会死在这里的。 碧桃已经化身为轮回桥帮不了占魁了。 那些鬼卒和鬼官,虽然可以设法将占魁弄出来,但他们是不可以干扰帮助仙位竞赛的。 广寒的心潮翻涌之间,占魁已经勉力凑到了岸边之上。 狠狠地一摆尾之后,她张开了嘴,对着广寒说道:“快跑!” 广寒不是糊涂的,他知道自己出去或许能够想办法把占魁救出来。 他艰难调动灵力,从占魁的口中冲出去,腾空奔向岸边—— 可是忘川河残魂太多了,他们死了太多年,简直成了无法度化的恶鬼。 好容易有一块“生肉”入口,他们怎么舍得放弃呢? 就在广寒冲到半空之际,忘川之中那些死魂化为了滔天的“水浪”,凶狠地把广寒包裹到了其中,又狠狠地拽回了忘川之中。 广寒眨眼就消失了在了忘川蠕动的残魂之中! 广寒可不是占魁,他没有占魁本体那厚厚的鱼鳞做甲胄,也没有那一身厚厚的气运撑着。 他还受了重伤,他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撕扯干净。 占魁见状,顾不得什么,朝着广寒落下的地方就开始狠狠地吞水。 这些都是幽冥残魂,带着世间最污浊之气,对占魁这个生人仙位来说,简直是蚀骨的毒药。 她顿时疼得整条鱼都要痉挛了,幸好肚子够大蜷缩不起来,而且没几口,就成功把广寒给吸回来了。 那些被吞噬的残魂,被占魁从鱼鳃挤出去,但是她的内脏因此受了比较严重的伤。 她摆不动尾巴了,只能漂浮在忘川之上,任由那些残魂钻入她的鳞片,在她的身上狠狠扯下气运,大快朵颐。 她却急着问广寒:“心肝儿,你还好吗?!抱歉,我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能卷起水浪把你拉下来,太吓人了!这些残魂也太凶了!” 广寒一点也不好,他本来就伤得比较严重,落入水中的这一下直接卷去了他大半条命。 之前占魁精心给他温养恢复的那一部分经脉也都被撕扯得不像样子。 但是他知道占魁比他更不好,他能够闻到占魁胸腔之中,极其浓重的血腥味。 广寒开口,声音干涩地说:“我没什么事,你救我救得很及时。”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我们得好好谋划一下,不能再这么冲动地跳出去了。”占魁一点也不气馁,甚至又分出了一部分灵力给广寒。 广寒说:“你不用管我了。” 真的不用管。 直接把他吐出去算了。 他死在那些残魂的口中,至少不用承受内心的折磨。 他太没用了。 从小到大不思进取,整日浪荡于花丛,到如今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要靠一个女子为他舍命。 第一场竞赛的时候,广寒吃软饭吃得心安理得。 可现在他吃的每一口“软饭”,都是占魁的血肉。 占魁却浑然不觉如何,温养着广寒,又和他聊起了其他的事情,来分散随时被腐蚀的痛感。 她勉力摆动尾巴游走,并没看到,那些被她吞入口中然后又挤出了胸腔的魂魄,因为得到了气运的滋养,很快幻化出了手脚,补全了残缺的魂魄。 而后自忘川之中,抬起了手,在千千万万残魂的拉扯之中扒在岸边,艰难地朝外爬。 第一个人从忘川爬出来时,那些鬼差都震惊到下巴差点脱臼。 主冥之界的忘川,偶尔还有一个全乎的魂魄能够爬出来转世投胎,那是因为主冥之界的忘川乃是此界的数十万倍大。 每一天,都有数不清的恶鬼和魂魄被丢到忘川里面受刑。 也有很多……诸如前段日子当紫微星当腻歪了,非要用忘川磨掉一身生生世世做帝王的气运的傻子,让忘川魂魄以他气运为食。把一些还算完整的魂魄,从忘川里面给渡了出来。 可是此界的忘川魂魄,已经滞留了千年之久,原本绝无可能轮回转世了…… 但是他们刚扶起了第一个人,很快就有第二个人从忘川里面爬了出来…… 气运饲残鬼,有人自愿,有人被动,却是这世上最难做到的功德。 九天银汉罟之上,占魁的功德也终于开始动了。 虽然远远比不上碧桃功德增长的速度,却也快得匪夷所思。 因为这些吃到了气运补全魂魄的残魂,在忘川之中相互吞噬了一千余年,渡一人,简直是渡一千人,渡一万人。 就连在占魁身体之中温养着的广寒,因为先前落入了忘川被撕扯了一番,功德也在快速增长。 而相比冥界的三人,其他的仙位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明光依旧在整个无满山掘地三尺,上树下河,到处搜集着碧桃的残魂。双眸犹如残阳烈火,死死盯着这片山脉的每一个角落,片刻不停。 云川等人将护心骨归位续接,都跟随着明光在寻找碧桃的残魂。 而几乎所有的仙位,正如碧桃之前策划的那样,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落了一身的伤。 众人情绪低迷,他们没有银汉罟那样的居高临下的视角,并不知道碧桃现在没有死,而是化身为轮回桥,疯狂收敛着此界的功德。 他们都以为碧桃真的死了,还是为救他们而死。 她的法相,淹没在万界天道的雷鞭之下,她破碎的灵魂,随着此间的玄门老祖流星,永镇黄壤。 而随着日落月升,众人寻找到的碧桃残存在山林的魂魄碎片,越来越少。 可是那些躲藏在各处的魂魄,却依旧如同繁盛的千万人间灯火一般,不分白日黑夜,不断升腾而起,飞往幽冥入口。 此间曾经的繁盛,在这些数不尽的“鬼魂灯”之中初见端倪。 而这盛大的奔向新生的万鬼同聚,不仅仅是修士看到,民间的凡人也都看到了。 因为碧桃和玄门老祖的揭露,此间冥界抽调了数不清的鬼卒鬼官,数量庞大的日夜游神。 百姓们并没有害怕这些腾天的“鬼魂灯”,更没有畏惧鬼卒入凡界办差,以及日夜游神四处抓鬼。 他们积极举报恶鬼所在之处,甚至有胆大的,向鬼卒们打听他们多年之前死去的亲人是否轮回。 生机无法短时间内变好,但一切因为轮回桥续接而变得井然有序。 因为实在是忙不过来,被主冥之界派遣到此界的鬼官,甚至求助到了修真界的修士头上。 请求他们这些修士临时担任日夜游神,辅助冥界捉拿作乱的恶鬼。 无上剑派之中—— 在轮回桥续接,天地震动之时,后山的罡风崖出现了坍塌。 一众因为师尊和师尊亲传弟子都不在而“群龙无首”的弟子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着大师兄让他们守好门派。 集结在一起去查看罡风崖的情况。 结果在罡风崖之中,发现了被捆成粽子的二师姐张玉鸾。 张玉鸾被解救出来的时候,脖子上的饼只咬了两三口。 她在师弟和师妹们的搀扶之下,出了罡风崖,本来心里还在辱骂她的三师妹。 发誓再见到她,一定要把她打到她娘亲都不认得。 结果张玉鸾一出来,就看到了万魂升天之盛景。 又有师弟对张玉鸾说其他宗门有人来传话,说问心阁塌了。所有的宗门长老和掌门全都不见踪影。 冥界轮回桥已经续接,新任上任的鬼官求助到他们这些门派修士头上。 师弟和师妹们询问现在唯一能拿主意的二师姐,究竟要派出去多少人作日夜游神。 张玉鸾推开了扶着她的师妹,急匆匆地朝前跑了几步。 但她很快又停下了。 她感受着脚下地面的震颤,大地的哀鸣,还有漫天哭叫的魂魄。 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先前猜到了师尊和大师兄还有三师妹,他们会有“大动作”。 后来大师兄专门回来告诫师弟和师妹们不可出山,三师妹也专门回来把她死死捆住。 还告诉她……她猜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出错过。 张玉鸾望着漫天魂魄,泪流满面。 她扶住旁边一块无上剑派傲立山峰之顶的石碑。 慢慢地滑坐在地上。 她这一刻甚至有些恼恨自己那所谓明心见性之能。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有师尊,不会再有大师兄。 也没有三师妹和四师弟了。 或许……她早就没有了。 无上剑派曾经浩浩大宗,如今败落也足足有数千弟子。 可如今,一夜之间就像被削去了所有粗壮树干的树。 只剩下她这么一个孱弱的枝杈,只余她这一个平平无奇的二师姐。 这叫她……独木何支啊? 第100章 善因善果 任何魂魄在冥界滞留过久, 都会开始思维混沌,逐渐忘记生前之事、叫什么名字, 自己是谁。 碧桃以身铸桥,将自己被天雷粉碎掉的一部分神魂卷入桥中,用树枝拢好,为了防止被其他魂魄残缺的鬼抢走,碧桃把自己压在那颗众生之心之下。 她向来心坚意定,如今这个局面是她精心策划促成,虽然无法脱离桥体, 无法看到,但碧桃却可以听到。 她能听到占魁那个倒霉鬼,晚了一步, 结果直接冲进了忘川中。 碧桃并不担心占魁, 忘川残魂无数,沾染上锦鲤的气运, 转化为人, 自然也有数不尽的功德可以收割。只是需要损失一部分气运。 碧桃能够听到鬼卒的交谈来往, 能够感知到魂魄走过轮回桥转世。 后来,也能听到有数不清的魂魄走过轮回桥头, 投生此间。 她在众生之心后面的一片黑暗之中,固守意志, 日日夜夜念诵静心神咒, 以求自己的“三魂永久, 魄无丧倾。” 冥界之中感觉不到晨昏流逝,自然也就无法去推断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碧桃一开始还能坚守,后来便忍不住在浊气的侵蚀之下浑浑噩噩。 偶尔猛然醒神,她被困在“方寸之地”, 无数次想过放弃,无数次想……现在她的功德肯定已经远超百万,可以塑魂归天了。 但是无数次,她又咬牙坚持了下来。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九天仙阶,升一阶难如登天,错过这个机会,她又如何才能站在九天的极处,又到何时才能尽情拥抱她的金乌? 但因为碧桃的魂魄残缺太厉害,最开始以桃枝凝聚的时候,还被一个小姑娘生生抢走了一块最大的。 她到最后,很少会苏醒,偶尔醒来,也需要回想非常久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才会被压在这轮回桥之下。 她开始想出去。 想和那些轮回的魂魄一样,重新投胎做人。 太痛苦了。 太安静了。 谁来跟她说说话? 告诉她,她究竟是谁?! 就在碧桃彻底丧失了意志,甚至开始谋划如何掀开这颗压着她的“闪光的心脏”,跑到轮回桥上随便吞了哪个魂魄,而后趁鬼差不注意,跳入轮回时——她收到了数不清的醒神符。 她现在已经是“冥鬼”,能直接收到的东西,只能是外面的人烧给她的。 碧桃刚开始收到这些醒神符时,还以为是一些可以用来贿赂鬼卒的纸钱,是她在凡间尚存的亲人烧给她的。 很快她发现不是,简直快要气疯了。 她被压在轮回桥下面无法转世,苟延残喘,烧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但随着那些醒神符一张又一张被碧桃愤怒之下的木灵所激发,过往如同一层又一层绽放的花瓣,让她被浊气完全浸染的神思回归明澈。 她想起了自己是谁。 想起了她为何会在这轮回桥之下。 想起了她的金乌鸟,想起她还不能回归天界的原因。 也想起了这些带着如今年号年月的醒神符,究竟来自哪里。 ——来自她的二师姐张玉鸾。 张玉鸾当年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倚仗,用她细瘦无比的肩膀,扛起了无上剑派。 一开始,她还能隐瞒门派中的弟子,说师尊和师兄他们去云游,去匡扶人间乱世,归期不定。 后来……就算再傻的师弟师妹也回过味儿来,无上剑派所有的尊长,和其他门派一样,尽数消亡在了一场他们这些弟子连见都没有见过的“大战”之中。 所以轮回桥才会续接。 所以人间才会重新焕发生机。 到如今五年过去,人间鸟鸣蝶舞,山林飞走成群。 百鬼尽绝,百姓虽然还身处动荡的战乱之中,但是生育不再是艰难无比的奢望。 总有人喜欢将世人比作蝼蚁,然而正是这些“蝼蚁”,却是最坚韧,最顽强,无论怎样打击都无法断绝,无论怎样的环境都不耽误他们繁衍和壮大。 仅仅五年时间,人间的孩童数量,便多如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 两国分裂成三国,身怀异术的修士们,再度约定俗成地除了驱邪除祟,不再入世,不再干预人族之间的一切斗争。 张玉鸾带领着一些根本无处可跑,无家可归,资质堪忧的无上剑派弟子,关闭九宫锁灵大阵,自给自足,封闭山林专心钻研剑术。 一年前,她从人重,生生拨到了地重中阶,带领门派同门钻研出了数十种阵术,这才仗着胆子重新开启山门,与外界接触。 时移世易,人间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 张玉鸾依旧是门派的二师姐,无论弟子们如何推举她,劝她哪怕担任代掌门之位发话,也总好过一个“二师姐”的名头。 但是张玉鸾从不答应。 她始终用当初应付师弟和师妹的那一番说辞,来推拒。 她总笑着说:“师尊和大师兄他们云游归来,若是发现我自封掌门,恐怕要将我逐出师门。” 师弟和师妹这个时候就会沉默下来,不再强人所难。 但他们都知道二师姐在说谎。 也不知道是骗他们,还是在骗她自己。 今次张玉鸾带领着师弟和师妹们下山,不为驱邪,而是他们做了数年的自给自足的隐居之人,需要采买一些必需品。 而且避世的时间足够了,他们需要重新接触各家宗门,无上剑派绝不能就此没落。 问心阁现在没有了,各家宗门重新合力组织了一个新的组织,名为众生盟。 是修士的联盟,做的是和当年的问心阁一样的事。 坐落的地址,也在当年坍塌的问心阁的原址。 然而当年的荒城,五年时间,就已经有数不清的百姓进驻,残破的瓦舍重新翻修过,街头巷尾疯玩的孩童,并街道上商贩叫卖的声音,吵闹在一处,到处一片生机盎然之景。 张玉鸾等人到了众生盟,表明身份之后,如今的盟主亲自出来迎接。 倒也是个熟人,是曾经雷霆宗内,名不见经传的体修。 是在五年之前众人联合杀希恶鬼的时候,那个不幸和碧桃落到一重幻境,又幸运地因为碧桃杀了希恶鬼,得以脱离幻境,重伤濒死,人事不知被同修抬回宗门的——吕有才。 如今他修养好了,在修界的长老和掌门像韭菜一样齐齐被割断的修界,矬子里面拔将军,竟然也因为体壮如牛,成了这众生盟的盟主。 这么多年无上剑派的人未曾在修界行走,而是自闭山门,等于弃人间乱世于不顾。本该被排挤,但吕有才始终记得当年无上剑派的乐清瑶,助他脱离了一重必死幻境的事情。 因此亲自出来迎接不说,还将无上剑派的众人奉为上宾。 直接就给安排了住处,还办了一场接风宴席。 “不知这次乐道友为何没有下山来?”吕有才在席间几次犹豫,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他两杯黄汤下肚,把脸喝得好像猴屁股,憨厚之情看在张玉鸾的眼中等同痴傻。 且他那犹犹豫豫难以启齿的模样,显然是心里有鬼! 张玉鸾修为更进一重,更是时时刻刻记着三师妹告诉她的,永远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张玉鸾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的三师妹抢手得很,当年大师兄和四师弟两个人被她玩得仿佛掌中小虫。 而且她三师妹的身份,张玉鸾从最开始猜测她是夺舍恶鬼,到后来……又如何不知她是九重天阙的仙女。 虽然九重天阙如果都是三师妹那样狡诈险恶的仙女,恐怕也不咋地。 但这傻憨憨据说在床上躺了两年才爬起来,要不是如今生机茂盛,人间灵气充沛,他两年都起不来。 弱得跟个小鸡崽子一样,竟然还好意思惦记她的三师妹呢? 张玉鸾都想掀桌子了。 但是现在他们无上剑派的处境,确实因为“避世良久”,需要重新入世。这个吕有才显然是最好的桥梁。 因此张玉鸾忍着,但也没忍住脸上表情冰冷。 愣愣地看着吕有才那张猴屁股一样的脸,和他难以隐藏的期待,说道:“我三师妹死了。” 张玉鸾这么多年都不敢说出这个真相。 但是她无法容忍一个“死人”,被这么一个痴蠢的傻大憨粗惦记着。 吕有才愣了一下。 张玉鸾说:“五年前的那一场大战,我三师妹也去了。” 虽然那一场“大战”,现存修真界所有的人都没有见过。但是那一场“大战”,几乎断绝了修界的根基。 张玉鸾还在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让吕道友失望了。” 张玉鸾的小嘴像淬了毒,每说出一句话,吕有才面上的血色就退去一分。 到最后脸色竟然白得像个吊死鬼,呼吸都开始急促,胸腔中挤出了哨音。 张玉鸾赶紧从桌子旁边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佩剑。 如今的无上剑派剩下的所有弟子,皆为张玉鸾马首是瞻,被她训练折磨多年甚至同频同步,一见她起身,嘴里吃了一半的东西都吐出来,齐齐跟她一起起身持剑。 张玉鸾带着一众师弟和师妹们后退了好几步。 心想这小子别是有什么毛病还没好利索,一会儿喘死在这里,再赖在他们无上剑派的头上吧! 无上剑派的剑修握紧长剑,甚至有人腰间佩剑已经出鞘半分。 张玉鸾环视整个众生盟,估算着这里究竟有多少其他宗门修士,虽然看似警惕,心中却未有几分惧色。 她当年未曾接受冥界鬼官的求助,决定带着所有弟子避世苦修,正是因为张玉鸾明白,她所有的师长和支柱都已经没了,只有自己长成参天大树,才能真的撑得住无上剑派。 才能立足扎根在这飘摇人间。 当年轮回桥续接,人间确实需要很多人手,选择那时候避世,显得十分的“不仁不义”。 可冥界之事,本就该由冥界去解决,人间已经乱成那个狗样子了,难道还缺他们无上剑派那几个资质稀巴烂的弟子不成? 现如今五年过去,他们无上剑派每一个剑修,都进境数阶,鬼知道张玉鸾为了把他们给训练出来,背地里偷偷吐了多少次血。 虽然到如今也拿不出一个地重极阶的修士,但是每一个,都能以一当十。 结阵更是杀遍整个修真界不在话下。 伴随着吕有才野牛狂暴一样的喘息声,无上剑派的修士已经默默站好了结阵之位。 这些阵术由张玉鸾带领,以天品白灵作为阵眼,在他们日夜不休的练习下,早就刻在骨血灵魂之中。 但是……他们没有等来众人的围攻。 而是等来了一声号啕。 吕有才吭哧喘息了半晌,嗷一声就哭了。 伏桌恸哭,毫无形象,宛如野牛发疯。 在他的“嗷嗷嗷嗷”响彻整个众生盟的哭声之中,张玉鸾持剑的动作微微僵硬。 她背负着一个绝对承受不住的重担,弓着腰,咬着牙,生生扛了五年之久,下山之后更是对所有人抱有仇视之心。 把自己打磨成一把尖锐的利剑,是要让所有看她一眼的人被割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亲友师长,无声的托付。 但是她没想到,下山的第一站,他们遇到的不是挑衅,不是战斗,不是厮杀,而是……善待,是真心。 是真心啊…… 吕有才哭得快要滑到桌子下面去了,那么悲切,仿佛是从灵魂里面发出的悲鸣。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三师妹,为她曾经顺手的救助念念不忘,为她的骤然离世而悲痛欲绝。 可张玉鸾刻薄地想,那也不行,他还是不配。 但她塌下了肩膀,抓着长剑的手,从横在胸前垂到了身侧。 漠然又嫉妒地看着哭得涕泗横流的吕有才。 不就是顺手救过他一命吗,至于吗? 她都没这么哭过呢。 她可是一下子没了师长和师兄还有师弟师妹呢。 她都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崩溃过呢。 吕有才凭什么? 张玉鸾默默地,红了眼眶。 但也只有片刻,她就微微仰起头,朝着自己额间细碎的刘海吹了口气。 把那一点泪意给吹回去了。 到后来整个众生盟都在听着吕有才的哭嚎,哭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丢人现眼不说,张玉鸾都怕他把自己给哭断气儿。 然后再赖在他们无上剑派的头上。 因此张玉鸾说:“吕道友倒也不必如此伤绝。”你们两个本来就没半分狗屁的关系! 一厢情愿成这样子也是旷古绝今。 她的三师妹只能看到花上最嫩的花蕊,只能仰头看到九天的烈阳,高傲刻在骨血,从不低头,肯定连吕有才这号人物都记不住。 张玉鸾说:“我三师妹当年参战之前,曾给我留过话,此次我带众人下山也正是为了完成我三师妹的遗愿。” “如果吕道友当真有心的话,倒不如给我三师妹弄些高品阶的醒神符来。” “要呜呜呜……嗝!呜呜呜,醒神符做什么?呜呜呜……” 吕有才大鼻涕快流到下巴上了,把张玉鸾嫌弃得往后又退了半步。 但念在他那一分真心之上,耐着性子说道:“我三师妹曾经嘱咐我,她死后,无须烧纸,无须立坟。每隔五年,都要给她烧醒神符。” “数量越多越好。” “这是为何?”吕有才当然不理解。 张玉鸾……她也不懂。 三师妹连同那些天品白灵,一共嘱咐张玉鸾两件事。 一个是每隔五年,给她像烧纸一样,烧一次醒神符。 一个是……设法打听不二道人的下落。 不二道人的下落张玉鸾避世之前就已经打听到了。 是用整整二十颗天品白灵,从问心阁一个侥幸在阁楼坍塌时逃生的问心阁修士口中换来的。 不二道人曾单独找过流星想要将流星杀死,最后战败,被变成了一个小傀儡人。 张玉鸾不解其中的缘由,不明白为何不二道人打不过流星那个被鬼气侵蚀的病秧子,她拿到这个小傀儡人就关闭了山门。 那小人现在还在无上剑派的库房里面扔着呢。 张玉鸾收回思绪,拱手说:“若是吕道友不愿的话,我便带领师弟师妹自己去集市上买。” 实际上要不是张玉鸾根本就买不起,她才不在这里和吕有才这种蠢货说这么久。 当年……三师妹留下的天品百灵确实足够多。 也正如她所言,如果全部都用在张玉鸾自己的身上,足可以供她修炼到地重极境。 而人间的轮回桥续接之后,生机逐渐回归。 修士再修炼就已经用不到灵石了。 可是张玉鸾为了挽留住无上剑派的弟子们,也为了让无上剑派再一次立在修真界的顶端。 她把那些百灵都拿出来,供所有没有离开无上剑派的弟子一起修炼。 这才有了如今敢下山,甚至敢挑战整个众生盟的真本事。 然而剑修贫穷仿佛是宿命。 天品百灵耗尽,他们这一次下来是要变卖门派中一些值钱的物件的。 还没来得及丢人现眼,这不就碰到吕有才这头牤牛了吗。 发现他竟然对自己的三师妹存有妄想,张玉鸾肯定要趁机敲他一笔。 醒神符无论凡人修士都可以用,清心除祟,甚至有祛病消灾之效,连天品白灵都开始价值下滑,醒神符的价格却始终都高居不下。 之前来这众生盟的路上张玉鸾打听了,若是吕有才不肯出醒神符,他们变卖无上剑派所有的值钱物件,也就只能买个十几张。 可是当年三师妹留给她的字条上面说……五年一次,一次保底要烧一百张,越多越好。 越多越好……她倒是死了也能给她出难题! 她实在不行就得把身边实在是不开窍的师弟和师妹打包卖两个,然后再给她烧吧! 幸好,吕有才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很快抹了眼泪和鼻涕起身去张罗了。 当夜,身在幽冥,因为丧失了神志,谋划着出逃的碧桃,就收到了醒神符,想起了一切。 而从这之后,碧桃还收到过很多其他东西。 逢年过节的时候是一些纸钱,一些碧桃破碎的魂魄根本用不上的衣服,一些街面上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陆陆续续……从来没有断过。 后来她还收到了一个小童子。 小童子总算是有点作用,碧桃自己不能出去,小童子可以给碧桃跑腿。 因为小童子属于碧桃,不用说话就能领会碧桃的意思,碧桃还能指使他用一些没用的东西去“贿赂”日游神,让日游神从凡间给她带烤猪蹄回来。 碧桃吃不了,但是可以闻。 闻了之后跟吃了的感觉是一样的。 碧桃做鬼也做得开始滋润了起来。 而且自此,五年一度的醒神符,数量都非常巨大,足够碧桃留存下一些,她再也没有失去过神志。 她在心中非常满意二师姐张玉鸾将她交代过的事情办得如此之好。 却不知,她收到的这些东西,大部分是来自吕有才。 每五年最后收到的那百张品阶比较低的醒神符,才是张玉鸾东拼西凑烧的。 至于改善碧桃生活的零碎,还有那些高品阶的醒神符,是那个曾经她在希恶鬼的幻境之中,随手种下的“善因”。 因果轮回,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神奇。 在冥界的第二十年,碧桃已经混得“风生水起”。 至少和此间冥界的一些鬼官,关系都变得不错。 而她的爹爹们,在公职闲暇之余,都会来看碧桃。 当然一座桥是无法说话的,爹爹们来了也只是摸一摸她以雷击桃木扭结而成的桥面。 后来碧桃发现自己可以利用众生之心明明灭灭,来回答爹爹们的话。 也从白堕爹爹的口中,不止一次听到过其他那些仙位的竞赛进展。 她最关心的肯定还是明光。 每一次白堕爹爹和浊贤爹爹说到明光的时候,那颗众生之心都会闪烁得非常剧烈。 “他不止一次想要设法进入幽冥,寻找你的残魂。但是轮回桥恢复之后,冥界与人间就彻底断开了。” “生人无法进入冥界。” “他……前段时间入世去做了个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因为功高震主,遭帝王清算,差一点就被杀了。幸好他行善积德多年,有个看守牢房的人受过他恩惠,临行刑之前,把他放了。” 碧桃催动着众生之心飞快闪烁。 明光为了入世赚取功德倒是好说,但她不明白,明光怎么会差点被凡人杀了? 白堕不明白碧桃的意思,好在浊贤更解人心。 他说:“我们忘了告诉你,如今的修界恢复了正常的修炼方式,修士已经不可以入世。” “但是明光曾经见你被天雷击杀,心脉本就断裂过,后被其他的仙位强行续接,却也修为再难寸进。” “后来……” 后来因为轮回恢复,修士们帮忙,人间的恶鬼断绝,死去的魂魄也不再滞留。 那些仙位们在最开始五年乱世终结之前,都在拼命地积攒功德。 而那时候的明光,把碧桃神陨的无满山掘地三尺,又以无满山为界,朝着四周扩散搜集碧桃魂魄。 他没有积攒到多少功德。 直到他用五年时间几乎走遍人间,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片碧桃的残魂,又试图进入冥界。 只是轮回桥续接之后,问心阁塌毁,人界与冥界之间彻底不可通行。 生人不能入冥界,而他为了给碧桃重新塑魂也不能死。 但是人间无鬼怪作祟,诸仙的功德增长速度都非常缓慢。 他们一开始还跟在明光身边,带着那么一份对碧桃的愧疚,帮助明光。 可是明光执拗得近乎入了魔障,除了碧桃的残魂之外什么都不理会。 他不再替众人谋划,不再为众人的功德操心。 他甚至不和众人交流,日夜不休地奔走在世间,什么时候撑不住了就随地昏死过去。 恢复体力再继续。 他似乎……早就忘了自己还在竞赛。 慢慢地,那些曾经拱卫在他身边的仙位,不得不因为获取功德,离开明光身边。 到最后,就连对明光最最忠心的冰轮还有云川等人都离开了。 明光这时候已经将碧桃的残魂收集储存在法器之中以天品白灵温养,以便重塑之时希望能更大一些。 收集完残魂的第二步,就是获取功德。 人间已经恢复秩序,各国虽有分裂动荡,但才刚刚恢复生机的人间,连人都不算多,哪来那么多的功德供修士来获取? 况且修界没有了问心阁,重新组成了一个众生盟。 所有宗门为免重蹈覆辙,不允许修士入世。 一经发现就会由众生盟的修士抓捕拘禁。 明光为了获取功德,再次自行震断了心脉。 他变为一个无法调用灵力的凡人,怀揣着碧桃的残魂,走向了人间。 碧桃听到这里恍然。 怪不得他差点被凡人杀死,原来他自行震断了心脉,变为了凡人。 100-105 第101章 “老僧” 明光为了获取足够的功德, 他什么都做。 入世获取功德最快的途径就是为民请命,参与政斗, 这也是他最擅长的。 但是人间总共三国,很快争权夺势的功德不足以填平他需要的“百万功德”。 他便化身为建设新城的地方官,做那吃力不讨好的钦差,广抓贪腐,行走在千夫所指,同僚唾骂,随时被追杀的险路之上。 再后来, 这也不够。 人间三国,哪里有天灾人祸他便去哪里,何处可获取大功德他就前往何处。 他殚精竭虑将一国肃清, 便辞官再“叛国”去为另一国肝脑涂地。可他有旷世大才, 不能被本国所用,帝王自然不允许他为其他国所用。 明光被冠以“叛国”之罪, 遭受到三国其中两国追杀。 后来他发现和尚可以随意行走人间, 他便……遁入空门, 出家做了数年的和尚。 最近这两年,民生恢复, 百鬼绝迹,但三国之间为争夺资源和毁灭后的古城遗址, 兵戈再起。 明光又再度入世, 从小兵一路拼杀到了文昌国的镇国大将军。 他学会了易容, 可是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行事作风却无法完全改变。 他被文昌国的国主认出是昔日叛臣。 毕竟没有哪个大将军,打仗时一个俘虏都不冤杀。治军更是手段酷烈吊诡,手掌数万军队, 上下同气连枝,令行禁止,简直成了他一个人的军队。 国主再怎么爱才,也不可能留一个随时会叛变其他国家的臣子掌控边关。 因此他被下了狱。 但因为他多年来行走人间,化身各种身份做尽善事。 种满善因,必得善果。 他不得国君之心,却得各国百姓民心。 他在临刑之前被放走,为了隐藏身份,再度入寺出家。 不过这次,他摇身一变,成了代发修行,上天敕封的救苦救难的“活佛”。 “这个上天敕封,就是他利用水面和光,搞出来的虹桥架天。”浊贤叹息,“我们这位未来的仙帝,确实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弄风云的全才。” 若非他生来为古仙族正统,这般手段,心性稍有偏差便可成为祸世的大魔头。 碧桃听了白堕和浊贤的转述,众生之心只是很轻地闪烁了一下。 她身在幽冥,能想象出明光为了给她溯魂,奔忙在各个身份之中的样子。 可一眨眼已然是人间二十年过去,碧桃却不敢想象明光变成凡人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白堕心疼自己的女儿整日被数不清的魂魄踩踏,问她:“二十年了,你……如今还不归天吗?” 仙位竞赛途中,若是功德足够了,便随时都可以根据自我的意愿归天。 他其实偷偷看过银汉罟,碧桃的功德已经过了五百万。 不是五十万而是五百万。 整整五百万,能创造出五个幽冥阎罗了。 这还是在此界生机逐渐恢复的最初获取的,若是再苦苦挨上那么几年,三国变为四国,四国分裂成五国,那些野草一样的小崽子们全都长大再重新生了小崽子,山野之间的飞禽走兽继续繁衍,蛇虫鼠蚁不断地生生死死…… 白堕不敢想象,碧桃归天之后会一步登到什么位置之上。 可他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 仙位可以慢慢升,白堕在幽冥一千多年,深知这幽冥待久了。再怎么心性坚定的良善之人,也会受到污染,会慢慢地改变。 碧桃却没有推动众生之心回答白堕,显然在无声且坚定地拒绝这个提议。 她兵行险招,好容易走到如今境地,又怎么会中途放弃? 而她连自己都可以不顾,却唯独关心明光玄仙。 白堕已经说得口干舌燥,绞尽脑汁地去想明光玄仙究竟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其实过得非常非常枯燥,除了自我牺牲奉献,就是在去自我牺牲和奉献的路上。 但是女儿喜欢听,白堕也只好搜肠刮肚,又想起了一件事:“其实你二师姐……就是那个张玉鸾,前两天刚接了众生盟的任务,要带修士去人间剿匪。明光玄仙出家的寺庙,距离那片山林不算远。” 明光玄仙不放过任何可以获取功德的机会,是一定会管山匪之事的。 白堕说:“时隔二十年,他们或许会碰到。” 是的,现在修士没鬼抓,但也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入世去做。 只要不参与人间的斗争,倒是可以做一些辅助凡人的事情。 这一次的任务对张玉鸾来说回报还挺丰沛的。 是的,眨眼又过了十几年,张玉鸾等人的剑术越发炉火纯青,歪瓜裂枣的师弟和师妹们也已经都步入了地重修为,但他们还是穷得叮当响。 再怎么厉害也得老老实实地出任务。 此次任务完成后,在人间的官员手中可以得到一部分钱财,回到了众生盟,又可以分一些灵石。 有一股盘踞山林的匪徒,专门打劫过路的商队,而因为地势,凡间的军队根本无法越过瀑布宽河,再爬上一段山洞,去绞杀山顶上面驻扎的匪徒。 匪徒狡诈谨慎,早在河里和山洞中设置了重重机关。 张玉鸾等人都是修士,甚至可以说是当今修真界之中武力最高的一拨人。对付这样的匪徒,犹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只是他们一行人紧赶慢赶地到了那匪徒盘踞的山下,却发现山下围了一群和尚。 张玉鸾等人的打扮一看就是修士,那群小和尚一看到修士,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推推搡搡的。 最后有一个圆头圆脑,长相极其俊俏的小和尚上前来,文绉绉地开口说:“这位女施主留步,我寺中活佛已经入山,未免伤及无辜,还请女施主稍作等待。” 他们都是跟着“活佛”身边的佛子。 事实上都是寺庙里面搞出来的,他们原本就是很普通的小沙弥。 但是自从寺庙之中的金轮法师搞出了一遭虹桥架天的戏法儿,他自己成了什么“活佛”。 他们这半死不活的寺庙就开始香火鼎盛,一路高歌。 甚至还有宫里面的人来,邀请他们的“金轮活佛”,去宫中给太皇太后讲经呢! 但是这金轮活佛,却拒绝了,寺庙之中只好派了另一个人去。 金轮活佛不图名也不图利,一心一意救济苍生,简直好到让他们这些自小出家的和尚都自惭形秽。 现如今金轮活佛,一听到这周边出现了一伙为非作歹的匪徒,便一声不吭下山就要“渡化”他们。 几个佛子不放心,死皮赖脸地跟过来守在山下。 这不就碰到了张玉鸾等人。 张玉鸾才不管什么和尚不和尚,好不容易仗着吕有才接到了一个肥差,结果被一群和尚给抢了这还得了?! 张玉鸾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剑柄把这小和尚朝着旁边一扒拉,就要带着人冲进山里。 但是那小和尚竟然又悍不畏死地上前来,张开双臂像一只没有长成的小雏鸟那样,拦在了张玉鸾面前。 一张俏脸红得透彻,张玉鸾想用猴屁股形容,奈何他实在是比吕有才好看太多,顶多称为熟透的桃子。 小和尚道:“这位女施主,前方异常危险,我寺中活佛他……” “起开!”张玉鸾一巴掌推在小和尚的肩膀上。 按理说这人间的和尚起码也是长得精壮,会一些拳脚,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什么的。 张玉鸾根本就没有用什么灵气,结果一巴掌就把这小和尚推了个四脚朝天……像个小王八一样在地上翻了一圈。 起来竟然又拦在张玉鸾的面前。 解释道:“女施主,我真的是为了你们好。” 有危险的不是那些山匪,而是他们的金轮活佛。 活佛做尽善事,是普天之下唯一担得起活佛二字的僧人。 可他同样武力高强,性情暴虐冷酷,对阻拦他“做善事”之人,出手从不留情。 这小“佛子”,是看张玉鸾一行人面皮忒嫩,想他们虽然做修士打扮,却捏一捏加在一起,也未必有他们活佛通晓的道术多……再被活佛误伤了可如何是好? 张玉鸾要不是看在他长得还行的份上,早把他打扁了。 她抬起手指,施了个定身术,把这小和尚定成了一根棒槌,这才再度带人朝着山里走。 而正这时候,入山的林中路,传来了一些动静。 “大师饶命大师饶命啊!大师……我等都只是穷苦人,真的不是诚心作恶!” “哎哎哎哎哟!大师,大师我们一定改过自新,一定!快放开我老爹老娘吧!” 张玉鸾抬手,她身后的弟子们便停下,她凝聚灵气在双眼之上,举目朝着林中望去。 只一眼,便如遭雷击定在了原地。 那小路的尽头,一个身形高大,身披赤金袈裟,却一头长发近乎曳地的发僧,一手拎着一个什么东西,闲庭信步朝着山外走来。 他眉目锋冷,行走在林间,却给人滚滚烈火的逼近之感。 他身形峭峻,常人穿着能够曳地拖拉的袈裟僧袍,穿在他的身上,正如险峰之上迎风招展的旗帜。 象征着至高无上和孤绝冷傲,无人可攀登其上。 “是金轮活佛!”有小沙弥惊喜地叫道,“金轮活佛出来了!” 活佛? 张玉鸾通红的双眼,眼皮狠狠地一抖。 诚然,佛也有怒目金刚之相,一样慈悲,一样低目悲悯人间。 这男子通身上下,除了那身袈裟之外真的同“佛”这个字,半点都沾不上关系。 ——这分明是她那消失了二十年的大师兄卫丹心! 张玉鸾想要不顾一切地跑过去与他相认。 可最终却像是自己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眼睁睁地看着他提溜着那两个“布袋子”,朝着林边走来。 那些小沙弥倒是迎了上去。 但也在半路定住脚步,一个个虽然满眼崇敬,但是眼底更加难掩的是恐惧。 走得近了,张玉鸾眼眶模糊了片刻恢复后,才发现那“金轮活佛”,手里面拎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布袋子。 而是两个活人。 还在挣扎蹬腿的活人。 他就这么架着胳膊,提溜着两个活人出来,像提着一只鸡和一只鸭。 可是他身后那些身强体壮的匪徒,明明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却一个个卑躬屈膝,出口尽是哀求。 “大师!我真的知道错了!大师啊我悟了我真的悟了!” “我已经放下屠刀了,要不我现在就把头剃了呢?你快把我老爹老娘放下吧!” 走到林子边上,先前被张玉鸾施了定身术的那个小沙弥,正好解开了定身术,直接朝着“金轮活佛”的方向迎了过去。 开开心心地说:“活佛已经将他们全都度化了吗?!” “度了度了,我等全都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活佛呀,活佛您……” 活佛终于把他的老爹老娘给放下了。 两个老人当初上山落草为寇的时候就不肯,是被自己的几个儿子捆了之后给抬上去的。 现在下山被一个武僧给拎下来,虽然都惊魂未定,但是竟然觉得比上山可轻松多了。 而且这活佛果然厉害,将他们老两口无论怎么都教不好的儿子,一下子全都给度化好了。 被放在地上之后,两个人竟是跪下对着金轮活佛连连叩首。 “感谢活佛感谢活佛……” 活佛本人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将两个老人扶了起来。 半字未说,看了为首的那个求了他一路的壮汉一眼,那连胡须连着脖子,脸上还有条刀疤的莽汉,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咽了口唾沫说:“活佛放心,待我等将老爹和老娘安置在城中,就立刻去官府认罪!” “金轮活佛”垂眸,眉目温而厉,抬起一只手,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才转身,带着一众小沙弥就要下山去! 张玉鸾身后有个师弟,捅了捅张玉鸾的腰说:“二师姐,这个老僧好像没有抢功劳的意思,我们现在把人捡了,押到官府里面,也是正好啊!” 他们确实没有被抢夺功劳。 甚至可以说是有人帮他们把活干完,让他们直接领钱就行了。 可是张玉鸾的表情却有些扭曲。 因为那个“金轮活佛”方才明明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和她对上了视线。 可他却仿佛没有看到张玉鸾一样,那双熟悉的金瞳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也没有一分一寸的震惊恍然。 因为人间二十年,生机已经恢复到昔日的鼎盛,张玉鸾等一众迈入了地重的修士,已经像千年之前的修士一样可以驻颜了。 她将自己停留在二十年之前的容貌,从未改变过。 可是在那双无波无澜的金瞳眼中,好像张玉鸾只是路边的一朵野花,一棵野草,于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她明里暗里打听了他们那么多年,如今却落得个“对面不相识”。 那她强撑的那些岁月,每每午夜梦回的殷切期盼,究竟都算什么呢?! 张玉鸾一时间心潮震荡,却在师弟和师妹的面前不肯失仪,深吸口气,死死盯着那被师弟和师妹们称为“老僧”的金轮活佛后背。 而后说道:“你们跟住那几个匪徒及其家人,分两个去山上看看是什么状况,办好一切在城中客栈等我!” 而后张玉鸾便朝着那个已经转入了密林的身影追过去。 阻拦住他的时候,他身边的小沙弥已经不见了踪影。 显然,他猜到了张玉鸾一定会追上来。 张玉鸾此刻和之前那个小沙弥一样的姿势,像一个未展开的雏鸟一样拦在“大山”的面前,表情愤恨,孤注一掷,眼前却不断模糊。 不知不觉之中她早已泪流满面。 “金轮活佛”岸立山林之中,清风卷动他的袈裟和长发,他身上充满了凛冽神性,让看到他的人,都想卑躬屈膝的对他叩首,祈求一切妄念。 但他们也都清楚,无论再怎么叩拜祈求,这不会因为人间的一切而动容的“神明”,也并不会满足他们。 张玉鸾和那双致命一般的金瞳对视,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可她嘴唇开开合合了好多次,最终却没能喊出那一声——“大师兄”。 她狠狠抹了脸,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她能感知到,他早已不是一个修士,只是一个凡人。 岁月将他的容貌雕刻成了更加陡峭的峰峦,给他令人心慑的气度,让他像一坛刚刚开封的老酒,辛辣醇厚,令人闻之心醉,却未曾真的饶过他。 他的容貌相较当年,未曾有太大改变,可他的双鬓已经染上了霜雪之色,依旧熠熠生辉的双眼眼尾,也悄悄地爬上了细纹。 他抿了一下那双薄情寡义的唇,最终也没开口主动叫张玉鸾一声师妹。 他是那么吝啬,那么绝情,他哪怕到了此时此刻,就算不曾掩盖还认识张玉鸾的事实,也不肯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时光似乎在她一如当初俏丽的面容之上凝固。 他甚至开始晃神。 他看着张玉鸾丝毫未曾改变的音容,乃至倔强心性,被刺痛了眼睛。 他透过了张玉鸾,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已经好多年都没有产生什么感慨之心了。 他的心,随着他天人五衰的容貌一起悄无声息地苍老着。 他总是疲于奔命,总是……总是凑不够能再见她一面,将她重新唤回人间的功德。 如果他的小桃枝还在,也一定像如今的张玉鸾一样,风华正茂,妍丽无双。 “大……师兄。”最后还是张玉鸾开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回家?”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你……” 张玉鸾激愤加上心碎,那双多年未曾耷拉的双眉,又呈现出了可怜兮兮的八字。 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面前的人。 师尊去哪儿了,师妹去哪儿了,师弟又去哪儿了。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为什么这么多年流落人间都不肯回家。 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一切扔给她,让她独自一人,强撑门派。 她仿佛一个找到了“绿洲水源”却即将崩溃的旅人。 那口多年来在胸腔之中吊着的一口气化为了怨恨,张口就要朝着“金轮活佛”喷出。 你明明是个道士,跑到这人间装什么和尚?! 逃脱了作为门派大师兄的责任,这么多年在外头过得痛快吗?! 你究竟有没有一丁点,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意?! 诸多种种,张玉鸾能骂上个三天三夜不重复。 可是她满腔滔天的怨恨与情感,还未如洪水过境一般冲破堤坝,就听到对面之人开口了。 他再无须刻意压低声音故作庄重,天人五衰让他的声音已经成为了中年人应有的低沉。 他说:“我如今在此,便是我命定在此。张玉鸾,你自有你自己的路,人间缘聚缘散皆有定数。”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① “你何必执念强求。” 他未曾回答张玉鸾任何的问题,却又将她所有的问题一股脑都回答了。 他已经成了凡人,声音再无判罚之力。 可他一开口,就像这世间最严酷的刑罚,轻而易举断绝了张玉鸾所有的“奢望”。 一开口便将这茫茫人世,划出了楚河汉界,划出了天上人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天堑。 打断了她欲要崩垮的姿态,用决绝的长枪,重新将她钉在了“孤苦人世”。 他说完,甚至不曾给张玉鸾接受这一切的时间,绕过她,缓慢却坚定地走向深山。 走向他如今栖身的寺庙,他的暮鼓晨钟。 他……不曾对任何人出口,却深入骨血的魔障执念之中。 他已经精疲力竭,勉强披着一张还算完整的人皮,早已没了任何能供给他人温暖的力量。 他给不了张玉鸾想要的任何支撑。 他的大道理,他的佛经,劝得了张玉鸾却劝不了自己。 张玉鸾张了张口,话没出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气势汹汹地落下,又悄无声息地埋葬在山林之中。 清风迎面,像一双温柔的手欲要给她擦拭。 但是她梗着脖子,伸手狠狠地给自己抹了下潮湿的脸,把眼睛瞪到最大。 不允许自己再流任何一滴眼泪。 一个假装和尚的道士,还真他奶奶的给她念上经了! 不过是一个不回家的老畜生。 和这世间酗酒胡混,不肯负责的“兄长父亲”没有任何区别,她何必要哭,何必要强求? 呸! 张玉鸾吐掉口中腥咸的滋味,没有回头,顺着岔路一路跑下山。 跑向了和那个“金轮活佛”相反的方向,将从前那个苦苦索求垂怜的自己,撇在了身后。 而她身后,已经迈上了登寺台阶的人,也未曾有片刻的停留。 只是相比张玉鸾的矫健与一如当初挺拔的背脊,他登山的姿态,却不那么伟岸,而是些微佝偻下了背脊。 人在世间,若无所求,当然可以顶天立地,潇洒来去,乘风飞起,梦游清河。 可是若有所求,即便是神明,也要弯下腰,低下头。 谦卑谨慎地步步为营,踏遍荆棘。 幸而……他这一路荆棘,也已经走到头了。 度化了那一窝匪徒之后,他的功德应当已经远超一百万。 他今夜…… 今夜就可以“谒见”他的魂牵梦萦。 第102章 塑魂 碧桃听完爹爹们对明光现状的叙述, 心中难免心疼。 她的计划之中,并没有想要把明光变成这样, 她当时把烧醒神符的事情交给二师姐张玉鸾,正是因为想要透过张玉鸾的口,将她在冥界之事,告诉明光。 明光那么聪明,只消知道她未曾魂飞魄散,而是在冥界之中,还需要醒神符, 便可以猜到她以身封印了玄门老祖。 甚至……如果时间足够,他会猜到她的全盘计划,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抢夺功德德。 他会生气, 却不会过于难过。 谁料到明光这么多年竟是一次无上剑派都没有回过。 他不光抛弃了“卫丹心”这个身份的一切, 还为了到处凑功德给她塑魂,连身边拱卫他的那些古仙族也相继离他远去。 他甚至自行震断了心脉, 选择天人五衰。 这般极端又迫切地, 要将她的魂魄重新凝聚……是怕有人先一步找到她, 趁机害她吗? 碧桃最是了解明光的性情,他们两人一起长大, 一个刚出生,一个刚凝灵, 形性未定的那几年彼此相依。 说白了他们两个的性情极其相似。 易地而处, 碧桃也一定会选择明光走的这条路, 甚至更加疯魔。 明光和碧桃一样,无论是肩头的责任,还是情感,只要拿起就绝不会放下。 幸好……幸好爹爹说张玉鸾此番会和明光见面, 只要两个人谈起了她,明光就会知道她在冥界。 即便无法将她的计划全盘猜到,也不会在徒劳地为她塑魂,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归天,设法去冥界“捞”她。 只不过这一次碧桃以己度人,终究还是揣测失误。 两人性情确实相似,同样刚硬强横,同样为了执念不惜一切。 可相比碧桃的变通和油滑,明光因为出身和作为“未来仙帝”培养的关系,他远远比碧桃更加固执。 固执的人,行事也就更容易一条路走到黑。 明光甚至都没有给张玉鸾说话的机会。还利用张玉鸾骄傲的性格,直接把她给气哭气跑了。 而当夜,明光便准备好一切,为碧桃塑魂。 他是寺中地位十分超然的“金轮活佛”,有一处离群索居,专属他自己的院落。 设阵用的不是灵石,虽然明光这些年在人间三国各个身份之中辗转,却从来没有缺过钱财,而钱财可以购买很多灵石。 但他设聚魂阵,为了追求聚魂和保证功德不外泄的效果,用的乃是仙骨。 是他在大战之后,从未归位的护心骨。 阵法设好,明光并没有急着启阵。 他先去洗了个澡。 修士天人五衰后,满身清气宣泄一空,自此等同凡人一般,华冠萎蔫,天衣垢秽、腋下汗出、身光晦暗……① 明光从未体会过身为凡人的诸多“苦恼”,作为修士之时,即便是流血流汗,也绝无污秽气味。 但他现在不仅有了天人五衰的所有迹象,甚至心脉断裂,华发早生,鬓染霜雪,体力和气力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自从天人五衰后,他便一日沐浴两三次,总觉得自己满身污浊,骨血藏垢。 仔仔细细洗漱好,换好了早早在人间定做的衣袍后,他将湿漉的长发绞得半干,披散在肩头。 而后……他对镜注视着自己此时的模样,最终抬手,拿起了桌上的面具。 凡间女子赴约之前,对镜描红,是为容颜焕发,令心上之人爱慕喜欢。 可明光将与衣袍配套的镂金面具戴在脸上——却是为了遮丑。 明光利用定制的面具,遮盖住自己已然开始苍老的面容,鬓发,还有眼尾的细纹。 只留下一双一如当初,盈盈熠熠的金瞳。 侥幸的是,他容颜苍老,却到底灵魂还年轻,眼中却未染沧桑之色。 待一切准备完毕,明光坐在了阵眼之上。 他身边放着一根骨头,一袋子天品白灵。 还有一根燃烧的蜡烛和一把匕首。 他为了保证溯魂成功,或者说为了防止第一次溯魂失败,他有能力再度将魂魄收集,并不能单纯依靠聚魂阵。 他需要先续接自己的心脉,再将阵中灵石吸取,重新变回一个修士。 明光盘膝坐在阵法之中,手持匕首,将匕首的刀身,在烛火上面翻转炙烤。 今夜星月繁丽,人间八月中旬,本是盛夏,亦为亲眷团圆的吉祥之日。 圆月悬天,夜风漫卷,天时地利,吉时已到—— 明光抓着烧热了的匕首,伸手将前襟拉开,将衣襟叼在口中,而后——对着自己心脏之处,毫不犹豫地捅进去。 他当初为了入世,震断心脉,这么多年为了防止心脉萎缩难续,隔一段时间就会生吞灵石,强淬凡驱。 虽然很痛苦,凡人无法短时间内消化灵石,他每次都会腹痛如绞。 但他早对疼痛习以为常。 如今,他低着头,亲手将心口再度剖开,目视心脉,而后扔掉了染血的匕首,仰起头,将白灵徒手捏碎,权当药粉,揉压在伤处。 这种疼痛不亚于剖心挖肝。 可明光只是咬紧牙关未曾满地翻滚,甚至在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他没时间再去洗一次澡了,他可以脆弱,可以血染前襟,但他不能真的狼狈不堪。 脆弱会得到怜惜,肮脏和泥泞却会遭到嫌弃。 他将白灵不断敷在伤口之上,直到心脉受到灵气的滋养激发,再度生长。 直至——续接! 经脉续接的瞬间,屋子里荡起了一阵久违的清风。 明光将手按在了那一袋子灵石上面,调动滞涩许久的经脉,艰难吸取灵气。 被激发后的灵石,明光仅能吸取少半,大多都会流失掉。 修士的经脉瘢痕是致命的,尤其明光的心脉断过两次,即便勉强接续,许久未曾灌注灵气的经脉,也已经大多粘连闭塞。 他绝对恢复不到从前的状态。 他甚至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形容,更是无法逆转天人五衰。 他强续经脉,能够坚持的时间不久,唯一的作用,便是一旦溯魂失败,他可以用灵气凝化成结界,留住小桃枝的残魂,以待之后再度塑魂。 待到心脉续接,他强忍疼痛将大部分滞涩的经脉冲开,再怎么忍耐,不发一声,他也已经汗水淋漓。 但他顾不得了。 他双手结印,手持他自己的护心骨,口中念念有词。 “天罡领路,危宿为舟,太上无极,九幽听奏!” “以我仙骨为引,以我功德为酬——” 明光一手剑指,隔空绘制引魂符,令一直戴在他脖子上的,用于拘禁碧桃残魂的结界悬于半空。 一手解开了腰间储物袋。 功德流萤犹如逆流的熔岩,焚烧的大火,从功德储物袋之中被牵引出来,包裹住了碧桃的残魂。 明光继续念诵口诀:“三清援木魂,照彻泥丸宫!” “黄泉溯记忆,重塑百骸通!” 金光在法诀之中大炽,将整个屋子的一切都笼罩其中。 仿若一轮金乌被拘禁在这凡间的屋舍之中,横冲直撞,欲要重新振翅飞天。 屋子里的很多东西,都开始因彻底燃烧起来的功德火焰而消散,盛装着碧桃残魂的结界被烧化了。 她的魂魄解除拘禁,朝着四周飞蹿,却很快被火焰之中伸出的一个大掌抓住,重新拢回了功德火焰之中。 “一魄尸狗——耳——谛听天音,破妄!” “二魄伏矢——目——洞观界相,清明!” …… 随着明光每喝出一重咒诀,火焰之中便衍生出无数双手,将流淌着的,如同熔岩一般的功德全都覆盖向碧桃的残魂。 一片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的金光之中,她最先凝聚出来的,是模糊的身形。 “六魄除秽——血——百川归海,复流!” 功德火焰之中,碧桃的身形已经彻底塑造完全,长发迤逦到明光盘膝而坐的脚边。 他仰头看着她,眼中赤金映照着她妍丽无双的面容,血丝密布,水雾蔓生。 金光被她收束到身体之中,明光双手最后变换法印。 口吐最终法诀:“七魄臭肺——息——吐纳星辰,回生!” “三魂主神,七魄主形,急急如律令!” “魂归!” 明光话音落下的瞬间,阵法之中的仙骨为阵眼,功德金光被催发到极致。 碧桃在金色的“火焰”之中,猛地睁眼——血液奔涌在崭新的身体之中,一抽气,呼吸到了此间从被焚化的门窗缝隙透进来的山间草木清香。 她的意识,竟是被明光从冥界的轮回桥下,生生地拉到了这里来! 她睁眼的瞬间,垂眸看到明光鲜血迎襟,仙骨做引,骇目振心,魄荡魂摇。 明光和她视线相接,也猛地从地上起身,顾不得什么,便张开了双臂来拥抱她。 碧桃本命木灵盘踞在此间幽冥,魂魄意识本与木灵共体并存,明光利用残魂和功德,将她强行塑造召唤,简直是逆天而行。 她的意识,就算短暂被阵法与仙骨的强悍之力拉过来,也会迅速回归幽冥木灵盘踞的轮回桥下。 明光这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 碧桃开口,想问明光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张玉鸾难道没有跟他说,她在幽冥之下吗?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明光抱上来的瞬间,碧桃的身形已经开始溃散。 碧桃无法言语眼中透出心疼和惋惜。 功德塑造残魂需要百万数。功德流萤已经在阵法之下焚烧为火焰,不可能重新变回功德流萤。 明光感觉到了怀中之人强行被捏合的残魂正在皴裂,一时之间目眦尽裂。 只不过遮蔽他面容的面具,挡住了他扭曲的神色,只露出一双盈满了错愕的眼睛。 “桃桃……” “桃桃!” “轰”一声,功德塑造的魂魄在他怀中再度分崩离析。 碧桃的意识被强行拉回冥界的轮回桥之下。 明光怀中空荡,一双金瞳之中,流动的水雾宛如浸出的鲜血。 他保持着抱住碧桃的姿势,站在那里,直至所有的金光火焰都消失殆尽,碧桃在功德金光的焚烧捏合之下,骤然缩减了大半的残魂,似乎丧失了逃跑的力气。 如同从树上飞落的残叶,在阵中蹁跹落下。 明光支撑不住一般跪在地上,“咚”一声,令人听之都要膝骨碎裂。 他伸手去接那些残魂,呼吸都不敢,生怕碰碎了一样,小心翼翼地拢在掌心。 他跪在已经失去效用的阵中——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忙。 他低头去捡一片残魂之时,眼中积蓄多时的水雾大颗从眼眶之中跌落。 他弯下腰,双手去碰那一片孱弱得,马上就要消散的残魂。 扣在掌心,却没有起身。 他将额头抵在掌心之上,冰冷的镂金面具,尽职尽责地遮盖着他此刻崩溃狰狞的神情。 他的肩头颤抖了许久。 悲痛却仿佛能够通过他安静无声地匍匐,扩散到周遭漆黑的丛林。 夜枭凄婉哀绝的声音,仿佛在代替那不允许自己恸哭和崩溃之人号啕。 许久。 明光从虔诚叩拜的姿势起身,重新挺直了腰背。 他脸上的泥泞尽数被面具遮盖,只有一双眼睛赤红,宛如……他曾经和小桃枝看过的那一场,度朔山无极海上倒映的夕阳。 他收敛了所有仅存的残魂。 重新用结界拘禁,用灵气温养。 他抹去结阵的痕迹。 他非常非常确定,他刚才抱住的人就是小桃枝。 她看到他的神情那么震惊,她的意识显然还存在这世间。 他准备的功德足够,结阵的法器独一无二,所有的步骤都没有出错……塑魂明明成功了。 为什么会失败呢? 除非……除非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和他争夺小桃枝的意识。 明光勉力回忆两人那惊鸿照影的一面。 闭着眼盘膝坐在残阵之中半宿。 清晨,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扇,映照在他的脸上。 明光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晦暗尽消,落日熔金。 他追溯自己昨夜所有的一切,终于想起来了,他在迫不及待抱住小桃枝的那时候——闻到了阴幽冥阴鬼的味道。 她在冥界!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冥界,明光顷刻之间有了数十种猜测。 但无论哪一种,都偏向她为了封印玄门老祖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她为了救他,被拘禁在冥界不得出。 明光身上所有痛苦和悲切之意,随着这些猜测渐渐消融。 无论是哪一种真相,她都还存在。 没有落入任何人手中,而是在冥界,这太好了。 他因为塑魂失败的挫败,迅速就被这惊喜的真相所击垮。 若碧桃真的是散魂在下界,其实救她最快的方式是功德圆满归天证位。 这对恢复记忆的明光来说并不太难。 九天公职皆在他手,只要他归天,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就可以随意进出此界。 可他不敢。 他始终未曾忘了在此界竞赛之中,碧桃屡次三番被古仙族迫害。 他未曾忘记过碧桃对他说过的话,古仙族在他的四肢上面打上了无形的锁链,试图操控他。 若他不顾一切只图归天,明光害怕待到再下界,小桃枝的一切,都会彻底被人洇灭干净,再也无法挽回。 所以当时碧桃魂魄在五雷下粉碎,明光心崩意绝之余,却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他信不过身边的古仙族,信不过幽天那些功德仙位,信不过这世上所有鬼魂,信不过任何一个人。 他不敢停下寻找碧桃的脚步,不敢不表现出为了她疯魔发狂的样子。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小桃枝半点动不得。 他二十余年辗转人间,疲于奔命的并不是那区区一百万功德。 他是在寻找碧桃的残魂和本我意识。 他生怕只要他一个不注意,碧桃的本我意识落在了旁人手上,会被人戕害打散。 他游走三国,不停地变换身份,监视乃至操控所有的竞赛仙位,包括那些根本没有恢复竞赛记忆的。 一旦那些仙位任何一个人表现出异样,明光就能立刻发现,并且及时的救下小桃枝的本我意识。 他不接受任何“意外”的发生。 他莫说已经明晰自己的心意情感,心动如山崩海啸不可挽回。就算他们还为当年挚友,他也绝不能失去小桃枝。 而如今虽然塑魂失败,至少他得知了小桃枝在冥界。 竞赛仙位只要还活着就不可能下幽冥。死了就更对付不了小桃枝。 且小桃枝与他分开行动,执意留在问心阁的那段时间,明光曾派人到问心阁监周边视过她,知道她与两位随赛的仙长——地煞鬼王相熟。 有地煞鬼王照看,没有人敢动她。 明光不用再害怕小桃枝被谁先行找到害死。 明光缓缓地,绵长地吐出了一口混着血腥之味的寒气。 他推开门,站在门口。 晨曦投来,一瞬间驱散了笼罩他近二十年的阴霾。 有小沙弥算着时间来给他送饭。 明光换下了血衣,又洗了个澡,穿了一身行走在人间的常服。 对镜给自己换了一张“画皮面具”,变成了另一个人。 而后甩开了总是跟随在他身边的四个“佛子”,戴了一顶斗笠,独自下了山。 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凭空消失,一时间更让金轮活佛声名大噪。 有传言说,他被天界“召唤”离开了。 明光重新走向人间。 因为心脉续接,他重新拥有了些许灵气,但是也只比凡人强那么一点点,不至于轻易被害。 他需要尽快重新获取功德,回到天界。 只有归证仙位,才能帮助小桃枝在冥界脱身。 她受过了天罚,已经身死魂销过一轮,消弭了法相显现的罪,又镇压此界玄门老祖有功,要带回她,并不难。 如此又是五年。 人间大雪纷飞的冬季,明光清晨狠狠洗了个澡,对着镜子看到自己比外面大雪还白的两鬓,久久沉默。 人间有那么一句话叫,“色衰而爱弛”。 明光知道自己归天证位之后,一切都会恢复。 可是他已经在害怕。 小桃枝好色,他害怕小桃枝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会对他失去热情。 由爱而生忧,由爱而生怖。 明光到现在都觉得,小桃枝喜欢的是拥有他这张面皮的,温柔痴情的“卫丹心”。 雪越下越大,很快压塌了院子里一棵桃树的枝杈。 这种天气,大门口却有人说话的声音。 明光慢吞吞绞干自己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戴上了面具。 而后又披上了去岁他亲自猎的黑熊制作的熊皮大氅。 推开了被风雪堆压的柴门。 大门外,一群人围聚,但是没有人敢推开他的大门进入其中。 反倒是有一个人,在离他大门不远的位置,端端正正腰背笔直地跪在雪地之中。 他身侧放着斩马刀,大雪已经覆盖了他的身形,让他年轻的容颜显得俊俏极了,好似一方山雪化身的神君。 只不过神君垂着头,对着一个因为畏寒,而窝窝囊囊地披着熊皮的“凡人”,诚心认错。 已经整整跪了一夜了。 是云川。 是曾经为了获取功德,找借口离开了明光身边,自行去收集功德的明光的侍者之一。 只不过他到如今,始终还差着十几万功德。 他根本凑不齐。 不是他没有能力,也不是他没有努力。 而是……他无论做什么都重重阻碍,仿佛被人抓在掌心。 他是一个武神,擅长做的事情是征战沙场。修者不能入世,他把自己所有的灵气都封死,入世为将。 却几次三番,在战场之上碰到了明光。 二十五年间,他曾四次被明光斩落马下。 十六次陷于明光的围堵,数次成为战俘。 乃至明光换了国家与他对战,他也根本未曾赢过。 论武力,他是擎天架海的武神,可封存灵气之后,他单打独斗敌不过明光,引以为傲的调兵遣将,更是被明光碾压得狗屁都不是。 云川又不傻,他从第一次在战场上对上明光就知道明光在发怒。 只是他和其他的侍者,甚至是那些古仙族都没有太在意。 明光这次为了碧桃不顾一切,难道他们还不能为了自己而筹划吗? 可是整整二十五年,明光一边积攒功德换尽身份,一边也没忘了收拾这些“弃他而去”的古仙一族。 人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天界仙位亲自挑选出来的仙帝,属于上位者的冷漠和决绝,相较人间帝王不遑多让。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阴绝手腕,更是比人间帝王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那些一开始并不在意明光生气的古仙族仙位,甚至对他为了碧桃“失智”的行为,明里暗里出言不逊。 如今的古仙族仙位……有一些已经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而仙陨。 有一些已经沾染了累累因果,又功德不足,此番恐怕是归天无望了。 剩下的一些,明光唯一没有清算的乃是冰镜真仙,冰镜真仙在十年前就已经积攒功德后归天了。 冰轮因为离开明光最晚,离开他之后还在其他的地方给明光找来了两块碧桃的残魂,这才去筹谋自己的功德,所以冰轮五年前也一个人归天。 而除此之外,归天证位的全都是功德仙位,所有古仙族没能有任何一个人归天证位。 头十年云川就想来认错了,可他到底是个武神,他根本不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他无法归天。 可是这么多年,他在官场上,在战场上,乃至在与寻常百姓相处的时候,总是会在难以思议的地方吃亏。 他受尽排挤,样样都能追溯到明光的身上。 但是样样都不是出自明光的命令。 都是那些人间的百姓,官员,乃至国君,因为明光的某些行为,话语,自发地做出抉择,让他难以出头。 云川彻底对明光心服口服。 他何止是让他们这些古仙族受到惩戒?他简直是在分毫不沾染因果的同时,操控人间的因果。 让他们一众古仙族,悄无声息落入他在人间三国布下的棋盘之上,按照他的意愿去生去死。 这位天界未来的“仙帝”,第一次展露帝王手段,便让他们这些仙位俱是魂颤骨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云川总算是明白了,当年那些仙位弃他而去的做法,他看似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看似被碧桃迷惑心神,顾忌不上。 可他终究是“君”。 君可以审时度势,放弃身边的人,但是身边之人若是背弃他,那么无论因为什么,都必须付出代价。 他可以在第一场为了自己手下的数千人,殚精竭虑获取信仰力,一个不落带着他们归天。甚至还顺手归正了第一场竞赛的下界星盘,为那一个凡界择选了一位千古贤君。 他也可以在这第二场竞赛之中,因为仙位“背主”而翻脸不认人,丝毫不顾古仙族对他多年拱卫之情。让他们无论如何在人间挣扎,都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烤得焦糊,而无处逃生。 到如今距离竞赛结束,还有十五年。 云川不敢再挺着脖子生抗,他乖乖来认错,老老实实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 第103章 明光归天 云川身边其他的几个仙位, 一直聒噪。 他们积攒了数量过半的功德,还有希望归天, 但也发现了自己遭遇的桩桩件件阻碍,皆与明光玄仙有关。 有人是来确认,有人是不自量力来质问。 总之……挤在了这小小的大门旁一夜,头顶风雪,也没有人敢叫门。 终于。 明光“大发慈悲”地开门了。 他站在门口,根本没有到大门边上。 他戴着严严实实的面具,身上的熊皮若是个身量不够的人穿着, 会像个可笑的怪物。 但是明光的身量足够高,能够完全撑起熊皮本身的高壮,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头活着的, 随时都能将他面前所有活物撕碎吞噬的猛兽。 云川抬头看了明光一眼。 他的睫羽被霜雪封冻, 使劲眨了眨才看清明光如今的样子。 虽然有面具遮掩,熊皮拥护, 但明光看上去很不好, 天人五衰会让人迅速面目全非。 他两鬓的霜雪, 刺得人眼睛都不知道朝着何处放。 可是他站在那里,依旧如同一座无法翻越的山, 沉默,伟岸, 不容忤逆推覆。 云川不禁想, 九天之上究竟是谁老拿他与明光作比?! 还说他能接替明光的位置? 他真不行。 云川简直都快崩溃了。 这也是第一次领会到明光真正的手段。 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他把玩在掌中小虫, 连身边伺候的小兵,都能突然给他来句“我曾经伺候过玄晖将军,玄晖将军教我许多,你这样布阵就是不对的!”, 然后当着一众将领有理有据地列举几个让云川哑口无言的,更精妙的阵术,让云川直接军威扫地。 云川总是防不胜防。 明光人不在,却无所不在,像索命讨债的怨鬼,像与人生死的空气,给他留一口气,恐怕还是看在两人自小的情分上。 那群仙位见到明光出来了,不知道在蛐蛐什么,相互推搡着没有人上前。 云川咬紧牙,没有站起来,而是膝行到了门口,像狼群之中的低位狼,为了表现出臣服,对头狼翻出肚皮那样。 低着头,将自己最脆弱,也最骄傲的颈项弯折下来,对明光说:“明光玄仙,属下知错,听评判罚。” 云川现在甚至在庆幸,庆幸他和明光好歹有点幼时的情分在。 他不需要彻底撕了脸皮,剖析自己究竟错得有多离谱。让自己变成一个无可挽回的笑话。 明光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云川,无动于衷。 很快云川身边的一些仙位,也是有样学样,跪地对着明光叩首。 “明光玄仙,我等愿再度侍奉左右!” “对对对,明光玄仙如今天人五衰,正需要人手照顾,我等日后定然听凭差遣!” “我等可以辅助明光玄仙归天证位,碧桃神仙已死,明光玄仙为了给她塑魂,已经烧空了百万功德,莫要继续执迷啊!” …… 众人七嘴八舌。 听得云川咋舌。 怎么还敢这样说话! 看来还是领会到的教训不够。 云川默默挪动身体离他们远了一些。 无声表示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等到这些人“表忠心”,已经表到愿为明光玄仙“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时候。 明光才总算是开口,说道:“我为何要重收一群背主侍者?” 他声音低沉,甚至因为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久久不愈,显得十分沙哑。 他语调轻飘,又说:“我又为何要带一些无能自行归天的仙位,回到天界?” 他们诚心来请求,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明光玄仙却说话如此难听,有人忍不住出言反驳:“明光玄仙,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为了碧桃神仙疯魔入心,我等皆为九天仙位,怎能为了一人舍弃一切?” 有人试图动之以情:“碧桃神仙大义,确实是为救助我等而强召法相触犯天规,若来日要我等承担因果,偿报她的救助之情,我等定然义不容辞。可竞赛仍在持续,我等不可能沉湎伤怀,举步不前啊!” 有人试图晓之以理:“就算碧桃神仙是为了封印此间玄门老祖而死,她的功过自有万界天道定论。而我等积累功德的路上,却多有阻碍,桩桩件件都指向明光玄仙。” 有人显然愤愤不平:“明光玄仙,你难道是将碧桃神仙之死怨恨在我等身上?才从中作梗吗?” 有人更是……自以为身后有古仙族的长辈支撑,胆大包天:“你别忘了,你身为古仙族亲自择选的‘帝君’,若无古仙族拱卫,你难道要做一个光杆仙帝……啊!” “噗——啊啊啊!” “云川天仙,你为何打我!呃——” 口出狂言之人被云川用斩马刀的刀背,三下五除二砸得染红了洁白的地面。 云川怕这些蠢货再说下去,就不是归不归天的问题,而是天界古仙一族,将成为明光玄仙的下一个目标。 凭明光对九天公职的掌控和心性手段……是古仙一族拱卫他没错,可是古仙一族也在受他庇佑。 古仙一族失了他,再无‘帝君’之材,功德仙位强势崛起,古仙一族又焉能不继续寥败? 云川把人都砸个半死之后,重新跪在一片血染的雪地之中。 没再说任何废话,说多错多。 明光在门口披着熊皮,吹了一会儿冷风好像又发起了高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飘落的大雪将地面上的血迹再次覆盖。 明光这才开口说:“你看这雪,像不像此间留留鸟的羽毛?” 云川一怔。 他知道,留留鸟是一种体型有些像鸡,但毛非常多肉非常少的鸟类。 有个戏文说是世间亲人分别之时,留留鸟感知到悲痛的情绪,就会在枝头发出溜溜溜溜的叫声。因此民间也将这种鸟戏称为留亲鸟。 这鸟飞不高,飞起来的时候像一朵迎风飘飞的大云彩。 在此间生机恢复之后,山林之中随处可见。 但因为肉太柴了不好吃,连狼都不爱吃。 只是云川不知道,为什么明光这个时候提起这个。 明光继续风马牛不相及地道:“这种鸟一次能下十几枚蛋,而且存活率极高。什么都吃,好养殖,剪掉翅膀更好拘禁。” “喂专门的催肥之物,羽毛就会更加蓬松,个头也会越来越大。” 明光看着云川说:“今年文昌,和新分裂出来的月影两国,都是初冬一至,便大雪封山,灾祸不小吧?” 云川低头应声:“是,很多粮食还未来得及从地里收出来,就被大雪给埋上了。军粮勉强凑齐,但过冬的棉衣到这个时候还没发下来,将士们只能用蒲草先对付着,冻死了不少人。” 明光说:“你回去吧,冬衣应该已经发下去了。” “会很暖和。” 云川猛地抬起头看向明光,让他回去?他的意思,是原谅自己了吗?! 明光抬手,接了一片和溜溜鸟的羽毛一样,硕大而绵软的雪花。 正这时候,天际一道白日电闪,劈空而下。 这电闪无声无息,却白虹贯日,正落在庭院的柴门旁边。 这乃是接引仙位的电闪! 明光——已经到了五十万功德了吗?!这么快?! 云川上一次见明光的时候是五年前,他那次给碧桃塑魂失败,身上的功德全部都烧空了。 云川愕然之间,明光已然被雷光笼罩,身形变淡。 而明光抬手,在无声却炽亮的雷光之中,摘下面具,脱下了熊皮氅衣。 像有一双无形手执笔,一笔抹去了明光面容之上的苍老,鬓边的霜白。雷灵涤清他身上的臭秽,将他怀中护心骨归正。 雷光笼盖,像一个抱起自己跌倒磕破了腿的孩子的母亲,轻柔拂去了明光所有的苦痛。 他在雷光之中,皎皎烈烈似日月之轮凝形,渊渟岳峙犹如山海雕塑。 随着雷光收束,明光玄仙归天——证位! 云川钦羡地看着明光被雷光接引离开,从雪地之中站起来,看也没看那些半死不活的古仙族。 侥幸之情溢于言表,要是今天明光不肯原谅他,云川凑不齐功德,来日就算归天也会连降数阶。 那样又怎么对得起他母亲拼死生下他? 没有人对他寄予厚望,但是云川不允许自己活得卑微。 云川迈过血染的雪地,走到这小山村的尽头,便看到了迎接他的亲卫。 那亲卫昨夜借宿这村中的村民家,也不知道是何时出来的,脸蛋冻得通红,显然在雪地中站了很久。 但是他脸上的喜悦之情,简直让他两个红脸蛋都显得喜庆起来。 “将军!将军!” 他牵着马,兴奋地冲到云川的面前,对他道:“飞鹰传信来报,军中的过冬衣已经发下来了!” “而且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填充的,轻若羽毛,据说暖和得要命!” 云川闻言,猛地想起明光刚刚说起的留留鸟。 然后恍然大悟。 留留鸟的羽毛填充做的冬衣……明光这些年确实到处雇佣农户,圈山养殖。 云川一直不解,如今才算是彻底明白。 怪不得五十万功德明光这么轻易就攒够了。 这一场旷古绝今的大雪,三国皆遭了重灾。 民间百姓过冬的御寒之物本就有限,棉一类的作物,也就只有那些达官显贵能够用得起。 可是留留鸟随处可见,像明光说的那样好养殖,长得又大,而且身上大多是绒毛,摘了做了冬衣,没有比这再精妙再轻薄,再廉价的填充材料了。 云川一时间心神震荡。 明光此举又岂止只是五十万功德。 这乃是此间功在千秋万代,可以让所有的百姓都过上不必在寒冬冻死的大功德。 而从今往后,此间只要采用此种制作冬衣的方式,明光就能世代收取源源不断的功德。 他和明光差了何止一个天地? 而此刻的明光玄仙,受五雷接引归天。 云层之上,接引的雷王布下雷阵后,便退开。 明光的法相岸立云层,可是相较第一场竞赛之时,那张牙舞爪,振翅可遮天蔽日的金乌鸟,此刻就默默地,垂着翅膀和颈项,站在明光法相的身后。不曾仰天鸣叫,也未曾抖落半片威风。 明光的法相本应手持长短本命双剑,此刻手中却空空荡荡。 他脚下云层,不曾翻滚出一丝一毫的灵浪,悄无声息地承托着岸立其上,却半点骄矜也无从显露的仙人。 五雷轰顶之下。 明光和他身后小山一样的金乌一起垂下颈项,甚至是闭上了眼睛。 如同犯了罪之后,心甘情愿接受惩戒的罪徒,对五雷灌体,再没有一丝抵抗之意。 只有紧紧地攥着的右手之中,那一个由金灵构造的小小结界,被他严丝合缝地保护着,不允许五雷的击杀和探看。 五雷灌注他的身躯,淬洗他所有瘢痕的经脉,明光愕然睁开眼睛。 因为想象之中撕心裂肺的痛苦并没有到来。 他因为不抵抗,周身的五雷像一双温柔的大手,抚摸他的伤痛滞涩,淬炼他的本命刀兵。 虽然明光急着回来,只凑够了五十万功德多一刻都没有等待,所以他的玄仙之位并没有晋升。 但他在五雷之下,将玄仙的境界灌注圆融稳固,与他心神相连的本命法器也又锋锐了一重。 待到雷劫散去,明光神色还未从惊讶之中恢复。 但是他短时间内顾不上去探究,这一次的雷击为何没有将他劈杀得死去活来。 而是下了云层之后,无视下面亲自来接引他的各部将领,径直化为一道金灵,直奔玄晖宫。 地下九部将领,见状神色各异。 他们的徒子徒孙在下界把这未来仙帝得罪了一个透彻,此番……恐怕全部都要竞赛失败。 即便是判罚之后能捡一条小命,按照明光的性情自然是一次背弃永不录用。 日后在天界,只能浑浑噩噩做一个混在最底层的至仙或者灵仙。 他们这些人豁出去一张老脸过来,就是为了向明光表明,他们的立场不会因为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的几句话就产生任何改变。 可惜多年规行矩步,压抑私欲,堪为表率的这位未来仙帝。第一次暴露“年少气盛”,竟是如此不讲情面。 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幽天的功德仙位正巧和去重霄六御台上的朱明仙督路过,见状阴阳怪气道:“完喽……” “驴子挣脱了磨盘,确实以后不用拉磨了,可是也没有人喂草料了哈哈!” 那些古仙族的老将不可能和这些幽天的小崽子们打嘴仗,但是不妨碍他们个个面色铁青。 面子里子一起丢得干干净净。 朱明笑得仿佛偷到了鸡的狐狸。 只不过走出了那些老将能够听到的范围,他还是笑眯眯地对着身边的仙位说:“你们不如好好想一想,归天之后如何和碧桃道歉吧。” “明光负气只是把那些人坑在下界,碧桃的性子你们了解吧?” 众人闻言刚才幸灾乐祸的笑容维持不住了。 碧桃性子他们确实了解。 她不会像明光一样行酷烈手段,可是得罪了她的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这些功德仙位,在下界就领教了一番。 碧桃如今在九天银汉罟之上的功德早已过了千万,她连那个废物锦鲤仙都带着了,那个锦鲤仙的功德也过了五百万。 却将他们这些人摒弃在外。生死一遭,大战之后连一只功德流萤都没捞到。 在下界艰难积攒,还要处处规避明光玄仙。 好容易归天证位,却没有两个升仙阶的,五十万功德只是归天的基本线,换不成多少仙灵灌体。 等于下去九死一生竞赛了一场,白玩了一趟。 偏偏朱明这个上官,还看热闹不嫌事大:“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下界之后,一切听碧桃的。谁让你们不听话了。” “可是我等也问过她,和古仙族合作一事是否可行……”苍灵面色不好,却也忍不住争辩一句。 朱明回头看他,满头金翠乱晃,晃得人眼睛都要瞎了。 挑眉看他说:“你那是在询问她的意愿,还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只等着她点头呢?” 苍灵不说话了,神情有些懊恼。 他倒不是因为没能蹭到碧桃筹谋的功德而遗憾,他是遗憾他在第一场竞赛之时,和碧桃哥哥妹妹的称呼了一场。 待到碧桃再归天,一定不认他这个哥哥了。 朱明见他懊悔神情不假,倒也难得狗嘴里吐出了两根象牙,安慰了一句:“先别想那么多,这次我们怎么说,都是大获全胜了不是吗?” “碧桃不是还给你们留了归天路吗?” 不像明光玄仙,背弃他的古仙族,他只留了小猫两三只。 都是跟随他多年的高位仙。 且其中冰轮天仙被明光放回来,还不是看在情面上,而是让他归天受判的。冰轮天仙才证位才从云层上下来,就被赦罪地官亲自带人抓走了。 因为他曾经试图用冰轮印干扰碧桃天魂的事情暴露,说白了,这一场让九天风声鹤唳的狂澜,他是源头。 在如今这个形势之下,他恐怕轻判不了。 明光说到底,仅给冰镜真仙留了点情面,但这点情面在朱明看来,不是因为冰镜是个女子,也不是因为冰镜和碧桃要好。 而是冰镜毕竟是他母亲万界天道亲自带出来的徒弟。明光这一点情面是给他自己母亲的。 而云川……雪地里跪了一夜,看似毫发无伤,但他在九天的威仪,那隐隐能取代明光的势头,恐怕自此也是毛都不剩了。 毕竟谁会去拱卫一个为了归天,跪地求饶的“帝君”? 银汉罟从下界的昨夜云川下跪开始,就开始吵,一开始还在吵明光玄仙的手段过于酷烈。 如今……已经清一色都站在明光那边,甚至古仙族的一些平时难以出头,够不到明光身边做侍者的小辈,都在埋怨本族长老,派了一群什么蠢驴跟着明光玄仙下阶。 不仅没能获取好成绩归天给古仙族争光,竟还敢为了私欲“背弃帝君”。 这一下功德仙位的热闹都看不过来了,古仙族自己内部掀起了一波滔天的巨浪。 银汉罟上都在刷想要做明光玄仙的侍者。 都在对着自己部内将领宣称:我行!让我上! 而处在风口浪尖本人的明光玄仙,在自己宫殿门口落地,玄晖殿的仙娥仙君们,还未等弯腰给他见礼。 他便直接钻入屋内,重重结界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明光急不可待,召唤出了自己的银汉罟,查看如今小桃枝在冥界何处。 准备马上就要再度编造个公职下界,去冥界捞人。 这件事刻不容缓,毕竟在冥界待久了会被磨灭一切的过往,那不是雷纹咒印的封印,而是彻底被抹去。 但是在他看到银汉罟之上,碧桃神仙后面那已经因为一骑绝尘,变为赤红之色的千万功德后……饶是明光,也呆傻了片刻。 一瞬间,明光脑中千丝万缕,罗列成排。 他眨眼之间,就已经猜出了一个不愿意承认的真相。 但他不死心。 他微微颤着手指,点入了碧桃神仙的银汉罟,开始追踪。 追踪她下界之后所有的行为和经历。 明光死死盯着银汉罟之上的碧桃视角,那飞速闪烁的一切,让他宛如身临其境。 不过弹指间,就已经看完了碧桃所有的经历。 也明白了她下界仅仅二十五年,还在二十五年前被五雷击散了魂魄,却为何如今功德超过了千万。 她以身为桥,封印的玄门老祖。 自此此界的一切生灵生死,都有她的一份功德。 区区千万又算什么? 可是明光久久盯着追溯的画面,整个人僵死在了那里。 小桃枝真聪明。 小桃枝真的好聪明啊。 明光盯着定格的银汉罟,那上面的一幕,正是桃枝扭转的桥面之上,众生之心在闪烁。 她的一切计划都那么完美。 流星毕生的愿望就是续接轮回之桥,碧桃满足了他的愿望,他附着在众生之心的意志会逐渐消散。 她甚至把那颗心也度化为己用了。 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兵行险招,悬崖走马。 终将……大获全胜。 可是…… 可是他呢? 片刻之后,明光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充满了嘲讽之意,嘲讽的却是他自己。 他算什么?他只不过是小桃枝机关算尽中的一环。 全都是算计,没有一丝一毫是对他的感情。 他就像一个被人玩腻了,不好玩了,随手利用一下,还在关键之时感情用事,差点坏了她的大计的,不好用的器具。 他竟然以为,她是为了救他而死…… 他竟因为这密密麻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算计,误以为她对他情深不假,甚至在明晰了自己也对她难以抗拒之后,还妄想着和她成婚,做一对通天彻地的比翼之鸟? 人间二十年,“失去”的痛苦就像附骨之疽,像被遮盖住却也不断在腐烂的伤口。让他无时无刻,因为感染而痛苦,迷茫,不辨晨昏,理智全无。 他甚至一直都在庆幸小桃枝爱他,爱他的面皮也好,爱他虚假的温柔也罢。 他都可以伪装,反正他从出生开始,早就伪装习惯了,只要小桃枝能同他一起归天,和他再不分离。他为了博她开心,装一装“卫丹心”又如何? 可他如今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他只是个可耻又可悲的笑话。 怪不得小桃枝不肯和他成婚。 找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真是难为她了。 明光太过聪明,哪怕追踪碧桃的视角,并没有呈现出碧桃的完整计划。 可是他自动补全了那些碧桃未曾对着银汉罟呈现出来的一切。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古仙族合作。 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是想要利用封印流星的大阵,为她化身为轮回桥所用。 只不过是他自作多情,在结阵之时,为救她起身,让封印阵法中断。 明光现在才明白那时候碧桃在阵中醒过来,表情为什么那么震惊。 震惊得和……他战战兢兢,踽踽独行二十余年,终于给她塑魂成功,将她的意识从轮回下拉过来那短暂一刻,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样。 她震惊的是他为什么能蠢成这样子吧。 明光抬起双手,扶住自己的额头,低着头,忍不住又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极其清越好听,仿佛有什么让他开心疯了的好事儿,那是他没有天人五衰的年轻声线,又是他平素自我压抑之时,绝不会有的少年清澈。 明光站在定格银汉罟之下,面对那个小桃枝化身的轮回桥,笑得有些停不下来。 可是这声音持续的久了,细听起来,却又无端的让人联想起下界塑魂的那一夜,那一间清寒佛舍窗外长啸的夜枭。 第104章 归天证位 明光归天, 但银汉罟之上针对他的讨论,却始终没有停下过。 诸仙之前都在怜悯明光玄仙被碧桃神仙骗身骗心, 甚至被骗得为了给碧桃神仙塑魂,百万功德当成焰火给放了。 以致归天之后,五十万功德根本无法令他迈入太仙之境,让他下界一遭,不仅竹篮打水,还被戏耍得遭人耻笑。 明光玄仙已经展露了属于未来仙帝的残酷手腕,将那些对他不敬, 胆敢弃他而去的仙位,都惩戒到归天无望。 就连云川天仙,都被他逼着下跪认错。 那他要怎么对付碧桃神仙这个将他的一切变成笑话, 让他威严扫地的欺骗者? 只不过如今碧桃神仙还没有归天证位, 诸仙再怎么热烈猜测,也只能默默等待。 银汉罟上的仙位追踪碧桃的视角, 除了被人踩就是被人踩。他们索性为了看到冥界, 全部去追溯占魁神仙和广寒真仙的视角。 只不过这两个人的视角, 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占魁整整三十年没能从忘川之中游出来,尤其是在她的气运帮助了一些残魂成功转世投胎后, 那些残魂更是疯了一般蚕食着她的身躯。 气运盖天的锦鲤仙,整整被忘川的残魂啃了三十余年, 整条鱼都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 却还是没有死去。 甚至因为自己只剩骨头架子, 穿梭在忘川中,比从前更加活蹦乱跳。 体重轻了,能从忘川里面偶尔跳起来。 就像此刻,有残魂想要攻击在她口中, 却已经没有血肉保护,和暴露在外没什么区别的广寒。 她就突然从忘川之中跳了起来。 广寒扶着她……嶙峋的,被啃食到只剩下鱼骨的身躯,面无表情。 悲切的表情已经做了几十年,现在剩下的只有一片麻木了。 等到占魁再度从半空中落下后,快速摆动鱼骨游动起来,成功甩掉了那个要袭击广寒的残魂。 她还颇为得意:“哈哈哈哈!跟我斗!” “你……”归天吧。 广寒张了张嘴,喉间干涩得近乎撕裂,剩下的话却没有出口。 幽冥无岁月,人间三十年,他只觉得漫长得仿佛在忘川之中,度过了一生一世。 他亲眼看着占魁一点点被蚕食殆尽。 他无数次说,让占魁归天证位,她的气运帮助数不清的残魂转世,她的功德肯定早就够了。 但占魁每次给他的借口,都和最开始的一样。 “我们都已经相好了两个世界了,我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你去死吗?” 只要占魁归天,广寒这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只有死路一条。 会被这数不尽的残魂吞噬。 广寒不想死,但他也没有多么害怕死。 他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师无友,他潇洒花丛,流连人间,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可偏偏占魁念着他在“床笫”之上的那么一点好,死活不肯放弃他。 广寒和她吵架,甚至是决裂过。 他义无反顾投入忘川之中,不知道自尽了多少次,却每次都能被占魁寻回。 占魁的身躯也每次都会因此受到很严重的伤。 到后来广寒的命已经不是他的了。 他不敢放弃。 也不配放弃。 他从来不信人间真情,更不信占魁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贪婪之人,口中说的“喜欢”。 可若真的只是为了床笫间的那一点点欢愉,真的有必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吗? 占魁听到了广寒吐出的那一个“你”字,没心没肺道:“怎么,你又要说让我先归天吗?别说废话了,你不是能掐会算,赶紧算算朝那边走还能积攒一些功德,我估算着你的功德也快满了,到时候我们俩一起回去。” 广寒只好盘膝坐在骨鱼之中,轻轻叹息一声,闭目掐算起来。 而后给出了一个位置,到了那地方,确实有个看上去已经吞噬了许多残魂,又蹭到了一点点占魁气运,还差一点点就能够轮回转世的魂魄。 广寒轻车熟路地扯下一块自己的魂魄去投喂。 将这人渡上忘川。 而后他闭目疗愈自身,感知到了属于占魁的水灵,覆盖在他被撕裂的魂魄之处,很快就给他止住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占魁说:“那个人爬上去了,你的功德流萤飞过来了!” 万千金色的功德流萤涌来,进了广寒的功德袋。 观看银汉罟的诸仙,都忍不住赞叹一句广寒真仙这口软饭吃得好坚牢啊。 锦鲤仙为他耗尽气运也不肯放弃,他床笫之上究竟是有多厉害? 广寒本人的面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喜色。 占魁忍不住调侃他:“你能不能不要像个鳏夫一样,我好歹是你的大恩人吧,整天也不知道跟我说句话,垮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丧妻了呢。” 广寒咬紧牙根,心中千百种滋味,却只尝到了属于鲜血的腥甜。 他这和吃占魁的肉,喝她的血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端坐在那里掐算下一个位置,繁丽如花的眉目之上,所有浪荡与油滑,尽数被这幽冥的浊气消磨一空。 只余一片凝化不开的阴郁。 比这忘川无法转世投生的残魂,更像一个幽怨的男鬼。 如此日复一日,尘昏不明,时光漫长得让他连死都成了奢望。 终于,在占魁几乎要连骨头也被那些残魂啃干净的时候,广寒的功德终于积攒够了。 他感知到功德袋满,能够归天证位的那一刻,简直欣喜若狂。 他颤着声音,抱住占魁被啃了一半的本体鱼头,对她道:“我功德满了,我们归天吧!” 占魁彼时已经不能说话了,她的嘴已经被啃没了。 但她还是有点意犹未尽。 她感觉自己还能撑一阵子! 因为她得到的功德真的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啊! 不知道这次归天,她能不能直接化龙! 她并非为了广寒,并非为了所谓情爱如此舍生忘死,执念疯魔。 她发现气运渡一人轮回,就能得到几千甚至是上万功德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不剩最后一口气都不归天。 中途因为被腐蚀的疼痛有过放弃的想法,但是她很快发现,将水灵覆盖在魂魄之上,她身体被啃秃了,也是没有感觉的。 那她还怕什么?! 碧桃说得果然是对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占魁那稀松二五眼的神仙位,逃了雷劫的神仙位,脆弱得不如人家一个厉害的至仙。 她想登临龙神之位,自此游荡人间四海五湖,错过了这个机会,她用什么一步登天? 说到底,她和碧桃都是一样的狂徒。 碧桃或许还会精心算计,安置好一切,留好退路再去冒险。 占魁却是一个纯粹的赌徒。 因为天道就站在她这边。 天命在她! 不过现在确实是时候归天了,她不知道疼,也还能撑,可不能说话却把她给憋坏了。 幸运的是广寒也已经通过以身魂饲残鬼,再费力温养恢复的笨方式,攒够了归天的功德。 他们可以一起回去了。 接引的雷劫自天际飞落,穿透幽冥,直抵此间冥界。 占魁驮着泪流满面的广寒,一甩尾,径直冲进了雷劫之中。 扒着他们吸食魂魄的残鬼被雷光阻挡,发出了气急败坏的惨嚎。 占魁若是能说话,要是还有个人样的话,定然会回头“略略略”。 广寒始终紧紧地抱着占魁,两人的功德袋打开,金光在雷劫之中散落,像是投入了一片温暖又明亮的夕阳之中。 随着雷劫急速升空的途中,在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的功德金光里,广寒怀中占魁骷髅鱼的身体,渐渐地变了形状。 坚硬无比的鳞甲,自金光之中疯狂生长,顷刻之间便已经遍布全身。 遭受残魂啃食而残破的鱼身被无限拉长,卡拉拉的骨骼断裂又重新续接的声音不绝于耳。 广寒抱着占魁的脖子,感受其上冰冷的甲片密布,沉铁钢刀一样,带着森若寒冰的冷。 让他一度抓不住。 他勉力在金光之中睁眼,正看到一双鲜红如珊瑚的龙角,从他怀中的龙头之上钻出! “吼——”一阵通天彻地的咆哮。 他们升天的通道,出现了一道门。 掀天的海水在其中激荡不休,山峦在其上倾覆,碎石跌落,雷光电闪混着罡风交织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门。 占魁甩动了一下宛如钢刀拼接的锋利龙角,打算把广寒给甩下去。 她要跃龙门了! 广寒身形一晃,却连忙抓住了占魁刚刚生出的一双龙角根部,双腿盘住她的龙身。好似一块已经化掉的年糕,死死地粘在占魁身上。 被她带着从功德金光之中,悍然冲向了天塌地陷的龙门。 哇哦! 占魁在心中高歌——她真的化龙了! 然而就在两个人越过龙门的瞬间,南斗星“轰隆”移位。 端坐星汉轮转阴阳晷的青冥帝君,猛地睁开眼看向云层之上,如同山岳一样从不因沧海桑田而变化的眉目,眉心竟然拧了起来。 这些小辈究竟在胡闹什么。 南斗星君的传承人抱着一条鲤鱼跃龙门? 青冥站起身,金光投注在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上,试图将转移的星位归位。 但是片刻之后,他停下来了。 南斗星虽然移位,但这巧妙的位置转变,却将原本一片死水般晦暗的星宿,都点亮了。 南斗星宿群晦暗了数千年,其下无数星界因星盘晦暗遭逢灭顶,无数星宿神祭晷,也难以为继。 南斗星到了广寒这一代,纵使传承仍在,可那广寒天生愚钝,性情浮浪,不堪为星宿神君,乃至被自己的侍者抛弃。 也根本从未触碰到传承。 星宿神力已经断绝,青冥已经准备好迎接整片星宿化为流星,无数凡界因此跌落的结局。 未曾料到,这必死之局,竟让一条小鱼给盘活了。 青冥的身魂,已经连接了星汉轮转阴阳晷,可穿透万物,洞彻因果。 而待那锦鲤仙带着南斗星君的传承人越过龙门后,化为龙身之时,青冥便已经彻底看穿了这两人之间的,盘缠了数万年的因果。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青冥又重新坐了回去。 天地水三官也发现了星晷移位,三个本不太好的人,都难免在此刻交头接耳,“眉来眼去”。 而修为不足的仙位,无法察觉星宿异样,都在看着云层之上。 一条须发怒张,有角无爪的烛龙,正在雷电阵法之中到处追逐五雷。 龙啸不断。 有通上古龙吼的仙位听了,表情一言难尽。 偏偏身边还有人一直在问:“占魁天仙在喊什么?” 占魁算是体会到了五雷的好处,此刻顶着坐在她脑瓜上的广寒,一个人……或者说是一条龙追逐着两个人的雷光吞。 喊的是:“小亲亲雷!小可爱雷!来劈我呀!来劈我呀!来劈我呀!” 场面很威武,云层被翻搅得云浪重重。 但是配合翻译过来的龙啸,就一言难尽…… 而两个人的雷劫全被占魁一个人给撵着吞了,广寒连法相都没显现出来。 他坐在占魁脑袋上,手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星盘。 星盘由无数的小星星连在一起,星星纵横交错,在广寒的掌心像一片闪烁的金沙。 两人一起归天证位,他在下界悲痛彻骨之情已经尽数收敛,手里捧着个星盘研究起来。 他知道这是南斗六星,可是这……是他的本命法器吗? 这法器真的一点攻击力都没有啊…… 他把南斗星宿拉扯成各种样子,想要手动塑成剑形。 失败了,又想索性捏成个锤子。 又失败了。 他把星盘朝着占魁的龙角上一挂,通身被雷光重塑,魂魄也不缺少,舒服得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殊不知因他这动作,南斗星宿正在地覆天翻。 青冥闭着眼睛,想要顺应天意。 可他……也没忍住从额角冒出了两根细小的青筋,疯狂跳舞。 这一代的南斗星君,实在是……这和将万千星界交给一个稚童有什么区别? 他还不如完全触碰不到传承呢。 而等到天际雷光彻底收束,这对丢人现眼的活宝,总算是变回了人模人样,从云层上面下来了。 广寒依旧是真仙位,但好歹到了真仙上阶。 而占魁却是从神仙,一跃迈入了天仙境。 她下了云层,就开始东张西望。 还问值守天门的武将道:“有没有看到来接引我的四海龙王,或者是五湖大神?!” 鱼跃龙门之后,自动归为下界四海龙王,五湖大神所在的山水部。 只不过…… “他们应该不会来。” 广寒看着占魁道,“你虽然跃了龙门,但你化身的是一个烛龙……崽崽。” 广寒仔细看过占魁法相,赤红如火,眼睛竖立如炬,仿佛火焰化身之龙。① 但只是烛龙幼崽的模样。 古仙籍记载之中,真正的烛九阴龙躯绵延千里,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都能引发天地巨变。② “啊?”占魁想要化身通天彻地,潇洒人间的龙族,却根本不知道龙究竟有多少个品种。 广寒伸手,揉了一下占魁的脑袋,神色有些复杂说:“烛龙有角无爪,再晋升便会化身烛九阴。” “烛九阴乃是上南岳群山之神,开眼为昼、闭眼为夜,具有掌控日夜的能力。”③ 广寒抿唇,欲言又止。 因为他还有一部分没告诉占魁,烛九阴乃是古仙族的传承之中,南斗星君的伴生龙。 他也是看了占魁化身的烛龙之后,才猜到他和占魁……应当是上古时期便有渊源。 不过广寒自认德不配位,也不觉得他能收服像占魁这样的烛九阴。 更不敢告诉占魁,她千辛万苦修来的龙身,可能是自己的坐骑。 主要是怕占魁揍他。 而且上古传承,到了他们这一代,莫说品德仙格,连神力都无法追溯了。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掌控南斗群星的星宿神,会窝囊轻浮成广寒这个样子。还和自己的坐骑搞到一起。 要是被上古的南斗星君知道,他恐怕会气得从星汉轮转阴阳晷里面爬出来,亲手把他的传承人掐死。 广寒索性就当没这回事。 占魁双唇微张,感觉她千辛万苦地化的这条龙,好像和她想象的遨游四海有所区别…… 但是很快她便无所谓了,反正她的仙阶已经晋升到了天仙之位! 嘿嘿嘿嘿嚯嚯嚯嚯! 整整四百余万功德,她连升两境! 占魁斜睨广寒:“哈哈,这回我可是天仙了,看你还敢惹我,还敢不听话我就亲自揍你!” 广寒:“……”幸好他没说吧。 说了就不是他骑龙是龙骑他。 他又伸手摸了一下占魁脑瓜,手指头不老实地抠了一下占魁脑门上,小角角还没彻底收干净的地方。 把占魁抠得一抖。 广寒心说,他早该数次死在幽冥,是她坚持他才能归天,他的命都是她的了,从今往后,他怎么可能不听话? 但他装着害怕的样子说:“占魁天仙饶命。” 占魁嘿嘿嘿嘿笑起来,拉着广寒离开天门口,准备先去他的宫殿,和他好好研究一下她的龙角。 他刚才抠那一下,占魁差点腿一软跪地上。 冥界之中素了三十多年了,占魁打算别的先不管先开个荤! 她早就觉得自己有化龙的潜质。 毕竟龙性本淫嘛。 但是等两人欢欢喜喜地到了广寒的金蟾宫门口。却发现门口聚集好几个人。 这些人仿佛是从何处匆匆赶来,个个形容狼狈,面色青黑,而且都是星宿神! 站在金蟾宫的门口,列成一排,仿佛来寻仇。 广寒微微后退半步,偏头问占魁:“你真的找星宿神来打我?” 他们同生共死的感情,有什么事说一声不就行了,至于用这种手段吗? 就算现在占魁要和广寒生一千个鱼头人或者是龙头人孩子,广寒也是会答应的。 占魁一脸无辜:“没啊。” “那他们……”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挤眉弄眼,把一干南斗星宿的侍将,给弄得面色更加难看。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掌管南斗群星已经那么苦了,还要给他们弄来一个这样的神君! 但是传承已现。 现在那南斗星宿盘,就在这个浪荡星君的腰上挂着,当玉佩使呢! 亏他们还觉得方才星界震荡,把他们一个一个从神位上面搞下来是在给他们下马威。 这些原本根本不认广寒为星君的侍将,咬牙切齿地……齐齐跪下。 从西往东依次开口:“属下天府星宿,见过南斗星君。” “属下天梁星宿,见过南斗星君。” “属下天机星宿,见过南斗星君。” “属下天同星宿,见过南斗星君。” “属下天相星宿,见过南斗星君。” “属下……七杀星宿。” 这七杀显然是最不服广寒的一个,用眼神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但最终还是道:“见过南斗星君。恭迎南斗星君归正星宿神位。” 众人齐声道:“恭迎南斗星君归正星宿神位!” 广寒:“……”啊? 占魁:“啊?” 广寒很快就被几个星宿神“挟持”走了。 占魁只得暂时压下淫欲,回到了碧桃的苍生殿里面。 一回去,昔日的姐妹们全部一哄而上,恭喜占魁跃过龙门化身烛龙,恭喜占魁晋升天仙之位,连玄甲都专门回来恭喜占魁。 占魁很快就把广寒给忘到狗尾巴后面去了。 而姐姐妹妹们当夜欢聚之后,酒过三巡,她们看着银汉罟,开始担忧碧桃归天之后的一系列事情。 有位古仙族的女仙说:“哎,我听说……你们不要往外传啊,是内部消息。据说古仙族为了重新拉拢明光玄仙,这两日几次三番去找人,明光玄仙都闭门不见。最后他们找来了万界天道坤仪左将军做说客,让明光玄仙去往上清境,据说是见一位女君。” “这位女君乃是曾经兵部被抽调上去的,现在已经是玄真之境了。她若和明光玄仙成婚,那从此上清境和玉清境,便能够更加密切,守望相助。” 占魁闻言,不慎把手里的杯子给捏碎了。 她晋升天仙,不太习惯自己如此强大。 赶紧把今晚第三个捏碎的杯子放下,皱眉叫道:“疯了吗?上清境抽调兵部战神的事,那不是两千多年前的事吗?要让明光玄仙和一个两千多岁的女君成婚?” “古仙族狗急跳墙了呗。” “说本来是游说冰镜真仙让她嫁明光玄仙,此次竞赛,也就冰镜真仙被明光玄仙放了一马,那些老古董还以为明光玄仙对冰镜真仙怎么都有点意思。” “结果冰轮天仙被抓住待审,冰镜真仙都要急疯了,到处找人活动,哪有工夫嫁人?据说还顶撞了古仙族的老将呢。” 碧桃在第一场竞赛之后,跟随她飞升的侍者翠微,也开口道:“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 “而且我还听说了点不一样的,我不是在九天监生任职嘛,据说那玄真女君,乃是极品金灵属,和明光玄仙正相配。两人的婚事见一面算是定下,仙帝宫,已经在筹备仙族大婚所用之物了。” “其中有一对便于古仙一族生育的瑶池莲子娃娃,正是我们九天生神‘高虚清明天帝’亲手雕刻,已经雕刻了一半儿了。” “所以明光玄仙是伤心欲绝,准备听从古仙族安排,和上清境的女君联姻了?” “是这样,那天在玉弓桥边,我亲眼看着万界天道和明光玄仙,一起去了上清境的传送桥。” 玄甲秀丽的眉目喝得发红,已经是神力通天的星宿神,却还是和以前一般没有任何分别。 她慢吞吞放下杯子,摇头晃脑开口:“麻……烦……喽……” “那……碧桃神仙归来怎么办?” 占魁酒都有些喝不下去了,啧道:“明光那性子像茅坑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不可能妥协吧?” 但占魁心里也有点没底,毕竟这一次是万界天道亲自押明光玄仙去上清境。 占魁想到,碧桃把明光利用戏耍成那个样子,还拒绝了他的婚约,要是明光真的心灰意冷,和上清境的女君成婚,这可怎么办? 碧桃那么喜欢明光,又那么执拗,绝不可能放弃。 如果古仙族再找一个冰镜那样的,倒也不足为惧。 可这次是一个上清境的女君啊。 碧桃归天之后,就算仙位再怎么高,难道打情敌,还能打到上清境去吗? 碧桃人还在做桥,都没归天呢,一群小姐妹已经替她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日,竞赛归天截止时间的最后天界半天时间中,云川归天。 因为积攒了不少功德,平平稳稳从云川天仙,升为云川玄仙。 除他之外,再无任何一个古仙族功德圆满归天证位。 碧桃的功德过了五千余万,但是她仍旧没有归天的意思。 这可把关心她的人都急到要冒烟了,银汉罟之上议论如沸。 而碧桃本人还在等。 等她的二师姐给她烧最后要用的东西。 张玉鸾一大早先酣畅淋漓地练了一套剑法,洗漱完之后正在吃早饭,突然诈尸一样想起了一件什么事。 而后直冲库房,找到东西之后又直奔罡风崖,这才骂骂咧咧地把东西给点燃。 “这么多年了,你无论是人是鬼是妖是魔还是神仙,这是最后一次了。” 张玉鸾对着火堆神神叨叨地念了几句话,而后起身,整了整自己的法袍。 四十年前,突然人间失踪的三师妹交代的所有事情她都已经办到。 今日正午,她会正式继任无上剑派掌门人一职。 自此同从前的一切……彻底告别。 当年假扮和尚也不肯认她的大师兄,有一句话说得也没错。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无论曾经她的师兄师妹和师弟究竟是在世妖魔,还是天界仙位。 四十年过去,都和她,和无上剑派没有关系了。 天界和星界的时间流速差距甚大。 等到天界眼看着只差不到一刻钟就要截止比赛的时候,碧桃终于收到了张玉鸾给她烧的两个储物袋。 下界竞赛的仙位,也就只有碧桃一个承待归天,她的两个爹爹也来送她。 碧桃已经彻底收拢克化了众生之心,抽动铸桥的木灵回归残魂的时候,此界的冥界再度震动起来。 不过此界早已经因为碧桃的存在,成为主冥之间重点关注之界。 因此碧桃的木灵一抽身,早早准备好的鬼官们,便齐齐出手,以幽冥铸造轮回桥的诸多“材料”,重新铸桥,为此界续接轮回。 碧桃木灵同残魂融合,胡拼乱凑出了个不人不鬼的不知道什么玩意。 接引的五雷之光,也在此时穿透此间幽冥。 她欲归天,要先塑魂。 碧桃以桃枝卷着乱七八糟的自己,钻进雷光之中,撑开功德袋,数不清的功德流萤化为火焰,将她包裹其中。 只眨眼之间,她便从功德金光之中伸出一只完整手臂。 那手臂手中捏着两个圆鼓鼓的储物袋,抛出了雷光笼罩的范围。 早早听了吩咐,等待着的小童子,一把接住了两个储物袋。 吭哧吭哧跑到了两个地煞鬼王旁边。 仰起头,乖巧地说:“这是主人给两位好爹爹的礼物。” 白堕眼眶都通红,激动得显出了恶鬼之眼。 女儿总算是功德圆满,马上得以归天证位了。 但都这时候了,还想着给他们这两个老东西留什么礼物,真的是…… 白堕伸手去接,那个小童子却转了一下身,躲开了。 抱着两个储物袋,小童子仰着头说:“主人说了,礼物收下之后,要连我也一起养着。” 白堕一愣。 浊贤笑起来:“她又给弄来个小童子啊……” 这两人爹爹没当多久,“孙子孙女”有了仨。 但是白堕还未答应,他袖子里面就钻出了一个恶狠狠的童子,一巴掌把碧桃指使了多年的小童子抽得原地转了好几圈。 扯开嗓子嗷嗷嗷,不知道喊了什么,都带了哭腔,而且嗷嗷着嗷嗷着,腰又断了。 白堕:“……” 浊贤赶紧把被抽成陀螺的小童子扶住,给他揉了揉脸,对满脸愤怒白堕说道:“你已经有两个童子了,这个就给我吧……” 白堕把凶巴巴的童子塞回去,无奈笑了笑。 两人接过小童子手里面的两个储物袋,没急着打开。 看向碧桃的方向。 塑魂没任何意外地成功了,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比他们的女儿更加心志坚定。 更不用说她现在还怀揣着一颗不死不灭的众生之心。 碧桃对着两个爹爹的方向笑了下,然后身形散入雷光之中,她被数不清的功德流萤托举着——直冲天际。 云层之上,人还未见,功德金光已经遍染云层,铺天盖地。 银汉罟诸仙从未见过如此大的仙位归天阵仗,接引碧桃的雷光化为赤金巨柱,架天接地,贯通幽冥。 天际仿佛烧起了一场无边无际的天火,万里之内晦祟瞬息荡清,祥鸟盘旋不去,瑞兽引颈嘶鸣。 第105章 是玄仙位! 云层上最开始出现的是一棵小小的桃树。 转眼长成参天大树, 桃树树冠疯狂延伸,最后径直笼盖了整片云层。 天风漫卷之间, 大桃木上凝灵的一团秽物,啪叽跌落树下。 落地化为一团以桃花和桃枝,拼凑而成的桃枝小人。 桃枝小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嘿嘿哈哈地在树下练武。 五雷阵这时结成,朝着大桃木下的桃枝小人劈来。 桃枝小人似乎畏惧极了,赶紧钻入树丛之中躲避,却始终未能躲得过雷光灌体。 雷光过去, 观看云层的诸仙,都以为清浊两气幻化的桃枝小人,应该死在五雷之下。 可是没多久, 大桃木下就凝灵出了一个清气荡荡的桃花美人。 ——正是碧桃。 她靠在大桃木的树干之上, 并未身着桃花甲,也未曾手持本命桃木剑。 她只是盘膝坐在那里, 宁静又温和。 像是刚刚睡醒一样, 从结印的姿势, 将双手举到上方伸了个懒腰。 而后睁开了眼睛。 在她睁开双眼的瞬间,笼盖整个天际的桃树一抖, 桃花开始簌簌飘落。 顷刻间——原本温和的清风化为罡风,带动云层的云浪翻涌。那些桃花花瓣, 也化为了无声且肃杀的钢刃。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犹如一场盛大而绚丽的桃花骤雨, 无孔不入,无所不在。 盘旋不去的祥鸟,仿若一只只被扼住了脖子的野鸡。 疯狂振翅飞上天际,惊魂甫定, 逃命而去。 天地间,透出了无边无际的肃杀与凛冽。 就连布阵接引的雷王,都在愣怔过后,被肩头飘落的桃花花瓣划破了铠甲。 他们的铠甲正是他们的护身法袍,连五雷都能抗上一轮,此刻却轻易被这桃花花瓣给割裂了! 而且那纷飞的花瓣,仿佛每一片都有灵般,落在人身,带着阴冷之气,直朝着他们的铠甲之中钻去! 雷王们愕然后退,五雷阵法一瞬间无以为继。 一直端坐重霄六御台的青冥再度睁开眼,看向了云端那步步后退的一众接引雷王。 他们显然承受不住这碧桃小仙声势浩大的法相。 坤仪去了上清境,青冥看了一眼身侧魂不附体的东极青华大帝。 无声叹息一声。 只能从重霄六御台上起身,在众人不解的视线之中,下一瞬,便闪身出现在云层之上。 观赛的诸仙发出了震惊之声。 “哇!竟然是仙帝亲自接引!这碧桃的阵仗未免太大了吧!” “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能升到什么仙位……那可是数千万的功德。” “这法相有些离奇,她本命剑不是桃木剑吗?怎么又变成了花瓣?这就是人间说的飞花落叶皆可伤人吗?” “我生在天界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青冥帝君亲自接引归天仙位……” …… 而此刻云层之上,青冥现身之后,抬手以金光笼罩那几个快被桃花裹挟的凛冽仙灵当众卸甲的雷王。 而后看向了树下站着,在桃花之中温柔无害的桃花仙。 青冥开口道:“碧桃,你在幽冥滞留过久,积一身阴寒戾气归来,已然伤及同仙,若再不收敛,休怪天规无情。” 青冥的声线低沉,不愠不亢。 若说明光的判罚之音,有让人臣服之效,那么青冥的声音听在人的耳朵里,正是言出法随。 那是直接碾压在仙元上的敕令。 九天诸仙,无敢不从。 碧桃本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肆意释放多年在幽冥之中积压的阴戾。 她因仙灵和五雷入体,轻飘飘的,舒服极了。 将自己所有的神识散入大桃木之中,散入每一片花瓣里面,正与清风,与雷光,乃至与那几个雷王嬉戏呢。 被仙帝青冥的声线一碾,她融入大桃树之中的神魂,顷刻被强行羁押回了身体之中。 碧桃悚然醒神。 察觉到自己得意忘形,心虚地瞥了一眼不远处差点被她给扒光的雷王们。 她对着青冥仙帝半跪,敛尽周身仙灵,恭敬道:“多谢帝君天音醒魂。” 青冥看她清醒得如此之快,颇为满意地垂眸看了她一眼,未曾再言一字,身形一闪,便重新回到了重霄六御台。 而那几个雷王赶紧用术法把自己的衣袍拢好,看碧桃的眼神恐惧之中带着一些羞恼。 这是一个什么品种的臭流氓? 刚刚归天晋升,就一口气扒雷部几个大好青年的衣裳! 但他们感知到了碧桃收敛之后的隐隐压迫和肃杀,还未彻底过五雷阵,就已经是他们惹不起的仙位了。 几个险些当着诸仙裸奔的雷王,敢怒不敢言,赶紧重新聚集五雷之阵,为碧桃灌注万千功德幻化而成的仙灵。 阵法重新笼盖了整个云层,金光与雷光交织成了密密匝匝的大网。 一时间云层之上电闪雷鸣,金光冲霄,不可直视。 五雷之阵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雷消云散。 天际那棵大桃木依旧亭亭如盖繁花似锦,桃木下的碧桃也依旧鲜妍秾丽,长发与花瓣幻化的法袍飘舞似幻。 待她重新睁眼起身,周身的仙灵温和而克制地推覆开来。 等待多时的诸仙终于再度发出了惊叹。 “——是玄仙位!” “天呐,直接晋升到了玄仙,还是玄仙上阶!” “那岂不是和明光玄仙同阶了?两场竞赛一步登天啊!” “那可是整整数千万的功德,她甚至还给出去了一些!我刚才在她升天之后,竞赛还没结束之前,又看了一眼人间。她在雷光接引时丢的那两个储物袋,里面装的全部是功德,粗略估计有数百万!” “直接让那两个地煞鬼王,当场升了阎罗还绰绰有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玄仙,桃子果然就是最厉害的!” …… 虽然竞赛已经在碧桃晋升的过程中结束,但是银汉罟之上的议论之潮却刚刚开始。 碧桃神仙……不,碧桃玄仙这一轮仍然是头筹。 上一轮竞赛以信仰力够十万,和最先归天之人定为头筹。 这第二轮却是竞赛归天不分先后,竞赛时限一到,谁的功德多,谁就是头筹。 这也是碧桃死活要在冥界滞留四十年的原因。 碧桃从云层之上下来,一过天门,就看到了占魁和玄甲等人。 碧桃冲上去,和她们几个抱成一团。 占魁开心得直蹦,仿佛升了玄仙的是她。 玄甲语调慢,却极其真挚地在碧桃耳边道:“恭喜。”这两个字中间竟然没有拉长。 碧桃喜形于色,克制的“嗯”了一声。 占魁尖叫,现在她的声音好听得很:“啊啊啊啊啊啊——玄仙,哈哈哈哈,和朱明仙督一个级别了!以后你俩谁是谁的侍者啊啊哈哈哈哈哈!” “正巧”带人路过此地的朱明:“……” 他侧头:“怎么,才刚刚升仙阶,境界还没稳固好,就想着叛主了?” 碧桃朝朱明看过去,对他眨了下眼睛,狼与狈再度聚集在一起,两个人自有旁人难以领会的心照不宣。 如今这个结果,超出他们两人的预料,却又在谋算的计划之中。 朱明打量了碧桃一番,人模人样地带着属下去办公职了。 而他身后,才刚刚被他从囹圄宫里面捞出来的太极,看到了碧桃归天,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冲上前来,对着碧桃就是双膝跪地。 扑通一声,听得人牙酸骨碎。 因为是助跑后跪地,跪地之后还在仙京光可鉴人的地上滑出了一小段,直接到了碧桃脚边,脸都撞在了碧桃的腿上。 太极兴奋不已,都顾不上自己有多狼狈,手撑着地面还没爬起来就开始喊:“碧桃仙姑你终于回来了!” 碧桃:“……” 其他的人:“……哈哈哈哈哈!” 她看着太极,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瞎了一只眼,小狼一样敏锐狠辣,却又知感恩的孩子。 那时的太极给她送一碗汤都战战兢兢,却满脸难掩崇敬,正如此刻。 碧桃伸手,一如当初,在他的头顶上盖了一下,而后道:“快起来吧。” 围观的人太多,碧桃刚才无意识地伤了人,已经够招摇,实在不想留在天门旁边继续丢人下去。 众人簇拥着碧桃朝回走,自然是去往苍生殿的方向。 翠微上前扶住碧桃的手臂道:“武医师正在帮助一位六丁神女调理经脉,说晚点直接去苍生殿拜贺。” 碧桃看着翠微在天界混了几天,简直脱胎换骨,没了当初那刚刚飞升之时通身紧绷,谨小慎微的模样,颇为欣慰。 “嗯,你公职上可有人为难?” 翠微摇头:“并无。” 其实碧桃在下界被所有人误解那些时候,确实有人对翠微说一些风凉话,公职上对她多番为难。 但是后来……后来太极知道了,给她出头,打了一圈儿多嘴嚼舌的。 虽然方式简单粗暴,但太极够狠,非常有效。 自那以后,谁都知道碧桃有个侍者,是个不顾死活不折不扣的疯子。 尤其是太极有一次悍不畏死地揍了一个六丁六甲神之中的阳神玉男,就更没什么人敢招惹碧桃身边的人了。 后来碧桃以身化桥,功德暴涨,那些对碧桃恶语相向过的人,有很多变为了她的拥护者。 毕竟无论在天界还是人间,强者为尊这句话永远适用。 众人拱卫着碧桃回到苍生殿之后,开始七嘴八舌地说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 也没有什么太新鲜的,银汉罟之上观赛的仙位,大多像是墙头草,随风倒。 而且他们这第二轮竞赛,在下界四十年足够长了,天界却不过区区四天。 要不是天界仙位的效率比较高,估计碧桃揭穿的那些作弊和害人的仙位,到现在还没抓全呢。 囹圄宫的玉干也不知何时过来的,众人提起作弊仙位,他凑上前道:“判罚一批了,都是罪不算重的,反倒揪出来的一些罪魁祸首还在拘禁中,估摸着是等你这个揭发者归天再处置吧。” 碧桃又拉着他说了几句。 碧桃升了玄仙之后,耳聪目明到自己都有些难以适应。 天地万物,都重新在她眼中变换了一番模样,她已经能够目视因果的轨迹,看到占魁身上缠绕着关于广寒的因果。 能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对方还未开口便已经看出其心中怀揣着怎样的情绪,甚至借此推算出其目的。 例如此刻玉干揣在袖口中的竹叶包,被他悄悄几度捏扁,他却不好意思开口赠出。 碧桃主动道:“看到你,想喝竹叶茶了。” 玉干挠头:“你如今已经是玄仙位了,我的竹叶茶,对你已经没有用了。” 碧桃不客气地伸手:“没有用,但是好喝呀,拿来吧。” 玉干慢吞吞从袖口之中掏出了一包竹叶茶,采的是他本体上最好的部分了。 除了这个,他在天界的积累不多,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东西配得上庆贺碧桃晋升玄仙。 一众好友大多是低阶仙位,虽然热热闹闹地簇拥过来,却谁也没有先送东西。 若是碧桃晋升个一两境倒也罢了,连升数境,直接位列玄仙,他们这些低阶仙位,能拿出来的东西实在是上不去台面。 幸好……玉干为“马前卒”,并且碧桃看样子很开心,一点也没有嫌弃。 众人这才大大方方地,分别把准备的庆贺礼物送出来。 碧桃快被这些礼物给埋上了。 苍生殿上下数层,当夜开了小宴,一直觥光交错到下半夜,喝多了的,就直接轻车熟路地宿在殿中。 碧桃也喝了不少,最开心的其实是她。 玄仙之位,在她的预料之中,却也让她惊喜非常。 若是没有这两轮竞赛,她靠蹭雷劫,不知道要蹭到猴年马月才能位列玄仙。 后半夜,碧桃靠着二楼窗边饮茶解酒,窗扇开着,正对夜里静谧的无极海和矗立如巨伞的大桃木。 占魁从她对面伸头问她:“你不去找明光吗?今天可不只有一个姐妹跟你说,明光要和上清境的女君成婚了吧?你……为什么没有反应啊?” 玄甲酒量不行,也没有用仙灵解酒,小王八醉酒之后喜欢缩成一团,窝在占魁腿上。 占魁腿都麻了,但是没把玄甲枕着她腿的脑袋推下去,手摸着她的小细脖子,权当摸个宠物。 反倒对碧桃听到明光要和别人成婚,都去相看人家了,还表现得这么镇定十分稀奇。 碧桃举起茶杯,细细品着竹叶香气,眉梢微挑看向占魁,确实不见半点慌张,甚至一脸得色。 占魁恍然:“啊!原来你根本不喜欢他!” “你就是为了踩着他,爬到玄仙的位置上对吧?!” “我就说!你根本不适合搞痴情,再说谁能受得了你又骗又坑的痴情方式啊……” 碧桃:“……” “你还是睡觉去吧你。” 她有点想朱明了。 还是得朱明,不用她把话说透,就能体会她的意思,也不会没事儿瞎恍然。 她不喜欢明光,单纯想利用他,何不用“挚友之谊”捆绑他?那也能把他活活绑死,他还得念着她的好。 何必如此折腾,天上地下,生离死别的。 啧。 碧桃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她的好搭档朱明。 朱明昨夜又是一夜未眠。 竞赛截止,他调度人下界,负责把未能归天的仙位引渡回来。 过两日要跟着那些获罪判罚下界的仙位,一道由万界天道抽取仙灵。 忙了一夜,一大早才回来落个脚,就毫不意外地在他的寝殿里,看到了碧桃。 朱明进门后,侍者自动留在门外。 朱明负手立在门口,看着自顾自喝着他寝殿里侍者给他准备的茶,在他常坐的长榻上脱鞋斜靠,坐没坐相的碧桃,开口就是:“我当年在下界养了一条哈巴狗,就喜欢像你这样趴在我的榻上。” 碧桃半点不生气,没型没款看着他笑。 “归天后这么急着来找我,不赶着去找你那煮熟的‘鸭子’吗?你再不吃到嘴里他可要飞走了。” 碧桃像昨夜对着占魁一样,捧着茶杯露出半张脸,桃花眼中满是得色和势在必得。 朱明微微一挑眉,在碧桃对面坐下。 “心里这么有底?” “你把那小棺材板儿耍得凄惨无比,还蛊惑他清算古仙族的仙位,导致下界的古仙一族,此次归天只有小猫两三只。” “现如今古仙族为了‘挽回君心’,连万界天道都拉出来了。” “他谁的话不听也会听他娘的,你就不怕你真的玩脱了?” 朱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刚入口,他一愣。 而后起身进里屋一翻,出来气势汹汹道:“你把我柜子里的梅精给喝了!” 好好一个朱明仙督,平素多么端庄稳重,碧桃一回来,就把他搞得像只奓毛的狸花奴。 碧桃半撑着小桌,嘴里还滋滋滋地喝着木灵浓郁到噎人的茶。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泡你点儿树根嘛,大惊小怪的……我这不是得稳固境界吗。” 而且这明显就是朱明给她准备的晋升贺礼,都在礼盒里面装着呢。 结果朱明比礼盒还能装,指着碧桃:“那是我给自己准备升太仙稳固境界的!”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哼,我就静静等着明光和旁人成婚,把你甩了,看你老实不老实!” 若是此刻有银汉罟之上的观赛诸仙在,就会把一直唱衰碧桃的“静静”当场抓获。 碧桃听了朱明说话,放下了茶盏高深莫测道:“你没谈过情,你不懂。” 朱明:“……哈。” 不懂谈情的朱明指着门口对碧桃说:“我不懂你找我做什么,滚吧。” 碧桃却正襟危坐起来,收起那一副浪荡之相,开始和朱明聊起了正事。 诸如此次竞赛涉事的仙位背后,都有什么人有嫌疑但查不到证据,诸如包括青冥帝君在内,监赛的仙长们,对这些人判罚的态度等等。 两个人聊起正事,是不打嘴仗的。 但如果有个人来听墙角的话,却不一定能听得懂。 因为他们说的话,经常上句和下句不挨着。 还间歇性不说话,用手指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一两个字,对视一眼,就能够瞬间明白彼此的意思。 中途朱明去处理公职,碧桃说喝完茶就走,却在朱明离开之后,就在他的寝殿之中长榻上酣睡。 一整天都没有回她自己的苍生殿。 晚上的时候,朱明回来了,外袍一脱发现碧桃还在,着实一惊。 想到今天入夜前,万界天道就和明光那小棺材板子一起从上清境回来了……朱明立刻猜到碧桃这王八犊子,赖在这里不走是在算计自己。 “你赶紧给我马不停蹄地滚。” 朱明用手里的外袍抽碧桃:“要是你那小金乌找我麻烦,我就把你打包给卖了!” 碧桃揉着眼睛,笑嘻嘻爬起来。 被抽了两下,不痛不痒,步履悠悠地出了玉骨宫。 她也不化灵,更不抄近路。 揉着眼睛乱着长发,一副没睡足的样子,晃晃荡荡地走在仙京路上。 过路碰到的仙位,都主动上前对她恭敬问好。 饶是碧桃也忍不住感叹。 上一次她这么走在正街上的时候,还是……第一场竞赛之前,冰轮诬陷她冒犯仙君,让景宿把她抓捕到囹圄宫的那一次。 那一次是丢人现眼的游街示众,当时正街上面看热闹的诸仙没有一个说好话的,更没有几个看向碧桃的眼神,是怀着什么好意的。 如今这“一眨眼”的工夫,她也是个无人胆敢冒犯直视的玄仙位了。 时移世易,终于轮到她这小小野仙灵登峰俯瞰了。 碧桃拐了个弯,她的苍生殿,就在路的尽头。 那里灯火通明,有一群等待她归来,与她彻夜狂欢,为她庆贺的胜友。 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然而她这无人敢“冒犯”的玄仙,心中骄矜之情还未消散,下一瞬,碧桃只觉得身后劲风袭来—— 按理说都玄仙了,绝不该好好走在路上就被人偷袭了。 但是她连人都没看清,就和对方过了四五十招之后,突然手腕一紧。 碧桃低头一看——缚仙索。 罡风罩来,再抬头一看,好家伙——缚仙网! 而且其上金灵浩瀚,金克木,这两件缚仙法器,显然专门用来捕获她这样的木灵玄仙的。 碧桃“无路可逃”,被劈头盖脸地束缚住,嘴角笑意还没等荡开,就被人带着化灵,嗖一声,从天际飞向了——仙帝宫的方向。 碧桃再度落地之后。 身形还未站稳,就被金灵裹挟着卷进屋子里面。 “砰砰砰——”重重宫殿门关闭。 “嗡嗡嗡——”重重结界开启。 碧桃被“丢”在地上,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她已经是个玄仙之位,莫说是黑暗,就算把眼睛挖下来,她也能“视物”。 况且这间屋子……哪怕她自行废弃五识,也能在屋里走几个来回,绝不会撞到手脚。 这里她太过熟悉。 曾在此生活了数年。 而这里一如当初,丝毫未变。 好多年都没有来了,甚是想念。 碧桃像一条脱水而出,落入了渔网之中的鱼,在地上环视了一圈,挣扎着坐起来。 朝着门口的方向一看,心脏猛地一震。 那感觉,像是被人用金刚杵,直直地砸在心窝窝上面。 到这一刻,碧桃才发现,思念是有声的,是五方响雷贯通天地。 思念也是有形的,如万箭齐发——正中心脏。 105-110 第106章 我能证明 四十年了。 人间四十年是多少凡人的一生? 他们两个人已经四十年没见了。 中途明光给碧桃塑魂, 被强拉过去的那匆匆一面根本不能算! 若是你心里喜爱一个人,不见他或许还好, 只要见了他,心脏又怎么能不为他心如鹿撞,锣鼓喧天。 对碧桃来说,在冥界那漫长的四十年里,到后来最难熬的不是被浊气侵蚀,而是明光归天后,她再也没有办法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的消息。 此刻明光就站在门口, 那双让碧桃魂牵梦萦的金色眼睛,无比专注地看着她。 上次两人的匆匆一面,明光戴着面具, 碧桃甚至连他的样子都没等看清楚就被拉回了幽冥之下。 碧桃呼吸都变得有些滞涩。 而明光神色淡漠, 眼中的阴鸷凶戾被入鬓的长眉死死压住。 他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动如山”。 可是在对上小桃枝的视线的那刻,他除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已经听不见其他任何声响。 人间二十几年, 明光苦苦寻觅, 辗转反侧地渴求, 那后知后觉的心动如雷,是天人五衰一样, 避无可避的结局。 他暗自发誓,一定不再逃避他们之间的感情。 因为他很清楚,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 像小桃枝这样热烈地, 倾尽所有去追逐他,爱慕他。 可怜他出身“高贵”,受众仙仰视,却一生到此, 只得到过这么一颗剔透晶莹的真心。 可他归天之后,却发现这一切都是骗局。 是利用。 是他一厢情愿。 明光本就不是一个会轻易因什么而动摇的人,他一直以来,都像一条静河,一潭死水。 本可以千万年一成不变,却被一根小桃枝搅得地覆天翻。 到头来,却只是徒劳惹人笑话。 他何尝不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无动于衷”。 只要他表现出对下界的事情,对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无动于衷。自会有人为他辩解,说他是受尽蒙蔽,并不曾为那羞耻的戏耍而动容。 可是他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惊天动地”,却无法克制意冷心灰。 他庆幸心如死灰至少可以让他装成“无动于衷”。 但是那一份伪装,却在小桃枝轻飘飘地一眼看来时分崩离析,死灰复燃。 像荒草从干涸地面的裂缝之中生长;像干枯的枝丫生出难以掩藏的嫩芽;像埋藏在地底已经腐烂的枯骨,势不可挡地重新生长出血肉。 那人间二十余年的天人五衰,归天后令人齿冷的算计,都敌不过这轻如鸿毛的一眼。 他是何等的悲哀。 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明光片刻后动了,他走到碧桃跟前,半跪在她的面前,将手里面早早就准备好的阵盘,放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阵盘被激发,金光围绕着碧桃游走。 碧桃把自己黏在明光身上的视线强行撕下来,低头看着地上游动的阵盘符纹。 ——是鉴心阵! 这乃是犯罪之后仙位审讯判罚之时所用,九天之上,就连青冥帝君都算在内,所有仙位都无法在鉴心阵的面前撒谎。 这东西来自上清境,是专门审判那些灵魂骨子里就带着邪性,最擅长欺骗和扭曲事实的妖魔的。 上清境有个法器,名叫鉴心锁。 鉴心锁通常戴在罪仙的脖子上,说真话,鉴心锁没有反应,若是说假话,鉴心锁就会收缩,说的假话越多,鉴心锁收缩越紧,直至生生将不肯言真语的罪仙的脖子,从他的颈项上面揪下来为止。 鉴心之阵,衍生自鉴心锁,本身不具备任何的束缚和杀伤能力,只是能极其精准分辨出口不对心的情绪罢了。 好小子,为了问个话,把这阵盘都请出来了? 碧桃转动视线,看向明光。 忍不住有点想笑。 怕笑出来明光破功,恼羞成怒再气吐血了,只好咬住腮肉强忍着。 究竟心中有多大的怨气,才能让一个规行矩步的小棺材板子,如此公器私用啊? 鉴心阵法启动,明光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座堆在碧桃面前的小山,居高临下看着她。 眉目森然,眸光肃厉。 他开口,声音低沉,催动金灵挟上了判罚破妄之音的天赋。 他竟是启动了鉴心阵还不够,还要用他的判罚之音,让碧桃这个“十恶不赦的狂徒”,无法用任何吊诡的方式欺骗他。 “小……碧桃,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碧桃把腮肉咬得死死的。 因为明光刻意压低催动的声线,太过具有杀伤力,让碧桃耳根酥软,手又被绑着,她只好用肩膀蹭了蹭耳朵。 要命。 还有这个“小碧桃”。 明光从不叫她碧桃,再生气也是小桃枝,如今都生生改了,看出来这次真的很气了。 碧桃没吭声,等着他问。 明光盯着她片刻,问了第一个问题:“在下界之时,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利用我们的阵法,抢夺功德对吗?” 这件事到现在银汉罟上还有许多仙位都没有琢磨明白,维护碧桃的更是一口咬定,她是为了救众人,才会强召法相触犯天规。 可是明光当时离她那么近,甚至为了救她从阵眼起身。他串联她前后所有表现,判定她从一开始答应合作之时,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利用他们的阵法封印玄门老祖。 现如今那颗不死不灭的众生之心就在她胸膛之中。 这几乎是无可辩驳的真相。 但明光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明光归天后追溯银汉罟,她真真假假的辨法,将玄门老祖给骗得心甘情愿同她去铸桥。 那玄门老祖肯定没想过,碧桃和他说那么多,又是敬佩又是替他惋惜,一口一个师兄叫着,最后的目的,是让他执念得偿,再用幽冥浊气,洗去他的意志,拿到那颗本属于他的众生之心吧。 一界老祖让她骗得凄惨,到最后,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死的。 明光很想知道,小桃子那么巧言善辩,这一次又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骗他呢? 孰知下一刻碧桃开口,却毫不辩解道:“是。” 明光一怔。 片刻后心中酸苦犹如涨潮的海水,快要将他淹没。 小桃枝对着流星那个“师兄”,尚且肯舌灿莲花,去骗一骗,哄一哄。 到如今归天,她的目的达到了,竟是连想理由骗他都不愿意了? 明光顿了片刻,声音强压平稳,又问:“所以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利用我,登上玄仙之位吗?” 这“所有”,包括最早的一百余年前,小桃枝在他还未曾恢复记忆的年月之中,追逐爱慕他的最开始。 明光悲哀地想,除了他,这九天之上,恐怕没有更好的踏脚石了。 他期盼着至少别是这样。 若是从这么早就开始……机关算尽,那么他们之间那幼时数年的相伴,就真的成了笑话了。 可是碧桃一开口,明光的侥幸再一次灰飞烟灭。 “是啊。”碧桃语调轻松地承认。 她确实是从百余年前,就开始谋划。 她从凝灵的那一刻,就视明光为她的所有物。 想要攀登九天极处,当然只有明光这个本就生在天上的,最适合做踏脚石。 想要摘下天上的太阳,你就要仰起头,举起手。 想要登上最高的山峰,俯瞰众生,你就是要狼狈地攀爬,并做好中途滚落身死魂销的准备。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碧桃从不为自己的欲望感觉到羞耻,无论是攀登欲望,还是爱谷欠。 她曾为了让众人将她看在眼里,借明光之名“声名大噪”,这她从不否认。 那之后结交朋友变得轻松起来,哪怕那些人最开始是抱着看她笑话的目的。 那又如何? 能为她所用便好。 后来若没有这场竞赛,碧桃或许走的路会更长更远,她甚至有打算过去上清境险中求捷径。 但哪怕她的路走得再艰难,最终也会抵达她想到的地方,让她所爱的人爱上她。 只不过这场竞赛,就像是草船借箭的那场东风。 让她大大缩短了得到一切的速度罢了。 她绝不会为此感到羞耻难堪。 而她不合时宜的“坦荡”让明光再一次感觉到了崩溃。 他闭上了眼睛,袍袖之中的手臂青筋暴起,那是忍耐着将眼前之人摧毁撕碎的暴虐。 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也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却还让他无法对她下手。 明光将目光从碧桃身上挪到地面上。 阵法运行流畅无阻——说明阵中之人没有半字虚言。 明光又想起碧桃在下界的时候拒绝他的成婚提议,说她要登上九天极处的言论。 那时候他的傲慢还没有在二十余年的天人五衰之中粉碎,他只当那是小桃枝的妄言。 可如今一看。 一直以来,她都心坚意定,目的明确。 入妄的人,是他这个有天生破妄天赋之人。 这真的太讽刺了。 明光的睫羽掩盖着炽烈如火的金瞳,悄无声息焚毁着他不容任何人窥探的失控。 他定在那里,无声无息地将一场撕心裂肺消化,没泄露出半点形迹。 过了半晌,他站起身。 抬手收起了阵盘。 正等着明光问下一个问题的碧桃:“哎哎哎!怎么收起来了?” 明光动作一顿,阴沉难掩地盯了她一眼。 碧桃双手被缚,人在网中,仰着妍丽绝伦的桃花面,看着明光:“你这就不问了吗?接着问啊!” 明光反而问她:“问什么?” 碧桃说:“……你不是应该问我是不是真的爱你吗?” 明光顿了片刻,而后嗤的一声,笑了。 极尽嘲讽。 也不知道是嘲讽他自己还是碧桃。 他不在乎了。 爱与不爱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想听,也不打算再信她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话。 他本就不该奢求那么多,古仙一族,从来也没有几对是因为所谓的爱结合在一起的。 他不是从一出生,就准备好了娶一位陌生又毫无感情的妻子了吗。 明光看着小桃枝,手中攥紧了阵盘。 没关系的。 就算以后她恨他也没关系。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她敢踩着他往上爬,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明光转身将阵盘放在桌子上,本应该把小桃枝放走。 她已经是玄仙之位,又代表幽天,更是在如今这个竞赛刚刚结束,罪仙承待判罚的风口浪尖之上。他把她拘禁在这里,若是旁人知道,还以为古仙一族终于被逼疯了,打算由他亲自动手除掉她这个“异端”。 一切还没准备好,还没到时候。 他得先将她放掉,再徐徐图之。 毕竟……她早已经不是那个能随便扣上一个理由,便能随意拿捏,关进囹圄宫眼不见为净的至仙了。 可是明光拉着凳子,放置在小桃枝的对面。 并没有放开她,而是在她对面坐下了。 他从未如此放肆地看过小桃枝,或者说,他从不会如此无礼地看自己的“所有物”之外的任何人或东西。 但他看着她,金色的瞳仁纤毫毕现地倒映着她的模样。 顶着缚仙网,她显得那么可怜可爱。 明光不禁疑惑,桃花树凝灵的真的是仙位吗? 天生身怀清浊两气,难道不是妖物吗? 否则她怎会如此擅长蛊惑人心? 明光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一双长腿微微打开,手肘撑在大腿上,向前倾身,不客气地,从她的眉目开始,一寸寸搜刮下来。 肩颈,手臂,腰身,到她蜷缩的小腿,和因为绷紧脚趾而显得笔直的鞋尖。 他不再蓄意去遗忘,而是第一次在“卫丹心”的记忆之中,找出了她承欢时如此刻一样绷紧的模样。 他目光如有实质,像一双金钩,将他面前这“妖邪之物”钩吊起来,再一寸寸地评估品鉴过去。 她是他的。 很快就是了…… 碧桃被他这陌生却饱含侵略的滚烫眼神,给搜刮得脊背都有些微微颤栗。 但是他都把她抓住了,她束手就擒,甘之如饴,问什么说什么,明光就怎么干看着啊! 碧桃简直被他眼神撩拨得忍不住了。 她在缚仙网中,对着明光眨动那双漂亮含情的桃花眼。 真的像个迷惑人心的妖姬一般,说道:“你应该问我是不是真的爱你。” “爱的。”碧桃直勾勾看着他说,“爱你。” 利用算计是真的,但是爱也绝不是假的。 世人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她偏偏都要抓在手中,尽情享用。 明光眸光微微一闪,没有像卫丹心一样,羞赧地避开碧桃的视线。 至于她突然炙热地表露情肠。 他根本就不信。 全是利用。 她没有对他翻脸不认人的唯一理由……明光猜想,是他对她还有用吧。 “明光……”碧桃的声音简直九曲十八弯。 她也只有对着她的小明光,才会发出这种令人脊背发痒的声音。 明光看她在网中翻了个身,朝着他的方向凑过来。 看着她把红扑扑的,春桃般的脸蛋,靠在了他的小腿上。 明光微微勾了下薄唇,这却根本不算一个笑。 因为其中难掩的戾气太浓重了,让他峻冷的眉目简直能将人霜冻。 他想到小桃枝一归天就急着去找朱明仙督,在玉骨宫内待了整整一天。 睡得晨昏不分,衣衫鬓发凌乱地出来,还面带惬意轻松的笑。 他站在玉骨宫之外,甚至能听到她和朱明打闹的声音。 她也会用这样的神情举动,和朱明说话吗? 明光撑在大腿上的手,伸出一根手指,透过缚仙网,戳了一下小桃枝红彤彤的脸蛋。 她身上没有酒气,却有梅香。 她喝的恐怕不是酒。 那她这番“醉”又是为谁? 碧桃被戳得眼睫直颤。 她贴着明光,哄道:“明光,你把我放开好不好?我可以证明的。” “证明什么?”明光收回戳她脸蛋的手。 “证明我爱你。” 明光这次是真的笑了一下。 却是怒极反笑。 方才在鉴心阵中,问她的两个问题,已经足以佐证她此刻的满口谎言。 不过她想让自把她放出来,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 他本来就不能在这时候拘禁她。 他只是不能容忍把她放走,她又跑去玉骨宫内,找那个朱明仙督。 他们两个狼狈为奸,一天一地,却默契地将九天搅和得风雨如晦。 怎么不算心有灵犀? 明光如何能容忍他们继续暗通款曲。 他已经开始思索,如何让那朱明仙督,滚回人间去。 “好不好?” 碧桃也从网中伸出一根手指,在明光的小腿侧面划拉着。 明光垂眸,定定地看着她美丽狡黠的双眼,说道:“好啊。” “你证明给我看。” 他说着,真的解开了碧桃的缚仙网。 身上一轻,碧桃的法力回归。 她就着这个坐在地上的姿势,又把手送到明光面前:“这个也解开,我才能好好证明。” 明光又想笑了。 诡计多端,不就是想跑? 或者想要报复他。 两个人如今都是玄仙,还都是玄仙上阶。 动起手来明光确实没什么底,否则也不会选择用缚仙网偷袭。 但此刻是在他的屋子里,他的宫殿之中。 这里重重叠叠的阵法,皆由他亲手所设。 这可不是凡界之中,卫丹心设的那些可笑的阻隔阵。 小桃枝如果在这里和他动手,明光倒是有压她一头的办法。 因此他抬手,屈指解咒。 身形微微后撤,准备迎接她的反击。 而在缚仙索从碧桃手上解开的瞬间,便被她给抓住,反手扣在了明光的手上。 这也在明光预料之内,他反应极快地要以金灵冲锁。 这缚仙索也是他改过的,根本束缚不住他。 可是他才刚刚催动金灵,就感觉到半趴在他腿边的碧桃,手指催动灵气,朝着他腿上一拍。 木灵花瓣登时洪水一般涌出,顺着他的鞋面攀爬翻绞。 眨眼之间,他的鞋子和裤子,就都在碧桃的新本命法器兼绝技——千刀万剐之中烟消云散。 对那些雷王用这一招卸甲,是碧桃一时心神走岔,非故意为之。但对明光,她就是故意的。 要是正儿八经打架,谁会上来就把对方的衣物毁去! 明光猝不及防,只感觉通身一凉。 这也太卑鄙了! 他都被小桃枝这卑鄙的招式给惊得呆住了。 然而“交战”途中,最忌讳走神。 明光只呆了瞬息,碧桃就已经攀附他的膝盖栖身而上,低下头—— “嗡——”的一声,明光挣开了缚仙索。 掌心下劈,他鼓动的法袍之下,碧桃的后脑距离这金灵烈烈的掌心只不足一寸。 可是这掌心却悬在了半空,而后他双手死死抓住了凳子侧面的扶手上。 扶手如何经得住这样大力攥握,如同掌中沙砾一般,自那双金灵溃散的大掌之中簌簌流逝。 “你这个……”混账东西! 明光仰起头,喉间滚动着倾覆的山峦,他咬紧牙关,不敢低头去看,只觉得顷刻跌入了炙热的地底熔岩之中。 金灵伴随着他错乱的呼吸,自他的身体之中激荡而出。 仿若被熔岩浇灌魂魄,他原本满含嘲讽的金色双瞳,此刻攀爬上了夕阳一般赤红的血色。 很快木灵自他的身前被激发,化为幽绿色潺潺清凉的大网,朝着他兜头罩下来。 将他因气血汇聚太猛烈而急速攀升的体温降了下来。 眨眼之间,落入这“缚仙网”之中的人,已经变成了他。 而他无力挣脱,只能茫然地睁着血色交融的双眼,看着自己在妖孽的口中“身死魂消”。 玄辉殿的阵法非常精妙,感知到了其主人金灵仓皇犹如困兽,“嗡”地一声,护身阵法就已经启动。 这一重阵法,是为明光注入消耗的仙灵。 阵法的金光在他头顶凝聚,如雨一般倾泻而下。 他低着头,无处安放的掌心终于忍无可忍抓住碧桃的后脑。 明光被阵法灌入灵台的浩荡仙灵,让他烧得像一块红透的炭火。 等到阵法终于确认了主人无事,不需要再补充仙灵,已经是一炷香之后。 碧桃从明光的象征着统治者,绣着怒张双翅的金乌鸟法袍下钻出来。 起身就跑。 明光双眸还未聚焦,什么也顾不上,就起身去追她。 两人在内室的门□□手,木灵并金灵荡开势均力敌的罡风。 明光掐住碧桃的脖子,不顾肩头的木灵攻击,将她制住。此刻他面上鲜红未消,却没了先前那些戾气。 明光的双眼之中,除了残存的血丝就只剩下一片焦灼。 还有……从一片死灰之中,再度被生生激发出来的羞恼。 他把碧桃按在通往内室的门上,居高临下厉声道:“吐出来!” 碧桃眉飞色舞,满面盈春,被掐着脖子动不得头,却晃了两下腰气他。 然后当着明光的面,贴着他根本没能掐实的掌心,一抻脖子,咕咚,很小一声,就咽了。 “你!” 只穿了一身长袍的明光,原地烧成了一尊血色神像。 “咳咳咳咳……咳咳咳……” 碧桃一把推开了明光的手,弯着腰忍不住咳了起来。 倒不是呛着了,而是她好多年没有吃明光的金灵,像咽下了入口封喉的毒药,被烧灼得咳嗽。 “好烈的‘酒’,带劲儿!”碧桃弯着腰,一边咳一边调笑。 当初她在大桃木上凝灵,掉在明光的肩膀上,也是将他的仙灵当成烈酒,还口言“带劲儿”。 明光却仿佛没听到这份跨越了二百余年的调笑,人已经傻在了那儿。 什么算计,什么戏耍,什么吃味,什么谋划,什么拘禁……都像是飘远的云,从他眼前掠过,却无法停留。 他神魂都像被吸出了躯壳,实在是没想到小桃枝说的证明方式…… 这已经超出了他能接受的范畴,在下界两人做夫妻时,也未曾如此过。 当然碧桃早就想这样,她想吃的东西可多了,只是碍于卫丹心沉迷“口头生孩子”,碧桃没什么机会玩花样。 而骤然逢此“大难”的明光像一个坏掉的木偶,除了站在那里,眼睛红红的,看着碧桃咳嗽,根本连穿条裤子都想不起来。 碧桃咳完了,勾起上了口脂一样,极其鲜艳的红唇,拉着明光,轻车熟路走到他的内室床边。 把明光朝着床上一推。 他提线木偶一样坐下了。 只有那双眼睛,始终一错不错地追随着碧桃。 碧桃悠哉地先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漱了口,喝了水。 这才回到床边上,搂过明光的脖子,腿一跨,坐在他的双腿上。 近距离和他面对着面,湿润的嘴唇若有若无地触碰他俊挺的鼻峰,声音有些低哑地问道:“这回信了吗?” 搞了个鉴心阵,结果像头傻驴,前拉后退,净问一些不重要的。 搞了个缚仙网,还偷袭,结果就只会盯着人看。 啧,她可爱又纯良的小金乌。 碧桃搂着明光,细密亲吻他的额头,是安抚,也是表露情意。 明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碧桃嘶哑的声音听在他耳朵里,好像在他的双耳各捅了一把刀子。 他只觉得脑浆混沌,思维凝滞,头疼欲裂。 半晌,才垂着眼睛,湿着眼眶,切齿拊心一样骂了一句:“王、八、蛋!” 第107章 仙灵大战 碧桃稀奇无比地歪着头, 看着明光。 她的小金乌可向来是公认的握瑾怀瑜,云中白鹤, 骂脏话? 碧桃在他的口中连一句“混账”都没有听到过。 现在竟然字正腔圆地骂起她是“王八蛋”。 这一句王八蛋的杀伤力真的很大啊。 大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就像你将一头凶狼逼到了绝路之上,他凶性被彻底激发对你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咬在了你的手上。 你以为你的手要被咬穿了,要断掉了。 等到“凶狼”松口的时候你一看……除了口水连牙印都没有。 碧桃忍俊不禁。 她圈着明光的脖子,捧着明光的脑袋,对上他再也藏不住委屈的双眼,轻轻地在他潮湿的眼睫上落下轻吻, 左右各一下。 明光浑身发红,情潮突兀而至,退去却没有那么快, 他余韵仍在, 尤其是两人如今如此亲密相拥……他余韵未去,情波又起。 无论怎样调动仙灵, 都压抑不住。 明光运转金灵, 要将碧桃震飞出去。 这一招明光总是屡试不爽。 毕竟他天生天仙, 后来又是玄仙,加之地位斐然, 只要他不想几乎没有人能够近身。 从前的碧桃也不可以。 但是这一次他没能成功。 碧桃早就对他有所防备,在他的金灵爆体而出之时, 碧桃的周身木灵也汹涌而荡。 不给他任何逃避退缩的机会。 两人本就相克的属性撞在一起, 整个内室卷过双色狂风。 明光所有的情绪因为这一份光着腚的“无能为力”, 从他重重掩藏的身体中,生生被挤压出来。 他双手抓住碧桃的肩背,仙灵震不开她,企图用蛮力把她从身上撕下去。 碧桃这时候却贴在他的耳边开口:“人间四十年, 我想你都快想疯了。” “你难道不想我吗?” 明光原本向外推搡的力度,就这么被轻飘飘的一句“你难道不想我吗?”给击得溃不成军。 他的肩颈甚至微微地战栗起来。 像是自己和自己较劲。 他怎么可能不想她? 明光虽然没有在下界待够四十年,可是相比碧桃那时时刻刻都知道归天之后就能见到明光的笃定。 明光那二十几年之中,每一夜每一日,都是在天人五衰的无力,遍寻不到她带本我意识的魂体的绝望之中度过的。 那是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时每一刻,都不敢忘记,不敢放松的恐惧。 越是害怕她会落在别人手中,就越是会不受控制地去想一些根本无法接受的结果。 他的心在这样的火焚之中,生生炙烤煎熬了二十余年。 他想她想到望穿秋水,五脏化石。 可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是骗局。 哪怕到了如今,小桃枝也不肯和他好好地聊一聊,勾着他,引着他沉浸在这沼泽一样的情谷欠之中,试图混淆他的理智。 把一切都含混过去。 他如何能不恨她? 他真是恨死她了。 可是随着扶着她肩膀的双手握得更紧,那力度却从向外推,改为了狠狠地向里拉。 “咚”地一声,那是属于两个人的骨骼血肉狠狠相撞的声音。 他把碧桃紧紧地,死死地搂进怀中,恨不得将她的骨头都揉碎了。 可他撕裂从小到大奉行的礼教和规矩,遵从自己内心,将她搂抱满怀所带来的充实和饱胀,短暂得就像天空之中绽放的焰火。 不够。 这样还不够。 明光深看还带着轻浮笑意的小桃枝,并没有去亲吻她,而是低下头,含恨带怨,一口咬在了她的肩颈之上。 恨不能将她的血肉都生生吸食殆尽,这样或许两个人就能够再不分离,合为一体。 这样他不必仓皇寻找,不必辗转反侧,不必体会失控和绝望轮流交替的无措无能。 也不必总是担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就要去找什么别的人! “啊!”碧桃这一次是真的猝不及防。 肩膀被“凶狼”叼住,她疼得下意识后撤,微微向后仰起头。 脆弱的命门颈项,就这么暴露在了明光那怒火冲天的金瞳之中。 他松开口,又一口叼住了碧桃的喉咙。 让她什么东西都吃! 碧桃遭遇“生死危机”,本能地将木灵倾泻而出。 花瓣犹如喷薄的洪水怒涛,眨眼之间将两人淹没。 而明光也因为理智全无,小孩子一样说不过直接上嘴泄愤,金灵彻底失控,狂风一样向木灵卷了过去。 一时间屋内的陈设几乎被两股属于玄仙的强悍仙灵尽数绞碎。 他们两人却还抵死钳制着彼此,以恨不得将对方活活扼死在怀中的力度相拥。 他们的衣物也在凛冽仙灵所化的钢刃之中尽数烟消云散。 而后一同滚入了床铺的里头。 正在这时,满室暴虐的仙灵,导致重重叠叠的阵法再度被触动。 两股仙灵化为了三股,在整个屋舍之中疯狂地翻搅厮杀起来。 所过之处,宛如钢刀战车,连地面铺陈的白玉石,都被掀起击荡粉碎,扬了一屋子的玉尘。 被桃花花瓣裹缠着的金灵,因为得到了阵法的填充,骤然之间壮大起来。 竟是从那些无所不在的花瓣之中抽身,化为了一只金乌,震动着硕大的双翅,一扇,就将整个屋子的花瓣给扇得四散奔逃。 床榻被玉色烟尘笼罩在一片朦胧混沌之中,明光脊背起伏震颤犹如他金灵所化的那只金乌,偌大的双翅和身形,简直遮天蔽日,俯冲时的狠厉,恨不得同身下之人同归于尽! 屋子之中天塌地陷,若不是有阵法撑着,将肆虐的范围笼罩在寝殿之内,玄晖殿简直要化为废墟。 金灵所化的金乌怒张双翅,仰头清啸。 但是这短暂的“得胜”,却未能持续多久。 很快那些被金乌翅膀的罡风卷到地面的木灵花瓣,在地上化为一条鳞甲密布的长蛇,嘶嘶而起,直蹿了三丈来高,一下子便卷住了正在引颈傲然的金乌鸟。 长长的蛇尾寸寸绞杀,金乌鸟试图振翅,但是翅膀也已经被尽数扭得变了形状。 很快,金乌鸟便被巨蛇扭绞在地,几近窒息。 碧桃也同她花瓣幻化的花蛇一般,整个人攀附绞缠着她梦寐以求的“金乌鸟”,五指指甲嵌入他蓄力弓紧的背脊,拉出道道鞭挞一般的赤色长痕,不甘示弱也一口咬在他的喉骨之上。 明光和地上的金乌鸟,一同发出了濒死一般的悲鸣。 而尽职尽责的阵法,再度感知到了“主人”的危险,金灵如雨倾泻而下。 金乌鸟力量再度回归,重新振翅,一脚将长蛇蹬飞,而后竟是凌空飞起,带动满室罡风形成漩涡,直冲花瓣长蛇。 花瓣长蛇被掀翻,落地才刚刚翻了个身,金乌鸟便追来,尖锐的足爪一下按在花瓣长蛇的蛇头之上,将她按得无法翻身。 碧桃的头埋在枕头之中,后颈的大掌犹如难以挣脱的锁扣,固定着她,她弓着腰背像地上的花蛇一样,只能疯狂扭动长蛇躯体,却无法挣脱猛禽利爪。 但是花瓣长蛇不甘如此被金乌鸟钳制“击杀”,很快轰然解体,眨眼之间又重新聚拢。 这一次,她未曾化身为花蛇,而是化为了一个偌大“蚌”,像一块巨石,从天而降,一下子砸在了金乌鸟的脊背上。 将他砸得当场趴伏在地。 这次居高临下者变为碧桃,她傲然俯视,看着被她的巨蚌压得无法翻身的金乌鸟,只能蹬动无力的一双长腿,震荡着腰身和翅膀,企图再度翻身。 金乌鸟在漫长的挣扎之后,濒临脱力,可是那该死的阵法,再一次来补充金灵,让濒死引颈的金乌鸟又重新焕发了活力与生机。 它再度借着翅膀翻身,将身上巨石一样的蚌掀翻在地上,而后以庞大的利爪抓住了那蚌壳。 将其竖起,而后低下头,尖锐的鸟喙对着紧闭的蚌壳边缘处猛啄! “铛铛铛”金石一样的声音荡开。 那巨蚌坚硬无比,闭合之处却终有缝隙,遭受鸟喙攻击之后,不可抑制地敞开了缝隙。 而后被金乌鸟看准时机,径直啄到最里面的蚌肉,撕扯而下,仰头生吞! 轰然一声,桃花花瓣凝化的巨蚌,也崩散了。 金乌鸟又胜一局! 它疯狂地振翅,骄傲地仰头,巨大的羽翅扇动,盘桓在屋内,像一个获胜之后,巡视领地的鸟王。 但是它并没有发现,那被扇飞在角落的,看似绵软失去了所有灵气的花瓣,正在悄悄地聚集。 终于,在窗扇透出了第一缕天光之时,那洋洋洒洒的花瓣从废墟之中聚集到一处。 化为了一个巨大的猛兽——身着桃花铠甲的狸奴! 在金乌鸟自认得胜落地,收起羽翅的时候,蛰伏在暗处的狸奴一个猛扑上前,一口就把金乌鸟的翅膀给扯了下来。 而后三两口,就把金乌鸟整个吞入腹中。 之后还优雅地舔了舔爪子。 那阵法不知道第几次赶来,却遍寻不到需要它补充灵力的“主人”。 只好悻悻离去。 而床榻之上,明光爬起来。 两个人的长发都湿漉漉的,缠在一处,碧桃笑着说:“你将我们结发的小布包扔掉了,这也算是结发吧?” 明光垂眸看了一眼,跪坐起身。 手一撑,撑了个空,差点从床上翻下去。 床板只剩下一半儿了。 不仅是床板。 木栏杆,床幔,连被子都像是被狗啃了,也不知道是他们两个谁撕的,谁难耐之时砸碎焚化的,反正……倒是和这屋子里入目的一片废墟十分相得益彰。 碧桃赶紧扶住明光,懒洋洋地看着他笑。 “你说你,这些栏杆都是你捏碎的,捏栏杆就算了,你在床上挖洞干什么?” 明光:“……” 他红着耳朵起身,随着他的动作,后脊上积蓄的汗水,汇聚在脊柱凹陷之处,小河一样滑落。 他一声不吭,迤逦着散落到小腿的长发,默不作声去自己硕果仅存的用具之一……衣柜里面翻找出了法袍。 一口气给自己捏了三十几个清洁咒,才把法袍穿上。 穿上外衣,他对着半拉镜子仔细整理衣物仪容。 这镜子他平时基本上不照的。 可是……他今天出门之前,一定要仔细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可见人的。 一双斑驳的盖着数不清的“印章”,宛如遭受了望潮兽吸盘绞杀过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腰腹。 明光动作一顿。 回身,低头看着碧桃,开口声音有些微喑哑。 这次不是刻意压出来的,是真的哑了。 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脸都红了。 他把声音压得很小,耳语一样说:“银汉罟上催得太急了。我得去参与罪仙判罚之前的最后审问。” 碧桃当然知道,明光下界竞赛一场,本就积压了很多公职。 但她就是缠着人不想放。 她只恨不得和明光关在一起,三年不出门。 明光低头看了碧桃片刻,显然也是与她一对视,就失去自我控制力。 低头先用鼻梁蹭了她的额头片刻,忍无可忍,捏住她的下巴亲吻上去。 又重又凶,两人间根本未曾熄灭过的“大火”,像见了狂风,呼啦一下就掀了天。 碧桃被抱在残破的梳妆镜前,明光下巴压着她的肩膀,寻着昨晚上咬得最狠的一个牙印,又咬了一下。 不过这次没用力,像上药一样,用柔软的唇,一点点地擦过。 “哗啦啦——” 本就没什么东西支撑的,摇摇欲坠的梳妆镜,终于还是不堪受辱,从镜框里面跳到地上“自尽”了。 摔成了好几瓣。 但是每一瓣儿,都映照着一片簌簌抖动如被狂风卷动的落叶一样的法袍一角。 正午。 明光好歹在废墟里面,把自己收拾出来了一个人样。 他点开银汉罟,上面密密麻麻的催促和疑惑,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那双手臂又缠上来。 明光都不敢回头看。 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从昨夜就停滞坍塌的脑子,此刻总算是一丝残存的理智,奄奄一息地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他闭了闭眼睛。 他到底都干了什么啊? 他们之间不应该这样,至少不应该连一句话都没说清楚,连婚都没成,就这么…… 但是腰腹上的手臂晃了他一下。 明光开口却是:“真的不行了。” “不是我不行……”他脑子还是一团没泄干净的浆糊,不知道自己找补这一句是要干什么。 果然听到了身后传来贴着他后心处的笑声。 明光硬着头皮说:“是我必须去……都在等着我呢。” 碧桃松手了。 她真的吃很饱了,都有点撑。 撑得站起来满月退都淋漓不尽。但是人这种生物很奇怪的,有时候明明吃饱了却还是贪得无厌。 明光察觉到腰间一松,松口气的同时,却感觉一阵难言的空荡。 他回头看向碧桃,像看到了一幅暴雨摧花图,开到荼蘼的桃花遭受了一场狂风暴雨,此刻花瓣零落,满树满地泥泞不堪。 明光登时气血又乱了。 他闭上眼,否则今天很难走出这屋子。 他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碧桃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张熟透的春桃儿般的可爱脸蛋。 看一眼。 想吃。 感觉吸一下,薄薄的桃子皮就会破掉,然后那数不尽的甜蜜桃汁,就会尽数充斥口腔被他吸取。 明光赶紧挪开视线,本能吞咽了一口口水。 催动体内的金灵化刀,肆虐在经脉里面撞了三圈。他才恢复正常,手掐着自己拢在碧桃身上的外袍领口,不允许她再泄露一丝一毫的春意。 微微拧起眉心,看着她嘴唇动了下。 却没说出来话。 碧桃仰头看着明光哪怕穿好了衣物,却始终红痕未退的眼尾。他皮肤白,肌肤莹润如玉,眼周血色不像是正常的红晕,倒像是细细的血管都因为过度刺激破了。 蛛网一样爬到面颊之处。 碧桃光是看着那些红痕,双腿软得好似面条。 想到明光这张肃冷刻板的脸,沉浸无法自拔的痴迷模样,赶紧也把眼睛错开。 不行不行。 哎哟。要老命了。 她不是未曾尝过“果子”的人了。 对卫丹心,明光的一部分,她可以游刃有余,进退有度。 但对着明光……碧桃也深吸一口气。 她也算是体会到了何为魂飞魄荡,欲壑难填。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此刻却一个看向左边,一个看向右边。 无形的空气却像是蔓生出了数不尽的丝线,把他们死死捆在一起。 藕丝一样斩不断,理不清。 让他们互为彼此的提线木偶。 又是半晌,这样僵持下去天都要黑了。 明光要是缺席审问,其他的下属倒还好说,没人敢没有他的命令就找到玄晖殿来。 可是碧桃想起坤仪左将军最近都在九天。 要是等会儿两个人黏黏糊糊的,被万界天道给逮住……碧桃害怕明光羞耻得当场自绝。 于是他们好容易把彼此撕开。 碧桃自己拢着衣物,看着窗户说:“咳……我那什么,一会儿也得回苍生殿,我银汉罟上也一堆人找我呢。” 明光本来要走了,闻言脚步一顿,神色难言看向她。 碧桃连头都没回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说:“放心吧不去找朱明,是占魁给我发消息,说冰镜在找我。” 明光克制地“嗯”了一声。 他迈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 但是很快又回来了。 碧桃听到凌乱脚步声,诧异地回头。 就见明光像一头牤牛一样撞过来。 用能杀了她的劲儿抱了她一下。 然后大掌拢住她的下颚,把她给捏成鸡嘴,再对着“鸡嘴”狠狠一嘬。 然后身形一闪,化灵消失。 碧桃:“……” 她甜蜜得到底是没站住,跌坐在地上,抿着嘴,坐在废墟之中笑。 但是等她找了一身明光的衣服,好歹把自己收拾利索。 一出门,一拍脑门。 “坏了!” 明光迟到了大半天,终于出现在囹圄宫,一进门,万籁俱静。 倒不是因为他迟到,他晚来,那些古仙族以为他是故意给他们下马威,幽天的功德仙位更是喜闻乐见。 但是这次罚罪之前的审判,不光古仙族和功德仙位在,还有仙长们。 东王公、西王母、朱明仙督、天地水三官,甚至还有万界天道坤仪。 明光让他们等了这么久,简直大逆不道。 可是众人万马齐喑,也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明光和碧桃两个人昨夜“仙灵大战”难分胜负,他们……都沾染了太多对方身上的气息,甚至仙灵都混成一团了。 光顾着把身上能盖住的盖住,衣领子系到脖子下面,却忘了清理混在一起的仙灵! 仙界本也没有什么元阴元阳的说法,修为越是高的仙位,越是会自行屏蔽这种失礼的窥探。 再者说仙界仙位,本也没有不成婚就不能厮混的说法,平素若是谁和谁有了点什么,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 可偏偏是明光。 这个把德行和教条刻在骨子里的“未来仙帝”,迟到了大半天,身上带着另一个人未尽的气息和仙灵就招摇过市。 这和向众人宣布,他刚和碧桃在床上滚完,在“百忙”之中拨冗而来,没有任何的区别。 坤仪左将军修为何等高深,能一眼洞穿身魂,看一眼自己儿子经脉之中混杂的大量木灵,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东王公的长眉都要挑天上去了,要不是场合不合适,他简直想用自己的脑袋拍球。 西王母先是一愣,而后好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眉心的竖纹深刻,和坤仪左将军的神情如出一辙。 朱明默默捂住了脸,碧桃这个狗日的东西,肯定又把这小棺材板子给骗傻了。丢人啊! 天地水三官相互对视,默默低头,天官的嘴角压都压不住,直抽抽。 至于古仙族那群老古董……一个个的表情精彩得好似七彩虹桥。 而明光起先还不解,正欲躬身致歉,抬手之时,袖口之中的金灵卷着木灵钻进他的鼻腔,他突然反应过来! 下一瞬,明光原地化灵消失。 仿佛没有来过。 而此刻的碧桃,一回到苍生殿,占魁兴冲冲地上前来,正要问她昨天晚上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回来。 要告诉她昨天晚上一群姐妹们又开了一局小宴,她这个主人却没赶上。 结果一凑到碧桃的身边,十分夸张地向后闪了一下身。 愕然道:“好浓重的金灵味儿啊……” “你和明光搞这么狠啊?” “你……穿的是明光的衣服,就这么大摇大摆回来的?”占魁拱手,对着碧桃道,“失敬失敬……” 碧桃难得不是一脸得色,而是面有戚戚。 搞得占魁都不好意思再打趣她了。 碧桃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把身上混杂的金灵清除掉。 心想可能有点麻烦了。 在碧桃看来,她喜欢明光,爱明光,现在明光也爱她,两个人之间就没有任何的阻碍。 说不如做,还有什么身魂相容,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愉悦对方和自己,更加适合表达爱意? 这世上的痴男怨女,若是能将情爱分说明白,纤毫毕现地罗列出来,去比较去称重,去计较究竟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 那恐怕根本没有任何一对,能够走到人间朝生暮死的白头。 但她和明光私下里怎样都行,她对着明光犯什么浑,都是二人关起门来的趣味。 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所谓立场,碧桃不得不承认的那些利用,明光一时想不通,碧桃慢慢哄着,慢慢解释就好。 但是如果明光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满身木灵地在囹圄宫那边亮了相……碧桃都害怕他受不了这种丢脸方式,羞愤之下去跳了瑶池。 万一他钻了牛角尖,再以为她是蓄意为之,明光才刚刚探出的“小王八头”,岂不是又要缩回去了?! 况且现在古仙一族和幽天的功德仙位关系已然势如水火,再加上竞赛场上她和明光之间“恩怨”受九天瞩目。 明光带着她的仙灵公然出现,恐怕九天要“炸”。 第108章 来找她了? 碧桃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 明光走到半途时突然想起来就好了。 在临近正午的时候,碧桃这侥幸就维持不下去了。 因为银汉罟上确实“炸”了。 炸了个五彩纷呈, 火树银花。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明光在囹圄宫那边一亮相,门口的守卫都能感知到他身上的气息有多么混乱。 就算他很快化灵回去把自己整理好了重新再来,也根本堵不住银汉罟上的悠悠众口。 碧桃看着那些评论,表情复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要是明光玄仙想不起来在下界的时候被蒙蔽也就算了,为什么现在他明明知道自己被耍了,却还是要和碧桃神仙混在一起!” “我纠正一下, 我们桃子现在是玄仙,碧桃玄仙哈,这势均力敌的爱情真是令我着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根本无法想象明光玄仙竟然带着碧桃玄仙的气息招摇过市, 这不就是和整个九天宣布,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突然感觉明光玄仙也不过如此。” “活久了真的什么都能见到,不是说明光玄仙去上清境相看玄真女君了吗?” “我愿称碧桃玄仙为九天第一仙!锦鲤靠运气算什么?靠手段站在巅峰, 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才是最厉害的!” “明光玄仙是真的……完全豁出去了?他在这种情况下和碧桃玄仙在一起, 岂不是同整个古仙族‘割袍断义’?明光玄仙糊涂啊!” “‘帝君’受妖孽所惑, 国祚不永啊!” …… 这些人吵得越欢快,议论得越热烈, 碧桃的心就越不安稳。 明光那么要体面,平素恨不得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乱的人, 现在可以称之为“声名狼藉”了。 就算他不钻牛角尖, 不觉得这一切是碧桃故意为之, 可这样突然暴露和碧桃的关系,让他在九天积累多时的威仪难继,他一定很难接受。 碧桃利用他,爱他, 却绝无意毁他。 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昨天晚上太冲动了。 早知道会闹成这个样子,她就按照明光的慢节奏一点点来了…… 可惜事到如今,再怎么追悔莫及都是没用的。 碧桃在心里想好了几种说辞哄劝明光,甚至想了几种办法来挽回这个局面。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她和明光当众打一架,以她落败,受明光的钳制为结局。 这样一来,明光身上带着的所有木灵气息,就会被解读为是他的“报复手段”。 反正碧桃又不要脸,根本也不在乎旁人怎么议论自己。 而且以她现在的仙阶,那些人无论背地里如何议论,见到她也是要恭敬行礼的。 这就是她追求权柄地位的美妙之处。 她还会站得更高。 高到那些人为了看她一眼,要仰起头来。 高到她无论做什么,错也是对,对也是对。 碧桃打算到晚上,明光回到寝殿,就去找明光商量一下这个对策是否适用。 中午刚过,碧桃听侍者太极说,冰镜在大桃木下等她。 冰镜这些天都在整个九天到处奔走,把所有能够用得上的关系,全都找了一遍。 古仙一族向来同气连枝,平素无论做点什么事情都喜欢拉帮结伙。 但是这一次,冰轮作为引起“残害同仙”这一场风波的罪魁祸首,根本没有人敢伸手捞他。 就连坤仪这个亲自带着冰镜行走万界,视她为传承人的万界天道,也在她开口求助之前就说:“不要再为你哥哥的事情徒劳奔走,做错事就应当付出代价,因果循环,他自己有他自己的路。” 万界天道说的当然是对的,也是最公正的,可是这根本安慰不了冰镜。 因为人心是没有办法用冰冷的规矩,所谓的因果循环来归束衡量的。 冰轮从小就非常疼爱冰镜,两个人的父母早早祭晷,纵使古仙族大多数孩子生而知之,都是独立长大,或者是由身边的教授他们传承的长辈带大,但这并不能够遏制孩子们对亲情渴求的天性。 冰轮和冰镜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地长大。 冰轮比冰镜大一些,他在两个人成长的过程中肩负了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三个角色。 他将冰镜养得非常好。 而且冰镜大一些,显露了雷属的绝佳天赋后,又被万界天道亲自带着,一度被认为会是未来的帝后,地位斐然,众星拱月。 冰镜会长成如今模样,桩桩件件都少不了冰轮的努力。 就连天道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在给冰镜安排“爱别离求不得”之时,给了她一位肖父、似母,又对她细致周到,呵护备至如长兄的男人。 冰轮对冰镜来说实在太重要了,那是她仅存的唯一的亲人,也是她衡量这个世界的标尺。 纵使冰轮脑子笨得有时令人惊叹,但在冰镜眼中,那无疑只是一点点可爱的缺陷罢了。 人无完人,孰能无过呢? 冰镜到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下,才来找碧桃这个“受害者”。 却不敢把她找旁人之时挂在嘴边的那句“人无完人,孰能无过”说出来。 碧桃一出现在大桃木下,冰镜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跪下了。 “我哥哥对你做的事情我很抱歉!” 冰镜说:“可是他肯定已经知道错了,他从小就愚笨,他或许……”或许根本不是故意的。 冰镜可以确定冰轮当时做那件事的时候绝无杀意。 他只是想替明光将碧桃赶得远一些。 到最后……明光大张旗鼓地和碧桃在一起,冰轮反倒成了里外不是人的罪徒。 冰镜现在心中的思想偏激得很,那是连日来到处碰壁,所有人都劝她不要再理会冰轮而堆积起来的戾气。 为仙者,最忌讳产生私欲。 这也是向来寡言少语的万界天道,都要出口劝解冰镜的原因。 她无论是思想还是行为,都已经陷入缘木求鱼之境。 她现在跪在碧桃面前,嘴里说着替她哥哥感觉到抱歉。 可她心中却在埋怨碧桃,埋怨所有不肯帮助她的人。 她试图用昔日和碧桃两人之间浅薄的情谊,来胁迫碧桃对她的哥哥做出谅解,这样或许她哥哥在被判罚的时候,会轻一些。 至少不用因为一块冰轮印,就身死魂销。 可冰镜一面魔障着,一面又清醒着。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么卑鄙。 可是为了哥哥,冰镜真的顾不上了。 她甚至对碧桃说:“你知道的,我哥哥真的不是要害你,他……他喜欢你!” “很喜欢你的,我知道,他曾经私藏过你的残魂,要不是碍于明光,他也打算在下界停留,为你重塑魂魄的!” “你能不能……看在……”冰镜跪在那里,泪流满面地看着碧桃说,“看在……” 冰镜一时都不知道要让碧桃看在什么情分上。 最后只将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说道:“你能不能帮帮他?” 可他们兄妹和碧桃之间……真的没有太深的交集。 碧桃在冰镜跪下之后,就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冰镜的心里有多骄傲,她乃是万界天道亲自带出来的未来雷帝。 她有整个九天无可匹敌的精纯雷灵属。 她随便一个五雷符,在败落的玄星界,都能惊天动地。 她要是不为自己而骄傲,不因此自视甚高,那才是有病。 但她现在的样子,真是将自己所有的骄傲都踩碎,只为了给冰轮铺一条活路出来。 碧桃羡慕所有形式的亲情,可是冰镜所有的说法都打动不了碧桃。 更说服不了任何人。 显然,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她胡乱抛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出来后,就对着碧桃行了叩拜的大礼,脊背颤抖,不再抬头。 她满腔的绝望和无处可宣泄的怨恨积压在胸腔,她简直快要因为这从未有过的晦暗情绪而崩毁仙元。 碧桃神色自若地受她的“大礼”,居高临下看着她,却满面霜色。 她负手而立,此刻的神情和对待公职之时漠然公正的明光一模一样。 冰轮做的事情,站在碧桃的位置确实是不可原谅的。 那一块冰轮印,若当时真的搅乱了碧桃的脑子,碧桃究竟面临的是怎样的境遇,根本无法推测。 做错事情就是要付出代价。 冰轮后来喜欢她,又是什么可以赦罪理由吗? 但是碧桃看着冰镜那将要粉碎的脊梁,想到冰轮在下界之时,对她一口一个三师姐称呼。 想到他还算趁手好用。 又想到……冰轮除了读不进去书,脑子因为不够灵活而容易愚忠之外,确实也没有其他明显的缺陷。 碧桃也已经利用冰轮那一块冰轮印,达到了很多不可告人的目的。 碧桃终究还是没忍心赶尽杀绝。 不忍心让一个身手绝佳,意气风发的雷部将领就此陨落。 也不忍心看她的小姐妹,因此郁郁难解,道毁仙崩。 不过碧桃没有开口去和冰镜辩解冰轮的对错,没有讽刺,更没有去劝解冰镜。 因为若易地而处……碧桃为了自己的亲人,会做得比冰镜还疯魔。 冰镜现在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碧桃只是等待冰镜那激愤又绝望的情绪平复些许。 这才开口,目光望着潮汐起落的海面说道:“我会去囹圄宫帮他说话的。” “就说他当时给我扔冰轮印,是在同我闹着玩。” 冰镜猛地抬头,看向碧桃惊愕难言。 她找到碧桃其实没有抱着太大的期望。 她很清楚碧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看似待人大方温和,胜友如云。 实则杀伐决断,狡黠吊诡。 她连喜欢的人都能算计成踏脚石,对欺辱她的人,更是从不留任何情面。 如今的九天,曾对她起过歹心之人,连雷斗兵三部的老将,都被揪出来下了狱。 那试图害她的庚午太岁神传承人更是几度畏罪自杀不成。 再看遭受她利用的明光甚至无法对其反击,便知道她本性乖戾,绝不好相与。 冰镜以为碧桃一定不会答应替害她之人说话。 冰镜今日来,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可是碧桃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碧桃……”冰镜叫她,声音哽咽。 碧桃看向冰镜说:“多余的话不需要再说,你现在神志不清,回去好好冷静一下吧。” “我一会儿就去囹圄宫。” 冰镜还要给碧桃磕头,但是被碧桃勾一勾手指之后,突然从大桃木后面窜出来的侍者太极给阻止了。 太极对冰镜极其不客气:“赶紧起来,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你如此以情相挟,若是让旁人看到,还以为我家玄仙仗仙阶欺辱你!” “既已达到目的,就赶紧走吧!我送你!” 太极说着,根本不理会冰镜归天后,本身已经是个天仙品阶,拉扯着她就往苍生殿的外头走。 冰镜也没挣扎,她像一个在沼泽和淤泥之中泡了太久,身体已经失去知觉化为烂泥的人。 被太极拖拽着就丢了出去。 她回头看碧桃,眼睛亮得像是天边的星辰,其中感激的水雾,更是淋漓不尽。 但是碧桃始终都没有回头看她。 她知道,自己表现得越是勉强,冰镜就越会对她感恩戴德。 她要救一个曾经想害她的人,拿一份未来雷帝的“感激涕零”不为过吧? 碧桃下午的时候,还真的去了囹圄宫。 去之前,专门去了一趟无极海捞了一些海货带着。 旁人见不到的罪仙,不代表碧桃见不到。 她曾经可是这囹圄宫的常客,囹圄宫还有她专属的牢房呢。 囹圄宫掌事的依旧是玉嶂仙长,碧桃一到囹圄宫,身形壮如小山,膀大腰圆的玉嶂,就赶紧客客气气地迎了出来。 旁边几个雷斗兵三部小将,想要见自家获罪仙长,在这里缠磨了许久。那大胡子的掌刑管事,依旧半点不肯通融。 见碧桃大摇大摆地被请进去,有人动了动,开口想发出“异议”。 但是很快被身边的人给拉住了。 那人小声道:“你不要命了,那碧桃现在已经是玄仙之位。整个九天的玄仙不足百数!” 野仙灵爬出来的玄仙,更是只此一名独一无二。 而且他们的仙长,不就是被这位碧桃玄仙送进去的吗。 众人想到这一层,登时看着碧桃的眼神都带着些许噤若寒蝉的意味。 “玉嶂仙长,你倒是清减了不少。”碧桃一点也不客气,拍了拍玉嶂的手臂,态度一如当初。 玉嶂这些日子确实瘦了不少,主要是囹圄宫从前可是个闲置的部门,玉嶂这个囹圄宫掌刑,也是九天著名的尸位素餐之职。 这些年唯一给他找点事情做没让他闲死的人,就是反复进大牢的碧桃了。 如今囚犯济济,个个都是从前走在仙京上碰都碰不到的大人物。 总是有像门口堆着的那些人,想钻进来。 玉嶂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 主要就是在严防死守这些人,谁也别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密谋串供。 碧桃再来这里,玉嶂欣喜是有,态度却十分谨慎。 好在碧桃表现得和从前一般模样,玉嶂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他带着碧桃去他们兄弟们的休息之处,一群人都是乍见碧桃有些规矩,很快就像从前一样混在一起了。 毕竟……距离碧桃上一次出囹圄宫,天界也没过去多久。 唯一不同的是碧桃已经从一个小灵仙,变成了万人敬仰的玄仙。 “哎……你这仙阶升得好似乘雷上天啊!真是令我等羡慕!” “我在银汉罟上看着你下界竞赛,骚招频出,简直瞠目结舌!” 碧桃坐在桌子边上,把带来的给兄弟几个打牙祭的红灵蟹放在桌子上。 指使着因为囹圄宫太忙,又被暂时抽调回来的玉干说:“你把这些蟹蒸一蒸吧,别忘了放点竹叶!” 玉干哎了一声,拎着一大兜子红灵蟹离开。 “自打你下界,这一口海货我们哥几个是真的吃不上了。” 有人不禁抱怨:“你新收上来的那个侍者……叫什么来着?就是当街暴打阳神玉男的那个阴阳眼儿!” “叫太极。”旁人有人补充。 “对。那小子未免也太凶了吧!根本不让我们靠近苍生殿,我们哥几个给你准备的晋升礼物都没送出去,说我们看上去像找茬的,再靠近他就要揍我们。” 碧桃忍俊不禁,伸手道:“那我现在人来了,把东西给我吧。” 那个人闻言表情反倒是一怔,挠头很不好意思:“不是什么好东西……是给你升神仙准备的礼物,而且你现在已经是玄仙之位了,囹圄宫这等刑狱之处的东西,还是不要的好。” 碧桃轻笑:“所以我升了玄仙,你们就没准备东西。” 众人皆是一脸讪笑。 倒也不是他们故意不准备。 而是他们根本不知道,碧桃会不会还和从前一般,视他们为朋友。 她现在能耐太大了,整个九天被她一个人搅得暴雨惊雷。 而且就今早上,银汉罟上说,她连未来的帝君都搞到手了。 放在几月之前,他们这群兄弟还在嘲笑碧桃因为栖身大桃木,意外看到了几个仙君裸泳,是占了便宜。 还说那些仙君光着身子在她修炼的地方散德行,简直是往耗子洞里面灌米。 一眨眼……一切都不一样了。 上一次碧桃归天,他们没来得及派人去。等碧桃参加第二场竞赛,他们派人去送第一场竞赛的礼物,已经是战战兢兢。 被拦截了一次,就再没有人有勇气提起了。 他们很清楚,此一时彼一时,碧桃现在同他们,又何止是天差地别呢? 只不过碧桃这次来,他们的观念就又改变了。 他们最开始都以为碧桃是来耍威风的,如今看来,倒是和他们这些老友重聚的! 这不连海货都带来了! 一行人吃了带着竹叶香的螃蟹海货,喝了九天能找到的最烈的酒。 席间,有人道:“这个酒,就是上一轮你晋升神仙位的时候,哥几个给你准备的贺礼,够烈吧?” 他们都知道碧桃最喜欢烈酒。 碧桃点头,酒入喉咙,辛辣弥散在食管胃袋。 但是怎么说呢,回味不够刺激。 毕竟她已经喝到这世上最“烈”的酒了。那一口才是回味刀割腐蚀一样的刺激。 但她对这些兄弟们准备的酒,显然也很满意。 自己就喝了一坛子。 酒过三巡。 几个难得聚在一起的人,都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 和碧桃说话也不再顾忌。 而玉嶂从一开始的紧张恢复成老样子,开始替碧桃操心。 “你说你……哎呀,你好歹低调一些,没听说过闷声发大财吗?” “你说你现在站在九天的风口浪尖之上,看着是威风,但我总担心你……” 玉嶂那一张连毛胡子的熊脸,做出愁苦之相倒让碧桃有些想笑。 “你做这些事情有人替你撑腰吗?” “那朱明仙督对你是真心实意还是利用?” “我们几个没本事,但是你若是以后没地方去……” “呸呸呸!”有人砸玉嶂,“你说什么呢管事?碧桃就算没地方去也不能回这里呀!” 玉嶂也连忙呸呸呸,但是很快,他说:“就算你想回也回不来了。你住的那间牢房,有人了。” 几个兄弟们提起这个茬儿,全都笑得一脸浑蛋。 碧桃和他们混了那么久,见几个人这样一笑,就知道他们没干好事。 但她偏偏不主动问,就等着他们自己往出倒。 果然就有人忍不住凑到碧桃旁边说:“记不记得你那时蹲了三百多次大牢,都是谁把你送进来的?” “哥几个算是给你报仇了!” “那冰轮天仙,就住在你专属的牢房里面,‘待遇’可比你当时好多了。” “我瞧着他从云端跌落,是真的有点生不如死。” “哈哈哈哈……这不就是恶有恶报吗?” “让他当初一直仗着自己出身雷部,就欺辱碧桃这个野仙,现在风水轮流转,天道饶过谁啊?哈哈哈……” …… 一行人聊得热烈。 碧桃但笑不语。 等宴席散了,这才亲自去她曾经的常驻牢房看了看。 那些兄弟们对碧桃提出这种要求毫不意外。 还打算跟着碧桃去耀武扬威,但是因为晚一点还要换班,只好把刚刚喝的酒全部都逼出来,短暂一醉,就赶紧投入公职正事。 碧桃一个人走到那间牢房旁边。 看出来冰轮是受过专门的“款待”了。 其他的牢房里好歹有床有被子有恭桶。 这冰轮的牢房之中只有一堆蒿草,一个破盆。 无论是人还是仙被摘除所有的“外在条件”之后,到最后的诉求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睡。 天界的仙位正常食五谷,本也该有五谷轮回,但因为仙阶满身清气,想要清除自身污秽,捏一个法诀便可化掉吃下的食物。 而被关押的罪仙,仙力被压制,能力等同凡人,无法化食。 这也算一种获罪之后的“惩戒”。 冰轮被这样“款待”,也真是再没有的极致羞辱了。 碧桃走到牢房旁边,看着冰轮侧躺在一堆蒿草里头,身形佝偻着。 想到他在下界之时,有一段时间被砍断了胳膊只剩一只手,每次躺着也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冰轮感觉到有人站在他的牢房门,以为是送饭的狱卒。 他知道那些人故意羞辱他,为了不让自己五谷轮回,不敢吃不敢喝。 察觉到那个人许久没走,这才转过了头。 但是看清了碧桃的瞬间,他瞳孔骤然收缩。 然后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往蒿草里面钻。 再没有什么比自己身处极致的狼狈情状之中,却被你喜欢的人看到更难堪的事情了。 碧桃没吭声,看着他脑袋塞进去,外面露着个屁股。 好像一个走投无路就把脑袋插进雪里,权当危险不存在的野鸡。 她有些啼笑皆非。 她又不是有意来羞辱冰轮的。 碧桃开口声音平静地说:“今天冰镜去找我了。” “她看上去状态很不好,有一些晦浊之气缠绕在灵台和心脉之处。想必是为了你的事情东奔西走,吃尽苦头。” 冰轮闻言,身形一僵,而后从蒿草里面钻了出来。 但他没有看向碧桃,而是僵硬在那里听着。 事实上他背对着碧桃,听到“冰镜”这两个字的那一刻,眼眶就已经红透了。 碧桃继续道:“她那么骄傲,一见面就给我跪下了,五体投地的姿势。” “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让我为你说话。” 冰轮始终背对着碧桃,有些嘶哑变调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你不用理会她。” 他确实已经像冰镜说的知道错了。 可是这种事情没有办法回溯到过去弥补,就只能接受惩戒。 当初扔出那块冰轮印,他其实已经想好了如何为自己辩解。 虽然他赶的时机不凑巧,现在九天对残害同仙衡量的准则实在是可怖。 但正午那会儿,他被仙长们提审,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任何一句。 他认罪了。 碧桃说:“我可以不理会她,但她若因你的事情生了魔障,仇视所有人,她的仙路还如何走,你有没有想过?” “你自己娇生惯养养大的妹妹,你总要负起责任来。” “至少不能让那么优秀的她,只因为这一点挫折,就失去方向和支撑,甚至走上歧路。” 冰轮闻言,喉咙像被人塞了一块炭火。 提起冰镜,他再也顾不上他那一点见不得人的恋慕之情。 慢慢转过头来看向碧桃,形容枯槁,双眸赤红问道:“可我如今这样子……我又如何保护她?” 碧桃看着冰轮,说道:“以身作则。” 碧桃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冰轮却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到了牢房的旁边。 对着碧桃背影喊道:“对不起!” 碧桃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你不是早就跟我道过歉了吗?” 当初冰轮把那枚冰轮印扔给碧桃的时候,口型说了两个字。 ——抱歉。 他那个时候就知道他自己做得是错的。 只是人蠢起来,总是会做一些令自己追悔莫及的事。 冰轮听到碧桃的话,也想起了当时……顷刻间面红耳赤。 不是羞涩,是羞耻,是无地自容。 当天晚上,冰轮就被放出来了。 因为碧桃去找了囹圄宫的玉嶂,给了他一个说法,让他上报。 玉嶂非常不理解,跟碧桃争辩得脸红脖子粗,差点跟碧桃打起来。 “他当初那么欺负你,一直对你抱有敌意,还用冰轮印害你,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错过现在这个机会,再想处置他就难了!” 碧桃无法跟他解释,自己打算利用冰轮一事,彻底收服冰镜。 更无法对他说,她一直觉得冰轮是个人才,就是蠢,但蠢也有蠢的好处,一把兵器,倒也不需要太多个人思想。 好好磨炼一番,可堪大用。 她最后为了平息玉嶂的火,只好叹息一声,装作有苦难言说:“玉嶂仙长……你也说我站在九天风口浪尖之上,数不清的人想要将我拉下云端,踩进淤泥。” “人在其位,有的时候不得不受权势裹挟,九天大多数都是古仙一族啊……” 碧桃语焉不详,只是暗示:“玉嶂仙长,那冰轮乃是雷部培养的雷将,你也知道吧?” 她面上酒气未散,神情惆怅。 一举两得之余,还给雷部扣了个屎盆子。 本来激愤的玉嶂,登时就不吭声了。 他身为囹圄宫掌刑,这段时间也是受到各方的权势裹挟,如何能不明白碧桃的苦楚? 玉嶂又开始替碧桃感叹,前路多艰,最终还是按照碧桃说的去办了。 办完了冰轮的事情,碧桃没回自己的苍生殿。 已经临近子时,明光今日,无论如何,也该忙完回到玄晖殿了。 碧桃得找他商议一下,两个人之间的那些事,要如何处理,再好好安抚一下明光的情绪。 不过她到玄晖殿,守宫的仙娥和仙君都说明光玄仙还没回来。 碧桃原本打算在他的宫殿外面等着,但大概是因为明光提前交代过他宫殿的仙娥仙君,他们竟开了阵法,请碧桃进屋里去等。 碧桃一进去,阵法自动关闭。 屋子里……还是一片狼藉。 早晨时离开是什么样子,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显然明光没有让任何人进来收拾。 此刻这屋子里的凌乱程度,正好映射其主人现在该是何等的惊惶错乱。 碧桃一直等到子时过去,明光还是没回来。 这个时间还不回来,他应该就是不回来了。 至于人去了哪里……碧桃往自己苍生殿走的时候,猜测他是在躲自己。 或者是接受不了现状,躲到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她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去瑶池里面捞一捞人试试。 忧心忡忡走回苍生殿,一进去,碧桃就召唤占魁。 结果占魁跑出来,一双眼睛瞪得要飞出眼眶,对着碧桃就是一顿挤眉弄眼。 碧桃满心惆怅,根本没明白占魁是什么意思,对她说:“跟我去瑶池里面捞……” 碧桃的话说一半,越过占魁的肩膀看到了殿内,桌子旁边坐着的一个人。 碧桃的话音戛然而止。 那人腰背笔直,眉目冷肃,看气势,单单只是坐在那里,简直像是杀上门来讨债的。 殿内其他的几个人也都在,但个个都脊背紧绷。 屋子里面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平时恨不得路边碰到条狗,都要上去干一架的太极,竟然低眉顺眼地坐在那人对面,看表情姿态,很有几分恭敬之意。 碧桃表情一空。 她是真切地感到震惊,震惊到人都有些迷茫了。 明光……没有去跳瑶池。 他竟然跑到苍生殿来了。 来找她了? 在这个九天热议的当口上,来这苍生殿找她,岂不是在给旁人亲手递话柄吗! 他是急糊涂了吗? 明光看到碧桃之后,从桌子旁边站起来。 他一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纷纷抬头,一个个想看他……又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一屋子就那么几个人,眼珠子转得简直到处都是了。 碧桃看向明光,一时也没有办法从他过于严肃紧绷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一本正经试探道:“明光玄仙来访,定是有要事,不如……我们上楼聊?” 明光很是克制地“嗯”了一声。 然后碧桃就和他一前一后上楼了。 碧桃直接把明光带进了自己的寝殿里。 门一关上,还未等碧桃动手,身后金灵就迅速在半空交缠成符。 而后阻隔的结界自两人周身荡开。 碧桃深吸一口气,把那些准备好哄明光的话,还有解决这件事情的策略在心里飞速过了一遍。 脸上堆起一个完美的笑,准备好好哄一哄人。 明光没有躲着她,竟然来主动找她了。 不错,有进步。 进步到让碧桃感觉到意外。 谁知更意外的还在后面。 明光在阵法落成之后,突然从碧桃的身后将她紧紧给抱住。 同时他的侧脸贴到了碧桃的耳边,带着些许懊恼崩溃的声音,紧贴着碧桃卷着潮热的呼吸,一起传入她的耳道。 明光说:“你怎么才回来……怎么办啊,我不想活了。” 第109章 蜜糖馅儿的! 碧桃站在那里, 一时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都没敢立刻回头。 但很显然“出现幻觉”的不只她一个人。 哪怕碧桃没回头,明光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失态。 他都被自己给吓到了。 他迅速松开了碧桃站直, 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表情在碧桃身后十分精彩纷呈地变化了一番。 等到碧桃慢慢地,像怕惊飞一只落在窗台上的小鸟一样,回头看他时,他已经恢复了素日一贯的严刻矜傲。 他站得像一棵雪地之中挺拔的青松,高大,俊冷,枝干之上落满积雪, 一动一静,抖落的皆是森森寒气。 碧桃咽了口口水。 她体贴地没提起刚才自己“幻听”的事情,和明光严肃的表情如出一辙。 碧桃开口清了清嗓子说:“明光玄仙, 先喝杯茶吧。” 明光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碧桃转身, 去桌子旁边给明光倒茶。 幻听到的内容,对碧桃来说太“强劲”, 碧桃提茶壶的时候手腕有点发软。 或者说她现在全身发软。 从心底里开始的那种软, 一路软到后脚跟。 她简直都要站不住了。 天呐。 天道做证! 明光刚才……在跟她撒娇! 一个用骄傲做骨头, 用强横做经脉,用自苛慎独做血液的人, 什么情况下才会跟人撒娇呢? 这可比太阳从西边升起来还要稀奇。 碧桃倒好了茶,站在桌子旁边等着明光过来。 她非常懂得拿捏人心, 何时该进, 何时该退, 何时该说什么样的话。 可是她此刻却没说什么话来缓和诡异的气氛。 因为碧桃的脑子晕晕的。 她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是用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地看着明光。 明光想跑。 他现在乱哄哄的脑子,根本算不清,是他如今在整个九天“声名狼藉”比较丢脸, 还是刚才他居然鬼迷心窍一样发出那种声音,说出那样的话更加让他无法接受。 他脚尖朝着门口的方向挪了一点。 碧桃张了一下嘴想叫他,明光朝向门口的脚尖又拐了回来。 他四肢有些不听使唤,用一种不甚和谐的姿势,走到桌子旁边。 满脸严肃地坐下了。 碧桃悄悄吁了一口气,也坐下了。 两个人都侧身对着彼此,谁也没开口说话,齐齐端起杯子,呲溜溜喝茶。 等到俩人好似干渴了八百年的沙虫,把一个茶壶活活给喝空了,漫长的寂静总算是浇灭了那一份“不敢高声语”的无所适从。 明光维持体面,没有把茶根吸干。 然后若无其事地率先开口,为了掩盖心虚,他甚至语调带着问罪般的强横,开口就是质问:“你去囹圄宫见冰轮了?” 明光在九天眼线稠密,又手握九天留影大阵,碧桃一去囹圄宫就有人告诉他,她说了什么见了谁,明光都知道。 还知道碧桃去他那里找他。 之所以没有折返玄晖宫,是害怕两个人在半路上又错过跑空。 碧桃:“……啊。” 碧桃脑袋上还像是捆了一圈锁链,仔细看,那锁链竟是用排列的字环环相扣,写得正是——你怎么才回来,怎么办,我不想活了。 明光突然用质问的口气问她话,碧桃脑子还被“锁链”捆得昏沉,没能马上回答。 怪不得世人常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① 她从前总觉得自己对明光的喜欢和追逐,就是情爱的全部。 她享受追逐的过程,并且势在必得。 可是真的“得”了,碧桃才发现,那追逐的过程再怎么酣畅淋漓,也比不上喜欢的人一句身心倾覆的撒娇来得惊心动魄。 这种震撼甚至超过了身体高峰之时带来的满足。 碧桃觉得自己好似一个被妖姬迷惑的君主,咬了一下舌尖,才勉强拨出二两清明。 自如地接话道:“是冰镜来找我了。” 碧桃说:“冰镜跪我,希望我帮她哥哥说句话,保住冰轮一条性命。” 明光拧着眉心说:“可他曾经的做法,差点要了你的性命。” 明光是察觉冰轮对碧桃态度有异,从冰轮的嘴里逼问出了第一场竞赛传送前发生的事。 明光在第二场竞赛放他归天,就是要让他归天为自己做的事情伏罪。 若小桃枝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没有层出不穷的手段。真被冰轮印之中的晦祟之气影响,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不死……她脑子被搅乱,也无法再归天了。 明光不赞同地看着碧桃说:“你这是徇私枉法,你难道……” 明光及时把后面那半句“对他余情未了吗”给咽了回去。 但“不高兴”这三个字,密密麻麻鳞次栉比地排列在脸上。 碧桃手肘撑住自己的额头,又有点发晕。 如果说明光一进门的那一句撒娇,是他被“声名狼藉”的现状,逼迫得不慎泄露了一丝脆弱和依赖。 那他此刻恼怒形于色,便说明他是真的在对碧桃展露一切真实的情绪。 碧桃看着他,心里有一窝兔子到处乱撞。 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地问明光:“我徇私枉法,你要制裁我吗?” 明光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碧桃咬住嘴唇。 明光又说:“你将他就这样放过,日后九天岂不是什么人都敢对你抛掷恶意?反正也不会受到处罚。” 明光面带霜色,出口的话比唇更薄凉:“况且冰镜又有什么资格跑来求你?” 碧桃看着为自己愤愤不平的明光,耳朵已经听不到什么东西了。 只看到他的嘴唇一开一合,红润的舌尖在其中若隐若现。 昨夜碧桃已经尽情品尝过了,他出口的话总是那么严肃狠厉,可他的嘴唇却软得要命。 这真的合理吗? 明光还在说:“她受你为她‘守劫’之恩,却不愿花上几年寻你残魂,若不是我看在母亲培养传承者不易,你以为我会放她归……唔。” 碧桃鬼使神差,凑上前轻轻叼住了明光动来动去的嘴唇。 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太想亲。 碧桃轻轻吮了一下,明光的话音戛然而止。 两人近距离对视,碧桃看到明光眉心竖纹。 明光自小众星捧月,平素寡言少语,真正发言之时鲜少被人打断,尤其是这种极不庄重的方式。 碧桃总以为两人还如从前,要她格外用心地哄着捧着,才能和平共处。 对上明光金色闪动的眼睛,笑着退开,坦诚道:“一天没见,正如凡间十年。太想你了,没忍住。” “你接着说。” 她说完之后舔了舔嘴唇,正欲退开,后颈便被大掌掐住。 明光侧过身,直接揽过弯腰“偷袭”他的碧桃。把她拉坐到自己的腿上,仰起头,亲吻她的双唇。 他其实也没比碧桃好到哪去。 没有一见面就啃过来,纯粹是他强悍的自制力撑着。 碧桃被搂抱住的瞬间,就又开始晕。 不行了。 今日真的一切都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热烈地回应明光。 两个人唇齿相依,完全忘了刚才在说什么。 昨夜的那场“大火”再度重现。 等到桌子上的茶杯因为桌子被明光向后仰的力度撞得蹦起来,翻到地上,“砰”一声四分五裂,他们才被这声音强行被拉回理智。 此时面对面相拥的两人,俱是神色靡丽,双唇嫣红,衣衫凌乱,鬓发相缠。 碧桃将额头枕在明光的肩头,平复呼吸。 愉悦得小腿直晃。 明光搂着她,长长的法袍宽袖,掩盖着他正在作的“孽”。 他看了一眼门口方向,默默将探入碧桃衣袍的手拉出来。 明光低头,将额头抵在碧桃的肩膀上,气息也有些不稳地说:“好多人。” 这一句话是陈述。 碧桃却莫名听出了一种抱怨的意味。 碧桃轻笑了一声,紧紧搂住了明光肩背,亲了下他的侧脸。 “等我去把他们赶走。” 碧桃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 穿过阻隔阵法,走到房门口,把门一拉——对上了十几,不,二十几张兴奋窥视,恨不得挤进屋子里的脸。 一路从这个房门口,排列到了走廊的转角处。 除了碧桃的几个侍者,还有一些她素日赖在这里不走的好友。 被碧桃逮住,各个挤眉弄眼,半点不心虚,还抻着脖子,朝屋子里张望。 明光背对着门口,坐在桌子旁边饮茶。 只不过他手里的茶杯是空的。 从后方看他极其端庄,但是自身前看,他交叠到喉咙的衣襟被碧桃拉开,薄红从喉骨一路延伸到衣领之下,加之他眼尾血管本就些崩裂,再染上红晕,看上去秾丽得像是上过妆。 只不过这一幅如画美景,就只有碧桃一个人能看到。 碧桃肃容对着门口贴得最近的占魁等人说:“都堆在这里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这些人怕明光,却不怕碧桃。 明光是玄仙位,设下的阻隔阵,他们应该什么都听不到,堆在这里纯粹是起哄架秧子。 占魁笑嘻嘻地说:“这不是你们两个都没吃饭吗,我让翠微送点吃的喝的进来?” 碧桃:“滚蛋。” 她抬手催动木灵一挥。刷了一把玄仙的威风。 一群看热闹的仙位,就被碧桃直接给送到楼下去了。 占魁好歹是个天仙了,就后退了几步。 不过对上碧桃严肃的视线,她也悻悻地摸了下鼻子,晃晃悠悠下楼去了。 心说藏什么藏,有什么好藏的? 谁没有男人一样! 广寒那个秃孙子为什么还没回来? 回来就揍得他下不来床! 碧桃重新将房门关上。 而后抬手娴熟地又设下两重禁制。 这才回到桌子边上。 被这些小崽子们一打岔,她那种昏头的状态好了不少。 站在明光旁边,勾着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他的眼尾处。 “你这里血管断了。” 碧桃催动木灵,手指点在他两侧眼尾,帮他疗愈续接。 明光仰着头一动不动,微垂着眼睛,盯着碧桃的衣襟处。 碧桃察觉到他的视线,抬手将法袍的腰带解下来。 衣襟彻底散开,碧桃低头问明光:“还拿着杯子不放?” “那你是想吃这个,还是想喝那个?” 明光才被疗愈接续的细细血管,重新充血流动起来。 他整张脸都红了。 但他还是捏着杯子没放。 又说了一遍:“你这里的人太多了。” 不合适。 他放缓呼吸,催动金灵在经脉之中肆虐。 他自认能够自我规束言行,将自己的私欲和情绪都掌控在手。 他拉着碧桃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凳子上面。 片刻后,看上去已经恢复正常。 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襟,而后说:“冰轮的事情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就这样将他放过肯定不行,他在提审的时候已经认罪,天规在上,法不容情。” 碧桃说:“他做的那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他确实已经知错,而且……” 明光伸手一把掐住了碧桃下颚,虎口正卡在她的嘴角处。 碧桃欲要帮冰轮说的话,就被堵住了。 明光根本不想听她为任何人说话。 尤其是冰轮。 他追溯银汉罟的时候看到在下界时,碧桃给冰轮渡气。 他知道那是救人。 但知道归知道。 他想着想着,手指就有些用力过度,拇指指尖压住了碧桃的舌尖。 掐得她一哼。 两人沉默对视,或者说对峙片刻。 明光微微眯了下眼睛,他不信碧桃会对冰轮那蠢货有什么“余情”。 他问碧桃:“你是想借冰轮收服冰镜?” 碧桃一双桃花眼,荡出盈盈春意来。 她的心思被明光猜中,也不遮掩,反而很高兴。 这才叫两小无嫌猜。 她转动舌尖,卷了一下明光的拇指尖。 明光霎时间缩回手指,却又掐住碧桃的面颊,把碧桃捏成了鸡嘴。 他似乎极其钟爱碧桃这个样子。 碧桃还轻笑着,“咕咕咕”配合着,学起了鸡叫。 明光被她逗得想笑,强行压抑,嘴角轻轻抽搐了两下。 碧桃这时候,双手攀上他的腕骨,没干什么,就是轻轻握着他。 一副任由他予取予求的模样。 克制什么?掌控什么? 明光想,他的“人”,他想怎样就怎样。 明光倾身,再度亲在了那张小鸡嘴上。 明光今天白天一整天,已经反复反思过自己的行为。 他觉得两个人需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 所以今日公职一结束,就暂时放置下那些未曾来得及批阅的公文,跑到了苍生殿来找人了。 但一见到碧桃,尤其是和她面对面说话。 他脑子不止一次被她那双眼睛搅乱。 嘴根本不想用来跟她说话。 等到两个人再度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时候,是门口有人来敲门。 那眼睛和占魁差不多大,但是心眼儿却实在是没占魁多的翠微,还真的被指使来给两人送宵夜了。 碧桃从明光的衣襟之中不情不愿地抬头。 她确实饿着呢,但她这不也吃着呢吗! 不想换东西吃啊。 占魁那狗东西,碧桃找到机会一定要狠狠地收拾她! 明光扭开头不看碧桃,侧颈绷起的重重青筋昭示着,他显然也是已经忍耐到极限。 翠微还轻声敲门,问:“仙姑,吃的拿来了。” 翠微和太极,还有武医师等人一样,都还是习惯叫碧桃在第一场竞赛之时被人称呼的“仙姑”。 碧桃无奈起身,转身去拿食盒,稳了稳心神和声音,应道:“来了。” 明光怀中一空,沉迷的神色一厉,碧桃还未离开桌边,他长臂一揽,自身后勾住她的肩背,将她重新圈在怀中坐下,捂住她的嘴,咬住她后颈狠狠撞她。 碧桃回头,对上明光落日熔金般的眼睛,也一下就被烧化了理智。 心想她这边的人……呃……确实有点太多了。 最后那个食盒到底没人去拿。 翠微被太极拉走了。 食盒孤零零地放置在碧桃房门外的地面上。 一直等到五更天,碧桃才穿过重重禁制,打开门把食盒拎进来。 催动木灵,边走边给食盒里面的食物升温。 明光人还在桌边,衣衫完整地坐着,但他人好似海中一闪一闪会发光的灯笼鱼,头顶上是数十个叠加的清洁咒术。 碧桃提着食盒,坐在缺了半拉靠背的凳子上,就在明光对面,一脸餍足不端不正地靠着,懒洋洋地嘲笑他:“你到底是嫌我脏,还是嫌你自己脏?” 明光不吭声,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整理衣物。 他们两个这次衣袍一丝一毫也没损坏,毕竟……要真的损坏了,明光怎么离开苍生殿? 让人回去拿衣服……那就连碧桃都想不到银汉罟上会怎么编排他们两个人。 “行啦,粘上的‘脏东西’不都已经清洗掉了吗?” “来吃点东西。” 碧桃把食盒摆在桌子上面。 还没打开,明光看了一眼桌子,终于说话了:“你还打算在这张桌子上面吃饭?” 碧桃:“……” 碧桃本来什么都没想。 但是明光一说,她想到之前自己大敞四开地在这桌子上的情状。 顿时她开启食盒的手也抖了一下。 明光还“一闪一闪”的。 瞥她一眼,像被烫到一般,飞快挪开视线。 他已经把衣襟重新交叠到喉咙下面,衣服穿好,就像是被重新镀好了金身的神像。 眨眼又是一个相貌堂堂,昂扬端华的正经仙君。 只是发冠散了下来,墨色长发逶迤在肩背上,好像倾落的银河。 碧桃说:“要不我们两个去那边的长榻上面吃?” 明光这次万分克制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很饿了。 两个人正正经经地坐在长榻边,吃了翠微送来的宵夜点心。 肚腹和欲念一同饱足后,他们在长榻上小桌子的两侧对视。 分别开始搜刮各自的脑子,想试图扒拉出之前准备好要对对方说的话。 但是对视片刻的工夫,他们脑子里只剩下方才彼此沉溺情潮巅峰之时的模样。 于是又各自转头。 默契地决定,今天无论什么话都先不说了。 怕是再看对方一会儿,事情要一发不可收拾。 “时间不早了。”碧桃看了一眼计时的时晷。 明光噌地从桌子旁边站起来,说:“我该走了,还有些下界公文积压在桌上……” 他说着,朝着门口走去。 但是中途他不知道为什么脚步稍微凝滞了一下,偏了一下头似乎是想看碧桃。 但是最终没回过头。 碧桃却精准捕捉到了他细微的动作和情绪。 她歪了歪头,简直怀疑自己会错了意。 明光无论是走路还是做事的风格都是雷厉风行,很少犹犹豫豫。 除非……他有别的想法,又耻于表达。 碧桃站起来试探:“要不然……你勉强在我这里睡一晚?” 明光脚步一顿,背对着她站在门口,推门的动作一滞。 碧桃勾了下嘴唇,忍俊不禁。 而后开始帮他找理由。 “你看天都快亮了,如果这个时候出去让人看到,岂不是议论更加难以遏制?” 事实上五更天没过,正是万籁俱静,黎明前最昏暗的时间,在凡间的话,连看家的狗都睡了。 最适合“奸夫”出逃不过。 但是碧桃这个理由,却好似“重如千钧”,一下子就把明光给说服了。 仿佛夜宿苍生殿,真的比天亮之前回到寝殿的提议要好。 他转过身,神情严谨地思索了片刻,无比端正地点头道:“也好。” 碧桃差点就笑出声。 咬着自己那发痒的牙根,忍得好辛苦。 明光的性子古板恪守,自束太过,私欲压抑过久是会反噬的。 他从小渴求的所有感情都无人给予,碧桃早就知道自己会是他的独一无二。 她甚至猜到明光动情之后,必定是山崩海啸,再不可逆转。 但碧桃是真的没想到,他的“山崩海啸”竟会是这番模样。 他的山里面看上去是欲将喷发的炽烈熔岩,令人望而生畏,将海底的狂澜都映照成了如血赤红。 碧桃毅然决然地跳进去,都准备好被熔岩腐蚀,烧灼,体无完肤,被高温的海水煮沸。 结果喷发之后的火山,冲击得海水倾天逆流,引动漫天热雨,气势汹汹地瓢泼而下——却给她兜头淋了满身浓稠的蜜浆。 不光分毫未伤,还把她给甜得随时都要昏过去。 他竟然是个像熔岩的蜜糖馅儿的! 等到明光“勉为其难”上了碧桃的床,两个人着中衣并排躺下之后,碧桃柔声问他:“要说点什么吗?” 还是继续他们两个那二百四十八个孩子的话题? 但是已经归天了也不好再用其他仙位的名字了,第二百四十九个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呢? 明光乜了碧桃一眼,严正道:“不是睡觉吗?还说什么?睡觉。” 他率先闭上了眼睛。 碧桃挑眉,心说你装什么装啊,你不是想事后温存才不愿意走吗? 但是明光装得还挺像,他不肯承认也不肯暴露自己像卫丹心一样,需要温情抚慰。 他看上去好像已经睡着了。 呼吸都变得绵长起来。 碧桃就静静看着他在那里装。 看着看着,她就昏昏欲睡了。 但是她还留着一丝精神,揣测着明光到底什么时候忍不住,要找她说话。 她没等到明光开口。 很快真的睡着了。 碧桃睡得比较沉,是真累了,昨夜折腾一夜没睡,白天又跑去囹圄宫会友捞人。 晚上才回来,就又吃了一顿“饱”的,坐在凳子上的姿势,她也要很努力地起坐。 大腿酸酸的。 知道身边睡着的是明光,碧桃安心又惬意,意识沉沦得更快。 因此她一点没感觉到,脖颈之下的枕头,悄悄被人替换成了手臂。 碧桃的肢体极其放松,枕在明光的手臂上后,还下意识地用脸蹭了蹭。 明光顿了顿,又等了一会儿。 等到碧桃完全不动了,他才圈动胳膊,慢慢地卷着她,另一手勾住她的腰身,长腿将她的腿一托。 把人面对面完全抱到了自己的身上。 碧桃趴在明光的胸膛上,侧着头,脸蛋被挤得微微变形,依旧睡得无知无觉香甜极了。 明光将她完全拥住,眼中毫无睡意。 垂眼看着她的样子,嘴角带上了些许不掩饰的笑意。 手掌捧着她的头脸轻轻揉捏,稀罕得不知如何是好。 戳她的变形的脸蛋,兜着她的后脑,五指没入她的鬓发梳理。 他不禁想到,碧桃还是一个桃枝小人的那时候。 他就喜欢搂着她一起睡。喜欢摆弄她胡拼乱造的桃枝做的身体。 那是他孤独无边的所谓童年之中,唯一的,有生命的慰藉。 也是他如同破壳的雏鸟一样降临人世后,第一个朝夕相伴的“人”。 只不过那时候的明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个人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他垂眼久久地盯着碧桃,心中随着窗外海边的潮汐起落不定。 想到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一切。 他们今晚几度情不自禁,依旧没有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但如今明光已经不打算谈了。 因为无论碧桃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什么都不信。 她的心智确实令他自叹弗如。 他在为了两人关系彻底改变而震动慌乱,因为议论的热潮而焦灼失控时,她能为了拉拢冰镜,连害过她的人都肯原谅。 拉拢了冰镜用来做什么? 她最终想站在哪一个极处? 在她的谋划之中,他这个踏脚石的作用……还能持续多久? 明光这么紧这么近地抱着碧桃,仍觉不够,他感觉自己离她那么远。 明光连碧桃亲近时表现出的沉醉,都很难全盘相信。 明光催动金灵,消除了两个人身上所有的阻碍。 两人的中衣到底还是粉碎在灵光里。 毫无阻碍地相贴,让明光脊背微微战栗。 他闭上眼睛,手掌摩挲着距离碧桃心脏最近的光滑背脊。 像一头猛兽,在不断地逡巡着他的领地。 他下颚蹭着碧桃的头顶,眸光和黎明之前的夜色一样沉暗。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抱着碧桃,安安静静,直到外面的天光渐渐亮起。 碧桃清早上一醒过来,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好滑呀到处都太滑了。 她睁开眼,感觉到了自己正枕着她最喜欢的那片绵软。 明光还在睡,就在她身下。 窗扇映照进来的暖黄晨曦之中,他为了躲避光线,俊脸半埋在铺陈了满枕的长发里,腕臂在碧桃身后相扣。 碧桃撑着手臂起身,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状况,把眼睛瞪得滴溜圆。 她一动,见到明光蹙眉将醒,又赶紧趴回去。 人都有点发傻。 她……她这么如狼似虎吗? 睡着了还能光溜溜地爬人身上去? 第110章 各部招揽 碧桃趴着不敢动。 但是面颊边上就是她最爱的那片柔软, 她看着看着,就实在是没忍住…… 明光只在天亮之后睡了一小会儿, 才刚入睡不久,就被活活嘬醒了。 醒来后看到被拉到他脖颈处,欲盖弥彰的被子。 明光的神情难以形容。 他很想问一问小桃枝,是不是因为从小没有娘亲,没体会过母亲哺喂,才会对这件事情如此执着。 但是明光一想他虽然有母亲,但他也没有体会到被母亲哺喂, 他其实也喜欢这样,只不过没有小桃枝如此夸张的热衷。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心想该回到寝殿, 处理那些积压的公文了。 处理好之后罪仙的判罚也该开始了。 但是明光没有起身把小桃枝推下去, 而是直接拉起被子盖过自己的头顶,捉住了怀中作乱的小桃枝。 双臂禁锢住她的腋下, 把她朝上面拉了一些, 亲吻她在被子里闷得热腾腾的脸蛋。 在她脸颊上面咬了一口。 同时抬膝一撑, 轻车熟路老马识途一般冲了进去。明光的长臂环过碧桃的肩背,捂住她的嘴。 外面天光大亮。 阳光仿佛偷窥狂, 从窗扇的缝隙,从所有能够钻进来的地方钻进来。 洋洋洒洒铺满整个屋子, 将光线投射在镜面之上, 映照屋子中的一切。 被子的影子, 在镜子里变成了一座原地疯狂奔跑的小山,有时候会长出胳膊腿来,乱挥一番,有时候又只是翻滚转动。 但是它显然手脚不协调, 方向不明确,跑了好久,气喘吁吁最终也没能挪动分毫,彻底原地瘫倒了。 等到两个人都卷着被子坐起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把整个屋子映照得一片暖黄。 碧桃鬓发凌乱,桃花粉面,贴着明光的胸膛,像渴水的鱼一样大口呼吸。 明光面色如她一般色彩,说不清他们两个人,哪一朵“桃花”开得更盛。 明光用被子卷着碧桃,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呼吸也错乱难平。 他抬手掐诀。 一口气又是二十几个清洁咒术。 心中本能自我谴责,实在太过放纵。 可他又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从四肢百骸之中慢慢溢出。 这甚至和情爱本身都没有关系,而是他从未像这两日一样,尽情畅快地满足过自己的诉求。 这种想怎样就怎样,而对方任他予取予求的滋味,竟是他活了二百余年从未尝过的餍足。 如坠云端,如跌暖泉,只叫人浑身酥软,什么都不想做。 他的神情都有一些涣散,原来还可以这样活…… 明光意识到自己甚至连罪仙判罚都不想去。 他催动体内的金灵肆虐,试图找回理智。 而体内的金灵再怎么肆虐,带来的痛苦也不足以让他松开怀里的人。 反而越搂越紧了。 就好像一个饮鸩止渴的人,水还没喝饱,毒已经扩散全身无力回天。 小桃子就是他的剧毒。 这导致他整个人进入了一种身魂分离的状态。 而他怀中的碧桃,被他紧紧抱着,仰起头,意犹未尽地亲吻明光的下颚小痣。 小红你好。 小红你好。 小红你好呀! 嘿嘿。 她的双臂环绕明光的腰背,一个劲朝他怀里钻。 面颊蹭着他的胸膛,极尽沉醉。 明光是想利用痛苦让自己清醒,碧桃则是完全放纵自己沉溺。 怪不得人家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恨不得日日夜夜和明光这样纠缠下去。 两个人都快被对方迷死了,短时间根本难以自拔。 但随着太阳越升越高,银汉罟上的消息越发密集,明光还是艰难地找回了理智。 回去处理公文已经来不及了,一会儿需要直接去重霄六御台。 他心中默念,这次一定不能忘记把自己身上混杂的木灵抽干净。 明光清醒后,看着碧桃,第一句话就是:“我衣服绞碎了。今日要判罚罪仙。” 明光故意没说他的衣服是自己绞碎的。 碧桃登时一哑。 她的也没了…… 她昨晚上怎么爬到明光身上的,完全不记得。 但是碧桃对自己很了解,肯定是她嫌弃隔着衣服抱明光不爽,把他们俩的衣服都给绞碎了。 毕竟她升玄仙的新绝技“千刀万剐”,应用起来最适合脱人家衣服了。 碧桃心虚,眨了眨眼睛,很快道:“啊!对了,我昨天早上从你那里回来,穿了一套你的衣物,你等着我给你找!” 碧桃说着就下地。 就那么不挂一丝, 披散着满头的长发,去给明光找衣服。 曼妙的身形一览无余,她简直像山林间的妖精,像刚刚化形的狐狸。 明光卷着被子坐在那里,一脸的正人君子貌。 只是在碧桃看不到的地方,他唇角泄露出栽赃得逞的笑。 一双金瞳熠熠生辉,死死锁着小桃枝的身影。 他知道碧桃昨天穿着他的衣物从玄晖宫出来。 他手里可是掌控着整个九天的留影大阵,和诸仙都可以进入的银汉罟不同,那是监管九天诸仙一切活动的阵法。 当时他和小桃枝在水椿桥上那一段,就是明光利用自己的职权抹去的。 所以昨夜明光毫无顾忌,把内袍绞碎,他知道今天有穿的。 碧桃给他拿来衣物。 明光接过来,双眼却没离开碧桃。 大饱眼福的同时,面不改色地倒打一耙:“你睡觉太不老实了。” 言下之意——就是今天晨起的失控,皆是因为碧桃睡觉不老实,昨天爬到他的身上还搅碎了他的衣袍而起。 这句话碧桃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两个人小时候睡在一起,每天早上醒过来,明光第一句话都是这个。 好像她一睡着就变了个人,在床上蹦来蹦去,碧桃一度怀疑自己恐怕是有和凡人一样的夜游症。 或是她天赋异禀,能够梦游太虚。 碧桃自认了是她睡觉不老实,是她迷惑了明光,耽搁了时间,导致他去重霄六御台那边要来不及了,为表歉意,碧桃亲自给他穿衣服。 小时候明光喜欢摆弄碧桃身为小桃枝的四肢,现在两个人都长大了,明光老老实实地抬手抬脚,让碧桃给他穿衣,让碧桃有种两个人时隔多年调换过来的感觉。 她玩得不亦乐乎,中途还占了不少便宜。一双手把明光浑身上下都丈量了一遍。 想起她在下界用法相捧着明光,心里盘算着以后哄明光变成一个小人儿给她玩一玩。 明光被碧桃毛手毛脚,弄得气血起伏,用目光谴责她,却没有躲开,由着她四处作乱。 衣服穿好之后真的不能再停留,连吃个早饭都来不及了。 明光低头,亲吻碧桃额头,停留半晌,才恋恋不舍说:“我得走了。” 说完之后,他甚至没有走门。 推开窗户,径直化灵而去。 碧桃:“……” 所以明光昨天晚上犹犹豫豫装模作样地往门口走什么? 真想走,开窗户直接不就走了吗! 碧桃站在窗户边上,一直看到那束金光消失天际,才趴在窗户上“啧”了一声。 楼下的人大概是看到明光走了,有人来敲门。 “碧桃,碧桃!” 没有明光在,碧桃这个屋子就算是把门锁上,也会被人连门带锁一起拆下来。 占魁刚刚升了天仙,广寒走了,她没有地方应用她升仙之后的能力,全用在碧桃这里了。 把房门冲开之后,占魁一连破了两道阻隔结界,最后一道是碧桃设的,她打不开了。 但是透过结界看到碧桃趴在窗户旁边,不知道在笑什么。 冲着碧桃嚷嚷道:“人都走了,你一个人在那美什么呢?!” “下来吃饭啊,好几个人等着你呢!” “而且今天早上雷斗兵三部,昆仑山,蓬莱岛,还有白虎星宿侍者,全部都送来了东西,你赶紧下来看看啊!” 碧桃满面春色回头,没骨头一样扒着窗台,懒洋洋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下楼用早饭时,碧桃宫殿里面的一群人都在。 围拢着她,七嘴八舌指着大殿桌子上面堆放着的那些东西,说当时送来的人地位何等非比寻常,态度又是如何谦卑。 “风水轮流转啊,”太极吃东西狼吞虎咽,“雷部的那些人,之前在半路上碰到一个个鼻孔都冲天,今天过来恨不得都卑躬屈膝!” 翠微说:“我们九天监生有两个大帝要收我做传承人。” 武医师也说:“我也被正式授予了仙职,过些日子要跟着医部的灵泽神仙下界练习化身。” …… 碧桃一边吃着,一边听着众人说话,就连她也不由感叹,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她若不升玄仙,这些侍者不受排挤就不错了,想出头肯定是千难万难。 不过在这个时候讨好她的侍者,目的也是不言而喻。 想拉拢她这个新鲜出炉的玄仙。 吃过饭,碧桃看了看那些各部派人送来的招揽敕印,还有恭贺她升玄仙的各种礼物。 其中雷斗兵三部,送的东西最为贵重,招揽敕印也是令人见之凛然。 兵部招她做六丁神女之中丁未神将的传承人,送的乃是炼化本命法器的上古星陨石。 斗部招她做木德岁星星君的传承人。送的乃是取之不尽的拘灵鼎,里面全部都是最精纯的木属仙灵,天界以仙灵为货币,斗部等于送了她一个聚宝盆。 雷部直接招她做雷帝,送的乃是可幻化召唤五雷为己用的五雷手环。 昆仑山西王母招她做传承人,送的礼物是上古神兵,镇邪破妄的神剑“天罡”。 蓬莱仙岛东王公也是招她做传承人,送的礼物是自由出入蓬莱仙岛的令牌。 蓬莱仙岛大多是妖魔修,一部分属于上清境,这一块令牌,等于是给了碧桃自由通过蓬莱仙岛出入上清境的权限。 就连医部和监部也跟着凑热闹。 医部招她过去做监生大帝,整个监部一堆大帝,坐镇天界仙阶最高的就是真仙,还是个勉强真仙的真仙下阶。 她一个玄仙过去,干什么,下界接生吗? 监部送了她一个利生娃娃,辅助人生孩子的……据说九天仙姬成孕后,这小娃娃能吸收孕气幻化人形,鞍前马后地照料成孕仙姬,甚至还能替仙姬肚子里的孩子抵挡一劫。 天界仙姬孕育仙位需要整整九十年,很多利生娃娃,最后都被心软的仙姬收为孩子。 只不过他们毕竟只是九天监生刻画出来的灵物,一辈子不会长大,也没有办法晋升。 留在宫中做个跑腿解闷儿的小仙童罢了。 碧桃把胖乎乎雌雄莫辨的小娃娃在手里玩了一会儿,想起她给爹爹们的那三个鬼童子,也不知道凑到一起打不打架。 哭笑不得地放下了。 医部招她过去做医圣传承人,这个好歹还靠点谱,毕竟她的木灵确实适合疗愈。 医部送了她一本《草木万类通》,她还没等打开,武医师的眼睛都直了。 碧桃直接转手就给了他。 碧桃虽为木灵,攻击却更大于疗愈,且看她升任玄仙,本命法器进化为了“千刀万剐”,落叶飞花取人性命,就知道她并不适合做医师。 她对行医济世也没有任何的向往。 最后拿起的是白虎星宿那边送来的敕印,竟然是招她做白虎星君的传承人。 早知道白虎星宿可是四灵之一,掌控整个西方星宿。 白虎星宿主位,和玄甲现在的星宿神位一样,值宿西方群星。 但按理来说,这些值宿四方的星宿神,是轻易不会招什么传承人的。 毕竟他们很少会死,就算是死了手下的侍者也能够让星盘千万年不移不动。 当时玄武星君祭晷后,玄甲是隔了很久才作为化身神归位的,这期间北方星宿未有任何的异样。 所以四灵根本不需要什么传承人,只需要等待主位重新自天地孕生,再归位就行了。 白虎星宿让人送来的晋升礼物,就更是不得了。 是可以召唤白虎星宿之力的星盘。 当然不是真正的那个星盘,是封印了星宿之类的星盘法器。 能用个一两次吧。 但封印白虎星盘之力的法器,强悍程度也已经令人咋舌了。 而且白虎星宿那边,竟然和斗部是分开送敕印的。 斗部之前分割给兵部一些星宿神,现在显然内部也出现了分割。 碧桃把所有的东西都看了一遍,神情难辨,谁也看不出她究竟属意哪个。 占魁和玄甲凑上来,玄甲说话慢就捅占魁。 占魁说:“我觉得白虎星宿神的传承人就不错!” “第二场竞赛已经那么艰难了,第三场竞赛还不知道要如何凶险,你现在已经是玄仙之位。” 占魁说:“总有那么多人想害你,我觉得你已经没有必要再涉险了!” 还是把力量和权柄抓在手中更稳妥一些! 玄甲猛点头。 她归正星宿神位之后,已经不能用仙阶来论能力,她只觉得自己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同整个北方星宿万界息息相连,受万界供养,还有侍者侍奉,可以说日子过得美满极了。 而且四灵星宿主位,完全不需要时刻值守,现在这样擅离职守,玩个千年万年也不会出现任何的问题。 能力强悍,神魂自由,这就是值宿一方的星神的美好生活。 就像古代割据一方的诸侯,天高皇帝远不说,皇帝的吃穿用度有时候都不一定有他们好,更没他们自由。 所以玄甲强力支持碧桃做白虎星宿的传承人。 碧桃看着替自己开心的两个姐妹。 伸出手摸了摸她们两个的小脑瓜。 她们还是单纯了呀。 白虎星宿神传承人,确实各个方面看来都很好。 实在有点太好了。 好到碧桃一眼就能看出不正常来。 玄仙在天界确实不算多,但是也没有稀有到这种地步。 更何况她是一个野仙出身,招揽她,甚至没有招揽一个仙位低一些的古仙族,那种附带联盟的好处。 况且碧桃这个玄仙,去一个星宿神的地盘,说不定能力还没有人家侍者厉害。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白虎星宿神他不死啊。 碧桃要是图星宿之力,跑到那里做人家的传承人,估计做个几万年还是个传承人。 况且星宿神再怎么厉害,也是受天界统治的。 星宿神之力平素之所以那么强,是天界赋予他们统御值宿的万界之力。 星宿神犯罪之后,仙界只需用星汉轮转阴阳晷,切断其星宿之力的供给,星宿神就会像从天空滑下的流星一样,失去所有的神力任人宰割。 碧桃就算熬死了白虎星宿神,也会从此以后变成一个命门捏在他人手中的“傀儡”。 当然,碧桃并不是觉得所有值宿的星宿神都是傀儡。 值宿一方,统御万界和平,守护苍生安宁的星神,乃是整个天界的中流砥柱,德配天地。 只不过一个素未谋面,相隔何止千万里的白虎星宿神,要选碧桃这个野仙灵出身的做传承人,这显然是针对她抛出的诱饵。 古仙一族,这次还真的是大手笔呀。 估计是听了她那番要站在九天极处的言论,以为她只是一个一心渴望力量的狂徒。 碧桃简直想笑。 他们是害怕她继续参加比赛,第三场竞赛获胜之后仙位再升,就会迈入太仙之境,那就超出了他们能够掌控的范围。 九天玄仙不足百数,太仙更是寥寥无几。 到时候若是碧桃和明光争夺未来仙帝之位,以明光现在“色令智昏”的表现来看,胜负难测,万一明光拱手相让呢? 那些古仙族明显开始害怕了。 他们害怕碧桃一旦成为真正的统治者,整个九天到时候时势倒转,他们古仙一族要受尽打压,被人扼住咽喉,再无出头之日。 所以他们想要让碧桃先变成“可掌控”的傀儡。 碧桃晋升玄仙之位,那些最开始怕她占据将职名单的人,现在已经没办法随便用对付神仙的方式,将她杀死抹除。 所以只能抛出足够香甜的诱饵引她上钩。 无论是雷部的雷帝,兵部六丁神女,斗部木德星君传承人,抑或是北方星宿白虎星君传承人。 恐怕连西王母的传承人都包括在内,全都是诱饵。 说白了,他们就是根本无法容忍一个野仙灵登上统治者的位置,所以现在不得不“割肉饲虎”,拿出真正吸引人的仙职来,供她选择。 而九天之上,哪怕万界天道坤仪和青冥帝君,身怀的无尽力量都有规则约束。 只要碧桃一脚踏入“规则”之内,任职某部,就必然会被规则所裹挟。 到时候再慢慢地设法同化她,同化不成就孤立,孤立不了就把她当个祖宗供着,总有牵制之法。 当然了,这其中医部和监部,可能是真心诚意地想要招揽碧桃过去坐镇的。 “你说句话呀。”占魁问,“你到底准备去哪一部?” “也有很多人给我送来了敕印,你要是去雷部做雷帝我就去做雷王,你要是去兵部做六丁神女,我就去做三十六天将之一。” “你要是去斗部做木德岁星星君传承人,我就去找广寒做他的传承人!” 至于广寒同不同意两个人从情人关系变成传承关系,根本不在占魁的考虑范围,不同意就打到他同意。 占魁兴致勃勃:“你要是去做白虎星君传承人,我就去玄甲那里嘛!” “你要是去西王母那里做传承人……你还是不要去那里了昆仑山太冷了!” 反正占魁想,碧桃去哪她就去哪,碧桃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碧桃挑眉:“我哪都不去呢?” 占魁:“那我就和你一起在苍生殿里面逍遥快活哈哈!” 碧桃哑然失笑。 又伸手勾了一下玄甲的下巴:“白虎星宿我是去不成了,没办法跟你一起值宿,不过你回来天界玩,我随时欢迎。反正你是玄武主位,也不用时刻都在吧。” 碧桃说:“我哪一部都不去。” “第二场竞赛,原本应该领各部将职的竞赛仙位,没有一个入职的。” 他们把明光惹恼了,仙阶不升反降,古仙族如何肯眼睁睁看着幽天的功德仙位入职? 碧桃说:“还会有一场竞赛。” “我准备参加最终赛,等一切结束了,去哪里再说吧。” 碧桃吩咐自己的侍者:“翠微,你心思比较细,把这些礼物收起来,记录好。” “各部送来的敕印,随便从库房里捞一个什么回礼,给各部退回去。” 玄甲虽然有点可惜,但是她和占魁一样,从来都不会质疑碧桃的决定。 玄甲说:“也是……那白……虎……星……君……壮得……很……啊……” 玄甲用手比画了一下,她那同僚庞大的体型,摇头,撇了一下嘴:“不……容……易……死……” 碧桃总不能一直给人家当传承人吧。 碧桃闻言“哈哈哈哈”笑起来。 太极一直认真听着碧桃说话,他本来也觉得六部这些职位都很高很好。 但是碧桃仙姑都不选择,太极自然也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他听说还有一场比赛,便立刻凑到碧桃的旁边:“下一场竞赛我也要参加!” 他一定要参加!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碧桃仙姑。 碧桃正想劝他,突然众人的银汉罟上发布了“集仙令”。 这些日子抓的那些罪仙的判罚要开始了。 银汉罟催促所有人去重霄六御台,观看判罚,以儆效尤。 太极没有得到碧桃的应允,神色焦急还想再说什么。 碧桃抬起手打断他:“晚一些再说。” “先去重霄六御台。” 众人到那里时,九天大部分仙位都已经到了。 上一轮竞赛归天,判罚仙位时,也是在这重霄六御台之上。 碧桃因为坐在明光的身边,受人瞩目,但也受人议论,遭人讽刺。 而这次,她一出现,还未等踏上重霄六御台,就已经是万众瞩目。 连带着她身后的那些侍者和友人,也吸引很多人的视线,却再没有任何人敢对他们,投来鄙夷的目光。 更无一人敢当面交头接耳,对碧桃等人窃窃私语。 碧桃径直走到幽天仙位盘踞之处,先坐下同相熟的人聊了聊。 朱明在高台上东王公的身侧站着,隔着一段距离跟碧桃对视。 两个人眸光一触,眼中流转同样的“黄鼠狼偷到鸡”一般的得意之色。 碧桃带来的众人坐在幽天仙位这里,而真正的判罚开始之前,碧桃却又一次走到了古仙族的位置上。 坐在属于第二轮竞赛头筹的最中间的位置之上。 她的身侧,依旧是明光还有云川。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那群古仙族仙位看到碧桃坐过来,个个神情紧绷警惕,半点也不敢泄露上一次那般隐隐排斥之意。 碧桃一坐下,明光的视线立刻就笼罩了过来。 不是正常地看一眼,是专注无比,明目张胆注视。 碧桃对上他的视线眨了眨眼。 两个人都克制住,没有笑。 云川相较上一次的事不关己,此刻如坐针毡。 这俩活阎罗谈情,整个九天腥风血雨也倒罢了,主要太腻人! 他这辈子就没见明光真正笑过,明光此刻看着没笑,但是他眼睛在笑,云川离得近,看一眼也是好比白日见鬼。 好在很快鼓声响起,赦罪地官手持刑签出现在云层之上。 万众议论之音在密集的鼓声中渐渐低下去,云层之上赦罪地官身上凛冽森冷的灵压荡开。 众人呼吸为之一滞,重霄六御台之上万马齐喑,再无一人开口说话。齐齐盯着云层上以雷锁勾连列队的罪仙。 等待判罚。 而正这时候,碧桃身侧正襟危坐之人,却对她递来一句传音入密。 低磁的嗓音直送灵台识海:“你今天的衣裙真美。” 110-115 第111章 判罚罪仙 明光这种刻意压低的嗓音, 对碧桃来说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 尤其是这样直送灵台识海,她整个身子都酥了。 幸好她现在是坐着的, 要是站着,她使不上力气的绵软双腿,一定会踉跄。 她低头看自己,今日的衣裙样式……和平常穿着的也没有很大分别。 明光这样一个向来口中不吐无用之言,过度肃正严苛的人,在这样本该严肃的场合,大庭广众之下偷偷说着情话, 碧桃怎么招架得住啊…… 她呼吸微微发滞,没敢侧头去看明光现在是什么神情。 她怕在明光的脸上看出一丁点的异样,她都要忍不住扑上去亲吻他。 幸好判罚已经开始, 第一个罪仙被押上云层。 赦罪地官的判词和诘问, 都有极其强横的清心慑神之效。 云层之上,赦罪地官刑签, 抵在庚午太岁神的传承人眉心。 音若重锤, 字句千钧:“庚午太岁承祧者, 罔顾仙箓,挟辟邪之器, 干乱斗仪。受斗部太一月孛之驱策,戮害同侪, 罪岂可逭?今判汝以身殉晷, 反灵寰宇, 神形俱灭。汝其伏诛?” 庚午太岁神传承人在囹圄宫里面关押的时候,就已经多次试图自戕。 没有任何抵抗,低头伏罪。 而后五雷横贯长空,庚午太岁神传承人被雷光笼罩, 那本为温养和馈赠的雷劫,判罚罪仙之时,饱含赫赫天威,笼罩住这庚午太岁传承人的瞬间,撕裂消弭了他的神魂。 而后卷着湮灭仙位的浩荡灵气,冲向星汉轮转阴阳晷。 仙灵如九天瀑布倾泻,投入了晷中。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庚午太岁传承人被湮灭之后,又有其他几位罪仙,被押送到云层的判台之上。 赦罪地官并指夹着刑签,指向那几人,判罚之音裹挟着上一轮未尽雷音,神威无极。 “昆仑剑修,秘术蔽封,勾结雷、斗、兵三部小将,舞弊斗场,戮害同真,今判尔等散灵归墟,神形俱灭,可伏罪否?” 这一次那些罪仙抬起头,自云层望下来,看的是重霄六御台上的诸仙。 这些是他们昔日同僚,甚至是好友。 可是一朝行差踏错,自此再无重来的机会。 他们有些人的面上露出了痛悔之色,也有人只余一片麻木与漠然。 不过很快,所有人都被雷光笼罩,在滚滚天威之中分崩离析。 化为长河一般倒灌的仙灵,涌入星汉轮转阴阳晷。 一时间整个九天的仙灵浓郁得噎人,但是台下诸仙无人趁此机会吸纳仙灵。 因为这些仙灵乃是湮灭其他仙位而来,若此时吸取,等同分食同仙。 他们虽然也觉得这些人死有余辜,却到底物伤其类,心神同哀。 待到判罚下界作弊和残杀同仙的仙位完毕,再接下来,被押送上云层判台的,乃是那些指使小辈害人的罪魁祸首——各部涉事的高阶仙位。 这些仙位被一齐押送上云层判台。 赦罪地官身形岸立,阴鸷的眉目扫过这些昔日在天界呼风唤雨,受人敬仰追随的各部老将。 峭峻的身形微微一动,他手中刑签骤然变为长尺。 迅疾一挥,挟着罡风,直接抽在这群人的后膝弯。 那群原本为了维持体面,挺胸抬头,神情不羁不逊的老将,猝不及防在这压迫和攻击之下跪地。 面对的,正是素日追随他们的小辈。 这简直是比死还严重的羞辱。 但是他们对赦罪地官怒目而视,却只对上他居高临下,目视蝼蚁的猩红双眼。 赦罪地官乃是上古手掌刑名的酷吏,此生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判罚杀人。 若非功德圆满飞升天界,死后也必然是幽冥阎罗的好苗子。 他面皮惨白,白到泛青,这种非人似鬼的气势,甚至让人忽视了他俊美非常的眉眼。 赦罪地官看他们,并没有什么见众神自神坛跌落的傲然和嘲讽。 他就是纯粹的兴奋。 这种人性稀薄的嗜血模样,让这些自觉受辱的老将,俱是骨缝发凉。 赦罪地官见他们都跪下,才满意将刑签变回正常模样。 在手心灵活地转了一圈,其实有些手痒。 他飞升之前,掌数百种刑具,还自创了不少逼供的法门。 若非其他仙长拦着,赦罪地官觉得他还能从这些罪仙的口中,撬出一群涉事仙位来。 但是天界讲究“不可过度施虐折磨”,人证物证俱全,还要问一句“尔可伏诛”。 算是给这些为苍生而生,也曾为苍生奔忙多年的仙位,一个体面的善终。 赦罪地官虽不赞同,却也不会忤逆上官。 他望着这些人,开口声音森冷:“尔等身居九天尊位,掌万界之权,御仙将之众,本当恪尽职守,慎断天机,方不负苍生奉祀。” “然尔等徇私弄权,固位营谋,竟驱策下僚,戕害同道,暗掀波澜,致使九霄不宁。今判尔等散灵归墟,形神俱殒,可认罪否?” 一众各部涉事的高阶仙位,纵使跪着也是挺直胸膛。 这一次,下方观刑的诸仙之中,有人低声抽噎,有人甚至放声哭泣。 因为云层之上遭受判罚的老将之中,有他们的传承师长,顶头上官,乃至同宫的宫中主位。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他犯了怎样十恶不赦的罪。 总是有在意他的人,对他的必死之境而悲痛难抑。 很多时候,对错,正邪,还有立场,其实都无法从一个角度去全盘看清。 碧桃坐在最好的观刑位置上,心中却并没有几分喜悦。 她甚至并不恨这些人。 非是她怀有圣母之心,说到底不过是大家的立场不同。 她为野仙凝灵,爬得太快,古仙一族盘踞九天数万年,已为庞然大物。 看她,如看蝼蚁不自量力攀高,第一反应自然是捏死了事。 若碧桃是个上古自娘胎里面就接受传承的古仙一族,或许也会为了维护古仙族的传承与仙位接力,而倾尽全力。 不同的是,碧桃不会用残害他人的方式去做。最终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很快爆裂雷光笼罩住那些还未曾回答的高阶仙位。 问罪说白了,也只是过场。 判罚之前已经提审过,如今体面也给过,死与不死,倒也由不得这些罪仙。 这一次灌注到星汉轮转阴阳晷的仙灵,强横得宛如天上漏了个窟窿,倾泻的仙灵五光十色,像横架长空的五色彩虹。 那场面竟然美丽得惊心动魄。 又肃杀得令人五脏皆缩。 观刑的诸仙哭的哭,劝的劝,还有人鼓起勇气,对着碧桃这个“罪魁祸首”,投来怨恨的目光。 站在他们的立场之上,依赖的长辈落得这般下场,正是因为碧桃这个野仙灵,她不该拥有那样的权力和力量。 碧桃望着漫天五色灵光,神色悲戚。 她是真切地在为这些陨落的仙位,感觉到惋惜。 他们个个身有不同万类之能,为何就想不通呢……这世间所有事,从来都不会一成不变。 冬天死去的小草会在春天发芽,河道会在数十年内转换方向,只要时间够久,海水会枯竭,石头也一样会腐烂。 就算没有一个碧桃野仙试图登天,古仙一族延续数万年的制度,也已经腐朽将崩。 杀了她又有什么用? 碧桃看到身形显现在九天云层之上,身绕雷鞭,神容肃刻的万界天道,再看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下盘膝闭目,沐浴五色灵光,却面带悲悯的青冥帝君。 诸天仙长联合冥界举办的这一场择仙竞赛,为的其实根本不是择选仙职,而是去腐生新。 大概是碧桃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难过,明光竟然悄悄地借着漫卷灵风,将他宽大的袍袖吹向碧桃身侧,然后借袍袖遮掩,趁着九天诸仙注意力皆在云层……快速地攥了一下碧桃的手掌。 碧桃被卷入那浩荡仙位陨亡的五色灵光之中的心神,骤然就被滚烫潮湿的大手给捏回来了。 她侧过头的时候,明光已经松开了手,正襟危坐。 碧桃却慢慢地勾了一下嘴唇。 没多久,云层上的雷光收束。 再被带到云层之上的,便是此番竞赛未能功德圆满归天,要被抽取仙灵的竞赛仙位。 挤挤挨挨的一行人,神色不一。 有人在下界过了一生,也没有冲过雷纹咒印,归天之后恢复记忆,发现自己是仙位,竟有荒谬之感。 这一次赦罪地官并没有说什么判词,五雷之阵布好,就已经笼罩了诸仙。 竞赛仙位的仙灵被抽取,就显得格外温和。犹如涓涓细流从他们身体流出。 有些人仙阶不够,才归天恢复记忆,就要再下界做凡人。 有人不甘,试图哀求:“我只差一点点功德,就一点点,不足两万,不能通融一下吗!” 也有人松了口气,喃喃:“这样也好……做人没什么不好。” 待到五雷阵收,云层之上留存的仙位,皆是竞赛未能归天,却至少本身仙阶够高,被抽取后虽然降了仙位,却至少没有被打为凡人的“幸存者”。 这一千余众幸存者,被万界天道抬手一扫,就自云层下来,落入天门门口。 而就在赦罪地官以为完成任务,也要下去之时。 有一人自行上了云层。 对着赦罪地官下跪,脊背笔挺,如青松玉竹,身可弯,魂不能折。 他说道:“初赛之时,吾以晦祟冰轮印袭碧桃玄仙,意乱其神,本当获谴。然玄仙悯我,代为开释,遂得免罪。” “然过岂可逭?罪岂……可,逃?” “今自请褫仙骨、夺灵根,堕凡历八苦五毒之劫,以偿前……前……” 冰轮这段话前面说得还挺顺畅,铿锵有力。 但到后面就卡住了,很明显他是死记硬背下来的。 并且背到最后忘词了。 众人都知道古仙一族在下界文化上多有欠缺。 冰轮天仙在其中尤为“佼佼”。 经常乱用词汇,令人啼笑皆非。 而此刻他这番自请罚罪,莫说站在他对面的赦罪地官表情有些微抽搐,就连台下原本悲切之情难抑的诸仙之中,也有人被逗得哭笑不得。 冰轮面色通红,也意识到自己又丢了个“大”人。 他心中懊恼不已,可是没办法,他就是和这些文字有仇! 血海深仇! 他下意识朝着云层下面看,那方向……站着的是冰镜。 他给妹妹丢人了。 冰镜是泪流满面,双手捂着嘴唇不敢哭出声音。 很显然这一番自请下界的陈词,是冰镜给他写的。 但是最后一个字是什么,冰轮真的想不出来了。 所以他仰头看着赦罪地官道:“烦请赦罪地官动手吧!” 碧桃也笑了,她看着冰轮,眼带欣赏。 他或许不算什么好人,又蠢得令人发指。 但他绝对是一个好哥哥,为了做一个好哥哥,也想做一个好榜样。 他那么蠢笨,昨天在牢房之中,他难得七窍全开,听懂了碧桃的意思。 碧桃让他以身作则。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已经为他的事情误入歧途,心生怨怼魔障的冰镜,给扳正回来。 明光和云川也有些惊讶。 云川是觉得冰轮怕是失心疯了,碧桃既然已经为他说话了,他还自请下界历劫。剥去仙灵仙骨,历人间八苦五毒,那还不如被打落人间做凡人。 那些竞赛没有成功,被打落到人间的仙位,至少是被打落回他们竞赛的世界。 而自请应劫的仙位,是被投入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中。 他去哪里,看命,看天意,根本无从选择。 若是落入玄仙界,他纵使仙骨被剥,也至少能混个修士,重修再来,以图数千年重新飞升上界。 若是落入凡星界,便只能积德行善,以图功德飞升上界。 但是凡星界的功德哪有那么好积,被剥去仙灵仙骨,立刻就会进入天人五衰。 和当年散灵下界的那个玄门老祖一样。 身体每况愈下,没有几年好活,上哪去积那么多德? 一旦死了入了轮回,喝下一碗忘却前尘的孟婆汤,他从此以后,便只能是庸庸碌碌一凡人。 再想归天,几乎不可能。 星界万界,能功德飞升的凡人,那是亿万之中取其一。 而且若他倒霉,落入了什么未开化的莽荒星界,什么离乱的崩毁星界,什么人族畸变相互蚕食的玄星界,或者是百鬼横行的星界。 那他的下场更是难以预测。 冰轮是脑子让驴给踢了吗!好歹一同长大,云川虽然向来不喜冰轮,也不希望他落到那种下场。 可是冰轮话已出口,显然无可挽回。 赦罪地官手中刑签点他脑门上,怕自己说判罚之言他听不懂,只问:“你确定吗?” 冰轮点头:“我确定。” 云川闭上了眼睛。 而明光惊讶冰轮的做法之余,侧头看向面上带着满意笑容的碧桃。 碧桃也侧头,对着明光说:“我同他说过,要他给冰镜以身作则。” 明光抿了一下唇。 冰轮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因为就算他不自请历劫,在天界也不会再受重用。 明光不追究,那些仙长也该知道他被放出是因为碧桃,而碧桃是碍于冰镜的祈求。 古仙一族最是腐朽,胶柱鼓瑟,丝毫不知变通。 他们或许为了握权固位行恶事,却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小辈德行有亏,仙格有失。 冰轮自请历劫受罚,如果来日能够侥幸归来,就算从至仙而起,也会被重新接纳。 只是……明光看着碧桃。 觉得她眼中因为冰轮“懂事听话”的愉悦之色很刺眼。 冰轮害她,冰镜对她也未见几分姐妹之情。 可是小桃枝却为了这两人不入歧途,愿意伸手拉上一把,算计着那两人性情,促成如今局面,给他们皆留一线生机。 明光又觉得小桃枝此刻的样子,耀眼更胜天际五色判罚罪仙的绚丽灵光。 他心潮激荡,鼓噪之音,比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爱慕小桃枝还要震耳欲聋。 恨不得现在就将她抱回寝殿去,好生亲亲她咬咬她。 勉强错开视线压抑,袍袖之中要紧紧攥拳,掐着掌心,才能压抑自己的激动之情。 这样的小桃枝,又叫人如何不喜欢呢? 冰轮会觊觎她,亦是理所当然。 他自请应劫,定然是想明白了小桃枝对他的“偏爱”,日后更加会对她朝思暮想了。 但这样耀眼可爱的小桃枝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明光面色微红,嘴唇紧抿,想到冰轮会一直惦记小桃枝,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额角青筋微微鼓起两根,蹦来蹦去。 碧桃察觉到他情绪变化,还以为他生气了。 想哄人,这个场合又有点不合适。 只能坐直,不再去看云层上冰轮如何被抽去仙灵,剥掉仙骨。 更不知道冰轮最后朝她所在之处看来,双眸含泪。 碧桃低垂着头一心一意地琢磨,等会儿怎么哄她的小金乌。 等到冰轮被投入星汉轮转阴阳晷应劫,判罚结束,“杀鸡儆猴”也结束了。 赦罪地官和万界天道从云层上消失,重霄六御台上的诸仙也渐次散去。 除却那些还有公职在身,化灵遁走的仙位。大多数小仙都是心有余悸,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缓步离开。 而占魁跑到古仙族这边找碧桃的时候,竟然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广寒。 登时恶狠狠揪着他走了。 碧桃不急着和众人挤,等到人都走一些了。 这才慢吞吞起身。 走在她后面的是幽天一众功德仙位。 走在她前面的就是她高大威猛,迷人又会压着嗓子唧唧叫的大金乌。 碧桃笑吟吟地跟在他身后,看到他几次微微侧身,碍于人太多了,没有回头等她。 两个人如今在九天“声名大噪”,那些没有径直化灵离开的仙位,视线都盯在两个人的身上窃窃私语。 倒也不是说他们坏话,都在揣测两人之间究竟怎么回事。 直到下重霄六御台的时候,明光才一下去,就有几个仙位逆着人群冲过来。 也不需要在人群之中东张西望,因为他们要找的人,实在是俊美无俦气势威严得鹤立鸡群。 那些人冲上前,为首的一个指着他们的目标开口喝道:“明光!你不配为未来仙帝!” 人群登时一静,明光以及身边人的脚步也是一顿。 若是这个时候冰轮还在明光身边,一定会冲上前去,对这个人大声呵斥。 但是明光的身边现在只剩下云川。 云川武力值够但是……不善言辞。 他向前一步,要挡在明光身前,却被明光以仙灵拨开了。 那仙位正是之前在云层上被抽取仙灵,连降两境的参赛仙位之一,他身后之人也同他一样。 他们本为神仙位,兢兢业业地行走万界处理公职,本不欲参赛,却被上官将领调派参赛,追随明光玄仙下界。 名为竞赛,实为护卫。 可是他们落到了什么下场? 多年积累,一朝成空! 他激愤无比,尤其是归天之后,他追溯银汉罟,已经知道一切。 那碧桃玄仙根本就没有因为救他们而死,一切都是她的阴谋! 他们追随的主君,就是因为这样一个骗局,将他们都困在下界,看他们仙阶跌落,乃至沦为凡人! 他径直冲到明光前面,只隔两步,发现没有人拦他,赶紧刹住脚步。 面红耳赤地瞪着明光,开口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你受那个……那个妖女蛊惑!被她算计得那么惨,却把怨气都发泄在我们身上!我们追随你,听凭你调遣,为你鞠躬尽瘁,却比不上一个女人!你色令智昏,操纵因果,阻碍我等收集功德归天,你简直……你简直不可理喻!”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骂人的,倒像是一个被辜负的怨夫,在抱怨他的“妻子”找野男人。 “野男人”本人碧桃,现在就站在台阶的上面,挑了下眉。 周遭的仙位乌泱泱的,不走了,都在看热闹。 毕竟天界真的从未有人这样贴着明光玄仙的脸,骂他德行有亏的。 众人也都很好奇,明光玄仙究竟会如何应对。 没有了为他做马前卒的冰轮天仙,他自己开口又如何对阻碍古仙族众将归天一事辩驳? 而大抵是围观的人太多了。 这些人恐怕给了这个仙位太多勇气。 他又是生平第一次和明光这样面对面,距离他这样近,让他有种明光也不过如此的错觉。 他指着明光道:“现如今你已经归天,知悉了一切阴谋。” “你却还和那个……”他看到了碧桃就在台阶上面,离奇的是他敢指责明光,却不敢叫碧桃为“妖女”了。 他面红脖子粗地吼:“你还和她混在一起,岂不是承认你自己受骗活该,心甘情愿为人掌心玩物,还洋洋自得!” “你这样的人,不配统领古仙族,不配统御万界万类!”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 古仙族在银汉罟上面讨论了那么多天,也没有人敢说明光甘为他人玩物。 围观的诸仙面色俱是一变,这个热闹有点不敢继续往下看了。 碧桃也是眉心一蹙。 她虽然绝无玩弄明光之意,可是明光如今被当众如此羞辱,很难不往心里去…… 他本就好脸面,在意他的威仪和口碑。 碧桃有心想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几个小崽子轰飞。 但这时候她若是出手,明光的威望只会更加一落千丈。 未免事态继续发展,碧桃点开银汉罟给朱明发消息。 让他派人赶紧把这处的仙位都清走。 他为仙督,手下之人驱赶这些堆积的仙位合情合理。 碧桃强压怒火,死盯了那几个仙位一眼,心里算是记恨上他们几个。 若这几人指着她的鼻子骂,碧桃都不会生气,可是他们竟然羞辱她的明光! 真是找死。 朱明反应迅速,已经派手下过来,驱散围聚的仙位。 那个竞赛失败的激愤仙位,又被人拱着喊了一句:“明光!你有何话说?!” 碧桃皱眉准备化灵遁走。 待到夜晚无人,再好好地哄她的金乌鸟。她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让那些仙位更加愤恨难平。 一直一言不发,神情肃冷漠然的明光,终于动了。 人群骚动片刻,生怕玄仙的仙灵荡起来,殃及了他们这些“小小池鱼”。 谁料明光根本没有对他面前的这几个仙位出手。 他竟是微微侧身,回过头,对他身后台阶上面站着,还未来得及化灵离开的碧桃伸出了手。 他宽大的袍袖滑落到腕骨,修长如竹节,又细腻若白玉的五指微微弯曲,手掌翻转,掌心向上。 那是一个……准备扶着人的姿势。 一时间场面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盯着明光的掌心。 而明光看着碧桃。 他金瞳烈烈,威仪堂堂,仙光皎皎,岳镇渊渟。 碧桃愣在那里,喉骨仿佛被石块噎住,连呼吸都不能。 她当然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明光的意思。 可是明光疯了吗? 九天对他们之间的议论已经是沸反盈天,他这种做法,岂不是…… 但是碧桃只愣了一瞬,就伸出手,搭在了明光的掌心。 去他的九天议论。 去他的立场相对。 她心爱的人要扶着她下台阶,她为什么要拒绝?! 两人的手相触的一刻,无数仙位发出被掐住脖子的鸣叫一样抽气之声。 其中甚至包括云川。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把两个人分开。 但是很快踉跄了一下停住了。 和我没有关系……云川脑子里飘过这几个字。 而明光收拢掌心,万众瞩目之下,平稳地扶着碧桃走下台阶。 那几个仙位,已经如同蜡像一样,凝固在原地,死死盯着明光和碧桃交握的手。 明光牵着碧桃的手,目不斜视越过几人。 他肩头象征着统治者的金乌纹绣,走动间在阳光下闪耀得令人睁不开眼。 几乎要把那几个人,把所有人的眼睛刺瞎。 等他出言辩驳? 谁是君,谁是臣? 君王确实会聆听民意,可是没有哪一个君王,会真的因为某个“臣民”的意愿,而开口为自己辩驳,更改政策。 就像凡人不会因为蝼蚁在他的房门前挖了个洞,就要搬家躲避一样。 明光用行动告诉这几个人,也告诉整个九天的仙位。 他的所作所为,他的决策,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见,也不容许任何人的忤逆与质疑。 君可以择臣,弃臣,杀臣。 而臣若要犯君,试图给君王戴上镣铐,操纵其言行,那便是谋逆,是找死,是十恶不赦。 下场只能是神形俱灭。 而他,才是君。 第112章 “偏爱” 明光拉着碧桃走下重霄六御台的台阶, 围拢的人群自动分立两侧,给两个人让出通行的路。 碧桃紧紧地攥着明光, 强行压抑着,嘴角才没有直接咧到耳根。 明光这样,就等于对九天所有的人宣布,他和碧桃在一起了。 碧桃一个人追了明光那么多年,受尽恶意揣测和嘲讽,虽然她完全不在乎,但这种“光明正大”的感觉, 还是让她美得有点不知道迈哪条腿。 明光显然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淡然,他的掌心滚烫潮湿,攥着碧桃的力度大得离谱, 若碧桃不是和他同等仙阶的玄仙, 都会被他把手掌捏碎。 高台之上,发动属下疏散人群的朱明, 见到这两人眨眼之间牵着手招摇过市丢人现眼, 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不知道的, 还以为他们这架势,是被诸仙夹道恭贺的新婚夫妻。 还嫌天界不够“热闹”是吧? 高台上的天官对着水官直挤眼睛——你看你看, 我就说他们两个早晚是一对! 水官耸肩,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古仙族一族, 根系庞大, 枝繁叶茂, 如今他们捏在手里的小“帝君”,被人鼓动着翻脸了。 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而被众人围拢着注视的两个人,却谁也顾不上,或者说不在乎今后会如何。 碧桃是终年的痴望得偿所愿。 而明光是一生到此, 终于有一件事物,一个人,是属于他的了。 并且再也无人能够从他的手中抢夺,让他们生生分离。 他从生下来,看似什么都有。 他被当成帝君培养,众人的追随与崇敬一度让他觉得自己幸甚至哉,他以为往后的千年万年都会继续这样,平静无波,分毫不错。 传承古仙一族之力,护卫苍生,也不负父母期待。 可是直到第二场竞赛,他为帮小桃枝塑魂,不过耽搁了几年时间,未曾为他的侍者和拱卫者谋划。 那些人就全部离他远去。 他们不再信任他的能力,不再唯他马首是瞻,甚至背地里在议论他因色误事,斥他若无古仙族拱卫,什么都不是。 明光才终于看清,他根本什么都没有,从来都没有拥有过。 小桃枝说的是对的,那些人只想把他当成一轮能够发光发热的金乌,用锁链拘束在高台之上。 不允许他振翅,不允许他休息,也不能接受他有任何的私欲。 他们想要让他成为一尊听话的傀儡帝君。 下一步,他们肯定又要斥他为暴虐之君,斥他失格不堪为帝。 明光攥着小桃枝的手,心中冷笑,面上矜傲。 待到两个人一出人群,便立刻化灵而去。 落在玄晖宫中,一进门,碧桃才幻化出人形,还没等去抱明光,明光就已经紧紧地将她抱住了。 他循着碧桃的肩颈,一路吻上双唇,大掌托着她的后颈迫使她抬头,把她挤在门上,深深地扫过她口中所有隐秘之处。 犹觉得不够。 索性将她抱起来,仰着头边吻,边朝屋子里面走。 但是这寝殿之前被两人“激战”而毁得残垣断壁,到现在都没有收拾过,实在没什么地方给他们再“战”。 明光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其中,这里是他和小桃枝两个人弄乱的,太多属于他们的气息。 他无法容忍其他人窥伺触碰。 明光抱着碧桃转来转去,要把碧桃扔在那张破床上的时候,碧桃终于气喘吁吁地按住了他。 “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你现在把我扔上去,我会直接掉进床底。” “你那天把这床掏了个一人来宽的大洞,你忘了吗?” “而且……”碧桃唇色嫣红,揶揄道,“我们早上不是才刚刚来过?你是要在我身体里面钻木取火吗?” 碧桃看着明光狼视鹰顾的目光,知道他未必是想做,不过是想今天一朝颠覆了过往的一切,彻底同古仙族所有的拱卫者撕破面皮,心中不好受。 他和碧桃一样讨厌失控的感觉,即便是他自己促成的这种失控。 他现在需要一个渠道去宣泄,急于去掌控什么。 碧桃坐在他手臂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侵略十足森冷无比的脸。 伸手揉了揉,把他脸上的冰川揉化。 笑着说:“你方才真的好有帝王之威。” “把我迷得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但是明光,你别怕……” “古仙一族之中野心勃勃,握权固位的老顽固,甚至是那些老顽固手下伥鬼一样的小辈,虽然有些身居高位,却并不能够代表所有的九天仙位的立场。” “大多数的仙位,都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并不参与任何的争夺。” “今天的这个‘意外’,显然是那些人蓄意促成,否则为何那几个小崽子才刚刚被抽了仙灵,境界尚未稳住,就急吼吼赶来人群里骂你?” “你没发现吗?那站在你面前的几个人,都吓得两股战战,显然说出来的话也未必是他们真正的本意。” “择仙竞赛,本就是既决输赢,也定生死。你上一次竞赛,活生生将数千人都带回天上,你甚至还归正了那一界的星轨道,择选了一颗那么好的人间紫薇星。” “要知道凡间的奶娘胸再怎么大,奶水再怎么丰沛,也奶不活那么多孩子,你何必非强迫自己一个人带一群‘长不大的孩子’?” “此次竞赛失败是他们没本事,他们在天界受尽你的庇佑,结果下界你不过一时片刻未曾为他们筹谋,他们就背主。” “你还能容他们回到天上从头来过,只能说我的明光仁慈善良。” “怎不见他们敢用这种手段,对付控制青冥帝君?” “他们不过欺你羽翼未丰,妄图在你会飞之前,折断你的羽翅,让你适应锁链。” 碧桃笑着,温柔无比地望着明光说:“可笑的是,他们觉得是因为他们的拱卫你才会发光发热。” “他们竟忘了,金乌一族,生下来就是金乌。你真正的炽烈热度,从不曾对他们展露,他们便以为你温和得可以搓扁揉圆了。” “如今他们也只感受到了一丝丝真正的金乌热度,就被烫得跑来“吱哇乱叫”,指着你斥责,说你不肯收敛热度。” “你为何要收敛?你的温度是用来泽被苍生的,他们试图摆弄你,被烫了活该,烫死他们!” 明光定定地看着碧桃,眼中有些微的红丝弥漫开来。 他方才在众人面前那么强硬,到此时此刻,才总算因为这番话,在碧桃面前显露出那么一丝委屈来。 碧桃说:“他们就是要当众下你的脸面,让你难堪,让你害怕。让你对着他们臣服,继续钻回他们为你打造的笼子里头。” “可金乌就是该高悬于天际,金乌是光耀万物的神鸟,他们都是什么黄鼠狼下的秃毛耗子,聚在一起就觉得老鼠大军能雄霸天界了。” 碧桃虽然脸上笑着,眸色却比之前盛怒的明光,不知道霜冷了多少倍:“他们敢这样对你……” 碧桃低头亲吻明光的额头,低声说:“心肝儿别难过,你放心,我会让他们追悔莫及,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明光那点积压在胸腔之中,难以描述的愤懑,像泄了气的吹肚鱼,扁扁的,五脏也被熨帖得平整极了。 他慢慢把碧桃放下来,甚至因为她把九天的高阶仙位形容成“秃毛耗子”和“老鼠大军”,没忍住勾了下嘴角。 他不会骂人。 骂过最脏的一句就是那天骂碧桃的“王八蛋”。 此刻却因为碧桃替他骂那些人,心中畅快极了。 这种被理解,被无条件维护的感觉,是他从未品尝过的“偏爱”。 这世界上再怎么华贵美好的东西,都很难打动明光。 金钱、权柄、美色,无一例外。 唯有这份偏爱,能让他动容。 而且光是偏爱还不够,再怎么温柔地说一句“我理解你”,都是空荡的虚言,哄小孩子还可以,却哄不了明光。 唯有碧桃这样与他势均力敌,说得出做得到,能够为他真正报复回去的“偏爱”,才会让一个生来就什么都有的“天界太子”,心动难逃。 明光窃喜得有点控制不住,放下碧桃后,弓着背,把头埋在碧桃的肩颈之处,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点也不低沉,清澈非常,清泉一样叮咚悦耳。 他浑身上下,都从紧绷的状态放松下来了。 甚至有点过度放松,连脊柱都是软的。 双手抱住碧桃的肩背,牛一样强壮的身体朝着碧桃倾靠。 好像他在碧桃这个比他矮了一头,肩膀细瘦得能被他完全挡住的人面前,根本不需要脊梁骨,她就能做他的脊梁。 碧桃暗中调动木灵,微微后撤半步,才把这没骨头的大鸟撑住。 手掌一直摩挲他的背脊,安抚着他。 明光靠着碧桃,难得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在乎。 只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 把鼻子抵在碧桃的侧颈上,狗一样闻来闻去。 时不时还舔一下。 碧桃被他弄得细痒。 失笑道:“你到底是狗还是鸟?” 明光闷笑,贴着她耳边说:“香的。” 碧桃也抬起手,闻了一下自己,而后道:“没有啊。” 虽然她是大桃木凝灵,大桃木之上桃花一开三千年,但是碧桃并没取用过桃花香气为体香。 标志性的气息,除非像朱明那种死后魂魄无处所依,只能以梅树做骨之人,才会有。 而且他也尽力掩盖,为此都不怎么动用仙灵。 毕竟像碧桃和朱明这样的人,标志性的气息在他们“干坏事儿”的时候,会暴露他们。 “是香的。”明光贴着碧桃,黏糊糊地说,“是草木香味。” 碧桃:“……你是闻到我血液经脉里面去了吗?” 她是木灵,确实会有草木香。 但平常闻不到,流汗都闻不到,流血或者是受伤,才能闻到一丝丝,还得是五感特别敏锐的仙位才行。 明光不抬头,半晌才小声说:“我是那天尝到的。” 碧桃这次反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怎么“尝到”的。 她归天成为玄仙之后,不可能再流血受伤,那么尝到,就只能是血液之外的其他液。 饶是她向来脸皮厚如城墙,也被明光的一句话,给说得面色发红。 不过片刻之后碧桃还是笑着说:“那你想尝的话,今晚来苍生殿找我吧。” 这次明光没吭声,埋在碧桃肩颈看不见脸,但是耳朵红彤彤的。 两人又抱了好一会儿。 明光的情绪彻底平复下去,他才放开碧桃。 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一眨眼,就又是那个高高在上,高不可攀,高山仰止的未来帝君了。 “帝君”非常严肃道:“这两天积压了不少公文,我得先处理一番。” 他环视屋子,指着破床说:“你在那里睡一会儿吧。一个人不会掉进窟窿里的。” 碧桃:“……我就不能出去转一转吗?” 明光看了她片刻,不高兴得很明显,敏感又尖锐问:“你是不是要去找朱明?” 她之前没事儿就长在朱明的玉骨宫,明光总能在留影大阵上,看到她进出玉骨宫的身影。 虽然那时候两个人还是对立方。 明光说:“我之前看到朱明的手下帮着遣散仙位,是你让他做的吧。就算不遣散那些仙位,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言下之意,他不领朱明的人情。 碧桃摇头,也一本正经:“不是,我是要去找冰轮。” “我要追随他从天上下界,跟他缠缠绵绵……唔唔唔!” 剩下的话没说出来,因为明光用两根手指把碧桃的舌头掐住了。 明光抿着唇,居高临下盯着她。 碧桃张着嘴,自下而上盯着他。 对峙片刻后。 “大白舔的,我棱和塔楞干什么?”碧桃被掐着舌尖,语调含混。 明光的醋意太大,控制欲也太强。 冰轮那种蠢货的醋,他还要转着圈舔着吃一吃。 想到在观刑的时候,明光吃味,碧桃就想笑。 但是碧桃却很喜欢。 明光为她做出任何反应她都很喜欢。 她太容易从一切事情之中,辨认出爱意和好意。 也太懂得享受这些得来不易的真情。 一个人被他人爱着只能算幸运,只有真正拥有能力,持续地去爱和感受爱,不惧任何的改变,才是真正的勇敢和强大。 碧桃恰巧在此道是佼佼者。 所以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明光为她动心的过程,更是在他彻底决定接受她之后,根本不觉得他心中纠结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事儿,会是他们两个人的阻碍。 她爱他,他爱他。 其他的山海天堑,皆可平。① 至于明光这样试图阻碍她和朱明来往,碧桃也根本不在乎。 并不是碧桃会为色弃友。 而是明光根本阻止不了她。 果然最终还是明光败下阵来。 放开碧桃后,他坐在这屋子幸存半拉的书房里面,坐在一大摞积压堆叠的公文前,绷着脸轻声说:“你去找朋友玩吧,我一个人干活。” 明光沉声,又露出了那种低磁的,还带着些许落寞的嗓音:“这些够我干到黑天了,晚上不用等我,我不一定有时间去苍生殿找你了。” 碧桃:“……” 明光要是强硬,碧桃还真的不吃他那一套。他从来也管不了小桃枝。 但是他发出这样的声音,做出这种表情,还用不能夜里去找她做“威胁”。 碧桃还真的被他给“威胁”到了。 毕竟她好色是真的。 她和明光两个人契合得要命,正干柴烈火烧得噼里啪啦响。 要是明光晚上不去找她睡觉,她搂谁?嘬什么? 朱明还是先靠边儿吧。 距离第三场竞赛还有些日子,想密谋什么都来得及。 她先沉浸美色尽情享受。 于是碧桃原地变脸:“哎哟,心肝儿,我能让你一个人干这么多活吗?” “来来来,我帮你呀。” “这玩意我处理最快了……” 当年刚刚接触万界公文的明光,和桃枝小人形影不离,除了单纯陪伴和相互较劲儿对练之外。桃枝小人的接受能力和变通能力都比明光强,确实帮他处理了不少公文。 时隔多年,碧桃几度天上地下来回跑,对万界更熟悉。 她坐在明光身边,提笔蘸墨,批阅速度丝毫不比他慢。 而她专注起来,明光就开始走神。 高高堆积的公文下降飞快,他悬着笔,侧头看着碧桃,恍惚间圆了一个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的“梦”。 那时候他的未来计划之中,总有桃枝小人。 猜想着它化为人形之后成为自己最得力的侍者,和他朝夕相伴,一同行走万界,一同像这样,处理公职。 同吃同住同进同出。 在那时候尚且“幼小”的明光的臆想里。桃枝小人会幻化为一个眉目锋冷,性情桀骜的男子。 因为那时候桃枝小人的诸多狂妄言论,和出格思想,总让腐朽入骨的明光无法将她同九天仙娥们的美丽温和联系到一处。 谁知最后,她幻化成了一个秀丽秾艳,桀骜难驯,性情狡黠的女子。 还和他…… 虽然其中有些事情有所偏差,但最终他也达成了那个“梦”。 明光一时间因为碧桃认真处理公文的样子,心动不已。 甚至生了些许绝对不该有的邪念。 而因为碧桃对他绝对的纵容和喜爱,他很快就把这种邪念变为了真实。 公文扫在地上,碧桃半趴在桌子上,大片的背脊之上,栩栩如生,是刚刚绘画上去的盛开桃花。 明光站在她身后倾身下笔勾描细节,冲撞之余手中捏着的笔却是极稳。 桃树画完,他倾身又涮笔。 紧接着开始在桃枝上勾绘一只栖落树杈,却双翅向天的金乌鸟。 碧桃后脊痒,不温不火地被吊在那里更痒,侧头看他道:“还没画完吗?” 明光衣物丝毫不乱,滑动的喉骨都被压在交叠的衣襟下,看上去在认真作画。 只是长袍之下,同洗墨的墨碗一般模样,泥泞不堪,墨汁淋漓到处都是。 他将画完金乌鸟的赤金色墨水,狠狠地在那墨碗之中搅和一番。 洗干净了金色墨汁,又挤干净了淋漓水迹。 这才重新捏着笔尖,沾了鲜红色的墨汁。 压住碧桃的肩背说:“别动。” “再等一下。”明光沉稳地将笔勾在碧桃的腰椎处,“我还想画红灵蟹大战桃枝小人……” 一幅画,从白日画到晚上,度朔山落日栩栩如生,两个人记忆中最美好的那些年月,在碧桃的背脊之上重现。 餍足后,公文被重新捡起来,两个人一起认真处理,三下五除二就搞完了。 碧桃靠着明光肩膀,衣衫肃整,晃荡着光溜溜的小腿,撞明光同样不着寸缕的膝盖。 “哎,咱俩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费法袍了?” 明光目不斜视,最后将公文罗列齐整。 说道:“等会你穿我的裤子,我有的是。” 他从少年时期开始,所有的衣物都没有扔过,都在衣柜的储物袋里面挂着呢。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还可以这么玩好久。 碧桃笑得浪荡。 外面天都黑透了。 碧桃问明光:“那你一会儿还和我去苍生殿吗?” 明光看她:“你想让我去吗?” “啧。”装。 碧桃咬着白玉笔杆,看着明光说:“反正你不去,我正好找朱明聊……唔。” 明光把碧桃捏成鸡嘴,碧桃就咕咕咕地笑。 明光心想:我早晚把那个朱明仙督,弄回他老家去。 公文交给玄晖宫的仙君送去各部。 屋子里面的狼藉依旧没有让人收拾。 他们关闭禁制,一起去了碧桃的苍生殿。 明光还没等进门,隔着老远,苍生殿里面没型没款东倒西歪的一行人,就开始正襟危坐。 等到明光进门,他们好像一群小瘟鸡一样嗡嗡嗡地低声问好。 等明光上楼,他们才心有余悸地低声讨论。 “古仙族那几个人胆子也是大,竟然敢指着明光玄仙的鼻子说话……我看见他就喘不上来气呢……” “太极,哎太极,你平时不是很狂吗,怎么也害怕明光玄仙?” 太极的阴阳眼转了半圈,瞪着那人道:“我才不是怕!” “那可是碧桃仙姑喜欢的人。”说不定未来是碧桃仙姑的夫君。 那岂不就是苍生殿的另一个主人? 他身为侍者,自然要表示尊敬。 况且……太极算是知道碧桃仙姑怎么把那明光玄仙给连哄带骗,又耍流氓弄到手的。 他可不敢把人气跑。 当夜,碧桃的床上又出现了一个洞。 碧桃盘膝坐着,盯着那个洞,看向床底。 “你到底是天狗还是天鸟?” “为什么一激动就要掏洞呢?” 明光又开始像海里的鱼一样,明明灭灭,被笼罩在重重叠叠的清洁咒术下。 闻言看了一眼,抿唇道:“床不结实。” “还怎么结实,就算是石头的是钢铁的,也扛不住玄仙之力,一爪子挠上去啊。” “你……哎。” 碧桃无奈,算了,她“吃”得饱,吃得香,大不了勤换床。 “睡觉吧心肝儿。” 碧桃躺下,拍了拍自己身侧。 明光也躺下,清洁咒笼罩两个人还闪个不停。 碧桃已经习惯了。 她闭着眼睛,想到还没有和明光温存,没敢马上就睡。 问明光:“要聊一聊吗,你打算和古仙族怎么办?” 明光道:“不怎么办。” 明光平躺着,被子里拉着碧桃的手,捏来捏去。 他本来什么都不打算问小桃枝了,反正他不会信。 但两个人如今实在是太好了,好到他浑身发飘,想把她重新变成一个桃枝小人,揣在怀里,想和她血肉相连永不分离。 他飘飘幽幽地问碧桃:“那你呢?” “你是怎么打算的?第三场竞赛在即,我听说九天各部都给你送了敕印,许的位置也很合适。” 明光闭着眼睛,不去看碧桃的表情,不想看到她眼中的狡黠和躲避之色。 “你属意哪一个?还是你想继续参赛?” 他声音很轻地问:“你究竟想要站在一个什么‘极处’呢?” 碧桃闻言却翻身,半趴在他身上:“我想继续参赛。” “至于位置嘛……” 明光不睁开眼,碧桃就把他的眼睛给扒开。 两只眼睛都扒开。 居高临下和他对视,态度亲近,眼中却有傲然睥睨之色。 碧桃早就知道有人对着明光嚼舌根子,古仙族那些老王八犊子,还不知道怎么挑拨两个人呢。 让他们挑拨,让明光瞎想,还不如她自己说。 碧桃问他:“明光玄仙,我要抢你的位置,你待如何?” 明光心中一震。 顷刻间那满心盘缠纠葛,错乱无序的丝网,那些起了疙瘩,打了结的一切疑问思绪,都被这一下给震开了。 震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他竟是从未想过,小桃枝会用这种方式,坦荡又强横地和他开诚布公。 他瞬间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胡思乱想有些可笑起来。 小桃枝啃他仙灵都没客气过,要抢他的未来仙帝之位,还要像那些蓄意挑唆之人说的一样,对他虚与委蛇,迷惑遮掩? 明光登时心神通驰,睁开眼,看清她眼底挑衅之色。 内心之中小时候和她对战对招,打架撕扯得不驯不服,也被她这般模样给激发个彻底。 他长眉一挑,金瞳湛然:“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吧!” 碧桃一拍他胸脯,笑得肆意:“好!那就和从前一样,谁输谁赢,各凭本事!” 第113章 夜游酆都 碧桃激动之下一巴掌拍在明光的胸口, 手掌却按住了一片柔软。 碧桃低头看了看,又没忍住又滋滋滋起来。 明光抱着她, 幸福得有些眩晕。 不过当夜,在碧桃心满意足“吃饱喝足”酣然入睡之后。 整个九天,却悄无声息掀起了一轮热议。 这一次不是因为明光玄仙和碧桃玄仙真的搞到了一起去,而是第三轮的竞赛规则公布了。 第一轮竞赛诸仙拼的是信仰力。苍生的信仰是为仙的力量本源。 第二轮竞赛为个人积攒功德赛。积德行善,扶助苍生,是为仙的职责。 这第三轮竞赛——是飞升赛。考证的是仙位真正的能力。 这一轮是以应劫形势,由星汉轮转阴阳晷送入竞赛星界。 历的乃是五阴炽盛之劫。 竞赛时限为星界百年, 天界十日之限,十日之内飞升者获胜。 以仙位飞升先后排名。 明光浏览着这些规则,想到刚刚自请应劫的冰轮。 这第三轮竞赛, 除了可以根据星界的属性保留一部分力量, 且百年之期一到,他们竞赛失败也会被带回天界清算之外——其余所有规则, 和仙位应劫受罚是一样的。 明光盯着银汉罟沉思良久, 悄悄起身, 穿了衣物开窗,悄无声息化灵飞走。 ——直奔玉骨宫。 朱明已经好多日子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总算是仙位判罚结束,第二轮竞赛也结束了。 他想着今天可以美美睡一觉, 结果睡到半夜, 突然被自己的侍者叫醒。 鬓发散乱, 一脸毛躁地坐起来,听明白来找他的是谁,穿衣服的动作都顿住了。 “谁?” “你说这……夜半四更天,谁来找我?” 侍者一边伺候着他一边回话:“仙督, 是明光玄仙,已经在外间等着了。” 朱明表情几变,拧着眉心张开双臂,等待着身边的侍者服侍他穿衣服。 他这么多年,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上,为的就是随心所欲。 他就喜欢凡间公子王孙的那一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奢靡享受。 为此给自己宫内的侍者专门开了极其丰厚的仙灵报酬,让他们心甘情愿抢着伺候他。 可算是让他过足了他在下界时根本没有享受过的,人间皇太子的待遇。 但是朱明的衣袍向来华丽繁复,基本都不是法袍,也不讲究什么防御之术,纯粹是为了好看。 左一层右一层,重重叠叠,好看却难穿。 耽搁的时间就有些久。 明光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就没有耐心了,起身径直走进内室。 朱明看到进来的人之后,仿佛看到了鬼! 他彼时才刚刚穿上两层,前襟还敞着,头发都没梳,看到进来的明光后,像个洗澡时被人看到的大姑娘。 “嗷”地叫了一声,就钻回了床幔里面。 手忙脚乱系自己的衣服,低吼道:“你有病吧你!” 朱明坐在床上背对着明光,不客气数落:“你好歹手掌万界公职,知不知道什么叫作礼节?什么叫作规矩!” “让你进来了吗?你就往人家卧房里面闯!” 明光哪管他那些“繁文缛节”,人高马大站在他卧房的门口,还把他的侍者都用仙灵“送”出去了。 朱明平素出门,不仅衣着华丽,饰品繁美,头发丝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弧度。 他公职比较繁忙的时候,宁可一晚上不睡,也不肯把自己的头发衣袍弄乱弄皱。 碧桃在他身边做了这么久的侍者,都没见过“太子殿下”失仪。 此刻朱明衣服没穿好,被明光一双金光熠熠的眼睛盯着,脆弱得简直“不堪一击”。 朱明在心里骂碧桃,大半夜的怎么没把狗没拴好,放他这儿来了! 总算外袍穿好了,一头散了满身的长发实在是来不及好好梳理出什么精致的发髻。 咬牙切齿地在身后绑了一下,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走出门。 明光已经退回了外间,坐在桌子旁边等着他。 朱明横眉竖目,低头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才坐在桌子边上,切齿问道:“明光玄仙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啊?” 明光并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目的。而是手指点了点桌子上面放着的茶盏盖。 他隐隐嗅到了茶盏之中的梅香。 和小桃枝身上偶尔会闻到的一模一样。 明光深觉朱明恐怕有病,哪有人没事儿就喝自己的本体? 夜深人静,端庄持重的九天“未来帝君”,因为无人围观,暴露出些许刻毒真性情。 开口语气不善:“你总薅你自己给小桃枝喝,有瘾吗?” 朱明:“……” 他怒极反笑。 他和明光本就是对立的立场,虽然明光为“未来仙帝”候选人,但他现在可没有什么正经职位,朱明却是切切实实地监管九天男仙的仙督。 说句不怕闪了舌头的话,明光也在他监管之下。 他这个上官,自然不可能对着明光有多么客气。 况且明光不是还没当上帝君吗?朱明看他这副色令智昏,身上还带着碧桃气息就到处乱跑的模样——他肯定当不上帝君! 朱明都不屑接明光这带着浓重酸味的话。 明光却换了副语气,自顾自说道:“朱明仙督身怀寒梅仙骨,有稳固仙元,益补神魂之效。” “其效用胜过九天各类仙丹,且梅骨切掉还会再生……” 明光微微勾了一下嘴唇,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 向来端庄肃正的眉眼低垂着,看着那茶盏,无端透出一种令人心慑的阴郁来。 他问朱明:“仙督的仙骨有如此效用,不知道这九天仙位都知道吗?”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 朱明仙骨的作用知道的人确实不多,除了他自己,就只给碧桃喝过。 他这样的人在下界玄仙界里,等同所有灵物都会哄抢分食的肉身灵芝。 仙界自然不会像下界的修真界那样凶残。 但如果知道的人多了,还知道他切掉骨头能够重新长出,来求他仙骨稳固境界的人,就算不会踏破他的门槛,那些仙阶比较高的人开了口,朱明也不好不给…… 搞不好他到时候要把自己切个七零八碎。 这也是朱明始终隐藏自己,甚至平时连仙灵都很少调用的原因。 但是拿这个威胁他…… 朱明很想让明光滚。 像球一样滚。 他难道是一个随便会被人给吓唬住的? 朱明若是不够狂妄,怎么可能和碧桃玩到一起去。 他若是不够狂妄,怎么敢做幽天功德仙位的之首,挑衅整个古仙一族的延续数万年的体系? 他难道还怕谁因为他的仙骨好喝好用,就把他给分食了吗? 朱明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崽子不知道在哪里喝了一坛子醋,跑他这里借醋意撒“酸”疯来了。 碧桃这个王八蛋。 也不知道怎么误导的这小棺材板子。 朱明看着明光片刻,轻笑了一声,靠在椅子上。 可因为把自己的头发压到了,扯得头皮疼,又很快坐直。 索性把手臂撑在桌子上,笑道:“明光玄仙夜半四更天不睡觉,跑到我这里耀武扬威,碧桃玄仙知道吗?” 这回换成明光的表情有些微的变化。 但是他倒也没有露出什么慌张神情。 而是从自己的腰上,解下来一块印着振翅金乌的明光印。 “哒”一声,放在桌子上面,朝着朱明的方向微微推了点。 “有些事情,想要拜托朱明仙督。” 明光眨眼就把故意暴露的獠牙与利爪都收了回去,又变成一个礼数周全的小辈。 笑着道:“深夜来访,还望朱明仙督莫要怪罪。” 朱明的凤眸定在那明光印之上,微微眯起。 他这个人,生平所爱事物当真不多,只有两个。 一个是自己,一个是权势。 他真心实意地勾起嘴角,客气地亲自拎起了茶壶,给明光倒了一杯茶。 明光却推拒道:“……茶就不用了。”他真没有喝别人身体的爱好。 要不是场合实在不合适,他甚至想给自己施几个清洁术。 他感觉朱明这样切自己喝,屋子里还到处都弄上梅香的做派……不干净。 但是有桌子上的一块明光印压着,两人总算是能貌合神离地把聊天顺利进行下去。 临了,离开玉骨宫之前。 明光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仙督以后还是不要给小桃枝喝这仙骨茶了。” 他一本正经道:“仙位晋升,境界自行稳固才能根基扎实。” 说完之后,顷刻便化灵消失。 而朱明看在桌子上那一块留下的明光印的份儿上,动了动嘴唇,骂人没有骂出声。 明光一路回到了度朔山苍生殿,打算再悄悄爬回被窝。 但是他飞身欲要钻入窗扇之时,却突然被窗户上面的禁制给拦住了。 那禁制极其强横,将他一个玄仙径直弹开。 明光落在地上,眉目凌厉,抬眸看向碧桃那窗扇上游走的禁制。 那根本就不是天界任何的阵法——而是带着晦祟阴气的幽冥禁制。 明光面色极其难看,但是他并没有再度冲上去强行破除禁制。 明光认得出,那禁制来自幽冥之主,罗酆山大帝,大矩帝君。 可酆都大帝不是去整治幽冥乱象了吗?仙阶判罚都没来看热闹,如今突然现身,拉着碧桃离魂去做什么? ——去夜游酆都。 碧桃起先睡得全无意识,直到感觉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将她身魂分离。 她未来得及慌张,就已经被拉入了大桃木下。 身着黑金交织兽鬼纹绣法袍的男子,负手而立在大桃树下。 他生得丰神异彩,色胜春晓。 冕旒垂精,望之俨然。 碧桃连忙躬身拱手见礼:“见过大矩帝君。” 酆都大帝却一挥手,并未多言,径直卷着碧桃的神魂,进入了大桃木之中。 钧天大桃木其树冠笼盖三千里之遥,根系更是通达万界,横贯幽冥。 碧桃陷入黑暗,有种自己神魂被压扁的错觉。 但一眨眼的工夫,她面前豁然明亮,被带入了一个陌生的街道之上。 顷刻之间,嘈杂之音自四面八方鼓噪入耳。 街道两侧商贩林立,人潮摩肩接踵。 漫天悬浮各色幽光磷火,犹如遭受囚禁的星辰,汇聚成一条蜿蜒的灯河,又似一张纵横交错铺天盖地的大网,将整个幽冥酆都映照得纤毫毕现,壮丽诡谲。 脚下的街道向四面八方逶迤延伸,无边无际。 碧桃循着灯河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头顶之上,数不尽的各式亭台楼阁,凭空凌悬于半空,星罗棋布,恍若星斗倒悬。 接连的这些屋舍的桥梁千奇百状,盘缠成道,森罗万象,鬼斧神工。 其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骨瘦嶙峋的无食鬼,扛着比自身大了数倍的货物,吭哧吭哧走在桥上,嘴里喊着“让一让让一让!” 面皮惨白的“贵族贵公子”,斜倚楼阁栏杆,手中折扇轻摇。两侧侍立童子,盯着街边扛着骷髅头糖串的商贩直流口水。 衣着华美,形容妖艳的女鬼挽手搭肩,对着面容俊俏身着甲胄的巡街阴兵,勾手召唤。 阴兵面容冷漠,习以为常视而不见。 反倒是路过碧桃身边之时,齐齐扭过头盯着她看。 那背着沉重货物的无食鬼,路过了碧桃身边,碧桃感觉到脚下震颤。 她低头望去,却发现自己也在经纬万端的悬桥街道之上。 而她战立悬桥之下,幽光所罩之处,数不尽的悬浮街道,仿若交叠的界中之界,互不相干,又紧密相连。 饶是碧桃生来便在九天玉宇琼楼,整日架天虹桥之中穿梭,却也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慑震撼。 这里并没有愁云惨雾,穷阴凝闭,没有刀山剑树,鬼火幢幢。 碧桃置身其中,除了能感知到迎面吹拂而来的阴风飒飒,不似天界清气荡荡之外,仿佛一脚踏入了恢宏绮丽的繁盛人间。 “跟我来。”酆都大帝大矩,不知何时现身在她身侧,率先举步走在前面。 碧桃连忙举步跟上。 酆都大帝头也不回对碧桃说:“我两个属下死活央求我把你带过来,说是有什么人今夜要转世投胎,一定要让你亲眼看看。” 酆都大帝走在前面,路过一个看上去像是卖果子的摊贩前面,他帝君法袍袖子上的一个不知道什么兽,竟然活了,偷偷伸出手,顺手牵羊,抓住一个果子就想跑! 结果那原本看上只是有一些面嫩的摊主,突然从摊位后面冲了出来,碧桃定睛一看,那根本不是一个摊主。 而是三个,三个……呃……小儿鬼,叠罗汉一样叠在一起。 “大帝!大帝!大帝!” 三个小儿鬼异口同声地喊道:“你的食魂兽又偷我们的轮回果!” “给钱!” “给钱!” “给钱!” 那个在酆都大帝的身上活过来,偷了果子又缩回去的食魂兽,重新在他的法袍之上,变回了金色的纹绣,只是手里多了个通红的果子。 而堂堂酆都大帝,被三个摞在一起的小鬼拦在了半路上要钱。 三个小儿鬼,摞在一起都没到酆都大帝的胸口。 但是个个“悍不畏死”,三个人六双手,全都伸向大矩帝君。 “不给钱别想走!” “都偷了多少次了!” “我们养家糊口也不容易——” 酆都大帝一撩宽大的法袍袖子,嘴里道:“好说好说……今日带钱了。” 然后回身抓住碧桃,脚底抹油就跑! 碧桃还在被这酆都诡谲磅礴的繁华震惊着,骤然被拉着拔足狂奔。 整个人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目瞪口呆。 她在被扯着跑的途中,看到那三个小儿鬼被气到直蹦。 但他们太小了,腿太短,根本追不上足下生风的酆都大帝。 气得好像三个东王公的脑袋在地上直蹦。 而且酆都大帝拉着碧桃一跑,其他摊位前原本“人模人样”的摊主,都现了原形。 纷纷上前,试图阻拦两个人,替那三个小鬼讨钱。 碧桃震惊得张嘴,此刻眼珠子瞪得比占魁还大。 无头鬼找不到方向,扶着自己不存在的脑袋身形转动,“东张西望”,肢体语言仿佛在说——往哪儿跑了? 夜叉鬼拎着个叉子就从摊位后冲出来了,浑身上下就穿了个兜子勉强把下面那玩意儿兜住。 脚上踩着两团阴气,抓着那叉子的手是鸭子一样的蹼爪,指着酆都大帝就骂道:“又欺负小孩,你个生孩子没□□的玩意儿!” 怎奈何酆都大帝朝他吹了口气,他就四脚朝天,差点挂在自己的叉子上。 一个蛇骨婆,算是这街边摊主里面最像人的。 但她浑身布满蛇鳞,样貌婀娜,□□,左右手各扶着一条巨蛇,摊位前面卖的是蛇蛋。她没起来帮着小儿鬼追人,但是接着夜叉鬼的话,撇嘴嘟囔:“他根本生不出孩子来,一万多岁了,你看哪个女鬼肯跟他好啊!” 她又看碧桃,震惊道:“天呐,大帝这是从哪儿抢来一个俊俏的女娘?好像不是女鬼……” 碧桃已经被拉着呼啸而过。 却能听到那蛇骨婆对着她喊:“姑娘,你可别跟他好,他是个天阉!你和他相好要守寡的,别被他人模狗样给骗了呀!” 碧桃:“……”好家伙,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不过碧桃来不及感叹,很快他们面前又有其他的鬼拦路。 不过无一例外,没人能追得上他们。 反应不够迅速的蓬头鬼,险些被两人带起的阴风撞个跟头,气得头发像针一样竖起来。 叉着腰咒骂:“又不给钱,日你老子的,我们早晚把你的大殿给掀喽!” 而这时,一个产鬼,扶着即将临盆却永远也生不出来的肚子,从一个看上去是卖胭脂的摊位后面挪出来,艰难地弯着腰去摸那三个气哭的小儿鬼。 “哎哟,哎哟,娘亲的好宝贝们,不理他了,赶明个儿,娘亲再带着你们去五毒山摘一些回来卖哦……” 一只手提着一个血红色布袋子路过的血糊鬼嗤笑:“自己生不出孩子,别到处瞎认孩子……” 碧桃跑远了,听不到那些人又说了什么。 酆都大帝拉着碧桃转了个弯,然后径直冲向了一处断桥,凌空一蹦—— 再一眨眼碧桃就落到了另一条街上。 酆都大帝在这条街的拐角处停下了,放开了碧桃。 整了整自己的帝王法袍,然后从肩膀上把那个食魂兽偷来咬了一口的果子抢下来,也不拘那果子被食魂兽咬过,连个边都不换,送到嘴边就啃。 一边咔嚓咔嚓地啃,一边勾起秋水一样明净的眼睛,看着碧桃笑。 在天界现身时,那一副幽冥之主煞气冲天,万鬼慑服的霸气,此刻已经是“烟消云散”,他通身上下,只剩下一个街头赖皮的混蛋气质。 幸好模样长得好一些,否则这一副贱兮兮的表情,直让人想把他脑袋给揍出大包来。 碧桃都怀疑面前这个酆都大帝可能是假的。 但是他拉着自己进入大桃木,在大桃木之中开启酆都入口的强横力量,又绝不可能是假的。 酆都大帝见她呆滞,似乎是觉得有趣极了。 问她:“酆都不好玩吗?我以为你会喜欢。” 毕竟古往今来,碧桃是大矩见过的九天最出格,最放肆的仙位了。 还是唯一一个说他治理不好冥界,就像“拉在裤子里”的女仙。 碧桃对着酆都大帝拱了一下手:“……酆都很有趣。” 失敬了真是。 九天仙界,等级森严,诸仙见面都要讲究个体面,礼数周全地拱手称呼对方仙位。 仙界的青冥帝君,睁个眼睛动一动都是稀奇事儿,怎么可能像这酆都大帝一样,偷人家果子不给钱,而且看上去也不是第一次了! “走吧,你那两个爹爹,正在等着你呢。”酆都大帝已经飞快把一个果子给啃完了。 他说完之后,一边走一边还歪着头看碧桃,满脸兴味地问她:“你怎么会认两个鬼王做爹爹?” “你们……” 他用手比画了一下高高在上的天。 说道:“仙位,不都看不上幽冥的鬼职吗?” 他觉得扭脖子费力,索性倒着走,和碧桃说话。 他这辈子没跟一个仙位说过这么多的话。 他很少有机会上天界,上了天界要装深沉,再说也没有仙位敢和他说话。 碧桃下意识又要拱手回话,这是对长辈的基本礼貌。 但是她抬了一半,对上酆都大帝顽童一样明亮的双眼,又放回去了。 碧桃说:“我自小无父无母,野生野长,两位鬼王一十八年养育之恩,寸草春晖,”碧桃道,“我自当投桃报李。” 酆都大帝笑起来。 一开始还克制着,到后来笑得扶着自己的后腰。 好像碧桃烧给自己爹爹的那个断了腰的童子。 不过他笑得还挺好听的,清泉叮咚,悦耳悦心。 他说:“你真的好有意思!” “他们养活你,是因为那时候你传送的时候,仙元裂了,伤到了天魂……我听说你仙元裂了,是因为狎弄天界太子?你简直比我们这酆都的色鬼还要厉害!” “你不知道,你在我们冥界可出名了!” “啊对,你不是脑子傻了,忘了竞赛的事儿嘛,哈哈哈哈,然后你那个好友……就是那个朱明仙督嘛,他也是够损的。天上地下来回闹,就说是房日兔传送的时候把你脑子给磕着了。” “闹到最后,没办法,只能派个人,先把你给养着。” “谁知道你后来还赢了比赛哈哈哈!” 酆都大帝抬起手,做出一个剑指,指着碧桃的胸口:“你把天界太子给捅的那一剑实在太爽了!” 酆都大帝想一句说一句,根本没有任何逻辑。 碧桃也笑起来。 她笑,主要是因为……太荒谬了。 无论是酆都大帝,还是冥界,都和她想象得差太远了。 酆都大帝带着碧桃穿过了两条人不多的街道,右向下跳了数层。 光线越发昏暗,喧嚣和热闹也像悠远的钟声一样渐渐远去。 站在这一重街道尽头,终于看到了一座接天连地,高耸入云的辉煌建筑。 这建筑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建成,似石似铁,暗沉无光。 两个人顺着桥栏杆向下,望到这建筑的入口。 厚重的黑色烫金匾额高悬飞檐,其上三个大字——九幽宫。 字迹风骨峭峻,张狂欲飞! 酆都大帝正欲带着碧桃继续向下跳。 又像是想起什么,停下来,“不怀好意”地说:“当时养活你的任务谁也不肯接,白堕还是抽签抽到的。” “你小时候太淘了,他还得身兼随赛仙长的职位,几次想把你给摔死捂死来着,你知道吗?” 碧桃:“……”她其实是有点记忆的。 但是美好的亲情,盖过了那些记忆。 她这不是没死吗。 酆都大帝对着碧桃眨了下眼,说:“你还对他们那么大方,几百万功德说送就送。” “两个鬼王直接让你的功德供成了阎罗,你知道冥界诸鬼都羡慕成什么样子了吗?” 都想上天界认个仙阶做女儿呢。 “哎,要我说,你也别去竞赛了,不然你叫我爹爹吧?” “我去找天界那老古董青冥聊聊,让他直接把你拨给我做传承人。” “到时候你来冥界,天高皇帝远,也不用整日守在仙职之上,你瞧瞧这酆都,不知比那一片刺目死白,人人规行矩步的天界好了多少倍。” “做酆都大帝,岂不比天界为仙潇洒快活多了?” 碧桃心说可不是嘛,专门抢小孩的果子吃。 他嘴角还挂着啃果子的汁水呢,虽然碧桃知道,大矩帝君已经几万岁了,但他实在是……太像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少年了。 这就是返璞归真吗? 还是在天界监管不到的地方,这罗酆山大帝让人给夺舍过了。 “怎么样?”大矩还是真心地想给碧桃当爹。 碧桃简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 她还是抬起手,准备施个礼,先把这一茬给含混过去。 大殿就在他们不远处,见了两个爹爹,估摸着这罗酆山大帝,就不闹着给她当爹了, 但是碧桃手才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巷子旁边,冲出来个满头白发的老妪,一下就把罗酆山大帝给抱住了。 “帝君,帝君我心悦你啊,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啊!” 紧随这位老妪身后,又冒出了一个貌美女子,拦在酆都大帝前面。 “你这负心的檀郎,我都缝好了肚兜了,鸳鸯戏水的呢,就等着你来找我,可是日日夜夜我等得望穿秋水……” 那满头白发,满脸褶皱,甚至腰以下没有肢体,是阴气凝化的老妪,虽然容颜苍老但是眼睛却黑白分明,清亮极了,亮得简直有些摄人心魄。 她老人家眼波流转,语带娇嗔,搂着罗酆山大帝的脖子,就朝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那个貌美女子也不甘示弱,在酆都大帝的另一边脸亲了口。 刚还想认闺女的大矩帝君,表情一僵。 而后一边荡开了鬼气,一边对着还举着双手要礼貌行礼的碧桃吼道:“你这小孩怎么不灵光!” “快跑啊是色鬼!” 第114章 浪荡明光 罗酆山大帝话音一落, 数不清的半身阴鬼,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长得像人的不像人的,全都一哄而上。 将酆都大帝和碧桃密密实实包裹在其中。 碧桃感觉到自己的脸不知道被哪个色鬼冰凉凉地亲了一口时,赶紧试图调动体内仙灵,想把这些色胆包天的色鬼冲开。 但她是九天仙位,而且离魂下了幽冥,魂魄之中并无仙灵可以调度。 “好俊俏的小女娘啊,快让姐姐亲一口!” “她身上的味道好香啊好香……她一定就是我等待多年的莲儿!” 碧桃感觉到身上如有千斤重, 被一群前赴后继的色鬼,困得动弹不得。 她看向酆都大帝,原本是指望着他施以援手。 结果酆都大帝被围拢得更加密实, 他荡开的鬼气把这些鬼冲开了片刻, 但因为太轻柔,攻击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很快就又被裹住。 酆都大帝此刻满脸都是被鬼亲过后的或鲜红, 或青黑的唇印。 连身体荡出的浓郁鬼气也被瓜分一空, 不像是驱赶他们,倒像是喂养他们…… 碧桃:“……” 碧桃眼看着一个男鬼, 噘着嘴都要亲到她嘴上了,想到明光那个醋坛子要是知道, 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 情急之下, 她心念一动, 胸腔之中的众生之心骤然大亮。 周遭的阴风受到召唤而来,在碧桃身边卷起了阴气漩涡。 将那些缠绕在碧桃和酆都大帝身上的色鬼,尽数卷入了漩涡之中——冲天而去! 酆都大帝周身一轻。 发现竟然是碧桃调动阴气,表情不见几分得救的放松, 反倒一反常态严肃起来。 他皱着眉,急急开口道:“你怎么能调动阴气——别杀他们!” 碧桃已经拉着他,冲向了这一条路的尽头,径直跳入下一重街道。 酆都大帝甩开碧桃,看向那些被卷在漩涡之中的色鬼,听到他们的尖叫之声很快消失,那阴气漩涡并没有将他们搅碎。 而是轻柔地把他们像柳絮一样吹向四面八方。 待到将他们都送远,阴气漩涡原地轰散,那些阴气也因为无主召唤,散在了风中。 酆都大帝见状,表情总算是松了下来。 他看向碧桃胸腔之中的众生之心,那心脏已经重新和魂魄融为一体,看不到方才能调动阴气急速聚拢之威。 “原来你将那个玄门老祖骗得心甘情愿消磨掉意识,得到了这颗众生之心,竟然还有如此效用。” 酆都大帝神情冷肃下来,身上的少年顽皮之气,就像那被阴风卷走的色鬼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碧桃,喜怒难辨道:“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敢在幽冥动用阴气的仙位。” 碧桃拱手,恭敬道:“小仙无心扰乱幽冥秩序。” “刚才一时情急……在此之前,我也不知我还能召唤驱策阴气。” “我当初费尽心机地从星界玄门老祖那里骗过这颗心来,为的是其可以几经幽冥而不死不灭之效。” “帝君也知道,仙位行走万界……稍微持心不正,沾染因果,很容易就死了。” “这颗心名为众生之心,之所以能在幽冥之中发挥效用,想来是这冥界芸芸众鬼,亦是人间芸芸众生吧。” 碧桃是真心实意地这样觉得。 酆都的喧嚣鼎沸,光怪陆离,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冰冷沉郁。 纵使怪诞奇异,但这里的一切,自有一番超脱生死的生机勃勃。 这里是亡者的归宿,亦是令人目眩神迷的盛世。 碧桃站在此地感叹也惊叹,怀揣着对万界轮回中转之地的敬畏之心,被其宏大与秩序所震慑。 因此碧桃态度格外谦卑,语调更是诚恳不假。 她并没有因为酆都大帝之前表现得多么平易近人,就真的觉得他是一位可以随便冒犯之人。 能担任这万界九幽之主,而且连任上万年。据说若非上清境有仙君召他过去,他绝不会赶在竞赛的当口卸任酆都大帝之职。 他站在碧桃的对面,凝视着这个胆敢当他面召唤幽冥阴气的仙位,神色晦昧,恶鬼之眼几明几灭。 不过片刻后,他不知道哪根笑筋被戳到了,又开始笑起来。 “哈哈哈你真是有趣……” “我喜欢你那句众鬼亦是众生。” “也喜欢你对那些色鬼手下留情。” 他转身继续带路,同时声音轻快地为碧桃解释。 “酆都的色鬼又叫痴鬼,乃是这世间一切爱而不得,得而又失,心崩意毁,执念难消的痴男怨女所化。” “罗酆山容纳一切无处可去,残缺不全,无可转世的冥鬼。” 就算是酆都大帝本人,也不会为了挣脱这些执念残魂,以阴气击杀。 他说:“亲几口就亲几口吧,也不会掉块肉……” 酆都大帝转身看着碧桃说:“他们本来也已经是残魂了,若是碰巧将你我认成了‘归来爱侣’,得以消除执念,甘愿散去,岂不美哉?” 好一个以身饲鬼,割肉喂鹰…… 碧桃再度躬身,面无表情地夸赞道:“帝君大义。” “噗哈哈哈哈……你怎么和天界养出来那太子一样一板一眼的?” “按理说你的性情不至于如此,难道是怕我?” 碧桃心说礼多人不怪吧。 在人家的地盘跟着人家的帝君,她还动了阴气。这位罗酆山帝君方才的表情多可怕,恐怕他自己根本不知道。 碧桃心有余悸,若是自己方才动用阴气时,对那些色鬼起了杀心,她今晚还能不能回到天界都是个问题。 幽冥的所有冥鬼皆以浊气为食,浊气激化五阴炽盛,色受想行识一律无可自控。 碧桃一开始有些意外罗酆山大帝性情跳脱,但稍微一想,就觉得只有这样才合情合理。 他身在幽冥数万年,恐怕从不知道什么叫平心静气,自克自束。 嗔笑怒骂,生杀予夺,皆在弹指之间。 碧桃自然要谨慎对待。 大概是她后来表现得太“刻板无趣”了,开口之前总要先行礼,罗酆山大帝有些悻悻,没再和碧桃多说些什么。 带着碧桃又跳过数重街道,一直跳到了一座幽冥磷火照耀不见的桥面。 这里身着甲胄的阴兵已经随处可见,数不清的日夜游神黑白无常,手持哭丧棒,牵着锁链,引着长长的轮回往生的魂魄。在蛛网一样盘结的桥面上穿梭。 若说之前那交错的喧闹之境,为收容万鬼的都市,生机浓厚。那么这里,便是纯粹的阴兵驻扎之界,到处肃穆森严。 碧桃跟在酆都大帝的身后,一落地,就有数不清的视线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猩红的鬼眼,在这光线不甚明亮的空间之中,像蛰伏在各处,觊觎血肉的凶兽。 “帝君。”有牵着魂魄的无常鬼官路过两人身侧,恭敬地对酆都大帝行礼。 酆都大帝也已经完全收起了之前玩世不恭的模样,行走在路上凶威赫赫,鬼气凌霄。 碧桃有些好奇乱瞟的眼睛,不慎同那借路的无常鬼官对上了视线。 他正看着她,见她望过来,勾着唇笑了笑,手里抛了下哭丧棒。 登时碧桃只觉得暗香盈面,望入他那双黑渊一般的眼底,神魂一颤。 碧桃被那无常鬼官惨白的面皮也遮不住的风流俊美给迷得脚步一顿。 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幽冥鬼官,而是风月无边的——明光。 可是碧桃自认不喜欢男子作风流之态,看着这样的明光,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脚步。 “明光”对着她笑得浪荡不羁,唇红齿白,他那总是威严的压着狭长双眼的长眉,挑了起来,金瞳眼波流转,充满了勾引的意味。 碧桃生平第一次明白何为色授魂与,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 好像只要“明光”再朝她勾一勾手指,碧桃就能义无反顾地跳进忘川里面游过去找他。 走在前面的酆都大帝,察觉到碧桃不慎被他的下官所迷,回过头看了一眼,有些幸灾乐祸。 他感觉到自己的禁制被那天界太子给弄出个洞来,不知道他看到自己的女人被鬼迷会做何感想。 而此刻的九天之上,明光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钻入了酆都大帝的禁制。 走到了碧桃身边一看,她周身皆受到浊气浸染,睁着眼睛,眼中灰蒙一片——显然是被鬼所迷。 明光登时七窍生烟,那酆都大帝本就不是什么庄重之人。 整个幽冥鬼官尽皆五阴炽盛,就没有什么庄重之人可言。 千万别是带着碧桃的魂魄,去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了! 明光立刻坐在碧桃身侧,抬手结印,一连数道清心醒神的阵法罩下去。 虽然小桃枝魂魄不在,但生魂离体时,身魂是相连的,总能有点作用。 而且小桃枝浊气满身,让明光无法忍受。 碧桃察觉到细微的清心醒神之术,立即就像是窥到一丝天光的飞蛾,迅速扑了过去。 眨眼之间,她恢复些许神智。 心有余悸按着心口,明光风流无边的样子,差点把她魂儿勾走了。 果然无论明光是什么样子,她都会喜欢。 碧桃人站在桥上,桥身微微摇晃着,桥下是幽蓝色的,无边无际的忘川之河。 而桥的两侧,凭空烧着幽冥业火,让桥下的水中嘶叫的残缺魂魄,无法攀爬而上。 碧桃神思还有些混沌,为了更快清醒过来,竟然伸手去烤业火。 那迷惑她的无常鬼官就是逗小孩子玩儿,他们都认识碧桃,全赖两位地煞鬼王昼夜不停地宣传他们的好女儿。 此刻那鬼官早已经牵着投胎的魂魄走远了。 酆都大帝等着碧桃醒神,见她为了苏醒不惜烤业火,出手阻拦。 “你这胆子未免包天,纵使你持身端正,一生所做之事皆光明磊落,你又能保证你未曾影响过任何人,未曾牵动过因果吗?” “业火烧身,你若因果缠身,就连我也扑不灭。” 碧桃却一脸“大梦初醒”的散漫,说道:“没事的帝君,你忘了我曾在冥界做了四十年的轮回桥吗?” “那时我下面就是业火,幽冥无光,我全靠业火取暖照亮。” 业火还能烤爹爹们给她自人间带回来,已经冷了的猪蹄呢。 可香了。 这一次就连酆都大帝,表情也微微一滞。 好好好。 真是好一个妄人! 等到碧桃烤精神了,两个人继续赶路。 酆都大帝问碧桃:“你刚才在那无常鬼身上看到的是谁?” 要是旁人,归天之后可就热闹喽。 碧桃对长辈说这些,难得有些羞赧,但也不曾隐瞒道:“是我心上之人。” “那天界太子?” 碧桃点头。 而此刻,为碧桃清浊气的明光,利用阵法将浊气吸出碧桃的身体,投在地上。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迷住了碧桃! 然后明光满脸冷厉,却迎面对上了浊气汇聚而成的自己。 那个浊气凝化的“自己”,甚至对他抛了个媚眼。 顷刻间明光表情难以言喻。 他知道小桃枝好色,或许是看到了什么绝世美人,一时见猎心喜。 可她……她竟然能被这样的“他”迷惑住。 她究竟是多喜欢他这副皮相? 殊不知他和碧桃,两个人对情感的认知是颠倒的。 明光总以为是因为他长得这副模样招小桃枝喜欢,小桃枝才会喜欢他。 而碧桃是因为明光是明光,无论他什么模样情态,都喜欢。 但无论怎么颠倒,驴唇和马嘴还是对上了。 明光挥手催动金灵,击散那浊气幻化出来的风骚入骨的自己。 闭着眼睛继续给碧桃涤荡身体,耳根的红却一路烧到衣襟之中。 而此刻的碧桃,也红着脸蛋,跟随在酆都大帝身后。 终于走到了九幽宫之前。 碧桃抬起头,威严的匾额近看字迹越发狂放,犹如活物盘踞其上。 而这九幽宫的壁画精美,乍一看,印刻着十八层地狱受刑图。 但是随着碧桃靠近,她发现那“受刑图”根本就不是壁画。 那是随时随地在变化的,栩栩如生的影像,倒映的乃是幽冥之中真实的十八重炼狱之景。 酆都大帝才迈上了一层台阶,殿内就有人迎了出来。 “乖女儿!” 碧桃举目望去,正见迎出来的是白堕! “爹爹!”碧桃见了熟悉的亲人,总算是剥去了一路上战战兢兢,激动地朝着白堕冲过去,张开双臂,乳燕投林般撞入白堕怀中。 碧桃站在台阶之下,圈住了白堕腰身。 虽然对她来说,竞赛刚刚结束,和爹爹分别也没有几天。 但这冥界她是第一次来,半路上被酆都大帝蓄意吓唬了一圈,横遭色鬼揩油,又被无常鬼官猝不及防地施展了迷魂之术。 现在魂魄还是挣脱了迷幻后的虚软,陌生的环境之中见到熟悉的人,她真的很难不依赖。 况且最重要的是,碧桃虽然没来过主冥之界,却也知道她因何在此“出名”。 碧桃需要表现得非常乖巧亲热,好让把她找来这里的爹爹们,不在同僚面前丢脸。 白堕站在台阶之上,抱住自己的乖女儿,大掌按在她的头顶摩挲。 殿内数不清的同僚,周遭数不清的阴兵都看着他们。 白堕心中傲然。 怎么样,他没撒谎,他的女儿就是很美很可爱,和他的感情也非常好! 浊贤也迎了出来。 他先对着酆都大帝躬身拱手:“有劳帝君接引。” 酆都大帝摆了摆手:“嗐,我不去你们托个梦,她其实自己也能摸过来。” “你们这个女儿不简单,能调动幽冥阴气,连色鬼都能挣脱。” 浊贤闻言一怔。 殿内其他竖着耳朵听,瞪眼睛朝这边看的鬼官们,闻言俱是神情各异。 天界仙位能调动幽冥阴气?!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碧桃从白堕的怀中侧身,看到了浊贤。 松开白堕,又去浊贤身边。 “浊贤爹爹。”碧桃叫道。 浊贤摸了摸碧桃的脑袋说:“路上碰到色鬼了?” 碧桃笑着说:“嗯,就几个,用风吹跑了……” 三个人亲亲热热地站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主要是碧桃满足两个爹爹“炫耀女儿”的欲望。 这才进入了九幽宫内。 这宫殿外表看上去恢宏无度,直耸天际。 进入其中,实际上并没有碧桃想象中的那么宏伟广大。 但是正在碧桃疑惑,这么窄小的空间,如何承受得住万界生灵轮回之际——碧桃的目光被宫殿各处摆放的,数不清的桌子给吸引过去。 桌子上是如同凡间主帅军帐之中才会有的“沙盘”,并不是真的沙盘,其形状正是等比缩小无数倍的酆都。 交错的无尽的桥面和灯火,热闹生活在其中的冥鬼,井然有序行走在其间的阴兵,乃至牵着魂魄路过忘川的引魂鬼官……都纤毫毕现。 碧桃立刻就意识到,这些不是沙盘,而是上古古籍之中记载的那些能容纳一界的芥子! 而这放置着芥子的桌子,在整个九幽宫数之不尽,桌子上面的微缩的酆都与冥鬼,更是多如蝼蚁沙砾。 各路鬼官皆围在这些桌子旁边忙活着。 有人摆弄桌上芥子之中,犹如“沙砾”一般的阴兵。 也有人化为阴气,钻入这些芥子之中,成为“沙砾”本身。 碧桃兴奋得呼吸都放缓了,天界需要靠星汉轮转阴阳晷为媒介,需要仙位领公职行走下界,才能明晰星界所发生之事。 但是这幽冥万界,却尽皆微缩在这九幽宫的芥子之中——万界轮回,尽在眼底,阴兵鬼官,尽在掌握! “怎么样?” 酆都大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碧桃身边,指着这些芥子,挥手正如人间排兵布阵的军中主帅。 “好玩吧?” 碧桃这次没顾得上什么礼数周全“嗯嗯嗯”地点头,满脸笑意。 但是很快她又由衷地产生了一个疑问。 “可既然万界幽冥,一目可见,又为何会出玄门老祖那一界,轮回桥都断裂千年,也未能发现的错漏?” 整个九幽宫骤然一肃。 正在处理公职的鬼官,动作一凝。 有刚刚从芥子里面出来的鬼官,听到了碧桃这句话脚底一滑,直接坐了个大腚墩。 心惊肉跳地想,这天界的仙位也太狂妄了,虽然是个玄仙,也实在不够看,跑到他们冥界还敢口出狂言? 碧桃这问话简直像在诘问酆都大帝。 就连她两个爹爹都表情一绷。 但是因为碧桃的神情明澈,并无半点冒犯和诘问之意,只是纯粹的好奇。 酆都大帝大炬这一路上也知道碧桃确实是个别具一格的妄人。 竟也没觉得她冒犯,而是随手在桌子上捞了一把。 他掌心沙硕滚滚,从指缝流走。 对她说:“万界尽在眼底不假,但我手中这就是数万星界。” “你觉得我等如何才能时刻发现,这其中一界之危?” 提起这个,酆都大帝甚至有些抱怨之意,上古划分天地,星汉轮转阴阳晷分到天界,只给他们一些芥子摆弄,实在是厚此薄彼。 他语带讽刺:“幽冥又不像天界有个随时承接苍生意志,监测各界的星汉轮转阴阳晷,还有个不吃不喝整天就知道到处外放意识,窥伺天地的帝君。” 况且冥界鬼官更迭如流水,人人私欲难抑,职位越高越难保持理智,确实极其容易滋生阴晦鬼祟之事。 这也是酆都大帝数千年前自请分割而治的原因。 冥界根本达不到天界的那种要求,对鬼官来说,天界的刑罚过于酷烈。 要一群色受想行识无法自控之人,不夹带任何的私心为苍生奔忙,这不纯虐待吗? 幽冥鬼官皆为万界凡人死后担任,他们又不是天道衍生出来的那些只知道干活的“驴子”。 不过酆都大帝想到驴子们要“造反”,天界恐怕也安宁不了多久,而他面前这个小仙就是掀起这场风暴的根源。 他等着看天界的笑话,又开始愉悦起来。 想到到时候天界那些老古董,相互殴打,把对方的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样子,他嘴角都勾了起来,连带着看碧桃也极其顺眼。 他笑得实在不怀好意。 碧桃没接话,心道原来天冥两界,各有千秋。 怪不得帝君青冥不动不言,终日守晷,不下重霄六御台。 他是时刻都在散识于万界,以便随时获知星界之危。 鬼官们见酆都大帝没有动怒,还笑起来了,众人都松了口气该做什么做什么。 白堕上前一步转移话题。 站在碧桃身边,指着芥子上的一处,对碧桃道:“一会儿带你去那里。不二道人乐君雅的魂魄,会在那一界轮回转世。” 白堕说:“你归天之后,我与浊贤打开了你留下的储物袋。” 白堕看着碧桃,满脸不赞同说:“你这孩子,那么辛苦积攒功德,为何要平白无故地送给旁人?” 同僚们虽然都忙着处理公职,但是有人听到了,忍不住翻白眼。 甚至有鬼官出声嘲讽:“白堕你行了啊,少在那里得了便宜又卖乖!” “就是……”有人附和,“阎罗你都当上了,还在这酸谁呢?赶明儿个我也去九天认个闺女!” “哈哈哈哈……你当仙位谁都搭理我们这些鬼官?” “当初养这位‘仙子’的时候,你又不是没有参与抽签……” 一行人叽叽喳喳地相互数落。 手上忙着的公职却没有耽搁。 说话间,又好几拨引渡魂魄的鬼官进来,径直化入某个芥子之中。 一切都显得那么惬意散漫,却有井然有序。 白堕等着同僚都酸够了,这才继续说:“当时你留下的袋子里面,除了功德之外还有一张纸条,说让我与你浊贤爹爹,去无上剑派替你接不二道人,为她塑魂转世。” “如今她塑魂成功了,我和浊贤想着,一定要叫你下来看看她轮回。” 当时碧桃留下的那储物袋里数百万功德,并不都是给两位爹爹的。 她始终没有忘记不二道人乐君雅。 那毕竟是她的娘亲。 她看似未曾应“求不得”之劫,到流星甘愿赴死,也没有问过他不二道人的下落。 她不问,流星也没有提起,那么不二道人就不会被作为“挟制”碧桃的傀儡。 不二道人就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碧桃早就猜到了不二道人恐怕凶多吉少。 那时候她为了哄骗卫丹心和她好,原本只准备了誓心石。 剩下的那食盒里面的脂膏,促成两个人真正成事的一些东西,都是不二道人准备的。 一个母亲,在什么情况之下才会为了完成自己女儿的愿望,准备那些东西? 她突然离开门派,留字条说去找“乐清瑶”的爹爹。 可是若她当真对那个男人难以忘怀,按照不二道人和碧桃肖似极高的性情,会把他绑进山中囚禁到老的。 后来卫肖和流星各执一词,他们口中不二道人的“男人”,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谁都不可信。 碧桃猜到了那些修界的仙长们受流星所控。又知道不二道人失踪之后找过流星。 她才会让张玉鸾代替她,去问心阁寻找不二道人的下落。只不过碧桃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后来大战之时,她得知那些仙长们都是被流星雕刻的道体,强留人间的鬼魂。 她猜测张玉鸾就算是找到,恐怕也只是残魂。 “当时我和白堕两个人,就差把无上剑派给翻过来了。” “最后才在一个小偶人里面,找到了一部分不二道人的残魂。” 说起这个,白堕和浊贤对视了一眼,还有一些啼笑皆非。 “你那个二师姐张玉鸾,当真是厉害,我和白堕去偷偶人,被她设下的诛邪阵拖住了。” “她偷偷地在自己屋子里设了个灵堂,其中供奉的是无上剑派所有死去的弟子,不二道人也在此列。” “我和白堕拿了偶人,本不欲与她纠缠。” “但她性情实在是刚烈勇猛,竟然要以一身修为,将我俩湮灭在阵中。” 回想起当时的场面,浊贤也是唏嘘不已。 “后来我和白堕说明了身份,提起了带走不二道人的魂魄是你的意思,她才没有与我们玉石俱焚。” 浊贤看着碧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她当时已经是无上剑派的掌门人,但我瞧着她心魔丛生,困囿过往,无法抽离。” 毕竟哪有一个正常人会在自己的寝殿里面供奉死去的人? 张玉鸾对门中弟子表现得极其潇洒。 可是那一场天道精心准备的“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三劫,她一介凡人被卷入其中,又如何能逃得过呢? 四十多年来她从未有一刻放下过。 她死去的师弟师妹,不认她的大师兄,还有尸骨无存的师尊,下落不明的长老,午夜梦回之时,都成了她心中难消的魔障。 碧桃闻言,神情也是无奈。 张玉鸾明心见性,在她预测中,本该潇洒放下的。 白堕这时候用指节,敲了下碧桃的额头。 “放心吧,我离开之前,把她盘踞心脉的晦祟浊气,都抽干净了。” “她若就此想通……”未来或许能有大作为。 碧桃闻言对白堕恭敬地行了晚辈礼。 “我替二师姐谢爹爹点化之恩。” 人间修炼,又有几个能得地煞鬼王亲自清浊除晦? 白堕失笑。 看着浊贤道:“公职办完了吧?开通道吧,我们陪着女儿去送送不二道人。” 浊贤点头,阴气凝于指尖,自芥上方才白堕指的地方勾画阴符。 而后两人带着碧桃,一起对酆都大帝拱手。 “我等且去。” 酆都大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随意。 待到白堕和浊贤带着碧桃的身形消失原地。他才又稀奇地对着身边手下嘟囔道:“这小仙性情实在少见。” “可说呢。帝君,她不像天界仙位,倒像我们幽冥之人。” “只有五阴炽盛之辈,才会爱恨浓烈,欲望强盛。” “她一个满身清气的仙位,本该心如死水,却不仅认了白堕和浊贤那一十八年的养育之情,挥手送数百万功德,连那个人间被天道安排应劫的虚假娘亲也惦记着……” 碧桃确实惦记着不二道人。 碧桃始终不知道不二道人究竟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女儿被人择代。 更不知道不二道人去找流星拼命,试图以偶身“噬主”,究竟是她察觉到了这世界的异样,还是……她单纯感知到流星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她想杀了他,为她的女儿博取一线生机。 为她的女儿能和所爱之人长长久久,而舍生忘死。 这一切到如今都已经无法追溯。 但是当碧桃穿越芥子,跟随着两个爹爹,站在一方星界幽冥的轮回桥边,看到不二道人之时,她眼眶和鼻子一起酸涩难言。 那些真相都不重要了。 不二道人不知道被流星拘禁在不属于她的身体之中多少年,如今能够得以轮回转世重新为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她生前应该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战,魂魄残余的太少了,那场大战之中她定是抱着必死之心,所以求生的意志也并不强烈。我和白堕为她塑魂两次才成功。” 浊贤温柔地拍了拍碧桃的肩膀说:“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孟婆汤都不需要喝就可以直接转世。” 白堕推了碧桃一把:“我让引渡的鬼官扣她许久了,你快过去和她说句话吧,莫要耽搁了她轮回的吉时。” 碧桃向前迈了小半步,又停住了。 她隔着一段距离,和不二道人因为失去所有记忆,此刻正东张西望,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双眼对上。 她崭新的魂魄看上去只有十几岁,从前她徐娘半老,像极了碧桃年老后的模样。 现如今她重返青春,和碧桃此刻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碧桃看着她,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 而乐君雅显然也看到了碧桃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瞪大了眼睛。 她本能欲朝着碧桃走来,却被身边的鬼官压住了肩膀。 片刻后,她对着碧桃的方向,勾起嘴唇,眯起桃花眼笑了。 碧桃也对着她勾起唇。 缘起缘散,世事轮转,或许未来某一天她们能够在万界的山水之中再度相逢。 碧桃的爱别离求不得之劫,到此刻才算是劫消情散。 乐君雅被鬼官引着,朝轮回桥的另一侧走去。 白堕高大的身形站在碧桃旁边,怀疑自己的女儿哭了,弯着腰看她。 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面颊说:“别哭别哭,魂体状态不能哭。” “对对对,”浊贤说,“功德塑魂,福蕴厚重,她来世应该会是富贵人家一生无忧的千金小姐。” 碧桃抿着唇,强忍泪意。 白堕突然灵光一闪说道:“对了,我们赶紧回主冥之界吧!我让殿里的鬼侍和小童子们烤了猪蹄,还备了烈酒。” “专门让无常从人间带回来的烧刀子,猪蹄先卤再烤,五百多斤的大猪的猪蹄,肥嫩得很!” “吃不吃烤猪蹄?喝不喝酒?”白堕躬着背,歪着身子问碧桃。 正强压情绪的碧桃:“……嗯?” “吃!” “喝!” 第115章 “共醉” 碧桃他们回到主冥之界, 没有去九幽宫,而是回到了白堕的阎罗宫殿。 白堕接任的是七殿阎罗之位, 浊贤接任的是九殿阎罗之位。 除了他们判罚拒不伏罪的恶鬼厉魂要到阎罗专属的执法堂之外,大多时候自九幽宫处理完公职,都是直接回到寝殿。 两个人的宫殿离得很远,浊贤大多数时候也都在白堕这里。所以三个小童子,平时也都放在白堕宫殿之中。 他们现在已经不打架了,碧桃等人一进去,就看到三个小童子嬉笑着追逐玩闹。 踢着个球跑来跑去。 “哎哟……踢得好!哎哟, 这一脚力度大呀!” 碧桃稀奇,小童子玩个球还有人在旁边叫好? 等到碧桃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三个小童子踢的根本就不是球。旁边也没人叫好, 叫好的是那个“球”本身。 那是一个老鬼冒着莹莹绿光的头。 只是这个头和人的头骨形状不太一样, 特别圆。 “老大老二老三,别玩了, 你们又去找冥妖使借脑袋了?” 白堕一脚踩住了那个“球”, 用脚尖踮起来, 抓在手里对那老鬼说道:“豹尾,你就惯着他们吧, 脑袋摘下来给小娃娃当球踢,你还能看得到走兽的亡魂吗?” 冥界的冥妖使有四类, 豹尾、鸟嘴、鱼鳃、黄蜂。 其中豹尾负责万界走兽亡魂的轮回, 而这圆滚滚的头, 正是豹尾鬼官的头领。 “不碍事不碍事,”豹尾的声音苍老,听上去却中气十足,“豹尾一族那么多人, 缺老朽一个能碍什么事。” “你这是渎职。”白堕直接把豹尾的头一抛。 他便闪着幽光凌空飞走了。 碧桃仿佛又看到了“东王公”。 “这老头,把孩子都惯坏了。”浊贤拉过三个小童子,严肃对他们道,“豹尾乃是掌管走兽轮回之主,你们可不能总拿人家的脑袋当球踢。” 三个小童子,只有碧桃后来在冥界指使的那个会说话,乖巧地应声:“知道啦。” 其他的两个叽叽喳喳,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听语气,倒像是不服。 白堕把那两个小东西拎过来,恶鬼眼一露,两个小东西缩了缩脖子,明显老实了不少。 碧桃看着忍俊不禁。 白堕侧头对碧桃说“豹尾天性亲人,同凡间的狸奴还有些许渊源,最喜欢小孩子,这冥界之中来来回回,都是一群鬼官交替,也没什么小孩子。这三个小东西,倒成了稀罕物了……” 鬼官们就算有妻儿,也都安家在酆都的上层。可是那些孩子们并不会下到这执法街上来。 整个主冥之界,就只有白堕这里养了三个小童子。 平素也不会乱跑,白堕和浊贤处理公职时会带着,他们在冥界玩的时间不多。 但是每一次不需要处理公职时,这三个小东西就把人家豹尾的脑袋借来当球踢。 豹尾像个纵容自家孙子的昏头爷爷,不光把脑袋给小童子踢,还配合着喊“好球”,每次都把三个小娃娃哄得嘎嘎乱笑。 众人进入内殿,碧桃很快就闻到了烤猪蹄的香气。 白堕和浊贤一直把碧桃带到了一处临水的水榭之中。 只不过临的不是真正的水,是残魂堆积的忘川之河。 那里的石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石桌旁还架了个小烤炉,滋滋冒油的烤猪蹄就在其上。 还有一个温着烈酒的大盆。 烈酒有两种喝法。 冰着喝进去,入口凛冽,回味辛辣。 热着喝进去更刺激,入口就如火烧,回味更是灼刮五脏。 只不过煮久了酒会飞掉。需得尽快喝。 碧桃等人坐下,浊贤就给碧桃倒了一大碗。 “放心喝,是凡间带回来的,不属幽冥产物,不会污浊清气。” 碧桃接过来,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五脏顷刻之间烧了起来,她的脸都被激得红透,却愉悦得眼睛锃亮。 “好酒!” 白堕给她叉了个焦香的烤猪蹄:“这个更好。” 碧桃低头就开始吃。 软糯的口感,把她香得都有些张不开嘴。 一口气啃了四个,才总算是稍稍满足了在天界求而不得的口腹之欲,开始同两个爹爹说话。 她打听了张玉鸾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听着。 白堕见她在意,犹豫了一下问道:“要不要我同你的浊贤爹爹时不时去看看她?免得她走了歪路。” 白堕说的歪路,便是修界修士的心生魔障。 张玉鸾所在的那一界轮回之桥已经续接,生机逐年恢复,再过上几十上百年,就能恢复到正常玄星界的模样。 到时候修士灵气充沛,若是有人时常看顾指点,千百年后,或有天界再聚的期望。 但是碧桃却笑着摇头,小脸蛋儿喝得桃花粉面,却眼中没有半点对凡尘故人的恋栈执着。 “不了,我等仙位下界本就影响她良多。” “个人有个人的缘结,她究竟如何,且看她自己如何走吧。” 碧桃珍重所有的情感,却又并不会执着执拗。 她觉得这世间之事,正如四季轮回日落月升,若当真有缘有份,自然会山水相逢。 关于这一点,白堕和浊贤都对她佩服非常。 这世间重情之人其实不少,可重情之人又极其容易陷入难解的死路。 否则这酆都之中无所不在,散了又生,生生不息的痴鬼,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了。 “你这样很好。”白堕敲了敲碧桃的脑门,“不过你对那天界太子也是挚爱非常。” “若来日他当真要为了固位,娶了旁人,你也要如今日这般想得开才好。” 碧桃:“那不可能!” 她捧着酒碗,在白堕眼中看出了几分揶揄,但还是认真道:“明光是我的人……他只会是我的人。” 浊贤和白堕一起笑了起来。 白堕却偏要逗她一样:“你怎么就那么确定?” “你且看那忘川之中的痴鬼。” “他自愿进入忘川之中时,也笃定自己不会后悔,他一定要洗去世世紫微星的宿命,要去天界找那个同他一世姻缘的仙子。” “可你看他如今模样,你猜他有没有后悔?” 碧桃顺着白堕的视线看去,看到了不远处,忘川之中站着的一个“人”。 这个“人”,碧桃之前也看到了,若是白堕不刻意指给她看,碧桃被酒气熏染得迷蒙的视线,都以为那是一根柱子。 那是一个周身的血肉经脉,都被腐蚀一空的骷髅架子。 他的血肉是被他身边的忘川残魂所噬,但因为他乃是气运加身的紫微星神,他的血肉被撕扯下去之后,又会重新生长。 只是生长的速度赶不上被撕扯掉的速度。 白堕似乎觉得那个人很可笑,整个幽冥都把那个发了疯的紫微星神当成笑话。 他靠着椅背,眉目森然,嘴角露出讽刺:“你看,他血肉不在,不能动,不能求救。” “他就算是后悔也没有办法操纵肢体爬上来,能这样站立着,或许还能维持一丝理智。” “若是哪一日,他支撑不住倒下了……被忘川的亿万残魂吞噬撕扯,就算洗去了紫微星神之气运。他也没有轮回的机会了。” “又如何能飞上天界去找仙子呢?” “所以这世间之事,莫要执着。” 白堕垂眸,看向碧桃的眼神却透着温和:“乖女儿,你要维持住你这份道法自然的心,方能无往不克。” 碧桃没回答。 她望着那伫立忘川的骷髅,只觉得心中巨震。 她一直以来,也以为自己潇洒非常,这世间之事,皆在她的预测掌控之中。 但是此刻看着那个……已经看不出人形的恩荣帝。 碧桃才发现,她其实也无法“道法自然”。 她想要的若不能得到,就要机关算尽,翻山越海。 纵使魂消魄丧,依旧九死不悔。 她久久地望着那个身影,就着他下酒,大口吃肉。 像是想凶狠地吞噬咀嚼掉她已然无可否认的执拗。 她到此刻才觉得,她为九天仙位,生在天界,亦是气运蓬勃,为天道偏爱的。 至少她一生所求所爱,皆在举目就能望到,勉力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若她为这酆都之中日夜游荡,求而不得的痴鬼,她难道就能比旁人消散得慢一些吗? 她在这一刻,将自己放得无限低,估算得无限小。 她不再是那个九天之上翻云覆雨的玄仙。 她不过是这世间悠悠荡荡的一痴鬼。 而这世间万界,生灵无数,人鬼妖魔,飞禽走兽,又有谁不是“总有抵死不肯放弃之事”的区区一痴鬼? 原来酆都收容的不是残魂,是这世间生生世世,世世代代,无论如何更迭,都无法湮灭的天地痴念。 世人所求为何? 不过一壶酒,一口肉,一桌共享珍馐的亲眷,一盏等待自己归家的明灯罢了。 天界幽冥,仙位鬼怪,万界苍生,孰能例外? 碧桃突然迫切地想要回去。 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明光,见到她的那些朋友,回到她熟悉的地方。 昨日已死,无以为祭,当目视眼前,珍惜今日所见,所闻,所爱,所有。 方能不负衍生自人间一遭。 而她昏昏沉沉地抱着酒碗,却不知因她突然的顿悟,仙阶跃升。 虽然只是小小一阶,自玄仙的上阶,迈入了巅峰。 可是仙位在幽冥之中顿悟升阶,简直耸人听闻。 碧桃的众生之心荡出了重重清气,此刻九天之上,她与魂魄相连的躯壳,开始疯狂抽取周遭的仙灵。 然而这幽冥之地,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无法容纳清气,一切构建在浊气之上,皆会因清气灌入而震荡。 九幽宫顶上,万年不响一次的震霄铃,开始响个不停。 酆都大帝自请天冥两界分割而治以来,就再没有敲响过震霄铃,没有求助过天界。 但如今铃音与桥面齐齐因为清气涌荡而震。 碧桃却茫然陷入了进阶的混沌之中,众生之心不仅荡开清气,还在吸收酆都的浊气送入天界。 碧桃一时因那忘川的恩荣帝境遇,推己及物,精神摇晃,心念意识,被动跟随着那千千万万痴鬼残魂而走。 正如她在天界第一场竞赛归天那时,悍然追随五雷溯天地之源一般狂妄。 她看到山河万界,感知人间八苦五毒,她抱着酒碗,嘴角还挂着油光,便因这苍生之志,而怆然泪下。 而她一哭,众生之心便将清浊两气,随着她的心境激荡得更加厉害。 震霄铃简直发出了撕裂之音。 幽冥的执法之界,所有桥面开始疯狂地摇晃,穿行在其中的鬼官连忙调动阴气稳固。 忘川中,数不清的冤魂厉鬼发出了尖啸。 一时间万鬼同哭。 而天界苍生殿内,清气被抽取一空。 就连苍生殿内居住的那些仙位,都被碧桃这玄仙进阶,霸道强横,横卷一切的仙灵给活活抽醒了。 占魁和玄甲两个人迷迷糊糊坐起来。 占魁的龙角都被抽出来了,玄甲因为是星宿神,好一些,只是仙灵也在急速消耗着。 她抽了抽鼻子,慢吞吞地说:“碧桃……好……像……进……阶……了……” 占魁揉眼睛,外面天色将明,她嘟囔:“可她不是才刚刚升到玄仙,境界还没有稳固好怎么可能又进阶?” “而且我怎么闻到一股浊气的味道……” 碧桃甚至开始朝着苍生殿外的大桃木,度朔山,整个无极海汲取仙灵。 她抽取清气,灌入幽冥,却又从幽冥抽取浊气,送入天界。 她因为承接着苍生的意愿,试图把天上仙位,幽冥万鬼,全都重新变成凡人。 凡人身怀两气,碧桃的意识,或者说此刻苍生的意识,粗暴地把清浊混合,仿佛只要这样,众生就能真正平等。 碧桃的屋子里,明光整个人都快要被碧桃身上爆发出的浊气给淹了。 明光顾不得什么,连忙结阻断之阵,忍不住道:“疯了吗?怎么会在冥界进阶!” “疯了吗?!她怎么会在冥界进阶?!” 酆都大帝人都已经睡下了,被撕裂一样的震霄铃响唤醒。 循着震荡源头,找到了白堕的宫殿这里。 他进来之前,甚至连白堕和浊贤初升阎罗,不知天高地厚,试图勾连仙阶谋篡他的帝位都想到了。 唯独没有想到碧桃这个小仙还没走,并且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在冥界进阶了! “你们两个给她吃了什么?!” 白堕和浊贤慌张站起来,把小童子赶紧收进袖口。 “只是猪蹄……”虽然有五百斤,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成精了…… “什么上古神猪吗?吃了能让仙位进阶?” “还不把她给我送回去!她把清气都灌到幽冥,那些忘川里面的残鬼像闻到腥味儿的恶狼,都在嗥呢,没听到吗?!” 酆都大帝和白堕两人,架着陷入混沌,意识还散在酆都万界的碧桃,就朝着酆都上层,接引她过来的结界出口飞去。 浊贤与同僚鬼官们,去加固封印忘川之河那些残魂的阵法。 忘川激荡的魂魄中,那个站着的骷髅鬼恩荣帝,本已经全然没有了为人的意识。 就像白堕说的那样,他绝无可能再自救,最终只会意识全无地死在忘川之中。 成为这世上千千万万个无法达成执念的痴鬼之一。 但是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这气息涌入他残存的五识,在混沌之中活生生劈出了一块净土,将他给拉了回来! 这是天界仙位身上才会有的清气。 “姐姐……”骷髅鬼发不出声音,但他的骷髅头动了片刻,无声地念诵这两个字。 而后他开始疯狂收集这些清气纳入身体。 血肉顷刻之间疯长,覆盖他鲜血淋漓的骸骨。 碧桃很快被送到了出口处,酆都大帝一挥手开启结界。 把碧桃搡进了大桃木,对着白堕说:“快点把她送回去!” 白堕领命,带着碧桃在大桃木之中穿梭。 碧桃魂魄一离开了酆都,那散入万界的意识,就强行被拉回魂魄一部分。 但是因为她瞬间游走太远,掠过了太多人的生死轮回,她还是不清醒的。 而且似乎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正在拉扯着碧桃的魂魄,试图将她重新拉回幽冥。 白堕才刚升阎罗,力量强盛,却拉着碧桃在大桃木之中举步维艰。 不知道艰难挪动了多久,才总算眼见着要走到天界的入口。 而这时候碧桃醒了。 或者说她的“意识”醒了。 她侧头问白堕,声音轻柔,却诡异非常:“爹爹,你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吗?” “爹爹,他们要我回去。” 白堕一巴掌切在碧桃的后颈,心急如焚地开启了天界入口。 碧桃这时候却根本没有昏死过去,反倒挣扎了起来。 她要重新回到幽冥。 她被万界苍生的意识拉扯着,挣开了白堕的怀抱。 但是就在她将要重新钻入黑暗之时,天界的入口开了。 天界的天色还未亮起,明光结了阻隔之阵,察觉到碧桃魂魄迷失,连忙来大桃木下开结界,要去幽冥接她! 见到碧桃正在界口挣扎朝回跑,明光开口,玄仙之力催动判罚破妄之音,喝道:“碧桃!醒神!” 碧桃身形一僵。 白堕连忙举着她把她推出来。 明光张开双臂,把碧桃紧紧地搂进怀中,低着头手托住她的面颊,唤她:“小桃枝,快回来!” 碧桃望入明光的眼中。 望入那双总是金光闪闪,如同太阳一样让她觉得温暖无比,明亮如灯的金瞳。 她眼中流转过数不清的悲切与绝望,数不清的求不得与爱别离。 “小桃枝。”明光声音低沉,紧抱着她,轻柔唤她。 他周身沛然浩荡的清正之气,笼罩在碧桃身上的一刻,就荡清了她魂魄的晦昧。 他身如山峦不可移转,形似骄阳,光耀阴晦。 他在晨曦未至的黑暗之中,简直熠熠生辉。 白堕不放心碧桃,没有马上离开,透过未曾闭合的结界看明光。 到这一刻,总算是明白,他的女儿为何会这么喜欢这个天界太子。 他专注地望着一个人的时候,像一轮独为一人升起的太阳。 像万家灯火之中,最明亮的那盏任凭风雨如晦,却永不熄灭的明灯。 碧桃在巨浪一样的众生意志之中,颠簸起伏,几度被没顶迷失。 但她望着明光的眼睛,像是在黑暗之中望到了海中矗立的灯塔。 她终于找到了方向。 她一把攥住了明光的衣领,死死地,紧紧地。 她终于从“海中”升起,攀住了她的金乌鸟,被他庞大的双翅,带着飞离渊海。 明光双手都抱着碧桃,对闭合结界的之中白堕礼貌点了点头,而后带着碧桃的魂魄飞掠进苍生殿。 将她的身魂归体。 很是费了一些力气。 因为碧桃死死攀附着他的肩背不放。 还一直对明光耳边道:“我爱你……” 明光好不容易把她身魂归体,正欲继续给她清荡浊气,被她抱住头,一顿乱亲。 又问:“你知不知道啊?” 明光对上她潮湿的双眼,自己的耳根热得像着了火。 碧桃的眼角涌出泪痕,还在执着地问:“你知不知道?” 明光咬了下唇,强行让自己定神,说道:“你需要尽快清除浊气……” “你不知道,那我再告诉你一遍。” “明光,我爱你,我真的……”碧桃神思还有些恍惚,却很坚定地说,“好爱你啊……” 她其实还神志不清,仿佛成了那些求而不得的痴鬼。 明光僵在那里,人已经红成了一块烧透的木炭。 两个人婚还未成,却已经不知做了多少次真正的夫妻。 但是碧桃也从未这样赤裸又急迫,穷追不舍地对他表述情肠,还逼着他回应过。 明光是个很古板,很克制的人。 他纵使被碧桃引着什么过分的事情都做了,却也一直对男女情爱之言,羞于直白表述。 被碧桃这样问了几句,扶着她的手指尖都有些发抖。 碧桃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顺应起伏难平的心潮,胡言乱语,宣泄情感。 结果明光被她给说得,连怎么结清荡浊气的阵法都给忘了。 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 在碧桃不知道第几次问他“知不知道”的时候。 他凑到碧桃耳边,声音很低,却清楚地回应道:“我知道了。你爱我。” 她被鬼迷了一遭,都是因他。 他又如何不知道? 碧桃像个醉鬼,醉的不是烧刀子,是比烧刀子更烈了数万倍的“苍生意识”。 她得到了明光的回应,像终于钻入了属于自己的,明亮的人间烟火,这才心满意足地昏过去了。 明光看着她,直到外面天光涌现。 对明光来说,碧桃又何尝不是“一坛烈酒”。 对于一个不喜饮酒的人来说,她太烈了,又太醇香。 入口封喉,叫人沉醉其中,便再难醒神。 他摸着碧桃酣睡的面颊,结好了清浊气的阵法,又叠了数百个清洁咒术,才爬上床,把碧桃抱在自己的身上。 拉过被子,裹住了两个人。 他捧着碧桃昏睡的面颊,低头吻在碧桃的眉心。 金灵自床边荡开,在屋内游走,阻隔为界,又粉碎了两人所有的阻碍。 他今日还有很多公职要处理,要统计第三场下界竞赛的名单,银汉罟上有好多人都在找他…… 但是明光抱着与他身心相贴的碧桃,根本什么都不想做,沉溺地闭上了眼睛。 外面天光已然大亮。 两个醉得“人事不省”之人,偷得浮生半日闲。 115-120 第四卷 第三场·飞升赛·谪仙执妄 第116章 传送开始! “明光, 明光……” “停下来吧,真的不行了, 外面有人在找我。” 碧桃在冥界待了一夜,回到天界后昏睡了大半天。 从昨天下午醒过来开始,就一时片刻也没有闲下来过,现在已经是她醒过来的第二天晚上。 她寝殿之中的禁制始终未曾打开。 期间银汉罟上有多少消息就不提了,她的侍者都来找过好几次。 明天一早,就是第三场竞赛下界,碧桃甚至连银汉罟上第三场竞赛规则, 都是在颠簸和混乱之中随便扫了一眼。 她真的还有事情要处理。 况且真的不成了,整整一天一夜,碧桃若不是个玄仙之位, 又是自我修复极其厉害的木灵, 现在恐怕都被撞碎了。 她好色,但真的没有到不顾一切, 不要命的地步。 可她才从那到处都是洞的床榻上爬起来, 脚还没能踩到地面, 就又被凝化成锁链的金灵,重新卷了回去。 明光居高临下, 倾身额头抵着碧桃的额头,手掌圈着她的脚腕摩挲, 似嗔带怨问她:“跑什么?不是说爱我吗……” 碧桃:“明光, 你听我说, 明日就是第三场竞赛,我真的……嗯……” 碧桃的双手攀住明光的肩背,脚腕却也在他肩头被金灵锁紧。 浑身上下实在没地方能够着力,心中又太过着急, 第三场竞赛为飞升赛,相较前两场竞赛,实在过于凶险。 她已经爬上了玄仙之位,又拒绝了古仙族各部的招揽。这第三场竞赛,他们会倾尽全部的力量阻止她再升仙阶。 碧桃需要事先做一些安排,实在没办法,碧桃的手掌循着床边,摸索到一块床头凸起的浮雕。 然后催动木灵化刃,直接切了下来。 在明光将头埋在她的肩颈,沉浸情潮之时,掂了掂那一块浮雕。 然后以木灵灌注其中,将其化为坚固的棒槌。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想,这倒是和冥界那无常鬼官手里拿着的哭丧棒一模一样了。 然后毫不犹豫砸在了明光的后脑之上。 明光捂着后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碧桃。 然后又被满脸抱歉的碧桃,迎面狠狠砸在侧颈之上。 这一下力度实在是大,把明光直接打得从床上翻到了地上。 他依旧未曾昏死,玄仙之位不可能被一根木头打昏过去。 他跌坐在地面,满脸尽是委屈地瞪着碧桃:“你打我?!” 碧桃坐起来,手中还提着那一块浮雕,大有明光要是再敢过来,她还会打他的架势。 碧桃用另一只手揉了一把脸。 看向摔在地上的明光,脸上春潮未尽,神色复杂说:“你尽快自窥灵台内府,看看是不是有浊气盘踞,牵动五蕴缭乱。” 明光素来持身端正,碧桃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他引诱动情,让他跨越雷池。 他绝不是个如此纵欲,悍然不顾之人。 明光冷笑一声,胸中涌起难过,滔滔如海潮。 他不过就是……不过就是弄久了点,还不是因为昨日小桃枝黏人得紧,让他根本无法脱身吗? 结果小桃枝竟然舍得打他,就这样还说爱他?怕都是骗他的!明光坐在那里,四肢僵硬,怒气和那物一同冲天,简直让碧桃不敢多看。 明光怒视碧桃:“明明被浊气侵染的是你,你莫名其妙跑到幽冥沾染了一身浊气,缠我抱我,让我回应你,现在‘吃饱喝足’就开始摔碗了是吧?” 碧桃卷过被子,把那个浮雕“咣当”一下扔在地上。 明光瞪了碧桃片刻,却还是自窥灵台经脉。 打算找不到浊气再跟她狠狠算账。 结果当真在身体之中发现徘徊不去,不知何时钻入其中的浊气。 明光平素极其“爱洁”,并不只是厌恶寻常的污垢,更厌恶浊气晦祟之气沾染其身。 但是昨日他为碧桃涤荡经脉,确保将她身上所有的浊气都抽取干净,却在心慌意乱之余,不知何时让浊气悄悄钻入他身体之中。 又因为足足一天一夜的纵情欢愉,让他体内那催发五蕴的浑浊之气,像是得到了喂养一般壮大。 明光紧紧皱起眉,顾不得再跟小桃枝分辨什么,立刻在周身绘制涤荡经脉的阵法。 并且一口气叠了上百个清洁咒术。 碧桃见状,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起身把衣服穿好,给明光围了一层被子。 其间明光瞪了她一眼,才继续清荡浊气,表示自己还在生气。 碧桃忍俊不禁,在他侧脸之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带响的。 穿衣服的时候,心中懊恼自己怎么一睡着了就非要趴人身上,还得片布不沾身地趴着。 虽然那样确实睡得格外香,醒过来到处滑溜溜的,也舒服极了。 可明光的衣物虽很多,但碧桃要是再这么毁下去真的不太够穿了……她本也不喜欢奢靡铺张,衣物东西总是够用就好,如今里衣就剩三四套了。 而且明光在她这里也没有存放衣物,她一会儿得去玄晖宫给明光取衣物,要不然明光就出不了门了。 碧桃也捏了好几个清洁咒术,把自己从上到下收拾干净。 拍了拍脸上下不去的红晕,又到明光身边亲他一口,说道:“我等下去玄晖宫给你拿衣服,你清除浊气之后先去床上睡一会儿,休息一下吧。” 一天一夜呢,再怎么厉害也需要休息。 明光此刻体内浊气已经被他强横地,不惜以自伤经脉的方式已经涤荡得差不多了,显然恢复了清明。 他紧紧卷着被子,想到这一天一夜的混乱和癫魔,有点不敢看碧桃带笑的眼睛。 他其实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真的没有时间再睡觉了。 可是昨天鬼使神差地又把衣服给毁了,现在就只能等待小桃枝给他取衣服回来。 休息一下也好,腰酸。 他含混地“嗯”了一声。 碧桃却敏锐地发现他已经恢复了神志。 反倒是从身后抱着他的脖子不肯走了。 贴着他因为羞耻而漫上红晕的耳边说:“我其实没有吃饱,也不想摔碗,若是没有竞赛,我倒不希望你将浊气清除,想同你这样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畅快下去,反正……只有累死的牛又没有犁坏的地。” 明光:“……你赶紧去看看外面谁在找你吧。” 碧桃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像一只刚下完蛋的母鸡。 明光让她笑得,整个人都红得都不能看了。 碧桃偏偏还把手钻进被子里,不知道掐到了哪里。 明光深吸一口气,隔着被子推了碧桃一把,凶道:“去!” 碧桃嘿嘿嘿地走出了门,确实“吃饱喝足”,餍足极了。 房门关上,碧桃贴心地给他重新设了一重禁制。 明光深深吐气,他从未如此放纵自己到如此地步,况且一天一夜,被打了才停下来……他简直是个畜生。 五蕴失控,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二场竞赛虽然失去记忆,纵使被小桃枝引诱着做出一些不堪回首的事。 可那归根结底,也只是因为他不知银汉罟存在,他终究未曾丧失过本性。 五阴炽盛之劫……所有人的色受想行识五蕴,都会被激发到巅峰。 就连天生清浊共体的凡人,也不会时时都五阴炽盛。 到时候所有人恐怕会变得不像自己。 明光不敢想象到时候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他难得会对什么感觉到畏惧,现在却对第三场竞赛的“前路未卜”有些紧张。 这一场竞赛对于明光说至关重要,他已经和小桃枝约定好两个人各凭本事。 这是他们时隔二百余年,重新开始“比试”,他怎么能输? 他绝不能输。 明光望着地上距离他不远处的那一块木头浮雕,眸光沉暗,想他再升一阶,迈入太仙之境,到时候小桃枝别想再把他从床上打下来。 而等他察觉到自己的思想又开始走偏,立刻端正坐好,加速清荡浊气的力度。 碧桃终于下楼。 楼下众人还没睡,正和银汉罟上一样,对第三场竞赛议论火热,见到碧桃登时一静。 虽然楼上重重禁制设下,他们就算贴在门口也听不到什么。 可碧桃和明光玄仙关在一个屋子里这么久,怎么叫都不出来,做什么事情也无须猜测了。 众人神色各异,只有占魁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对着碧桃吹了一声口哨。 “哎哟喂,你终于舍得下来了?” “你怎么不直接明天第三场竞赛开始再下来?” 占魁坐在凳子上晃着腿:“这可真是老房子着了火,火势根本扑不灭,非得把地基都烧空了不可是吧?” 她那么混账,两三个人一起的时候也没搞过一天一夜呀。 碧桃脸皮那么厚都有点被戳透了。 乜了占魁一眼:“闭嘴吧你!” 碧桃走到翠微旁边问她:“白天你去楼上找我,说谁找我?” 翠微连忙想要站起来回话,又被碧桃按住肩膀,给按坐回去。 翠微只好坐着说:“是冰镜真仙,冰镜真仙一共来了两次,下午的时候一直等在大桃木下,不过……入夜之后她就离开了。” 碧桃坐下,拿过桌子上面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口气喝干了,又问:“还有别的人来过吗?” 众人大多摇头,碧桃看到占魁旁边的广寒也跟着摇头。 碧桃:“广寒不是去归正南斗星君星宿神位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归正星宿神位的星宿神,需要值宿一段时间适应,就像玄甲一开始归正玄武神位,根本脱不开身。 而且南斗星君归位,还需要参加什么择仙竞赛? 广寒本来正坐在占魁旁边吃点心,混在人群里面不引人注目。 被碧桃这样一问,顿时有些窘迫地坐直。 不过片刻之后,他拿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浪荡之态。 满不在乎地说:“星宿神位值宿枯燥,没意思,这不是还有一场竞赛没参加,我再玩一场再说。” 占魁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她的眼睛本来就大得离谱,这么一翻像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她一点不给广寒脸面,一巴掌就拍在广寒的肩膀上,把他挺直的背给拍弯了。 “你别听他瞎说,还玩一玩,你这一场下去是玩命。上一场就差点死了你忘了?要是没有我,你还想归天!啧!” 占魁对着碧桃说:“他是因为没能成功归正星宿神位,连本命法器都留那儿了,被几个侍者给赶回来了!” “我都说了不是!” 广寒被揭穿老底,脸皮挂不住,面红耳赤和占魁辩驳,“是我自己要走的,也是我自己把控制南斗六星的法器留下的。” “那还不是因为那些侍者不认你吗?” 这一次广寒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脸色红红白白。 和占魁两个人对瞪了片刻,广寒重新没骨头都一样靠回桌子旁。 自暴自弃一样说道:“不认就不认呗,我又不靠他们认我活着。” 他伸手把占魁送到嘴边的点心抢下来,扔嘴里恶狠狠地吃了。 心说他主要靠吃自己“坐骑”的软饭活着。 占魁被抢了吃的,手上一空,愣了一下。 但随即她把手边不远处的盘子都推到广寒那边,说道:“那些侍者也是过分,把你带出去这么多天都不给你吃的。” 占魁是一点不提广寒饿了那么多天,回来占魁也没让他吃饭喝水,第一件事就是喂饱她。 还逼着广寒和她的龙形来,广寒看着那立起来头顶房顶,把整个金蟾宫都填满的原形,死活没同意。 和自己的坐骑搞到一起就已经够令人发指了,还要搞坐骑的原形。 而且人形和龙形相差得太多了,根本来不了啊! 广寒当时作势要引颈自刎,占魁这才不得不放弃。 她玩广寒的时候不手软,但也是真的将广寒当成了她的人。 她说:“你等着,等我第三场竞赛化为通天彻地的烛九阴,睁眼为昼,闭眼为夜,呼吸之间冬夏交替。到时候我吹口气就把他们冻死热死,给你找回脸面!” 广寒失笑,笑得真心实意。 他拉着凳子,朝占魁的身边拽了一小段距离坐下,歪着身子,索性脸也不要了,靠在她肩膀上说:“那到时候你来做我的侍者?帮我值宿南斗六星?” 广寒这纯粹是试图把自己“可靠”的坐骑引诱回巢。 但是占魁并没有立刻答应,她还有一个潇洒于人间五湖万界的梦想。 况且她都化为龙身,广寒又不肯和她玩,她肯定要找一条真正的龙玩一玩。 等她玩够了……或许会考虑去帮帮广寒吧。 碧桃看他俩,已经不像从前只觉得他们胡闹胡混。 玄仙之眼,可观因果,这两人之间的因果纠缠,每日愈深。 碧桃收回逡巡在两人身上的视线,正欲再问其他的,太极就从桌子旁边站起来,走到碧桃的对面端端正正地跪下了。 开口道:“仙姑,我有罪我认罚。” 碧桃第一反应是:“你又把哪个高位神仙打了吗?” 可见这一段时间太极逞凶好斗已经深入人心。 太极却摇头,抿着嘴唇看了碧桃一眼,有些不敢说。 还是坐在碧桃不远的武医师,这个太极的师长,像当年帮着太极向碧桃讨名字一样,帮太极开口说:“他想跟着你下界,保护你,侍奉你左右。” “所以私自报名参加了第三场择仙竞赛。名字已经录入,公布在银汉罟之上了。”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退赛的余地了。 太极的双手按在地上,对着碧桃叩了个头就没起身。 碧桃想到第三场残酷的竞赛规则,气得脸都红了。 这小崽子好斗就算了,他只要不打到几个仙长们的头上去,就算是动了六丁六甲神又如何,也没有人敢上门找碧桃讨伐算账,她尚且还兜得住。 可他竟然私自参加竞赛,也太不让人省心,太不听话了! 如果都是像第一场竞赛那样,无风无险地获取一些信仰力,碧桃当然不会阻拦太极。 可是第三场竞赛择选的乃是幽冥帝君之位,以及各部上一场没能填充的将领之位。 前些日子太极就提出要参加第三场竞赛,碧桃当时敷衍过去,正是因为她知道,这第三场竞赛绝不会简单。 果然公布规则后,竟是和冰轮自请应劫的判罚差不多。 竞赛百年之内飞升……就算是玄星之界的极品灵根,也根本做不到。他们这些仙位修为被压到几何还尚未可知。 况且他们现在根本就不知道会被星汉轮转阴阳晷传送到哪一个星界。 哪怕是个普通的凡星界都好,人间百年,碧桃大不了再去入世搅弄一次风云,以求功德飞升。 可是若被投放到第二场竞赛那样的离乱星界,甚至是还延续着吃人习俗的荒古星界,飞升?做梦还差不多。 到时候他们这些高位神仙竞赛失败,好歹还有加赛,有重来的机会。 太极这样刚刚升天界的至仙,会被抽走仙灵直接打入幽冥,转世重来。 那他把自己活生生解剖供人做样本,才得以飞升的那些苦,岂不是白吃了吗?! 转世之后,他忘却一切,连曾经赖以生存的医术也留不下了。 万一他又投生成一个无父母疼爱,被抛弃的孤儿,再被人弄瞎了眼睛,卖到什么地方去遭罪,可怎么办! 碧桃看太极,总像是看着那个端着一碗热汤,战战兢兢走向她的小孩儿。 她没有亲手养他长大,却给他取了名字,寄托了希望。 他追随自己来到天界,纵使执拗,碧桃却是万分欣慰的。 可这第三场飞升赛,碧桃尚且不知凶险几何,又如何顾得上他呢? 她向来喜欢火中取栗,自己怎么都豁得出去,把自己的小命都算进去做筹码,她也敢赌。 可若是带着个孩子,她投鼠忌器,如何能孤注一掷? 碧桃久久不语,太极就叩首跪地,不敢抬头。 但他并无任何悔改之心,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不怕输,不怕死。 碧桃仙姑,是他的“九死无悔”。 若是为了保护她而死,那也算不负他以自己为标本,供人肆意剖杀而飞升的执着。 毕竟,他曾经的一切,包括能活得像个人,有师尊疼爱,还有了好听的,承载了期望的名字,都是碧桃仙姑给的。 真情真意,无论是哪一种,总是这世间最难寻,最动人的。 两人的僵持皆为彼此。 到最后就连占魁和玄甲都看不下去了,出声劝解碧桃。 玄甲说:“他……也……只是……想……保……护……你……” 占魁说:“哎呀,你快让人家起来吧,你整天把道法自然,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挂在嘴边上,怎么到太极这里就又想不通了呢?” 碧桃低头看着太极,眉心拧着:“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需要你保护?” 太极脊背颤了一下,不吭声。 占魁起身,走到两人旁边,对太极说:“我看出来了,碧桃是真的疼你。” “她甚至都没有劝过我不要参加竞赛。” 碧桃瞪了占魁一眼。 占魁又说:“你就算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也改变不了什么,现在退赛一样被抽仙灵判罚下界。” 碧桃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把太极给扶起来。 伸手想摸一摸他的脑袋,可是被太极那一双含着水汽的阴阳眼居高临下盯着,碧桃最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孩子长大了,不能随便拍头了。 碧桃捏着他健壮的肩背说:“既然你决定要下界竞赛,我也不再多说什么。” “但你切记,保护我的前提是你自己活着,若你身死下界,那对我来说不是保护,是负累。” 太极双瞳震颤轮转,重重点头:“仙姑放心,我绝不会死!” “我也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他虽然看似比碧桃还要偏激,但绝不是个蠢的。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想做神仙,又有多少人当真能够凭借执念飞升? 太极就算不是凭借算计和执着飞升第一人,在天界也是凤毛麟角了。 碧桃笑了笑,说道:“那就好。” 太极得到了碧桃的应允,喜形于色,看着武医师笑。 武医师捋了一把不存在的胡子,手一空,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面,抚了抚。 他还是不习惯自己年轻的样子。 碧桃当夜先给明光取了衣物回来,而后去了朱明的玉骨宫。 朱明始终在等她,茶壶都喝空了四个。 见到她终于从门口进来,气得想把茶壶扔到她脑袋上。 朱明开口就是讽刺:“你可真是出息死了,你怎么没死在明光的床上呢?” 他虽然人没有去苍生殿,但是朱明的耳目可灵着呢。 碧桃去了冥界,在冥界晋升,这件事本来就瞒不住,冥界的震霄铃前天响得那叫一个热闹。 酆都大帝亲自上来解释,冥界没事,不需要天界的仙位相助。 而后碧桃和明光两个人就在苍生殿里再没出来。 碧桃回身关门,一脸歉意,眼底笑意盎然,但嘴上十分懂事。 开口就是:“让太子殿下久等,实在是小女的过错。” “还望太子殿下宽宏大量,莫要与我这色令智昏的浅薄之辈计较啊。” 朱明已经拎起茶壶的手,因为两句“太子殿下”而放下了。 离了碧桃,谁还会叫他“太子殿下”呢? 他被哄得有点高兴,看着碧桃片刻,转头就从袖口掏出了一块明光印放在桌子上。 那天对着明光答应好好的,不会将明光找他的事情透露给碧桃。 明光那天同他说的那些,确实让朱明心动,但两人充其量只能算是利益交换。 朱明和碧桃才是狼狈为奸多年,臭味相投的真挚友。 朱明把明光卖给碧桃,都不要钱。 “你那个小棺材板子那天晚上来找我,把这玩意儿给我。” “让我在天界时刻关注古仙族的动向,若有人妄图害你,许我便宜行事。” 碧桃看到那块明光印,顿了片刻,嘴角就说什么都压不住了。 朱明见不得她那副浑身发痒的样儿,用那块明光印砸了一下桌子:“差不多行了,少在我面前发骚。” 碧桃嘿嘿笑起来,坐在朱明旁边,正要给自己倒茶,却被朱明给压住了手臂。 “你可别再喝我这里的茶了,明光给我好一顿威胁,说我要是再敢给你喝梅香味的茶,就让九天仙位把我给分食了。” 朱明告状,脸不红气不喘,扭曲事实更是一把好手。 碧桃笑得面颊都红了,揉着自己的脸,说:“明光才不会那么说话呢。” 朱明冷哼:“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你忘了摸他一下都要被震裂仙元的时候,是谁给你疗愈吗?” “太子殿下维护之恩,自然是没齿难忘。” 碧桃对朱明眨了眨眼说:“但我们两个之间,若是再把明光拉进来混为一谈,恐怕就真的要说不清楚了。” “太子殿下,” 朱明老脸一红:“你的意思是我在扭曲是非,争风吃醋吗?!” 朱明指着门口说:“你给我滚!” 碧桃当然不滚,她每一次把朱明给惹毛之后,都会迅速正经起来谈正事。 朱明此人利益至上,碧桃三言两语就让他不再计较她的调侃。 两个人关起门一直密谋到天明。 银汉罟颁布集仙令时,碧桃回到苍生殿,同参赛的仙位,以及观赛的仙位,一起去往重霄六御台。 才上了重霄六御台,原本总是和古仙一族站在一起的明光,显然就在等她,穿越人群走到碧桃身边。 忽略旁人炙热的视线,拉着她手臂,低声同她说话。 “白虎星宿有两星界遭遇灭顶之劫,我父亲赶去那边了。” 明光心中很不安宁,一大早听说这件事,就觉得其中恐怕有古仙一族的手笔。 昨夜明光从苍生殿离开,到今晨集结之前,古仙一族找他,他一律不理会。 他们总不至于狗急跳墙,胆大包天到戏耍仙帝。 明光道:“此番我等经由星汉轮转阴阳晷,不知会被投放到怎样的星界。” 他攥紧碧桃的手,若不是有人围观,他会拉到唇边亲吻一下,以解自己心中忧虑焦灼。 他金瞳紧锁碧桃,低声细语,殷切叮嘱:“待到了下界星界,你不要离开我身边。” 他不能容古仙族再对着小桃枝下手。 碧桃被明光捏着指节,酥麻麻的,一直麻到心脏。 想到他那一块托付给朱明的明光印,心中更是像撞翻了蜜罐子一样,甜到没边。 听到明光这么温声软语的话,更是有点“站不稳”,直想扑到他怀中去。 最好没有任何的阻隔,到处都滑溜溜的同他贴着,蹭着。 但好歹碧桃顾忌着场合,就只是点头,笑得乖巧,小声道:“你放心,我会一直紧紧贴着你,哪也不去的。” 明光有些脸热,两个人明明正儿八经地在说话,但是一些话从小桃枝的口中说出来,总是会让他想歪。 碧桃越过明光的身形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冰镜,冰镜站在古仙一族的队伍当中,和碧桃的目光遥遥相碰,很快冷漠转过头站好。 碧桃回捏明光的手指,趁机说:“此番下界太极也会跟着,他年岁小,又是初为仙阶,你帮我照看他一点,你带人下界比我有经验……” 明光对太极参与竞赛的事没发表任何意见。 只郑重道:“我会照看他的。” 碧桃看向明光的眼睛,都要荡漾出春水来了,不过留给两人这般浓情蜜意的时间显然也没有了。 青冥帝君不在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下,确实引起了一阵热议,但是万界天道坤仪现身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下后,众人的议论之声就渐渐收束。 直至整个重霄六御台寂静无声。 鼓声响起之时,银汉罟上面第三场竞赛的规则闪烁流转。 众人无声且肃穆地注视着那一条条赤金色规则。 待到天鼓停下,万界天道手中长鞭裹着五雷气势汹汹,铺天盖地而来—— 经历过五雷劫的仙位本能地缩颈含肩,比起青冥帝君的传送,他们显然更害怕万界天道。 五雷之光,凛冽笼盖第三场竞赛的仙位——传送开始! 碧桃身影一轻,被雷光卷到半空投向星汉轮转阴阳晷。 她和明光在袍袖之下拉着手,没有放开。 宽大的袖口遮挡住了他们两人的十指相扣。 两人在雷光之中紧贴,碧桃不合时宜地想起曾经她因为拉了一下明光的袖口,明光就把所有法袍的服制,都改为了窄口的剑袖。 还戴上了武将作战才会佩戴的华美臂鞲,就是为了防止她拉拉扯扯。 如今他紧扣在她五指之间的手指,正如他对她重重敞开的心墙。 碧桃一时间心中甜蜜浩荡,更盛五雷之光,却在投入星汉轮转阴阳晷之时,对上了明光有些慌乱的金色双瞳。 碧桃笑着张嘴,想要安慰他,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明光长发被雷风缭乱,两人身影被雷光解析,他抓不住碧桃了,本能向着碧桃的方向而来,却被雷光率先卷入了晷中。 碧桃那一句“没事”,到底是没能说出来。 不过等她意识再度恢复之时,碧桃满心的甜蜜还没散干净,就感觉到自己被压住了肩膀,咚一声跪在地上。 膝盖骨都快跪碎了。 她疼得失声,还未缓过神,又有人一脚蹬在她脊背上,碧桃被迫以脸抢地。 心中骂了一声“操”。 这回不是没事了,事儿明显很大! 而她本能想要调动仙灵,却发现她不仅无法调动,甚至无法自窥经脉。 她周身数处大穴,皆被特制的镇灵法器穿透。 她周遭围拢的几个人中,有人开口,声音清脆说:“天上又来了新货,这次这个资质很不错,是木灵。” “这个给徐星神那边做炉鼎正好,木灵能自我修复,不那么容易被抽干,不知道能不能换一颗仙珠。” “应该能,这些年天上判罚下来的大多是男仙,这可是个女仙呢。” 有人粗暴地,用鞋尖勾起了碧桃的下巴。 哼笑:“嗯,长得也不错。” 碧桃对上那人的双眼,瞳孔骤然舒张到极致。 第117章 假明光 明光! 碧桃惊愕地盯着那张才刚刚与她分别, 便又重聚的面容。 在心中喊出这两个字的瞬间,就又立刻否认。 不, 这不是明光。 虽然这个人长着和明光一模一样的脸,连瞳孔的颜色都是一样金灿灿,一样的身高腿长,肉眼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 可明光绝对不会用这样充满玩味的眼神看人。 碧桃无法调用仙灵,没有再试图挣扎,像认命了一般“温顺”下来。 被这个假的“明光”给提起来,拉着走。 她周身各处大穴被法器穿透, 浑身血淋淋的,行走起来,比凡人还要身形沉重。 她跟着几个人走, 视线不着痕迹地滑过他们的容貌。 这几个人中, 除了有人和明光长得一样,其他让碧桃惊讶的是, 这些人长得俱是神清骨秀, 风姿出尘。 并且他们并不像是给自己单纯捏了个俊秀的面皮, 要知道人就算容貌可以改变,习惯性的动作, 灵魂之中的某些东西是无法遮掩的。 但这些人举手投足,言行举止, 皆有被刻意雕塑过的道骨仙风之姿。 让碧桃想起古仙一族, 那些规行矩步, 自小受规训长大,令行禁止的仙君。 听他们之前的简短言论,碧桃获知些许信息,他们似乎是一群专门猎杀天界仙位的组织。 第三场的竞赛规则, 是飞升,而且是百年之内飞升。 既然百年飞升已经极难做到,那么天道就绝对不会弄出一群专门猎杀仙位的人,来残杀他们这些参赛者。 毕竟第三场竞赛的参赛者,囊括了九天大多数的年轻精锐,虽然也有一些人可能带着任务,抱着侥幸心理下界,但说白了,第三场竞赛是天界的“未来”。 那么结合传送下界之前,白虎星宿群突然有两界遭受了灭顶之劫,将与星汉轮转阴阳晷身意相通的青冥帝君引走一事…… 诸仙沦落此界,显然是被古仙一族动了手脚。 碧桃虽然身体被囚,但确定了这件事,心中一松。 她怕的就是这些古仙族之中已然腐朽该死的老古董们不敢动手。 他们若是被明光上一场的手段给震慑得不敢再牺牲自己的小辈们下界搅乱比赛,龟缩回他们传承了千万年的壳子和族群之中,那才是真正的让人苦恼。 那她和朱明两个人谋划的大戏还怎么唱下去? 要知道天界大多数仙位,虽然不恋栈权势,不会参与斗争,却大都是古仙一族,说到底都是同气连枝。 要料理万众一心的“铁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今他们显然是“狗急跳墙”,怕死了碧桃上位之后,伙同幽天的功德仙位,伙同现如今已经明显被碧桃迷得云山雾罩的未来帝君明光,变革天界规则。 所以才会冒险引开青冥帝君,把手再度伸到竞赛星界,以图让碧桃顺理成章死在下界。 至少无法竞赛获胜,归天登临更高的统治仙位。 碧桃被人像牵狗一样拖拽着,她踉跄了几下,既没有怒目而视,也没有受辱的隐忍,反而很识相地加快了脚步。 “这个小仙被抓之前挣扎得那般激烈,如今倒像条被驯服的狗一样老实了。” 有个人转过头,牵动了几下锁链,扯着碧桃再度踉跄。 他俊容微微扭曲,一侧的眼皮抽搐了几下,显然是因为能这样对待碧桃,痛快极了。 他语气险恶,却面容清隽,还长了一双上挑的狐狸眼。 实在是愧对这番天赐的姿容。 狐狸眼问碧桃:“小仙娥,你在天界是什么仙位啊?” “像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女仙,大多不都是胆小如鼠嘛……你能犯什么罪,被打落这谪仙之界?” 谪仙之界吗? 碧桃从小就和明光一起看万界公文,到后来和幽天混在一起也没少下界行走。 她竟然不知道,万界之中,还有什么谪仙之界。 而且这个狐狸眼叫她仙娥,这可是九天上古时期对天界仙女的称呼,一直沿用至今,但如今的九天也是叫法不一了。 若本就是下界之人,会称呼碧桃为仙女,神女,或者像太极一样叫她仙姑。 既然这里是谪仙之界,那么碧桃大胆猜测,这个人,或者说这一群人,恐怕曾经也是天界的仙位。 有意思。 一群天界判罚下界的仙位,在什么人的指使之下,才会猎杀其他的九天仙位? 他们每说一句话,碧桃都能从中分析出一些这世界的信息。 她开口回答问题,脑中想着怎么才能引他们多说几句话,以便获取更多的消息。 碧桃回答:“残杀同仙之罪……和乱淫之罪。” 碧桃说自己犯了其他罪或许这些人不会多么在意,只会嘲讽。 但是她自己说自己“乱淫”,这些人定会兴致勃勃地多说几句。 人的劣根性总是无法改变,就像古往今来,只要貌美的女子,总是被人冠以淫荡,淫乱,祸国殃民的名声。 就必须踩一脚泼一些脏水才能舒服。 这种劣根性就像凡人崇敬强者,供奉神仙,却更爱看强者落难,拉神仙下坛是一样的。 被贬谪下界的仙位,本该历劫,不知道怎么被弄到一个星界之中,扎堆相互残害,那必定是五阴炽盛,恶念丛生。 果然,碧桃话音一落,他们就都笑起来了。 “残杀同仙……就你凭你哈哈哈……不过乱淫之罪倒是比较合情理。” 那个生着狐狸眼的男子,极不庄重地扫过碧桃的身体和面容,而后说:“你们这些九天的仙娥,一个个看上去高高在上,实则背地里对那些身高位重的仙君,还不知道怎么上赶着!” 碧桃敏锐从他的怨愤之中,猜出了这个谪仙在天界的时候,恐怕对哪个仙娥求之不得,心生怨怼。 那狐狸眼兴致勃勃,问碧桃:“说一说,你乱淫的是谁?杀的又是谁啊?” 碧桃看着他,故意道:“我说出来你又会认得吗?你去过九天之上吗?” “我的情郎乃是高高在上的‘天界太子’明光玄仙,未来的仙帝继承人。” “我杀的,都是那些试图和我争抢他的人!”试图和我争抢他位置的人。 “你!”那狐狸眼果然被碧桃几句话激怒,愤愤道:“本尊也曾是九天仙位!此界之中谁人又不是曾经高高在上?!” “天界太子明光……呵,我确实没有听过,近几百年新生的小崽子吧?还未来仙帝,难道青冥死了吗?” 那狐狸眼一边拉扯着碧桃的链子走,一边不屑道:“不过我记得青冥的儿子叫东君啊,怎么你的情郎是天界的太子却叫明光?可别是什么人冒充高位仙阶,哄骗了你的身心,结果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你吧!” 碧桃说出明光,就是想知道,古仙族究竟控制此界到何种地步。 是不是他们竞赛仙位一下界,就已经提前被人通知过身份,这些人是否听命按“名号”抓人。 除了长成明光模样的那男子神色难辨,碧桃观这几人神色,显然并没被提前交代过竞赛者的身份。 也就是说,他们纯粹是抓她,不认识她,也不认识明光。 碧桃故作愤愤,盯着他道:“不可能!整个九天,都知道明光是未来的帝君,他爱的是我!” 这时候狐狸眼旁边的另一个人开口:“云梦道友,这个我倒知道,哈哈哈,这曾经是九天上下的笑话。” 开口的人容色姝丽,颇有几分广寒的韵味,却因为个子不够高,显得那本该浪荡的气质浪荡不起来,好似一株短腿的野草上面,违和地长了一株牡丹花。 小短腿说:“我未曾被判罚下界之前,那整日镇晷的青冥,某天大概是想体会什么父慈子孝,从星汉轮转阴阳晷下来,哄他尚未成人的大儿子东君睡觉,给他讲故事。” 小短腿说起这件事,幸灾乐祸非常明显:“他那大儿子东君本是古仙一族血统最纯净,天生天仙上阶,一步玄仙的奇才。” “是下一任帝君的绝对人选,但是那青冥迈入上仙,忘记了自己已然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能影响天地运势,何况是一个毛儿都没长齐的金乌小鸟?” “那青冥给自己的大儿子讲了个上清境天妖天魔的故事,哈哈哈哈哈……却不知因自己的言行,彻底转动了东君的命盘。” “那东君第二日便长大成人,恰逢上清境有个真君来太清境协调公职,直接把他儿子给拐走了哈哈哈哈!” “怎么接都接不回来,一心一意地要在上清境斩妖除魔!” “当时整个九天闹得特别热闹,万界天道坤仪因为这件事,直接和青冥动了手。斥他为君不恪,扬言他再敢下晷影响他人命盘,就与他决裂。” “想是那之后,坤仪和青冥没办法,接不回大儿子东君,只能重新生一个帝君来培养吧。” 那被叫做云梦的狐狸眼嗤笑:“原是如此啊……” 碧桃也心中恍然。 原来如此。 怪不得明光从小到大,青冥帝君从没和他说过任何一句话。 原是慈父不能为一人慈。 若是明光知道其中缘由,一定能够释然一部分多年无解的孤独。 碧桃打算再见到他就告诉他,神色都因此温和了片刻 那顶着明光面皮的人,转过头看向碧桃,长眉挑起,狭长的眼中充满难以言喻之色。 他说:“那仙子无须动怒了,你的小情郎明光,看来是真的未来帝君呢。” 碧桃望入这人的眼睛,窥见他金瞳之中的一线猩红之色。却无法像看透其他人五蕴难控一般,看透此人。 他顶着明光的面皮,肯定是知道明光身份的。 那么他又是哪个仙位?或者是古仙一族在此界放出的烟雾,迷惑其他参赛者吗? 碧桃心绪百转,面上却不曾显露。 而她蓄意引出来的话题却还没有结束。 那几个人其中又有人开口。 这人长得倒是够高,细眉细眼的也是好看的,只是身形过于清癯,窄窄的一把细腰,能顶上碧桃一条大腿不错了。 好似一个人立而起的黄鼠狼成精。 黄鼠狼声音清脆,他说:“就算你的情郎是未来的帝君那又如何?你既然被判罚下界,我劝你将之前在九天之上的一切荣耀骄傲,全都忘干净,或许你还能多活几年。” “到时候你去了那九霄宫里面,做了徐星神的炉鼎,至少能好吃好喝,享受几年神仙日子。” 狐狸眼接话说:“要知道像你这样的罪仙下到此界,若是不能做炉鼎之用,就要挖了仙珠,变为凡人,自此再也无归天可能喽。” “你该庆幸自己是个仙娥。” “徐星神是谁?”碧桃说,“星神获罪,不该湮灭力量,流放荒古之星吗?为何会在这里?” 星宿神轻易不会获罪,他们平时没事就挂在天上值宿,所辖之界有了乱子,下去处理就行了。 他们享受多界供养,通常力量强大,只要不是毁灭性的劫难,很少有处理不了的乱子。 就算是有了毁灭性的劫难,例如两星星晷偏移,有相撞之危。 只需要通过星汉轮转阴阳晷,上报仙帝就行了。 及时上报,就算毁界,也不算渎职,还会得到新的星界划分。 而星神获罪,大多是在他们自己的星界之中作威作福,或是欲壑难填,把手伸到其他的星界去作乱。 星宿神获罪,基本是死罪。 就算偶有渎职离位的星宿神,未能及时处理所辖星界之危,罪不至死,也会被流放荒古星界,再无归位的可能。 等同凡间的流放三千里,永不录用。 怎么会和谪仙混到一界来? 若当真此界有星神……那么古仙一族,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青冥帝君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想要糊弄青冥可没那么容易,那得需要联合多少星宿神才能偷天换日? 莫不是想造反吗? “你问题倒是不少!”谪仙眼眯起他的狐狸眼,狡诈又凶残。 他不肯再透露任何此界之事,还作为惩戒把碧桃打得跪在地上。 还是顶着明光的面皮的男子,又把碧桃给拽了起来,半搂在怀中,怜惜的屈指滑摸过碧桃的面颊。 “云梦仙君,何必暴躁?” “这仙子可是能换灵珠的,仔细她这一身细皮嫩肉,若是破了损了,徐星神不喜,得不偿失啊。” 这人说话神态和明光就完全不像了。 明光总是故作低沉,因自己天音判罚,寡言少语,字句三思,出口也做到尽量简短威严。 而这人说话慢声细语,音调抑扬顿挫,有种唱念诵经之感。 碧桃微微拧眉,挣了一下,却未能挣脱男子的手臂。 他看向碧桃,长眉压眼,暗含警告。 被叫云梦的狐狸眼,看向抱着碧桃的男子,语气不善:“霆霓道友,劝你手脚干净些,徐星神不喜破损炉鼎,更厌恶被人玩弄后的‘脏物’。” 被叫霆霓的男人,闻言害怕立刻松开碧桃,举起双手说:“我可没有做什么,云梦道友不要乱说哦。” 原来叫霆霓……迅疾之雷。 九天诸仙取名,不从姓氏,以万物命名,大多从所属之部,基本同灵属,本相,或者地位有关。 例如明光和东君皆为太阳,是金乌一族,是天生的统治者。 而冰轮和冰镜,包括广寒皆为月亮,是为了拱卫太阳而存在。 云川景宿之类为星星,也为环绕太阳存在。 这人是雷灵?或者出身雷部? 碧桃脑中检索她看过的那些万界公文,被判罚下阶的雷灵……很稀少。 这霆霓知道明光,就算被判罚,也是近二百余年的事情。 可是近二百余年,除了碧桃在竞赛之中弄判罚的那些,雷部无人获罪。 雷灵属还是雷部将领,都没有霆霓这号人。 众人不再交谈,拉着碧桃行走在山林之中。 碧桃暂时不去想这个顶着明光面皮的霆霓,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听到扑簌的振翅声音,开始仰头观察那些飞鸟。 细看周遭一切的景物。 上一场竞赛是在生机凋敝的玄星之界。 人族和修界一同式微,生育艰难,凡间飞走几近断绝。 而此界群鸟旋空,野花盛放,虫鸣迭起,山清水秀。 这里的生机分明非常旺盛。 生机就是灵气,玄星界的修士,大多以灵气修炼。 可是这几个人把她给抓住,还用法器控制她,说要用她去换什么“仙珠”。 结果就只是带她在这林子里面步行穿梭。 此间生机如此旺盛,不应该御剑飞行吗? 难道他们没有镇压的法器,也没有什么灵气可以调用? 路上有一处被草木覆盖的坑,碧桃神思不属,不慎一脚踩进去身形一歪,身边行走的人一把拉住了她。 碧桃朝着那人看过去,又对上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碧桃盯着那张面皮,又回想传送途中,和明光牵着手进入雷劫,却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想来当时在雷电之中身魂析解之时,明光那焦急的神色,是因为先一步察觉到了雷光的力量将他们分离,两人不会被传送到一处。 碧桃并不急着寻找明光,她确定此间是被古仙一族动过手脚之后,推测相较于她,明光短时间内就算有危险,也不会致命。 甚至不会落到像她一样,即将被送给人“做炉鼎”的境地。 古仙一族一直都想挽回明光,除了明光,他们没有更好的帝君人选了。 云川之前还被寄予厚望,捧得很高,可是在第二场竞赛场上,他数次对上明光,从心智手段,到功法策略,无一样能比得上明光。 最后若不是跪地求饶,根本难以归天。 古仙一族捧这样一个人上位,虽然好控制,却难以服“众”。那些不参与争斗,一心在自己的位子上面尽忠职守的人,需要一个懂调度,有手段的真正帝君做领头羊。 所以明光在此界,可能会被“教训”,设法折断翅膀,好让他“浪子回头”,但不需要碧桃过度担心。 她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搞清楚这世界是怎么回事。 因此碧桃走着走着就摔在了地上,颤抖着脊背,假装自己爬不起来了。 “走!”拽着链子的狐狸眼,对碧桃没有半点怜惜之心,听到碧桃犯的“乱淫”之罪,恐怕想起求而不得的往事,移情之后对碧桃更加憎恨。 扯得她几近窒息。 但是碧桃此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快被勒死了也不肯站起来。 “哎哎哎,云梦道友,你别把她给勒死了!” 黄鼠狼拉动锁链放松,碧桃缓过一口气,剧烈地咳嗽。 整个人蜷缩在地,咳得满身通红,看上去像是濒死蜷缩的小兽,可怜极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伤势太重……被禁锢灵气,走不动了。” “想让我走,至少把我腿上的法器解开。” “你做什么梦呢?给你解开好让你跑了吗?!” “况且解开了你就走得动吗?这里是凡境,你跑到这里来,不就是想让我等无法调用灵气?” 原来他们不御剑,是因为在凡境无法调用灵气。 至于他们说她跑到这里……碧桃根本没有前面逃跑的记忆。 她一醒过来就已经被抓住了。 否则就凭这几只三脚猫能抓得住她? 那“她”先前被谁操控跑到这里?被抓住恐怕也是故意。 古仙一族的手段还真是花样百出。 有凡境,那就一定还有“仙”境。 碧桃咳嗽着,不回答,闭着眼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瘫软着。 狐狸眼看到碧桃这个“死样子”,抬脚就想踹。 被霆霓挡住了。 他用那张和明光一模一样的面皮,露出明光绝不会露出的谄媚笑意。 “云梦道友稍安勿躁,她失血过多,又被法器控制,身形沉重无法行走也可以理解。” “这样,我抱着她走如何?” 云梦嗤笑:“你抱着她?你怕别是想趁机占便宜吧?” “云梦道友这话是怎么说的,光天化日我又能做什么?” “要不然我们轮流抱她走?” 黄鼠狼和小短腿闻言都是一脸抗拒,碧桃现在脏兮兮的,法器卡在骨骼之中,血肉无法愈合,她一直在流血水。 抱着她岂不是要弄一身脏? 云梦显然也不想。 但他身为这几个人之中的小头目,绷着脸故作威严。 片刻后,霆霓又道:“那这样,我扛着她总行了吧?” “天快黑了,我等真的要在这凡境继续耽搁下去吗?” 霆霓念经一样说:“到时候我等怕是要变成他人的猎物了。” 狐狸眼云梦也知道继续逗留下去太危险,凡境天黑之后,有专门猎杀他们这些修士的“凡修”队伍。 只要得到他们的仙珠,他们就能重新回到修界。 他想到把他们引到此地的人,狐狸眼又恶狠狠地看了碧桃一眼。 皮笑肉不笑地对霆霓说:“霆霓道友可真会怜香惜玉啊,那就有劳了。” 于是碧桃像一个人形麻袋,被扛到了霆霓的肩膀上。 并没有比自己走舒服。 她身上多处法器卡在骨头里。 这霆霓的步履悠然稳泰,却也阻止不了行走间这些法器硌着碧桃的骨头,摩擦她无法愈合的血肉。 不过她闷不吭声,倒挂在霆霓身上,偶尔吃痛一样刻意扭动。 实则在将肩头琵琶骨上的法器,朝外挤压。 血水顺倒挂的肩头,流向碧桃的头脸,她长时间倒挂加上失血不断,头脑昏沉,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腥甜之气直冲脑门。 清醒了些许。 她不能昏死,等下这群人一定会带她离开凡境,去往“仙”境。 她得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玄星界之中,修士不可滥杀凡人,是怕因果缠身。 此界修士在凡间不能动用灵气,这种规则,碧桃也是闻所未闻。 他们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走到这树林的边缘。 碧桃被放下来,满脸干涸的血流,让她看上去和俏丽的仙子丝毫不沾边了,只像一个狼狈万分,凄惨无比的阶下囚。 因为她太狼狈,被放下就已经瘫倒地上,也显得太虚弱。 没人注意到她压在地面上的那一侧肩膀,法器被生生用蛮力挤压出了一半。 碧桃看着那些谪仙,一出林子就从袖口掏出了一艘灵舟。 接着催动灵气,径直将灵舟变大,悬浮于半空。 碧桃烂泥一样躺在地上,眉梢一跳。 他们什么时候能调用灵气了? 不是说凡境不能调用灵气吗? 他们已经进入了“仙”境吗? 此界仙凡之境,究竟是用什么划分? 不过碧桃躺在那里,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灵舟被召唤到他们脚边,灵气流动,带动了周遭的灵风四散。 那四散的灵风,吹到了他们刚刚脱离的树林边缘。 激起了原本空无一物的树林边缘的阻隔阵法。 碧桃眯着眼睛勉力地辨认,夕阳之下,那灵风激荡显现的阵法,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落入河中,荡开了层层叠叠的,肉眼难以捕捉的涟漪。 碧桃肩头封印灵气的法器挤出了一半,她恢复了丝丝缕缕的灵气,附着在眼睛上,看到了那涟漪越荡越远,越荡越大—— 一直延伸到无边无际,碧桃的双眼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碧桃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庞大的阻隔阵法。 简直承天启地,好似一道高墙,一道天堑,将仙凡两界彻底阻隔开来。 阻隔阵比较好辨认,碧桃熟识各种阵法。这阵庞大却简单,阻隔的乃是“仙”界的灵气,流失向凡间。 可是凡间本来灵气就很旺盛。 “仙”境,也就只比凡间那里好一点点罢了。 奇怪。 碧桃被人抬上了小舟。 她勉力将头靠在小舟浅显的边缘,随着灵舟升空,看向阻隔阵法划分之外的凡间。 她先是看到不远处村镇之中的袅袅炊烟。 而后随着灵舟升高,又看到了繁华的城镇,行走在其中,数量多如蝼蚁的凡人。 那是个看上去绝对正常,甚至强盛昌盛的凡间。 可惜灵舟朝着反方向飞去,碧桃看不到太多凡间景象,自然也就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你在看什么?” 碧桃身边不远处,坐在灵舟上背靠着一根桅杆的霆霓开口问。 碧桃看不清凡界,“仙界”这边又只有重叠青山,恐怕还没到谪仙们的驻扎之地。 因此她转过头,看向了与她说话的人。 夕阳之下,碎金投射在他身上,太像了。 碧桃纵使知道那不是明光,也难免心头一紧,眼中流露出惊鸿一现的亲昵之意。 那霆霓显然也察觉到了碧桃看他的神色,慢慢勾起唇笑了。 他向后仰着,姿态不端地靠着桅杆,开口声音压低,说道:“为何那么看我?” “喜欢我……这张脸吗?” 他手肘自如地撑着小舟的边缘,修长的手指摸上他自己的脸。 一双长腿肆意伸展,肩头上残余着扛过碧桃的猩红血迹。 那污浊的血迹染红了他随风飘飞的雪色法袍,他却浑不在意,不曾捏个清洁咒术清洗干净。 碧桃已经观察他许久,从他顾盼勾连的神色,眼中深幽难解的兴味,眼底浮光一闪的猩红,包括此刻的不羁之态,品味出了一股属于妖魔的邪佞之气。 明光处理万界公职,难免与上清境协作,偶尔会现身上清境。 为人为魔,有时只在一线之间。 而太清境只掌管,人,鬼,仙三界。 一旦人化魔,或是凡兽阴差阳错,迈入妖境,脱离三界之外,又没有作恶星界,不能由万界天道一道雷劈死,就要请上清境行走的真君们处理。 难道这个霆霓他是……上清境那边判罚下来的某个原形为妖魔的真君? 像画皮鬼一样,擅长伪装他人皮相? 第118章 ——东君。 碧桃乘着灵舟, 一直行走到深夜,抵达了这些谪仙驻扎之地。 只不过这里同碧桃想象的规模实在有所差距, 这群谪仙居住在一座险峰的半山腰,虽然也是高耸入云,云雾缭绕,很是有“仙家福地”的氛围。 但是此处的入山阵法不算精妙,山中的护山大阵更是等级不足。 甚至没有碧桃在第二场竞赛的时候,所在的无上剑派那个没落数百年的门派,看上去底蕴深厚。 这里没有守山人, 入阵之后,竟然也没有守门人。 门中活动的人互碰面互称道友,但看上去客客气气, 却相互打量评估之色难藏, 显然是貌合神离,各自矜傲。 这种环境之中, 应该没有什么令行禁止, 森严等级的统治制度。 狐狸眼等人, 带着碧桃御灵舟一路到了名为“贯索星台”的嵌山匾额前的平台落地。 碧桃在心中默默地数了一番,她这一路上, 所见此山中活动之人,不足二百数。 这里不能称之为一个门派, 无上剑派那么没落还有数千弟子。 这里顶多……嗯, 称乌合之众, 倒有些对不住谪仙的身份。 往大了说也只能算一个匪窝。 那种凡间专门靠打家劫舍度日,仗着天险盘踞山林的土匪。 碧桃被送入了贯索星台之中,这是一个依山开凿出来的牢狱。 其中拘禁阵法重叠,倒是比外面的阵法精妙得多, 关押的人数也不少。 狐狸眼等人,拉扯着碧桃,在牢狱中间的过道穿梭,很有几分招摇过市的意味。 这其中长明灯炽亮,日夜不灭,将一些残酷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细眉细眼的“黄鼠狼”压低声音故作阴森,对着碧桃说:“劝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过两日,我等将你收拾出个人样,便送你去九霄宫享福。” 黄鼠狼走在碧桃身侧,指着两侧牢狱之中关押着的人:“你看到这里关押的人了吗?不听话,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像你这种被判罚的仙位,如果不能做炉鼎之用,就只能被挖掉了体内的仙珠,变为凡人。” 碧桃环视两侧牢房之中的人,个个浑身血肉模糊,重伤濒死。 大概是因为碧桃一路上表现得过于镇定,没有试图逃跑,没有涕泗横流丑态百出的跪地求饶。 如今进入这等地狱一般的监牢之中,更没有他们期待看到的恐惧瑟缩之色。 狐狸眼似乎是觉得这些人的惨状还不足以威吓到碧桃。 他扯了一下碧桃的锁链,将碧桃的头按着,按到了其中一间牢房的门上。 指着里面一个盘膝打坐,但身上灵气全无,双眼是两个黑漆漆的血洞的男人,说道:“看到他没有,他曾是九天之上催云助雨护法天师,跟随雷王行走万界翻云覆雨,何等威风?” “可你看他如今,失去了仙珠,变成了凡人还不算完,眼睛也保不住。” “他天生水灵属,天赋技能是双眼可透视渊海。所以他的眼睛就被挖掉,送去九霄宫那边做法器。” 狐狸眼捏着碧桃的下巴,凑近了充满恶意地问她:“你的天赋技能是什么?在你完全失去炉鼎作用之前,千万千万要保住这个秘密哦。” 碧桃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狐狸眼继续说:“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无论如何我们是不杀人的。杀人会沾染因果,我们会把他治得无性命之虞,再完完整整送到人间。” “嗯……按理说,只是瞎了眼睛,在路边要饭,也能狼狈苟活。” 狐狸眼故意让人因为“不杀人”而心绪松懈。 停顿片刻,像是给濒死的兽类一点喘息的空间,以便继续愚弄。 而后话锋陡然又是一转:“可是凡间也有一些失去了仙珠之后,不甘为凡人的仙位,聚集在一起形成了组织。总妄想着能够得到仙珠重新回到谪仙之境。” “这位护法天师被扔到凡间之后,会被那些人抓住物尽其用。” “这凡间的达官显贵们,吃饱喝足闲来无事,就喜欢豢养一些猫啊狗啊,谪仙啊……之类的。” 碧桃穿过牢房,看到了那个落入了如此境地,依旧脊背如青松般笔挺,淡然若身处佛台的男子。 他双眼之处是可怖的漆黑血洞,听到了声音朝着碧桃的方向转过了头。 那双眼睛应该是刚刚被挖出去的,他那两个血洞还在潺潺流着血水。 可他纵使浑身脏污长发凌乱,模样如此恐怖,但若忽略那双眼,也无可掩盖他本身是一位气度优雅的美人的事实。 人性如何美好,碧桃悉数体验过,人性如何险恶,碧桃也太过了解。 这样一位被剥去了所有反抗能力,还目不能视的谪仙,最终会活成什么凄惨的样子,根本无需深想。 她双手紧紧地攥着牢房的门,指节泛白。肩头微微颤动。 天界的仙位若没有直接判罚成死罪,那肯定是手上的公职出现了些许纰漏,被罚到下界小惩大诫。 曾为苍生奔忙的仙位,何以落得如此下场? 狐狸眼似乎是终于满意的碧桃的反应,以为她是见了“棺材”终于掉了泪,知道害怕了。 这才一把扯过她的锁链,将她扯得踉跄一下,继续朝前走。 锁链铛铛铛的响声,吸引了一部分被关押之人的注意。 有很多人看向了碧桃的方向,他们被挖掉了仙珠不算,大部分失去了承载着天赋技能的一部分肢体。 他们神情麻木痛苦,可见了狐狸眼等人,有人眼中爆出仇恨,却并没有人露出什么乞求之色。 凡九天仙位,若没有为了获取血腥利益,抛弃人性与这个世界同流合污,便都是打断了骨头折断了脊梁,哪怕是被挖掉了眼睛,也依旧能傲视一切鬼祟污浊真君子。 碧桃双手抓着自己脖颈上面的锁链,缓和拉扯力度,踉跄走着,将这些人的惨状收入眼底。 碧桃也被关到了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石头牢房中,牢房的门是粗壮如成人手臂一样,嵌入山石的鳞次栉比的铁柱。 重重锁链扣上牢门,有人在她牢房的地面上,放了一碗清水进来。 碧桃没喝,她被人给推在牢房潮湿的被褥之上后,就没有再动。 她需要一些时间整理信息,恢复体力,还有设法解开身上的法器禁锢。 但是她这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无计可施了。 至少银汉罟之上观看的诸仙,其中有一部分是这样认为。 “怎么办呀怎么办这次可真是天崩地裂一样的开局!碧桃玄仙真的好惨啊!” “没有办法,谁能想到星汉轮转阴阳晷出现了故障!把这么多年的罪仙,全部都判罚到一个界去了!把竞赛者也都被错认成了罪仙,包括那些随赛的仙长,都被判罚到了这一界……”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据说上清境来人,要究问常年镇晷的青冥帝君的责!”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想看这样的竞赛啊,太残酷了。万界天道还有帝君为什么不把这些参赛者给拉出来?换一个星界,我觉得荒古星界都比这强!” “别担心,随赛仙长不是都在吗,这一界虽然是意外促成,但也很适合竞赛啊。你看星汉轮转阴阳晷上面空缺的那些六部将职,甚至还有罗酆山帝君,若是连这一界的危急都解不了,他们怎么任职统帅六部?” “我在仙位之间看了一圈,碧桃玄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一落地,仙珠就被挖出去了……是雷部的霹雳神仙,他身为火灵,却天赋亲雷电属,电火交织释放的时候甚至不用绘制符箓,弹指就可释放,威力极大。本来在天界的职位就是雷部将领,雷部的重点培养对象,此番想要争夺雷王之位下界。” “结果一下来,仙珠被挖,暴露了天赋,现在双手都被砍掉送去做法器了……还被凡间的那些谪仙盟给抓住,霹雳真仙咬舌自尽寻死不成,舌头也被剪掉,现在被关着还不知道要做什么用,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个星界实在是太恐怖了,我根本不敢看……到如今为止,所有仙位都是落地被当成猎物追杀。唯一好一点的,只能说是明光玄仙和云川天仙他们,因为武力值高,找到彼此的速度比较快,聚拢了一些人,才没有被这些谪仙抓住残害。” “呜呜呜呜,碧桃玄仙,我的碧桃玄仙啊!你快快自救啊!” “这种情况下还怎么自救啊?只能等明光玄仙找到她,来救她了。明光玄仙你快来,你心爱的女人现在好惨好惨……” “话说你们难道不奇怪吗?为什么有一个谪仙顶着和明光玄仙一模一样的脸?要不是他,碧桃玄仙也不可能被抓住吧!” “这个先前已经讨论过一轮了,估摸着是哪个被判罚下去的罪仙,用术法把自己变成明光玄仙的样子,企图用他的身份哄骗拥护者吧,恶心!” “可是碧桃玄仙会被抓住,难道不是因为她之前慌不择路,跑到了凡人之境,反倒因为不能动用灵气,体力不济,才被抓住吗?”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呀怎么办,这一次形势非常严峻,就连占魁天仙都已经受了重伤!” “碧桃玄仙可以先蛰伏,等被送到那个什么九霄宫,或许能有逃脱的机会。她已经趴在那里,下界的一个时辰都没有动了,应该是体力耗尽睡着了。” …… 碧桃没睡着。 她已经利用稀薄的仙灵和□□强势挤压,把右侧肩膀的法器挤出来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弯钩还在皮肉里面。 并不能够直接靠着蛮力挤出来,因为这些扣紧她浑身各处穴位法器之间,是有法力勾连的,弄出大半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碧桃已经找到了这个法器的关窍,摧毁那关窍需要拆卸她的骨骼的关节,手动让被穿透的大穴移位。 但是碧桃并没有着急弄出来,这牢房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人巡逻,她需要等到四更天或者五更天,那些巡逻的人犯困,没精气神的时候,才好行事。 她现在算是暂时把右臂对灵气的压制解除大半。 但就在碧桃试图调动仙灵的时候,却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 她明明能够闻到这山上,乃至这牢房之中的灵气特别充裕,却根本调用不了。 她能够抽取灵气到手臂处,但是灌注进经脉之后,根本留存不住。 她仿佛变成一个四面漏风的菜篮子,投入了水井之中却根本打不上来一碗水。 她起先浑身被法器穿透时,以为是这法器压制。 但是碧桃这么长时间,已经彻底把这个法器给研究透了。 不过是一些不知道什么兽的兽骨炼制,穿透经脉的时候,阻隔灵气流动,兽骨上也没有刻太难解的拘禁阻灵的阵法,似乎是这兽骨本身,带禁灵之效。 碧桃用牙把其上一些阵法符纹磕歪了,按理说已经没有额外加持的阻滞灵气作用。 可是碧桃右臂尝试数次,始终无法利用周遭的灵气…… 这就可怕了。 修士无法驱使灵气,同凡人有什么区别? 碧桃一时间心思百转,又将之前那些抓她的人说过的那些话,再筛一遍,试图找到她如今状况的缘由。 不过碧桃还未曾想通,突然听到牢房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巡逻的又过来了。 碧桃利用肩头抵着法器,重新送回了她的肩胛骨。 既然抽出也无用,那不如先塞回去,免得被那群人误会她要跑,再给她上其他的法器。 很快那巡逻人的脚步停在了牢房旁边。 今晚已经有好几拨人停在她的牢房外面了。 毕竟她是个女子,还要被送去做炉鼎,污言秽语,口头侵犯,碧桃一晚上也已经灌了一耳朵。 得益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徐星神,同明光一样,有爱洁之癖,这些人对着她只是污言秽语,没人敢真的动她。 碧桃才无需以命相搏。 但是这一次站在她牢房外面的人似乎站得格外久。 没有污言秽语传来,倒是有重重锁链被打开的声音。 碧桃登时浑身一绷,在锁链被打开的声音传入她耳朵的那一刻,她立即将自己的小腿骨头生生扭脱位,导致大穴短暂移位,而后迅速破坏了身上法器的部分禁制。 再然后,她用牙齿叼住肩头的弯月形状的尖利骨头,拔出肩膀。 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已经在她的脑中演练过无数次了。 在旁人的视角看上去,她就像是突然间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踉跄了一下小腿断了,再然后就像一头被逼到了绝路的重伤兽类,跑到了距离门边上最远的一个牢房夹角。 用一条腿,背靠着两侧石壁形成夹角作为支撑站立。 这是在这个牢房之中,碧桃观察许久后最有利的位置。 在无法逃跑的前提下,至少在这个位置,她无须担心身后有人攻击她,只需要面对对面来的人就行了。 她站好之后,桃花眼之中闪过狠辣,很快又归为一片符合一个柔弱之人的惶恐和惊惧。 她朝着开了牢房锁,已经进来的人看去。 手中攥紧刚从自己身体拔出来的尖锐弯骨法器。 片刻之后碧桃的眼角不着痕迹一动,来的人不是那些巡视牢房的狱卒,是那个霆霓。 他看向碧桃,有些惊讶她用如此迅猛的速度,就从刚才昏死的样子,跑到了墙角去了。 霆霓没急着靠近,而是站在那牢房门口的位置,先对着碧桃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唇边,示意她保持安静。 碧桃脑中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在权衡利弊,眨眼间有了数个对策。 霆霓以手指抵唇,慢慢地靠近碧桃,生怕她害怕,还露出了一些温和的笑意。 看在碧桃眼里,好似“明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他走到碧桃的不远处站定,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攥着一把细小的……也是骨头磨出来的钥匙。 他指了指碧桃身上的法器,意思很明显,这个小钥匙是开启碧桃身上法器的钥匙。 碧桃抽出了弯骨法器的那一侧肩膀,抵在墙面上,长发散落挡住,不靠得很近的话看不见她已经挣脱。 她极其配合望着那个小钥匙,咽了口口水,表示非常渴望。 却又适当在眼中散开恐惧和警惕之意。 霆霓把小钥匙隔空扔给碧桃。 终于开口,声音低低地说:“把你身上的东西解开,跟我走吧。” 碧桃抬了一下手,假装自己无力,没有接住。 她在方才霆霓抬手的瞬间,嗅到了他身上传来浓郁的酒气。 他们素不相识,或许他还是古仙族在此界放的迷惑人心的烟雾。 顶着明光的面皮,迷惑旁人的同时,恐怕也是为了迷惑她。 白日他和那些人混在一起称兄道弟,看着碧桃的眼神也是兴味非常。 这样一个疑点重重的男人,夜半三更醉酒后跑到牢房,要带她走? 去干什么? 碧桃低头“焦急”地看向那个小钥匙。 想要低下头去捡,却因为自己的小腿断了,踉跄了一下,竟然朝前扑倒—— 倒下的瞬间,她本能朝前伸出手,掌心就扣着那一枚弯弯的法器月牙骨。 霆霓好不容易自掏腰包买好酒好菜,把那几个王八犊子喝趴下了,就马不停蹄赶来救人。 他见那个女仙要摔,赶紧上前一步,去扶她。 那个女仙明显伤得特别严重,根本站不住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 撞得他胸腹剧痛。 不对! 他立刻把人推开,低头一看,他腰封被瞬间解开,前襟散落——一块月牙骨,已经穿透他被她扑过来瞬间扯开的法袍,剜入了他胸腹处的紫府! 哪个正经仙女解人衣服的手法会如此娴熟?! 那法器之上的禁锢阻滞能力犹在,这一下霆霓被锁了片刻的灵气。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被他推开的人抓住了他的手臂,身形向后,如一张拉满之后又回弹的弓,蓄力再度撞向了他! 霆霓反击速度也不慢,但她竟然不闪不避,空门大开地将前胸心脉之处任由他拍击。 碧桃怀有不死不灭的众生之心,本身又是木灵,自愈极快,就算被拍碎了心脉也不会死。 她的命门早就不在心脉了。 霆霓还从未见过有人不怕心脉损伤。 神情一愕,而后眼睁睁看着她快如闪电,将身上穿透大穴的骨器拔出来,对应他双腿的大穴刺了进去。 “呃——” 力气之狠,仿佛和霆霓有不共戴天之仇。 手法之娴熟,骨器在她手中如臂使指!比解他衣服还要利落。 要不是霆霓知道这套骨器,乃是一个天赋阻灵的仙位死后炼化,他都要怀疑这禁灵骨器,本来就是她的本命法器! 她迅速封住了对她不曾设防的霆霓的内府,还有双腿。 再然后拔出了左侧肩颈上的弯月骨器,直接按向了霆霓的喉骨。 他差一点就要喊师傅救命了! 但是他向后闪避的动作够快,只是被划破了咽喉处的皮肤! “我是来救你的,你竟想杀我?!”他实在忍不住低吼出声。 碧桃闻言,动作一顿,面上狠厉一滞。 她手中掐着月牙骨法器,一脸纯良地问:“你……是来救我的?不是来淫辱我吗?” “当然不是!”霆霓一着急,声音大了一些。 碧桃连忙焦急地捂住他的嘴:“你别喊……” 霆霓当然不喊,他也怕把那些人引过来。 毕竟他们只是喝醉了,不是死了。 但是就在霆霓以为这女仙已经听进去他意思,了解了他的善意,要解开他禁制的时候。 女仙一把薅住了他的长发,在手中卷了一圈,而后将一枚月牙骨,刺到他的喉咙之中。 霆霓:“……”他喉骨传来剧痛,却被封死,连痛哼都做不到。 这究竟是个什么女仙?! 她长得鲜妍纯美,怎么比那些妖魔还要狡诈数倍! 她根本不用他救。 但是霆霓一个字都喊不出来了。 他因为一时失察,身上大部分灵气被封禁,现在喉咙也被封,他抬手结印,几道裹含金灵的印悍然打出去,这一次半点不曾留手。 可令霆霓震惊到忘了反应的是,他的那些密集凶狠的招数法印,竟却被面前这女仙轻松化解,撞了回来。 仿佛在他未出招之前她就知道他的招式! 这怎么可能?! 他手骨都被撞的咔咔作响,体内最后一点仙灵用完,一时片刻也抬不起来了…… 而后双肩胛最重要的大穴也被骨器毫不留情地贯穿。 眨眼之间,囚犯的身份交换,变成了霆霓浑身法器被禁锢原地。 而碧桃迅速做完这一切,看了一眼外面没人过来,咬紧牙,站起来脚踩地面,而后“嘎嘣”一扭腰,把自己的小腿生生扳正。 连吭都没吭一声。 霆霓:“……”他想咽一口口水,却因为喉骨被穿透,没咽进去。 他脖颈骨刺好歹给了他留了一点喘息的空隙。 他现在靠着那一丁点空隙,喘得像刚跑过八百里的野狗! 真是毕生从未有过的狼狈时刻。 什么叫阴沟里翻船? 他生平第一次怜香惜玉……结果碰到的是个红颜白骨画皮艳鬼夜叉罗刹女! 碧桃身上法器都解下来,可是她发现自己能留存使用的灵气还是很有限。 她居高临下看着霆霓,原本是想研究一下他是怎么调用灵气的。 之前那些人说的“仙珠”,肯定有大作用。 肯定是调用灵气的关键。 但是仙珠在哪里?免不了要开膛破肚找一下。 原本这个霆霓是用于试验的最好人选。 可是……碧桃看着满眼懊恼和不可置信瞪着她,却无几分惊悸恐惧之色的霆霓,最终还是没对他下手。 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像明光,碧桃下不去手。 对她来说明光就是她的心肝肉,但不是就不是。长成一样也没有用。 而是……霆霓方才情急之下的那几个结印的手势,俱是正统仙家的金灵手印。 这倒也不稀奇,此界都是谪仙,会一些仙家正统的法印再正常不过。 让碧桃没下手的原因……是这霆霓用的,乃是九天金乌一族独享的功法。 碧桃和明光自小相伴,明光功法之上对她从无私留,碧桃懒得自己研究,就照搬他的结印方式。 后来在第二次竞赛时,和流星切磋,流星分明给碧桃研究出了一套适合木灵的手印。 但碧桃练了几次还是嫌矫正麻烦,还是把两人小时候的那一套功法沿用至今,不可能认不出来。 碧桃蹲下,伸手催动木灵,摸了摸霆霓的脸。 确定他没有戴着什么面具,且捕捉到了他因为心绪不平,溢出体外的一缕纯净的金灵。 再看他的那和明光如出一辙的,金灿灿的眼睛,还有极其肖似,简直分毫不差的身形。 碧桃后脑勺有些发麻。 他不是什么不怀好意的劣质明光模仿者。 也不是古仙族放在此界迷惑人心的烟雾。 她要是没猜错……这人更不是什么被判罚下界的罪仙。 这人是明光那在上清境,从生下来就素未谋面的亲哥哥——东君。 第119章 反击 是东君, 那他之前的诸多奇怪表现,乃至身上的邪气, 就可以理解了。 上清境的真君确实都有点恣肆狂狷的味道。 可问题是东君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可能是因为犯了罪被打落下界,才会被弄到这里。 太清境掌管人,冥,仙三界。 上清境则掌妖,魔,混沌兽界。 而上清境和太清境之间,为相互监管守望的关系, 真君与仙位们有公职往来,也有相互监察的职责。 上清境犯罪的真君,就算被打落, 也只会被打落妖魔界, 或者是混沌兽界。 古仙一族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把手伸到上清境的真君头上去。 那些真君有一个算一个, 不是本身就为妖魔或者上古混沌兽飞升, 便是手下妖魔无数。行事大多张狂桀骜, 不拘一格。 太清境之中离经叛道,整日飘着一颗头到处现世的东王公, 在上清境之中根本就算不上出格。 更何况东君的师尊乃是上源神真,是上清境的仙长之列。 他的万法破妄眼, 更是厉害到能窥破一切迷障, 穿透仙位灵台, 追溯事物本源。甚至能把前尘往事,未曾出口付诸实际的念头都获悉。 古仙一族当时陷害朱明得仙位不正,就是要把朱明带去受万法破妄眼。 而且碧桃听闻,上源神真极其爱护他的弟子东君, 几乎是形影不离一直带在身边,事无巨细地亲自教诲。 这样一个厉害又护犊子的师尊,谁想害他弟子,行动未曾开始,他便已经先行获知。 况且东君虽然去了上清境,却到底是青冥之子,金乌一族,不是上清境的人能随便处置判罚的。 这就有些像是凡间远嫁和亲的公主,离了国家也还是“公主”,就算是犯罪,若是随意处罚,便会引起“两国”之乱。 若东君有罪,就算要判罚,也该由上清境派人来请青冥与坤仪,再加上清境的仙长,一起讨论过,才能最终定罪。 东君若被判罚下界,旁人不知道,碧桃也一定会知道,明光肯定会告诉她。 因此排除东君获罪来此。 东君在这里,也不太可能是上清境查到了太清境的乱子,不通知青冥仙帝和万界天道坤仪,反而带人过来“越俎代庖”地探看。 这不符合两境之间一直以来的协作模式。 那么东君会在这里,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碧桃想到第二场竞赛归天之后,万界天道坤仪曾经带着明光去过一次上清境。 当时对外宣称明光是去相看上清境的女君。 可是碧桃太了解明光,这件事情她连问都没问,明光心窄得很,硬挤进去一个她,心中就再也不可能容得下第二个人。 这东君,怕是坤仪亲自弄来这里的。 至于干什么……可能性太多了,暂时无法确定。 她居高临下看着东君,脑中思绪万千,却也只停滞了几息。 碧桃从后脑勺发麻,转为后背开始冒汗。 她倒不是怕东君本身,也不是怕自己伤了明光的亲哥哥。 他这哥哥显然被压制了修为,他在上清境上源神真身边那么多年,总不能只有这点能耐吧? 能被她偷袭成功,也是不曾对她这看似孱弱濒死的女子设防而已。 碧桃冒汗,是她想到东君和他的师尊上源神真,性情极其相投,堪称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东君在这里,上源神真一定也在。 要是碧桃刚才下了狠手,上源神真出手,她的小命可能无虞,但是“底裤”一定会被人给扒下来。 万法破妄眼,九天仙位包括上清境的真君们,谁不是谈之色变? 对诸仙来说,在人前衣不蔽体其实都没什么。 被人一眼洞彻所有思想,才是可怕。 碧桃见不得人的念头可多了去了。 碧桃猜测自己已经被人洞穿一切,可她又感知不到上源神真在哪个方位。 她咬了一下舌尖,至少表现得非常淡定。 她半蹲下来,看着东君,开口道:“看在你是来救我的份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碧桃模仿明光教训人的样子一本正经道:“但你同那些人狼狈为奸,实在不该。” 东君:“……”真是活久了,什么事情都能碰到。 一个犯了罪被判罚下界的凶残仙娥,都能教他怎么做人了! 他瞪着碧桃——那意思是你既然不对我如何,为何不把我放开? 碧桃假装看不懂。 她深望东君和明光极其相似的眼睛,从他的眉眼,看向了他同明光一样,生长在下颚廉泉穴的红色小痣。 兄弟两个人又不是双生之子,为何会长得如此相像? 碧桃通过他眼中的神情,以及他之前一系列的表现,推算出他虽然要救她,却不知道她是谁。 他之前不是要抱她,就是自告奋勇要扛着她走路。 他再怎么在上清境和妖魔鬼怪待久了,也不至于妖魔到对自己弟弟的爱侣浮浪不羁,油腔滑调。 他之前看着她的眼神兴味深长,说话的调子唱歌一样起起伏伏,在灵舟上时,还问她是不是喜欢他的脸。 当时碧桃只觉得他蓄意变成明光的样子,就是针对她来的,恶心坏了。 如今看来……东君本来就长这样。 碧桃看他时认真凝望辨别的视线,或许让他误会了她喜欢他的长相。 然后他才会故意在灵舟上抖擞他那几根金光灿灿的“羽毛”,叉着长腿,做一副潇洒不羁之态。 可以理解,鸟族都有这样的孤芳自赏的毛病。 明光没有,是因为明光从小自苛太过,私欲都要压抑断绝,何况是种族习性? 至于这东君半夜三更跑来,要自己跟他走……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碧桃闹心地闭了下眼睛。 起身走出牢房。 既然东君没认出她,她决定装作没认出东君。 无比严正地又加了一句:“而且大丈夫行走人间光明磊落,你也不该顶着旁人的面皮做恶事。” 她说完,再不看东君什么表现。 万界天道把东君弄到此界,还不知究竟是要做什么,碧桃不便干扰他人行事计划。 “唔唔唔……”东君说不了话,喉咙发出含混的声音,在地上虫子一样蛄蛹着。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无情的女仙转身离去。 竟然就这么把他放在这里不管了? 他是来救她的啊…… 没有他带着,她根本出不去。 这一处谪仙驻扎地,唯一守卫森严的就只有这牢房,她这副一眼就能看出是逃狱的狼藉模样出去,一下子就会被抓住。 东君想喊他的师尊。 但因为调动不了灵气,传音入密也自然传不了。 他看着那个女仙朝着门口走去,心想,要是她再被抓住,那肯定就不是用法器禁锢这么简单了。 他就不该自大,让师尊把他的修为几乎全部压制。 他根本冲不破这破骨头炼制的禁锢法器。 但是就在东君急得快原地化成一条蛇,游到牢房门口的时候,他发现那个走向门口方向的女仙,没有继续再出去。 而是打开了旁边的牢门。 东君面上焦急的神色一滞。 她不会自己都这副模样了,还想着救人吧? 东君承认这个女仙有那么几分小聪明,也有点本事。 她在被抓之前,东君跟在那群谪仙的后面帮着追逐。 她反抗得非常剧烈,甚至还跑到了凡人之境。 虽然最终还是被抓,可她表现得非常聪明。 被抓后再没有无谓地挣扎,让自己伤上加伤。 而且她显然刚刚被判罚下界,却没有直接问那些人诸如“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这种愚蠢的,被抓的谪仙千篇一律都会问的问题。 她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引诱着那几个谪仙说出此界的情况。 每一句都是。 甚至能精准抓住人的劣根性,说她因乱淫获罪,还给自己捏造了一个高高在上的情郎,作为话题的诱饵。 让那几个谪仙轻而易举踩进话术的陷阱,无意识地在给她透露消息,却还沾沾自喜,觉得羞辱人羞辱得很爽快。 不得不说,原本漫不经心的东君因她的行为举止和话术,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遇到过这么冷静,这么会利用周遭的一切的聪明人了。 上清境的那些妖魔,总被人称为狡诈,实则在东君看来,不过一群蠢物。 他们纵使魅惑人心的术法花样百出,却过于依赖术法,始终摆脱不掉兽性,根本不懂,驾驭人心之术,才是这世上最精妙无解的幻术。 反观这个女仙,纵使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却实在灵秀通达,懂得摆布人心。 她为了保存体力,后来还赖在地上装死的样子,甚至让东君觉得有些可爱。 才会主动提出要抱着她扛着她。 就连此刻的东君被她猝不及防在身上挖了好几个洞,被控制得无法反抗,这也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新奇体验。 她竟然能和他对印还不落下风! 他觉得她很有意思。 特别有意思。 东君因为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而十分的愉快兴奋。 可她竟然,选择这时候救人…… 善良确实是美好的品质,但不合时宜,就是愚善了。 她恐怕连这个牢房都出不去了。 东君突然有些兴致缺缺。 愚善的人他见太多了,没一个有好下场。 他躺在那里,冷眼看着那个女仙,用他带来开启牢房门的钥匙,一间接着一间打开那些牢房。 那些已经被挖了仙珠,成了凡人,还身上残缺不全的谪仙,被一个个释放出来。 这里巡逻牢房的守卫会离开,是因为东君给他们带了宵夜。 东君估算着时间,那些守卫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 到时候这些“凡人”,包括那个女仙,一个都跑不了。 他这一晚看来又是徒劳无功呢。 东君心中漠然一片,他以为碰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聪明人,看来是他错了。 他躺在那里不动了,甚至没兴趣再去看那个女仙一眼。 一道影子掠过长明灯,上源神真落在地上,生息全无,连一丝尘埃都没有惊起。 他抬手灵光一现,他那被人禁锢的好徒儿,就被解放了。 东君抬眼看了一眼自家师尊,起身把身上那一堆破骨器抖落干净。 而后随手理了下衣袍,音容冷漠,说:“师尊,走吧。” 上源神真墨蓝色的长袍曳地,上前抬手隔空一抚,他好徒儿身上滚了一地的脏污,包括身上被人穿透的伤势和血痕,就都尽数消弭。 听到东君说要走,上源神真墨画一般的长眉一掀,淡色的双唇吐字清晰悦耳,抑扬顿挫,如念禅经:“怎么,忍着恶心和那些瞧不上的畜生推杯换盏了一夜,好容易换来的机会,不救那个女仙了吗?” 东君面上先前的温和和鲜活,犹如被瓢泼的冰雨浇灭的火堆,连一丝火星都不剩,只余一片在他面容之上雾霭攀升,却将他雕刻成雪相的烟尘。 他开口,声音碎冰裂玉:“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一个太清境的人,本来就不应该管上清境的任何事情。 不过一时兴起……如今也是兴致全无了。 东君说完便要离开,但是上源神真却抬手压住了他的肩膀,说道:“不急。” “再看看。” 东君微微拧眉,眉心竖纹深刻。 他站在那里,金瞳烈烈,眸光淬雪,长袍洁净,神容肃厉。 他之前若是这副模样在碧桃的面前亮相,恐怕还真能混淆那么一时片刻。 东君说:“母亲交代我的事情还没办,我不好在此继续耽搁,师尊……” 上源神真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唇边,示意东君不要说话。 而后抬起玉竹一般的手指,轻搭东君的肩头,两人的身形便立刻在原地隐匿。 只余满地狼藉骨制法器。 上源神真望向牢房的尽头处,东君不可能忤逆师尊自己离开,但他确实没有兴致去管任何人的死活了。 他确实是明光的亲兄弟,和明光两个人极其相似,不仅是容貌,性情也是如此。 只不过两个人的性情是反的。 明光总是表面雪塑冰雕,实则内心熔岩烈火,重视规则和情感,撬开冷漠坚硬的外壳,便是柔软可亲,甘甜味美。 但东君不然。 他若想,可以和任何人称兄道弟,揽尽人心。可他心如莽原冰川,洞彻千尺,经年不化,从来都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倾覆热情。 他厌恶规则,情感更是随性来去。 他擅专天规,一旦察觉有损利益,或者无望达到预期,就像那个女仙的“愚善”,无法让他满意。 他便能够真正做到见死不救。 他这样的性情,相较明光的过度严正,眼中不容半点污浊的刻板性子,确实更适合做统治者。 明光带着古仙族参赛,天上地下为人殚精竭虑,遭受背叛稍作惩戒,还要被人议论。 若换成是东君,他能哄那群人笑着为他去死还感恩戴德。更不可能让人挑出半点错处。 东君如今不做仙帝候选人,他在上清境对付狡诈妖邪,也是绰绰有余。 东君想走,不过自己的师尊不走,他便也只好看向那女仙,看她如何因为愚善,而自食恶果。 吃完宵夜的守卫果然回来了。 一看到这些谪仙竟然被放出来,顿时大怒。 咆哮道:“都给老子滚回去,老子手中的法器可不长眼睛!” “我等把你们这些人杀了,可不会承受什么因果罪孽!” 守牢房的守卫都是一些雇佣而来的凡人,他说的也是真的。 那些抓人的谪仙精得很,坏事做尽,却不肯承担半分因果。 他们确实“不杀人”,但经他们手的人,却都是生不如死。 被摘掉了仙珠的谪仙,在此界就算沦为凡人也不入轮回。此界谪仙本不是此界之人,此间冥界不会送这样的“天外来客”进入轮回,扰乱秩序。 凡人将他们杀了,更是不沾染半点因果,不如踩死个虫蚁损阴德。 这还是东君来到这里之后,离魂混入一次此间冥界了解的。 那些被摘了仙珠的谪仙本就已经是凡人,没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再加上身体残缺,对这些守卫显然是怕了。 可是也有些本就生不如死的谪仙,开始奋力反抗,这样无望且全无尊严地活下去,倒不如自此魂消天地! 场面一时之间乱得不像样子,这牢房之中的阵法,自然就被触动了。 东君看向那个女仙,心中又升起了那么一点期待。 如果她是为了刻意引起这个局面,好趁乱溜走的话,那她还算聪明。 后面的路,他还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但是东君看到那个女仙,身形灵活地躲避那些争斗的人,却没有趁乱逃走,依旧穿梭在牢房的门边。 一副誓要把所有人都救出来的模样。 东君侧头问上源神真:“还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结局,这些人的结局已定。 “我觉得很好看啊。”上源神真一双静如深湖,暗若渊海的眼睛,看向东君,念经一样说,“你哪里都好,唯有性情过于烈火滚油,全无耐性。” 东君是真的敬佩自己的师尊法力无边,对他崇敬非常,若说这世间他能听一听谁的话,恐怕也就只有上源神真。 他耐着性子,继续看那些人。 那个女仙已经把所有牢房的门都打开了。 乱战之中,这群残缺不全的谪仙,真的把那几个凡人守卫暂且控制住了。 有一些比较聪明的,已经趁乱跑了。 剩下的一部分,围在手中拿着钥匙的女仙身边,隐隐以她为首,好像她拿着一串钥匙就真的有冲破禁制出去的办法。 “嗤”。 东君是真的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一群失了仙珠,残了身体的谪仙,力量不如凡人的成年男子。 云梦他们那些人来了,一挥手能把这些人弄倒一片! 往哪跑啊。 “真的不再帮帮那个女仙吗?”上源神真用一种很奇怪的调子问东君,细听那其中,带着一些揶揄。 东君冷漠道:“人各有命,师尊不是最常说道法自然吗。” “好吧。”上源神真不再问他,但还是不肯走,就隐匿在牢房之中静观。 东君耐心耗尽。 幸好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那些被他费力灌醉的云梦等人来了。 重重禁制被打开的声音,让一行才刚刚“大获全胜”,还未来得及升腾起愉悦的人,重新露出了慌乱之色。 他们当中有一些人确实被吓破了胆子,为了苟活甚至想要放开那几个凡人的守卫,后退回到牢房之中,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多数人,都有孤注一掷之傲。 其中之前那个没了一双眼睛,却依旧能凭借听觉和感知,在牢房之外行走自如的护法天师。 听到那些人来了,站到前面来。 他看不到碧桃的方向,就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开口声音温润平和:“这位仙子,你且退后以待。” “我等身残虽不能敌,但一拥而上,未必不能拖住一时片刻。” “你可借那一时之机脱身,算我等还你身陷危难,却也不吝伸出援手之恩。” 众人弄昏了守卫,聚集在一处,除了那些伺机跑掉的,和钻回牢房的,竟也没有一人不认同这位曾经的护法天师之言。 纷纷挪动着残缺的身体向前,挡在碧桃前面。 那护法天师扯了一条自己的衣袍边缘,系在眼上,算是临死之前维持住他坚持的体面。 他背对着碧桃说:“只叹我双目已失,缘悭一面,竟不能睹识仙子是何等明媚人物。” 碧桃听着这位傲骨难折的仙位之言,一时间有些感慨。 这样一位神清骨秀,心有朝阳的仙君,绝不该死于幽晦。 而这时候,那几个因为触动了禁制,匆匆赶来的谪仙,已经有人怒气冲冲地到了门口。 东君看向那挡在女仙前面的“人墙”,心中冷然想:用如此愚笨的方式得了人心又如何,下场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世上为何总是有那么多的愚人,为了一些从无必要的所谓情感大义而舍生,不肯迂回曲折地去想更有效的方式。 仿佛这样死,就能死得格外光彩一点。 他是真的不想看了。 转身要“忤逆”自己的师尊,率先走。 却被上源神真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又被一股不可违逆的仙力托住下巴,强迫他朝着那边看。 “师尊你……” 东君开口的这瞬间,那些赶来的谪仙之中第一个冲进来的,是云梦。 而被人群拦在身后的女仙,在他一晃神的间隙里,已经没了踪影。 他环视牢房一圈,竟没有找到。 伺机跑了吗? “你们都跑出来站在这里做什么?找死是吗?!” 云梦看到这一群被摘了仙珠的谪仙,气势悍然堆积在此,就好似看到一群卑劣可怜的老鼠,围绕在老虎的脚边,妄图以“矮小之身”绊虎一个跟头一样可笑。 他抬手一挥,顷刻间“人墙”分崩离析。 这些本就残缺了身体的众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失去仙珠,他们脆弱得不如山上的野草。 狐狸眼云梦冷笑调动灵气,压制住这些人,让他们连爬起来都做不到。 口中讽刺:“怎么,还想以命相搏,让我沾染上什么因果?” “我呸,你们……呃!” 就在他大放狂言之时,他头顶的正上方,隐匿声息,蜘蛛一样吊着扒在牢房嶙峋石顶上面的碧桃,调动自己所能用的所有仙灵凌空结阵,看准时间,挟着阵法骤然跃下。 这是禁锢仙灵的阵法,这阵法甚至是碧桃刚从那一套曾经穿透她周身大穴的骨头上面现学现卖,还加了一些她自己比较擅长的移灵之阵。 叠在一起,兜头罩在了狐狸眼云梦的灵台之上。 他顷刻间被禁锢灵气,身上原本凝聚的灵气也被瞬间转移走,整个人僵死原地。 而碧桃跃下之时,食指和中指之间卡着一把铁制的钥匙。 她将可用的灵气催动到极致,使出了她的新绝技——千刀万剐。 若她如今真的是一个玄仙,这个狐狸眼会在眨眼之间被碧桃削成血雾。 可碧桃能调动的灵气实在是太有限了,这千刀万剐唯一的作用……就是贴着狐狸眼的油皮儿,将他身上的法袍给搅碎了。 而碧桃手指之间夹着钥匙,紧紧贴着他的身前跃下。 高空下跃的力度,加上自身的重量,借着这狐狸眼短暂失去灵气的间隙,直接把钥匙刺入了他的胸口。 而后在碧桃落地之后,那钝到不能为刃的钥匙,已经活生生把狐狸眼胸膛豁开了。 碧桃屈膝站在地上,起身把手直接插入他热腾腾的胸膛之中翻找。 手掌顺着腰腹直接钻入灵府,掌心木灵四散搜寻,果然很快搜寻到了一颗散发着浓郁灵气的小珠子。 “呃……嗬……”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碧桃把手抽出来,捏着那颗染血的小珠子,顾不得擦就送进口中。 而这时候,狐狸眼看到紧贴他而站的那个女仙,当着他的面,把一个鲜血淋漓的仙珠送到口中,都没能反应过来那是他的。 直到他迟钝的感官随着灵台上禁锢阵法一同解除,他才感觉到胸腔传来的撕裂疼痛。 他抬手去捂住自己的肚腹,却险些把手掌按入自己的胸腔。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他这一生看到最恐怖最血腥的画面。 他被开膛破肚,内脏正因为惯性,慢慢朝下流淌。 而这时候,紧随狐狸眼而来的其他几个人也冲了进来。 由于狐狸眼云梦还没来得及倒下。 而倒下还没起身的是那些被摘掉了仙珠的谪仙们。 因此那赶来的几个人,到了门口的脚步就放慢了。 有人对着狐狸眼身后道:“云梦道友好身手,都解决完了呀……” 狐狸眼在这个时候,终于支撑不住,双手捂着自己的胸腔,“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就跪在了碧桃的面前。 从头到尾,他甚至连喊都没能喊出一声。 碧桃抬手,按在他的头顶上。 仙珠入口,她已经能灵活调动的木灵。 碧桃以木灵灌注狐狸眼的身体,疗愈他的伤口,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死掉了。 毕竟他们先前说的,碧桃记得很清楚。 此间的修士不能沾染因果。不能杀生害命。 碧桃总是极其擅长识别对自己有利的规则。 同时碧桃也在通过为这个狐狸眼灌注灵气的方式,迅速评估测试自己的修为究竟被压制到了什么地步。 见那狐狸眼被开膛破肚的鲜血,因她灌注的木灵眨眼止住,碧桃就放心了。 而后她在所有人,还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状况之前,一脚蹬在孝子贤孙一样跪在她面前的狐狸眼的肩膀上——身形如电地凌空朝着门口那几个人冲了过去! 第120章 震慑收服 碧桃自小得益于明光手掌世间所有的精妙功法, 明光勤奋,她也跟着博览群书, 学遍典籍。 若抛却仙阶,纯拼功法招式,就算是对上仙长们,她也不见得会输。 在灵气富足的前提下,对上这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判罚,下界后不思进取专心害人,懈怠功法的歪瓜裂枣, 碧桃筋骨还没施展开,那群人就倒下了。 看到此,上源神真才开口, 轻飘飘说道:“走吧徒儿。” 但是他的手臂却被东君紧紧地抓住了。 “师尊……等一下。” 东君看着那个身形如电似雷, 一个照面给人开膛破肚,吞了仙珠后手法凶残却处处留有生机, 眨眼之间已经把几个后赶来的谪仙全部放倒的女仙。 他眼中再度闪过兴奋的猩红之光。 他声音有些干涩地央求自己的师尊:“再看看吧。” 上源神真没有说话, 静静地立在原地, 陪着他的徒儿继续看。 碧桃把人给放倒之后,先在地上随便捡起一把刀, 挨着个地开膛过去,把仙珠都给挖出来了。 不过也没有忘了适当地给这些人治疗了一下, 确保他们没有性命之忧。 之前碧桃放出来的那些谪仙便一哄而上, 把他们身上法器搜罗一空, 手脚捆住。 局势眨眼间扭转。 碧桃手里面攥着几颗染血的珠子,在这一处的牢房内外巡视片刻,回到了众人之间。 这里的阵法虽然相较外面的精妙一些,却没什么留影或者监视一类的作用。 而碧桃通过询问被关押在此时间较久的众人, 得知这一处牢房由这几个人掌控。 “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对声音格外敏感。”那个曾经的护法天师说,“这里除了他们几个和那些凡人之外,就是来来去去的被残害过的仙位,没有其他人到过这里。” 也就是说,这几个人被他们控制住之后,这一处牢房就暂时成为安全孤岛了。 碧桃并没有急着带人设法冲出去,而是慢条斯理地来到最开始被她挖掉仙珠的狐狸眼身边。 他肚子上的豁口,其实已经被碧桃的木灵疗愈得差不多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仙珠,这种再也无法反抗,从刀俎沦为鱼肉的恐怖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掏空了所有内脏。 已经活不下去了。 他把自己给吓得出气多进气少。 在那里呼哧呼哧像一条濒死的野狗。 碧桃走到他旁边半蹲下,他甚至连怒视都不敢,他视碧桃为虎狼恶兽,挪动着身体想离她远一些。 却被自己吓得没有任何的力气,只能飞速地眨着眼睛。 碧桃轻笑出声。 “你当时吓我吓得那么狠,我还以为你有几根硬骨头。” 碧桃伸手,手指悬浮在他的眼睛旁边,轻轻地拨动了一下他狂闪的睫毛,像是一只根本不饿的猛兽在玩弄已经到口的猎物。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我的天赋技能是什么,提醒我,要让我好好藏住吗?” 碧桃眼中充满恶意,手中玩弄着那几颗仙珠叮叮当当地响,却笑得春花灿烂:“我的天赋技能是弑杀仙位,像你这样的仙位,直接或间接死在我手里面的不知凡几。” 碧桃倒也没有说谎,她只是挑拣着部分的真实说出来。 确实有很多的仙位间接死在她手中,前提是因为想要害她。 不过现在用这个来吓唬狐狸眼显然收效甚佳。 碧桃半蹲在那里,有些苦恼地用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脸说:“怎么办,没能藏好被你给发现了呢。” 眼看着那个狐狸眼快要凭借狂闪的睫毛起飞,碧桃又说:“哎呀不要害怕嘛,我不杀凡人。” “你现在已经是个凡人了,杀了你我会沾染因果,就没有办法归天证位了,这个规则还是你告诉我的。” 碧桃伸出一根手指点在狐狸眼的眼睛上面。 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说:“我可能忘了跟你说,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那刻,我就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 碧桃顺着他的眼睑向上勾画:“微微上挑着,像一只狡黠又惑人的小狐狸。” 碧桃一双桃花眼,格外专注地看着那个狐狸眼,自上而下,仿佛脉脉含情。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东君,在都要错觉她是对那狐狸眼有什么绮念的时候,碧桃却毫不客气,手指循着狐狸眼的眼睛边缘直接插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 之前连被开膛破肚都没有尖叫的狐狸眼,终于忍不住疯狂地嘶叫起来。 可是他根本躲避不了,因为碧桃用木灵控制着他,让他连闭眼睛都做不到。 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侧眼睛被挖出去。 碧桃一边挖,一边还用木灵保护着部分眼睛带出的血管脉络。 挖出了一只,用木灵包裹着悬在半空,换了个姿势又去挖另一只。 整个牢房里面落针可闻。 那些被碧桃救出来的人,看着面不改色挖人眼球的碧桃,面上露出强烈的,难以掩盖的恐惧之色。 幸好碧桃的手脚够利落,这一场“酷刑”,很快就结束了。 那个狐狸眼从捂住自己的腹腔到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在地上打滚,蹬动,绝望到了极致,他以头狠狠撞地,竟然想要寻死。 原来那两根硬骨头长在这里。 碧桃眼疾手快,用木灵锁住他,甚至顺手给他的眼睛止了血。 回头对那些噤若寒蝉的人说:“过来两个帮我把他给捆住。” 碧桃说:“可别让他轻易死了。” 这话听在旁人的耳朵里,等于:“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有人跌跌撞撞地过来,按照碧桃的指挥,把要寻死的狐狸眼给捆住了。 碧桃伸手捞起那两颗用木灵包裹的眼珠,重新走回众人之间。 拍了一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护法天师肩膀,命令他说:“坐下。” 护法天师听了有人惨叫,也知道是那个女仙动手折磨,但他不害怕,他觉得那些人死有余辜。 他按照碧桃说的坐下,而后眼睛上蒙着的,已经染透了血水的白布就被碧桃给扯下来了。 护法天师还未等反应,碧桃就控制住了他,而后便将刚刚从狐狸眼的眼眶里面挖出来的眼珠子,其中一只塞进了护法天师的眼眶里。 “啊!” 过程肯定是疼的。 不属于自己的血肉在木灵的辅助之下重新续接生长,这个过程也绝对不会是什么舒服的体验。 但是碧桃并没有给他犹豫和抗拒的机会,把另一只眼珠也迅速塞进去,用木灵灌注他的眉心。 疗愈的幽绿色灵光,一度覆盖了这间屋子里的长明灯灯光。 等到碧桃收手,她口中一直含着的,属于狐狸眼的那一颗仙珠,小了一圈。 碧桃放开对护法天师的禁锢,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眼皮下的眼珠子飞速滚动了好几圈,应当是适应好了新家。 而后护法天师猛地睁开眼睛——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碧桃血染满身的狼藉,以及她满身狼藉也盖不住的如花眉眼。 护法天师才刚刚习惯失去眼睛听声辨位,骤然之间借助旁人的眼睛恢复光明,碧桃又为了观察他的恢复状况,距离他有些近——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 他本能向后一退,半仰在地。 碧桃蹲在那里,和一群人盯着护法天师看。 他眼中的惊惧之色久久不退,也不知是护法天师被碧桃给吓到了,还是狐狸眼对碧桃的恐惧,被这双眼睛带到了新的身体中。 护法天师反应了好一会儿,四处张望,最终盯住了碧桃的脸,而后两行清泪混着血水,顺着他的眼眶流下。 他起身,却是直接对着碧桃的方向双膝跪下。 还未开口致谢,碧桃并不想听这种无用的感谢。 打断他问道:“你之前那么可惜说与我缘悭一面,现在你见到了。” “怎么样,我和你想象的相差几何?” 护法天师抬眼望着碧桃,眼中血泪未尽,满腔跌宕起伏感激至死的情愫,就被碧桃这么轻飘飘地堵在喉咙。 他开口,先出口的却是一声类似抽泣的声音。 他很快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拱起手对着碧桃颤声说:“百‘闻’不如一见。” 还是个文化人。 冰轮要是有这种文化也不至于被嘲笑成那样。 碧桃笑起来,见他看上去又要磕头,就又问了一句:“那我美吗?” 这一次彻底把护法天师给问得愣住了。 但是很快,他重新拱手,似乎是绞尽脑汁想要夸赞碧桃。 可是半晌,他脑中闪过的那些溢美之词,都无法形容面前的女仙。 仿佛那些天花乱坠的形容,放在她的身上,都过于轻飘,像云雾无法用来形容山峦之悍利坚固,词不达意。 最终护法天师只挤出了锥心刻骨的一个字:“美。” 由内而外,自灵魂到皮相,从品格到作风,无一例外的美。 碧桃笑起来:“起来吧,你给我磕头我也不会更美。” 她伸出手,自己留了一颗,把剩下几颗珠子径直塞到了护法天师的手中。 “你找几个手脚尚且健全的分一下,我们需要一部分人恢复实力,才能图谋下一步。” 护法天师捧着那几颗血淋淋的珠子,再一次愣住了。 周围一直围观的人也发出了抽气之声。 这一次不是畏惧,是震惊。 仙珠对谪仙何等重要,恐怕这才刚刚被判罚下界的女仙,根本就不知道。 她竟然要把这些珠子分给他们? 一些人之中,有人的眼眶已经血一样红了,是兴奋。 也有人是被激发了贪婪之色,蠢蠢欲动。 但是无一例外,无人敢动。 碧桃方才展露的能力与心智,彻底折服了这些人,他们很清楚,就算抢夺了这些仙珠,也根本打不过这位女仙。 但是护法天师却没有因为被“委以重任”而表现出什么喜悦。 他捧着那些求之不得,护之不住的仙珠,颤声说道:“仙子,你大概不知,这些仙珠乃是谪仙在此间立世根本。” “若无仙珠,灵气无法调用,就算本身体内的仙珠未曾被人挖出,能调用的灵气十之二三已经是极限。” “此界凶险难以想象,更有无数如此山中的谪仙一般,以残杀倒卖其他谪仙为生的组织,这些仙珠……” 护法天师恨不得一口气把这些仙珠有多么重要,灌进碧桃的脑子。 他根本不理会身后望着他的灼灼火热的视线,为防生变,他甚至把语气加快了数倍。 但是碧桃却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言论。 开口说:“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尽管按我说的分发下去就是。” 碧桃确实都知道,她把嘴里那颗小小的仙珠调换了个位置。 她知道没有仙珠就是凡人,知道有仙珠但是没有其他人的仙珠加持,比凡人好不到哪去。 她更知道嘴里含着别人的仙珠,调动起灵气来堪称事半功倍。 她也更明白,此界的隐形规则,都在指向一件事——那就是只有噬仙,“吃人”,才能真的活下去,过得好。 但她并不是因为穷大方,傻善良,才把这些仙珠让护法天师分发下去的。 这样一个凶险的世界,凭她一个人再怎么厉害又能走到哪里? 她需要帮手。 就像这山中貌合神离彼此警惕觊觎的谪仙,却也需要硬着头皮组成队伍一样。 海中风浪掀天之时,小鱼最容易死去,只有紧密环绕的鱼群,幸存的可能性才更大。 护法天师一开始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现如今也应该想明白了。 他起身,捧着那些珠子,对上身后一双双跃跃欲试,贪婪窃喜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指出其中几个。 还未等这几个人爆出狂喜,其他的人就不干了! “我也很能打!为什么不给我?!” “我天赋技能为探路,可以在灵台之中绘制所见之路的地图,是他们根本夺不走的技能,要逃出去,仙珠给我才最合适!” “给我!” 众人几乎快打起来了。 为了重新做回谪仙的机会,就算真打起来碧桃一点也不奇怪。 她提着一把带血的刀,并没有去帮助那个护法天师。 而是旁若无人地在旁边刑讯起了那些被挖了仙珠的谪仙们。 “此山之中究竟有多少人?”碧桃问。 瘫软在地上的黄鼠狼胆子小,碧桃提着刀过来他都快吓尿了。 哆哆嗦嗦道:“两千……不,不,三千余人,包括凡人!” 碧桃满意,暂且放过他,又把刀对向下一个人:“此山之中,镇山的谪仙有几个,分别是什么修为?” 这人正好就是形貌有些像广寒的小短腿。 刀锋贴在他秾艳脸蛋旁边,他连忙开口:“两个!两个镇山的谪仙,手中都有很多仙珠!” “但是修为如何,我不知道……” “他究竟修为几何,你又知道?!” 护法天师那边,不出意外,起了严重的争端。 分为好几拨人开始对峙,有的人指着护法天师的鼻子问他:“你与他交过手吗?你把仙珠给他,不过是因为他在之前你看不到的时候拉过你一把!你这是徇私!” 又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护法天师:“你来分配根本就是不公平的!你之前根本连看都看不到,怎么知道我们谁厉害?!” 场面一时之间僵持。 而碧桃就在这个时候,抬起手中的长刀,“嘭”地一声,狠狠地跺在地上。 那个小短腿的一条腿被碧桃直接给砍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短腿发出了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嚎叫。 鲜血喷溅如注。 喷溅的方向正好是正在争执的众人。 他们狼藉的衣袍之上,仿佛开出了一朵朵小花。 正在争执的众人登时噤声,一个个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仙鹤,昂首挺胸浑身紧绷。 不敢再吵。 就连一直在暗中观察的东君,也因为碧桃这突然之间的出手,眼睛飞速地扇动了一下。 他的双眼已经被红色布满,彻底掩盖住了金瞳。 那是他极度兴奋和开心的标志。 他呼吸急促,上源神真却面无表情,伸手扶在了自己大徒弟的后背之上。 传音入密:“别太激动。” 金乌一族,过于振奋激动,容易现原形。 若只是雏鸟,激动之下顶多眼中爬满血丝。 可是东君的原形已经成年。 他的原形,可以瞬间把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烤成焦炭,将整座山变成熔炉。 上源神真的灵气潺潺涌入,东君眼中的红色总算退下一些。 而他依旧死死盯着那个女仙的方向。 碧桃用木灵为小短腿止血,拿着他的腿举到他眼前:“没有这个角度看过你自己的腿吧?说真的有点短,配不上你的脸。” “我认识一个仙君,比你长得还要美艳,而且腿长。” 碧桃感叹:“他长得实在是太好了,所以靠吃软饭也能风生水起呢。” “不过你不用害怕,你也知道我是木灵,我能把你那位云梦道友的眼睛挖出来,送给别人用,给你砍下来的腿我也能给你接回去。” “现在你回答我,两个镇山的谪仙,究竟是什么修为啊?” 屋子里的所有人再度寂静无声。 显然碧桃这一手声东击西的震慑之法,让他们全都趑趄不前。 东君兴奋地传音对他师尊说:“她是在威慑他们,太聪明了!” “她没有用什么伪善感动这群人,她知道这群人是无法感动的!成王败寇,这群人当中未必没有曾经残害过他人的人。” “只有绝对的武力,绝对的手腕才能够威慑统治他们!” “而且……而且她表现得越是对人命淡然,对生杀信手拈来,威慑的效果就越明显。” “师尊,你快帮我看看,这是九天的哪位仙娥,出自古仙哪一族?她原形应当是猎食者!是不是猎豹或者猛虎?” “还有她犯了什么罪,难道真的是弑杀同仙吗?” 东君激动得人都发抖了。 但是上源神真却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并没有马上回答他。 而是说:“你猜,她询问这山中的镇山谪仙,是要做什么?” 东君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主要是他现在实在太开心了。 他的血液完全被点燃,他甚至感觉到这个女仙,或许才是可以真正和他思维同频的人。 之前师尊给他讲轮回与星轨时,提到命定之人。 说他的命盘因为移转,原本他的命定之人变成了别人的。 东君一直十分不屑,古仙族一直都为了血统纯净盲婚哑嫁。 命定之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若留在太清境做仙帝,娶的自然是资质最好的那一个女仙。只有那样,才能继续孕育出法力传承最强盛的金乌一族。 他不愿做帝君,不愿像他父亲一样,舍弃个人的一切私欲渴望,漫无尽头地被囚禁在星汉轮转阴阳晷上。 他的命定之人他当然要自己找! 东君一双眼睛锁着那女仙的身形,回答自己师尊的问题:“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她是想着先了解对手,等到带人逃走的时候若被阻拦,才能知道如何反击。” 上源神真没有再说话,两人继续安静地观看。 碧桃威慑的目的达到。 小短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碧桃说:“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仙女,仙女我求求你放过我吧!你把我卖到凡间吧,我愿意去当一个凡人!你把我的腿接回去呜呜呜呜……” 这时候被碧桃给吓到的那一群人都老实了,像被顺过毛的狸奴,说话声音都温和了下来,眼神也变得清澈。 但还是护法天师走过来对碧桃说:“仙子,他恐怕是真的不知道。” “我们当中也无人知道。” “此界的谪仙,若不交手,无法窥知对方的修为几何。” “此界没有修真界,也没有本属此界的修士,不像寻常的玄星界一样,有修炼者的等级划分。” “此界谪仙境内粗略估算十几万人,大部分是谪仙,一部分是受雇佣做事的凡人。” 护法天师解释完之后,碧桃这才点头。 然后还真把小短腿的那条腿给接回去了。 木灵的再生能力,因为碧桃口中的那颗旁人的仙珠,在此界简直应用得淋漓尽致。 只不过碧桃把他那条腿给接反了。 “哎呀。”碧桃说,“不好意思,你叫得太惨了我实在太着急,手一抖腿接歪了。” “不过我看也没什么,你不是要去凡间做凡人吗?” “我之前可听云梦道友说了,谪仙就算是到了凡间也会被人给抓起来,有个什么叫谪仙盟的组织,会将你们物尽其用。” “你看你这条腿不就用上了吗?加上云梦的眼睛没了,你们两个组合在一起,可以去做猎奇表演啊。” 碧桃说得太认真,旁边围观的人,包括那个腿被接反的小短腿,都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最先笑出来的是瞬间领会到她的恶意和报复的东君。 “噗……哈哈哈哈哈哈!”东君实在是笑得有些不可抑制。 他不知道多少年没有遇到像这个女仙这样有趣的人了。 或者说他根本从未遇到过! 他笑得太大声,身形就隐藏不住了。 上源神真将他自己一个人暴露在牢房之中,原地隐匿消失。 而众人被骤然发出的声音吸引,朝着已经笑弯了腰的东君那边看过去。 碧桃眼皮不着痕迹地一抖。 她之前到处巡视阵法的时候明明看到东君不见了。 现在东君又突然出现,而且先前的狼狈尽数消弭……很显然上源神真来过了。 东君扶着栏杆在众人的盯视之下又笑了半晌。 然后伸手抹了一下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看着碧桃举起双手说:“我其实先前是被他们给逼的,也只是为了活命而已。” “我了解这山中的一切,也知道镇山那两个人的深浅如何。” “加我一个,我可以带你们逃出山中。” 东君这样说着,眼睛却是看着碧桃的。 碧桃本不欲与东君过多交集。 碧桃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是他既然主动要跟着……总好过他不知图谋地在暗中窥伺。 但她未等开口,东君就已经从她眼神中找到应允之意,朝着众人走了过来。 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说自己是被东君追逐抓捕,才落到如此境地,但看着他的眼神也很是警惕。 碧桃起身,拎着刀,看了一眼笑得太灿烂,洁白的牙齿都露出了一些,半点也找不出明光影子的东君,有些不忍直视。 她还是喜欢明光那个想笑又不好意思放肆笑,每次只克制地翘起一点点嘴角,却又要拼命压下去的隐忍模样。 每次看到他那样笑,碧桃都觉得,他像是一个漏了一点点小口的蜜糖罐子。 有淅淅沥沥的糖浆流下来,甜美非常,又不会过度腻人。 若是想要多吃一点,就得把嘴凑到缺口上去,使劲地吸吮才行。 吸吮得嘴唇发麻发酸,吃到的蜜浆才够饱足,才让人魂牵梦萦,回味悠长。 碧桃脑子里开始想一些不能见人的画面。 但面上也善于复刻明光无论何种情况之下都一本正经的样子。 说道:“是他之前把这群人灌醉,带着钥匙来。还把凡人守卫引走。” 碧桃说:“否则我也无法解开身上的法器,更无法走出牢房解救你们。” 她在这群人之中威信已经定于一尊,一锤定音,众人不管是被迫还是真的接受,表情俱是一松。 其实就像东君说的,这些人当中也未必都是什么良善之辈,大家短暂交集,不过是因利而聚,若是能添一员猛将,倒也不必去计较这人之前助纣为虐过。 不过护法天师还是不怎么信任东君的样子。 他微微皱眉,看着碧桃说:“可是仙子,我等如今虽得了这几颗仙珠,却也只是残兵弱将。” “若一出门,他当场反水,我等岂不是腹背受敌?” 众人听到护法天师温和如水的言论,俱是心中一凛。 对啊,这个人之前在此山之中便如鱼得水,他们这群残兵败将和山中的人相比较,孰强孰弱还需要选吗? 此界凶恶犹如群虎逐鹿,拥有强大的同伴才能够猎到猎物,活得更久。 若能选择更强的同伴,莫说是本就属这山中谪仙队伍的人,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会毫不犹豫地倒戈。 如此一来,东君的投诚就完全不可信。 东君脸上的笑意有些微凝滞,和那个护法天师换过的眼睛对上,勾起嘴唇笑了一下。 只不过这一次他笑得极其邪肆。 他有的是方式让这些人信服他。 他房间里面,就有从别人那里打劫来的很多仙珠,随便拿出几颗这些人就老实了。 实在不行……他可以把自己肚子里面的“仙珠”当场挖出来,交给这个女仙保管啊。 但他没等开口利诱,碧桃便微微上前一步,拦在他与一众谪仙之间。 碧桃用手里的刀柄顶了顶额角,说道:“大家无须忧虑,这位仙君……是我一位相熟的故友。” “我可以作保,他不会背叛我等。” 她不知道万界天道交给东君的任务是什么,但东君要留在他们的队伍里面肯定有他的考量。 碧桃会全力配合。 况且他到底是明光的哥哥。 东君却因为碧桃这个“类似保护”的举动,愕然瞪大了眼睛。 看着她拦在他与众人之间的后背,眼中兴味猩红闪现。 他一生到此,还是第一次品尝到除了师尊之外,被人保护的滋味。 她为什么给他作保?凭什么给他作保? 这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而且他们是……相熟的故友吗? 难道他曾经见过她? 120-125 第121章 你叫什么名字? 碧桃出面担保, 还说她和东君两个人是故友,自然没有人再敢提出什么异议。 一群人中, 有几个被护法天师挑出来的人,吃下符合灵属的仙珠,恢复了一部分灵气与战斗力。 不过护法天师自己却没有服下仙珠,碧桃问他:“你为什么自己没留一颗,就算不符合灵属,暂时也可以催用。” 五行灵属相生相克,但能够在世间共存, 自然也有共通之处。 说白了都是吸收天地灵气的媒介,就算是服下相克的仙珠,吸收灵气之时事倍功半, 却也比凡人之身要好多了。 护法天师眉目温润, 云梦的那一双眼球,在云梦的脸上显得狡诈而险恶。但放在护法天师的脸上, 就像两颗质地清透的琥珀琉璃。 他的容貌气质, 言行举止, 无论身为囚徒还是此刻得以自由,俱宠辱不惊, 静水深流。 听到碧桃的问话,他认真地转动眼睛看向碧桃, 他的眼中已经不会再流出血水, 有人为他施了清洁咒术, 此刻干干净净,清润非常。 他微笑着回答道:“并非没有水灵仙珠,而是我吃下去也无用。” 护法天师面露惭愧:“我为仙数百年,曾跟随雷部众将行走人间催云助雨, 泽被苍生,但本身并不擅长战斗。” “自出生开始,长辈们便教授我呼风唤雨的本事,却在功法之上要求并不严苛,古仙一族大多是专擅一门,人人如此,我便觉得呼风唤雨做得好就足够了。” “守卫人间与天界,自有兵部和雷部的一众将领肩负。” “未曾想……” 护法天师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有痛悔之意:“未曾想我们有一日,竟会落到如此境地,昔日引以为傲的本领,竟无法护佑自身,又何谈护佑苍生?” “我就算是服下仙珠,也只能召唤几片云彩,落下几滴雨罢了,倒不如把机会让给善战之人,我们的胜算才更大些。” 护法天师这一番话其他人也颇为认同,若不是在天界之时专擅一门,不曾精心修习公职之外的功法能耐,他们又何至落到如此境地? 一时之间众人悲戚。 碧桃没说什么,拍了拍护法天师的肩膀以示安慰。 站在碧桃的身后,一直凝视着碧桃的东君,视线落在碧桃拍在护法天师肩膀上面的手。 她看上去很喜欢这个护法天师。 专门给他挖了一双眼睛安上,分配仙珠的事情也交给他,是要捧他做这群人的领队? 东君审视这个护法天师,怎么看怎么是个窝囊废。 他不是认为眼前这位护法天师是个窝囊废,东君是觉得,整个九天之上所有的护法天师都是窝囊废。 跟在雷部将领后面搅弄风云,看上去威风凛凛,实则就是一群脆皮鸡。 一个照面就能被人打得稀巴烂。 东君左看右看,恐怕眼前这个脆皮鸡唯一的好处就是模样长得好吧? 想到这女仙之前摸着那狐狸眼的眼睛,都将人开膛破肚了,还不忘夸他好看。 再往前追溯,她在凡人之境被抓住,浑身上下穿满了禁灵法器,也没耽误她盯着自己的脸看个没完。 东君入鬓的长眉微微跳动。 他根据诸多迹象断定这个女仙——喜好颜色。 恐怕她所犯之罪,残杀同仙是真,乱淫之罪也是真。 寻常女子,即便是倾慕男子的颜色,也只会含羞带怯,偷偷多看几眼。 再大胆一点的扔条手绢扔个果子,恐怕是极限了。 可这女仙生死之间,也不耽误对好看的男子盯视,还要专门施恩于人,好创造机会合情合理拍拍摸摸。 她不仅聪明,性情倒也磊落不羁,别具一格。 东君半点也不喜欢那些扭扭捏捏柔柔弱弱吞吞吐吐的女子,倒是面前这女仙襟怀坦白,肆无忌惮的样子,让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碧桃的手落在身侧,东君的视线跟随她的手掌垂落。 她指节莹润流畅,却不会过分纤细,像青竹一样韧性有力。 虚虚攥着那一把大刀,手指在刀柄有意无意地敲击,漫不经心,却凶戾暗藏。 其上血痕干涸,上面黏着的是先前羞辱她之人的鲜血。 东君觉得美极了。 她像上清境之中一种环绕古树而生的藤蔓,看上去纤柔无力,却凶煞非常,能将藤蔓枝上的嫩芽刺入古树的枝干,将其万年精灵尽数抽干。 这种藤蔓在上清境被称为“魔王的触须”,泛滥成灾,被缠上的古树只有必死的下场,连真火烧灼都无法令其灭绝。 其上开出的花,就是这女仙指尖上面此刻的颜色,暗红近黑,花蕊也是像她未曾被污浊的手背一样纯白。 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东君缓缓地,再望向那女仙的脸。 发现自己就站在她身边,她的眼睛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凝视着自己,而是在看那个护法天师。 碧桃对护法天师确实非常满意。 会选择专门挖狐狸眼的眼睛给护法天师,不仅因为碧桃有仇必报,护法天师也确实令人惋惜。 更是因为之前他们都以为全无胜算之时,护法天师目不能视,却还毅然地站出来护着碧桃。 并且他行事镇定,举止从容,让人本能有种信服之感,有统领众人之能。 碧桃需要一些“自己队伍的人”,但是碧桃又懒得和这些人说太多。 护法天师会是一个非常好用的传声筒和副手。 如今他自己未吃仙珠,而是留给有战斗力的人,这种做法显然也暂时让之前对他有所质疑的人压下了怨念。 之后他再调度起这些人来应该会更加容易。 碧桃开口,打破有些沉郁的气氛:“诸位,往事不可追,且看当下吧。” 众人也知道眼下的安危才是迫在眉睫,开始七嘴八舌地商量着怎么逃出去。 碧桃抱着手臂,手里拎着那把沾血的大刀,靠在牢房的柱子上面,耐心听着他们各抒己见,并没有急着开口。 东君听着那群蠢货讨论怎么往出跑,听得伸手掏了掏耳朵。 连一个嘲讽的笑容都吝啬。 就凭他们的这些计谋,还想跑? 东君在这山中的时日虽然不长,却早已经把所有的地方都摸透。 他如果想的话,可以兵不血刃,甚至无须穿过阵法,就能悄无声息把这里所有人一个不落地带离山中。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群九天罪仙,无论因为什么落到此间星界,都是他们命里该有的劫。 是魂飞魄散,还是生不如死,只要非他亲手促成和他都没有关系。 师尊教他尊重因果轮回,不要干预他人的命运。 东君看着他身边的女仙,等着她说话。 他实在是好奇,这个女仙下一步会怎么做。 她很聪明,一个人行走在谪仙之境,等同于孩童抱金于市井,她就算再怎么有本事,最后也会被抓住。 她需要一些同伴。 那么接下来,她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把这群人带离山中? 为了过山,她又会选择牺牲哪些人?带走哪些人? 众人还在讨论,但每次讨论出一条路线,就会有人开口言明这条路的危险,以及不可行。 他们当中有一些人,为了逃出去甚至都不再掩盖曾经和山中的谪仙是一队。 众人讨论好几轮,发现仅仅凭借他们几个人,根本不可能出山,于是场面陷入了僵局。 有人丧气地低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要被困死在这里?” 众人的表情都从先前的兴奋,变得愁眉不展。 安静下来之后他们意识到,把他们救下来的女仙始终没有开口。 于是全部看向碧桃。 东君也看向碧桃,眼中的兴味与期待,简直要化为灼灼烈火,快把碧桃给烧穿了。 碧桃正要开口,察觉到东君的视线,疑惑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狼藉的衣裙和之前滚来滚去有些凌乱的头发。 明光不在身边,碧桃根本懒得拾掇自己。 给谁看? 她这样血葫芦似的更好威慑人。 但是东君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 碧桃心说,难道东君也和明光一样有什么爱洁之癖? 碧桃抱着刀,脚下挪动了两步,微微离东君远了一些。 嫌我脏我离你远点行吧? 碧桃开口说:“我觉得,我们先不要急着离开这里。” “诸位应该也发现了,凭我们恢复灵气的几个人,根本无法冲破重重的关卡和结界。” “在这牢房之中,保守估算,至少明日一日之内是安全的。” “如今天还未亮,我等不如趁这个机会出其不意,再去抢夺更多的仙珠,用于恢复实力。” 众人听了碧桃的话,面面相觑过后,好像滚油之中被泼入了冷水,又开始热烈地各抒己见。 碧桃当然可以强势镇压,但那样换不来默契合作的队友,也容易让不堪压迫的人在关键时刻倒戈。 只有让他们觉得自己都很重要,在这个队伍之中有一席之地,有发言权。 才不会被轻易背叛,队伍才能够凝聚起来。 况且时间还很充裕,碧桃说保守估计这里明日一日之内是安全。 实际上碧桃根据被押入这牢房之前所见所闻,推测至少两三日之内是绝对安全的。 此界之中的罪仙大多是古仙一族,这也正常,毕竟整个天界古仙族占据十之八九。 这些古仙族在天上的时候专擅一门,习惯只扫自己门前的一块雪地,必要时才会合作,如同锁链般环环相扣。 碧桃看他们下界之后,被迫聚集在一起,和在天界之时,也没什么改变,相互之间貌合神离,分工合作,互不干预。 掌管这处牢房的人现在都在地上躺着呢。 一日两日不出现,这山中的人只会以为这群人是跑出去抓其他的谪仙了。 碧桃说完之后,继续靠回那根柱子上等着他们讨论。 反正现在情况并不紧急。 而等待碧桃发表逃跑方法的东君,此刻又目光灼灼地看向碧桃。 他没想到她竟是根本没打算跑! 她做的每一个决策,都在东君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东君稍微想了一下,确实与其逃走倒不如悄悄地蚕食鲸吞这里。 毕竟整个谪仙之境处处危险,他们逃离了这里不代表遇不到其他的围追堵截。 这山中的大部分谪仙,除了镇山的那两个,其实都没有太大的本事。平时聚团扎堆也是为了不被旁人当成猎物,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 就算发现同伴陷入了危机,伸出援手的可能也很小。 半夜三更出其不意地杀过去,真的能弄死不少人。 那些人手里大多有储存的仙珠,有了仙珠就一切都好说了。 大概是东君的眼神过于直白赤裸,也过于热烈了,碧桃终于忍不住倾身,低声问他:“你老是看我做什么?” 你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呀。 碧桃觉得,之前东君混在这山里,把修为压制得那么低,一定是因为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实力和身份。 就算在银汉罟上露了脸其实也没有关系,没有人会认为和明光长得一样的人就是东君。 如果东君为了万界天道的任务,需要她帮助,能力的范围之内碧桃是可以帮忙的。 东君却慢慢勾唇笑起来。 他眨动漂亮的金瞳,开口也压低声音,说悄悄话一样,走到碧桃身侧,倾身问碧桃:“既然要合作,我们至少应该稍微了解一下对方。” “我其实不叫霆霓,那是我骗之前那群蠢货,随口编的。” “我本名叫东君。” “我曾经也是太清境的人,不过已经离开了太清境数百年,看你年纪不大,不知道你在太清境有没有听说过我?” “你之前骗那些人透露此界消息时,编的那个天界太子的情郎明光,正是我的亲弟弟。” 东君提到了年岁,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算一个“老东西”了,而眼前这个女仙一看年纪就很小。 他的声音都因此温和下来,眼中的所有晦昧之色,都被替换成一片纯良的金光。 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出自古仙哪一族?” 碧桃:“……” 碧桃手中攥着的刀柄一滑,“叮”一声,刀尖扎在地上。 幸亏她反应快,把双脚叉开,要不然就扎脚上了! 这……怎么突然之间就说真名了?! 万界天道让他下来这太清境的地界做事,他不应该藏着掖着吗? 碧桃低下头掩盖眼中的震惊,用一只手扶着刀柄,大马金刀地站着。 用另一只手搓了一把自己的脸。 东君还在等她回答,微微歪着头看她,一脸期待,耐心十足。 碧桃把自己脸上干涸的血迹搓得开裂,好像一尊即将风化的血腥神像。 一瞬间,碧桃脑子风暴一样卷过太多想法。 最后开口,坚定说道:“我叫占魁。” 鉴于之前她把东君扎了好几个窟窿,既然东君不认识她,碧桃也决定先不让他认识。 免得出于礼貌还得道一声抱歉。 况且碧桃只是和明光相好而已,就算成婚,和东君这个跑到上清境潇洒了几百年,连面都没见过的兄长有什么关系? 如果以后实在躲不过去要正式见面,到那个时候碧桃为了明光,捏着鼻子也会叫一声兄长。 现在就算了吧。 “占魁?”占魁是鲤鱼。 东君回想了一下,缓慢道:“古仙一族似乎没有锦鲤……是近几百年新衍生出来的锦鲤仙吗?” 碧桃摇头:“不是,我是个野仙灵,不是古仙一族。” 东君眨了几下眼睛,片刻后又问:“可你既然是锦鲤仙,为何是木灵属?” 撒一个谎,就注定要用好多的谎话去圆。 碧桃面不改色:“因为我是在一棵泡在水里的烂树根下面凝灵的,可能天道搞错了吧。” 东君:“……”他看起来像个傻子吗? 小鲤鱼不想告诉他,在这里瞎编呢。 东君又问:“那你今年多大了?” 碧桃:“凝灵六十整。” 天界仙位一百岁以下,都不算成年。 这是连真实年龄都不肯说啊…… 但是片刻后东君又笑了,他就喜欢这女仙这股子让他一直“难以预料”的劲儿。 碧桃一看他笑,赶紧挪开视线。 明光笑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歪嘴! 东君挑起一边嘴角,充满邪肆的味道,笑得让碧桃觉得瘆得慌! 碧桃默默撑着大刀又离他远了两步。 众人经过讨论,最后一致决定听从碧桃的建议,趁夜出去抢掠仙珠! 实际上也是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于是碧桃也顾不上东君一阵一阵在那里笑个没完,好似抽了羊癫疯。 蹲在地上,就地取材,粘了些之前被她挖了仙珠,还在地上苟延残喘的一个谪仙的血。 直接通过熟悉地形的人的描述,在地上绘制起了简易的地图。 “所以这个院子里的人不多距离这里又最近是吧?” “有没有之前同他们打过交道的,他们都是什么灵属,天赋技能又是什么?” 有人说:“有一个火灵属,天赋技能好像是镇邪。” “这院子里面有两个土灵,铸造墙体特别厉害,而且迅速……” “我记得好像还有一个金灵……擅长用长枪!” …… 众人说得差不多,东君又上前,极其潇洒地撩了一下衣袍,直接蹲在碧桃的旁边。 因为人高马大腿还长,蹲下之后膝盖支出一大截,差点把碧桃给撞得坐在地上。 碧桃扶了一把旁边的人的手臂才稳住,看向他的时候,正望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 碧桃微微吸了口气,心里默念着“好歹是明光他哥”,不跟他计较。 在地上蹲着倒腾腿,躲他远一点。 别的暂且不提,这东君的性情跟明光一比,实在是恶劣至极。 “这院子里面的阵法生门在坎位,我们可以从这里突破。” 东君的指尖点在地上:“他们的仙珠都藏在阵中阵里面,和他们自身的命门相连。” “想要拿到仙珠,就要破他们的命门……我们速战速决,之后还可以从这里钻到旁边的院子去偷袭……这里的生门在坤位……” 碧桃听着他在那里“指点江山”,有点烦躁。 眉头越皱越紧。 虽然他说的都是最高效,最简洁,最迅速路线,可照他这种短兵相接的打法,到最后就算把仙珠都拿到手,这几个人也剩不了多少了。 都得死在半路上。 事实上东君也确实根本不在乎这些人死不死。他们想搏出一线生机就要舍生忘死。 弱肉强食,无论仙,人,还是妖魔牲畜都是如此。 活着是幸,死了也是命。 而拿到了足够数量的仙珠之后,想要多少队友没有? 何必非得留住这些残兵弱将? 东君虽然离开了太清境数百年,但是他从小学习的都是帝王术。 调兵遣将只讲究如何迅速取胜,如何牺牲最少的人数获取最大的利益。 没有哪个手握兵马的主帅,会担心冲锋的小兵死去,只在乎他们够不够勇猛,能不能在两军对垒之时,撕开一道口子。 东君还在说,已经到了边打边收拢投诚的谪仙步骤。如何招降纳叛,以敌制敌。 最后这一番精彩绝伦的推演,最后用三天时间就能把这一处谪仙之地变成他们的。 到时候坐拥山林,盘踞一方,广招仙位,大展宏图扶摇直上……成为手握生杀的那一个。 只不过他的话音落下后,整个牢房里面落针可闻。 所有人俱是一脸凝重,有些人甚至生出了退意。 他们都看出来了,这地图之上描绘的愿景很好,却根本是建筑在他们的骸骨之上。 这是必死之战。 龟缩在这牢房之中被卖到凡间,或许还能有个一线生机。 大不了就加入凡人之境的谪仙盟,以待机缘重新回归谪仙之境。 总好过眼睁睁地去送死。 气氛一时之间僵硬非常。 碍于碧桃和东君两个人的实力,短时间内还没有人敢挑头起刺,出言反驳。 可是他们还没等出去对付其他人,内部显然就要开始土崩瓦解了。 碧桃赶紧咳嗽了一声。 然后推了东君一把,说道:“你去把之前我待的那间牢房里面的骨头法器拿过来。” 东君本能起身,但起身之后,他对上这些人警惕又抗拒的视线,才明白他们是生了退缩之意。 而那女仙把他支走,显然是顾忌这些胆小如鼠才刚刚被救就忘恩负义,临阵退缩的窝囊废! 东君冷笑一声,喉头堆积数不清刻毒讽刺之言,张口欲出。 碧桃起身,在他开口之前,调动木灵,在他后颈一拍。 猝不及防,把他给噤声了。 东君转头怒视碧桃。 他分明是在帮她,他自诩他安排的战术毫无错漏,已经顾念她心善,将牺牲缩减到最小了。 她竟然还要向着这不听指挥的胆小鬼? 救他们做什么? 不如他去把那些仙珠搜罗来直接给她,带着她眨眼就能离开这里。 她竟然偷袭他,为了这群废物?! 东君眼中闪过猩红之色,像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煞气四溢。 场中的身怀仙珠之人,都感知到了东君身上爆发出的恐怖与强横之力,忌惮得连连后退。 护法天师默默上前一步,站在碧桃的左侧方,以便随时能把碧桃和东君阻隔开。 东君看护法天师的眼神更是凶戾。 但是就在场面一触即发之时,碧桃上前一步,扳过东君的肩膀,将他原地转了个身,朝着他的后腰位置踹了一脚。 把他踹得踉跄几步,手扶住了一侧牢门,才没有直接摔一个狗啃泥。 但还是半跪在地上,才稳住身形,膝盖磕得生疼。 东君不可置信到了极致,有那么一瞬间他眼中的猩红都嗖一下缩回去了。 他长到如今七百多岁,众星捧月,天之骄子。 在太清境做“太子”之时拥护者无数,到了上清境拜了一个好师尊,也是无人敢对他有任何冒犯之举。 他自己本事也大得很,这么多年,没有人敢碰他! 哪怕一根头发丝! 生平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他! 还踹他的屁股! 第122章 飞升大典 碧桃并没有想踹东君的屁股。 她没有那个恶趣味, 也没有羞辱东君的意思,只是纯粹地想让他赶紧离开人群。 东君和明光的身形差不多, 身高腿长,腰线自然也高。碧桃是奔着他的腰去的,但距离那么近,腿没抬那么高,就蹬在他屁股上了。 碧桃脚落下才发现触感有些不对,但踹了也就踹了。 东君半跪在那,回头看向碧桃, 眼里红得连一点金色都看不到了,周身甚至腾起了热浪。 碧桃肃容,指使他:“去捡那些骨头法器。我有用。” 东君怒然起身, 正要冲破被压制的禁锢, 让这女仙,这群人知道他的厉害! 碧桃又接了一句:“不听指挥你就走。” 东君荡开的热度登时凝固在他周遭的半空。 碧桃那么喜欢明光, 照样把明光搞那么狠, 巧取豪夺硬生生弄到手, 面对万界天道的时候也没有半点心虚。 碧桃连明光他亲娘都不怕,会怕他哥哥? 东君的实力被压制成这样, 碧桃之前还以为他要干什么秘密公职,结果他上来就自曝身份。 那就显然是上源神真有意借此界淬炼他。 碧桃之前还纳闷, 人人都夸赞天赋绝伦的东君, 把明光给比得日夜不眠不休, 拍马都赶不上的天纵奇才。还需要淬炼什么? 如今看来应当是淬炼他的心性。 这是什么狗屎性子,比妖魔还邪性。 开心就嘻嘻嘻,笑得宛如失心疯发作,不开心就瞪着一双眼睛要放火杀人。 这尊“大神”碧桃还就不伺候了。 碧桃没有说“不听话你就滚”, 还是看在明光的面子上。 她好好竞赛呢,东君敢瞎搅和,那就会变成太清境与上清境的矛盾。 上源神真还不知道在哪里匿着,东君不懂事,上源神真也不懂事吗? 就算东君本尊可毁天灭地又如何,难不成上源神真能看着东君对她出手? 碧桃说完,不再看东君。 转头对着众人说道:“别听他的,听我的。” “我们在这里设一个阵,阵位可以借用他院内原本的阵法之力。” “之前用来拘禁我的那些法器,也不知道是什么兽骨炼制,本身就有禁灵之效。” “我们可以用那法器作为阵眼……拿到仙珠恢复些许灵气的人守阵眼。其余的人去做诱饵。” “无论是砸窗户,还是骂人,总之不要正面交锋,把人引进阵中形成巡狩围猎之势。” “等到他们暂时失去灵气,我们就一哄而上,把他们制住。” “记住是制住,并不是杀死。” “你们都想有机会能够归天证位吧?落入此界的谪仙,都是罪不至死的。且不论杀人的因果会阻碍飞升,残杀同仙如今在天界会被判罚神魂永寂。” “这牢房里面有的是锁链和绳子,到时候把他们捆起来,带回牢房里,我们再慢慢处置。” “我保证,无论是守阵的,还是做诱饵的人,都没有任何危险。我会在阵法的入口处看顾你们。” 碧桃说完之后,众人的表情俱是一松。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可以拼一拼。 但是因为先前东君说的方式对他们来说太残酷,众人心中还有所顾虑。 碧桃话锋一转,严肃看着众人说:“所有参与围猎的人,到时候得到的仙珠按照灵属分配。” “除却恢复与调用灵气之用,若有多余,由我保管,用以援救其他的仙位,或者是扩展队伍。” “如果有人私藏,抢夺,或者是在围猎的途中反水……” 碧桃笑了一下,用刀尖拍了拍被她借血绘制地图的那个被五花大绑的谪仙。 说道:“我在天界为赦罪地官的宫中之人,出自他手下白云司。” “白云司刑罚数千种,这些年赦罪地官又琢磨出了不少新花样。” “我会的让人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的手段,在‘这些人’身上演示的不足万中之一。” “你们不要给我机会去继续展示。” 最后这就是纯粹的威胁。 赦罪地官乃是上古飞升,这群人被判罚之时,赦罪地官已经位列仙长。他素来在九天仙位心中为天界“阎罗”,名头就是好用。 碧桃的这些威胁,在让这群人毛骨悚然的同时,也让他们心中落下了一块大石。 护法天师审时度势,见众人已经凝聚,并且意愿统一。 率先出列,拱手对碧桃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听仙子调遣,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有人紧随他之后:“我等愿听仙子调度,以报仙子涌泉之恩!” “我等也愿听仙子之令!” …… 众人这边解决。 碧桃这才看向站在不远处,一脸狰狞,想离开,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肯走。 想过来吧,又拉不下脸的东君。 碧桃朝他伸出手,给他递了个台阶。 明光此人,对所有的感情都非常珍视,他这哥哥还没亲眼见过,碧桃总不好直接把人得罪太狠。到时候让他夹在中间,两头难受。 因此碧桃开口温和道:“法器给我吧,我们立刻行动。” 暗中窥伺的上源神真,有数次都想把自己的徒儿直接卷走。 他的好徒儿长这么大,连他都没踢过他的屁股。 上源神真生怕他徒儿一个隐忍不住,冲破他设下的压制修为的禁制,把这群人全都烧成焦炭。 东君从前只是性情骄纵桀骜,上清境之中“群魔乱舞”,性情好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倒也符合。 且他本身能力强横,心术诡谲,无人能坑害得了他。 半点也不叫人操心。 明明只有灵真之境,却能将许多神真道君打得闻风丧胆,上源神真骄傲非常,逢人就夸,更是对其疼爱有加,带在身边精心教导,倾囊相授。 只是近二百余年,随着东君金乌之体成年,功法倍增如虎添翼,加之这些年接触的妖魔太多,逐渐邪肆难压。 上源神真苦于徒儿成年叛逆,四处惹祸放火,至交老友被得罪了个遍,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锤炼他的性情。 可将他扔到妖魔之界让他历劫,他用不了多久就能够破劫飞升。归来之后除了性情更加暴虐之外,没有任何改变。 此番承万界天道坤仪的嘱托,带着东君下到此界。 上源神真追溯到东君的天命之人,其实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只是如今看来,“天命”果然不同凡响。 正如同五行相生,阴阳相济。 此消彼长,相互制衡。 天命之人……便是一物降一物啊。 他那向来不知道何为低头,生来颈项冲天,眼高于顶的徒儿,被踹了屁股,如此羞辱之举,他竟也忍住了没有爆发。 还扭捏得像一个见了情郎的大姑娘,一步一挪地又蹭到了人家跟前去。 “东西呢?”碧桃见东君杵在那里不动,对东君勾了勾手要东西。 东君盯着她的手。 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仿佛吞掉了自尊。 然后从袖子里摸索了一番,把刚才捡回来的骨器递给碧桃。 一双金红交织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血肉灵魂,一齐烧透。 东君此人,算是能屈能伸,下界历劫也不是没从小小魔修起步,受尽欺凌,最终还不是以魔王之身飞升。 面对引动自己兴致的人物,他也不怎么要脸。 他一边觉得这个女仙实在愚善的同时,又不可否认,她后来提出的办法确实可以兵不血刃。 虽然有些麻烦,但至少能把这些窝囊废胆小鬼忘恩负义之徒的命都保住。 东君并非不会像她一样的怀柔之政,他真的哄人,能把人哄到含笑九泉。 可这些人心思各异,根本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 做他手中冲锋的棋子他都嫌弃不好用,又如何肯为他们的性命花费一丁点心思迂回曲折? 东君看了这女仙片刻。 东君心道罢了。 他可以看在她年岁还小,年少气盛的份上,把那一脚的仇先记着。 但是碧桃接过骨器的时候。 东君依旧没忍住,怀着些许想吓人的恶意道:“这其实不是什么兽类的骨头炼制,这是一个被凡人折磨致死的仙位的骨头。” 他看着碧桃说:“那个仙位的天赋技能是禁灵,这种技能很难夺取,必须得他死了才行。所以他被人借凡人之手活活折磨至死。” “把他的天赋技能泄露出去的人,正是他最信任的……所谓的同伴。” “那位同伴就是个临时组队没什么本事,顶多会召唤点云雨的废物,被人抓住后,毫不犹豫就出卖了他。” 东君望入女仙看人总显得温情脉脉的桃花眼中,声线又变得抑扬顿挫:“小鲤鱼,在这个星界之中,你的愚善,会让你送掉性命哦。” “往往在关键时刻背刺之人,正是那些满口仁义,信誓旦旦的同伴。” 东君这几句话把所有人都骂进去了。 但他们看着东君,想到他之前泄露出的恐怖压迫,却是敢怒不敢言。 碧桃半点也没被吓到,其实这骨头,在看到护法天师的眼睛被挖去炼器的时候,就已经猜测到了。 她只是不希望这骨头是人的,才说是兽骨。 碧桃看着东君的眼神像看着一个把糖果里藏石头子,想看人崩掉牙的恶作剧小孩儿。 这种恶作剧,碧桃还是个小桃枝的时候没少对明光使。 明光当时还真有一颗牙被硌掉了一个角。 气得七八天都没理碧桃。 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陈年往事,如今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可是再长大一些的时候,两个人就都不会做这种幼稚的事情了。 东君和明光到底谁才是哥哥? 万界天道会不会把兄弟两个人给搞错了。 碧桃无比想念明光的稳重可靠,渊渟岳峙。 她捧着那些骨器,不接东君的话。 转过头对等待她指挥的众人说:“若是能用这位不幸离世的仙位之骨,惩戒那些残害他人的人,想必他也能够安息了。” “走!” 众人令行禁止,跟随碧桃走出牢房禁制,按照计划悄无声息地掠向黑暗之中。 东君回头环视了一眼空荡的牢房,在牢房的尽头处,对上了他师尊上源神真的眼睛。 东君可以不在乎这群窝囊废,也不在乎银汉罟上看着他的太清境仙位。 但是上源神真的眼神,让东君难得有些被看笑话的耳热。 “走吧徒儿。”上源神真劝他,“你母亲不是还交代了任务给你吗?” 东君却道:“不着急,母亲让我全力保护那个叫什么碧桃的野仙灵,防止古仙一族联合起来,在此界对她下杀手。” “可是她已经从一个野仙灵爬到了玄仙之位,自己要是没一点保命的本事,才刚刚一开赛就死了那也只能是她的命。” 东君对无关自己的人和事,向来秉承着“不干预不理会”的准则。 “可那个碧桃,是你弟弟的爱侣。”上源神真站在牢房之中,浅青色道袍无风自动,清俊得简直不像个真人。 声音更是唱诵一般美妙动听。 若有人见过上源神真,就会发现,东君放软语气的时候,学的都是上源神真的调子。 “啊……我那素未谋面的弟弟啊。” 东君嗤笑,“还爱侣,他要继任天帝之位,和一个野仙灵纠缠不清,最后能生出个什么金乌一族?野鸡吗哈哈哈……” “我看母亲和父亲也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竟这样都不管他,任由他瞎胡闹。” “再说我那弟弟的爱侣死不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有本事乱搞,自己去保护啊。” “他若真能悖逆整个九天古仙一族,把那个野仙灵娶回仙帝宫,再生一窝野鸡出来。我改口叫他哥!” 东君说完,音调突然一柔。 又道:“说起来还是小鲤鱼需要保护,她那么善良,万一被这群品行不良的罪仙给害了可怎么好。” 东君说着,周身荡开滚滚热浪,顷刻之间牢房之内被前所未有的高温裹挟。 所有的一切,除了石头和栏杆都开始融化焚毁,最终连飞灰都没有剩下。 上源神真连忙将地上苟延残喘的几个谪仙和凡人护住,要不然他们眨眼就会变得外酥里嫩。 “嗡”地一声,压制东君的禁制,被东君冲开。 他对自己的师尊说:“师尊,你就不用再想办法历练我了,我自出娘胎就是这样的性情!” “人间的八苦五毒我都不知道过了多少遍,再说这星界有什么可历练的……” 说完之后,东君身形一散,化为夜晚清风,消散在牢房门口。 上源神真周身荡开如海潮般温和又汹涌的灵气,将这屋子里的热度迅速冷却。 而后解开笼罩着一行昏死在地的人的防护,重新弹指结成长明灯。 对着空荡荡的门口无声无息地……勾了勾唇。 上源神真能喜欢东君,收他做徒儿,本身也不是什么肃冷古板,清华沛然的君子。 上清境里能混上高位的,哪有一个正常人? 他蓄意想让他无往不利的小徒儿,在那个“天命之人”的身上,狠狠栽个大跟头。 上源神真给东君擦了这么多年的屁股,他等着看东君笑话。 等着看兄弟之间“祸起萧墙”,等着看东君究竟如何收场。 他身形一淡,很快也消散原地。 上源神真因为天赋技能,万法破妄眼,见人如见落水而出的青石,轻易窥透人心,又如何与人如常交往? 他生平乐趣也不多。 真的非常好奇。 东君若是知道让他兴致勃勃的小鲤鱼,就是那个他口言“死也是命”的碧桃,究竟会作何反应。 而不仅是上源神真好奇,整个九天银汉罟上的沸腾了好几波的仙位更加好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碧桃玄仙说出我叫占魁的时候,我真是笑疯了哈哈哈哈!” “一切都是她占魁干的,和我碧桃有什么关系?” “我叫占魁哈哈哈哈,学会了。以后再把什么事情搞砸,我就说我叫占魁!” “原来竟真的是东君!还以为只是一个模仿明光玄仙意图不轨的罪仙。我只听说过东君,但是从未想过他竟然和明光玄仙长得一模一样!这也太像了,碧桃玄仙竟没有把两个人认错!” “很难认错吧,明光玄仙是光风霁月的君子,这东君真君,看上去就好像个魔道中人。我真好奇他之前在太清境时也是这种行事作风吗。” “何止是长得一样,在我看来喜好都一样。被人踹了屁股还要别别扭扭地等台阶下,他看碧桃玄仙的眼神绝不清白。” “碧桃玄仙只能是明光玄仙的!东君真君再香也不行,不行……呲溜。” “明光玄仙在哪里明光玄仙快来呀!你再不来,娘子快变成嫂子了!” “明光玄仙哈哈哈,我刚在银汉罟上追溯完回来,因为太爱洁,坚决不肯含其他谪仙肚子里面抠出来的仙珠调动灵气。纯靠功法硬拼,带着一群人,刚同别的组织大战一场结束,抢到了地盘,但是受伤不轻。” “这什么死都要爱洁之癖!” “我只关心碧桃玄仙的计划,会不会被东君破坏掉。上清境的人为什么会跑到太清境的星界里?这岂不是在扰乱比赛!” “说不定这也是仙长们安排的竞赛的一环呢!” …… 这确实不是安排的,太清境的一干古仙族老将,见到东君竟在竞赛星界之后,俱是震惊不已。 连夜假借公职之名,行走下界,聚集在一起商议。 但是他们无法干预上清境的真君们行走万界办理公职。也不能去细细纠问东君究竟领了什么职务。 “徐立,你可在此界发现过妖魔踪迹,上清境的人怎会在这个关口被引来?” 问话的乃是一位形容年轻,却眼中沧桑浑浊的男子。 他发色殊于常人,为赤焰鲜红之色,坐在那里便像熊熊燃烧的天火,令人望之眼球烧灼。 大殿之中,有人开口作答:“我掌管此间数千年,未曾听说此界出现过什么妖魔。” 这人一袭绛紫色的长袍,打扮得好似人间君王,气度也肖似人间掌权的君王一般,睥睨万物,气吞山河。 繁华富丽的金玉发冠,放在喜欢装扮的朱明的头顶上纯纯是装饰,放在这男子的头上,顶多算他满身威赫的点缀。 他斜靠椅背,一双鹰目微微眯起,转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冷声说:“我敕令诸仙不得犯人间之境,以免引起星晷检测,谪仙之境尽在掌控。” “倒是凡间疆域辽阔,诸国分割,生机又过度旺盛,许有未能悉知之所,起了异样也未可知。” 坐在最上方主位的一个人开口。 这人浑身上下,无一处能够看清,皆被缭绕的灵气笼盖。 只露出一片雪色的法袍一角,其上纹绣日月,若隐若现。 他声音威严,却听上去老迈非常,仿若凡间八九十岁,即将油尽灯枯的老翁。 他道:“尽快派人在四境搜寻妖邪魔物之踪迹,找到之后,令随赛之中我们的人送与东君,让他尽快离开此境。” “是。” “是……” 殿内的众人齐齐出声,恭敬应和。 片刻后,座位的最角落,又有一人开口,入耳音若玉珠落清盘,是极其好听的女音。 她轻声道:“我也未能探知东君究竟领了何种公职,只是东君向来来去从心,喜怒无常,就算找到妖魔之物,他也未必会立刻离开。” “若东君不肯离开,针对那野仙灵的杀局,就需要暂缓。” 上方主位的人这次没说话。 他有一只手扶在了椅背上,上面犹如老树之皮,褶皱丛生青筋盘结。 只片刻,就缩回了灵雾之中。 反倒是一直转动着白玉扳指,做帝王扮相之人,停下了动作,开口道:“这好办。” 他声音轻吞慢吐,成竹在胸:“杀局,未必需要真的驱人追杀,有时候人心,才是最佳的杀人利器……” 至此,殿内的众人都没有再说话。 最上方之人,率先化为灵雾消失。 而其他人也悄无声息,陆续离开大殿,离开此界,各归各位。 而这众人短暂聚集的殿宇,在众人都离开之后,轰然坍塌。 有凡人恰巧在山中采菇,看到矗立山顶,数百年世代供奉的庙宇倒塌,震惊地呼叫道:“啊!大帝的庙不是去年才由皇家出钱专门修缮加固过,今年雨水又不丰,怎么会突然塌了呀!” “啊!有神像都滚下山来了!” 他的同伴望向他所指之处,也是惊愕不已:“那不是一个神像吧……那滚下来的只是神像的头!” “滚下来的只是神像的头。” 碧桃转身看着众人纷纷后退,生怕沾染上半分因果的恐惧至极的脸,无奈地举起那个神像的头,递到众人面前。 “看吧,不是阵法不慎绞掉了谁的脑袋,是这个谪仙……嗯,似乎信奉……” “哎,这信奉的是谁?这神像我都没见过。” 碧桃抱着神像仔细端详。 看上去眉目威严,鹰目剑眉……俊倒是挺俊,可是碧桃记人有术,九天六部主要仙职,没有人长这个样子。 万界公职之中,下界供奉的仙位,皆是六部主要职位。 而且奉的是正神。 正因如此,才会有各种已经祭晷的仙位的传承人。他们传承的不仅是功法,更多是苍生供奉的神力。 “这个我知道。” 护法天师走到碧桃身后,指着那个神像说:“是九霄宫的主人,也是整个谪仙之境最强大的谪仙,他将大部分谪仙都凝聚在一起,这些年还送了不少人飞升上界。” “我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但大家都叫他——徐星神。” 哦,碧桃恍然。 就是要收她做炉鼎的徐星神啊。 “可既然供奉神像,为什么就只供奉了一个脑袋?” 碧桃环视这间颇为简陋的屋子,一眼望到底,根本没有看到这神像等比的神身。 不知道还以为供奉的是东王公呢。 护法天师声音温润为碧桃解释:“他的天赋技能好像是可以身首异处而不死,神魂离散各处而不亡。” “还有人有这种本事?”碧桃震惊得双唇微张。 这么多年她就碰到一个不死不灭的众生之心,当成稀罕物,连哄带骗,死了一遭才好容易搞到手。 这个徐星神的能耐听上去更厉害啊。 护法天师继续说:“此界很多谪仙都信仰他,会雕塑他的头带在身边。” “据说曾经有人落难,正在他雕塑一半的神像旁边,他的一部分神魂恰好在附近游荡,就附着到头颅上显过灵,救下了那个谪仙。” 碧桃越听越觉得像是第一场竞赛的时候,那个假东极青华大帝真赤脚大夫,和一群土匪搞出来的“神像映天,垂顾苍生”。然后到处散布谣言,用于笼络人心。 “凡间的国境之中,也有很多人都供奉徐星神。说他能驱邪镇煞,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众人都围聚过来,看着碧桃手中的那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人头。 他们已经按照碧桃的指挥,没费什么气力,就将这院子里的谪仙制住。 碧桃不关心什么徐星神的头颅能不能显灵,她只好奇地挑眉:“一个获罪的星神,还有能耐送人飞升?” 护法天师顿了一下,才道:“确实可以。” “而且每隔半年或者一年,他都会举办谪仙之境的‘飞升大典’。” “每一次飞升大典都有无数的谪仙围观 ,甚至有人当场被选中,在他的九霄宫最高的平台上,飞升上界。” “很多谪仙都是因此归于他的九霄宫,信服他,期待着能够被他选中,得以飞升归天。” 碧桃的表情简直不知如何形容。 星界飞升,分为玄星界和凡星界。 玄星界主要靠修为登极,星界容纳不下过于强横之力,便会示警天道,由天道降下天雷,若那修士道心圆融,功德圆满,无因果牵累,便能借由雷劫飞升天界。 或者修士做了拯救苍生之事,功德无量飞升天界。 凡星界飞升就很难了,大多需要肉身惨死,或者遭遇非人之苦厄,依旧初心不改,心存善念。再机缘巧合,功德圆满才得飞升。 就这样飞升上界,还被叫“功德狗”要受尽排挤和打压。 碧桃还是生平第一次听说,飞升可以靠被“选中”。 这徐星神是何许人物啊? 是什么遗落沧海的开天辟地上古神吗? 女娲娘娘都只能造人不能造神。 青冥帝君和万界天道,也不敢“选”个人,就飞升啊。 碧桃和那个“徐星神”对视了片刻,“嗖”一下,把他的头颅扔地上。 他们这一局是“飞升赛”,既然这个徐星神能送人飞升,那么早晚都要去探一探他几斤几两。 碧桃拍了拍手,指挥众人道:“带着他们几个,悄悄地,我们先回牢房,先搞点仙珠,再图其他。” 众人悄悄来,悄悄回。 回到了贯索星台的牢房里面。 一切都和之前没区别,那些被他们制服的人还老老实实在地上躺着。 但是碧桃一进去,又觉得好像哪里都不一样。 地面青石干净得快要和仙京地面一般,光可鉴人,之前的一些杂物,喷溅的血迹全都没了。 她看向牢房里面,被褥用具也凭空消失。 好似有个人趁着他们离开之后,发疯一样到处打扫。 其他人光顾着围着新带来的那几个谪仙转悠,还没有发现这牢房之中的异样。 她赶紧四处查看阵法,阵法却都完好,没有人动过。 她正欲往里面再走,突然有间长明灯似乎坏掉的漆黑牢房里面钻出了一个高大人影。 碧桃之前竟丝毫没有感知到此人声息! 她反应极快,催动木灵一掌裹挟烈烈罡风,化为千刀万剐的桃花瓣,杀招直冲那人的门面—— 同时心道坏了。 他们暴露了。 她得赶紧通知众人快跑! 果然,她的绝招像是陷入了云层,打进了漩涡一样,桃花瓣被另一股灼热的力道,轻飘飘化解击散。 攻击只是声东击西的策略,碧桃打出那一掌的瞬间已经转头就跑。 可惜依旧没能跑得了,她手腕被抓住。 无可抵抗地被拉入牢房之中,阻隔的阵法随之罩住了整间牢房! 碧桃心中一凛,此人功法强过她千万倍。 是镇山的那两个谪仙亲临? 今日恐怕所有人都要死在此处了。 然后碧桃凛然抬眼,对上了灿金带红的双瞳。 碧桃:“……” 刚才他们结阵的时候,东君连个人影都没见。 碧桃想到牢房之中,除了那几个被捆着的谪仙之外,到处都干净得不像话。 震惊无比地看着东君,他不跟他们一起去劫掠仙珠,一个人留在这里——打扫牢房? 这是什么病入膏肓的爱洁毛病? 不过他既然打扫牢房,怎么不把自己也弄干净一些? 他身上血腥味儿浓重的都呛人! 呛得碧桃后退了一步。 碧桃堵住鼻子满脸嫌弃:“你……” “看。” 两人同时开口。 东君把一个还滴着血的布袋子,举到了碧桃的眼前。 那个布袋子鼓鼓囊囊,鲜血淋淋。 可是东君展开袋子的口袋,一送到碧桃的面前,碧桃就被过度密集丰沛的五行灵气,呛得又想后退。 “咳咳咳……” 可是碧桃看清了袋子里面的东西后,被呛得咳嗽了都没有后退。 那里面密密麻麻,粗略估算足有上千颗各色仙珠! 碧桃原地把自己瞪成了占魁本尊。 东君轻笑一声,声音低磁。 他收起口袋,背到身后。 接着微微躬下身,偏着头凑近,看着碧桃,问:“想要吗?” 第123章 落凡城 这么多仙珠。 东君是把整个山里面的谪仙全部都挖了吗…… 他一个上清境的真君, 就算没杀那些谪仙,只是挖了仙珠, 也算是干扰因果吧? 上源神真就那么看着? 碧桃一时间都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 东君却非常满意小鲤鱼这个傻眼的样子。 他慢慢直起腰身,挑着眉看她说:“何必费尽心机带那些蠢货,去弄那仨瓜俩枣的仙珠。” “到最后分配的时候也要耍心机,才能让那些眼皮子浅的不因为那一点点的资源就内讧。” “小鲤鱼,别管那些人了,跟我走吧。” 东君说:“跟我走,这些东西都给你, 任你是要当成糖球吃,还是当成玻璃珠子玩,我保证, 管够。” 见小鲤鱼没有马上点头, 东君心想着她愚善的毛病肯定是又犯了。 他便又继续加码。 东君说:“不管你犯了什么罪,只要你点个头, 答应一直跟着我, 我能保证你顺利归天。” 东君并不是说大话。 此界原本就出现了问题, 太清境弄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他亲爹青冥都得被问责。 这小鲤鱼犯的如果是重罪, 在天上就已经被祭晷了。 能判罚到这里,她本身需要偿赎的罪也不重。 他让他师尊开个口, 把人给弄到上清境的星界去, 赎罪嘛, 对付那些祸世的妖魔就可以将功折罪,有他在旁边看护,岂不轻轻松松归天? 碧桃对上东君恣肆的神情,眉毛也挑起来。 天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畸变吗? 为什么今天她一下子熟知的一切都“地覆天翻”了? 人人都有她不知道的“特权”? 一个被判罚的星神能每隔一年甚至半年就送人飞升。 一个上清境的真君, 随便到太清境的星界把罪仙捞走? 太清境是什么四面漏风的竹篮子吗。 碧桃简直想笑。 但是她却认真看着东君,透过这副桀骜不驯的眉眼,看向了她的小可爱明光。 东君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对她承诺,定是因为上源神真非常疼爱骄纵他。 上源神真因为天赋特殊,在太清境和上清境的两境之中,地位斐然。 要是开个口,捞一个罪仙确实不算什么问题。 东君天生高位,是“云中”仙人,又得了这么一位疼爱他的师尊,能够为所欲为,实在不稀奇。 东君未曾真正调度过九天公职,一切便利和优待却都围着他,他取用起来如臂使指,理直气壮。 而明光手掌万界公职这么多年,是真真正正的“摄政太子”,却从来未曾用他手中的职权,为自己谋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私欲。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带着古仙一族竞赛,宛如人间大户人家的奶娘,奶水哺育了“少爷们”,“少爷们”也没人真的把他当成娘。 那些古仙族以为他的恪守是软弱可欺,要在他的手脚上捆上镣铐,让他变为傀儡。 何其可恶? 这世间不只是平民百姓,就算生在“帝王家”,显然也没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 东君等了一会儿还没有等到小鲤鱼的回答,实在觉得她不识好歹。 但是东君没有生气,笑盈盈看着她,依旧很耐心。 只当她年岁小,脑子不清醒。 想着日后带在身边养一养,愚善的性子总能改过来的。 他把那一袋子仙珠,从身后拿过来又一次递到了碧桃的面前。 妥协一般道:“好好好……你非要带着那群残兵弱将也可以,反正这些仙珠足够让他们恢复。” 碧桃心中为她的明光打抱不平。 心想着不要白不要,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拿到手之后全都给明光送去。 没人疼宠他,他的小桃枝疼宠他。 但是在碧桃伸手的时候,东君却又恶劣地把手缩了回去。 “我这般辛苦,不惜沾染因果,为你弄来这些东西,你总不能就白白拿了吧?” 碧桃看他,神色不明。 东君说:“你不愿意告诉我名字和年岁也没有关系,反正我早晚都会知道。” “但是这可是整整一千九百八十余颗仙珠,我将整个山中谪仙的存货都逼问出来了。” “换你叫我一声哥哥,不过分吧?” 碧桃还以为他要提出什么苛刻条件呢。 太离谱就让他滚蛋。 结果就这? 被过度溺爱的孩子“长不大”,东君果然是个恶劣小孩儿的性子。 碧桃伸手抓住布袋子的同时,出口干脆利落喊道:“兄长。” 反正也是明光的哥哥,成婚之后,于情于理早晚都要叫一声,早一些能有如此厚重的见面礼也算她赚了。 碧桃把仙珠抢过来,掂了一下那些仙珠的分量,心说东君现在别说是让她叫一声哥哥,就算是让她叫一声爹爹,也是使得的。 反正她野生野长,两个爹爹都是她第一场竞赛凭本事搜罗的,好不容易有个娘亲还只有短暂的半世之缘。 人伦纲常,于她不过过眼烟云。 她自己确实也有本事有能耐搞到仙珠,可是若是有捷径谁要去绕远啊? 有了这些小珠子,她就无需蹉跎,不必精打细算艰难扩张队伍,能尽快同明光汇合了。 况且这东君仔细算来,也是“自家人”嘛,自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碧桃似乎忘了她之前还觉得明光和明光的家人是两回事,一眨眼,面对这么多的仙珠诱惑。 她也难免劣根显现,五蕴之中执掌贪婪的受蕴率先炽盛难压。 心安理得“有奶便是娘”了 东君手里一空,却没有听到想听的称呼,立刻又揪住了袋子:“哎,不是兄长,是哥哥。” “你叫我一声‘好哥哥’这些就给你,任由你支配。” 碧桃已经撑开袋子,一只手伸进去,搜寻可用的木灵。 狐狸眼的灵属为土,和碧桃的灵属不合,仙珠消耗得很快。 见东君不依不饶,头也不抬随口敷衍道:“好好好……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碧桃把他手掰掉,不客气收起袋子,笑着问他:“行了吧?” 东君:“……”是好哥哥。 好哥哥和哥哥是两回事。 但是他手背在身后,其上残留着被小鲤鱼掰动的触感,滑腻腻,却和他想得一样有力。 像捉一条在水里奋力摆尾的鱼,滑不溜手,还迎面拍了他一脸水。 东君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心想也……行吧。 毕竟他听到了好几声哥哥。 他静静看着碧桃,眼中红丝褪尽,剩下一片金灿,笑盈盈地站在那里,抿着唇勾了下唇角。 东君可不像明光,是个完全不肯开窍不通情爱的棺材板子。 上清境的那些妖魔异兽化人,花样多得千奇百怪,关系乱得更是令人咋舌。 他见过太多的恶欲,人间最浓烈的爱恨他也旁观路过不知道多少次。 之所以至今未曾亲身体验,并非东君像明光一样,保守刻板。 而是他觉得天上地下没有人能配得上他。 他斩妖除魔还有专门的法袍,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都不露的那一种,就是防止触碰到那些“脏东西”。 毕竟妖魔六欲旺盛,大多数的争端都和欲望有关系。 但东君从不自控私欲,自然也很清楚,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仙,兴趣越发浓厚。 东君不知道自己的兴趣能够维系多久,不会轻易把小鲤鱼怎么样。 他对于择选身边之人,却是极其谨慎的。 他打算把小鲤鱼先带在身边,慢慢地去发掘自己对她的兴趣来自哪里。 东君傲慢刻薄百般缺陷,却唯有一点好处,他和明光一样自矜。 他觉得男女真要走到结伴交合的那一步,须得先言明两心互许,再请长辈亲人认可,最后天界娶亲的礼与节,都要尽数风风光光走过一遍,才能越过那一道男女交往的底线。 他还颇有凡间公子王孙的君子风雅,对情爱一事,并不急色,要等到两心相许,情到满溢之时,才愿意屈尊降贵地亲手掀起情潮,掌控爱浪。 他不继任仙帝之位,不必考虑金乌血统传承,就算生下的孩子血统不纯,也有很多可以弥补的天材地宝。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东君觉得,他尚且需要慢慢地将小鲤鱼雕塑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因此他一点也不着急。 他不着急,碧桃着急。 碧桃急着带人出山,赶往今日护法天师说的“飞升大典”,去一探究竟。 碧桃这么多年摸爬滚打都靠自己,生平第一次走“自家人”的捷径。 碧桃却不知道,她不过拿了一袋子仙珠,东君却把两个人日后生的孩子血脉不足如何补充都想好了。 她喜滋滋开启禁制出去。 满脑子都是到了飞升大典时,就可以和明光重聚。 她和明光虽然没能传送到一个地方,想要找到彼此却并不难。 与人分散之时,最好的办法便是去最显眼最热闹最万众瞩目的地方等待彼此。 这一点之上,两个人有不必开口便能心意相通的默契。 因此护法天师说一年一度,马上就要到了的那个飞升大典,明光也是一定会去的。 因此碧桃一出禁制,立刻欢欢喜喜开始给众人分发仙珠。 众人纷纷震惊不已。 震惊过后便是欣喜若狂。 碧桃也没有隐瞒,将这些仙珠都是东君找来的事情,直接说了。 正好弥合一下东君和这些人不太和睦的关系。 众人本因东君泄露的压迫,忌惮东君,如今见他一人“屠尽”整个谪仙驻扎地,看他的眼神又添了敬畏。 无论天上地下,皆以强者为尊。 当你足够强的时候,你根本不必德高望重。 碧桃给旁人分发,自己也找了几颗不错的木灵备用,把狐狸眼的那一颗仙珠吐出来,换上了木灵。 仙珠珍贵,按照护法天师等人的说法,此间连本土修士都没有一个……碧桃推测,是此界根本就不是玄星界,不宜修炼。 只有“吃人”,才能维系修为,不吃,就会慢慢地境界倒退,直至沦为凡人。 第三场竞赛时限一百年,这些仙珠后续利用之处颇多。 这里面的土灵仙珠也比较少,碧桃她抱着不浪费的心理,把她吐出来的土灵仙珠掐了个法诀清洗了一番,就丢进了袋子里。 下一刻,东君的手伸入袋子,精准找到了那一颗碧桃含过的珠子,捏在指尖。 看着她的神色幽晦。 她这“不拘一格”的毛病,也是要好好改改。 吃过的东西,难道还准备让别人继续吃吗? 碧桃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举动,见他也拿仙珠,还把袋子的口袋敞开,大方表示随便拿。 众人都恢复仙灵之后都在打坐。 碧桃也打坐好生的以木灵贯通了一番经脉。 属性相同的灵珠,果然是更好地吸收灵气的媒介。 外面天色将明,碧桃召唤护法天师:“天师,你挨着个的问一问,他们当中有没有人想要离开。” “若是有,让他们自行离去便好。” 护法天师也恢复了灵气,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温文尔雅,行走之间纱袍飘飞,似有云雾环绕,道骨仙风,清逸绝伦。 碧桃看他,想到他不久之前两只眼睛是两个血洞,却脊背笔挺地坐在牢房之中,不甘折于苦痛的模样,颇为满意。 这种感觉,就像洗干净了一块皱巴巴脏兮兮的巾栉。 不过很快碧桃的视线被另一个小山一样高大的人形挡住。 顶着明光那张脸的东君居高临下,只是站在那里就把护法天使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也换了崭新的衣袍,应是在这山中搜罗出来的,是厚重的玄色,配上他峻冷的面容,艳丽的唇色,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神君画像。 东君看着碧桃说:“你给他们分发了仙珠,还让他们走?” 碧桃仰头看着他,终于找到了他和明光不太一样的地方。 明光一直都是唇色淡薄,要亲好久,才会显出血色。 而东君气血看上去过度充足,好像刚吃完“小孩儿”。 “为什么不让?”碧桃说,“万一他们有自己的队伍和友人,我何必强留。” “你是不是心善得有些太过了。” “走也可以,让他们将仙珠重新挖出来。”东君眉目冷然。 碧桃起身笑着把东君弄到一边去,却没有跟他说仙珠的事。 而是关切道:“你说你是上清境的人,上清境的人来太清境之界,伤了这里的谪仙,恐怕会沾染因果。” “这样,你跟我去挨着个地看看,别让他们真的死了。” “你关心我?”东君果然迅速被转移了注意力,碧桃顺势转头,对着护法天师挤眼睛。 护法天师很快明白碧桃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果然是一块干干净净,又好用的“巾栉”。 碧桃对东君点头说:“沾染上因果不好,若是死了人更是因果缠身。我是木灵,要是他们快死了我给他治疗一下就好。” 碧桃也是害怕用了这些仙珠,因果七扭八歪地转嫁到她身上。 鉴于东君的性情极端,怕他下手太重,她还是自己去看一眼比较放心。 “放心吧,我手上有准。”东君说,“你别想把我骗走,然后让那些忘恩负义之人离开。” 碧桃:“……”还怪聪明的。 碧桃说:“你不去那我自己去看看。” 碧桃说着就走,东君哼了一声,嘴角掀起,显然因为“小鲤鱼关心他”这件事很愉悦。 他决定不和这群人计较。 几颗珠子而已,就当喂狗了。 身形一闪跟上了小鲤鱼。 两个人一走,护法天师开始挨着个询问谪仙的意愿。 还真有几个人是原本就有组建许久的队伍,一个不慎落了单被人给抓住,才会落到这里的。 如今拿了仙珠,确实不好走。 但是护法天师说:“放心吧,仙子说了你们可以随意离去,便是绝对不会计较。” “这山中的谪仙尽数变成了凡人,若要离开已经无人能够阻拦。” “至于那个霆霓,你们也无须害怕。” “他听仙子的。” 这几人一想,那个霆霓确实厉害,可是先前被踹了屁股,不也老老实实去搜罗仙珠了? 想来那两个人果然是天界故友。 其中一人起身,对着护法天师说:“援救之恩无以为报,待我回到队伍,会带领众人一起投奔仙子!” “只是不知道仙子叫什么名字……” 护法天师一愣,终于想到他们一同经历绝境,竟还没来得及交换名字。 护法天师猜想仙子既然不说,自然是不想说,他也不会去追问。 便只对说日后要带人投靠的谪仙说:“仙子叫什么我也尚且不知。” 他说:“不过我若不死,便会一直随侍她左右。” “我名唤寒商,在这谪仙之境不算出名,却也不至找不到。道友日后若是想要投奔我等,只管寻我便是。” “好!” 这人整装准备出发。 众人见他未见有人阻拦,也没有被索要仙珠,很快其他人也陆续上前,对着护法天师道:“寒商道友,我日后也会尽力说服队伍,投奔仙子!” 护法天师只是温和地笑。 他们想要投奔很正常,仙子手中仙珠数量不少,故意给他们看了,还让他们走,就是打着收编他们队伍的主意。 他们看到仙子手中的仙珠数量,与其在外面“打野食”确实不如带队投奔。 况且那霆霓不知是何许人也,功法之强横,恐怕此界难有敌手。 几个人相继离去,都说会带人投奔。 等碧桃和东君检查了一圈那些被挖了仙珠的人回来,那些离开的人已经出山了。 东君见人果然少了,抱臂哼笑:“财不露白,你露了白还让人走了。你且等着吧,待他们回去,说不定会集结队伍跑来抢夺你的仙珠。” 碧桃根本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 对众人说:“休整一夜,我们明日启程出山。” 而后自顾自打坐去了。 她对付东君的方式……是第一场竞赛,用来对付她十八岁未曾离开山村之前,那些欺负她的恶劣小孩儿的办法。 声东击西,假意顺服,该揍就揍,当狗放屁。 这十六字箴言无往不利。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碧桃带着她足足五十六人的“伤残”队伍,捆绑着那些被他们“制住”的谪仙,席卷了这山中的库房,搜罗了许多灵器和法器,金银财物,日常用品等。 催动了数座这山中谪仙先前用来抓人运人的灵舟,径直冲破阵法与晨曦,朝着人间凡境的方向进发。 “要抵达飞升大典举办的九霄宫,必须路过一段凡人境。” 护法天师对此界很是熟悉,用灵舟上面的纸笔,给碧桃手绘了一幅地图。 “就是这里,这里叫作落凡城。” “是凡人境和谪仙境唯一交叠的地界。” “落凡城中不能调用灵气,城中阵法有禁灵之效,不过我们手上法器,有不少都是谪仙天赋炼制,自身效用无需灵气辅助催发,足够我等自保。” 地图上,那一座凡人境的城镇,被护法天师圈起来。 这里居住着一些孤立无援‘避难’的谪仙。 也驻扎着传说的谪仙盟。 在地图上看,这一座城,像一块凸起山峦的最高处。 碧桃看着那地图,神思一凝,眉头微皱。 片刻后,手指撑着纸张,在桌子上面转了半圈。 而后伸出手指,指尖压在落凡城的上面,挡住那个凸起之处。 再一看。 这谪仙境和凡人境,以聚灵和固灵大阵划分的版图,正是八卦——巽卦。 巽卦由两个阳爻在上,一个阴爻在下组成。 巽卦,五行属阴木,天干对应乙,地支对应卯,方位为东南……其核心属性为风,象征顺从,渗透与变通。① 顺从……卦象之上,是凡人顺从谪仙,还是谪仙顺从凡人? 碧桃会的功法千千万万,对于八卦研究却不算太深,要是广寒在这里就好了。 “仙子,仙子?”护法天师叫碧桃,指着地图,“自这里行灵舟,两日便可抵达落凡城。如今我们已经飞了一日一夜,再有一日便可抵达。” “到时候这些被我们抓住的谪仙……带着实在麻烦,直接售卖到落凡城的谪仙盟吗?” 碧桃缩回手指,收敛发散的思绪。 看向护法天师,望入他眼中清正之下的些许难压的快意。 这群碧桃新收的手下,都被这群占据山林的谪仙折磨良久。 砍断手足,挖去仙珠,剥夺天赋技能,还要待价而沽。 若是不以牙还牙,恐怕难平众怒。 此次竞赛,历的乃是五阴炽盛之劫,碧桃看着护法天师这样朗月清风的人,也难压心中恨意,便知道此间的五阴炽盛,恐怕并不来自个人。 而是来自环境。 这个必须“人吃人”才能活下去的谪仙之境。 碧桃却对护法天师说:“这些人不卖。” 悄悄听着这边动静,就等着把这些人押到城中像畜生一样卖个好价钱,好用他们的卖身钱喝酒吃肉,一雪前耻的众人,闻言表情都露出了异样。 就连桌子旁边坐着一直沉默的东君都开口:“你难道还对这些人心存怜悯不成?” 那可就不是愚善,而是愚蠢了。 东君眸光都厉了起来,他已经视小鲤鱼为“所有物”,对她的过度愚蠢产生了些许怒意。 碧桃召唤众人,把飞行的仙舟都聚集到一处。 环视众人说:“留着他们,比卖了要划算。” “你们心中有恨,有怨,卖了就能够消解吗?” “仙位一旦产生怨恨,五蕴还怎么自控?” “万一他们其中某个人,在谪仙盟之中风生水起,重新得到了仙珠,再度与我等为敌,岂不是放虎归山?” 碧桃手撑着桌子,轻声慢语:“我们队伍之中残弱较多,待到了谪仙聚集之处……遇到了其他的队伍,一定会遭人觊觎,遭受围截。” “这群人已经是凡人,人手一个带在身边,吃不了几口东西当狗养着便是了。” “遇到危险的时候推出去,谪仙不是不能够伤害凡人吗?” “到时候万一不小心死了,因果也在对方的身上,岂不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众人神色登时恍然。 向来谪仙之中争斗不断,但是无论落入谁人之手,都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就算被挖掉了仙珠夺去了天赋,无论怎么折磨。都没人敢直接杀死他们,免得因果缠身,受到反噬。 就算想把哪个仙位弄死,也要辗转经过凡人的手,扭上个“十八弯”才好把因果甩脱。 谪仙盟就是干这种脏事儿的。 但是要真的杀某个谪仙,不光卖不上钱,还要倒给谪仙盟一笔天价费用,对方才肯雇佣凡人,帮你动手。 一般只要不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没几个付得起那种天价,自然也就无法赶尽杀绝。 这一直都是约定俗成的规则。 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人激愤难平,将对手杀之而后快打破规则,而碧桃提出的这种说法,之前也不是没人干过。 很快就有人提出:“仙子,这样恐怕不行,之前也抓过变成凡人的谪仙作为傀儡,在交战的时候推出用人抵挡攻击法器,但是致人死命之后,受到了严重的因果反噬。” “此界的因果反噬,会迅速失去所有的灵气,沦为凡人。和被挖去仙珠不同,受因果反噬的谪仙,再也无法依靠服用仙珠恢复仙力。” “也无法进入此间的轮回,会成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无籍之人”。到时会彻底沦为刀俎之下的鱼肉,虎群之中的羔羊。” 碧桃撑着自己的脸蛋,一想到快要进到凡人的城镇有猪蹄吃就很快乐。 手指在自己的脸上蹦来蹦去。 说道:“你也说抓别人作为替身害死不行。” “可这些人是我们抓的吗?这些人不是抓了我们要害我们吗?我们制住他们只是自保。” “那些围截我们的,也是要害我们,两波要害我们的人相互残杀死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这些仙位难道下界太久,已经忘记因果报应的规律了?” 众人因为碧桃的话愣住,最先笑起来的是东君。 他笑得极其愉悦,碧桃有些不忍直视地转过头,不想看他雪亮的牙齿。 众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啊!是他们先抓我们,要“杀”我们,我们利用他们就不会牵连因果!” “这……这实在是太妙了!” 众人一时之间,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这种方法没人验证过,却绝对可行。 毕竟谁会先“落入对方手中”,再抓住对方,然后还留着对方,以便随时利用对方? 大家哪怕是被抓住以后,一朝翻身就急不可待地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加倍倾注到那个人身上“复仇”。 可这真的是复仇吗? 这些年有些人来来回回,被抓被卖,得到仙珠从头再来。 他们连恨都难以长时间凝聚在一个人身上,因为这世上人人如此,就连所谓“报仇”都憋闷难言。 恨意有时候和爱意一样难以压抑。 压抑久了,人就容易变得不像人。 他们都已经深陷其中,就像从小被拴在方寸之地的牲畜,吃喝拉撒都在那一块地方,挣扎得伤口腐烂,随着灵魂一起发臭。 而当无论怎样挣扎都离不开之后,就算某一天被解开了锁链,也轻易不敢离开。 可叹他们身为仙位,在此境苟活太久,已经率先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了。 如今碧桃三言两语打破无形规则。 或者说是利用因果规则钻空子,还钻得精妙绝伦。 简直令人拍案叫好。 他们一想到自己仇恨的人可以□□脆利落地杀死,不用承担因果,不用在某一日看到他,甚至是捏着鼻子和他做队友。 看碧桃的眼神,简直如视神明。 碧桃挥手让他们重新整队,继续全速行进。 “今夜之前,能抵达落凡城?” “能!”护法天师都没能压住兴奋,提高了声音。 护法天师离开后,东君总算是笑完了。 他也学着碧桃把手撑在灵舟的桌子上面,歪着头看碧桃。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和那些人看碧桃的眼神殊无二致。 如见神明。 他笑着说:“原来你不是愚善啊。” “我记得锦鲤就算是化灵,大都这里不好。”东君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鱼儿本来记忆力就不行,连上清静的鲛人都傻得很。” “怎么你这么聪明?” 碧桃皮笑肉不笑道:“因为我已经跃了龙门,化成龙了。” “哦……”东君拍手,“厉害厉害。” 怪不得她总是看那个护法天师,眼神腻人,看他也一样热切殷殷。 搞了半天是因为龙性本淫。 碧桃打了个哈欠,起身道:“你坐着吧我去睡一觉。” “你不是才刚刚睡醒……” 碧桃钻进灵舟的船舱里面,头也不回地说道:“因为我还是个幼龙,需要良好的睡眠……” 碧桃一觉睡得特别香,做了个十分甜美的梦。 梦见自己抱着明光啃猪蹄。 等到东君和护法天师叫她起身下灵舟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已经到了,城中禁灵,我们需要走入城中。”护法天师抬起手,要扶着碧桃下灵舟。 而东君从另一侧抬手,看着护法天师,眼神不善。 结果碧桃根本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双手背在身后从灵舟飘然跃下,像一只轻灵的蝴蝶。 直接朝着城门的方向走,抬起头观察落凡城的城门。 坐落在凡间的城镇,城门看上去恢宏古朴,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 碧桃等人无须交什么路引,证明身份,守城的一看他们的打扮,看着他们收起的灵舟,便知道他们是一队仙人,就立刻客客气气打开了城门。 进入城门之后,有个小兵自告奋勇给他们带路。 小兵看上去也就十六七,领了他们赏的银钱,乐呵呵走前面。 引着他们一行人路过落凡城正街,去住客栈。 他弓着身子,因为收到的赏钱比较丰厚,兴奋得盔甲帽子歪了都没有扶一下,显得有些滑稽。 对众人态度谦卑,却也不忘邀功,手舞足蹈道:“一年一度的飞升大典要到了,这城中仙人们来往络绎不绝,这个时间,这么多仙人,若是没人带着,可不好住上上等的客栈的!” “那可真是多亏你了,等下再给你一些赏钱,不叫你白跑。” 碧桃见他脸嫩,因为眉飞色舞一眼大一眼小地眨,轮廓还有点像小时候的太极,不吝和颜悦色。 “哎哟……”小兵踉跄了一下,在这城门迎来送往也两三年了,还没见过生得这么漂亮,还这么温柔亲人的仙女。 脚下拌蒜,差点趴地上。 仙女竟然还对着他笑呢! 小兵踉跄了两下才终于站稳,通红着一张脸扶正了自己的头盔,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不过他们这时,也走到了正街之上了。 临近戌时,但是城中依旧喧闹非常。 城中并没有宵禁,正街上商铺林立,街边上小摊小贩也是密集有序。 长明灯并彩色的灯笼,映得街道灿若星河。 行人摩肩接踵走在其间,服制各异。 力工的短打并谪仙的长袍擦过,长剑和街边的菜筐撞击。 卖麦芽糖和卖法器丹药的摊位比邻而设,两个摊位的老板一个憨厚大胡子,一个俊俏小郎君,各自拎着一个装着酒的葫芦,喝之前还隔空碰了一下。 乍一看,倒也不拘什么仙人,凡人,一派繁盛和谐的热闹。 碧桃穿过长街,对着凡间的食物眼花缭乱,垂涎欲滴。 而且她看到了卤猪蹄! 盘算着等下众人安定下来,一定要出来吃个肚皮圆滚滚! 好容易穿过了长街,抵达了小兵带路的客栈,碧桃依言又让护法天使给他掏了一些碎银子。 他喜滋滋接下,对着碧桃鞠躬道谢,不敢看她,弓着腰就跑了。 碧桃看着他的背影,心说也不知道太极那小子怎么样了。 此界有个“不杀凡人”的隐形规则在,太极就算是功法不足被抓了,倒也不至于送命。 况且太极对自己够狠,对旁人狠的人只能称为心狠手辣,能对自己狠下手的人,才是真枭雄。 碧桃嘴上不说,心里对自家的“崽子”,可满意了。 护法天师正在同客栈的老板交涉,他们这么多人,还有很多俘虏,得租下一整个院子。 碧桃就站在街边上,这一片不是正街,灯火阑珊。 “呵。”东君突然冷笑一声。 碧桃闻声,收回看向小兵的视线,看向东君晦昧不明的脸色,莫名其妙。 东君有心想讽刺她两句,龙性本淫也不能见一个爱一个吧? 护法天师好歹模样能入眼,刚才那小兵算什么?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也值得她多看几眼? 但是这几天相处东君也有点摸到了碧桃的性子。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 他没说不好听的话。 抓住机会继续白天的那个话题,问碧桃:“你化成了什么龙?” 碧桃望着繁华长街方向,脑子里面已经除了猪蹄子抄手肉包子麦芽糖烈酒等等,什么都不剩了。 她漫不经心随口道:“烛九阴。” “烛九阴……”东君表情微微抽搐了片刻,说道,“那不是南斗星君的坐骑吗?” 碧桃面无表情道:“那可不一定,万一是坐骑骑南斗星君呢?” 占魁就是骑广寒的那一个呀。 广寒这辈子也别想骑到占魁。 “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东君先是发出了一声疑惑,然后就笑疯了。 好像一辈子没听到过这种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 这世道值得人愤怒悲伤仇恨的事情很多,值得人这么高兴的事情可不多。 甚至有人把窗户都打开了,低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桃简直无奈。 东君也太能笑了,有这么好笑吗? “哈哈哈哈……你也太……” 东君好容易直起腰,一双眼金灿灿盯着碧桃,下意识地抬起手,像初见一样,用指节刮一下碧桃的侧脸,说道:“你太可爱了。” 他第一次见小鲤鱼,就觉得她的脸蛋肉肉的嫩嫩的,桃花花瓣一样红彤彤的,看上去格外软。 他当时就借机刮了一下。 那一次,是带着玩味的狎弄。 这一次却是……情难自禁。 碧桃是真没想到他怎么笑着笑着突然间还上手了。 东君这几日一直都很规矩,虽然看人直勾勾的,还像只嘻嘻鸟一样,整天嘻嘻嘻嘻个没完。 但是碧桃也只当他是接触太多妖魔,被潜移默化浸染得放荡肆意,不拘小节。 但他这一下意味可就不一样了。 碧桃想到之前他也这样过,但那时候她是囚,他是抓她的人之一。 比起还肯扛着她走的东君,狐狸眼他们做得更加过分,东君的某些行为还阻止了狐狸眼他们对她施加暴力。 可如今算怎么回事?! 碧桃猛地后退了一步,向后倾身,捂住自己的脸。 东君心潮沸腾,心中原本怕吓着幼龙,想好的按部就班,徐徐图之,被他一脚踹翻。 他连太清境帝君都不做,还拘束自己做什么?! 东君从心从意,身形一闪上前一步,逗小鱼似的,伸手揽住了碧桃向后弯折,如同弯月的腰身。 至于吓成这样吗? “别摔着。”东君声音温柔至极。 碧桃简直头皮发麻,头盖骨都快掀起来了。 落凡城不是禁灵吗!东君速度怎么这么快! 东君笑吟吟低头看她,伸手又要去摸碧桃眼睛:“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喜欢我。 碧桃当然不可能让他再得手,猛推了东君一把! 因为太慌乱了,双手同时出力,其中一只手“啪”一声,正打在东君的脸上。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东君踉跄退后。 半张脸火辣辣的,表情都扭曲了。 碧桃也因为这股力道向后退了两步,还没站稳,就越过东君的身形,看向了客栈门口。 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站在客栈门口的红灯笼下面。 面色法袍皆被映照得一片血色,似是被东君先前的笑声所吸引,看向这边。 碧桃顷刻的脸色像是见了鬼。 那峭峻伟岸,静静凝望过来的人——长了一张和东君一模一样的脸! 第124章 何方妖孽。 碧桃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朝思暮想, 不久之前还做梦梦到的人。 只是按照碧桃的推测,两个人会在九霄宫飞升大典之上碰面, 碧桃无论如何想不到,会在这碰到明光。 明光持着剑站在廊下,整张脸没入猩红幽晦灯笼光线之中,看不清楚神情。 他不知是从何时站在那里,也不知看了多久。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明光一动未动,仿佛根本没有认出她。 碧桃想到方才东君做了什么, 而她因为太震惊又被禁灵未来得及躲避,再加上明光那醋坛子的性子……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大了好几圈,堪比大头鬼。 但是心中的惊喜依旧冲破了胸腔, 碧桃张嘴快速喊了一声:“明光!” 朝着明光的方向跑去。 东君生平第一次被人一巴掌结结实实在脸上, 也怔了一瞬。 他抬手摸着自己火辣辣的侧脸,这种热度像烧着的怒火瞬间传递到他的心肺, 连耳朵都嗡鸣起来。 过于震惊的情绪让他根本没有听到小鲤鱼喊了一句什么。 他侧头怒视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却根本都没有看他, 而是朝着客栈门口的方向跑去。 生气了? 东君本能追了两步,伸手抓住了小鲤鱼。 他反应过来, 是自己操之过急,方才的举动是他情不自禁, 可在小鲤鱼看来或许是冒犯。 东君拉着小鲤鱼的手臂, 脸上被扇了一巴掌的热度还没退下去, 就堆上了纯良的笑,正欲解释。 却被小鲤鱼反手一甩,挣脱开,而后“啪”一下, 力道极大地打在他的手臂上。 碧桃浑身上下的毛都奓了起来,这东君是突然间疯了吗?! 为什么要一直对她拉拉扯扯! 碧桃甩开东君之后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此刻盛满警告。 然后继续朝着廊下的方向,三步并作两步跑去。 东君难得有什么心虚和歉意,赔着笑脸不敢再去抓小鲤鱼,但是他足下移形换影,眨眼就跃过了小鲤鱼。 在小鲤鱼即将抵达客栈的廊下之时,张开双臂,像一座小山,拦在小鲤鱼的面前。 开口道:“我对刚才的行为道歉,我并非轻浮之人,也并不是故意,只是你太可爱,让我情难自禁。” “你若生气,随意打我便是,我绝不躲避。” 东君倒是也足够坦荡,既然都已经这样,他也不吝剖白自己的心意让小鲤鱼知道。 虽然和他想的按部就班有些差距,他的反应绝对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但是这个意料之外,让东君心潮涌动,欢喜蔓生。 原来人间情爱是这种滋味。 他只不过浅尝一丝,就有些理解了那些妖魔鬼怪会为何纵情欢愉,之死靡他。 碧桃如果不是反应够快,又会一头撞进他的怀中。 那就真的是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不过现在看来也已经说不清了。 东君说出的话让碧桃的表情逐渐扭曲,恨不得把耳朵给堵上,根本不敢听! 碧桃越过东君张开的双臂,看向一直站在廊下的明光。 只剩几步的距离,碧桃这一次看清了他的神情。 他面无表情,金瞳一眨不眨,其中投入了灯笼之影的猩红,完全掩盖住了原本的灿烂金色,让他看上去像一尊已经石化的邪神。 明光不动如山,动若山崩,长剑顷刻出鞘,挟着劈山开海之势,直接朝着东君的后背砍了下去—— 东君感觉到身后罡风袭来,反应也是极快地闪身躲过,转过身看向胆敢偷袭他的人—— 在看清楚明光的瞬间,东君的瞳孔也骤然舒张了片刻。 东君常年对付上清境的妖魔与异兽,那些东西的利爪与利齿,大多诡谲幻术千奇百变,经常会幻化成各种样子迷惑东君。 其中幻化成东君本人的样子更是不在少数。 “何方妖孽?!” “何方妖孽。” 东君本能开口暴喝的同时,明光也开口沉声诘问。 明光长剑再度变换剑招,朝着东君的心口命门刺去! 东君赤手空拳,足下移形换步,又一次躲过了这取他性命的杀招。 碧桃人都傻在那里了。 她从不喜欢误会,张口想要用最简短的话跟明光解释清楚。 但是张了张嘴,发现根本无法解释。 她根本就不知道东君究竟是突然间抽个什么风! 她在瞬间回忆了一番这短短几日的相处,完全没有察觉到东君的异常之处! 就像碧桃当时不知道林玄兔发什么失心疯一样! 还每次都会正好被明光给逮住,怎么总是有这种事情……碧桃简直哭笑不得。 东君喊出“何方妖孽”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个模仿他形貌的妖魔。 这里是太清境的星界,没有妖魔能够将人模仿得如此分毫不差。 东君灵活闪躲之余,愕然看着眼前对他恨不得杀之后快之人,简直以为自己看到了自己的分化之身。 再联想到小鲤鱼之前喊的两个字,东君终于意识到——这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弟弟。 顷刻间东君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 他看准时机,掠身上前,近距离架住了明光持剑的手,和他面对着面。 两人一人雪袍飘飞,一人玄袍翩跹,近距离对上的面容俱是美如冠玉,金瞳烈烈,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东君开口迟疑道:“明……光?” 东君认出了自己的弟弟,周身凛凛攻势便已经散去。 可是明光并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哥哥东君。 他趁着东君迟疑的间隙,向后撤步压剑下旋后上挑,招式简洁却足够凶厉,挑向面前这假扮他形容的“妖孽”的咽喉命门。 东君咬牙再度换步后撤,但横拦的手臂,还是被连带着衣袍割出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鲜血滴注,疼痛蔓延。 东君怒喝道:“你想杀我?!我是你哥哥东君!” 明光和碧桃两个人有个一脉相承的技能,那就是——不听狗放屁。 他哥哥东君在上清境,忙着和上源神真行走万界斩妖除魔,他上次跟随母亲去上清境都没有见到人。 东君怎么可能跑到太清境的竞赛星界之中来? 竟然妄称是他哥哥,明光招式越发凌厉,步步紧逼,寸寸压近。 眨眼就把没有武器的东君,逼到了廊下一处无处可躲的夹角。 东君碍于眼前之人是自己弟弟,不好出杀招,更不能随便冲破这城中的灵气禁锢,他若强行冲开,力量是可以回归,却无法保证不把这一城的人都烤糊。 只能辗转躲避,同时心中震惊于自己弟弟的剑术纯熟,招式千变万化,却又去繁留简,每一招每一式都直逼命门,令人无法招架。 他不是天资不好吗?! 东君再会移形换步,步履灵活,也没法在狭窄的廊角里面腾挪飞掠。 眼见着明光的长剑真的要砍到东君的脑门上,碧桃赶紧上前抱住明光腰身,把他朝后拉扯:“明光,明光!他真是你哥东君!” 明光被日夜思念担忧的人抱住,腰背违背他本人的意志,蹿起一阵酥麻和战栗。 但是想到小桃枝先前同这“妖孽”同行不说,还拉拉扯扯,郎情妾意。 盛怒之下,他猩红着一双眼睛回头,竟然对碧桃凶了一句:“放开!你还敢护着他试试!” 碧桃:“……”哇。 几天没见,明光变得好凶煞。 碧桃被“凶”得手一松。 或者说她被凶得腿一软。 她都要压不住笑意了,提前见到明光本来就开心,虽然碧桃并不喜欢制造什么误会,可明光为她吃醋的样子实在是好生迷人。 明光趁着东君被吸引注意,头都没转回来,手中长剑先行一转一横,眼见着就要把他亲哥的脑袋给削下来。 暗处窥伺的上源神真现身回廊末端,把东君身后的回廊栏杆悄悄地加固了一番。 免得他一身牛劲儿的好徒儿,人到绝路避无可避,再把栏杆撞碎跑了。 同时盘算着,要是东君的脑袋真让自己的亲弟弟切下来,他日后行事就一定能收敛点了吧? 到时候好徒儿就算是为了一雪前耻,也肯定能好好修炼功法,而不是仗着天赋高,整日糊弄课业,临阵磨枪,到处野玩,每每对战之时,像那些妖魔一样,习惯性拼自身的金乌之力。 反正东君法力高强,切了快点接回去也死不了。再及时带他归天证位,五雷也能把他的伤势弥合。 在此界的任务也就不用做了,到时候上源神真还能以自家徒儿被至亲所杀,心毁意崩之由,向万界天道狠狠地敲上一笔! 不过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避无可避的东君身上突然腾起了一阵热浪。 明光迎面被热浪一冲,已经挥到了东君脖颈之处的长剑生生停住了。 他感知到了绝对无法伪装的成年金乌气息,愕然僵在那里,身上凛凛杀意,登时犹如入海泥牛,分崩离析,不见踪迹。 上源神真叹息一声,心中惋惜无比,身形再度消失。 东君虽这么多年没有好好练习功法,但他本人又不傻。他正是因为脑子太好用了,才不肯脚踏实地去修炼那些枯燥功法。 东君做势冲开此城禁制,实则是为了泄露出一丝金乌鸟独有的气息。 上源神真喜欢自己的徒儿聪明,又不喜欢他太聪明,只会利用自己的聪明。 原本激烈的战局登时一溃,东君靠着栏杆站在那里,昂首挺胸,一切尽在掌握一样站在那里瞪视明光。 实则后脊也是出了一层的细汗。 他若是今日在这里掉了脑袋,他师尊上源神真能把大牙笑掉一排。 ……这世界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随随便便一个小鲤鱼能和他对法印不输,东君只当自己碰到了一个和他一样天纵之才。 可是谁来告诉他,他这天资愚笨的弟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纯拼招式功法,他手中纵使有武器,也未必能够拼得过。 东君心有余悸,却冷眼看着他这素未谋面的弟弟,等着他跟自己认错道歉,叫自己哥哥。 明光慢慢地垂下了长剑,身形站直。 可是东君想象之中的认错道歉诚惶诚恐并没有发生。 明光直勾勾看着东君,眉目堆压霜雪雷霆,那根本不是什么友善和亲近的眼神,而是充满了戒备和疑惑的审视。 他身如雪山青松岸立,面如冷铁磐石冷酷,半点未见险些杀了自己亲哥哥的慌乱与歉意。 仿佛用眼神在说——就凭你,也配是我哥哥东君? 东君一口气哽在喉间,张口就想骂人。 碧桃也感觉到了那一阵热浪,虽然碧桃嗅不出金乌鸟究竟是什么气息,见这两人停手,想是认出了彼此的血脉。 她伸出双臂,一脸亲昵地环抱住了明光。 那张东君刮一下都要挨一巴掌的桃花粉面的脸蛋,直接朝着明光的手臂上一靠,蹭了蹭,说话音调都变了。 软声道:“不是我要帮着他吧,他真的是东君。” “明光,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明光侧头看向碧桃,面上的霜雪却分毫未化。 反倒是东君的神情,和碧桃刚刚在回廊下看到明光时一样,仿佛是见了鬼。 “小鲤鱼你在做什么……你认识我弟弟?” 东君伸手就要把碧桃从明光的身边拉开,但明光刚刚垂下的长剑重新抬起,无声拦住了东君的手。 东君:“……” 就在这时,客栈里面突然跑出了一个人影。 这人影正是方才推开窗户看底下热闹的人其中之一。 他本已经脱了衣物要睡了,明日晨起,他们还要继续赶路。 结果未曾想只是推开了一扇窗户,就看到了一直苦寻不到的人! 他赶紧胡乱把衣服什么的都套上,如今跑下来,衣衫不整长发散乱。 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看到了碧桃之后,一双异色双眼,轮转出了漩涡。 “碧桃仙姑!”太极飞快朝着碧桃跑过来 碧桃回过头,太极冲到她面前,因为这些日子过度担心,太极一时间没能压抑心中的激动,张开双臂直接把碧桃搂住了。 声音惊喜道:“碧桃仙姑!” 碧桃被太极抱住,明光后撤了一步,东君却眉头乱跳,神色诡异。 不过太极很快松开了碧桃,一双转轮眼,上上下下扫视碧桃片刻,还是问道:“碧桃仙姑,你没事吧?” 碧桃看到太极完好无损,又在这间客栈,想来是跟明光在一起。 碧桃在未曾下界之时,对明光说让他帮着看顾太极,如今看来,他把太极照看得很好。 碧桃笑着说:“我没事。” “我、有、事。” 旁边原本站着一脸矜傲,等着亲弟弟致歉的东君,开口切齿道:“他叫你什么?” “小鲤鱼,你叫什么?” 碧桃刚刚才小下去的脑袋,顿时又大了起来。 后颈发麻,不着痕迹地后退。 东君身形一掠,上前要抓碧桃的手腕,却又一次被斜侧方的明光用长剑挑开了。 东君眼中猩红,对上明光眼中血色,两人无声对峙。 片刻后,东君没有再抬手,但他瞪着碧桃,怒极反笑道:“你叫……碧桃?” “你就是那个碧桃……” “那为什么你告诉我……你叫占魁?” 碧桃原本只是隐瞒了名字,这根本没什么。 但是在东君突然发疯对她倾诉爱慕之意,又被明光听到了,而明光刚和自己亲哥哥打了一场,对她显然误会未曾解除的当口——她隐瞒名字这件事情,就显得别有用心。 而且这一两句话根本解释不清楚,得从头开始说。 东君显然也没有给碧桃从头解释的机会。 “小鲤……不,”东君双眼红透,笑得极其瘆人,“我应该叫你碧桃。” “碧、桃、玄、仙、是吧?” “怪不得你反杀得那么轻松,怪不得你聚拢人心手到擒来。” 原来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鲤鱼,不是他突然就“捡到”了宝贝,找到了能与他计谋心计不相上下的红颜知己。 而是以野仙灵之身爬到玄仙之位,声名震彻九霄。以一己之力搅动古仙族与功德仙位不得安宁的碧桃玄仙啊! “怪不得哈哈哈……”东君点头笑着。 他看着碧桃,被愚弄和戏耍的愤怒,与才刚刚心潮涌动,满心欢喜对人倾诉爱慕,就发现那人竟是自己弟弟爱侣的耻辱,堆叠交织,让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他额角和脖颈的青筋暴起,站在碧桃面前没有再向前一步,可他双眼死锁着她,周身热浪不可自控地倾泻而出。 “所以这一路上……你都在耍我。” 东君抿住颤动的嘴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面搓出来的:“你用那种眼神看我……吸引我的注意,原来你是在透过我看我弟弟……” 这简直比之前碧桃迎面拍在他脸上的那个巴掌还要重千倍万倍。 他被这沉重的“一巴掌”简直扇得晕头转向。 东君何其骄傲,他自出生开始,就是众星捧月,万众瞩目。 碧桃曾经放言登上的九天之巅,东君生来就在其上。 甚至不屑那个位置,逃离放弃,潇洒去上清境。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被人当替代之物。 还是当成自己亲弟弟的替身! 碧桃听着东君的指责,表情精彩绝伦,简直觉得他不可理喻。 “我不告诉你我叫什么又怎么了?我有什么义务非得告诉你?就因为你是明光的哥哥,我就得乖乖告诉你我的名字,然后把你供起来吗?” “你少在那里胡言乱语,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成明光的替身了?” 碧桃斩钉截铁道:“我一眼就认出你不是明光,而且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乃天界太子明光的相好。” “你还说了明光是你弟弟,而且我怎么就耍你了?” “什么叫我看你的眼神暧昧,我误导你?我看云梦看护法天师,我看谁不是那个眼神?” “我就长这样,我看狗都是那个眼神!” 东君简直要被气疯了,手指哆哆嗦嗦指着碧桃:“你还敢狡辩?!” “你明知我是明光的哥哥,不肯自爆身份保持距离,收了我的礼物,又暧昧不清地叫我哥哥,引我对你动……” 东君咬牙逼近一步道:“你敢说你不是蓄意耍我?!” 碧桃未等后退,持剑的明光上前一步,挡在碧桃身前。 碧桃奓起浑身毛发,上去要跟人掐架的气势,因为明光的维护,而迅速像被放了气的吹肚鱼。 瘪瘪地上前一些,贴在了明光的后背上。头埋在他的后背深吸一口气,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想不合时宜地咬他一口。 咬不了,悄悄地亲了亲。 碧桃身侧的太极两只眼睛根本不知道往哪看好。 虽然根本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更不明白从哪冒出了两个明光玄仙。 但见碧桃亲……其中一个,那另一个一定是赝品! 他也上前一步,挡在碧桃的面前,转轮眼转动,试图迷惑赝品。 东君根本完全不受太极的天赋技能影响,金乌一族,血统之中就有明心破妄之能。 东君对上明光屡次阻拦他的身形。 怒道:“明光,你是被猪油蒙心了吗?她显然是在愚弄你我兄弟二人,将你我当成掌心玩物肆意羞辱,你还要护着她?!” “你不要血口喷人!” 碧桃躲在明光身后,从明光和太极两人身形的夹缝中跟东君对峙:“我收了你给我的仙珠不假,但你且问一问,这世道,随便给谁谁不要啊?傻吗?而且是我让你去挖的吗?” “要我叫哥哥的不是你吗?” “是你说叫一声哥哥那些仙珠就给我,你本来就是明光的哥哥,我是明光未来的妻子,我叫你哥哥我哪里不对?” “再说我引你……动情,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碧桃也是气得不轻。 却不耽误她把手指插到明光后腰的腰带里面,悄悄地勾他紧绷的腰身。 她纳闷道:“我与你素昧平生,到今夜,此时此刻也不过才刚刚认识了四五天,谁会四五天就对一个人倾心?” “而且我自问言行举止一视同仁。” 碧桃眼见着办完入住的护法天师一行人都过来了,碧桃更是无所畏惧,挺着脖子说道:“我那些队友们可都看着呢,不信的话就找他们来评评理,我究竟有没有对你行勾引之事!” “我对旁人关切更甚呢,怎么别人都没误会就你误会了?” “还不是你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碧桃的话音落下,那些队友们也都过来了。 但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两个霆霓,都傻在当场。 只有护法天师寒商,上前询问碧桃:“仙子,是出了什么事?” 碧桃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指着东君方向,问道:“护法天师你说,我这一路上可对他做过任何暧昧勾引之举?” 寒商眉目淡漠如水,看了一路上明显对仙子心怀不轨的霆霓一眼,开口声若裂冰碎玉:“自然不曾。” “仙子躬行仁义,对我等恩重如山,仙子行事光明磊落,冰清玉洁,并未对任何人做出暧昧引诱之举。” “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东君彻底气疯了。 他笑着后退数步,指着碧桃,指着明光,指着所有人道:“好……好!” 好一个冰清玉洁,光明磊落。 好一个是他自作多情! 好一个鬼迷心窍,色令智昏的弟弟! 东君身上的热度迅速攀升,他已经双眼猩红一片,全无半点代表理智的金色。 可他后退,并不是在强冲禁制,要把所有人付之一炬。 而是在强压禁制。 他性情那么冲动,几近魔障,一直需要上源神真给他设下禁制,来压制力量。 但唯有这一次,是他第一次自己尝试压制。 他总不能……总不能烧死他的亲弟弟和小鲤鱼。 东君呼吸急促,闭眼咬着唇,全身上下,如遭火焚。 仿佛骨骼之中长出无数的尖刺,又像有人将烧红的铁针插入了他的皮肉。 东君在神魂要被撕裂一样的痛苦之中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自己的力量都无法控制了呢? 上源神真现身,手中不知道扣着一个什么法器,在东君身后,朝他的耳边轻轻晃了两下。 “叮铃铃——” 所有人都跟着神魂一震,仿佛灵台被暴雪狂风席卷而过,神思骤然一清。 东君眼中的猩红霎时间退却了一半,转头看向他的师尊上源神真,那一刻他的眼神委屈得像个孩童。 所有人都在指责他,敌视他,排斥他。 这种千夫所指的境地,东君并不是生平第一次碰到。 他在之前历劫之时,不知道碰到了多少次。 可是东君从不在意。 但是这一次……他却无法不在意。 无法不顾一切地爆发,也无法凶狠决绝地去反击。 因为这其中,有他亲弟弟,更有……小鲤鱼。 他斩妖除魔,濒临生死之境,从不退却。 却是生平第一次,明白何为进退两难。 上源神真开口,音若冷雨,将东君眼中剩余的猩红也肃清,拉着东君道:“好徒儿,为师的酒壶空了,随为师去打一壶酒吧。” 东君艰难地点了点头,僵硬无比地暂时被上源神真拉走了。 而东君一走,廊下之人纷纷松了口气。 明光回身扫下碧桃勾在他腰身的手指,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客栈门口走去。 碧桃的脑袋又大了。 第125章 五阴炽盛 她看着明光头也不回的背影, 心想今晚又将是一个磨破了各种皮子的不眠夜。 首先是嘴皮子。 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湿润了一下, 而后深深吸了口气,准备追上去开哄! 但是她未等吸进去的一口气吐出来,走了几步的明光,发现小桃枝没有跟来,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她。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碧桃那么聪明的人, 这次是真的没能领会到明光是什么意思。 明光去而复返,金瞳灿亮看着她,而后又一言不发地将佩剑换了只手, 抓住碧桃的手腕, 拉着她朝门口走去。 碧桃看着被明光的大掌紧紧攥着的手腕,快速眨了好几下眼睛。 惊讶地挑起眉。 “仙子, 房间已经开好了。”护法天师寒商, 在这时候突然开口。 他是在征求碧桃的意见, 也是在询问她是否自愿跟着那个新的“霆霓”走。 若是不愿。 他,包括他身后的这些人, 纵使心怀鬼胎相互之间并未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可以说是一盘散沙。却依旧愿意为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的仙子, 全力一战。 众人显然同寒商的意愿相同, 在寒商问话之后, 个个神色紧绷,上前一步。 甚至有人暗暗地将手压在腰侧的武器或者法器之上。 只要碧桃一个摇头,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碧桃听到护法天师的话转头。 看到蓄势待发的众人,碧桃笑了笑。 站住回身, 把明光也拉扯着转过身,指着明光道:“你们不用担心,给你们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夫君!” “和霆霓那个阴晴不定的不一样,我夫君名叫明光,人品贵重,稳重可靠,法力高强,清风朗月,是个真正的潇潇君子,日后相处下来你们就知道了!” 碧桃炫耀一样说:“虽然他和霆霓看上去长得像,不太好分辨,但是也不难分辨,沛然清正的就是他,邪气难压,笑起来嘴歪的是霆霓,而且我夫君唇色比霆霓的浅很多……嗯?” 明光拉了碧桃一下,让她快别说了。 他被那一连串夸赞弄得有些耳热。 碧桃对着护法天师他们一挥手,道:“房间开好了,你们自行安顿,吃的喝的或者想要去城中买什么,钱都在天师那里,问他拿就好。” “我自然是要和我夫君一起的。有什么事情明天聚在一起再说哈!” 碧桃说完,就被明光拉着快步进入了客栈。 只不过随着两人摆脱众人视线,明光抓住碧桃手腕的手一点点下滑,悄悄攥住了她的手。 碧桃被拉着手,心中一边甜蜜,一边忐忑。 盘算着等会儿用什么话术哄人,能用最快的时间把人哄好……猪蹄子肯定是吃不上了,至少天亮之前得睡觉吧? 每往上走一个台阶,碧桃打消明光醋意的策略就衍生出一个新的。 而不仅碧桃忐忑,此时此刻在九天之上看着银汉罟的一众仙位,虽然不是碧桃本人,但也都不由得把心提起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被明光玄仙当场抓住这种事,明光玄仙的性子那么难搞这可怎么哄啊!” “我就说东君这些天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围着碧桃玄仙转来转去不对劲,他竟然喜欢碧桃玄仙!兄弟阋墙,兄弟相争,兄弟共妻……” “刚才真的是太精彩了,凡间的戏文也不敢这么写吧……呲溜。” “啊哈哈哈,太极冲出来抱住碧桃的时候,我以为他们三个要打起来了。”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奇怪吗,东君为什么还打不过明光玄仙?东君不是天纵奇才吗?太清境之中的古仙长,到现在还用东君的天赋作为类比,来教训自己家的小辈呢。那一句‘你不努力你不吃苦,你以为你自己是东君天赋卓绝,过目不忘吗’,我就问问古仙一族谁没听过?谁没听过!”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① “所以东君对碧桃玄仙是一见钟情吧……这不愧是兄弟俩,长得一模一样就算了,喜欢的类型也一样哎。” “两个人长得像我承认,但是你们都忘了吗,明光玄仙可是被巧取豪夺的。一见钟情的只有东君一个人罢了哈哈哈。” “人间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你们且看着吧,今天晚上碧桃玄仙要是不使出浑身解数,明光玄仙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也不是什么问题,碧桃玄仙舌灿莲花的本事谁没领教过。” “我已经拿出了纸笔,打算记录一下碧桃玄仙的哄人秘诀,我家那位也太喜欢生气。” “明光玄仙总是这样要人哄着捧着的,时间久了也好累啊,也就碧桃玄仙受得了。” …… 明光的房间开在这家客栈的二楼,天字三号房,甲。 碧桃被拉着一进去,明光关上房门,就松开了她,就径直朝里间去了。 哦,这是开始了。 刚才在外面没有发作,这是打算把她带回屋里再算账。 还好还好。 要不然明光不让她进房门,她还得站在门口拍门拍到半夜,别的倒好说,碧桃一点不嫌累,但是扰民嘛。 这关起门来哄人就好很多了。 碧桃组织了一下语言,径直朝里屋走,一边走一边说:“你不要相信东君胡言乱语,我跟他真的没有任何逾矩的相处,我收了他的仙珠也是打算给你的……” 明光手中攥着个纯白细条的“巾栉”出来,快步走到碧桃身边。 他一抬手,碧桃把双手的手腕举起来。 碧桃心说明光还喜欢这种玩法了? 果然五阴炽盛之劫就是刺激啊! 碧桃举着双手兴奋道:“你捆你捆,但我必须要说,你再怎么刑讯逼供,我也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明光走到了碧桃的身前,一抬手……把巾栉按在了碧桃的脸上。 他并没有把碧桃捆起来,修长的手指攥着巾栉,把碧桃的额头和下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的灰,轻轻地擦掉了。 碧桃:“……” 她举着双手忘记了呼吸。 怔怔地看着明光。 这是什么路数? 明光给她擦了两下,把手里的巾栉抖开,又翻了一个面折上,给碧桃擦脖子。 碧桃这才发现巾栉不是巾栉。 碧桃的声音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有些干涩变调,又胆战心惊地说:“这……是腰带吗?你的腰带?” 难道不绑手,要勒她的脖子吗? 也不是不行…… 但是勒狠了,可不太好治疗,城中禁灵,留下青黑的印子倒是能够遮盖,恐怕明天集结队伍说话要沙哑了。 “嗯。”明光用一根手指抬起碧桃的下巴,擦她下颚,说道,“这屋子里面的巾栉不是新的,不干净。” 他动作轻柔,垂着那双金灿灿的眼睛,一点也不见其中山火爆发的猩红前兆。 等他把碧桃的脖子也擦完了,看着碧桃,不甚满意道:“我叫小二来给你弄洗澡水。” 洗澡水? 是要鸳鸯戏水。 还是要把她这个“鸯”溺死在水里? 碧桃终于忍无可忍地抓住了明光的手腕说:“你想干什么快点吧,我保证不反抗!” 明光静静地看着她,面露纠结,风马牛不相及地说:“我刚刚洗完澡……” 碧桃莫名其妙。 然后下一刻,就把碧桃搂住了。 碧桃刚刚被抱住的时候还“如临大敌”,明光的态度实在是太不对劲了,让她总觉得明光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可是明光抱了她很久,很紧。 两个人之间一丁点缝隙都没有,满满当当的怀抱,像是把心的所有缝隙都塞紧。 期间明光一句话都没有说,侧脸和鼻尖,不断地蹭着她的脸和颈项。 细细痒痒的灼热呼吸,带着失而复得的战栗,从明光因为心脏狂跳而震颤的胸腔,传递到碧桃的身体之中。 那听起来简直像无声的悲鸣。 他淡薄微凉的双唇,抵在碧桃的额头上,半晌都没有挪开。 那一块他才刚刚用自己打湿的腰带擦过。 碧桃僵硬的脊背,在这样毫无保留的怀抱和令人心悸的情绪之中,一寸寸地酸软下去。 到最后她几乎是挂在明光的怀中,眼眶潮湿。 思念正如此刻屋内流动的空气。 看不见,却一呼一吸能为人接续性命。 珍重的弧度若是能被看见,就是明光此刻拥抱碧桃时弯下的脊梁。 碧桃本来觉得自己猝不及防找到了明光,血液之中的狂喜可以支撑她大战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可是被这么抱了一会儿,她才感觉到自己的疲累,自己游刃有余之下的担惊受怕,都像是被暖泉浸泡后浮起的泥沙。 她传送下界途中丢失了一段记忆的失控感,她没能和明光传送到一起的焦灼,她担心如此残酷的世界之中,太极会被人害死的恐慌。 都伴着明光温暖的怀抱倾巢而出。 她闭上眼睛,脑中之前想的那些千万种哄人的方式,都像是落入海中的雨滴,消散无踪。 明光许久之后才开口,没有诘问,没有误会。 他声音强压着哽咽,颤声道:“你吓死我了。” 传送的途中,明光感知到了雷光的撕扯,便知道他们没办法传送到一起。 明光落地睁眼就险些急疯了。 上一场竞赛,小桃枝只是个神仙位,没人能想到她一步玄仙,都有那么多人要杀她。 这一场落地后,明光发现整个竞赛场都被人动了手脚,他不敢想象小桃枝会遭遇什么。 他在落地的那一刻就五阴炽盛,恨不得杀了见到的所有人。 却只能强压心绪,聚集人马,日夜不休地到处寻找打听碧桃的下落。 他今夜就是准备出去继续在城中和谪仙盟做交易。 小桃枝再怎么厉害,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生怕小桃枝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遭人毒手。 他在廊下看到她的那一刻,没有马上动,不是他在看着她同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嬉闹,愤怒滔天。 他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每一天都会做可怕的梦,而且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幻觉。 五阴炽盛,果真可怕,明光要控制自己,非常非常难。 他在看到她的短短几息之间,简直死去活来了一次。 待到重新活过来,确认了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不是他看谁都像小桃枝。 才有心思去理会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与小桃枝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发现那个人阻拦小桃枝走向他,明光才动手。 若那人不是他的哥哥,明光真的会不惜因果缠身杀了他。 不为什么争风吃醋,只为那人竟敢变幻成他的模样迷惑小桃枝,一定是图谋不轨。 若没有五阴炽盛,明光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对小桃枝不仅仅是男女情爱,他已经无法接受失去她的事实。 什么竞赛,什么争强好胜,在找不到她看不到她的那段时间里,在逐步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的过程中,都变得再也不重要。 他这一生到此,二百多岁,回首来路,满打满算,所拥有的一切不过一个小桃枝。 失去了她,九天万界,天上人间,他还有什么呢? 明光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耳畔。 碧桃从来不是个软弱的人。 可这一刻她的眼泪是真的没忍住被惹了出来。 碧桃贴着明光“博大”的胸肌哭了一阵子,蹭了两下又没忍住笑了。 好软啊。 而且他们两个有什么好哭? 又不是生离死别。 碧桃有众生之心在,只要众生不死,她的执念不消,就像流星一样,没有人能真正将她杀死。 至于明光,且不论古仙一族还要“挽回君心”,就冲他爹娘哥哥,更是没人敢动他。 她把脸蛋调转了个方向,用另一边脸蛋,贴着明光的胸肌。 那被明光给勾起的感性,很快被心底里爆发出的愉悦给淹没了。 明光竟然没有冷言冷语地诘问她,也没有生气! 嘿嘿嘿嘿嘿。 碧桃抬头想要看明光。 明光不允许碧桃抬头,用手压着她的脑袋。 等到他把自己情绪控制好,声音也不那么怪异,连眼圈的潮湿都干了,这才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好脏。” 正蹭得来劲的碧桃一僵。 明光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又说:“有一股土腥味儿。” 碧桃:“……” 她日夜兼程赶到这边,路上确实没有闲着没事就给自己掐个清洁咒术,浪费仙珠不说。 头发都没怎么好好梳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她拾掇自己给谁看啊? 给银汉罟看啊? 结果一见面明光就嫌她脏! 碧桃伸手砸了一下明光的胸膛:“你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 明光不仅破坏了,而且破坏得非常彻底。 “我才刚刚洗过澡,现在又要洗了。” “就抱我一下至于要洗澡吗?!”碧桃实在是羞恼,抬起头看着明光道,“你过分了啊!” 明光问她:“你几天没换衣裙了?” 碧桃:“……” 她一直就没换过,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 在那个谪仙驻扎地里面倒是搜出来了几套女装,但谁知道那是谁的,曾经干过什么? 她的这件衣裙其实已经烂了,但因为本身就是飘飘洒洒的纱裙类型,烂掉几处,看上去也不违和,就像本来就是这个样式。 所以碧桃就一直穿着,没有换。 明光一直看着她,等待回答。 碧桃小声道:“五天……半吧。但是我有用清洁咒术啊!” 明光说:“下界之后,不是九天天地无尘,会有臭秽浊污之气,清洁咒术无法彻底清除……” “行了行了行了行了!道长你别念了!久别重逢,你就逮着我说这些吗?!”碧桃眉头挑得高高的,眼带挑衅。 明光看着她,一双眼流转着碎金般的光彩,温柔华美极了。 然后他说:“我不喜欢你身上带着别人的味道。” 碧桃:“哪有别……” “之前他抱你了。”明光说。 提起这个,碧桃顿时气焰全无:“我只是没有躲开,你也听到了,是他自作多情。” 说起这个,碧桃想到东君不敌明光,被堵到角落的事情。 落凡城禁灵,东君有灵气早就用了,若没用,他速度那么快,天赋技能恐怕是在脚上。 真是个逃命的好技巧啊。 明光看着碧桃,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碧桃意识到自己不合时宜的晃神,清了清喉咙道,赶紧转移关于东君的话题。挣开明光的手说:“要不然我还是去洗澡吧,洗得干干净净香香软软的好不好?” “嗯。”明光也没有不肯放过她的意思。 碧桃悄悄松口气。 明光去叫小二准备浴汤,再拿一些点心。 碧桃听到之后,揉了揉空荡荡的肚子。 心说也行吧,今天晚了,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明天再吃猪蹄去。 热水很快送过来,碧桃脱衣服洗漱之前,明光叮嘱她:“先吃两块点心,免得洗澡时候头晕。” 碧桃被他温柔得有点后背发麻。 心说她又不是个凡人,放血放两碗都不一定头晕,还需要吃点心? 但碧桃又极其受用明光这样子,笑嘻嘻塞了两块,然后去洗澡了。 明光也重新冲洗了一番,又掐了两个清咒术,把自己弄干。 他和碧桃不在一个屋子里,他身上因为不肯借用仙珠运转灵气,纯靠硬拼所受的伤,青青紫紫密密麻麻。 两人的银汉罟全部停止转放,诸仙还以为今晚都不会亮了。 但也就一盏茶的工夫,明光穿戴好,坐在桌子旁边等待碧桃。 碧桃洗好出来,发现桌子上竟然有崭新的女子衣裙。 她惊讶的同时,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碧桃抱着衣裙转了一圈,妃色的裙摆褶皱极密,转起来飘若盛放的花朵。 “就在这城中,昨日到了这城中买的。” 确实是昨日买的。 却并不是他知道会遇到碧桃才买的。 是明光一行人,听说了一个身穿妃色衣裙,性情极其刚烈的木灵女子,被人给抓住,因为不肯做人炉鼎,自绝割掉了半个脖子,而后被人卖到落凡城中的风月场。 这才急匆匆赶来此地。 明光带人闯入其中,救了人,却发现不是碧桃。 是一位数百年前天界判罚下界历劫的女仙。 衣裙是救人之前买的,明光并没有给她。 那女子如今也在客栈之中,明光让她自行离去,她说自己无处可去,要跟着他们。 碧桃穿好了衣物,明光三言两语,把这件事先说了。 碧桃挑眉,搂住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 “她不走就让她跟着呗,我队伍里也有一群人呢。” 碧桃在明光的脸上吧唧一口,说道:“快闻闻,我洗得香不香?香膏放了两块呢。” 明光呼吸一滞,挺拔的鼻梁贴在碧桃的侧颈,细细嗅过之后,仰起头看着她道:“香。” 碧桃也看着明光,两个人同时向前,四片唇碰到一起,便是漫天华彩,银花火树的激情涌荡。 只不过在碧桃把手伸到明光领口里的时候,他突然呼吸不稳地停下了。 抓着碧桃的手,声音有些微低哑说:“你饿了吧,把头发束一下,我们去街上吃东西吧。” 碧桃:“……啊?” 不是应该激情四射昼夜不分直捣黄龙倾囊相授吗? 碧桃本来没觉得饿的。 她躁动着呢! 可明光的话音一落,碧桃的肚子唱戏似的,开始敲锣打鼓。 这一路上确实没吃什么正经东西。 主要是已经下了凡界,知道能吃到猪蹄,就不肯再吃别的东西凑合,宁可饿着。 等她被明光牵着手从客栈之中走出来,走到街上的时候,碧桃的脑袋都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好像被人给灌了水进去。 脑子已经浆糊一样无法思考,走路都深一脚浅一脚的。 原来被人全心全意地疼爱着,是这种滋味啊。 碧桃追逐了明光那么多年,确实有想到过按照他的性子,一旦撬开他的蚌壳,他的内里一定是极致的鲜美柔软。 碧桃吃也吃过了,确实如她所料。 但是碧桃时至今日才发现,蚌壳里面有价值连城的珍珠。 她像个起早贪黑的渔民,捞到了一个大蚌,千辛万苦地抠开,只想着大快朵颐一顿。 却意外地一夜暴富。 碧桃脚底发飘,魂飞天外,直到她被领到了一个卤猪蹄和卤汁煮面的小摊位前面时。 那仙位绝对不会喜欢的,夹杂着浊气的卤下水味道飘进了鼻腔——碧桃被香气勾回了神思,一脚踩在地上,却没能落实。 又陷了下去。 陷入了这弥散着人间烟火的万丈红尘之中。 明光温和的声音响起:“要四碗卤煮面,大碗,再要六个卤猪蹄。” “好嘞这位仙君!再晚来一会儿啊我就要收摊儿了!” “不过还有其他的仙人要来吗?摆上四副碗筷?” 明光背对着碧桃,对那摊主摇头。 刚刚洗过的,散发着香气瀑布一样的墨色长发在他身后簌簌晃动。 碧桃不可自控地贴上去,埋进去。 听他声音伴着胸腔一起震动:“一副碗筷。” 碧桃只觉得自己被这万丈软红尘瞬间没顶,自此再也无法自拔。 她认为的久别重逢,是先解释清楚误会,这过程可能会耗费大量的时间,而后倾诉情肠思念,再然后是不顾一切,酣畅淋漓地交媾宣泄。 但是此刻碧桃嗦着面,啃着猪蹄。 满手流油,满嘴生香。 明光手里捏着一块锦帕,时不时倾身给碧桃擦嘴。 他再怎么压制,也压不住眉宇间的嫌弃。 嫌弃碧桃的吃相,也嫌弃这摊位的气味和经年油污。 但他眼中金光融融,尽是温柔。 碧桃又一次产生了第二场竞赛时,卫丹心为她点了一盏人间烟火,煮了一碗糙米粥,就让她血肉融化,筋骨难支,觉得就这么和他做一世凡人,一生一世的夫妻也心满意足的没出息的想法。 从始至终,碧桃渴望的从来都是这一盏等待她回家,为她一人独亮的“人间烟火”。 她为了这一点亮光,爬到天际,摘下了一个太阳。 日轮温柔入怀,碧桃要被烤化啦! 125-130 第126章 杀杀杀! 碧桃吃得饱饱的, 浑身都撑得软软的,心满意足又被明光拉着去街边没有关门的那些成衣店里面买衣裙。 落凡城来往的“仙人”较多, 驻扎着的谪仙盟人员,更是即便失去了仙珠,也不肯沦为凡人,但凡是有选择的,衣着用具皆要带着“仙气儿”。 因此碧桃经常穿的那类衣裙,就非常多。 明光又开始上瘾一样,一套接着一套地给碧桃挑选。 碧桃站在那里, 乖巧得像个提线木偶,被明光摆弄来摆弄去。 碧桃最先感觉到的,是自己不对劲儿。 她脑子空荡荡的, 想思考点什么, 思维却聚拢不起来。 这种脑子像是被狗给掏干净的时间太长了。 她再怎么爱明光,也不至于沉溺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这第三场竞赛, 五阴炽盛的威力, 果然最强。 最后两个人选了两大包衣物, 和店家说好让他们明天一早送到客栈。 明光给碧桃又买了很多精致首饰,胭脂水粉, 总之就是女子日用,全部备齐。 这时已过子时, 落凡城里面还是非常热闹。 有些商贩关门歇业, 但是有些商贩在这时候就已经撑开门面, 开始准备早上人们会吃的包子和抄手一类的食物了。 碧桃和明光两个人牵着手,悠悠荡荡地走在人潮稍微稀疏的街道上,仿佛他们根本不是下界竞赛的仙位,而是一对凡间最寻常不过的年轻夫妻。 风华正茂, 情意正浓。 碧桃打着哈欠,半挂在明光的手臂上,被他拖着朝客栈的方向去。 嘴里嘟囔:“刚才那家的卤猪蹄不太够入味,要是再烤一烤,配上一壶烈酒就更好了。” 明光的一条手臂撑着碧桃整个人的重量,另一手提着两人买的东西。 闻言站定,低头温和地对碧桃说:“你要是想喝酒,我们现在去买,还有很多酒肆未打烊,想吃烤的猪蹄……就买回来,叫店家去烤一烤,再配些小菜下酒怎么样?” “那卖卤猪蹄的估计已经回去了。”碧桃说。 “那我们就询问周围的商贩,问问他家在哪,找到他家里去买,若打扰了他休息就多给一些钱财补偿。” 碧桃笑着,扒着明光的肩头,亲吻了一下他下颚的小红。 虽然勉力分辨了他眼中没有什么红丝爬出来,却也已经彻底确定了——明光也不对劲儿。 而且才刚刚吃饱,紧接着又要喝酒又要吃烤猪蹄,人家都收摊了还要去找,这都不是麻烦人,这是有病。 明光从来就不是个多么好的性情,就算是作为卫丹心时,他也绝不可能事事顺着碧桃。 碧桃怀疑,她现在就算是要上房揭瓦,明光也照样会顺着她。 碧桃要是想要一个千依百顺的伴侣,她也不可能会找明光。 她爱的是一个可以和她相互依靠,相互争斗,相互制衡,也相互辅助,打起架来恨不得打对方一脑袋包,好起来也能干塌床铺的男人。 偶尔的温柔似水,她享受过也就罢了。 可五阴炽盛放大的不会仅仅是一种情绪,明光会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爱她,也会越加的极端才对,而不是这样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这小鸟儿搁这装呢。 碧桃早就该察觉到明光不对劲儿,只是她和明光一遇上,五蕴悄无声息被激发,她自己也不对劲儿,才没能早早发现。 等到两人出了正街,没什么人看着他们,明光就把碧桃直接抱起来。 像抱小孩子一样,让碧桃坐在他一条手臂上。 每走上几步,就要仰起头亲一亲碧桃的下颚,脸蛋,简直腻歪得令人头皮发麻。 碧桃圈着明光的脖子,明明没有醉酒,却觉得自己醉到骨酥肉麻,已经要不省人事。 她尽情享受着此刻满溢的幸福与安宁,心中盘算着怎么打破这种沉溺至死的氛围。 他们要是一直保持这种状态,都不用什么古仙族精心算计,随便来个人就能把他们弄死。 翱翔在天际的雄鹰难以捕捉,旁若无人戏水的鸳鸯却能被一箭射死。 然而在碧桃刚刚想到两个人不应该单独出来,至少应该带着几个人的时候——两侧的街道巷子里面突然钻出了一群人,其中几个人手中扯着一张大网,迅疾地朝着两个人兜头盖过来! 碧桃去抽明光腰侧的佩剑,第一时间劈上了在他们头顶撑开的大网。 这群人显然有备而来,这张网也不是什么凡物,而是一件法器。 寻常的佩剑根本无法劈开,碧桃本能去调动身体之中的灵气。 明光的反应落后碧桃一步,但也试图反击,可惜等到碧桃和明光两个人被大网罩在下面,变成了“网中猎物”的时候,碧桃才想起来,这落凡城之中禁灵。 操。 她心中骂了脏。 真怕什么来什么! 竟然阴沟里面翻船了! 明光本来是抱着碧桃的,被大网罩住之后,他把碧桃护在身下,在这大网离地而起之前,将手指塞入唇齿之间,响亮的口哨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之上响起。 不过在响到第二声的时候,明光的脖子架上了一柄长剑。 “把手拿出来。”一个男子恶狠狠地勒令明光。 明光把手从嘴里拿出来,并非顾忌脖子上的刀,而是那刀尖差一点就戳到他怀中的小桃枝。 那个男子显然也看出明光在意碧桃,又加了一句:“再敢发出声音,爷的刀就把你们两个穿成串儿!” 大网被抬着离地而起,碧桃和明光两个人抱成一团,被抬着迅速朝一个昏暗的巷子里面跑去。 看这群人娴熟的手法,显然这么抓人不是一次两次了。 碧桃回忆她方才和明光“招摇过市”的样子……心道温柔乡果然古往今来都是销魂蚀骨,要人命啊! 不过碧桃再怎么因五阴炽盛而迟钝,总不至于被人窥伺也发现不了。 就算她没有发现,明光也不可能没有发现。 在街上的时候,确实没有任何异样…… 等到两人运送到民居后面的一处远离街道的宅院,被放置在一间屋舍大堂中时,这个疑惑总算是解开了。 屋子里长明灯的灯光明亮,很快有人拱卫着一个女子进门。 明光看到了那女子后,开口声音寒凉刺骨:“疏影。” 认识? 随着那女子靠近,碧桃见她也穿着一身妃色衣裙,而且脖子上缠着白纱,碧桃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人就是明光之前在风月场救回来的女仙。 明光之前同碧桃说过,这个被救的女仙说要跟着他们的队伍,说自己无处可去。 “是我啊,没想到吧。” 那被明光称呼为疏影的女子,接了明光的话。 她走到两人近前,隔着一层大网,俯身看着明光说,“我听闻你在谪仙盟,用了数颗仙珠作为筹码,大肆寻找一个身穿妃色衣裙的木灵女子。” “本来在飞天楼,你和你的人就应该落网。” “谁料你小子倒是本事够大,伤了我那么多手下,硬是把我给抢出来了……” 一提起这个,疏影的表情简直痛心疾首。 妍丽的眉目都染上了戾气。 “不过你就算再怎么有本事,也逃不过我这捕仙网。” 疏影如血的红唇,朝着一个方向提起,邪气四溢的好似女子样貌的东君。 “让我来看看,这个就是你不惜仙珠寻找的女子吗?” 明光护着怀中的人不让她看,却不可能完全将碧桃挡住。 疏影绕到明光身边,看到碧桃之后,嗤笑道:“护得还挺紧,也不过如此。” “长得也就那样,柔弱无骨楚楚可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是你们这些男人一向最喜欢呵护的女人!” 碧桃:“……” 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和这些词联系到一起。 挺新鲜。 明光把碧桃的头按进怀中,怒视疏影。 “这么护着她?” 那疏影眼中爆发出妒恨之情,“之前她不是已经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双生子哥哥混在一起了吗?我在二楼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两个分明有苟且!” “你就这么轻易原谅了她,还带着她在街上买乱七八糟的东西哄她。哼,如此愚蠢,活该你落入我等之手!” 疏影说着,还踢了一下大网之中,先前明光提着的包袱。里面都是他给碧桃买的零碎东西。 两个人被抓的时候被这个捕仙网一起捞回来了。 里面的脂粉盒子和簪子钗环撞在一起,“哐当”一声。 碧桃心疼地赶紧从明光的腋下把这个包袱给拽过来。 这里面可都是明光精心给她挑选的,别磕坏了。 疏影看到了碧桃的动作,又冷哼一声。 说道:“放心,不杀你们。” “等我挖了你们两个的仙珠,就放你们继续做野鸳鸯去。” “不过……我真的非常想知道,你现在这么爱她这么护着她,等到她没了仙珠,变成一个被人不断抓走,凌辱,甚至被卖给达官显贵的贱人,你还会不会这么为她舍生忘死,倾尽所有?” 疏影说起这些,声音带着切齿的恨意。 她难道曾经没有一个为她倾尽所有的男人吗? 只不过……当她沦落淤泥失去仙珠,那个男人就弃她如敝屣。 最后质问她,虽然没了仙珠,却也有功法在身并不是寻常柔弱女子,为何不拼死逃走,以保清白,为何没在被凌辱之时去死! 她何为要死?! 她早亲手杀了那些凌辱她的人,等了几十年,等到那个曾经许诺会生生世世守护她的男人也丢了仙珠。 而后斩他四肢,将他做成人彘困在瓮中,日日拉去街上表演赚钱。 她发现自己的“容貌”很好用,在这世道之中,女仙若不心狠,不以自己为饵设局捕获仙位,用利益让其他人追随拥护,早就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步。 疏影此刻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对落网的鸳鸯。 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她的眼眶潮湿了片刻,却很快恢复如初。 她将音调拖长:“可惜我看不到你们是如何反目成仇的,我要去飞升大典,说不定此次会被选中,待我归天证位……此星界的一切苟且,我都会着手料理。” “放心,到时候你们两个人若是没有自相残杀而死,说不定还有归天的机会呢。” “来呀,给我把这对野鸳鸯分开,我要先挖了那女仙的木灵仙珠!” 她真的是等了好多年,才等到一个木灵仙珠。 之前听到谪仙盟那边有个男子正在找木灵,就已经欣喜若狂了。 原本她联合飞天楼设计,是要把这“出手阔绰”的男子和他的队伍一锅端了。 谁料想他队伍里个个是好手,连眼睛瞎了一只的小崽子,一手飞刀也使得出神入化。 害他们损失了不少人。 不过也让她成功以“弱女子”的身份,混入了他们的队伍。 这不就让她找到了两个人单独出去的机会了? 在落凡城之中,竟然还敢半夜三更出去野游。 这世间陷入情爱的男女,总是最愚蠢的! 屋子里面听了疏影的话,一行人一拥而上,先把明光死死地按在地上,而后又七手八脚地掀开大网,十来个人围前围后把碧桃给拽了出来。 没有灵气能够调用,好虎也架不住一群狼。 碧桃看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大汉,还都是会些功法的仙位,生平第一次领会到了什么叫人海战术。 饶是她功法卓绝,几次反抗也未能成功,敌不过群众的力量。 碧桃被押到疏影面前,被人踹了膝盖,跪在地上。 那疏影坐在凳子上,也不废话,手里攥着一把刀,就要朝碧桃的肚子上捅。 明光被压在地上,扭头看向小桃枝,见到疏影竟然要动刀,心中悔痛不已。 只恨自己没有当时就把疏影杀了,竟还引狼入室把她救到了队伍中,让她抓住了机会偷袭两人! 明光盯着疏影手中握着的刀,双眸血色攀升,暴喝一声:“要我的仙珠尽管拿去!若是你们敢碰她一根手指,我一定要你们死!” 正准备捅碧桃腹部的疏影愣了一下,有片刻的晃神。 她看着碧桃说:“当年,我的那个男人也曾为我这样放过狠话。” “嗤。”疏影又歪嘴笑。 她对碧桃说:“当时他对我情爱至真,甚至可以为我毁天灭地,因为我被判罚,却丝毫没有怨言。” “但你以后就会知道了,男人说的所有话,无论在任何情境之下的话都是放屁!” 她说着又要动手。 碧桃立刻趁机道:“等一下!” “想要仙珠何必这么费力亲自挖,我那里有的是,你想要我给你便是了。” “只要你不伤害我们两个,我给你一百颗。” “而且我的人也要去飞升大典,我们大可以结伴而行。” 碧桃看着眼前的女子,心知这个星界,女仙境遇更比男仙凶险十倍。 碧桃先前若是没能力反击逃脱,不也被人给送去做炉鼎了吗。 其实无论这个星界还是凡星界,所有的孩童老弱和女子,都是被迫害得最厉害的。 能在这样残酷的星界之中,聚拢一群仙位为她卖命,无论用怎样卑鄙的办法,碧桃都不觉得过分。 她道:“我们完全可以合作共赢。或者你们按照你先前说的,并入我等的队伍,岂不两全其美?” “哈……” 疏影的匕首抵着碧桃的面颊,说道:“你倒不光是楚楚可怜,还满腹诡计舌灿莲花。” “怪不得将双生子兄弟两人都骗得晕头转向。” “只是你这一套对我没用。” “且不论你手下的人能耐几何,你们抓了那么多的谪仙关在后院,想来本事也不小。” 女子将贴着碧桃的脸,用刀尖拍碧桃:“我今日答应放了你们,明日我们就会被送到谪仙盟里面挂牌售卖。” “你当我是个傻的吗?” “你知道我为何会在这落凡城中脱离谪仙盟,还立于不败之地吗?” “我从不贪婪。” “也不相信任何人。” 女子说完,毫不犹豫地一刀捅进了碧桃的腹部。 碧桃闷哼一声,低头正想说“你别瞎搅,我自己挖仙珠给你。” 明光突然“啊——”地喊了一声。 那声音简直不似人声般撕心裂肺。 碧桃回头看他,就见明光疯了一样,浑身青筋暴起,熠熠的金瞳血红一片,正在不惜自伤,疯狂地挣扎。 碧桃一时间顾不上和女子商量,转头对明光说:“明光,明光!别挣扎,我没事的,她只是要仙珠而已……” “哼,少在我面前演什么痴情。” 女子说完将刀尖在碧桃的肚子里一转。 碧桃没忍住又闷哼了一声。 这大姐显然是没掏过几个人的仙珠,真就胡乱搅啊! “你等下放开我……我自己掏给你。我知道在哪里……” “你等会儿把我的内脏搅碎我就死了,你到时候因果缠身还想归天证位?” 疏影确实掏仙珠不太熟练,也怕碧桃死。对旁边人示意了一下,有人放开了碧桃一只手臂。 碧桃咬牙把手伸进自己的腹部。 疏影以为她知道准确的位置要用刀剜,刀还没有递给她,就看到她把手伸进自己的肚腹…… 疏影终于被她的冷静和“凶残”给震惊了! 其他围观的人也是从没见过如此狠人,一时间全都愣住了。 就在这时,一直被死死压制住的明光抓住了众人愣怔的机会,顷刻挣脱了二十几人的压制暴起。 而就在碧桃摸到了自己仙珠时,明光掀开了捕仙网,抽出了他身边不远处一个男人腰上的佩剑。 抬剑利落地一撩! 那个满脸惊愕的男人脑袋当时就从他自己的脖子上面飞了。 “咚”一声落地的时候,眼睛甚至还眨了一下。 鲜血直接喷到了房顶,旁边几个欲要冲上来重新压制明光的人全都傻了。 而这个头颅落地的闷响,仿佛是邪神开始屠杀的战鼓。 这群因同伴被杀,一时不敢置信,愣在当场的仙位,被已经失去理智的明光切瓜砍菜一样剁了个稀巴烂。 “啊!” “啊啊啊啊!杀人了,他真的杀人了!” 疏影手中的匕首被吓得掉落在地,顾不得要碧桃的仙珠,从椅子上蹿起来就朝着外面跑去。 而明光身形如电,双眸猩红如血,眨眼之间已然将大殿之中所有站着的仙位都给捅了一遍。 个个都捅的是命门! 碧桃跪在那里,看着满地残尸,血流成河,也是傻眼了片刻。 她把自己的肚子用腰带勒上,赶紧起身制止明光。 但因为她现在用不了灵气自我疗愈,被疏影乱搅和了两下肚腹,像个凡人一样,被捅了窟窿,就卸掉了所有的力气。 追在明光身后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手中夺来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像一台战场之上收割人命的绞肉战车,所过之处——所有人死无全尸! 这院子里原本怎么也有个一百多人,否则绝无可能控制得住明光和碧桃。 但是他们这些仙位,见过血,被人开膛破肚,也将其他人开膛破肚过。 可约定俗成的“不杀人”似乎是此界谪仙心照不宣的规则。 偶有因为深仇血恨失控的,也都遭到了反噬。 因此他们是真的只打算挖了两个人的仙珠就把他们送回去。 但是他们没想到,明光真的敢杀人。 而且眨眼之间就杀了几十个,凶煞如修罗恶煞,被他猩红的目光锁定之人,眨眼便会身首异处。 “明光……” “明光!” 碧桃捂着肚子,追向杀出门的明光。 院子里的仙位四散逃窜,像一群被野狼钻入的羊圈之中的羔羊。 “咩咩”乱叫,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碧桃心中全都是操操操操操操操!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但是她因为失血和内脏受损,已经没力气了。 又喊了一声:“明光……” 而后下台阶的时候站不住,跌向地面。 已经彻底杀红了眼睛,将这群人当成牲畜宰得眼都不眨一下的明光,终于听到了碧桃的这一声叫喊。 回身迅速跑过来,接住了碧桃。 碧桃只觉血腥味直冲鼻腔。 明光身上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雪色的白袍变成了血色,黏腻锈红,连带他的整张脸都看不清楚模样了。 他简直像一个刚刚从血池里面爬出来的恶魔,没有理智,没有思想,没有感官,只有杀杀杀! 碧桃被他接住后,赶紧攀附他的肩膀,抱住他,紧紧地挂在他的身上。 对他道:“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 “明光你看着我!” 明光终于垂下眼睛看碧桃。 碧桃捧着他的脸说:“我只是,我只是受了点伤……我们赶紧回去,客栈有太极在,我一定会没事的!” 明光单手护在碧桃的后背,听到她的话,视线扫到她鲜血淋漓的腹部,猩红的瞳仁顷刻收束成一条细线。 碧桃赶紧扯着他的脖子,顾不得什么血腥,亲吻他染血的双唇。 抱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道:“求你了快点带我回去……” “明光我们快点回去,我好疼,我需要治疗。” “明光,你清醒一点吧!” 碧桃察觉到了明光五阴炽盛不可能只是对她极尽温柔,但是她没想到,他竟然能五蕴失控成这样。 明光似乎眼中被碧桃唤出了一点清明。 他弯下腰,血葫芦一样,低头亲吻了一下碧桃光洁的额头,却在她的脸上,额头上,留下了可怖的血痕。 他一只手提着剑,用另一只手兜住了碧桃的双腿,碧桃自己抱着他的脖子,很快被他单臂横抱起来。 他们朝着门口走。 而大门因为先前为防止碧桃和明光挣脱逃跑,关得极其严实。 这一会儿,只开了一条缝隙好多人往出挤,层层叠叠压在一起像一群没有理智的急于挣脱“羊圈”的蠢物。 大门那边还有很多没跑干净的仙位。 其中就有之前捅了碧桃两刀的疏影。 她平素仗着自己能作为诱饵,又足够聪明,会做局,能搞来仙珠,这些所谓她的手下仙位都信服她,拱卫她。 可事关到真正的生死,并没有人因为信服她,就让她先跑。 反倒是将她踩在脚下,作为踏板,将她踩得几欲吐血。 队伍可以因利而聚,但不能因恶而聚。 因恶而聚的队伍,总有一天会相互背叛残杀,正如此刻。 有人为了能快点跑,看到明光这个“修罗恶煞”走过来,不惜把疏影这个罪魁祸首揪起来,推向明光。 碧桃紧紧抱着明光,安抚他亲吻他不让他再杀人。 但是在那个被人给推倒在地的疏影,终于踉跄着爬起来要跑出大门的时候,明光提着剑的那只手突然抬起,手腕飞快翻转了半圈,而后将手中沾满了鲜血的长剑直接甩了出去—— “明光!” 碧桃回头按他手臂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长剑在半空之中飞速旋转,转到门口之时,正好剑尖冲着大门方向,狠狠地刺去。 穿透了扶着大门往出跑的疏影的后心,“笃”地一声闷响。 直接将疏影贯穿,钉在了木质的大门上。 一剑穿心,当场气绝。 碧桃闭上眼睛。 听到街道上有人朝着这边跑过来的声音。 有人在喊:“碧桃仙姑,碧桃仙姑你在哪里啊!” 很快一群人冲进了被拉扯开的大门之中。 却在看清满院横尸的那一刻,纷纷僵死在门口。 只有太极愣怔过后,疯了一样跑到碧桃的身边,伸手要碰碧桃。 却被明光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地上翻了两圈。 滚了一身的鲜血,还差点和一个离体的死人头亲上! 爬起来后看向明光的眼神好似看着一个在世阎罗。 明光这时候翻起了自己长袍内里,唯一一块尚算干净的地方,就这么抱着碧桃低下头,给碧桃擦脸上方才被他的亲吻污浊的血迹。 他的金瞳恢复成了一片曈曈的金灿。 他动作轻柔,像之前在卤煮的摊位给碧桃擦嘴一样,温柔无比道:“小桃枝,别怕。” 明光对着碧桃,勾起唇角,笑得克制而甜美。 他说:“天已经亮了,我去给你打烈酒买猪蹄,一会儿就烤给你吃。” 第127章 解药 碧桃生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躺在明光的怀里, 对不敢再过来的太极道:“太极,我没什么大事。” 她刚才自己摸了一下, 疏影的两刀,侥幸没伤到内脏,腰上扎得紧流血也开始减缓,一时片刻还死不了。 碧桃对太极道:“你快点看看,这院子里还有没有能救活的……” 太极听了碧桃的话,连滚带爬地到处查看一地横尸,仔细找里面还有没有喘气儿的。 太极是一个独辟蹊径的神医妙手, 在他曾经的凡间星界有同阎罗抢人的称号,寻常医师救不活的人,他大部分都能救得活。 只是太极在这大殿之内走了一圈, 却发现一个人也救不活。 手脚被砍掉的倒还好些, 关键明光显然是奔着不留活口去的,刀刀都在命门之上。 偶有一个脑袋和身体没分家的, 也因为主要动脉破断流血而亡。 太极一个凭借开膛破肚飞升的人, 看着这满地的残尸, 也是一阵阵的心惊胆战。 常言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明光玄仙向来是一个刚正不阿却和光同尘的君子,和残暴这两字绝对沾不上边。 如今这一院子惨死的仙位, 却完完全全推翻了他持身多年,受诸仙敬仰的厚德载物。 愣在门口的“救兵”以云川为首, 看着明光的眼神几度变化。 不过他很快带人进来, 发现明光本人没什么事情之后, 又带人追了出去,把那些慌不择路自院子里面逃走的仙位,全部抓回来。 天亮之前,整座落凡城中风声鹤唳。 那些逃走的仙位, 无不口中嚷嚷着“杀人了杀人了”。 落凡城中鱼龙混杂,但是真正出人命的时候却并不算多。 毕竟其中争端最多的仙位们,都想着归天证位,就算是被折磨得如同猪狗,手上也是不肯沾染上半点因果的。 因果。 对,因果! 碧桃记得,她手下的人说过,因果反噬会让仙位彻底变成凡人。 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使用仙珠恢复能力,更因为是“外来者”,无法进入此间的轮回。 生为不能催动灵力的肉体凡胎,死为无归处的孤魂野鬼。 明光抱着碧桃往客栈走的时候,碧桃满脑子都是因果反噬。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失血过多,或者是五蕴失协,脑子到此刻还是昏昏沉沉的不太清楚。 她把自己的舌尖肉都咬烂了,混合着腹部的疼痛才勉强恢复了那么几丝清明和活跃的思维。 抵达客栈的时候,脑中艰难地想出了应对之策。 太极给碧桃喂了止血止痛的丹药,重新为她包扎伤口。 碧桃恢复一些,让人通知护法天师寒商,今日大家自行活动,明日再商谈后续事宜。 而后被太极扶着,回到明光的房间外。 “安神药给他喝了吗?”碧桃在明光房间门口问太极。 太极点头:“喝了,按照仙姑说的加大了剂量,能让一头疯牛都镇定下来。” 碧桃点头,唇色有些苍白,虚弱地拍了拍太极的头,夸赞道:“好样的,做得很好。” “若你没有执意跟着,我倒真的不知道这落凡城中有什么医师能够信任。” 太极确实是帮了碧桃大忙。 下凡之前,就连碧桃也想象不到仙位会短暂地变为凡人。无法自行恢复伤势,需要有信得过的医师随行疗愈。 太极被夸了,心里是很开心的。 他总感觉自己从遇到碧桃仙姑,被拯救于水火的幼年开始,毕生想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夸赞。 为了这样的夸赞,他跨越山海与时光,毕生求索,活生生从人间追到了天上。 但是现如今碧桃仙姑伤得这么重,太极又不敢太开心。 心中甚至还怨恨起了那个明光玄仙。 觉得他失智成这样,把事情搞到如此地步,根本配不上英明睿智的碧桃仙姑。 “仙姑,落凡城禁灵,你这两刀也不轻,切记不要同……同人撕扯,也不要碰到伤处。” 太极难得微微拧着眉,说道:“也不能过于操劳。” 碧桃轻笑了一下,伸手弹了下他眉心的褶皱。 “小屁孩一个还学会皱眉头了。” 太极立刻展开眉心竖纹。 他其实不是小屁孩了,他过了凡人整整漫长的一生。 但是在碧桃玄仙面前……他又确实愿意一生都做一个小孩。 太极乖巧地扛着碧桃的手臂,撑着她身体的重量,替她敲门。 无人来开门,太极又敲了几下,结果房门开了一条缝隙,显然根本就没有关严实。 碧桃准备直接进去。 太极放开她的同时小声乞求道:“碧桃仙姑,云川他们去收拾那些仙位的尸体了,我能去吗?” “我还没有解剖过仙位。” 太极一双异色的眼睛,渴求地看着碧桃说:“我想知道仙位和凡人的经脉究竟有何不同。” “如果有足够多的样本……”等明光玄仙受到反噬彻底成为凡人,说不定能给他生生换一身灵脉。 但是后面的话太极并没有说。 他不敢夸下海口,怕若是做不成,碧桃仙姑对他失望。 碧桃点头:“去吧,反正杀都杀了,那些尸体随便你折腾。” 虽然凡间对尸体格外敬重,讲究死者大于天。 但碧桃身为仙位,知道人死如灯灭,神魂离体之后,过往寂灭,一切爱恨情仇,生机与执念,都会尽数消弭无形。 尸体会在一段时间之内开始腐烂,那就是一块人形的肉而已。 太极喜形于色,一双阴阳眼愉悦得出了两个漩涡。 没有人会因为给别人开膛破肚而开心成这样。 碧桃进门的时候还在叹息,她身边都是一群什么“狂徒”。 推门进去之后,碧桃以为会看到明光在睡着。 那么大剂量的安神药,就算是一头牛也应该昏过去了。 但是明光好好坐在桌子边,浑身的血污已经清洗干净,干净霜冷,像一尊不染纤尘的雪神。 潮湿的长发并没有束起,肆意披散在肩头,先前沾满黏腻鲜血的手指,如今重新被凡水涤荡为玉白之色,捏着客栈之中糙瓷的茶盏,将这茶盏都衬成了珍宝。 他明明醒着却没有去应门,此刻见碧桃进门,神色宁静,看上去半点没有刚杀了一群人后,对因果报应的恐惧。 他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一旦因果缠身,他不仅会竞赛失败,他甚至会因为仙位失格,过不了五雷之阵,真正沦为凡人。 碧桃喉间干涩,满心愁绪。 但看到如此模样的明光,还是感觉到一阵心悸的眩晕与欢喜。 无论如何,他没事就好。 他杀掉的那些人,绝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这么多年混迹在落凡城之中截杀仙位,就算双手没有直接沾染人命,也未必没有间接害死过人。说不定本身已经因果累累。 而且碧桃有办法让明光的行为变得合理。 她一定不会让因果反噬在他身上。 碧桃走到桌子旁边,伸手摸了摸明光的眉骨,将他的头轻轻环抱在胸前。 低头亲吻他潮湿的长发。 “别害怕,明光。” 碧桃说:“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都怪我没有早发现你的不对劲。” 她不该因为明光异于寻常的温柔,就纵情沉溺,而没有把东君的事情及时解释清楚。 明光为了寻找她,连对和她有所相像的疏影,都格外仁慈一些,才会受骗上当。 他为了找到自己一直强压焦灼太久。 所有的情绪堆积在一起,才会在看到疏影一刀捅进她的肚腹取仙珠时,彻底爆发。 碧桃从凝灵开始,就觉得明光虽然也在娘胎里滞留了九十年,却到底是个“小孩子”。 按照她在大桃木之上生了灵智的年岁来算,虽然没有凝灵,可明光就是比她小的。 她一直将自己放在年长者和守护者的角色之上。 如今明光因她而失性失智,碧桃怎么可能让他真的沦落到无法归天的下场? 就算明光看上去再怎么镇定,碧桃也能穿透他镇定的皮囊,看到他的慌张。 碧桃轻柔摸着明光冰凉的脸,用双手给他暖着。 抬起他的头,在他眉心印下一吻。 说道:“喝了安神药不要硬撑着,放心去睡吧,一切交给我。” “我曾对你说的话永远算数,你不愿面对,不敢面对,不能面对的一切,我都能帮你解决。” “相信我。” 明光自下而上看着碧桃,纯净的金瞳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像是镶嵌了两轮温暖的太阳。 他问碧桃:“你要怎么办呢?” “我杀了仙位,一定会遭受因果的反噬。” “我会彻底变成一个凡人。” “我会无法归天,无法入幽冥,在这世界上变成一个孤魂野鬼。” 明光抓住了碧桃摩挲他眉眼的手,执拗地问她:“你要陪我吗?” “像你曾经对着誓心石许诺的那样,无论何种境遇都留在我的身边。” “我们来做一对孤魂野鬼的夫妻,好不好?” 碧桃看着他,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明光怎么会这样……但是碧桃自己到现在都脑子不清楚,要时不时地晃脑子,借助□□上的疼痛才能维持清明。 便将明光做的一切,他的表现都归为五阴炽盛。 碧桃轻笑了一声,摸着明光峰挺的鼻尖道:“可你不觉得一世凡人的夫妻百年,太短了吗?” “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若无处归去无法轮回,不到百年也会彻底被消耗掉意识。” “到时候你我就算侥幸还存在,也是对面不相识,那该多么悲惨?” “所以你要舍我而去吗?”明光的眼中透出锋冷之色。 碧桃却低头再度将双唇印上他的眉心,用双唇熨平他的一切焦灼和畏惧。 “当然不会,我都说了你相信我,我能带着你一道归天。” “你想怎么做?” “任你有满身的本事,因果反噬,也是无法阻止的。” 明光金瞳紧缩,问碧桃:“你是不是在骗我?等到时机一到你就会撇下我自己归天?对不对?” 明光说着,从桌边站起来,抓着碧桃的双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说:“反正你从头到尾喜欢的只有我这张脸。” “现在已经有了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比我更强比我理智,甚至在天际更高的地方。你接下去是不是又要继续攀登,去摘另一个果子了?嗯?” 碧桃:“……” 她看着明光这副魔障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 但是无论明光变成什么样子,她都绝不会放弃他。 因此她晃了晃自己的头,掐了掐眉心,又咬了舌尖。 借着清明说:“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说能带你归天,就能。” “我说不让你被因果反噬,就能不让你被反噬,你为什么不信?” “那你说你要怎么做!”明光逼问碧桃。 碧桃本来不想说自己的计划,可她怕明光无法自控,再干出什么傻事来。 她说:“我们两个一起被抓,你是因为看到我被刺了一刀才会发疯杀人。” “只要我死了就行了。” “只要我因为疏影的那两刀死掉了,你杀了那些人就只能算是过激自卫。因果绝对不会落到你的头上。” “而且那些人的身上也未会干净,待到归天时即便清算下来,你可能会在雷劫之中受一点苦,却不会影响你归天证位。” “明光,你放心,我……” “所以你要去死吗?” 明光抓着碧桃的手臂很用力,呼吸都带上了颤音。 “你要为了我去死?” “你不竞赛了?你死了,你要怎么归天证位?” “你会直接被判定竞赛失败。到时候……还不是会扔下我一个人吗?!” “明光!” “你听我说。” 碧桃伸手抱住他,安抚他因为过于激动而颤动的身体。 对他耳边说:“你忘了吗,我有众生之心,我根本不会死的。” “我竞赛也不会失败……” 碧桃本来绝对不能对人出口计划,九天银汉罟盯着一切,事以密成而泄则败。 真正要做的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说。 可她害怕明光再因为误会而绝望痛苦。 因此碧桃把她的计划和盘托出,反正这一计若是被古仙族提前获知而从中作梗,她也还有别的办法。 因此碧桃说:“不是马上就要飞升大典了吗,我不会马上去死的。” “我先不治疗,我们离开这里昼夜赶路,飞升大典时,我死在九霄宫就行了。” “那时候因果就不会反噬到你的头上,而我的众生之心,若是死在九霄宫那样的地方,一定能找到机会重获新生。” “既然徐星神要送人飞升,我大可以设法附着在那个被选中的人身上,到时一起飞升。” “待到过雷劫,五雷馈赠,雷光自会为我重塑身体。” “毕竟这三场竞赛规则里并没有说过,不能附着在他人之身归天,对不对?” “真没骗你,我说了有办法就是有办法。” 明光终于冷静下来。 碧桃摸着他的脸,对他笑得自信。 明光看着她,片刻后也笑起来。 “你真聪明。” 明光说,“我将事情搞成这样,你都能替我转移因果,还能归天证位。” 碧桃挑眉,挺胸道:“那当然,我是谁?我可是小桃枝!” 明光摸着碧桃的脸,柔声说:“对啊,你可是小桃枝,凝灵那一刻,就要吞了我这个天仙位的小桃枝。” “我的小桃枝。” 明光低头吻住碧桃的双唇。 碧桃一开始还享受着,心道总算是把明光安抚下来了。 但是随即明光解了腰封和上衣,拉着她去床边的时候,碧桃就有点害怕了。 倒不是别的……她当然愿意和明光欢好。 但她肚子上面的伤只是随便处理了一下。 要死在九霄宫,就不能好好治,要保证自己在这一路上死不了又好不了。 可是落凡城禁灵,她现在跟肉体凡胎没有什么区别。 按照明光的那个撞击力度,一场下来,碧桃可能会死在床上。 “明光……你等一下明光……” “明光,你若是想,我帮你用别的方式行不行?” 她这种状态是真的扛不住他的牛劲儿。 但明光本来状态就不对,根本不听碧桃的话。 “明光啊……” 银汉罟上的转播因为两个人的床幔落下而断掉。 最后一个画面,是明光玄仙光裸的背脊和潮湿的长发一同覆盖在碧桃玄仙的身上。 诸仙确实喜欢看这种刺激的。 “但是这也未免太刺激了吧!碧桃玄仙还受了伤呢!明光玄仙怎么五阴炽盛之后就变成禽兽了!” “何止是禽兽,他简直是个妖魔,之前杀那些仙位连个全尸都没留,明光玄仙从前伪装得那么好,还有什么从不与低阶仙位疾言厉色的美名,如今一看全部是假的!都是假的!” “五蕴失控太可怕了,我觉得明光玄仙简直换了一个人。他闯出了这样的祸,却句句紧逼着要碧桃玄仙为他去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神明彻底‘死’了!” “是啊,仰慕了明光玄仙那么多年,如今神明已死。” “就算再怎么五阴炽盛,也不会这样的,只能说他本来就是这种人。从前伪装得太好了,太高高在上没有人发现而已!” “我真的为碧桃玄仙而落泪,从前我觉得碧桃玄仙配不上明光玄仙。如今一看碧桃玄仙哪里都好,就是品味太差了!喜欢上这样一个伪君子,还要为了他去送命!” “碧桃玄仙说的那种办法真的能够归天,不过就是钻空子嘛。可如今她为安抚明光玄仙说出口了,九天那么多厌恶她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这空子填上。” “碧桃玄仙如果真的死了……一定就回不来了,就算之后还能飞升也会竞赛失败,一个野仙灵好不容易才爬到玄仙之位……哎,可惜啊。” “我不相信,我觉得明光玄仙说不定是有什么计划或者是故意这样的……”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明光玄仙绝不会是这样的人啊啊啊啊啊啊啊——” …… 银汉罟上诸仙不可置信,其实都没有碧桃心中更甚。 她的衣襟被扯开,躺在那里脑子混沌地想着“我的明光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的明光不可能会变成这样”。 却丝毫没有像银汉罟一样,觉得这就是明光的本性。 碧桃太了解明光了,不可能是这样的。 如今这般,一定是古仙族有人对他动了手脚! 碧桃咬紧牙,心中发誓一定要让那些对明光动手脚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攀着明光的肩背,到这时还在安抚明光。 轻言细语地对他说:“小祖宗,给我留一条命吧,我现在真的扛不住你折腾,先欠你好不好?等出了落凡城我伤是可以自己控制,由着你怎么样都行……” 明光在箭在弦上的状态突然停下了。 他近距离看着碧桃凝望他满眼宠溺,仿佛他真的做了禽兽,她也会忍痛答应。 明光问她:“为什么这么纵容我?” 碧桃:“……” 明光坐起身,从床边摸出了一颗药丸,送到碧桃唇边道:“吃了。” “这是什么……”碧桃问了一句,但是毫无防备地张开了嘴。 明光却在她咽进去之前,又捏住她的下巴,把她捏成了鸡嘴。 “给你什么都吃,不怕我害死你吗?” 碧桃看着明光,对上他清明无比的视线,一把攥住他的头发,在手上缠了一圈,扯着他近距离严肃地看着他:“你……清醒了?” “不对,你装的?!” “你……” 碧桃猛地要起身。 明光却一下子按住了她的肩膀说:“别乱动,腰上的伤口会撕裂。” “咽进去吧。是解药。” “什么解药?” “你给我下药了?” “明光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 明光起身,跪坐在床边,伸手用拇指揉着碧桃的喉咙。 “咽进去,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说话。” “我怎么不清醒了?” 碧桃虽然一头雾水,却还是把药咽进去了。 明光下地,打着赤膊,浑身上下就挂了一片布,给碧桃倒了一杯茶水。 温温的正适合入口。 而后回来勾着碧桃的后颈,将她慢慢扶起来,喂她喝了一碗水。 碧桃躺在那里,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脑子里面那种自从见了明光,就混混沌沌迷迷糊糊的感觉渐渐清醒。 她越是清醒,越觉得这件事情哪哪都透着不对劲。 明光就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她。 碧桃出了一身潮热的汗,药力彻底挥发之后她清醒无比。 但是第一个关注点却是:“你身上的伤怎么这么多?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明光的全身上下简直像五彩画布,伤痕累累重重叠加。 但他似是没有感觉一样,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说道:“最简单的保持清醒的办法而已。” “好些了吗?” 明光拿着他自己先前脱下的衣袍,给碧桃擦了擦额头上面的汗水。 碧桃看他,皱眉问:“所以你之前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对不对?” “可你知不知道杀人之后因果反噬多严重!”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给我下的什么药?为什么要给我下药!有什么事情我们不能一起商量……” “别着急。”明光低头,手指点在碧桃的双唇上。 指尖又在她的眼睛上轻轻碰了下,说:“躺好,我都告诉你。” 第128章 我是你的小桃枝 碧桃躺好, 明光说:“给你下的药是扰乱五识的,否则你太过敏锐, 会过早发现,影响我的布置。” “我说我怎么一看到你,就被迷得神魂颠倒,浑浑噩噩,连有人跟踪偷袭都没有发现!” 碧桃瞪他:“你什么时候给我下……我洗澡之前的那两块点心?” 明光点头。 碧桃叹息一声,心道:好吧,他大爷的就是色令智昏。 她就是被明光迷得云山雾罩, 才会毫无戒备地吃下他给的点心,连自己脑子都混沌了,也没有怀疑过是他动了手脚! “你放心, 杀掉那些人之前我已经挖掉了仙珠, 落凡城之中,挖掉仙珠就是凡人。” 碧桃一提到这件事情就上火:“可你终究是仙位, 就算你暂时挖了仙珠, 凡人杀凡人也一样会有因果报应。” 明光因为她过于焦急的样子, 抿唇笑了一下,低头亲在她的嘴唇上。 辗转片刻, 才恋恋不舍地移开。 想到方才小桃枝脑子不清楚,还为他谋划的样子, 明光心里美的表情虽然能维持住正经, 眼中透出的光却亮得有些晃人眼。 继续说:“那群人本来就到处打家劫舍, 间接害死了很多人。也卖了很多仙位,把好好的人做成人彘,弄个杂耍班子到处表演获利,本身就是因果累累。” “而且我先前跟你说过, 我听说一个性情刚烈的木灵的女修落入风月场,带着人去救。” “好不容易把人给救回来,发现根本不是你。” “我在营救那疏影的过程之中损失了很多人手,这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 “昨夜疏影故技重施,偷袭你我,我杀他们就是果。” “复仇而已,并不会被因果牵连。” “况且那些人早已不配做九天仙位,活在人间也是到处作恶,还因为不入幽冥,无法被阴司判罚,若是让他们当中的谁不巧得了机缘飞升归天,才是流毒万界。” 原来不是失去本性的肆意残杀,而是明光身为天界仙位,对这些为祸人间的仙位的判罚。 碧桃微微张着嘴唇,将前后联系在一起,发现明光也是在钻因果的空子。 他那么清正严明的一个人,现在也会钻空子了?! “你发疯杀了那么多人,万一有些人没有参与之前设局坑害你呢?” “没有参与设局之人,我不都放走了吗?” 碧桃想到那些从大门挤出去的仙位,看着明光片刻,高高悬着的那口气总算是放下一些。 但还是不放心:“万一有你没记住的呢?” 明光笑了笑,倾身撑在碧桃枕边,手指像碧桃之前对他一样,画着她的眉目:“小桃枝,我就算没有你聪慧,但是也不至于愚笨到连见过的人都记不住。” 碧桃的眼睫眨了眨,最后那一丝担忧也终于放下了。 明光虽然没有她接触新鲜事物快,但调度九天公职时,就算是彻夜不睡也会把人脸记住,绝不会搞错任何人的名字和模样。 但碧桃还是有些不解地看着明光说:“就算你想复仇,也不必连我一起骗进去啊……你真的要把我吓死了,你还给我下药!” 明光又去亲碧桃。 情难自禁地辗转深入,亲得碧桃呼吸不畅。 唇色微红地退开,说道:“若不将你也骗进去,我又怎么知道你肯为了我冒尽风险,不惜去死?” 碧桃:“……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坏了?!” “跟你学的。”明光倒打一耙。 碧桃难得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明光“坏”得还不止如此呢。 他故意没有早早给碧桃解五识癫乱的解药,也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手下。 就是要看在他做出这种无可挽回之事后,周围的人究竟是什么反应。 明光需要好好筛选一番,身边拱卫的人中,有哪些是古仙族派来,有哪些是无论他如何,都对他忠心耿耿。 目前看来,还算满意。 而意外之喜,就是小桃枝。 她竟是那么迅速就想到了应对之策,还不惜为他冒险放弃生命。 嘴上说一千次的爱,抵不上她方才的一句“明光,别怕,一切交给我。” 明光想着想着,又去亲吻碧桃。 这一次被碧桃按住了嘴。 明光目光痴缠,碧桃看得心尖乱颤,他真的从未有如此情态。 他还是被五蕴影响颇深。 先前他发疯的样子历历在目,碧桃就算被下药了,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若他完全是装的,碧桃一定会识破! 其中究竟几分是他的谋划,几分又是他找了“正当”理由,借肆意宣泄屠戮来平复五蕴? “你……你等会儿再亲,你先把话彻底说清楚。” “为什么非要闹出这一场?这下九天仙位都会觉得你残忍弑杀,那些支持你的仙位和信徒,你都不要了?” “你是不是五蕴难压?” “是。”明光没有隐瞒,也没有回避。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玉白的手指说:“我杀得好畅快。” 他认真对碧桃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然这么喜欢生杀予夺的感觉。” 碧桃撑着手臂起身,又看了看明光那一身伤,伸出手抱住他:“没事的。” “我如果从此爱上了杀人,你也要纵着我吗?”明光在碧桃的耳边问。 碧桃简直不知如何回答,皱着眉看他,明光却又说:“不只是为了宣泄杀欲。” “小桃枝,这竞赛星界被人动了手脚,想必你早已发现。” “那个疏影就是古仙一族故意安插过来的。”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我要找一个木灵的穿妃色衣裙的女修,就真的有人照着你的模样去打扮。还偏要陷入风月场引我去救。” “若当真是你,定会审时度势,自保为主,又怎会自伤自毁,还切掉自己半个脖子……” 明光冷笑了一声,只觉得那个疏影自投罗网的过于可笑。 碧桃看他:“所以你是故意借谪仙盟的手,引出古仙一族隐藏在暗处的人?” 明光点头:“我想趁着没有找到你之前,先把那些人的视线引到我这里来,这样你的危险会少一些,若是能先解决几个,也不枉费那几颗仙珠。” “可惜他们只推出了疏影这样的蠢货。” “上一场竞赛,随赛仙长和诸仙监看之下,尚且有人要趁机杀你。你一个野仙爬到了玄仙之位,又和幽天的功德仙位走得太近。” 明光拧眉:“你甚至在下界之前,还和冥界的酆都大帝有所往来。” “你知道这么多年,古仙一族有多少人尝试拉拢酆都大帝,被他一个个撕碎了脸面,耍成笑柄吗。” “他名为大矩,同我母亲坤仪都是大地之意,也同为上古仙。可他久居幽冥,性情乖戾,从不参与古仙一族的任何争权夺势。” “天界与冥界划分而治许久,他居然在这个竞赛选仙职的风口浪尖之上对你另眼相待,还纵容你在冥界进阶。” “这等于在隐形表达他们冥界与功德仙位站在了一处,而你,就是其中牵连两股势力的锁链。” “古仙一族恋栈不去一派,会不惜一切砍断你这条锁链。” “我又同你之间算是公开了爱侣关系,你若再升仙位,会成为九天的统治者之一。” “如今连我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让你死。” “可我又是他们无从他选的帝君人选,只要我在你身边,他们就不敢轻易出手。” “而我们也不能再像上场竞赛一样,坐以待毙了。” 明光摸着碧桃的脸蛋说:“上一场整整十八颗想要将你钉进地狱的棺材钉,是上一场那些人的极限,却不是这一场背后之人的极限。” “我不想再掀一遍你的棺材。” “只有我沉溺情爱,被五阴炽盛所累,彻底疯了,沦为了凡人,而你我之间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隙。” “他们才会无所顾忌地对你出手。” “或者……主动找上与你挑明真正底线。” “到时候你可以利用我作为傀儡,与他们周旋。” 明光平静地说完这些。 捧着碧桃的脸,不知道第几次低头亲吻她。 小桃枝待他如珠似宝真情不假,他自然也愿意为她做能做的一切。 碧桃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不畅。 胸腔之中像有千万头小鹿齐齐狂奔。 所以明光是一下界,就开始为她筹谋了吗? 不。是他从天界开始,就在为碧桃筹谋了。 他为了防止天界的仙位异动,干预竞赛,提前给了朱明明光印,让他便宜行事。 落地之后,又借五阴炽盛之势,装疯卖痴,对着银汉罟演了这样一场失智的大戏。 为了逼真,谁也不能透露,连她都算计进去了。 如今切断了银汉罟,才敢对她吐露真相。 这样一来,自然是对碧桃百利而无一害,局势调转,那些人会由暗转明,再想让碧桃阴沟翻船,就是痴心妄想。 可对明光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会因为先前的残暴以及之后的持续表演五阴炽盛,而失去信徒和拥护者。甚至失去竞赛的竞争力,更严重……会被古仙族束缚乃至放弃。 碧桃摸着明光摸着她面庞的手指,开口声音都有些发颤:“可是你……不竞赛了吗?” 明光看着碧桃说:“你不是要带着我一起归天证位吗?” “我反正五蕴癫乱,已经失智。傻傻地就等着你带我归天就好。” 明光上床,躺在碧桃的枕头上:“小桃枝,把你为我去死的那个计划再说一遍,我想听。” 碧桃:“……” 她一口咬在明光指尖上,却没有用力,只是叼着。 像猛兽叼着伴侣的后颈,不为厮杀进食,只为温存。 “你别胡扯,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不跟我竞争了吗?” “你不是说这一场竞赛我们各凭本事吗?” 碧桃感动归感动,却不喜欢明光真的为她放弃竞赛。 她还是喜欢势均力敌,喜欢他们之间的一切,此消彼长,又寸步不让。 明光侧头看着她,片刻后说:“放心,我正好借此赛选选真正可用的下属。” “且我就算是真的受到因果反噬,沦为了凡人。也会有人把恢复仙灵的方式,飞升的法门,摆在我面前,供我选择。” “你相信吗?” 明光地说:“那么多人在私底下都叫我‘天界太子’,讨论我能手握权柄,掌控万界公职,全靠出身高贵。” 明光看着碧桃,骄矜道:“可真正属于‘天界太子’的特权,他们其实也未曾见识过一二。” 碧桃看着他那矜傲恣肆的德行,眼睛都瞪大了。 伸手指着他道:“我真想让银汉罟上面的诸仙看看你这一副目下无尘,众生皆为脚下泥的样子!” 明光挑衅地微微挑眉:“可是银汉罟识别到我们两个交媾,已经停止转放了。” 碧桃伸手掐他的脖子:“我掐死你个不要脸的关系户!” 没有昏了头为情爱放弃竞赛就好。 不过碧桃也很清楚,明光持身严正,绝对不会在竞赛场上利用他说的所谓特权。 若不然他也不至于要精心筹谋,装疯卖痴引千夫所指,以身设局了。 他只需要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古仙一族势力,稍稍示好,表示他回心转意,一切资源都会送到他的面前托着他立地飞升。 他跌入谷底,确实能更好筛选真正的追随者。 假装濒死,也能积蓄力量,以便一飞冲天,挣脱所有试图束缚他的锁链! 碧桃朝着他倾身,明光扶住碧桃的腰身,轻声道:“小心点伤。” 碧桃慢慢地伏在他肩头,眼眶有些潮湿。 她亲手摘下的太阳为她发光发热,烤得她简直骨肉化泥,无所适从。 他们像两块化掉的粘糕一样,粘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津液交互,唇舌相缠。 客栈崭新的被子上,明光的墨色长发散了满枕,碧桃卷着他的长发,把两人的头发编织在一起。 就像结发。 明光看到了,突然说:“我们两个曾经结过的头发……我没有毁掉,也没扔。” 碧桃:“我就知道!” “那在哪里?你带回天界了吗?过五雷阵的时候没被毁掉吧!” 明光摇头:“没带回去。”他上一场竞赛归天之时,只把为碧桃塑魂失败残魂带回去了。 “我藏起来了。” “你记得无上剑派到问心阁的路上有一个荒废掉的驿馆吧?” “记得。我们好几次在那里落脚。” “那你记不记得有一根木头,是枯木,但后来发了一颗新芽。” “记得啊,那里不是……” 碧桃抿唇故意道:“那里不是我跟卫丹心的定情之处吗?” 明光从前一提起卫丹心就恼火,如今也只是瞪了碧桃一眼。 而后说:“我把我们结发的锦囊,藏在了那棵木头里面。”又把枯木抚起来重新埋好,给那根枯木灌注了灵气,助它起死回生。 “啧啧啧。”碧桃撇嘴,“当初还说埋在了烟岚院,让我撅着屁股找了半晌,表现得那么冷酷,闷骚!” 明光捂住碧桃的嘴。 碧桃不能说话,但两只眼睛之中的揶揄之色,也让明光招架不住。 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相互瞪着闹了一会儿。 碧桃注视着他的双眼,又道:“明光,不要害怕,五阴炽盛其实和雷劫一样,你不要太过在意,太过抗拒,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天把你身上的伤治一治吧,我看着好疼,都不敢用力抱你。” “堵不如疏,压抑不如释放,反正我们还要演戏给银汉罟上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必对我压抑隐瞒,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小桃枝啊。” 我是你的小桃枝。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破除魔障的咒语。 埋在碧桃颈项的明光,停滞片刻,突然狠狠地咬在她的肩膀上。 也就只有小桃枝,能穿透他的皮囊,看透一切似乎都游刃有余的他其实一直都在害怕。 碧桃吃痛,却笑起来。 揉着他散落的长发,心说这才对味儿。 明光咬了一口人,看着碧桃不再遮掩眼中执拗:“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都可以。”碧桃说。 “我如果想把你关起来,锁起来,捆起来呢?” 他确实每时每刻都想把小桃枝锁在身上。 甚至在下界之后,找不到她的那几天,想过找到她之后,若是她不听话乱跑,就把她捆起来,关起来。 而这种想法,其实不是下界之后开始的。 在天界之时,明光就想这么做。 只不过下界之后,他的思想日渐扭曲,无法自控。 唯有自伤自毁,肉身的疼痛,能暂且抑制住他偏激。 所以他无论怎样都不肯使用他人仙珠,嫌弃脏是真,他需要伤痛来压抑五蕴旺盛也是真。 “关起来肯定不行啊。”碧桃说,“我还要竞赛呢,不能关起来,但你若是想捆住我,锁住我,倒没有什么不可以。” 明光眼中的厉色一闪:“当真?” “当真。”碧桃说,“来来来,锁住我,我来做你的囚徒。” 然后明光突然下地,也不穿衣物,在客栈存放衣物的地方叮叮咣咣地翻找了一番。 片刻之后真的弄过来了一条锁链。 大概只有一臂长,两头是锁扣,链条有拇指粗细,别说是狗,牛都挣不开。 碧桃:“……” 她咽了口口水。 虚虚托着自己的腹部,也不穿衣物,蹭到床边下地,朝门口走。 明光看到了碧桃朝着门口走,神情顷刻间阴鸷得无法形容。 他提着锁链,几步追上走到门口的碧桃,压着她的肩背,将人按在门上。 眼中泄露出了真实情绪。 凶戾得简直要把人活活撕碎,切齿问:“你、去、哪?” 碧桃漠然看一眼他手中锁链,作势拉门。 明光伸手“砰”地又推门上。 倾身死死瞪着碧桃,之前的眼神有多么温柔,此刻就有多么暴戾。 片刻后,轻笑一声,声音却冷得像冰,不可自控地问:“是要去找东君吗?” “他和我长得一样,比我强大,还能一口气给你数千颗仙珠,护送你一路飞升证位……是不是?” 明光压抑得很好的情绪,骤然豁开了一个口子,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他好容易找到小桃枝,他真的快吓疯了。 可为什么小桃枝要和东君一起! 东君自小就比他强太多,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东君的不合格的替代品。 母亲总是对他不满意,从没有满意过。 父亲甚至一句话都没肯对他这个不合格的替代品说过。 明光见到了东君,他和明光想象之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们竟然长得一模一样……怎么能一模一样! 明光感受到他属于成年金乌的强大气息,金乌需要五百年才能成年,而传承力量不足,天资不高的金乌,就算成年也敌不过的天资更高的金乌。 明光心知自己就算是勤奋到死,也绝对敌不过东君的全盛之力。 他简直像一座明光永远也跨不过的山。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功法招式又算个屁。 原本明光可以不去想东君的存在,跨不过去的山他不跨便是了。 可东君还要对他的小桃枝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 明光眼中血色密布,喉头都泛起了阵阵的腥甜。 依靠身体的伤痛强行压抑的五蕴,开始反噬,犹如海浪一般迭起,一重高过一重。 明光深吸一口气,对着碧桃又强行扯起一个笑。 柔声说:“小桃枝,对不起。” “我有点……”明光说,“我有点不清醒。” “你别生气。别走。” 他伸手捧住了碧桃的脸,低头在她的双唇落下珍重的一吻。 碧桃闭了闭眼睛,嘴角吞咽不及流过水迹,才推了明光一下。 呼吸凌乱说道:“行,演技挺好。明天开始就这么演。” “我渴了给我倒杯水。” 明光扶着碧桃,去给她倒水。 倒完水之后,又扶着碧桃回床上。 碧桃看他的样子,刚才根本不像是装的。 两个人都躺下之后,碧桃问他:“锁链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明光:“……” “和那条裙子一起。” 碧桃侧身看他,关于东君的事情,明光黑不提白不提地一味对她好,碧桃喜欢是喜欢,但总觉得哪里有个疙瘩一直在硌着她。 碧桃正组织语言,想把东君的事情坦白说开。 明光先坦白了。 小桃枝不叫他强压五蕴,他便听她的。 “我真的好恨你。”明光说。 “我从下界开始,每天睡着都做梦,梦见你和别人在一起了,梦见你不肯理我,梦见你在和旁人嬉笑打闹。” “睁开眼,我却遍寻不到你,怕死了你被人害了杀了,看谁都像你,还会出现幻觉。” “我不敢睡着。” “我……”明光声音带着些低哑。 他抬起头,扯过锁链虚虚扼住碧桃的脖子。 越说越激动:“我总算找到了你,可你竟真的和别人混在一起!” “竟然是我哥哥,还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我以为疯了!” “你们这对光天化日拉拉扯扯的狗男女!气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 碧桃本来听着明光宣泄着五蕴失控,带给他的崩溃。 但听到他骂出“狗男女”三个字,实在是忍不住,笑得直捶床。 明光恨得又咬碧桃。 碧桃纵容着,一直摩挲着他的背脊。 明光确实在廊下发现不是噩梦,意识到小桃枝是真的那一刻,就气疯了。 但他不敢发作,害怕把小桃枝吓走,更害怕她会选择和自己一模一样,却比自己强大太多的东君。 他藏起自己所有的妒恨,极尽温柔体贴,百依百顺。 如今他在蓄意的试探之中,确认了小桃枝和他一样,愿意为对方不惜一切。 这才肯对她倾泻出真实的情绪。 碧桃摸了摸他通红的眼尾,调侃道:“装了一天一夜的温柔似水了,之前卤煮摊位上都要熏吐了吧?辛苦了,我很受用。” “以后可以偶尔扮演一下卫丹心。让我爽一爽。” “你还敢说!”明光低头咬住碧桃的嘴。 等狠狠“咬”完了。 碧桃舔了舔嘴唇,问明光:“那你现在要不要听,我跟东君到底怎么遇见的。” “我保证事无巨细都告诉你,你要是还不信,可以设法利诱我队伍里面的人求证。除了那个护法天师之外,他们对我还不算忠心。” 明光点头:“要听。” 碧桃侧头笑盈盈看着他。 “你根本没有必要担心,东君太老了,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大那么多的男人。我冥界的两个爹爹才一千多岁。” 明光看着碧桃,因为情绪得到了宣泄,整个人都松懈柔软下来。 伸手摸着碧桃被他咬的地方,垂着眼睫,轻声故意问她:“那你是喜欢年纪小的吗?还是喜欢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 碧桃:“……胡说!我喜欢金色眼睛的,而且也不喜欢年纪小的!” 明光抬起金色的眼睛,看着碧桃又问:“那你喜欢年纪比你大多少的?” 碧桃抿了一下嘴唇,压住笑意,眼珠一转,说道:“嗯……大个五六岁的样子可以。” 明光也抿住嘴唇,凑上前,把脸埋在碧桃颈项,伸手环住了碧桃的肩膀,在她侧颈处无声克制地勾唇笑起来。 细算起来,他在娘胎九十年,落地长成五六岁的模样,不算小孩子。 而小桃枝在大桃木上凝灵落在他肩头之前,也生了灵智,具体时间无法计算。 但是他们不严格来说——确实相差个五六岁的“样子”。 碧桃继续,把从竞赛落地之后,被人抓住,遇到东君,最后反杀等等事无巨细地都对明光说了。 明光紧紧搂着碧桃,时不时地亲亲蹭蹭。 等到碧桃口干舌燥地说完了,他还尽职尽责地上来给碧桃润了个唇。 “还有什么想问的?”碧桃侧头,手肘撑着头,摸着他的眉眼问他。 “心里还生气吗?” 明光还揪着东君不肯放:“你怎么认出他的?真的一眼就认出来了吗?没有把我当成他?” “他笑起来嘴歪,看着一点也不正派,看人的眼神也邪气。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不是你。” 碧桃凑近明光,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的明光可是独一无二的。我闭着眼睛闻一闻都能认出来。” 明光向前倾身,抱住了碧桃,把她从枕头上拉下来搂紧,贴着她的侧脸说:“别老是起来,再抻着伤口,睡觉吧……很晚了。” “这就睡了?”碧桃惊讶地挑眉,“天还没亮呢?不再审审我?” 事实上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跟东君不过才认识四五天,说得再怎么细,几句话也就说完了。 明光没吭声,额头抵着碧桃的侧脸,率先闭上了眼睛。 碧桃把被子卷过两个人头顶,贴着明光的耳边,极其小声道:“要我帮帮你吗?” 明光把她当成旗帜顶上天迎风招展了。 明光把她脑袋挖出来,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严肃道:“睡觉。” 只要小桃枝在身边,在他的视线之内,永远是他的小桃枝,其余的明光都很能忍。 他又不是真的禽兽,小桃枝还伤着呢! 他此刻心中一片平和宁静。 小桃枝说得没有错,五阴炽盛也没有那么可怕。 私欲得到了宣泄,三尸虫也会饱足。 这一夜,明光睡了一个下界后,前所未有的好觉。 他也做了噩梦,梦见小桃枝抛弃他,率先飞升证位,而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归天。 但是陡然惊醒的时候,他看到了身侧的酣睡在他臂弯的小桃枝,黏腻恐惧的情绪,就瞬间消散了。 再睡着,就一觉到了第二天下午。 被砸门的声音吵醒。 外面是噩梦素材东君的声音:“弟弟,明光!你出来!” 第129章 创造仙位 东君是彻夜未眠。 昨天东君被上源神真带走之后, 去了另一个客栈之中。 上源神真哄着东君上药。 “我不疼!” “师尊,我真的不疼!这一点伤口能疼到哪里去!” 东君邦邦邦砸着自己的心口:“我疼的是这里, 我这里疼!” 东君不让上源神真给他包扎手臂,一脸毛躁地蹲坐在一间客栈的长榻上,抱着自己的头,把自己的脑袋揉成了鸡窝。 他一晚上都保持着这种姿势,一动不动,也不睡觉。 一张脸五彩斑斓变来变去。 愤怒已经彻底消散,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羞耻。 太大了。 打击太大了。 第一次心动的人是弟弟的爱侣。 还是自作多情! 被说天资不好, 半点不如他的弟弟给差点削掉脑袋。 一群人看着他的笑话…… 这倒也罢了。 那碧桃玄仙是在此界竞赛,银汉罟上数万上清境的仙位在看他的笑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世英名都毁完了! 东君这辈子活到现在,没摔得这么重过。 他这一跟头把整张脸的脸皮都擦掉了。 在上源神真又凑上来试图给东君上药的时候, 东君一把抓住了上源神真的手腕。 不知道一整晚上, 第多少次问他:“师尊,你看着我围着那碧桃玄仙转来转去, 是不是像看耍猴一样?!” “你是不是和她一样在耍我, 在看我的笑话, 你说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是碧桃不是小鲤鱼!” “为什么!” “你看着我, 为什么啊!” 上源神真万法破妄眼举世无双,忍笑的能力也是天下第一。 他到这时候, 已经在心里笑了一宿了, 脸上却半点没有泄露出来。 这世上被人称为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多得很, 但真能做到的,上源神真算是其中的翘楚。 他心里都像个王八一样笑翻壳儿了。 面上还能沉痛地对自己的徒儿道:“可是徒儿,万界天道给你的任务不就是保护碧桃玄仙吗。” “我之前没在你身边,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你没问问她叫什么吗?” “她不告诉我,她不肯告诉我!她告诉我她叫占魁!” “占魁是谁,谁是占魁?!” “她就是想看我的笑话……我就没有碰见过这么诡计多端的女人!” “她怎么能这样?!我那个弟弟也是个鬼迷心窍的,竟然不相信她在骗我。他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上源神真在旁边幽幽道:“你不是也喜欢吗?” “我看你之前孔雀开屏一样……” “师尊!”东君羞耻得蹦到地上,一蹿三丈高。 真的像个猴儿。 上源神真看戏看得十分愉悦。 面上还是一派慈爱模样:“乖徒儿,来,这城中没有灵气,我们快点把伤口处理下吧。” 再晚一点就愈合了。 上源神真专门找的烈酒给他消毒的。 “走,咱们走。”东君顶着鸡窝头说,“我们回上清境。” “你不听你母亲的话了吗?”上源神真问。 “她根本不需要我保护!”东君的胸膛急速起伏,“她把我都骗得这么惨,这世上还有谁是她的对手?!” “还有谁?!” “你确定吗?”上源神真冶丽如画的眉目,透着与自身真实性情不符的温润,苦口婆心道,“你母亲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到上清境找你,求你办事呢。” 东君一口气噎在喉咙。 在屋里老驴拉磨一样转了好几圈。 这才说:“师尊,我们先出城。我要接入太清境的银汉罟,追溯一番小鲤……她之前的比赛。” “看看到底有谁要对她下手。值得我母亲专门跑一趟上清境要我看顾她。” 还要看看占魁到底是谁! 于是师徒两个人出城。 东君蹲在城墙根底下接入了太清境的银汉罟。 他出生在太清境,也曾将一缕灵丝留在太清境之中,进入银汉罟非常轻松。 结果一进去,银汉罟上面简直像一个菜市集,呜呜泱泱的,好几拨人闹翻了天。 讨论的内容重点,正是东君,明光,还有碧桃三个。 东君之前只是猜测银汉罟上对他的诸多讨论。 如今一头扎进了讨论的漩涡,看到了那些用来形容他的词汇,简直眼前一黑又一黑。 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东君险些当场气绝身亡。 要不是上源神真在旁边帮他压制着气血涌动,他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当场气出原形来。 但等到他追溯完了碧桃玄仙,他亲弟弟,甚至是那个用来欺骗他的“占魁”的视角之后。 当天下半夜就杀回来了。 东君追溯完银汉罟之后,就只有一个想法。 他得救他弟弟。 他弟弟被人那么对待,还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不是疯了,就是被人下了什么咒什么蛊什么迷魂之术! 他原本当夜就要为了救自己的弟弟破门而入。 但被后赶来的上源神真阻止,说他追溯得不够久,没看到正在发生的事情。 以及……他弟弟和碧桃玄仙的银汉罟都已经停止了转放。 说明两个人正在一起。 东君还不明白问自己的师尊:“就是因为他们在一起,我才要把他们分开啊!” 上源神真仙险些笑出来,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和自己的徒儿解释。 就只好强压着东君,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把东君从客栈里面放出来。 而后东君就气势汹汹而来。 把明光的房门砸得哐哐直响,睡得再怎么死,这么大动静也该醒过来了。 碧桃发现自己睡在明光的臂弯,率先松口气。 含糊道:“幸好没有爬到你身上去……” 明光听着门响了半天,东君的声音在外面阴魂不散,但他就是不动。 假装自己没有听到。 碧桃含糊不清的话,他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未免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被识破,明光显然早有准备。 就等着碧桃醒了,好“指责她”。 明光说:“你爬了。” “你半夜的时候爬上来把我压得好痛。” “还把我身上最后一块布给扯掉了。” “我顾念着你身上的伤势,后来没敢睡,要紧紧地抱着你,你才会老实。” 碧桃:“……” 她揉了揉眼睛,听了一下门口的东君正在喊:“明光,你出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也当成了耳旁风。 对着明光的额头亲了一口说:“那怎么办?要不从明天开始我们两个分开睡?” 明光嘴唇一抿。 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 严肃说:“可我们还要演给旁人看。分开怎么能显出我五阴炽盛,为你不惜杀人沾染因果的失控?” 碧桃凝重道:“那就每天银汉罟关闭之后,我们就各自睡,不穿衣服就好了,免得我压到你的伤……” “不行!”明光坐起身。 伴着东君的“弟弟!明光!你睡死了吗?” 慎重说道:“万一分开银汉罟识别不到违禁,悄悄恢复,我们立刻就会露馅。” “未免功亏一篑,我们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而且每天晚上我们两个也要交流计划。” 碧桃抿着唇,也一脸严肃说:“好吧,那就辛苦你天天晚上,紧紧地抱着我,哄着我睡了。” 明光应答,嗯了一声。 神色自若地去穿衣服了。 碧桃爬起来,揉了一把自己的脸,把溢出来的笑意揉掉。 她醒过来之后感受了一下伤势恢复的程度,就知道她自己昨天晚上一动没动。 她要是乱动,无论幅度多大,伤口都会被影响到。 而鉴于她昨晚上没有动,那么之前每次同明光在一起时,半夜爬到他身上的这种习惯就无法成立了。 习惯之所以称之为习惯,就是很多时候发生,是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状况中。 碧桃之前就纳闷,她又不是没跟旁人睡过,和占魁在一起时也没有把占魁压扁。 几次和明光两人早上起来叠在一起滑溜溜的,碧桃只归结为自己太喜欢明光。 如今再仔细一想,她半夜的时候究竟是怎么跑到明光身上的这件事有待商榷。 明光说她把他身上最后一块布扯掉了。 确实没了。 但是……这落凡城中禁灵,她没有办法下意识用出千刀万剐。 碧桃“身受重伤”可没有力气把一个人的短裤撕碎。 而且明光的短裤也完好无损,就在床上放着呢。 所以一切归根结底——是明光又在一本正经地胡扯了。 碧桃并没有戳穿他。 她从很小开始,碰到明光一脸严肃,胡言乱语的状况就不会戳穿他。 她觉得可爱。 后来他长大了,规行矩步,持身苛刻,自苦非常。 连他最喜欢的那些小破烂埋在大桃树之下都没有再挖出来摆弄过。 每天像个木偶假人一样,把自己所有的欲望都压抑隐藏起来。 碧桃很心疼。 如今他好不容易又使出了小时候的“小聪明”。 碧桃怎么舍得不配合他? 东君还在敲门,并且因为东君的声音太大了,门口其他人被吸引过来。 其中太极就在低声劝阻:“明光玄仙昨夜服用了药量非常大的安神药,现在一定还没醒,你别再叫唤了!” 东君侧头瞪太极:“你这小崽子,你说谁叫唤呢?” 叫唤这个词是用在人身上的吗? “你是跟在明光身边的侍者吧,知不知道我是谁?” 太极不知道东君是谁。 知道了也没有用。 毕竟太极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六丁六甲神中,阳神玉男的头发照样给他薅秃。 东君自从下了这一星界,真是前所未有的丢人现眼。 现在随便一个小瞎子都能跑过来跟他大呼小叫了?! 太极一双异色的眼睛,又试图转起来迷惑东君。 太极的迷惑之眼,属于天赋技能,就算没有灵气也可以催发。 东君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跑到我面前班门弄斧……” 继续拍门。 太极这个暴脾气,想到碧桃仙姑受伤那么严重,说不定还哄了一夜明光玄仙。 现在消消停停地睡个觉都睡不成,这个假的明光玄仙,无论是什么来头,太极根本就不在乎。 不让他的仙姑睡觉恢复,就不行! 太极解剖了一整夜的尸体,凶性还未散,见这人不听话,大呼小叫地在这里吸引来好多人的视线。 太极一把从他身后揪住他的长头发,把他直接扯离了门边。 “啊!” “啊啊啊!” 东君这辈子也没被人这么扯过头发。 他的震惊让他没能第一时间反击,就被太极扯着头发揍在了下巴上。 在房梁上面隐形暗中窥伺的上源神真都被震惊了。 这碧桃神仙身边都是一些什么罔顾尊卑人伦的“妖魔鬼怪”? 一个小小的……连至仙都有点费劲的刚飞升的嫩雏儿,竟然敢殴打上清境的真君! 东君倒不至于打不过太极,就算纯拼功法,太极也和他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但问题是,东君又震惊,又愤怒,手上就没有章法。 而比他更没有章法的是太极打架的野路子,那是东君从来没有领教过的“野蛮”。 糅合了人间凡人所有的无赖招式,扯头发,咬脑袋壳,咯吱痒痒肉,黑虎掏心,猴子偷桃等等……只要好用就行。 太极去其“精华”取其“糟粕”,好用就行。 他自从揪到东君的头发就没有撒开过,一个人的脑袋被制住,怎么还击都是狼狈无比的。 东君当然也想去揪太极的头发,但是太极昨天晚上解剖,为方便把头发全部束起来了。 于是两个人打着打着,就跌倒在地。 太极知道自己打不过东君,揪着他的头发就在他的身后偷袭他,他又非常了解人体构造。 一连捅了好几下东君的腰子。 把东君给捅得像只青蛙,一戳一蹦跶。 而且在两个人摔到地上之后,太极又从东君的身后,强健的大腿绞住了他的一条手臂和脖子。 东君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沉重的窒息。 好多人都围拢过来想要劝两个人,但因为两个人打得实在太激烈了,像两条滚地龙一样,绕着圈在地上擦地。 其他人根本没有办法下手。 东君已经快气疯了。 但自己的头发被人给揪着,他总不能薅折了吧?那可是一大把呢。 他还不想做个秃子和尚。 而且他不带着灵力对身后这小瞎子反击,无论打在哪里,无论是他的下巴哪怕是心窝骨还有肝脏的位置,这个小瞎子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仿佛是一个天生没有疼痛感觉的疯子。 东君气到拔了自己头发上的簪子去扎太极的大腿。 而太极从自己身上刀袋里,腰上摸了一把昨晚上用来给那些死仙位开膛的小刀,悄悄送到东君的脖子下面,要给他开喉管。 就在场面难以控制时,东君死活敲不开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碧桃和明光的银汉罟因为两个人都穿上了衣物,恢复了转放。 但是在转放之前,碧桃就已经把明光昨天晚上拿的锁链戴在了自己的双手上。 房门是她打开的,满脸虚弱苍白,脖颈上多处青紫,双手还戴着镣铐。 看上去像被狂风摧残了一夜的濒死娇花。 碧桃靠在门边,满脸脆弱,看着太极和东君的方向,对着太极道:“松手。” 碧桃的一个指令。 太极这条咬人从来不看对方身份的“疯狗”,立刻松手起身。 从地上爬起来之后,跑到碧桃的跟前,看到她手上的镣铐,一双异色的双眼不自觉地转动了片刻。 而后再看她露在衣物之外的伤,心疼得想把真的明光玄仙也给揍一顿。 畜生啊! 碧桃仙姑一身的伤呢! 但是太极不敢当着碧桃的面撒野。 而东君气不过,爬起来又要从太极背后偷袭时,明光正从门里面出来。 他看上去好极了。 神清气爽,唇红齿白。 半点不见昨夜失控时候的疯魔。 像一株吸饱了甘露的禾苗,脆嫩油绿,生机盎然。 他开口,对着正要拉扯太极头发,报方才“狼狈”之仇的东君说:“哥哥?” 东君伸到太极身边的双手一僵。 而后深吸一口气,把满心的暴躁压下去。 狠狠地瞪了太极一眼,挺了挺胸膛,心想他之后再找机会弄死这个小瞎子。 而后随手抖了抖地上蹭了不少灰尘的衣袍,又拢了拢一头半披的长发。 嘶了一声,头皮疼。 东君暴躁地对着明光说:“你跟我走,我有事情跟你说!” 越过碧桃,正要去拉明光,却后知后觉发现了碧桃的面色极其难看,还有她手上的镣铐。 东君眉头死死一拧。 原本因为看了银汉罟之后,对碧桃此人的诡计多端以及心狠手辣万分排斥的东君,看了明光一眼,一腔“救弟弟于水火的激愤”,险些维持不住。 不过他还是抓住了明光的手腕,拉着人就要走。 明光没挣扎,却也没有立刻跟着他走。 反而转过头,看向碧桃,当着众人的面,手指在她的脸上戳了一下,说道:“不许摘哦,你答应我的。” 碧桃勾起嘴唇,闭了闭眼,干笑了一声勉强道:“嗯。” 明光这才跟着东君走。 但是两个人还没能走到客栈的拐角,就听到太极惊呼了一声:“碧桃仙姑,你怎么了!” 碧桃“昏死”在太极的臂弯之中。 东君脚步一顿,下意识要朝那边过去,却被明光反过来抓住了手腕。 明光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碧桃,而是看着东君,问他:“哥哥不是说有话跟我说吗?” 明光的语调起伏很奇怪,带着一些讽刺的味道:“哥哥这么关心我的女人?” 东君好似被人扼住脖子一样,说不出话来。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明光朝外走。 太极把碧桃扶到他自己的屋子里面。 急切地给碧桃解开了镣铐,又给她把脉。 但是手指一按上脉门,太极的动作一凝。 片刻后,他对上碧桃醒过来,正静静地望着他的双眼。 太极一双眼,又转出了细小的漩涡。 很快道:“碧桃仙姑,你的伤‘太重’了。这样恐怕根本撑不了几天。” “千万不可再操劳!” “我去给你熬药。” 碧桃重新闭上了眼睛。 小太极很上道,给碧桃熬了一大堆补药。 碧桃一口气喝了好几碗苦药汤子,嘴唇是真的发白了。 太极没有提出给碧桃检查腹部的伤口,而是不知道在哪里弄了一盒脂膏,给碧桃擦脖子上的青紫。 擦着擦着,还哭了。 碧桃:“……” 碧桃知道小太极很聪明,他从小就聪明,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只要他一把脉就会明白她没事。 因为太极昨天的两颗丹丸还恢复得不错。 但是碧桃没想到,小太极比她和明光的演技还好。 太极一句话不说,就在那里吧嗒吧嗒掉眼泪。 碧桃有一瞬间都错觉自己可能真的是“不行了”。 太极也透过碧桃仙姑的表情,知道自己没猜错,仙姑需要伪装伤势严重。 虽然太极暂时想不通为什么,但他会全力配合。 而且太极切脉知道碧桃的伤势控制得不错,涂完了脂膏,也明白了碧桃脖子上看着恐怖的青紫,是现吸出来的。 应该就是开门之前吧。 怪不得明光玄仙的嘴唇那么红。 太极醉心“刀术”,绝不是东君那样一个一把年纪还不通人事的。 虽然从未有过什么伴侣,对男女之事不太感兴趣,可他对人体,可以说由内而外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他是个敢开创先河,给人开膛破肚治病的大夫。 他不仅知道活人人体所有的创伤反应,都是怎么造成的。他当过仵作,还知道人死之后的创伤反应都是什么样的。 碧桃的青紫因为皮下血管破裂,现在看着更可怖了。 可这种甚至连皮外伤都算不上,有几天就会消除也不会疼。 就是需要设法告诉碧桃仙姑,在制造这些痕迹的时候需要避开主要的动脉血管。 太极还根据碧桃的这些“伤痕”来推测。 明光玄仙和碧桃仙姑,是在合伙骗人。 那他就不用找机会给明光玄仙下神志昏沉的药,也不用找机会套明光玄仙的麻袋揍他,给碧桃仙姑报仇了。 等到涂完了药。 太极让人送了吃的过来。 碧桃为了表现自己足够虚弱就在床上躺着吃。 太极拉了一个凳子坐到床边上,在床边的小几上给碧桃倒茶水伺候着。 同时犹豫说道:“仙姑……昨天晚上我解剖仙位,有了一些发现。” 他抬眼看碧桃,任谁看到他都会以为他有一只眼睛瞎了。 但过了五雷阵之后,其实太极两只眼睛已经恢复了视力。 只是颜色保留了一黑一白,还借由五雷,发展出了迷惑人的天赋技能。 他认真审视着碧桃的神色,他昨天晚上发现至关重要。 他需要确认碧桃仙姑允不允许他对着银汉罟公布。 太极知道,银汉罟之上的那些古仙族中,一定有人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害碧桃仙姑。 他看了第二场竞赛那些人对碧桃仙姑的迫害,所以第三场才会先斩后奏,一定要从天上跟下来。 他能保护碧桃仙姑。 他一定能。 不能也能。 他下界之前就心中发愿,若能助碧桃仙姑最好,若是他为累赘,他会自绝,绝不会牵累碧桃仙姑。 如今他解剖得到的信息,或许能帮上碧桃仙姑大忙。 但是何时公布要由碧桃仙姑来选择。 碧桃望入太极的眼中,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虽然相处时间并不算长,可太极对碧桃总有像凡间的小辈对长辈的过度“敬重”。 若不是极其重要的“发现”,不会这样慎重地直视碧桃过久。 碧桃吃下嘴里的食物,喝了一口水。 估算了一下如今的形势。 这才问太极:“你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这就是可以说的意思。 太极得到碧桃的应允,说:“我发现仙位和凡人的身体构造相同,但是经脉的走向,经脉的宽度完全不同。” “仙位周身大穴由宽于寻常人数倍的经脉来贯通勾连,用以承接天地灵气,纳入肚腹耻骨下隐藏的‘袋’中。” “那袋,应当就是用来存放仙珠的紫府。” 太极看着碧桃说:“我擅长刀术,能在完全不破坏经脉的情况下,把经脉剥离□□,并且这些经脉若是纳入寻常人体,也是可以转接的。” 也就是说,只要给太极一个死仙位,再给他一个活人,让他肆意动刀,他能把凡人改成仙位,承接仙珠。 饶是碧桃,听到这种说法,也瞪大了眼睛,喝到嘴里的茶水都流出来了一些。 “你能……”碧桃伸手抹了一下下巴上的水痕,把嘴里残存的那些茶水咽进去。 然后看着太极说:“你能……把凡人改成仙位?” 太极克制着点头,并没有把话说满,但他肯开口之事,就一定是十拿九稳了。 他说:“设想上是可以的,但他人经脉续接,可能会有排异,会导致感染甚至是死亡。” “我曾在凡间的时候给人转接过坏掉的内脏,排异和感染的概率是很高的。” “但若我能练习几个,再找灵属相同的,配合上灵气辅助疗愈,成功概率应该会提升到十之八九。” “十之八九……”碧桃伸手挠了一下自己的脸。 十之一二,不,万之一二,就会有数不尽的人敢舍命尝试成仙的机会了。 入道脱凡,就算是生机旺盛的玄星界,也从来都是万中无一,与天争命。 碧桃感觉,太极的话恐怕会引起九天“惊雷”。 一个能创造仙位的人,该有多么的可怕啊? 她不该让他这么轻易说出来的! 碧桃是万万没有想到,太极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到! 但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而且若操作得当,对碧桃自然是又多了一重强有力的筹码。 因此她眼珠一转,问太极:“你师父武文韬也会你所擅长的刀术吧?” 太极正要摇头,但仔细品味了一番碧桃仙姑的语气。 话尾不是疑问“吗”,而是带着肯定和期待的“吧”。 就点头说道:“会……”吧? 太极师承于武医师,可他们两个走的也不是一个路子。 武医师是正宗的古法医术,太极是极端的开膛剖肚。 但碧桃仙姑说“吧”,就是要他点头。 他一点头。 果真九天之上,惊雷滚滚。 银汉罟之上都疯了。 “假的吧我不信!他要是真能创造出仙位,那我辛辛苦苦修了那么多年才飞升算什么?!” “我们古仙一族承接上古诸神之力,承天授命又算什么?!” “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他不过一个区区至仙!这一定是碧桃玄仙的计谋!” “可追溯了银汉罟,关于太极的。他的刀术已经不能用庖丁解牛来形容了……堪称出神入化,我根本就看不清楚他下刀的动作。” “而且他确实剥离了死去仙位异样的经脉。” “啊啊啊啊啊……我前几天才去找武文韬调理过经脉,确实瞬间通彻!啊啊啊!我的身体不会被动了什么手脚吧……我还是仙位吗?好可怕呀!”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万界天道都不能创造仙位!” “可是……你们忘了吗?这太极至仙,飞升的时候争议也很大,据说他的功德圆满,是靠把自己作为刀俎之下的“鱼肉”得来。” “天啊……我连东君和太极打架,碧桃玄仙遭遇‘虐待’都不顾上了,太极若真能创造仙位,他又是碧桃神仙的‘忠心小狗狗’,岂不是说明,这天界仙位待碧桃玄仙归天证位后,要仰碧桃玄仙的鼻息而活了?” “碧桃玄仙再归天,就是太仙了哦。若还是头筹,又能自己创造仙位,恐怕未来的仙帝都要易主了。” “我甚至开始阴谋论,碧桃玄仙从点将时就算好了这一步!建议九天仙督严查啊啊!!!” 朱明隔着一道天地,接到了碧桃的暗示。 第一时间就以“严查”的名义,把武文韬接到了自己的玉骨宫之中,勒令他不许再出门。 武医师:“……我不……哎,算了。” 他摸了一把自己光溜溜的下巴。 心说他也不会给人开膛啊。 他教太极的全部是一些古医术,那剑走偏锋的刀术,他一开始都是不赞同的。 奈何孩子叛逆他掰不回来。 银汉罟上如何,碧桃有所猜测,却蓄意纵容事态越加严重。 既然走到如今一步,太极之事,不如当作推动狂风和暴雨的“罡风”。 碧桃问太极:“你昨夜,可有剥离那些仙位尸身的……经脉?” 太极不隐瞒:“完整剥离仙位经脉二十一套,其中有三套紫府应该被人反复掏挖过,所以破碎不堪。但我在其他的经脉损伤严重的仙位上剥离了很多尚算完整的紫府,可以凑成二十一套。” “如今正用特制的药水浸泡着,只要我们及时出城,出城之后用灵气温养着,随时可用。” 碧桃点头。 伸手想去拍一下太极的脑袋,但是因为她靠坐在床上,而太极坐在椅子上。 他很高很大了,不是当年那个端一个汤碗都要跌跌撞撞的小孩子。 碧桃这个角度,不起身是够不着他的。 碧桃迟疑了一下。 太极却立刻起身,蹲下,头伏在床边,让碧桃的掌心落在了他的头顶。 碧桃说:“做得很好。” 太极没忍住勾唇笑了一下。忙活一晚上等的就是这句! 碧桃看着太极,若有所思。 太极能创造仙位这件事,就算最终应用起来无法成功。 他也无法避免站在风口浪尖,会成为暗中隐藏的古仙一族,乃至盘踞在这谪仙之境的所有势力争抢的对象。 好处是,再也没有哪一股势力抓到他,会随便将他当成无用之人杀掉。 他的生命安全,彻底凭借自己的本事,得到了保障。 太极这一步棋在碧桃的意料之外,却是最好的加速钓出背后之人的“饵料”。 碧桃说:“自今日起,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太极应声:“嗯!” “嗯?” 在客栈之外,正在同东君谈话的明光,发出疑惑之音。 明光:“你说什么?” 东君说:“我说你必须跟那碧桃赶紧分开,你们根本不合适!” “她分明是在利用你,踩着你上位,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那前两场竞赛我已经看过了,第一场她没有捅一刀,幽天的功德仙位如何能压得过古仙一族?” 明光不说话,心中反驳。 小桃子当时不捅自己一刀,一旦东极青华大帝的神像显现,功德暴涨,古仙一族也压不过功德仙位。 东君又说:“第二场若没有你带人挖掉仙骨结阵在前,制住并且消耗了玄门老祖的实力,她又如何能花言巧语诓骗那玄门老祖无从选择,随她筑桥?” 明光心道:小桃枝确实借他们的力,但他当时就算成功把玄门老祖封印,那一界的轮回桥也没那么容易续接。 而且众生之心不死不灭,只是封印的话玄门老祖早晚会找到挣脱之法。 玉俊郎确实才华横溢,类通百道。遭受了不公待遇,产生执念,才走了歪路。 可他也杀人无数,罪行累累,因执念间接害得一界苍生离乱,不该有重来的机会。 说白了竞赛场上没有第二,相互争抢也是很正常的,无论什么手段,不违规就行了。 只能说是小桃枝足够聪明。 东君对明光摇头:“到最后你是众生之心也没有拿到,还为了给她塑魂功德也都消耗了,等于白干一场。我敢说这一切都是她机关算尽,而你归天后不与她决裂,你死我活,竟还同她真的好上了!” “明光啊明光……你真的糊涂啊。” “她若不踩着你,她如何能一步登天,到达如今的位置?” “你被她戏耍成那样,为什么还要跟她混在一起?” “我都跟你说了,她是在耍我们兄弟两个……她之前分明一眼就认出了我,却并不言明自己的身份。从我这里哄去了整整一袋子仙珠,到最后我还落得个自作多情,丑态百出!” “我师尊万法破妄,追溯根源,说她是我的命定之人,你们之间是孽缘,你须得赶紧斩断!” “你说什么?”明光终于开口,金眸流转,更胜天际此刻的晨曦明亮。 “什么?”正疯狂劝解明光的东君一顿。 明光直勾勾看着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金瞳泛着些许血色的东君,问他:“我是问你,你师尊说什么?” 东君一愣,又道:“我师尊绝不会错,那碧桃跟你之间就是阴差阳错,是为孽缘!” “她本是我的命定之人!” 第130章 拥抱 古仙一族有的时候, 是会有命定之人的。 命定之人大多是上古时期的夫妻神位,不知第多少次传承过后, 为了将古仙一族的力量传承更强,繁衍出血统和神力更强的后代,就会承天受命,生来即为一对。 命定之人若是一同降生,会出现一些异象。 例如降生之时天界气象异常,或者两人的身上,同有上古神约定生生世世姻缘印。 更有甚者, 命定之人降生的时候九天会漫天华彩,百兽争鸣。 大多时候,命定之人就算是长到成年以后才相识, 也会应了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也有人在遇到命定之人前或许有了爱侣,或许会为爱反抗。 但天命不可违, 无论怎样兜兜转转阴差阳错, 命定之人最后还是会走到一起。 就像日落月升, 四季更迭一样不可逆转。 东君师尊为上源神真,万法破妄眼确实可以追溯人事物根源。 东君不可能用这种事情欺骗明光。 东君甚至觉得, 他之所以会对那个碧桃一见欢喜,情不自禁, 正是因为命定之人的宿命在作祟。 他追溯过银汉罟之后, 看到了碧桃的种种作为, 虽然心中觉得她从一个野仙灵爬到如今的位置是她本事大,手腕诡谲。 若东君不是在这种境况之下同碧桃相识,东君一定会追随她,看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甚至乐见她将那些陈腐固旧的规则踩在脚下, 说不定还会助她一臂之力,让她豁开九天这世世代代无人胆敢触碰的“天网”。 可她偏偏是踩着自己的弟弟往上爬。 她对明光那么坏,利用他的地位身份为自己造势,贪图他的色相,仗着他生性良善,性情固执又不通情爱,强迫他,欺骗他,将他弄到手还不算,又要扰乱他的竞赛成绩,这实在是太恶劣了。 东君神色认真,是真的在苦口婆心劝自己的弟弟不要在歧途之上越走越远。 明光的神情在听到“命定之人”这个说法的顷刻之间,空白了片刻,陡然转为阴沉。 这并不是对着银汉罟的伪装,而是他整个内腹的五脏和肝肠都搅在了一起。 他开口,声音阴冷地重复道:“命定之人……” “她乃钧天度朔山大桃木凝化出来的野仙灵,从凝化落地的那一刻,就和我在一起。你一直都在上清境做你的潇洒真君,你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在这个星界之前,你们甚至从未见过。” “小桃枝怎么会是你的命定之人?” “我怎么知道?” 东君说,“或许她不是什么野仙灵,只是没有觉醒上古传承之力的化身神。” “不可能!” 明光难以自控地激动起来。 “小桃枝不是任何人的化身神,她生来清浊共体,她只是个……只是个最平常的野仙灵而已。” “而你是仙帝长子,是传承血脉最精纯的金乌,象征着九天的统治者。你若不去上清境,本该是下一任的九天帝君!” “你的命定之人绝不会是一个野仙灵。” 明光斩钉截铁道:“我和小桃枝之间也不是什么孽缘,我们倾心相爱,情比金坚。” 东君皱眉看执迷不悟的明光,思索片刻后说道:“可能就是因为我去了上清境,天道作为惩戒,才会给我分配这样一个命定之人呢。” 明光张嘴欲要反驳,可是却只是徒劳地抖了抖嘴唇。 心中有万千狂澜掀天而起,将他所有的自守自固的堡垒,顷刻冲击得溃不成军。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耳开始产生了嗡鸣之音。 不可能的。 小桃枝不可能是东君的命定之人。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们为挚……不,他们为挚爱! “你在骗我。”明光咬牙说,“你是为了拆散我和小桃枝,才说这些话骗我对不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光情绪开始在无形狂澜下崩溃,自我压抑的那些偏激情绪,决堤一般开始倾泻而出,他摇摇欲坠试图为自己找到一个支点。 “你生来承天受命,本为帝君最佳人选,可你放弃承担责任,一个人抛却一切跑到上清境去,将一切都压在我的肩头。” “我自幼被人拿来与你比较,处处不如你。” “漫天的所谓拱卫侍者,只要我稍微行差踏错,产生一丁点的私欲就要规训我束缚我背叛我指责我。” “竞赛你也看过了,我一旦停下为那些人谋划,就什么都没有,‘疾风骤雨’过去,肯为我遮蔽一丝风雨的只有一个大桃木凝灵的野仙灵。” “她跟我说,我所有不愿意面对的,不想面对的,不敢面对的,都可以交给她。” “我只有她了。” “哥哥,现在连这个你也要抢吗?” “你要我同她分开,然后呢?” “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和你的命定之人在一起了是吧?” “那我算什么……”明光眼中水光弥散,让一双金瞳闪烁出了碎金般的光彩。 东君都有片刻的哑然。 他确实放弃了承担太清境的帝君责任,离家跑到上清境。 可他那时候,刚刚降生不久,还是个“小孩子”。 他根本不知道他自己会有个弟弟。 一个为了承担这份责任而生出来的弟弟。 东君最开始看到明光同他分毫不差的眉目,甚至悚然地想过,明光是不是父母按照他的样子,特意复刻出来的孩子。 九天的古仙一族,有很多复刻传承人的手段。 但是东君根本只字不敢提。 可也正是因为他心中的这一丝“心虚愧疚”,才让他不能真的看着明光继续错下去。 东君找明光之前已经仔细问过了自己的师尊,他的命定之人和明光究竟有没有结果。 只是上源神真能追溯过去,却无法看穿未来。 只说看不清。 明光现在已经被迷惑至此,若到最后失去了一切利用价值,才被那个狡诈的碧桃抛弃,明光又如何承受得了? 东君对明光解释:“你究竟在想什么?我确实曾对她有所好感,但那一丝的好感只存在于她是小鲤鱼时期。” “我在知道她是碧桃之后,对她便再无半丝想法,她和你……和你……我怎么还可能跟她在一起?” 东君眉目也森冷下来,他不笑的样子,同明光一模一样,甚至更多了两分难压的戾气。 在东君看来,明光根本理智全无。 他是被那个碧桃骗得太狠了,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尊严。 东君虽然性情恣肆出格,却骨子里完完整整地传承了古仙一族的力量与思想。 他的骄傲深刻灵魂,虽然近日来因为碧桃一事丢尽脸面。 生平未有过的狼狈。 但同时,在追溯完银汉罟之后,他对碧桃的那一丝阴差阳错的恋慕之意,就已经在他的傲慢之中粉碎无踪。 明光竟然以为他是想要和自己的弟弟抢女人? 这对东君来说,是比当着整个九天的仙位被扇巴掌还要严重的羞辱。 他看着明光像是看着一个被艳鬼迷了心窍,自愿献祭的愚人。 东君抬手并指,冲天发誓道:“我绝无与你争夺之意。你我血脉相连,怎可因为一个女子兄弟阋墙?” 那样岂不是要沦为两境笑柄? 明光的面色并没有因东君的发誓好看半分,而是极其阴沉警惕地看着他。 东君微微拧眉,看着明光神色肃穆,眼中暗带强横。 “小桃枝追逐我百年,对我真情不假,我自己能够分辨得出何为戏耍,就不劳你费心了。” 明光双手在袖口之中死死地攥拳,决绝道:“我绝不会同她分离。” “什么是小桃汁?是她告诉你她叫小桃汁?” “她还告诉我她叫小鲤鱼呢。” “而且什么叫她追逐你百年,对你真情不假?” “她什么心智你什么心智?你根本玩不过她。” “她追逐你百年是为了踩着你的脑袋往上爬,你竟觉得她是真心喜欢你?” “我不知你们在九天之时是如何相处,可我眼睁睁看着她在竞赛之中将你当成踏脚石。” 明光张开嘴要替碧桃辩解。 东君抬起手,阻止明光。 他的语气不再激愤,堪称平静:“明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就算竞赛场上争斗是正常的,你有没有想过,她若真的在乎你为何不跟你透露一丝一毫自己的计划?她但凡说一句,你都不至于为了寻找她,为了给她塑魂在人间苦苦挣扎几十年,到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当时不能告诉我,是因为……总有人要害她!”竞赛的时候银汉罟会随时监视,她怎么能说自己的计划? 明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袖口之中攥紧的手臂,青筋暴起,一路顺着手臂蔓延出了衣领,爬上到了侧颈。 他看着东君说:“你未曾身临其境你又懂什么!” “好好好,我不懂。” 东君妥协一样点头:“就算她喜欢你,我敢笃定,她也只是喜欢你的脸罢了。” “我生平没有看上过任何人,仙魔妖鬼人间绝色,我什么没见过?我承认她有几分小聪明,令人好奇她究竟要做什么。” “可若仅仅是这样,我是那种自作多情的人吗?还不是因为她看着我的眼神炙热深情,我才会误会。” 东君想到碧桃说他的那一句“我看路边的狗都是这个眼神”。 他对着明光说:“就算是路边的一条狗长着你这张脸她都会多看两眼。” 明光微微后退了半步,整张脸都被激得红透。 他仇敌一样瞪着东君,牙根咬得咯咯作响。 强行按捺着才能不跟他当场动手。 他之前骤然遇到东君和小桃枝之间拉扯,都能在那么愤怒又五阴炽盛的情况下,认出东君的气息就收手。 他是多么渴望着重视着那些从没得到过的亲缘? 不到无可挽回,他不愿同自己的亲哥哥再起冲突。 他强行把自己的怒火压下去。 而后道:“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就算天道亲自来了小桃枝也是我的人。” 东君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被当成了狗放屁。 也是气得不轻,脑子都嗡嗡地发懵。 他瞪着自己的弟弟,强压的怒火化为尖刻的嗤笑:“还你的人?” “我看你是她的狗!忠心不二,拳打脚踢都不肯背主是吧?”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弟弟?就你还金乌一族?” “我看你是傻鸟一族!” 东君气得仰头望天,觉得自己族人出现一个这样痴傻的,恐怕才是天道最可怕的惩戒。 东君问明光:“你蠢成这样子,父亲和母亲是完全不管你吗?!” 明光本还能强压怒火,顾念着东君是他亲哥哥。 但是东君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句话直接戳到了明光最隐秘,最不愿意承认的痛处。 若是心碎有声音,那一定是清脆如同裂冰碎玉。 正如明光此刻耳边异响。 眼前他压抑多年,疑惑多年,也隐忍期盼了多年的亲哥哥。 上一次跟随母亲去上清境想要见东君的那种忐忑心情,还深刻心底。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被东君亲手打碎。 谁都可以这样问,唯独他不能! 唯独他这个阴影一样,笼罩了明光数百年,得到过明光热切期盼的一切,又轻飘飘抛弃的人不该对明光说这样的话! 明光突然松开了拳头,那种只有对至亲之人才会有的紧绷,无法沟通的抗拒,珍重的爱侣被贬低的怒火,都随着东君的这一句问话,像轰然倒塌的神像,碎掉了。 他看着东君片刻,轻笑了一声,眼底却铺满了漠然。 他不打算要什么哥哥了。 反正他从来也没有。 而一旦放弃,东君对他来说,就什么都不是。 他脸上不再有羞愤的表情,只剩下诡异的平静。 或者可以称为死寂。 他看着东君点头道:“是啊,你不知道吗?” “母亲从来不管我,从来没有抱过我,从来没有夸奖过我,和我说的话,都是说我不如你资质好,催促我好好修炼。” “这么多年说过的话,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至于父亲……我根本不认识他。” “从小到大他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过。” “我竞赛三场,同他一起站在重霄六御台上两次,他连目光都没有和我对视过。” “我在他眼里可能还不如路边的一条狗。” 人在绝望心碎的时候,总是会说出一些过度极端的,自己听了都胆战心惊的话。 这么多年,明光那么孝顺那么听话,尽力做好一切,甚至为了勤能补拙,别说私欲,连睡眠都要被他自己割舍掉了。 他平静说出这些,到此刻,至少心中已经没什么强行压抑的怨怼了。 只有无尽的空茫。 明光看着东君说:“父亲和母亲的心里只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没有人能取代你,就算我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也不行,你满意了吗?” 明光继续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碧桃的狗。” “我心甘情愿。” “至少她不会像我的父母一样,总是对我诸多的不满意。” “不会像我的亲哥哥一样,数百年素未谋面,一见面全盘否认我的一切。” 东君表情惊愕,嘴唇几抖,却只是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想说:母亲也没有多么关心我,我走了这么多年,当年试图接我回上清境的,都是古仙族的老者。她是第一次去上清境找我,还是为了让我保护把你我都耍得团团转的碧桃。 东君简直不知道那个女人那么坏,那么强横,那么诡计多端,究竟有什么需要保护的。 可东君想到,这是个隐秘的任务,他不能在明光面前说,会暴露在银汉罟之上。 因此东君搜肠刮肚的半天,竟是没能挤出什么话来反驳,来安慰他此刻看上去正在无声崩溃的弟弟。 东君确实得到过母亲的拥抱和夸赞,记忆之中虽然不算多,却不是没有。 青冥帝君常年镇晷,却也曾有慈父之心,给他讲过故事,虽然就讲了一次。 东君的哑口无言,看上去就像是他在默认明光说的一切。 明光觉得没什么可说了,转身欲走。 东君却走上前来,张开双臂,突然抱住了明光。 两个人的身高相等,长得也一模一样丰神俊朗。 抱在一起,像一对玉做的神像。 明光一怔。 东君生疏地拍了两下他的后背,心中愧疚如潮。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在他的影响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过得像个落了秧子的小苦瓜。 这么多年东君听到的关于明光的话,都是他多少拥护者,将太清境处理得公职多么好。虽然也有人说他资质差,但是东君亲身试过了,不差的。 明光又是这么不擅表达,“不会要糖吃”的性子,被逼急了才说出这些话来…… 才会因为一个人随便强加的“所谓爱”,就心甘情愿地做了旁人的踏脚石。 东君也不擅长哄人,他天生就是个乖张怪癖的性子,更不会对任何人低头。 但他抱着明光,艰难组织语言,像个真的兄长一样,安慰着受了委屈的弟弟。 说道:“父亲和母亲一定是有苦衷的,他们身为太清境的仙……” 东君说了一半,明光突然一下子伸手,将他狠狠推开。 东君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了两步。 明光却已经转身跑了。 落荒而逃。 他渴求了那么多年的亲人,渴望属于亲人的温情与安慰。 但是真的得到,就像是好龙的叶公,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甚至被吓到了。 他宁愿东君继续和他吵架甚至是打架。 明光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还是惊魂未定。 他一辈子只抱过比他小了好多的小桃枝,还没有被同他势均力敌,身高一样的人拥抱过。 浑身上下别扭极了。 回来了这么久,总感觉肩背上的触感犹在。 而后忍无可忍,饭都没吃……就跑去洗了个澡。 然而这种被哥哥抱一下,就要洗澡的行为,彻底被银汉罟上解读为明光嫌恶东君。 就连在东君看来,弟弟对他也是极其抗拒。 推他的力气好大。 他也有点伤心。 其实明光渴望的,他又如何不渴望呢? 他刚刚到上清境的时候,未必没有叛逆引人哄劝的意味。 他那时候才出生不久,正是渴望父母关注的时候。 但是父亲和母亲陪伴他的时间稀少得可怜。 若是母亲或者父亲亲自来上清境接个几次,好好地哄一哄,他早就回去了。 后来东君没有回来,甚至这么多年不肯见明光一面,也是因为他听说了……父母又重新生了一个可以取代他的弟弟。 东君一度听说明光的资质不如他,还有些窃喜,还觉得自己无可取代。 可对比弟弟,他似乎又得到了太多。 他至少还有一个疼爱他纵容他,寸步不离陪伴他多年的师尊。 多得好像他敢说出来渴望,就是何不食肉糜。 “他无可取代”这种话从明光的口中说出,东君实在有些难受。 他们终究血脉相连,他对那个碧桃只是有点好感。 对着他的这个血亲的弟弟,对着他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可是一见如故,亲近非常的。 若不然也不会一看完那个碧桃欺负弟弟,利用弟弟,就这么急吼吼地杀回来,逼迫明光和她分开。 “师尊……我做错了吗?” 东君站在原地,身侧上源神真神出鬼没,手掌按在东君的肩膀上,实则不着痕迹看着他的神色。 心说稀奇啊稀奇。 不愧是血脉相连。 东君竟然也知道心疼个人了! 到处挑衅放火的时候把他的老友都得罪完了,也不见东君心疼心疼他这个交朋友极其不容易的师尊。 东君看着明光刚才站着的地方,其实还想问“为什么我弟弟会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是不是母亲他们用了什么术法?”。 但是东君终究没敢问。 要真是那样,他要如何面对这个因他任性而存在的“悲剧”,甚至是“影人”呢。 东君思考了好久,暂时不敢再逼迫自己的弟弟。 悄悄地和师尊离开了客栈。 而碧桃和太极叽叽咕咕说了半晌的话,听说明光回来了,就赶紧继续演戏。 把那个镣铐戴上,然后去找明光。 发现明光在洗澡。 是个说话的好机会。 碧桃直接进去了。 她一进去,银汉罟就停止了转放。 碧桃稀奇道:“你这才刚起来还一身伤没有处理怎么就进水里了?” “饭也没吃啊我看在桌子上都冷掉了。” 明光靠坐在浴桶里面不回头也不接话。 碧桃走到他近前,手肘撑在浴桶的旁边,哗啦啦的锁链声打在浴桶边缘,碧桃探头看明光。 对上了明光发红的眼睛。 不是那种发疯的时候凶煞的红。 是快哭了的那种脆弱委屈的红。 “哎哎哎!怎么回事啊?” “你不是去跟东君说话了吗,他说了什么竟然把我的心肝儿肉给伤心成这样?” 明光看了碧桃片刻,伸出一双湿淋淋的手臂抱住了碧桃的脖子。 埋在她的颈项好久。 碧桃感觉到了脖颈上流淌的,不同于洗澡水的,细细热流。 碧桃保持着这个姿势好半晌都没敢动。 心想着东君这个秃孙子,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把明光弄这么伤心,还不如就不让他们兄弟相见呢。 她应该在最开始遇到东君的时候就把他给赶走。 不应该贪图那点仙珠还让他跟到这里! 真是的。 碧桃抱着滑溜溜湿淋淋热腾腾的明光。 心疼他的同时又觉得他这样依赖自己真的好可爱。 还趁着抱他的机会往清澈的水里多看几眼。 啧。 真好啊。 大鸟真好。 哭哭啼啼的大鸟更美味了。 碧桃心猿意马,摸着明光的脑袋,觉得肩膀没热流了,这才柔声问他:“究竟怎么了?” 明光不说铁打的吧,也是个石头做的。 轻易是不会掉金豆子的。 明光松开她,撩水洗了把脸。 眼睛更红了,主要是眼圈红。 但他在碧桃的面前,已经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 他放开碧桃之后,水流顺着他俊挺的面颊,潮湿贴附的鬓发往下哗啦啦地流。 碧桃看着明光,挪不开眼睛,脑子里各种溢美之词,氤氲热雾,温汤浸骨,朱颜酡些,玉润珠辉…… 碧桃也感觉自己也哗啦啦地流。 碧桃半跪在地上,单膝撑着自己,趴在木桶边上,看明光,主要是……有点腿软。 又等了一会儿,明光才开口,瓮声瓮气用属于少年有些崩溃的调调说:“他说我和你是孽缘,说你是他的命定之人!” 明光说着狠狠拍了一下浴桶里面的水。 锦浪春水,迎面泼了碧桃满头满脸。 差点将她当场就“溺死”。 但碧桃听清了明光说的话,也是紧跟着明光狠狠一巴掌拍在水上。 学着明光的调调吼道:“他纯属放屁!” 130-135 第131章 证明 “你怎么能信这种话啊, 命定之人,是从对方降生就确定了彼此的。” “他一个七百多岁的老妖怪, 他降生的时候,我还在大桃木上晒鸟儿呢!” 碧桃心里想着鸟儿,嘴上就说出来了。 “什么鸟?”明光看着碧桃。 碧桃看着明光。 明光总算发现了碧桃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铐解开扔地上了,手已经伸到浴桶里面,在那假装扒拉水呢。 明光被热水熏蒸的发红的面颊,登时就红了个彻底。 碧桃也没客气,直接来了个“猴子捞月”。 不怪她还没等把人哄好就动手了, 主要是明光此时此刻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这谁能忍得住? “你干什么!” 明光抓住了碧桃的手臂,碧桃却没有把手从水中拿出来,凑近明光亲吻他的“小红”。 一脸的痴迷喜爱。 明光呼吸不稳, 但是心中还委屈着呢, 这个时候也没忘了东君说的那些话,对着碧桃控诉道:“怪不得他说你只是喜欢我的脸!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心里的感受。” 明光推了碧桃的肩膀一下, 但是力度不怎么坚定。 碧桃挑眉:“怎么可能?” “我喜欢你的全部啊。” “你敢不敢让我证明一下?” 明光:“……”他想起了之前小桃枝说可以证明喜欢自己是怎么“证明”的。 脸红得不能看了。 他试图把之前那种难受的感觉找回来, 但是在碧桃的注视下, 他满脑子都只剩下“证明”这两个字。 最后碧桃还是证明了一下。 翻波戏浪,水花四溅。 碧桃差点都喝饱了。 明光按住碧桃要钻进浴桶的肩膀, 潮湿的手在她莹润的肩背上滑了一下。 但是随即他还是紧紧地扣住了碧桃的肩胛骨。 “等等,你的伤!” “你伤口出血了……” 明光看着碧桃的腰腹伤口, 巅峰后未能完全消退的余韵, 霎时间清了干干净净。 连面色都有些发白了。 “你……” “没事没事, 我不疼。” 太极给她吃的止痛小药丸可好使了。 太极说一起吃十颗的话,被人开膛都没有感觉。 他自己试过,碧桃吃了五颗呢。 碧桃说:“这点小伤算什么,我再来好好证明一下……” “证明……” 明光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不动。 严肃道:“不行。你伤口现在不能泡水。” 这里是落凡城, 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灵气可以用于疗愈。 万一真的出了问题怎么办?就因为这种事情着急忙慌地跑出城吗。 碧桃还试图钻水里,她的伤真的没事。 碧桃还是个至仙的时候,到处蹭别人的雷劫淬体,不知道只要不抵抗就能受益,经常皮开肉绽,而且仙位下界行走的如果是凡界,就是不能动用仙力的凡人,她那时候带着一身伤上山下河都没事。 就鸳鸯戏个水能有什么事? 明光因五阴炽盛胡思乱想,伤春悲秋敏感多疑,还掉眼泪。 碧桃也难逃五蕴缭乱,她从来不是个多疑的人,不会胡思乱想,只是被激发的情感不太一样而已。 一只五阴炽盛的色鬼之强大,明光显然还没有深刻地体会过。 “我真没事!”碧桃中气十足,桃花粉面。 明光却很固执。 碧桃看着他眯眼道:“你不会是自己痛快了就不想管我了吧?” 明光:“你在说什么……” “你难道不要命了吗?不是说好了只是演戏,不能延缓伤势,我不会被因果牵累,你不需要死在九霄宫。” 碧桃抓住了明光的手,低头看着他修长如玉,浸泡水中良久,指尖泛着粉的指节。 明光还在说:“你……”他想说你要么先去床上,他也可以为她“证明”。 碧桃却觉得不太够,只是“隔靴搔痒”有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明光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碧桃拉着他的手指,亲了亲,用那种蜜糖一样粘稠甜蜜的眼神看着他。 明光顷刻就懂了碧桃的意思。 然后“轰”一声,头昏地跌回了水中。 只有修长的手指,沾染着水迹垂在桶外,微微地发着颤。 两个人小时候,性情不相合,经常会打架。 而且每一次都打得很认真,分毫不肯相让,明光鼻青脸肿是常态。 但是碧桃也因为没有凝灵,经常被明光拆卸掉四肢的桃枝。 让她连负气出走都做不到。 有些时候小小的明光为了故意气碧桃,会用她拆下来的桃枝做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有时候会赛到个灯座啊,房梁啊什么的缝隙之中,让碧桃蹦着残枝,无论如何都够不到。 碧桃那时候就想,等到她长大了,凝灵了,一定要把明光的手脚也拆下来,塞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让他去拔!去找! 如今回想两个人小时候,只觉得温馨可爱。 但是碧桃无论如何,没想过她有一天她竟然真的能够做到把明光的肢体到处乱插这件事。 而且还不用真的凶残地把他的手脚砍下来。 并且这是何等的严丝合缝,榫卯相合。 丝丝入扣,浑然一体啊! 不过……碧桃最后还是托大了。 激动之时,腹部自然抽搐,伤口流了不少的血。 碧桃满不在乎,但是把明光给吓坏了。 吓得都像是阳光暴晒下缺水的禾苗,软绵绵地“垂”地上了。 明光看着碧桃身上的血色,心中愧疚至极,他是被东君气疯了,失去了理智,竟然会跟小桃枝这么胡闹! 不过明光胡乱穿衣服的时候碧桃居然还“清醒着”,没忘了提醒他说:“银汉罟要恢复了演戏注意演戏!” 明光:“……” 他满脸通红的横抱着碧桃出来。 但也没忘了表现出一脸的餍足和折磨人之后却毫无悔意的冷漠。 他“冷漠”地去找了太极过来。 太极一看到碧桃那样,要不是先前已经知道了碧桃仙姑和明光玄仙两个人联手,他是真的会不顾一切和明光打起来的。 碧桃重新包扎伤口服药。 而明光身上的各种伤,因为泡水太久了也需要好好地治疗涂药。 碧桃“虚弱”地躺在床上,还不忘了哄正在桌子旁边坐着,看似漠然喝茶,实际正在发呆的明光。 等到太极闷不吭声,紧急把两个人的伤势都处理完,悄没声地离开。 碧桃看着明光的方向,一半表演一半真心实意地问他:“你现在还觉得我只是喜欢你的脸吗?” 明光:“……” 他手指死死捏着茶盏,不敢往嘴边送。 他……他觉得手指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有种想直接砍掉算了的冲动。 小桃枝太混蛋了。 他怎么会答应这种事情。 五阴炽盛还是太可怕了啊啊啊啊! 他不肯回头看碧桃,侧脸弧度绷紧得宛如再用点力就要断掉的琴弦。 而他这一副样子,彻底被解读成了把碧桃折磨成这样,也不肯给她一点好脸色的“真浑蛋”。 银汉罟上,本因为之前明光和东君对话的时候,对明光同情的诸仙,又一次对明光的指责起来。 不过这在两个人的计划之内。 明光若不被千夫所指,“失去一切”,那些隐藏在暗中之人,又如何及时出现力挽狂澜,再顺理成章“挽回君心”? 他们要的就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明光。 碧桃拍着自己身侧,对着明光召唤:“过来啊。和我一起睡一会儿吧。” 明光僵硬着脖子“不情愿”。 他觉得小桃枝就是蛊惑人心的妖魔。 会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可小桃枝叫他的声音犹如魔音灌耳。 明光就像个定力不足,身在佛寺,心在红尘的俊俏小僧。 如何能扛得住这“邪魔”诱惑。 没多久,僵着身子,半身不遂一样,挪到了床边上。 解了外衣躺下了。 碧桃眼带笑意看着他,明光想了想,一咬牙,把上衣又都脱掉了。 只有这样,两个人才能好好说说话。 床幔落下,银汉罟转放停止。 九天诸仙见明光玄仙这样了还不肯放过碧桃玄仙,简直要疯。 就连观看银汉罟,看出两个人之间有所谋划的朱明,也拧起了眉心。 道理朱明都懂。 但碧桃绝对是个为了满足欲念,不惜一切的狂徒。 之前不就是为了撩明光,数次被震裂仙元吗? 朱明对碧桃好色的程度没有任何的信任。尤其是在五阴炽盛的激发下,他怀疑碧桃是真的会纵容明光伤害她。 而事实上恰恰相反。 是碧桃先前太激动,扯着明光不放,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 明光躺在碧桃的身边,从伤心,变成了因为自责生闷气。 碧桃鼓捣他,他就往床边挪。 一直挪到快掉地上,还背对着碧桃。 碧桃忍俊不禁。 提起小的时候被拆掉了身上的桃枝,到处乱插的事情。 “你当初就应该想到,按照我的性子,我总有一天会报复回来的。” 碧桃哼哼道:“怎么样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明光:“……闭嘴吧你!” 他翻过身,把碧桃嘴给捂住了。 但是他的手指的敏感程度,此时直逼修者灵台。 碧桃被捂住嘴,蓄意朝着他掌心吹了口气。他立刻就像个小跳兔一样,从床上险些蹦起来。 “你!” 明光严肃指着碧桃,看到自己的手指,又把手背到身后,他打着赤膊,墨色长发披肩,眼尾潮红迤逦,无论如何也严肃不起来。 只压低声音,冷声训斥:“你正常一点。” “我正常得很。”碧桃躺在枕头上晃了晃脑袋,“不正常的是你。” “我们都这么好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无可取代。” “你竟然还能因为随便来一个人说了两句无稽之谈,就被气成那样,你说说,我们两个究竟是谁不正常?” 碧桃先前是情不自禁,但也是为了先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把明光从牛角尖里面拽出来。 显然,碧桃的方法正确有效。 明光闻言,顿了片刻,轻声道:“他不是随便来一个人,他是我血缘上的亲哥哥。” 明光慢慢躺回去,躺在碧桃的身边,到此刻才能认真冷静审视自己的内心。 他发现,他那么介意,那么难过,是因为东君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力量更强大,地位更高的强有力竞争者。 碧桃在他枕边,轻声细语:“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们两个都说了什么吧?” 明光点头,简洁地阐述他和东君的交谈过程。 连他被东君激得口不择言,怨恨父母的话都没有隐瞒碧桃。 碧桃侧着头,鼻尖贴着明光的脸。 等他一人分饰两“角”,说完了,这才笑着道:“不愧是兄弟两个,你学东君狂傲的样子学得还挺像。” 明光:“……” 碧桃这才说:“真好呀,我喜欢你现在这样情绪外放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是鲜活的,灵动的,脾气暴躁,又有点傲娇的小鸟。 等明光又被碧桃一句话哄开心了,碧桃才客观认真地说:“其实……站在东君的视角上,他想劝你跟我分开也没什么错。” “我对你确实用了诸多不入流的手段,在旁人看来,就是巧取豪夺,还利用你。” 这些事情本来就无可辩驳,碧桃从不否认她攀爬高峰的姿势难看。 也不否认她为了得到明光机关算尽。 “东君要是不管你,对你的事情不闻不问,那他才是真的不在乎你。” 碧桃说:“我们认识他,都是在‘传说’之中,真见了面,今天之前,我都觉得你和他之间或许被万界天道给搞错了。” “他过于依赖自己的天赋,这么多年功法停滞不前,早就不如你了,又因为有师尊的过度保护,性情也是越发的偏激固执。” “但今天你跟他聊过之后,我才觉得他有那么几分做哥哥的样子。” 碧桃亲了亲明光的脸说:“若我有个你这么可爱俊美优秀又懂事的弟弟,弟弟被人给骗了,骗身又骗心,还执迷不悟,我何止要说话难听?” 碧桃凑在明光耳边,慢条斯理地说:“我会跟她拼命的。” 明光:“……”他嘴角怎么抿都压不住。 耳朵痒得在枕头上蹭了蹭,好容易才维持住面上的“正经”之色。 但是一双眼亮得能融化人间所有的阴霾。 碧桃说:“东君对你很在意,你只需要看透这个本质就行了。” 碧桃知道明光其实无比的渴望着亲人,而她亲身体验过,亲人,是不能用其他的情感来代替的。 她不会误导明光远离亲人。 明光抬手环过碧桃的肩头,轻轻拥住了碧桃的肩膀。 碧桃笑着说:“剩下的他说什么,也不影响我们之间的计划啊,更不影响我们的感情。” “他又不知道我们两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能够明白我们之间深切纠葛宛如盘根的老树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呢?” 明光总觉得这话也有点不对劲。 但是由于他今天被开发“手指的新用法”冲击就已经超出了认知。 这会儿小桃枝说什么,他就只会红着耳根听着了。 “至于你的父亲和母亲,你说的那些话也没错。” “更不用害怕他们在天上听到会伤心。” “我从你很小的时候就跟你说让你闹,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结果你就是要乖得无声无息,万界天道那种性格,青冥她恼了都照抽不误,像打不耕地的老牛那么抽,我们两个小时候不是看过天界留影吗?你忘了?” “万界天道怎么会知道自己端方刻板,看上去过度严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儿子,脑子里面想着要她抱抱啊?” “你……你别说了。”明光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碧桃又说:“再说青冥帝君。” “我到落凡城之前,不是和东君一起端掉了一个谪仙的聚集处吗?在那里听到了一些我们两个不知道的东西。” “当年东君会选择去上清境,并非他天性叛逆。” “究其原因,是因为青冥帝君镇守星汉轮转阴阳晷太久,已经与星晷融为一体。”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影响星晷和命盘。” “他当年下晷,大概是想要做一次慈父,给东君讲了一个斩妖除魔的故事,哄他睡觉。” “结果东君的命盘移转,第二天就长大跟着他师尊去了上清境。” “明光,你这么多年心结难消,如今明白为何青冥帝君不肯跟你说话了吧?” “他是怕影响了你的命盘。” 明光神色怔忡。 但随即他又想起东君那一句“可能就是因为我去了上清境,天道作为惩戒,才会给我分配这样一个命定之人呢。” 会不会……会不会本来大桃木上根本不会凝灵。 大桃木上数万年都没有凝化出仙灵,为何东君离开上清境之后,就凝化出了一个? 而且小桃枝天生清浊共体,不正应和了东君身染妖魔之气…… 或者小桃枝真的是一个未曾觉醒的上古仙位化身神? 上古仙位的力量传承大多在后代的身上,若无后代,就会在与自己相关联的人事物上演化出化身神。 大桃木……大桃木…… 明光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天界古神古籍。 想到度朔山的大桃木,乃是当年“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亲自种下的。 后土娘娘主宰大地山川,阴阳万界,被尊为大地之母。 古籍记录中她的厚德载物,勤劳果敢,心有乾坤远大,却因执掌阴阳,亲近怜悯阴冥幽微之浊魂……① 小桃枝若是她的化身神,清浊共体便是寻常,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能登临玄仙,得众生之心,似乎也变得理所当然。 明光悚然。 他张嘴就要把这个猜测说出来,但对上碧桃温柔的视线,他又把所有的一切都咽回去了。 小桃枝为了哄他,已经这么不惜一切。而且这都只是他的胡乱揣测。 明光自己都知道自己思维受五蕴影响不能自控,不想再用自己的胡思乱想惹小桃枝心烦。 于是明光笑了笑,将头埋进小桃枝的颈项。 轻声说:“我困了。” 明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是身心俱疲之下,五蕴的缭乱也没有放过他。 他做了个梦,梦到小桃枝真的是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的化身神。 梦到她生来便和未来能够执掌上清境群魔万妖的东君,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而他,只是个……无论如何追赶,都追赶不上,甚至后来沦为了凡人。 成为无法归天的九天笑柄。 明光被自己活生生给吓醒了。 醒过来后下意识去抱小桃枝,却抱了个空。 被褥已经冰冷,想必身边之人已经离开了许久。 屋子里漆黑一片,一盏灯都没有点。 黑暗将恐惧放大,明光眨眼之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种噩梦再度降临的恐怖滋味,让他从床上起身,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朝着外面走去。 此刻是夜半三更天。 碧桃怕睡了一整天的明光醒过来会饿,去给他拿宵夜。 结果回到自己门口,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东君给拦住了。 明光跑到了门口,正欲推门,听到了碧桃和东君的谈话,动作顿住。 东君对碧桃道:“我劝不了我弟弟,他糊涂,却不代表金乌一族可以任由你戏耍。” “你和他和平分开,我就饶你过往的一切所作所为。” “否则就算你归天升位,上清境和太清境为相互监督之境,我在上清境执掌刑名的上源神真手下,若想找你的麻烦,你也很难安宁。” “我师尊的万法破妄眼,你应该不想领教。成年金乌之力,凭你……你生平恐怕也只能领教一次。” 碧桃提着食盒,看着眼前的“拦路虎”东君。 仔细观察,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确实没有任何的“情意”。 只剩下一片恨意。 他当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想要把明光救出名为碧桃的“火坑”。 不惜以自己的师尊和自己最仰仗的力量,来威胁碧桃。 嗯。 碧桃反倒对他还算满意。 他是真的疼明光,她就不与他过不去。 碧桃说:“我行事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万法破妄眼我领教又如何?难道上源神真还能把我没干过的事情编造出来吗?” 事实上碧桃怕死了。 她的思想整体就是见不得人。 但碧桃仰着头,挑衅地看着东君说:“你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若是敢对我动手,你即将失去一个亲爱的弟弟。” 东君:“……” 他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堵着一块大石头。 事实上他是被派下来保护碧桃的。 动了碧桃,他不仅会失去一个亲爱的弟弟。他还会失去一个威严的母亲。 东君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脸。 他对付那么多年的妖魔鬼怪,见遍人心险恶,还真没有如同此刻一般,对一个人束手无策之时。 这个碧桃真的好无耻啊。 他们是什么命定之人? 难道不是命定之敌吗! 既然不能威胁,那就利诱。 于是东君一变脸,笑得邪肆。 “你何必对我弟弟那么执着?我难道不比他强大吗?” 明光赤着脚,此时此刻就站在门的里面,听到了东君这句话,身形几乎要彻底隐没在黑暗之中。 落凡城禁灵,五感也会退化得同凡人无异。 门外的两人全然不知明光只隔着一扇门板,悄悄听着。 东君想着,只要能让明光脱身,他倒不吝将碧桃这个同他一样的“邪肆之物”带在身边。 他绝不是对她还有什么好感。 他只当是养一个“噬欲的兽”,太清境的风云让她搅弄得地覆天翻,在东君看来只能算是太清境这边的人过于刻板固守。 要是将她带到上清境,扔进那些妖魔界,她再怎么能搅和,还能翻了天吗? 她要真的有本事翻上清境的天,东君愿意给她执鞭随镫。 因此东君道:“你不是说要站在九天极处吗?” “九天极处又有什么意思?你且瞧我父亲青冥仙帝,五蕴皆在晷中,他基本上连个人都不算了。心中只有苍生,完全失去了自我,你想变成那样?” “你不如来我身边,我保证助你,你只管攀爬上清境的极处试试。” “上清境的上真境界,才是真的逍遥之界,愉悦之境。” “那里不压抑真君私欲,只要你有本事,就算将整个上清境的万界妖魔,变为自己的后宫,也没有人敢质疑。” “怎么样?” “离我弟弟远些,我可以对天道起誓,不惜一切助你登上太清境的高位。” 碧桃眉梢高高挑起。 嚯。 东君这是下了血本了啊。 看来他对自己的印象真的很坏了,为了让她离开明光,要把自己的地位也给赌上去? 或者……他就是和东王公一样,看热闹不嫌事大,根本不在意上清境的万界生灵生死。 碧桃确实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动心。 东君捕捉到她神色动容,继续加码:“而且太清境的仙位力量,同上清境的真君无法比拟。” “你想想,仙族力量来自万界,人族自身朝生暮死,百年便能将一个仙位遗忘。” “而上清境的妖魔,可都是能活个千年万年的老妖怪,子子孙孙更是无穷无尽。他们若是信奉一个真君,能给那个真君带去的力量你根本无法想象。” 碧桃心中哂笑。 那人嘛,确实是没有妖魔力量强,寿命长。 东君金瞳染着锈色,注视着碧桃。 又说:“若你点头,我还可以让我师尊收你为关门弟子。” “助你修炼万法破妄眼。” “你那么聪慧,若会了这个,整个天界两境,你都能横着走。” 碧桃心说真是好大一张馅饼从天上掉下来。 还正好砸在她的脑袋上。 上源神真知道自己即将多一个徒弟吗? 上清境的真君确实厉害,但是碧桃生在太清境,身怀众生之心,是个受万界人族供养的仙位,又怎能舍弃责任跑到上清境去逍遥快活? 碧桃听了一个“美丽的故事”,想着明光不能再睡了,得把他唤醒吃点东西。 然后在东君的注视下,把食盒换了只手,对着东君发出了自己的绝杀技。 当然了,不是千刀万剐。 ——是色魔在世。 她说:“其实吧,太清境和上清境我都无所谓。” “离开你弟弟也不是不行……” 门内的明光,双手攥紧,现在就算想张嘴去打断碧桃说下去,却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了。 他感觉到自己五脏烧灼,头脑昏沉,简直要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而碧桃这样说,东君正要松口气。 碧桃却道:“但我这个人好色成性,离不开你的弟弟,是因为他床上实在是厉害。” “而且你照镜子吧,你该知道他长得多么举世无双。” “每一寸弧度,就连下颚上的那颗小痣,精准地射在我心中的靶心上。难以抗拒啊……” 碧桃看着东君说:“跟你走也不是不行,你床上比他厉害吗?” “你先让我试试?” 东君的表情都扭曲了。 他是个恣肆邪佞的狂徒,但是他的“狂”中,绝不包括碧桃说的这种事情。 他骨血之中,自矜自爱得仿若凡间书香门第养出来的谦谦君子。 先前看上了“小鲤鱼”,追逐讨好。 一路上碧桃之所以没发现他的异样,正是因为他发乎情止乎礼。 尤其是东君现在已经知道了碧桃是他弟弟的伴侣,他此刻站着的位置,都在和她保持着“守礼”距离。 碧桃说这种话,东君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无耻之徒! 再将她焚化成灰扬了干净! 他先前是瞎了眼睛吗竟然会觉得她可爱! 她简直放浪! 但是他艰难地压抑住自己的脾气,自己都震惊自己居然能忍住。 闭了闭眼,说道:“你难道就不怕我将这一切告诉明光吗?” 碧桃像一只学舌的鸟儿一样说:“你难道就不怕我将这一切告诉明光吗?” 东君转身就走。 再不走,他害怕自己一个失控把碧桃活活掐死。 碧桃转身开门。 房门打开,屋子里静悄悄的。 明光还在床上熟睡。 碧桃点了两盏昏黄的蜡烛。 走到床边,召唤明光:“明光,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 明光叫不醒。 碧桃凑在他耳边说:“快起来,你哥哥东君刚才来了,要我跟他去太清境,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的。” “你再不醒过来,你就要失去你的小桃枝了。” 明光睁开眼睛,黑暗之中,神色晦昧地看向碧桃。 碧桃笑着对他说:“幸亏我这人不要脸,而他又骄傲得很,三言两语就让我气跑啦!” “来来来,你边吃,我边给你说说他都说了什么,给你下饭。” 碧桃走到桌子旁边,摆弄食盒把饭菜拿出来。 背对着明光说:“先不说别的,你哥哥是真的有点疼你,为了你能脱离苦海不惜把自己都给赔上去了,甚至愿意对天道发誓帮我做上清境的“上真”呢哈哈哈……” “以后等竞赛结束,天界安定,我觉得你们哥俩儿可以多来往。” “他看着像个性情邪肆不好相处的,但对你这么在意,内心和你一样,应当是很火热的。” 显然都很渴望亲情。 要是能和东君好好相处,明光一定会很开心的。 明光起身,坐在床边。 没有第一时间朝着小桃枝走过去。 他看着在暖光光晕中的小桃枝,心中那潮水狂澜一样的晦涩情绪,在濒临崩溃的边缘,竟然无声无息地散去了。 明光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喉间因为之前的屏息和激愤过度,刀割过一样的疼。 从碧桃的身边泄露过来的暖黄,却像日轮的光芒,像暖泉一样,温柔将他覆盖淹没。 拂去了他一切寒凉苦痛。 碧桃又叫他:“来呀。有你爱吃的甜糕和炙烤鹿肉。” “怎么不动,鹿肉凉了可不好吃,睡迷糊了?刚才东君就在这门外。” “他说要介绍我做他师尊上源神真的徒儿呢。要我修习万法破妄眼。” “我要是真会那玩意儿,能把讨厌的,害我的人底裤一个个都扒下来。把他们吓得满地乱爬。” 明光朝着他的小桃枝走过来。 一坐下,碧桃就朝他苦涩的嘴里面塞了一块软软糯糯的甜糕。 “是糯米砂糖桂花糕。明日这客栈要招待成亲的喜客,专门连夜制作喜糕,我好说歹说人家才给了我这一盘子。” “沾沾喜气。” 明光满口清甜,这回是真的被粘得张不开嘴了。 碧桃伏在他肩膀上,亲吻他的侧脸。 说道:“小糖糕,吃糖糕。” 明光抬头看向碧桃。 嘴里塞着桂花糖糕,一路甜到了心脉。 但他望向碧桃的金瞳,却又冒水儿了! 晶莹剔透的顺着面颊滑下来,汇聚在下颚的小红痣上面,再滴落。 那是他反噬一样,对小桃枝后知后觉爱意的具象。 他怎么就没能早早冲破雷纹咒印,早点想起她呢? 明光从未如此后悔。 他怎么舍得拒绝那么多次她的求爱呢? 她这么好……如果重来一次,明光一定在她问自己第一次的时候,就立刻答应。 白白蹉跎了百余年。 碧桃都愣了。 “噎住了?” 她把手伸到明光唇边,另一只手敲着他的背:“快点吐出来!” 明光抓住她的手,将双眼埋在她的手背上。 第132章 暗语 碧桃感觉到手背上的热流, 心说要遭。 明光这一哭,之前的那些戏基本上白演了。 强者落泪, 永远是最容易令人动容的。 尤其明光哭着哭着,抬头看了碧桃一眼,双眼落日熔金,口中还有没咽干净的糖糕,把脸蛋撑起了一小块,实在可怜可爱极了。 果然银汉罟上,一看到明光玄仙那样雷霆万钧, 凛若冰霜的人竟然哭成这样,宛若玉山之将崩,立即有人站出来为明光先前的作为说话。 “明光玄仙只是不能自控, 他也很痛苦愧疚。” “他只是太喜欢碧桃玄仙了。” “明光玄仙还因为救碧桃玄仙沾染了因果,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反噬了。” “明光玄仙只是除了碧桃玄仙,无法和其他人宣泄他的五蕴之欲……这也是一种明知对方不会离开, 才敢放肆的亲近吧?” “再说碧桃玄仙那么爱明光玄仙, 那么温柔体谅, 也未必不心甘情愿。” “碧桃玄仙之前对明光玄仙更过分呢,现在算扯平了……” 诸如此类的言论甚嚣尘上。 最后将一切的责任都推到五阴炽盛之上, 再举例一些其他参赛者做出的疯狂行为,很多比明光过分数倍。 两相对比之下, 明光的作为立刻就变得可以原谅。 碧桃没舍得及时提醒明光演戏, 耐心等待他哭完, 什么都没有问。 坐下和他一起吃了些东西。 吃过饭,他们洗漱后重新回到床上休息,明光一脱上衣,银汉罟转放再度关闭。 两人都不困, 布料清凉地坐在床上闲聊。 碧桃对明光说了太极能为人移植仙位经脉的事情。 明光听了之后非常震惊,眉头都严肃地皱起来了:“这怎么可能?他若是能创造出仙位来,天道岂不是成了摆设?” “天道不会认的。” 明光赤着上身,墨发半披,盘膝坐在碧桃的对面,笃定说,“胆敢篡夺仙位者,归天时,会被劈得神魂俱散。” 碧桃认同,一双桃花眼望着明光过度认真的模样有些想笑。 “创造出来的仙位当然过不去雷劫。” “但是他们能在此界用‘仙力’,这就足够让人发狂了。” 碧桃说着,伸出手勾住了明光垂在自己膝头上面的手掌,攥着他的手轻轻地揉搓。 明光恍然:“你打算利用太极的能力……” “你别……”明光的手还敏感着呢。 他一下子把手抽走,严肃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小桃枝。 说正经事的时候不要动手动脚! 而且她的伤还没好,不能再胡闹了。 明光背着手,虽然额鬓散乱,却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碧桃笑着说:“反正太极之能已经散播出去了,何不顺水推舟?” “而且凡人都能被创造成仙位,那些遭受因果反噬,不甘心沦为凡人的仙位,本就无从选择,只能死心塌地跟着我们。” “再者。” “太极有此能力,无论是否真的可行,待来日你‘突然’恢复了灵气,也不需要再找任何的其他理由。” 明光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强有力的招揽和聚拢仙位的机会。”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 同时开口 “先从谪仙盟开始。” “谪仙盟。” 两人相视一笑。 而后碧桃说:“明天整合我们两个的队伍,派一个人去接触谪仙盟。寻找那些被因果反噬之后走投无路之人。” “九霄宫的‘飞升大典’,在八月初二,现在虽然才七月中旬,但是这一路上,绝不会太平。” “我等还可以在落凡城中停留最多七天,就必须启程了。” 明光对碧桃说的没有异议。 他说:“我如今‘受因果反噬’,又连续几天没露面了,被派到我身边意图不轨的人,应该还在观望,等出城之后证实了我受到因果的反噬才会行动。” “但是那些想要背弃我另作打算之人,应该按捺不住了。” 明光说:“明日开始,这些人就都交到你手中,我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表现得越发暴虐暴躁,理智全无。” 明光也不知道他身边最终能剩下几个真正的拱卫者。 但他犹豫了一下,对碧桃说:“你收拾起这些人不需要客气,可以让云川辅助你,他这一次可信。” 倒不是明光觉得上一次竞赛,他的手段把云川收服了。 而是下界之前,云川主动找过明光一次,对他发了天道誓。 他敢背主,神魂俱灭。 碧桃听明光说要“暴虐暴躁”,欲言又止。 想说你之前哭了一场,你就算再怎么装“凶”也没用了。 不过碧桃喜欢明光肆意宣泄感情的模样。 犹豫了片刻,没提明光已经露了“糖馅儿”的事。 提议道:“不如这样吧,你别演了。” “嗯?”明光疑惑。 碧桃说:“有太极的事情加持,还有你哥哥东君在其中来回搅和,我们两人不必再循序渐进。” “直接可以进展到我厌弃你,打算放弃你的那一步。” “下面你只需要随心所欲,我自己演就行了。” 毕竟哪有一个“大坏人”,会嘴里含着糖糕呜呜地哭呢? 算来明光太清正端方,每次演起来都像是好人豁出去了,想邪肆一笑嘴都不歪。 唯一演得像的就是因她被人残害,为她暴起杀人那一场。 而当碧桃开始真的表现出“厌弃”明光,明光就会变成一个“受害者”。 受害者无论何种表现,都是合情合理的。 面无表情是心如死灰。 稍有动容便是肝胆俱裂。 就算是沉默也有一万种解释的方式。 “不是……说好了等到了九霄宫再厌弃我吗?”明光有些着急,“这么快就厌弃我了吗?” 碧桃眨了两下眼,白皙莹润的俏丽脸蛋之上,尽是揶揄。 明光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立刻描补道:“我的意思是说,我还没有确定被因果反噬,你就已经厌弃我,这同你之前追逐我百年……痴心不悔的样子相去太远。” “会引起旁人的质疑吧?” 碧桃看着他,笑意盈盈道:“不会哦,我身边不是出现了一个和你容貌相同,还比你更强大的东君,整天想要让我跟他去上清境吗。” “有这样一个人,我会‘见异思迁’,就是理所当然。” 明光的表情空白了片刻,而后眼睫快速地眨动了两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最后只是抿住了双唇,垂着眼睛“嗯”了一声,声音却无比地低落。 碧桃看着他的样子,叹息了一声。 直接越过了明光下地。 明光伸手要去抓碧桃,想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介意她的话。 但是碧桃的动作太快了,明光背在身后半晌的手有点发麻,不够灵活。碧桃身上也没剩两片衣服,明光的手抓了个空。 他起身就要追下地,拧着眉心,正经的事情之上他不该如此。 可小桃枝让他不必压抑五蕴,还让太极把他身上的伤都治得差不多了。 没有疼痛压制,他连自己的行动都有点难以控制,否则先前也不会泪崩。 更遑论控制自己的思维。 “小桃枝,你不用管我。” 明光下地,说:“我……” 碧桃已经折返回来,压着明光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回了床上。 而后自己也屈膝上床,拉着他重新面对面。 把手里面拿着的东西展示在明光面前。 “记得这个吗?” 明光看了一眼,说:“落凡城中买的簪子?” “对,就是那天你带我去城中,给我买的桃花簪子。” 簪子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连银簪子都不是,而是一个铁簪子。 明光之所以会买下来,是因为这簪子的头上,用轻纱缠了几朵重瓣的碧桃花。 和钧天大桃木上开的花一模一样。 碧桃把簪子戴在自己的头顶上,她的发髻松松散散,有一些戴不住。 碧桃用手扶着簪子,看向明光,转了转头顶上的簪子。 说道:“从明天开始我都会带着这根簪子。” “无论我做什么事情,说了什么样的话,像刚才那样让你控制不住伤心的……” “我没有伤心,”明光抢话道,“我只是……” 他只是有些难受,因为永远赶不上东君而沮丧,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的计划。 碧桃用一只手扶着簪子,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明光的唇上。 说道:“嘘。” “看着我,听我说完。” “日后,像我刚才说的那样的话,可能会有很多。” “所以我只要像这样转这根簪子,就代表我一定不是真心的,只是演的。” 碧桃还觉得不太够,明光本就多疑多思。第一次五蕴失控,格外脆弱。 碧桃又说:“只要我转这根簪子,就是在说‘我爱你’‘我好爱你’‘我只爱你’,好不好?” 明光看着碧桃转动簪子的手,一下,两下,三下。 片刻后他喉结滚动,吞咽了一口口水。 心口的那点残存郁结之气,在桃花的转动之中彻底烟消云散。 他抿着唇,耳根发热地说:“也不用这样吧。” “我又不是个小孩子,我能分辨得出你的真心和假意。” 碧桃心说你恐怕不能。 因为她绝情的样子,明光一丝一毫都没有见过。 她刚才笑盈盈地随便说了两句纯试探,连冷淡都算不上的话,明光声音都低到幽冥去了。 她要不像“证明”一样,给两个人之间定一个暗号,恐怕还没等让人相信她要放弃明光,引出幕后之人,明光和她之间就得先崩盘。 当晚两个人又聊了很多之后面对各种情况如何反应,如何带领队伍进入谪仙境的细节。 天快亮了的时候才相互拥抱着睡着。 第二天早上碧桃就把簪子戴上了。 早上队伍整合,在这间客栈后面的空地之上。 明光站在碧桃身后,碧桃提出合并队伍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反对。 尤其在碧桃让人挨着个地给众人发放了备用仙珠之后,这群人个个表情喜气洋洋,先前隐隐分隔的队伍,也都混到了一起去了 相互换了灵属相同的仙珠,至少表面上看去一派和谐。 备用仙珠就是备用的命啊! 而且在谪仙之境中,聚拢在一起的人数越多,越不容易被人盯上蚕食鲸吞。 碧桃队伍里面的队员在城中活动了几天,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拐带了曾经相熟的仙位。 碧桃之前交代过护法天师,有意收纳其他的队伍和队员。 还给了护法天师一些仙珠,让他作为招纳所用。 护法天师显然干得很不错。这几日的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把队伍发展壮大到了一百余人。 明光这边的队伍没有增加,但是大多是古仙族的仙位,有些虽然是被判罚下来,对明光这个“仙帝之子”也很追崇。 以云川为首,看上去精神面貌倒比碧桃这边的队伍散漫,嘈杂,甚至是残肢断臂的样子要好多了。 现在只是在城中,还没有出城,没什么好交代的。 碧桃说完之后就后退,看向明光。 明光没动,只是对自己队伍的人方向开口,声音低沉,金声玉振说了三个字:“听她的。” 碧桃看向明光的眼神带着灿烂的笑意。 伸手转了一下头上的簪子。 明光看到簪子转动了一下,心中立刻对应上了两个人昨晚演练过的暗语——我爱你。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独属两个人的暗语,一下就把明光给转得低下了头。 他眼睫垂落,掩盖金瞳的流光溢彩,抿住嘴唇,压住嘴角上翘的弧度。 队伍成员自行熟悉,自由活动,碧桃在客栈的二楼订了一个雅间,让人泡了一壶茶。 碧桃亲手给护法天师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单独交代着护法天师:“天师啊,这几日你带几个趁手的人,去城中再购买一些灵舟,法器之类的。” “大概五日之后,我们便启程去往谪仙境,参加飞升大典。” “谪仙境内,被贬谪的护法天师不止一个,仙子可以直接称呼我为寒商,寒商是我在天界任职仙位时的名字。” 护法天师自我介绍后,依旧没有询问碧桃的名字。 这几天他队员是招来了不少,但有很多事情要跟碧桃交代,征询她的同意。 “队伍之中有很多残缺之人,后来招进来的人,我有专门筛选过。不过大多数都是队伍里原有的队员的友人,不好一概拒绝。” “我便收用一些之后,就言明仙珠用尽,等待仙子裁决。” 寒商客观地说:“历年的飞升大典皆是人山人海,各股势力齐聚,矛盾争端层出不穷。相互蚕食残害之事更是屡见不鲜。” “仙子若是想要平安抵达九霄宫,还需要招揽一些实力更强盛,没有被掠夺天赋技能之人。” 寒商建议:“仙子有仙珠在手,若想扩大队伍,直接接触谪仙盟,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最强的队伍。” 碧桃看他:“我都忘记了我们还没有交换过名字,寒商即秋风,你是风属性吧。” 寒商:“是的,仙子。” “不要叫仙子了,我叫碧桃。凝灵于钧天度朔山的大桃木。” “是,碧桃仙子。” “我正要同你说让你派人接触一下谪仙盟,仙珠若是没了跟我拿,不必省着。” “招人这部分你做得很好,继续由你来筛选。” 碧桃望着护法天师寒商那张不卑不亢,清润温雅的面容,又瞧了瞧他眼眶之中的那一双琥珀眸子。 说道:“偶尔有些身残之人,只要不影响正常行动皆可收入队伍之中。” 护法天师的眼睫闪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向碧桃。 他眉目之间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异样之色,依旧开口温声地劝诫碧桃:“若队伍之中收留了太多……身残不便之人,路上对上其他的队伍,恐难应付。” 碧桃却笑道:“不碍事,我们手里不是有很多‘傀儡’吗,必要的时候该丢出去就丢出去,谁要跟他们纯拼功法灵气?” “只要是队伍之中的成员介绍来的那些人,你无须顾虑尽管收用。” 两军对垒,如果不是实力差距过大,大多时候拼的是战术。 这个碧桃极有信心。 就算她有什么思虑不周,还有明光呢。 明光也极擅长运筹帷幄,可以为碧桃查漏补缺。 两方实力差距过大的话……也有脚底抹油的诸多战术可用。 至于碧桃让护法天师尽管去收拢那些被夺去了天赋的身残之人,自然也是有她的考量。 同队之人推荐多为一同落难之人,自然是一同并肩作战过,好歹有些情谊在,收用之后无须磨合,对战起来或有取长补短之奇效。 且身残之人大多没有退路了,会更为忠心,为保住队伍也会拼尽全力。 最重要的是千金买骨,抛砖引玉。 若她的队伍连这些走投无路之人都可以容纳,还愁其他的个人能力强,却无处可依的人不来投奔吗? 更何况碧桃手中还有“绝杀”太极。 碧桃对着护法天师寒商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近。 神神秘秘,却又“大张旗鼓”地,把太极的那一套“创造仙位”的言论说给他听。 碧桃总算是见到了这个连自己双眼被挖身陷囹圄都面不改色,安之若素的寒商,露出了堪称悚然惊愕的神情。 “碧桃仙子……说的话可当真?!” 碧桃点头:“自然当真。” “太极乃是我在天界侍者,为我亲手点将飞升。” “他在凡间为开辟先河的刀术神人,能为病入膏肓之人开膛破肚,切除病灶令人起死回生。也能令难产妇人平安生产。” “毕生都在专攻人体经络五脏,飞升之后亦是九天监生与医部一同接引之仙位。” “前些日子,解剖了一些仙位,完整分离并且保留了仙脉二十一套。” 碧桃对着已经完全被“吓傻”的寒商一拍手掌,唤回他的神智。 说道:“若有人遭遇因果反噬,不甘死,不能生,愿意拼死以身试险者,可借此转接仙脉之法,重获仙身。” 寒商张口结舌。 但很快起身,对着碧桃的方向拱手鞠躬。 声音颤动道:“愿为碧桃仙子效死!” 寒商是一个知恩图报,萧萧而立的真君子。 可他终究在这个世界之上辗转了太久,也不是未曾“得遇明主”,不是未曾数次燃起过希望,又在最关键之时遭人背弃。 他跟随碧桃,感念碧桃救命之恩,也一直在警惕甚至是试探着碧桃。 之前明明碧桃没有露面,他自作主张收了几十个身有残疾之人,正是他在悄无声息地试探碧桃的底线。 若碧桃容不下这些人,他依旧会用尽所有的能力,偿还她的救命之恩。 但他不会对她完完全全地臣服交付,会在适当的时候为自己留存一线生机。 若他日自己再度变为身残绝路之人,至少可以有一个沦落回落凡城中,重来的机会。 他性情温和,却坚韧不拔。落入此界兜兜转转数百年,他从未放弃归天证位的机会。 因此在他试探到碧桃不介意他收用了那些身残之人,还鼓励他可以放心招揽时,寒商先是一喜。 但这欢喜未能散入五脏,又很快变为了慌张。 寒商曾经追随过的一个人,就是专门收用这些身残之人,在对战之时作为交易筹码,物尽其用。 结合碧桃之前善用因果,把那些驻扎在山中的谪仙抓住,留存备用的手段,他一时之间都有些心寒齿冷。 直到碧桃说出她一个侍者,能够将死去仙位的仙脉转接他人之体,寒商才终于恍然。 她肯收留这些身残仙位,不是她想要物尽其用,也不是她“饥不择食”。 而是她有能力,有方法让这些人在为她拼死战斗之余,有备用的仙珠续命。 甚至若有人不甚因果缠身遭受反噬之时,也有退路可选。 有这两样条件支撑,她想招揽什么样的仙位没有? 又何必甘愿收拢这些身残无能之辈? 只能因为她心善心慈。 “仙子悲天悯人,实在令人高山仰止!” 碧桃手撑着桌子看着激动不已的护法天师,听着他上扬的语调,笑了笑说:“所以你也无须言语试探,更不必强压私欲。” “时时刻刻紧绷提防,我难道还能吃人吗?” 寒商肩背骤然一抖,望向碧桃的双眼震颤不已。 他自诩喜怒不形于色,竟是这么轻易就被人看穿了吗。 其实寒商隐藏得很好,奈何碧桃身边有一个全天下最能装正经的小可爱。 她被迫练就了一双如炬的慧眼,以便时时刻刻洞察他的真意。 碧桃说:“收留几个相熟的故人能有什么问题?权力最有魅力的地方便是能够谋私。” “给了你权力,我难道还要把着你的手教你做事吗?那倒不如我自己去做了省事。” “就算你带着队伍里面的人,到落凡城那些深宅大户中,把那些沦落悲惨濒死之境的仙位,一个个都抢出来,我也没有意见。” “你能把人整合好,让他们到时候听我的指挥就行。” 碧桃起身,对着寒商道:“交代你的事情尽情放手去做。不必有任何的顾虑。” “是,碧桃仙子!” 碧桃朝着门口走,想到了什么回头又看向寒商说:“不对,你还是稍微顾及一点,我同我夫君的队伍合并后,他队伍里面有一个拿着斩马刀,长得人高马大的男人,名叫云川。” “他如果带着人做什么你不解之事,只管报来给我便好,不要阻拦。” “还有我夫君若是让你做什么,不必回报我,不必询问任何的因由,他便如我,你等令行禁止便是。” 这一次护法天使显然已经冷静下来了。 对着碧桃恭敬平稳道:“是,碧桃仙子。” 碧桃把事情交代下去,就出了门口。 出门口一转身,就推开了隔壁雅间的房门。 进门之后还专门把门闩给插上。 看到明光坐在桌子旁边喝茶,摇摇晃晃走过去,径直坐在他的腿上,搂住他的脖子问道:“听得如何?” “我的安排可有什么不足之处?‘太子殿下’尽管赐教啊。” 明光本想装一下“戾气横生”,但是想到小桃枝让他不必再伪装,一切从心便是最好的表演。 明光放下茶盏,紧紧抱住了小桃枝。 他不需要看到那个护法天师的神情,透过两人谈话的声音,也能听出那个护法天师已经被小桃枝收服。 对她从猜忌试探变为肝脑涂地。 看似是小桃枝在寻常交代任务,但这任务的顺序若有调换,谈话的节奏稍有偏差,都无法轻易促成这个局面。 那护法天师盘踞此界良久,遭遇定然一言难尽。 他能在这般境遇之中坚守本心,还试图拉一把那些身残的仙位,实在良善如故。 小桃枝知人善任,护法天师是可用可信之人,却绝并非轻信他人之人,小桃枝的看似步步“妥协”,都在寸寸前进,击溃他的心防。 最终在亮出了太极这一张底牌,让他心安时,又马上“轻飘飘”戳穿他的私欲,让他瞬间从“幕后”被拉到了眼前。 他除了心甘情愿“效死”,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路可走。 更会自此对小桃枝心智手段,乃至心胸仁善,都五体投地,绝不会再轻易生出逆反之心。 明光没什么可补充“赐教”的。 明光隔着一个房间都能听得出那个护法天师何其激动。 今后只要小桃枝一声令下,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迟疑。 小桃枝身边似乎总是有这样的人围拢,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明光一句话都没说,仰头看了小桃枝一眼后,就开始用他丰挺的鼻梁,在小桃枝的侧颈身上小猪一样拱来拱去。 碧桃被拱得细痒,哈哈哈笑起来。 但是腰上又被明光的手臂勒得很紧,根本逃不掉,就只能在他怀中上下蹿动,讨饶叫停。 明光听她笑得胸腔震颤,觉得她像一只不断撞击他胸口的小鹿。 让他心跳失衡,呼吸困难。 还嫉妒横生。 明光一大口“啊”地咬在碧桃肩膀上。 碧桃像一只被咬住了命门的跳羚,蹬着腿,小声叫道:“啊!来人啊!救命呀!” 结果就在碧桃的话音未落之时,这雅间的门突然“哐当”一脚,被人从外面活生生给踹开了。 门闩都直接踹飞,掉在了地上…… “铛铛铛铛!”蹦了好几下。 东君持一把剑直接冲了进来,法袍猎猎,长发激飞,眉目凌厉。 东君来势汹汹,却很快看清了屋子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不对,第三个人之外,表情变得极其复杂。 他看着那两个“叠”在一起的人,一时间气血涌动,怒意燎原! 他身后拉他的上源神真,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僵硬。 下一瞬,他“嗖”一声身影一掠,人就没影了。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东君也太冲动了,也不好好听听是怎么回事,就以为碧桃遇险了在求救…… 他被万界天道亲自指派下来的任务就是保护碧桃玄仙,无论怎么和弟弟吵架,和碧桃吵架,除了一开始识破了碧桃身份之后跑到城外去上银汉罟追溯她之外。 被迫像个尽职尽责的死士,一直都隐匿在碧桃和明光周遭不远处。 眼睛不想看那两个人勾勾缠缠卿卿我我,耳朵却一直竖着听呢。 不过他好好听了也听不懂,他斩妖除魔无数,见识过诸多香艳场景,从不肯细看,生怕脏了眼睛。 更是封闭嗅听,还要穿专门的法袍才肯行动。 他根本不通情爱! 不知道正常的小情侣是如何打闹的。 活该他丢人现眼! 上源神真在没有人的地方差点笑成一头叫驴。 东君一闯进来,碧桃本能抱紧了明光,难得目瞪口呆。 明光看清了是东君之后,也是呆若木鸡。 不过很快,他也宣誓什么一样,把碧桃给搂得更紧了。 看着光天化日不知羞耻为何物抱成团的两个人…… 东君表情扭曲片刻,持剑指着碧桃切齿低吼:“你闲着没事瞎叫唤什么!” 第133章 空手套白狼 东君很快也像他师尊一样, “嗖”地一声,人就飞掠消失。 他已经麻木了。 下到了这个星界之中, 遇见的所有事情,都在不断地颠覆着东君对自己一帆风顺的人生,对过往的认知。 东君直接跑出城去,他需要上个银汉罟冷静一下。 再好好地追溯一番碧桃此人,透彻地了解一下她的行事方式,以及最注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以免日后再发生这种令人想钻地缝儿的丢脸事情。 以及他一定要,一定要把她这个比妖魔还能叫唤的“色魔”, 从他弟弟身边弄走! 他那个傻弟弟把手下的人都给她不算,东君听着那碧桃可比自己的蠢弟弟会收买人心。 现如今一整个客栈里面的人,都视她为主, 连那个兵部武神之后的云川, 看上去都没有任何的异议。 她哪里用自己保护? 究竟哪里需要母亲亲自找他来保护啊! 东君气势汹汹地杀到场外,找了一处隐蔽的墙根盘膝坐下, 就接入了银汉罟。 没多久上源神真也尾随过来, 在东君的身边开了结界, 而后对他道:“徒儿,外放。” 他也要看看。 东君现在对上源神真的怨气特别大。 忍不住回头说道:“师尊刚才为什么不拉住我呢!” 上源神真一脸无辜:“我年岁大了, 不能催动灵气的情况下,又如何能抵得过徒儿年轻力壮?” 宛如耕地的老牛呢。 而且上源神真确实是“没拉住”嘛。 东君总觉得自己的师尊在这个星界里面, 也开始变得不对劲儿。 不过他现在没时间纠结这个, 东君把银汉罟打开, 再一次追溯碧桃竞赛的过往。 上一次只是走马观花,这一次东君盘膝坐地,仔细盯着快速闪过的每一幕。 他非得找出那个碧桃的致命之处不可! 此刻的碧桃还不知道东君正在试图扒她的弱点。 她……在赔人家门闩损坏的钱。 只能庆幸这落凡城之中,东君这个和明光一身蛮劲儿的牤牛, 也使不出灵气,要不然就冲他刚才的劲头,整扇门连带着门框,都得被他给蹬下来。 等赔完了钱,碧桃和明光对视,两个人对东君突然出现的事情,都有所猜测。 不过他俩不能当着银汉罟讨论这些,又不能老是“白日宣淫”,让银汉罟停止转放。 只能先按捺着想交流的欲望,凑在一起打眉眼官司。 被碧桃交代过后的寒商行动非常之迅速。 此刻就已经带上了几队人,去往城中。 一部分采买,一部分去寻找愿意“以身试险”的仙位,而寒商亲自带了几个人,进入了谪仙盟。 去找他们的负责人谈话。 谪仙盟比这洛凡城中的驻扎府衙还要气派,占据城中一处最优越的地理位置,闹中取静。 进入恢宏的大门之后,内里小桥流水,竹径松寮,颇有隐居于世的清幽之感。 不过等到寒商带人被聘为上宾,喝了一盏茶开始谈正事的时候,这群人故作高深脱俗的气度就维持不住了。 常年游走在权贵之间,混迹于各种名利场,蝇营狗苟,兜售活人的人,只为那立身在凡尘的黄白阿堵物,他们再怎么装也掩盖不了满身的市侩。 “你说你的新主子,想要谪仙盟之中三百精锐,护送你们去往飞升大典。” “就这么几颗仙珠你想换我三百精锐?” 这谪仙盟的管事,名唤阳耀,容貌也是丰神俊朗,天界仙位,就算是被判罚下界,也没任何的丑陋之人。 只不过他在人间的年月太久了,纵使体内的仙珠失而复得,维持了容貌和身体的年轻与昌盛,却也难以压抑灵魂之中透出来的腐朽和浑浊之气。 他双眸浑浊地看着寒商,狼一般的眼睛审视寒商,手指极具压迫地点在桌子上。 一下,一下。 想看着寒商在他的气势下溃不成军。 寒商却端起茶盏,轻抿茶水,对他的隐形威逼表现得无动于衷。 意思很明显——就这些仙珠,这交易你爱做不做。 阳耀嘴角微微抽搐,双眼慢慢地眯起来。 阳耀本是“尊贵的太阳”之意。 这种名字,在天界只有金乌一族才可以使用,但是阳耀沦落了此间凡尘,几经生死亲手创立了谪仙盟。 现在已经自诩为“仙位统治者”,至少是失去了仙珠的仙位统治者。 因此他给自己改了一个“对得起自己身份”的名字。 他自认是这群仙位的太阳,没有他的“光照”,他们其中很多人,只会沦落到更可怕的地狱之中。 阳耀不是第一次见到寒商了。 寒商也曾数次沦落到此地成为被人售卖交易的物品。 事实上阳耀对他倒有那么几分爱才之心,曾试图招揽寒商作为他的手下。 可惜寒商宁愿被卖,沦落凡人之手受尽羞辱,也不肯同他们这些人同流合污做盘剥压迫同仙的刽子手。 “你这一次的主子,我倒是有所耳闻。” “前些日子城中的那个猎仙团的疏影和她的人,都被杀了。他们还到城中搜捕逃走的人,动静闹得很大。”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到不惜沾染因果,也要屠杀仙位的主子,你真觉得他会真心待你?” 阳耀看着桌子上那几颗凡间贵人们孩童玩的琉璃珠一样的仙珠,浑浊的眼球转动了片刻。 对着寒商道:“不如你跟我合作,将你这位心狠手辣一定会被因果反噬的主子引到我这里来。” “我保证,事成之后,我亲自写信推举你去徐星神的九霄宫任职。” “九霄宫中每一年都有人被选中飞升,你该知道,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归天的途径。” “怎么样?” 阳耀看着寒商,“你也不是第一次遭人背弃,既然你这个主子杀人如麻,你叛他,也是理所当然。” “你不是向来心善吗?” 阳耀想起了寒商曾经沦落到一个“喜欢虐待人”的贵人手中,不惜以半死换取了一个凡人女子逃出生天。 像寒商这样的人,一开始在落凡城中是非常非常多的。 在谪仙之境也很多。 但随着时间推移,数百年过去…… 阳耀恍惚了一下,已经记不起多久没有见到还肯背负着“为仙者责任”护佑苍生的人了。 现如今寒商这样的人,只会让阳耀觉得刺眼,突兀,可笑又可悲。 寒商一直没有什么表情,显然不为阳耀的蛊惑所动。 听他自顾自说了一大堆,就是不肯答应三百精锐。 放下茶盏之后,径直收起了桌子上的仙珠。 攥在手中,摆弄了一下,叮当脆响。 而后对着阳耀拱手道:“既然仙主没有合作之意,那我等便先行告辞了。” 这落凡城之中驻扎的势力,远不止一个谪仙盟。 其他的小股势力,一两颗仙珠都能倾尽全力地拼命。 只不过那些人会因为“薄力”而动,也会因为任何危险而反叛。是不太好管束的“墙头草”。 寒商一定会用最短的时间,给碧桃仙子弄出一队令行禁止的仙位军队。 不负她的信任与救命之恩。 也不负她同这个仙位炼狱的星界之中,格格不入的仁心悲悯。 阳耀见到寒商一起身,带着假笑的俊脸,陡然阴沉得宛如黑云压城。 而他身边站着的手下,立刻疾步上前在门口处拦住了寒商。 长刀交叉在寒商的脖颈之前。 寒商面不改色。 回头看向阳耀:“仙主这是何意?” 拦着寒商的两个阳耀的手下,其中一人凶神恶煞地开口:想走可以,把仙珠留下! 寒商对着阳耀的方向笑了一下,手中的仙珠又哗啦啦地摆弄了片刻。 对着阳耀方向:“给。” 阳耀身边的手下正要去拿。 寒商又道:“不过这些仙珠……是我家的主子从猎仙团疏影那里的仙位肚子里挖出来的。” 寒商语调温平道:“我家主子和他的娘子在路上好好地走着,被疏影抓住要挖仙珠。” “我家主子的娘子受伤,我家主子一恼,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阳耀仙主说得不错,我家的主子确实被因果反噬了。” “但不是因为杀了疏影他们才反噬,而是早早就反噬了。” 寒商的言外之意,是他们家的主子早就杀人如麻。 “反噬这种事情。”寒商把珠子递给拦住他的人,直视着他说,“杀一个仙位会反噬,杀十个也反噬,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也是一样的。” 仙珠递到眼前,那个阳耀的手下下意识伸手。 “当当当……”寒商自高处松手,仙珠有些掉落在那个人的手中,有的直接掉在了地上。 到此刻,屋子里的所有人面色都已经变了。 阳耀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隙。 哼笑道:“我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疯子没有见过?” “仙位被因果反噬之后,就是凡人。” “一个凡人,只要出了落凡城,再怎么有本事,也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徒废物罢了。” 寒商也笑了。 笑得清雅迷人。 他说:“我家主子的拥护者个个皆为死士,仙主若是不信,大可以试一试。” 寒商没有说谎。 他们的队伍里,至少被碧桃仙子救回来的那些人,个个都愿意为她拼死一战。 有备用仙珠续命,真的因果反噬还能换一副仙身,更何况……他们的友人故交,现如今也被收入队中。 而且这个阳耀显然认为寒商的主子,是碧桃仙子那个杀空了疏影猎仙团的夫君。 寒商故意没有纠正。 他心善如故。 但是他也被这个世道赋予了冷漠与残忍。 若今天真的把谪仙盟的盟主给惹毛了,他要不惜一切杀了寒商的主子。 那就杀碧桃仙子的夫君去吧。 阳耀不怕任何小股势力崛起,不怕仙位被他售卖后得了仙珠来报复。 他盘踞这落凡城中呼风唤雨多年,内通权贵皇族,在人间地位斐然,也算是位高权重。 他在九霄宫那里都有几分说话的重量。 但他最怕的就是不守规则,不惧因果反噬,打破一切约定俗成的人。 他把这种人称为“害群之马”。 而如今,纵使寒商新主子为害群之马,但是他派了寒商拿了这么多仙珠来谈判。 就证明他还有更多的仙珠。 落凡城中失了仙珠的仙位,见仙珠如见“圣旨”,利益能动人心到何种地步,阳耀再清楚不过。 就算要设法弄死他,也得是在出城之后伺机而动。 若是在城中将他给惹毛了,他一人能挑疏影一团的本事,说不定真会闯入仙盟之中乱杀一气。 因此阳耀“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起身走到寒商身边,拍他肩膀:“寒商老弟,你且莫恼,我又没说不能谈……” “还不快把珠子都捡起来!” 阳耀对着门口的手下道,“去让人重新泡一壶茶来,我同寒商老弟好好地谈一谈合作。” 寒商宠辱不惊。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一次成功后,他就能用区区十几颗仙珠,为碧桃仙子撬来整整三百精锐。 一旦出城,这些人知道了碧桃仙子能创造仙位的事,就不可能再效忠于阳耀。 而碧桃不知道寒商艺高人胆大,她许他拿几百颗仙珠直接招揽。 他拿十几颗跑去空手套白狼了。 眼前,碧桃这里也有个人想对她“空手套白狼”。 东君锲而不舍道:“离开我弟弟,我今天看了银汉罟,你离开他,我可以告诉你,你最好的朋友占魁,如今的近况如何。” 东君这一次胸有成竹。 因为他刚看过了,那个被碧桃用来骗他的占魁就快死了。 第134章 你去救人 碧桃靠在门旁边, 歪着头看东君,眼神充满挑衅:“都是下界竞赛, 我非要知道别人的竞赛进展做什么?” 东君轻蔑一笑:“她可不是什么别人,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和你一样风流浪荡成性,和你一样剑走偏锋。你靠阴谋诡计,她则是完全靠气运。” 让那样一个仙位混到这第三场竞赛,争夺九天各部的将领之职,在东君看来九天也是要完蛋了。 碧桃耸肩:“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什么?占魁飞升了吗?” 碧桃是在激东君。 仔细观察着东君的神情。 熟料东君这一次竟然没有上当。 还保持着那个邪气的表情,眼神之中是碧桃看不透的深暗。 他虽然冲动性子差, 先前在碧桃这里吃过几次亏。 这次仔仔细细对碧桃进行了深入了解,自认完全掌握了对付碧桃的方式。 碧桃有些惊讶,东君居然也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了。 这才几天呀, 进化得这么快吗? “分开, 我就告诉你。” 碧桃:“爱说说不说拉倒!” 而后转身就对着屋子里的明光喊道:“心肝儿,宝贝儿, 亲爱的小乌乌, 我来了哦!” 东君的“喜怒不形于色”在碧桃这掐着嗓子的几声召唤之中, 裂了个四面开花。 他一把扯住碧桃的后颈…… 不对,上源神真在房梁之上定睛一看, 东君不是用手抓住的碧桃的后领子,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了个弯钩, 藏在袖口里面。 伸出来钩住了碧桃的后领子把她给扯回来了。 上源神真:“……” 这不是东君在上清境的时候, 每一次对付妖魔, 一定要用手的时候,才会用的那个专门炼制的法器“金乌爪”的……铁丝仿制版吗? 东君都用铁丝拧这种东西去了,很显然在他的心中,碧桃已经和那些难以对付的妖魔划为了一等。 碧桃被扯着向后, 看着东君对付她都上“工具”了,实在忍俊不禁,露出笑意。 东君很快把铁丝给收回去了。 看着碧桃说:“分开。” 碧桃挺着脖子:“不。” 东君咬牙:“你的朋友你不管了?” 碧桃:“就算你短时间内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也瞒不住我。” “你来找我利用占魁做交易,就证明占魁没有飞升。” “没有飞升,那肯定就是她有危险了呗。” “竞赛场上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你也知道她是个锦鲤仙,我现在才是危机重重,我为什么要去操心一个锦鲤仙?” 碧桃说:“你恐怕没有过朋友,朋友这个东西确实守望相助,但是下了竞赛场,无论遭遇什么也都是各凭本事,我又如何能过多干涉?” 东君被讽刺没朋友,心情很不好。 他确实没什么朋友。 他不屑交朋友! 就像他没有过喜欢的人一样,他觉得谁都配不上他。 但他有师尊! 心情不好面色自然也就好不到哪去。 他心想这个碧桃真的太过狡诈,他那傻弟弟落到她的手中,还不让她给玩死。 不过东君这一次确实是有备而来。 第一招还没有出就被识破。 他很快出了第二招。 “你不管?” “第一场竞赛若是没有你,那占魁气运再怎么强盛,却像所有的鱼类一样脑子不好用,又如何能够获取那么多功德飞升天界?” “第二场竞赛若是没有你,她恐怕已经被那个玄门老祖夺舍了,更不可能带着她身边的那个无能的情人一起归天。” 东君从前一直都觉得,古仙一族的种族天赋技能,是非常好用的。 例如他的足下生风,他弟弟的定音破妄。 但是这些日子他被耍得脑子嗡嗡叫。 才不得不承认,脑子够好用,才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天赋技能”。 只不过东君这辈子碰到的聪明人很多,聪明得能称得上“天赋技能”的人,只有眼前这个令人牙根痒痒的碧桃。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作机关算尽太聪明?” 东君说:“你第二场竞赛,为那个锦鲤占魁谋划的路很好,只可惜她本身是一个太过好色的蠢货。” “那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之下,竟然还不忘了去救她的那个废物情人。” “最后晚了你一步,没能顺利成为轮回桥,躺着享受功德增长,反而被传送进了忘川之中。” “忘川由万界残魂汇聚,落入其中的一切生机,全部都会被吸取得干干净净。” “她本来也有其他的方式能够脱身,可她偏偏落入了忘川还不肯放弃那个情人,还要执着带着他归天。” 碧桃看着东君,根本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也不想听了。 但是东君在碧桃又一次转身要走的时候,说道:“你该知道,生机是灵气,灵气聚集多了,便是气运。” “她在忘川里面泡了三十年,被万千残魂吸收成了一个骷髅架子。” “她所有的生机已经流失了,气运自然也不复存在。” “上一场竞赛她归天证位后,本该化身烛九阴,却只是化身幼龙,你以为是为什么?” “那是她气运耗尽,体内生机无以为继。” 东君抱着自己的双臂,人高马大拦在碧桃的面前说:“你猜得没错她确实陷入了危险。” “如果你落入那种危险的境地或许有逃生的可能。” “但她绝对逃不了。” “她甚至还被她身边的那个可笑的情人拖累着呢。” 东君又一次说出自己的目的:“和我弟弟分开,我去帮你救那条小鲤鱼。” “我知道你们在竞赛,但我既然在此界,便是竞赛场上的‘不可测因素’,我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影响你们的比赛结果。” “怎么样?成交吗。” 碧桃沉默了片刻,看着东君成竹在胸势在必得的样子。 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因此她不急着上当,继续摇头:“不干。” “身为仙位讲究的就是道法自然,生死有命,她若是就此陨落,归天自有天道清算。” 碧桃转身去开门。 东君脸上闪过恼怒之意。 没想到第二招竟然也落空了。 他咬牙切齿地想——这根骨头可真难啃! 就算是上清境那些妖魔界的老妖老魔,也未必接得住他两招! 好烦! 东君深吸一口气,继续出第三招。 “我杀过的魔龙,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烛九阴睁眼为昼,闭眼为夜,吹息盛夏变寒冬。确实是上古神龙不假。” “但你可能不知道,烛九阴寿命无极,能力强大,却是用其他换来的。” “所有的烛九阴,真身若是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那个占魁本就是烛九阴的幼龙,灵气生机亏空不足,死在此界,根本没有什么归天证位一说。” 碧桃欲要开门的手一顿。 东君说:“你若是知道这一点,我相信你不会允许她参加第三场竞赛。” “但是没有办法,她已经下来了。” “而且你再怎么博学多才,太清境里面也没有太多关于妖魔异兽,包括上古神兽的记载。不怪你不知道。” “你以为九天真的随随便便一条鲤鱼,就能化身成人,还变成烛龙吗?” “她乃是南斗星君的坐骑,上古为护主而死,死后数万年不曾现世,精魂不知怎么的沦落到一条小鲤鱼的身上……才会成就她的逆天气运。” “原本靠着她的气运,她说不定真的能够一生无忧。” “可第二场竞赛,你偏偏为了带她一起归天,为她筹谋算计。把她算计到忘川之中耗尽生机。” “这就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她如今被人挖了仙珠,关在地牢之中,在污水里泡着呢。” “本来她一条鲤鱼精,烛龙崽,泡一泡也没什么。” “可她还偏偏不肯放弃那个耗尽了她气运的情人。怕将她情人给泡坏了,让那个空有花架子的男人骑在她的肩膀上。” “用不了多久,他们恐怕都要死了。” 东君本来不想解释这么多。 奈何碧桃太难搞了。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见兔子不撒鹰。 他最后一次问碧桃:“救不救?” 碧桃慢慢转身,神色凝重。 东君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沉重的面色。要知道她之前自己被抓都是一脸轻松。 东君见状轻笑了一声,知道她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 碧桃确实相信了东君的说法。 因为她一直就很奇怪,占魁的气运究竟来自哪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得到天道的馈赠和偏爱。 一开始碧桃还悄悄地观察过和占魁来往过的人会不会被她影响,甚至掠夺气运。 但后来就发现,占魁的幸运并不会危害到别人,偶尔还能借给别人一些。 前两次的竞赛,生死关头占魁也是轻松过去。 碧桃升了玄仙,看到了占魁和广寒的因果,得知占魁为广寒的“坐骑”。 她以为,占魁和广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占魁的气运,恐怕来自南斗六星的供养。 但这也说不通,因为广寒这个南斗星君的传承人都没有供养,没有道理他的坐骑会被供养。 如今东君结合了上清境的记载,加之他生来对古仙一族的深刻了解,碧桃才总算明白了占魁身为鲤鱼之时,为何那么幸运。 那是数万年前,受南斗六星天地供养的烛九阴,骤然横死后,流落的精魂之中未曾被消耗的强大神力所致。 所以上一场的忘川三十年,占魁的气运是真的耗尽了。 “我劝你尽快考虑,谪仙之境可不小呢,她在距离很远的地方,就算我从这里赶去救她,也要一些时间。” “万一我没等过去她就死了……” 东君下意识想嘲讽一笑,可对上碧桃毫无笑意的双眼,这个笑死活没能挤得出来。 她的桃花眼之中蓦然卷起了沉默却可怖的风暴。 就像她后来晋升玄仙的绝招——千刀万剐。 美丽盛大,杀气腾腾。 东君难得把嘴唇摆正了,等待着碧桃的决定。 他相信碧桃一定会答应。 因为他了解了她,知道她纵使多智近妖行事吊诡偏激,却有义薄云天的胸怀。 她对所有孱弱生灵尚有怜悯之心,不可能置自己的朋友生死于不顾。 而且东君赌对了。 碧桃沉默了片刻,说道:“好。” 她说:“我答应去和明光说分手,你去救人。” 第135章 碧桃死定了 东君没有马上就走, 又说:“你不可以出尔反尔。” “若不然,我怎么把她救回来的, 就怎么把她送回去。” 他盯着碧桃的眼睛说:“我曾亲自扒过龙皮抽过龙骨,炼制了一个像这个一样的利爪。” 东君又把他袖口之中的钩子露出来,在碧桃的面前晃了晃说:“龙骨炼制的法器,可比这个不知道好用多少倍呢。” 东君虽然没有说“我能救她也能杀她。” 但他兴致勃勃地给碧桃说了一些龙族的弱点。 “龙族喜淫,是本性,亦是因为他们的龙血带有地火的缘由,需要同其他的五行灵气交换宣泄。” “所以龙族荤素不忌, 随便看到一个人就想扑上去。” “我曾经阉割过几条龙,尝试从根源上遏制他们的恶欲。” 东君惋惜道:“可惜了,不能宣泄地火的龙族, 用不了多久, 就会内火灼烧,焚灵而亡。” “还有很多很多的方法……例如把逆鳞拔下来, 倒着插回去啊……” “哦对了, 你大概不知道, 龙族和蛇一样是有七寸的。七寸之上拆下一段骨头,他们就直接瘫痪了, 不光飞不起来,连爬都爬不了。” 东君喜气洋洋地看着碧桃说:“这些龙族看上去通天彻地, 呼风唤雨承天地之气运。实则脆弱得宛如街边树上随处可见的虫子, 轻轻地掐一下, 都不需要下什么狠手,自己就死了。”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东君当然知道以碧桃这样狡诈的性格,答应了他事情,绝对会转头就耍无赖反悔。 但是人在世间, 无论是仙位还是凡人,只要有在乎的人和事,就有办法拿捏。 碧桃神情严肃,秀丽的眉心微微蹙着,显然是被东君给威胁到了。 她开口,承诺东君:“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 “但我也有个条件。” “你说。” “你不光要把占魁带回来,还要把占魁身边那个情人也一起带回来。” “救那个废物做什么?”东君眉头皱紧,有些不赞同地看着碧桃,“你若真的将那个占魁当成挚友,就该好好劝劝她不要因色误事。” “烛九阴幼龙和成龙之间的差距,可谓天渊之别。她若是能收敛沉溺情爱之心,或许还有那么一两分化身成龙的可能。” 东君接入银汉罟,对碧桃过往竞赛的一切仔细研究过,但显然东君并不知道,广寒就是南斗星君的传承人。 可能东君也没有想到,这一届南斗星君的传承人是一个靠女人苟活于世的小白脸。 碧桃故意问:“可你不是刚刚和我说,龙性本淫,是因为地火旺盛,需要时时宣泄吗?” 东君:“……”他确实做过遏制龙族欲望的试验。 但龙族需要禁欲两三百年才会抑郁而亡。 他现在又不能自己反驳自己威胁碧桃的话,只能咬着牙点头:“好,那就把他们两个一起带回来。” 碧桃又说:“是将他们两个平安地带回来。不是半死不活缺胳膊少腿地带回来。” 东君哼笑:“只要你信守承诺,我保证他们两个完完整整。” “既然你我达成交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你等一下。” 碧桃从自己的袖口里面,摸出了一艘灵舟。 说道:“这个给你……” 她突兀地上前,把这个灵舟直接塞进了东君的怀里。 东君因为碧桃突然靠近,眼睛愕然睁大,一连后退了两步。 喝道:“你做什么?离我远点!” “给你赶路用的灵舟啊。” “我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东君说着直接把灵舟掏出来,扔什么脏东西一样扔在地上。 恶狠狠看了碧桃一眼,转身就走。 碧桃却在他的身后突然说:“东君,报酬给你了,我们的交易已经达成,你一定要把两个人好好带回来。” 东君脚步一顿,一声不吭飞掠而去。 碧桃转身就敲明光的门。 手刚抬起来门就打开了。 明光站在屋内。 碧桃一句话没说,抬起手就开始转头顶的桃花簪子。 才转了三圈,明光就伸出手,把碧桃拉进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径直将她抵在了门上。 而后拥着她倾身而下,那气势根本不像是在亲吻,仿佛要将碧桃活活给吃了。 明光就着这个姿势,鼻尖贴着碧桃的鼻尖,问她:“你要跟我分开?” 碧桃气喘吁吁,两股战战。 不是害怕,是有点情潮难压。 她双臂搂着明光腰身,抱怨一样地说:“你哥哥逼我的。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我要是不答应他,他就不去救占魁和广寒。” “明光,你知道的,我和占魁相交多年,姐妹情深,我怎么能弃他于不顾呢?” “而且广寒也是你的下属,又擅长卜卦,正好可以辅助我们在进发九霄宫的时候,选择路线。” 碧桃碰着明光的脸,亲吻他说:“你别误会,等到他把占魁救回来了,我就说你不同意和我分手嘛,他又能拿你怎么样?” 碧桃撒娇一样挂着明光的脖子晃来晃去,紧紧锁着他的双眸。 明光迟疑了一下,再度亲吻上来。 两个人顺理成章滚到了床边上,银汉罟停止转放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碧桃说:“他那么疼你,你和他吵,和他动手他也不会还手嘛……” “你就不怕你弟弟知道你逼迫碧桃,和你动手?” 上源神真和东君一起出城,感叹道:“这世间的有情之人是最难拆散的。” “就算是两个最平平无奇卑劣可怜的人,若是在相爱的时候遇到了阻碍,也会生出一种极其强大的,可以悖逆天地的神奇力量。” “你用这种方式,只会把两个人死死锁紧。” 东君一声不吭,出了城外三十里,在一片山林之中,彻底解开了封印身体力量的法印。 热浪犹如烈火,将周遭一片的树木和野草,都烤得蔫头耷脑。 他扭动自己的肩膀和脖子,一双金瞳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 东君转头,看着自己的师尊片刻。 而后道:“谁说我要拆散他们两个?” “只是给他们两个最后一点‘告别’的机会,也算是我的仁慈。” 东君说完,径直朝着占魁所在的谪仙驻扎地飞掠。 他整个人化为了一缕金色的夜风,速度快如电闪,肉眼根本难以捕捉。 他确实用不上那个灵舟。 而且只几息的工夫,他便跨越了灵舟都需要行进三五天的距离,抵达了占魁被关押的水牢。 “不去救人吗?” 上源神真和东君一起隐匿身形,看着水牢之中俱是面色青白,奄奄一息挂在一起的两个人。 东君却道:“不急,我不是和碧桃说了,赶过来需要些时间吗?” “况且我只答应把他们两个全头全尾,留一口气带回去。” 这期间他们两个无论遭了什么罪,都是他们命里该遭的。 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斩妖除魔的真君,不是救苦救难的仙君。 东君蹲靠在一处墙壁的旁边,一双长腿支出老远,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自己的脸,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一对“落难的鸳鸯”。 感叹道:“啧啧啧,真可怜啊。” “不过最可怜的不是他们,而是碧桃。” “师尊你且看着吧。” “碧桃死定了。” “她竟敢戏耍金乌一族,任她是什么天降奇才,我也要让她付出代价。” 上源神真挑起眉:“哦?我的好徒儿有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计划吗?” 东君笑起来,本来不想说的。 可是对着疼爱自己的师尊,他总是像个孩子,不吝倾诉一切烦恼与愉快。 他说:“师尊,等我回到上清境受罚,你可一定要捞我啊。” “嘻嘻,”东君说,“那碧桃这一次算是栽定了,只要我把这两个人给她带回去,她就没办法再竞赛喽!” “我已经算过了,她竞赛失败之后,归天证位仙位会被降回真仙位。再心绪激荡一番,说不定要仙元开裂吐血,一下子掉到神仙位。” “为何?”上源神真这次还真的不知道东君悄悄地搞了什么事情。 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让上源神真想到东君才刚刚来上清境的时候。 那时候东君诡计多端,就算干了坏事也没有人能抓住他的把柄。 很多时候,上源神真不用天赋技能,根本看不透自己的徒儿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但是后来他的徒儿……就不肯用脑子了。 无论做什么都横冲直撞,仗着金乌一族力量强横,天生血脉镇压妖邪,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以“一力降十会”这一招应对。 这招不行,就“血溅凌霄”,把自己的血当成岩浆,活活把妖魔“烧死”。 还因为心头血放了太多次,金乌原形的羽翅翅尖之上,始终有两根“天地羽”到现在都没长齐。 日常在上清境,把天材地宝当糖豆儿吃也催发不出来。 未曾想时隔数百年,到了此界,惯会使用蛮力的东君,竟然被那个碧桃给逼得又开始用脑子了。 上源神真依旧不用自己的天赋技能去看东君的想法,只笑吟吟说:“别绕弯子了,直说吧。” “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怎么会让她无法竞赛?” “我什么都没对她做呀。”东君笑弯了一双眼睛说,“我只是下界之前,在我母亲那里,领了个职位……” “东君恐怕是这一场竞赛的随赛仙长。” 碧桃对明光说,“他帮我做事,我会被判定为竞赛作弊。”嗯 135-140 第136章 你又钻空子? 明光急得身形在床上蹦了一下:“你怎么确定他是随赛的仙长?!” 明光也因为白天两个人在客栈的雅间说话时, 东君突然闯进来的事情有所猜测。 他猜测东君此次下到此界,或许不是因为此间星界滋生了妖魔, 而是和他们竞赛有关系。 但是明光并没有往东君是随赛仙长的方向去猜想。 此刻小桃枝这样一说,明光一想,倒也不无可能。 上清境和太清境为相互守望监督之境,平时相互协理公职就是常事。 虽然太清境择选仙职和上清境没关系,但若万界天道亲自出面,找一个上清境的仙位来监赛,也是寻常。 碧桃看着明光道:“我本来也没想过, 毕竟前两场竞赛,随赛的仙长几乎不现身。” “但是白天我们在房里待得好好的,东君突然提剑闯进来很紧张的样子……” “我猜测这个星界, 应是有我们应对不了, 甚至那些其他的随赛仙长都不便出手的势力或者强者,需要东君来对付。” “他本可以隐匿行事, 却现身星界, 还在你我身边滞留多日, 未有离去之意,怕是因为他的任务对象, 是你我之一。” “我觉得他就算是随赛仙长,也是保护你。古仙一族想违规杀你的人太多了……” 明光眼睛突然一亮, 有些激动道, “我知道了!是母亲。” “是母亲提前获知了那些人的阴谋, 专门去上清境派了我哥哥下界来保护你!” 明光莫名高兴,攥着碧桃的手有些重:“白日的时候,也是因为我们打闹,而你喊救命, 我哥哥才会突然冲进来的!” 明光狠狠松口气。 他和小桃枝做局,就是为了引出那些隐藏在暗处想要对她不利之人。 可他们两人力量,因为竞赛被压制太多,实在是有限,只能战战兢兢,步步为营。 如果东君是专门来保护小桃枝的,那么莫说此界,就连天界那些高位古仙一族亲自下来,也未必能够伤得到小桃枝分毫。 成年金乌之力,可比肩烈日,加上一个同东君寸步不离的上源神真,能随时洞悉对方意图的万法破妄眼。 小桃枝这一次一定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了! 太好了。 明光一直都因为自己的天赋力量不如东君,而且永远都赶不上东君有些难过。 此刻他却只剩下庆幸。 碧桃缓慢点头,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说法,但她总觉得有些地方还是透着违和。 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琢磨。 碧桃问明光:“怎么样?刚才有没有难受?” “难受什么?”明光有些迷茫。 “我态度上的变化。” “你态度上?” 明光回忆刚才自己和小桃枝在门口的对话,只记得两人亲嘴很舒服,记得小桃枝转了三下簪子。 分别对应——我爱你。 ——我好爱你。 ——我只爱你。 其他的…… 明光说:“嗯……没觉得你有什么变化啊。” 碧桃笑了。 当然有啊。 她刚才言语之间看似在哄明光,实则句句都是敷衍。 她没有解释为什么要为了占魁而答应东君和明光分手,反倒是把这份责任转嫁到了明光的身上,挑拨明光和他哥哥东君打架。 碧桃看着明光明显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单纯表情。 伸手弹了下他的鼻尖说:“天呐,你真的好可爱。” “我态度再怎么好,刚才你开门后,我对你说的所有话,也是在糊弄你啊。” 明光沉默半晌,才认真道:“可是你那只是权宜之计,不是真的要和我分开,我知道的。” “况且你说得也没错,占魁是你的好友,你为她的安危暂且妥协,我怎会计较?” 碧桃向后靠在床榻上面。 心说幸亏明光是落在她的手中,否则他这一副一旦倾心而出,就覆水难收,连理由都帮人找好,好坏也不分的模样,若是落到旁人的手中岂不是要被骗死,还觉得那人好得不得了? 明光还问碧桃:“我们什么时候真的分开?” 他其实不想“分开”。 但是如今得知东君下界是保护碧桃的,他们“引蛇出洞”的计划就更没有必要拖延了。 碧桃笑道:“我们已经开始了。” “啊?”明光眨了几下眼睛。 金光熠熠的眼中没有半点阴霾。 碧桃耐心解说:“我们要闹翻,不能一下子就闹翻。” “这世界上所有相爱的伴侣,只要还肯吵架,还肯表达自己的想法,就不会轻易分开。” “不再相爱,直至抛弃对方,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 “像割肉一样,一点一点,一开始只是失血,后来失血过多,伤及要害才会彻底殒命。” “我们要是突然因为东君的挑拨就分手,那太突兀,根本骗不了任何人。” “古往今来,最难拆散的就是相爱的情侣,棒打鸳鸯各自飞也会重新聚首。” “真正厌弃彼此的情侣,是哪怕两个人亲吻拥抱,说尽甜言蜜语,旁人也能看出他们貌合神离。” 碧桃会把这个漫长的过程缩短,抵达九霄宫之前彻底“厌弃”明光。 但她希望自己的解释,能让明光在反应过来“疼”的时候,做好准备。 可明光看着碧桃动来动去的嘴唇,红艳艳的,软绵绵的。 想亲。 他就倾身亲上去,碧桃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这辈子吃过很多的“苦”,唯独情爱之上的苦,碧桃一点都舍不得让他吃。 第二场竞赛归天,明光才刚刚怀疑自己,碧桃就飞速用潮水一样的爱意,将他淹没,让他迅速坠入爱河。 他不知道什么叫“钝刀子割肉”,还因为沉溺在爱恋之中,连被碧桃“切”了一刀,都没有反应过来。 碧桃的嘴唇被叼住轻轻咬着,无奈笑了起来。 好吧,等他知道“疼”了,她再找机会好好哄他就行了。 但是明光亲着亲着,突然“啊”地一拍碧桃的大腿。 两个人盘膝对坐,明光的大巴掌劲头太猛,把碧桃给拍得“嘶”了一声。 明光说:“你说东君是随赛的仙长,那你让他去救占魁,岂不是违规!” 碧桃舔了舔嘴唇道:“放心。” “第一场到第三场竞赛的规则,我都已经倒背如流。” “关于随赛仙长和竞赛者之间的,只有一条规定。” “随赛仙长不得因为‘私情’,以任何形式帮助、打压竞赛者。一旦触犯规则,随赛仙长被判罚降职。” “我让东君去救占魁广寒,没让他因私情帮我,我是雇佣他。” 碧桃说:“竞赛规则之中,并没有竞赛者不能以交易的方式,雇佣随赛仙长做事这一条规则。” 前两场竞赛,随赛仙长一直是隐匿跟随,竞赛者通常情况之下,根本接触不到随赛仙长。 没有哪个竞赛者,会求助到随赛仙长的头上。 也没有哪个随赛仙长“突然疯了”,冒着被判罚仙职的风险,受竞赛者的“雇佣”做事。 如果仅是这样碧桃也不会乱冒险,关键是碧桃回忆第二场竞赛,发现此事可行。 她给了两个爹爹数百万功德,他们并没有在竞赛途中帮助碧桃,而是在竞赛之后,帮助碧桃做了件事——修复不二道人的魂魄。 两个爹爹并没有被罚罪降职,反而升任阎罗。 也就是说——只要不干扰比赛进程的情况下,竞赛者和随赛仙长之间的“雇佣”是不触犯规则的。 碧桃作为轮回桥的时候,就经常让爹爹们给她买猪蹄。 碧桃那时候是一座桥,不吃猪蹄也不会死,吃了猪蹄也不会立地飞升。爹爹们自然也不涉及触犯竞赛规则。 所以这一场竞赛,碧桃这边“雇佣”东君做事,并不触犯竞赛规则。 而东君收了她的“东西”,去救占魁和广寒……是一定会触犯竞赛规则的。 毕竟他这属于收受“贿赂”后,干扰比赛进程。 但那和碧桃有什么关系? 她雇佣了,他就一定要去干吗? 是他自己“突然疯了”知法犯法的。 “你又钻空子?”明光不太赞同,“太冒险了,而且你只是答应他和我分手,这不算交易吧?” “我还给了他别的呢。” 碧桃和明光枕在一个枕头上面,脸贴着脸说,“放心吧,钻规则的空子我最擅长了。” 碧桃心说,东君还怪聪明,知道威逼利诱,声东击西。 让碧桃承诺一定和明光分手,还讲杀龙的故事,用占魁作为威胁,转移她的注意力。 实则是想让她答应了让他帮忙,导致竞赛违规,判罚竞赛失败。 他不惜报复碧桃,把自己都算计进去了。 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啧啧啧。 碧桃真想把那句话完整地还给他,“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啊”。① 东君这边还不知道他自认天衣无缝的计划,彻底露馅,甚至又被碧桃摆了一道。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水牢里面那一对儿“生死鸳鸯”,嗤之以鼻。 他没注意到,身边的师尊数次看向他的胸口处,却一次都没有出言提醒。 水牢之中,占魁扶着牢笼的栏杆,肩膀上骑着广寒。 占魁不知道第多少次咬牙切齿地说:“这辈子……我就只让你骑这一次,听到了没有?!” 广寒没有回答。 他比跌入忘川的那一次伤得还要重。 他们最开始遭遇围截的时候,那些人用歹毒的法器,不知道是个什么爪,抓了一下,他给占魁挡了一下。 只一爪子,广寒后背就可见森森白骨,皮肉被活生生掀开外翻,泛着惨白。 占魁一开始不知道他伤得这么严重,泡到了水中,发现他周遭血污弥散,才发现他伤得太重。 这才会咬牙扛起他,一扛就是数天。 占魁不同于第二场竞赛在忘川里的自信满满,这一次她心中也没底。 广寒最开始两天还说两句话。 后来被人带走反复掏挖仙珠未果,他的肚腹已经被掏得乱七八糟,要不是有布料束着,他的内脏说不定都会流出来。 他总是姝丽鲜妍的眉目,此刻像被抽去了所有色彩的枯萎花朵。 他闭着眼,靠在牢房的木头栏杆上,手臂别在栏杆中固定,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没力气。 但他还没死。 是因为他们两个被关押的水牢,有聚灵阵,这阵法吊住他的性命,不让他死去。 却又叠加了一层禁灵阵,让他使不出灵气自救。 又是一次,占魁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满脸凶厉地把广寒拖走,去“挖仙珠”。 那群人本该挖了两个人的仙珠,就把他们放了的。 但广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肚腹之中并没有仙珠,却能用灵气。 那群人只觉得两人“有诡异”,把他们关在这里,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逼迫他们说出“真相”。 能有什么真相?! 广寒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仙珠还能用灵器! 等到广寒再一次被挖个稀巴烂,甚至心口都被挖过,草草治疗后丢回来,占魁伸手去接,广寒从她无力的手臂摔到水中,直接就沉了底。 占魁毕生从未体会过如此的绝望和心痛。 她不禁自我怀疑,她不是锦鲤仙吗?! 为什么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的她,这一次想尽办法做尽尝试,也再不受天道眷顾了? 难道…… “难道我的气运真的用光了吗……”占魁捞起广寒,喃喃地说。 广寒刚被喂了丹药,虽然不能痊愈,却至少清醒过来了。 他被占魁扛起时,并没有阻止她。 阻止也没有用。 只是用力把自己胳膊再插在栏杆上面,减缓占魁的受力。 同时用垂落的,无力的手掌,抚摸了一下占魁长期泡在水中,冰冷无比的面颊。 他低声,一字一句说道:“不会的……” “锦鲤仙的气运,怎么会用光呢?” 就在广寒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水牢的禁制突然被一股强横的力量冲开了! 第137章 小甜豆的威力 东君在这个规模不算太大的谪仙驻扎地之中救人, 如入无人之境。 暴虐的金灵伴随着热浪荡开,禁制被触动之后驻扎地里面的谪仙来得很快。 只不过他们人都没等上前, 就尽数被金灵扫得四仰八叉。 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口。 只要敢更进一步,伤口就会更深。 东君在整个牢房之中闲庭信步,长袍与长发猎猎飘飞,仿如上古天神降世,又如画中走下来的俊美妖物。 他艳红的唇色和眼中灿金,成了这间牢房之中唯一的亮色。 他走到了占魁所在的水牢前面,透过栏杆, 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人搀扶着从水中爬起来。 像两块已经在腐烂的肉,东君嫌弃地蹙眉,根本不想碰这俩人。 甚至在后悔, 没有把他那一套完全碰不到旁人的法袍给带下来。 占魁看到了牢房门口负手而立, 面容冷峻,一根手指都未动, 仅靠身上散发出的灵气将整个牢房的阵法全部都绞碎的人。 双唇微张, 神色愕然:“明, 明光?!” 东君视线朝着她乜过去,而后后退了半步像是被伤到了眼睛一样。 怎么会有人的眼睛长这么大? 东君都害怕她的眼珠子因为惊讶从眼眶里面掉出来。 在银汉罟里面看着没这么严重啊……而且这脸尖的, 这比狐狸还尖? 她真的是烛九阴? 上古传说之中的烛九阴异化成青蛙了吗? 倒也不是占魁异化,而是她这些天根本没吃东西, 全靠这牢房之中的灵气吊命, 现在已经瘦到骨瘦嶙峋。 可不就看着吓人吗。 “碧桃呢?碧桃是不是在这里?”明光在这里碧桃就一定在这里! 占魁本来非常害怕明光, 但是这种在臭水沟子里面泡了数天,活不能活死不能死的境遇之下,别说是看到明光,就是看到冰轮那个蠢货, 占魁也会兴奋起来的。 只可惜“明光”半点没给她好脸色,别说脸色,乜那一眼之后,看着她都觉得伤眼睛。 东君硬生生在这里蹲了两天也没有救人,更不肯靠近,一部分因为要拖延一些时间,等待银汉罟发现碧桃违规。 一部分就是觉得这俩人太脏了。 腌制入味的那种脏。 现在不能再拖延,可是站在这牢房的门口他也是无从下手。 牢房的门被东君用金灵切开,占魁还有广寒开始朝着外面爬。 他们靠近门口一些,东君就朝后退一些。 甚至还堵住了自己的鼻子。 傲慢与嫌弃溢于言表,最后忍无可忍对着身后喊道:“你来!” 牢房的尽头没有任何的动静。 占魁和广寒已经连爬带游,到了牢房的门边上。 有一个坎上不来,占魁朝着明光的方向伸手:“拉我一把!” 东君噔噔噔朝后退了好几步。 跺了一下脚,又对着牢房的尽头说道:“师尊!” 这一声尾音带着些许颤抖和抱怨。 也像小孩子够不到糖果的罐子,在请求大人的帮忙。 上源神真在暗处闭了闭眼睛,无奈走了出来。 化身为一个平平无奇普通人的模样,走到了占魁的旁边,伸手搭了一把,把两个人从臭水之中拽了出来。 然后东君就像是朝着乞丐丢铜钱一般,一口气朝着占魁还有广寒丢了百来个清洁咒术。 把两人从里到外连灵魂都涤洗一遍。 占魁感觉出了不对劲。 明光虽然不好亲近,但也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人吧…… 占魁感觉自己和广寒简直被看成了一坨烂泥。 可是这个“明光”,又是从头到尾没有一处不是“明光”。 就连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跟明光一模一样令人胆战。 相比占魁的疑惑,广寒却是一看到这个人,就知道他不是明光。 他到底和明光一起长大,虽然经常被明光嫌弃排斥,却不可能认错。 周遭的阵法破除,广寒可以吸取灵气,立刻调用修复自己的内在伤势。 后背可怖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开始愈合。 他分出了一半的灵气,将手掌按在了占魁的身上,疗愈她身上的伤势。 不过还没等占魁想明白,东君终于纡尊降贵,走到两人的跟前。 有些咬牙切齿的伸手提住了占魁和广寒的后颈,像拎两只小鸡仔一样,径直化为一道金灵疾速而去。 上源神真则是留下断后,一股潮水般的灵力推覆开来,那些追逐过来的谪仙,就轻柔地被海浪荡开一样,再难上前。 只不过上源神真的灵气,不会像东君一样暴虐伤人。 这群人已经把“有个人没有灵珠但是可以调用灵气”这件事,上报给了九霄宫的徐星神。 现如今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被九霄宫那边点名要的仙位就这么被抢走了,一个个捶胸顿足。 这下拿什么交给九霄宫?! “我记住那个人的脸了,到时候飞升大典他一定会去。” “我们到时候直接指认是他把人抢走就行了!” “这个人方才释放出来的金灵……在谪仙之境我从未遇见过如此强横的灵气。” “他好强啊。” “东君好强。” 碧桃才和明光睡下,东君就已经回来了。 碧桃只能又爬起来穿衣服。 对明光道:“前日晚上离开,仅两日,就把人带回来了。” 明光也起身穿衣服,本想说以东君没有被压制过的实力来推测,如果他真的想救人,只要那个人在这星界之中,一盏茶之内就能把人带回来。 但是明光犹豫了一下,最后却没有说出口。 他自从知道了自己的哥哥是来保护小桃枝的,就在想办法弥合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如果两个人能好好相处,后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有商有量。 但很显然让碧桃和东君和谐共处是不太可能的。 因为碧桃穿好了衣服房门一打开,东君劈头就骂碧桃:“你个背信弃义的小崽子!” “人我给你救回来了,你竟敢出尔反尔还和我弟弟在一起!” “哎哟……”占魁被东君恶狠狠地丢在地上,骨头差点摔成两截,幸好广寒及时搂住了她。 但是占魁下一个反应就是趴在地上干呕。 太快了,速度太快了! 快到一眨眼,他们就从那个牢房之中跨越山海,抵达了这里。 这种程度的快速飞跃,对修为不够的人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占魁被挖了仙珠啊! 若是一路上没有广寒调动孱弱的灵力护着,罡风甚至会在飞掠的途中把占魁撕碎。 “哕……”占魁趴在地上,痛苦得要把肝肠都吐出来了。 甚至都没顾得上门里门外一下子出现了两个明光。 碧桃被人指着鼻子骂,打了个哈欠,正要和东君打口头官司。 结果明光越过碧桃冲出门,高高兴兴走到东君的身边,一双金色的眼睛灿烂地看着东君,温声叫道:“哥哥,你回来了。” 这一声语调清越上扬,带着少年人难以忽视的澎湃热情,直接把在场的几个人都弄傻眼了。 东君:“……” 他看着抓在自己胳膊上的,和他自己分毫不差的玉白手指,瞠目结舌。 不是上一次两个人谈话的时候还跟他要死要活地吵架吗? 碧桃:“……” 她看着明光抓在东君胳膊上的手,也是眉梢挑起。 好好好,让东君这个老妖怪也感受一下明光小甜豆的威力吧! 占魁和广寒:“……”真假明光! 东君确实被明光的威力给弄得,准备好讨伐碧桃的话全都给忘了。 看着明光表情诡异,嘴角微微抽搐。 明光抓着东君的手臂说:“哥哥披星戴月辛苦,来我屋里喝一杯茶吧?” 东君感觉到了一阵窒息。 他幼年关于父母的记忆,仅存的那一点稀薄的温暖早就在反复回忆之中变得模糊,长大之后赌气“不回家”,许久未曾同自己的亲人如此“亲近”过。 他今夜来势汹汹,像烧着的山火。 但明光一连两声哥哥,直接像一场瓢泼大雨,把他的山火都浇熄了。 只剩下袅袅青烟随风而散。 被明光拉着越过碧桃身边的时候,东君勉强积蓄起一点热度,“恨恨”地瞪了碧桃一眼。 一定又是她耍阴谋诡计,故意让明光这样的! 明光挽起宽大的法袍袖口忙活着,脚步轻快,亲自给东君倒了一杯茶。 东君在上清境混得极好,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无一不绝,下界之后,就算一开始被压制了仙灵他也根本半点不碰这凡间的东西。 他觉得此间的一切东西粗糙劣质得不堪入口。 水都很少喝。 如今这一盏茶……东君却端起来,表情奇怪地抿了一口。 粗糙的茶汤,泡出来有一些酸涩的味道。 但是他咽下去,看着坐在对面的弟弟。 莫名回味出了一点甘甜。 他其实不是没在幻想之中,和自己的“后来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弟弟”相处过。 但是那些幻想总是在针锋相对,总是相互攀比。 每一次幻想的结尾都是他的弟弟不如他,羞愧遁走。 或者是他弟弟把太清境的一切都搞砸了,然后他的父母后悔当初没有亲自来上清境接他回家。 但是没有一种,是如此刻一般,两个人心平气和地坐着。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满眼亲近地用和他一样的金色眼睛看他。 东君在这一刻体会到何为“血脉相连”。 血脉相连的威力,让他满身“毁天灭地”的恼火,化为了喝完茶那只有些无处安放,缩回袖口的手。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清晰的觉得,他真的有一个弟弟。 也是此刻东君才明白,弟弟无论能力如何,是否能够传承金乌一族的神力,其实都不重要。 就算弟弟只是一个废物,他东君难道护不住吗? “你……” “是我没有答应和小桃枝分开。” 明光率先开口,认错道:“哥哥,先前对你说那样的话,对不起。” “可我真的很喜欢她。” 明光又给东君倒了一杯茶,想起小桃枝不止一次说“会哭闹的小孩有糖吃”。 他模仿小桃枝哄人时候的情态,含情脉脉瞥了东君一眼,小声说:“哥哥能不能不要拆散我们?” 东君:“……”操。 碧桃指挥着人去找太极,再把地上两个人抬着去治疗。 一边对占魁说:“别害怕,再没有人能伤害你。” 一边竖着耳朵听门内,明光和东君的对话。 听到明光小声地乞求东君。 心想:嚯! 明光可别把东君哄死了。 第138章 你笑什么? 东君确实被明光给哄得有点神志不清。 只是弟弟越是听话懂事, 东君就越不可能让碧桃继续祸害他的弟弟。 不过东君没有在强行逼迫明光,说什么“你必须和她分开”这种话。 更没有再试图苦口婆心地说碧桃的坏话, 好让明光赶紧清醒过来。 师尊说得对,沉迷情爱的人遭受阻碍,只会黏得越来越紧。 最好的让感情自然冷淡下去的方式,就是把两个人彻底分开。 等到明光证位归天,步入太仙之境,而碧桃被重新打回原形,明光冷静下来去审视这段关系, 他就会明白东君此刻的用心良苦。 因此东君但笑不语,只等待着太清境对碧桃违规的判罚。 看在她至少教了他弟弟好好跟自己说话的份上,东君可以亲自送她回到太清境去接受仙位降阶。 想到那个画面东君就觉得开心。 那是想一想都能“一雪前耻”的痛快。 不过等到东君在明光那里把肚子都灌大了, 喝了整整一壶茶, 被明光好声好气地送出门时,东君还是没能等到什么动静。 太清境现在的办事效率这么低吗? 东君从明光那里出来, 就直奔城外, 接入银汉罟, 查看现在判罚的进度到了哪里。 上源神真依然如影随形跟着东君,等着看他的笑话。 “为什么?!” 东君在结界之中看着银汉罟, 满眼不可置信:“为什么银汉罟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全都在说那个占魁和什么广寒好惨,他们难道都没有发现碧桃已经违规了吗?” 上源神真并不接话, 而是又不着痕迹朝着东君的胸口看了一眼。 东君在墙外蹲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 要跑去找碧桃。 既然那群人还没有发现碧桃已经违规, 那他就当着碧桃的面说出来,银汉罟上的人总能反应过来了吧? 不过东君人还没收起银汉罟,倒是接到了银汉罟的消息。 他急着找碧桃没注意,上源神真却一直都在等着这封信呢。 上源神真催动灵气帮东君将信件展开——太清静赦罪地官敕曰: 上清境灵真东君, 奉召参太清择仙之试。 然僭扰赛程,干犯天律。 依律当:一、黜降仙阶一等。二、受雷鞭三百。 念其赛事职守攸关,特准毕赛而归,再赴上清领罪。天威昭昭,仙律凛凛,勿谓言之不预也。 太清境白云司奉诏。 上源神真转头看向东君:“你的判罚下来了。” 这个判罚在东君的意料之中,但他仔细看银汉罟上诸仙的议论,却依旧没有看到对碧桃的判罚。 东君是上清境的仙位,判罚并不会公布在太清境的银汉罟上。 但碧桃是太清境的竞赛仙位,违反竞赛规则,按理是一定会公之于众的。 东君一声不吭,收起银汉罟转头就走。 径直杀到了客栈之中,抓了几个人问了一番,得知碧桃现在正在那个“瞎眼小鬼”那里,给异化成了□□精的烛九阴以及烛九阴的废物情人治疗伤势。 碧桃和占魁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如今的情形。 占魁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也不吐了。 但是因为在污水之中泡了太久,又被粗暴地挖掉了仙珠,损伤了一部分经脉。 碧桃寻了一颗水灵的仙珠给占魁放回身体之内,占魁面色已经相较之前的惨白好多了。 太极把占魁浑身上下扎满了针,占魁躺在床上像一条案板上的鱼,一动也不能动。 广寒比占魁更惨一些,他身体上的伤是自己疗愈了一些,但进入落凡城后,就已经无法动用灵气了。 而且他的问题最严重的不是他的伤,是他没有仙珠还能动用灵气这件事的本身。 广寒喝了煎熬浓缩数倍的安神止痛止血药物,此刻就趴在占魁旁边不远处,太极正在手起刀落给他修复经脉和被掏烂的内脏。 占魁先前怕广寒一个不留神就死了,如今和碧桃汇合,广寒躺在占魁的身边被“开膛剖肚”,也没见占魁有半点紧张。 她对碧桃的信任和依赖,到达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的病态程度。 而且占魁都被扎成刺猬了,也不耽误她的眼珠子叽里咕噜地乱转,随时都要脱眶而出,以表达她的震惊。 “你是说那个长得和明光一模一样的男人是东君?” “那个天赋绝伦,放弃了帝君之位跑到了上清境的东君?” 碧桃坐在距离床边不远的桌子旁边,对着占魁点头。 看她瘦骨嶙峋的身体,眉心微蹙。 “是谁把你们伤成这样,待来日到了九霄宫,你指给我看,我一定替你报复回去。” 占魁是真的生性洒脱,脱离了那个惨烈的境遇,并不会回头去回味什么,也不会心有余悸,更不会让那些痛苦在她身体中缠绵不去。 而且她并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类型。 她是那种这次步子迈得大了,一脚栽进阴沟里,下次她还敢迈得更大的狂徒。 占魁听完了这个世界的状况,连对报仇都没什么执念:“嗐,你也说了这世界就是弱肉强食嘛,你也知道我就是没本事,一直都靠气运。” “如今气运在第二场竞赛之中耗光了,会落到这种下场再正常不过。” “也不对,我的气运并没有耗光!” 占魁看着碧桃,目光灼灼说:“我的‘气运’还有你!” “你我相隔千里,没有任何的交流沟通,这种情况下你都能指使东君这样厉害的人物救我于水火。我宣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最好的姐……‘亲娘’!” 碧桃看着她那倒霉模样:“……”并不是很想要这样的女儿。 “对了,你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指使那个东君找到我的?” “话说他怎么比明光还要可怕?” “他怎么……” “哐当”,门板崩开。 碧桃第一反应是去看门闩。 门闩没掉。 还好还好。 这间客栈吃喝住宿都舒服,店小二够殷勤环境也干净,哪里都很好,唯一的缺点是门闩赔起来太贵。 占魁正说人“坏话”呢,谁想到正主会用这么强势的方式突然出现? 占魁其实挺感激东君的,这不是至少没有在化灵回归的路上,让她血肉在罡风之中分崩离析吗? 但她目前的这个“形态”,实在不适合做出什么感激的举动。 更鉴于她刚才说的话“不太好”,占魁原地把自己瑟缩成一个乖巧的鹌鹑。 只不过占魁多虑了,东君根本不是来找她的。 东君把房门踢开之后,并没有进来,就站在门外隔着一扇门看着碧桃。 输什么也不能输阵仗,东君对着碧桃露出了一个充满挑衅的笑。 碧桃也挑了挑眉,对他笑起来。 笑得堪称温和。 碧桃一笑东君就有点笑不下去了。 他对着碧桃勾了一下手,转身就走。 碧桃对着眼睛滴溜溜转的占魁耸了耸肩。 径直跟出去。 走廊里。 东君问碧桃:“你笑什么?” 碧桃还笑着:“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东君嗤笑:“你不会还没有反应过来吧?你尽情笑吧,你的竞赛已经结束了。” “稍后我会亲自把你送回太清境,由我亲自护送的人可不多,那一定会是你非常满意的阵仗。” 从玄仙跌落低阶的阵仗! 碧桃伸手挠了挠自己的眉毛,看在他确实帮自己救人有功的份上,没有开口说一些话把他气死。 沉默被东君当成了默认。 “你是不是已经收到银汉罟的判罚消息了?” “对了。落凡城之中禁灵,你可能还没能接入银汉罟,判罚消息会有所推迟。” 东君笃定道:“别气馁,天界仙路漫漫,说不定再过几万年,你还能重新爬回玄仙位呢。” “只不过……到那个时候我弟弟想必已经娶了一位和他匹配的优秀女仙,儿女成群了。” 碧桃深吸一口气,低着头看上去像是一个“失败者”在疯狂地控制着自己不失态。 实际上碧桃是在忍笑。 听东君这几句话他应该是收到判罚的消息了。 啧。 仙位若是竞赛违规,不需要什么判罚的消息,随赛的仙长会直接出现,把人带走的。 碧桃难得好性子,毕竟她发现东君是真的很好用的一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子”。 日后她要物尽其用,现在就不能再和他正面对抗。 大概是碧桃低头的时间太久,肩膀微微地颤抖看上去太难过了。 东君想到她那么聪明,只用了两场竞赛就爬到旁人难以想象的位置,堪称一步登天。 心中对她不是没有佩服和惋惜的。 只是……她利用谁不好,偏偏要利用他的弟弟。 东君负手而立在碧桃的对面,片刻后叹息一声道:“去吧,送你归天之前,我允许你再去找一次我弟弟。” “和他之间断干净。” “不过你切记,就算你能摆弄我弟弟,对我做出谄媚哄劝之举,你也不要以为我真的会昏头,答应让他继续被你迫害下去。” “归天之后你最好也给我老老实实的。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东君自认没有什么遗漏了,转身趾高气扬地离开。 他走之后,碧桃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门。 一直强行压抑的笑,终于忍不住从胸腔之中挤了出来。 “哈哈哈哈……” “亲娘哎。” 碧桃忍得太久骤然之间笑出来,眼角都湿了。 拐角处,还没有彻底离开的东君看到碧桃如此又哭又笑的癫狂行径,确认自己已经成功击垮她。 很快悠哉回到了自己栖身的客栈之中。 他今日奔波来回,只觉得身上脏污,一回到客栈就让小二给他送热水他要沐浴。 而碧桃回到占魁那里,又跟她聊了几句,就让她赶紧休息。 占魁不干,她还想听关于“东君一开始对碧桃动心,表露心迹时被明光抓个正着”,兄弟两个险些因为一个女子兄弟阋墙,当场决一死战的旷世趣闻。 “你给我详细描述一下呀!就这么三言两语的你叫我怎么睡觉!” 碧桃哭笑不得看了太极一眼。 太极手腕翻转,指尖一根比头发丝稍稍粗一些的银针,送入占魁抻着的脖子侧面,占魁当场就进入“深眠”。 碧桃离开之前,对着太极说:“辛苦你了。” 太极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碧桃正要再说一句什么安慰。 太极一双眼睛转过来,眼中漩涡流动。 他喜形于色对着碧桃说:“真的不辛苦仙姑,我喜欢干这个!” 碧桃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双手,以及看上去“微微死去”的广寒,抿了一下唇。 太极继续说:“太有趣了真的太有趣了!碧桃仙姑,你知道吗,他竟然没有储存仙珠的灵袋哎!” 太极这话说得激动非常,仿佛广寒不是没有灵袋,而是没有作为男人的子孙袋。 太极说到兴奋之处,一把掀开了盖在广寒身上,或者说他被打开的胸腔上面可怜的一块布:“仙姑你看这里,他这耻骨下面。” “哎哎哎!”碧桃赶紧阻止太极,“你快点把布盖上。” “我看什么我看。” “我回去睡觉了。” 她有心想说一句你觉得好玩你自己玩吧,但是事关广寒的生死碧桃这么说又有点“太残忍”。 碧桃最后只说:“结束后,要用灵气促进皮肉修复,让护法天师派人护送你去城外。以灵舟悬于半空,层层叠叠罩上法器,没有人敢动你们。” “好的仙姑。” “你休息吧仙姑。” 太极那么敬重喜欢碧桃,回答碧桃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回头看碧桃一眼,足可见是真的很喜欢广寒的内脏经脉了。 碧桃走出房门,直奔明光的屋子。 一进屋,明光正沐浴完了出来。 看到碧桃后,迫不及待上前就想抱她。 但是双手都张开碧桃都准备好被紧紧地抱住,并且已经身体前倾——明光的手掌又落在碧桃的肩上把她推开了。 “先去洗漱。” 碧桃:“……我早上才洗的澡。” 明光笑吟吟地伸手,掐了一下碧桃的脸蛋,一张刚刚沐浴过的俊脸,透着水汽潮红的色泽。 他金光熠熠的眼睛,熔炼了屋子里暖黄的烛光,像钧天天际尽头薄薄的云层后晕染天地的夕阳一样,温暖而静谧。 碧桃被这样一双眼注视着,胸腔已经本能弥漫出了甜美的蜜浆。 却还试图挣扎:“太极说我不能泡水。” 明光挽了下袖口,想了想索性把上衣脱掉,说:“不泡水,我帮你擦背。” 明光推着碧桃的肩膀进了洗漱间。 银汉罟停止转放。 明光真的给碧桃用巾栉擦背。 当然了也擦身前。 碧桃就站着,张开双臂,享受着明光殷勤的伺候。 碧桃低头看着自己身前山峦迭起,故意对捏着巾栉一带而过,面色紧绷嘴唇抿起的明光说:“这下面好好地擦一擦呀,你不会用手托起来擦吗?” 明光:“……” 他听话地按照碧桃说的做。 片刻后,满面烧红得欲要滴血一样。 难耐的换了个站姿,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地问:“你究竟给了我哥哥什么雇佣他,才没有被判罚竞赛违规?” 第139章 为什么呢? 店小二将热水送过来, 东君进入沐浴间脱了衣服洗漱。 把腰封一解开,“当当”两声,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腰封滚落而下,咕溜溜一齐滚到了浴桶旁边停住了。 东君弯腰去捡,先捡起了一颗水灵仙珠。 而后又捡起了一颗……木灵仙珠。 那颗水灵属于曾经的狐狸眼,是碧桃含过一段时间,丢回袋子的时候又被东君给拣出来的。 他一直贴着胸口带着。 但是另一颗木灵仙珠,却是东君根本没有见过的,或者说绝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 “师尊, 师尊!” 东君披头散发,衣襟大敞地跑出来,随便拢了拢就跑到了隔壁上源神真的房间里面。 指尖掐着那一颗突然间出现的木灵仙珠, 问正在桌子旁边坐着喝茶的上源神真:“我的怀里为什么会多了一颗这样的仙珠?” “是你放的吗师尊?” “是我放的。”碧桃对明光说, “我本来塞给他一艘灵舟他拒绝了。” “不过我再塞给他灵舟的时候,顺便给他塞了一颗仙珠。” “这样雇佣的交易就算是达成了。” 碧桃伸手勾了一把明光潮湿的长发。 “你会不会怪我害你哥哥被判罚?” 明光立刻摇头, 拧着眉心:“是我该对你抱歉, 我不知道我哥哥竟然想要让你竞赛失败。” 碧桃说:“你不在意, 我也不在意,这件事你也不要找他去说什么。反正他又成功不了。” 明光却疑惑地问:“可是……你给他怀中塞了仙珠, 我哥哥没有发现?” “我竟然没有发现。”东君的手连带着那颗木灵珠子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上源神真的茶碗在桌子上蹦了一下,终究是不堪惊吓跳到地上“自绝而亡”。 上源神真又重新拿了一个茶盏, 听着东君自己在那里发疯。 心中笑得桀桀不休。 “啊啊啊啊啊!我竟然没有发现!” 东君攥着那颗木灵仙珠, 绕着上源神真的桌子又像拉磨的驴一样转。 转一圈说一句:“怪不得。” “怪不得她没有被判罚!” “师尊你知道吗, 她本来给了我一艘灵舟,我当场就把灵舟掏出来扔在了地上。” “可是我离开之前,她莫名说报酬已经给我了,我们两个人的交易达成……” “我当时只以为她的意思, 是她答应和我弟弟明光分手算作报酬。” “没想到她竟然是用这么一颗小东西,就买了我一个判罚,一阶仙位!” “好狡猾!” 东君坐在了上源神真的旁边,又是狠狠一拍桌子:“她好卑鄙啊师尊!” 东君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毕生没有碰到过如此难搞的人,没有碰到过这样简直无法解决的“难题”。 上源神真“怜爱”地摸了摸自己徒儿的脑袋,说道:“她这么卑鄙狡猾,你又为什么要留着她含过的仙珠不肯扔掉呢?” 东君整个人一僵。 索性抱着头,趴在了桌子旁边。 为什么呢? 碧桃也很好奇为什么东君会留着那颗仙珠。 还是某次东君出现的时候,碧桃看到他夹在指尖把玩,而后又塞回胸口的位置,才会借着那颗仙珠钻了个空子。 但她总不能和明光实话实说,明光才和东君的关系好一点,别管是因为什么,碧桃都不能让明光误会东君对她“余情未了”。 碧桃对着明光道:“估计是因为……他怀里放的东西太多了没有注意到一颗小小的仙珠吧。” “反正我没事,你放心就好啦。” 碧桃看着明光红透的脸,抬起手摸了摸,果然滚烫的像是在发高热。 碧桃又看他故意换姿势遮掩,却怎么也遮掩不住的一处挑高。 又想满含恶意的戏弄面前人,又想细水长流地欣赏品味他对自己逐渐不可截流的热爱情潮。 碧桃早就知道,明光动情之后的模样。 但也未曾想,亲身经历时,是这样的甘甜,令人沉沦。 “下方也擦一擦,水流都到脚踝了。” 碧桃按住明光的肩膀,让他蹲下看个清楚。 明光抓着巾栉的手哆嗦的不成样子,蹲在碧桃面前,红潮盖顶,连长发间隙的头皮都未能幸免。 “好好擦一擦啊,你愣着做什么?” 碧桃凑上前,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 手指没入他的湿漉的发间,轻轻梳理。 明光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地麻到心脉,他僵硬地擦拭。 整个人如置熔岩,只觉得骨骼和肌理都要熔化在高温之中。 “你羞什么?”碧桃自上向下,带着些许揶揄,和蓄意的撩拨问他,“这不是我喜欢你最好的证明?” 明光却突然站了起来。 人高马大的吓了碧桃一跳。 要不是碧桃躲避及时,下巴都能被他的头顶磕出血来。 “你干什么?”碧桃抬着头看他。 明光表情严肃冷酷,可是面皮红得像烤熟的红灵蟹。 他屏息抿唇,和碧桃对视了片刻,才吭哧着道:“我清洗一下巾栉……” 然后他同手同脚的去浴桶那边清理沾染了太多莹亮和滑腻之物的巾栉。 原本玉白色的指节沉浸水中,透出红玉一般的色泽。 碧桃从他身后靠近,单臂环过他微微弓着的腰身,一只手挑开了明光披散在后背的长发,把自己缓慢地,细细密密地贴上去。 问他:“你感受一下,我有没有洗干净啊?” 明光本能哆嗦了一下。 手撑在浴桶上,指节用力抓握浴桶的边沿,健壮修长的双臂之上,筋脉寸寸鼓起,巾栉都飘走了。 小桃枝怎么这么坏。 明光声音很轻,气若游丝一样道:“你就是仗着有伤,我不能动你……” 小桃枝明明这么坏,他却头晕目眩,神魂颠倒。 碧桃就喜欢明光这一副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却还是会在碧桃提出一些“新花样”做一些新的尝试时,流露出此刻这样羞赧隐忍的样子。 让碧桃“肮脏”的脑子只要想一想,日后可以怎么花样百出的“玩”,而明光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就觉得她的五阴炽盛,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压制了。 等到碧桃好不容易洗漱好了出来,两个人躺在床上,俱是一脸的沉溺与餍足。 他们面对面地拥抱着,已经过了四更天了。 明光额头顶着碧桃的额头,克制地低头,快速朝着碧桃的衣襟扫了一眼,问碧桃:“疼不疼?” 山峦起伏透着赤红。 宛如遭受了仙人持剑凌空斩下,山峦裂隙之地,暴露出地底流动的赤色熔岩。 碧桃没回答,反而贴着明光的鼻尖问他:“好玩吗?” 明光:“……”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他若是不碰见小桃枝,这辈子也不知道,人可以有这么多玩法。 更不能置信,会有人教别人怎么玩自己。 他凑上前轻轻堵住碧桃的嘴唇。 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自己不敢多听的话来。 要不然今夜就不用睡了。 碧桃枕着明光的臂弯,头顶紧贴着他的下颌,还不忘了说:“今夜不用‘一夜不睡’看着我了,我的伤好多了,你就这么抱着我就行,我好累,估计不会往你身上爬了。” 明光已经听出小桃枝识破了他之前的“谎言”。 羞愤地低头啃碧桃的头皮。 两个人闷笑着,很快陷入甜美的梦。 第二天一大早,明光醒过来的时候碧桃已经不见了。 昨夜明光一睡着,碧桃就离开了。 她不是回到了自己屋子,而是径直带着一群人出了城。 落凡城外悬浮的灵舟之上,天边泄露出金光。 广寒睁开眼睛,因为有碧桃以木灵辅助太极,广寒身上的伤势,都被以最完美的状态拼凑回了原样。 他甚至感觉自己浑身软绵绵的很舒服,仿佛那些伤痛和痛苦都没有存在过。 碧桃站在他的床边,见他醒过来,都没给他一点反应的时间,就把一张纸,递到了他的面前。 “看这个。你觉得是什么?” 广寒开口,声音有些长时间昏沉的低哑:“是利用山川地理设置的巽卦。” “不错。”碧桃抖了下那张此间星界谪仙之境和凡人境的地图。 问广寒:“仔细看看,此卦之中,五行属什么?” 广寒清了清嗓子,说:“风。” 关于五行八卦,对广寒来说就像是刻在脑海之中和本能一样简单的东西。 他甚至不用经过思考,就能脱口而出。 碧桃又问:“卦象是风,风有来去方向,来自哪里?吹向哪里?” “这图中,哪一个是风来主方,哪一个是顺从风向的客方?” 这一次广寒停顿了许久,盯着那地图看得认真。 占魁已经恢复生龙活虎,正缠着碧桃问关于东君明光还有碧桃之间的那些“爱恨纠葛”。 见广寒一醒了,就像个缺课的学生一样被碧桃拷问卦象,占魁抓过碧桃手里的地图压在船舱的桌子上。 “哎呀,他才刚刚被拼凑好,脑子还没清醒呢你就问他这些。” “你给他点时间缓和一下嘛。” “来来来,”占魁拉着碧桃说,“你跟我讲一讲,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占魁拉着碧桃,去往灵舟的另一间房间。 扯着碧桃面对面在这房间的桌子边上坐下,催促碧桃:“快快快,跟我说说东君怎么喜欢你的哈哈哈哈!” 碧桃看着脸瘦得没有巴掌大小的占魁,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戳穿她道:“你对广寒动了真情。” “连我多问他两句话你都心疼了?” 占魁:“……” “你说自己的理想是自由翱翔于天地,潇洒于五湖,可你差点为了他,就死在下界了。” 碧桃咄咄逼人:“你化身为烛龙的时候应该得到了一部分传承,你知道烛九阴的本体死去,是无法归天重来的吧?” 占魁沉默,一双眼珠子叽里咕噜地乱转。 第140章 冷落计划 碧桃死死盯着占魁说:“你第三场竞赛原本根本没有打算参加, 是因为广寒没有被南斗六星侍者接纳,他身为星宿神的传承人又不能接任六部将职, 除了下界历练没有容身之地,你才跟下来的对吗?” “若是我没有听东君说关于烛九阴的记载,你是想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 碧桃难得对着占魁声色俱厉:“你是占魁,是太清境的水椿桥下凝灵的锦鲤仙,纵使化身为烛龙,你也不是上古因为护主而死的烛九阴,你难道受了那些传承的影响, 要为了广寒舍身舍命吗!” 占魁本来就不是很聪明,被识破之后,想不出什么借口来骗碧桃。 索性破罐子破摔, 看向碧桃说:“我确实接了一部分烛九阴的传承, 但我知道我自己不是烛九阴,我没有被传承迷惑。” “我只是……我只是……” 占魁气势不足声音来凑:“我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 “你看他笨得那样子, 让他一个人下来竞赛, 明光不喜欢他不管他, 你更是没工夫顾着他……” “就像之前要是没有我,他身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仙珠还能调用灵气, 那些人不肯放过他,他肯定就在污水里面泡烂了。” 碧桃不吭声, 靠在椅背上面抱住了双臂看着占魁, 表情冷肃。 她这样子, 同某些时候的明光一模一样。 占魁最怕明光,硬着头皮和这样的碧桃对视。 占魁这一次嘴严到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得过传承,就连广寒本人都不知道。 她不禁纳闷:“广寒都不知道我喜欢他。” “你怎么发现的?” 碧桃冷笑,心说喜爱一个人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喜爱的情愫可能在别人那里, 垂一下眼皮就藏住了。 在占魁这么大的眼睛里面流动,根本就是在昭告天下。 广寒不知道? 广寒不能更知道了。 碧桃怕的是广寒明知道占魁的喜爱一片赤诚,蓄意利用。 占魁因为常年和碧桃在一起,脑子没学聪明,却习惯性将自己带入保护者的角色。 从前她气运逆天倒也罢了,如今没了气运,又倾付了情感,她拿什么自保? 这个星界之中,就连明光都要装成无路可走,由明转暗,就凭占魁这点能耐,别说保护广寒,自救都很难。 这一次要是没有东君想害她竞赛失败,以占魁作为筹码,碧桃算计着东君拉占魁一把,否则就连碧桃,也根本无暇分身救她。 但是碧桃到底心疼占魁瘦成这个德行,没有专挑着她的心尖尖肉来掐。 转而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看到几千年的地煞老鬼王都敢上去抛媚眼,在这个星界发现了和明光长得一模一样的东君,却没有盘算着搞一搞,这合理吗?” “你为了广寒,都要收心忍性了?” 占魁:“不是……这次真不是什么因为情爱收心忍性。” 占魁都顾不上心虚了,声音震惊:“姐妹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别的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但是……和明光长得一样是真的不行啊!” 占魁的双手在身前快速摆动:“我不是说明光不好……” 明光的皮相,智谋、能力,在九天年轻一辈之中是顶级的。 可占魁是真害怕明光。 她从还没有化身为仙的时候,就看着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明光,一脸冷酷,严正端庄地从水椿桥上来去。 那个时候占魁就知道明光会是未来的帝君。 是九天之上最尊贵,最强大的人。 后来若不是碧桃喜欢明光,占魁这种底层弱小的野仙灵,看到明光都会绕着走的! 虽然明光没有真的对占魁下过手,但是满打满算,整个九天仙位之中,除了那些活了几万年的老古董,不害怕明光的屈指可数。 活生生靠自己的本事,把明光这个冷厉彪悍的统治者逼出绕指柔情的人,就只有碧桃一个啊! 明光对别人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从没变过。 对着那样一张端肃过度,冷硬如冰的脸,占魁别说调戏,她会四大皆空,失去世俗的欲望的。 一定要比喻的话……在占魁的心中,明光跟她不存在的“父亲”在一个台阶上。 尤其是接了烛九阴的上古传承。 在古仙一族的传承与认知之中,帝君是绝对不可以冒犯的。 想到这个,占魁也顾不上谈论广寒的事情,把烛九阴的上古传承,跟碧桃仔细描述了一下。 占魁说,“古仙一族的传承里面,有一套等级森严的制度。” “我下界之前,其实在和玄甲说话的时候询问过玄甲关于传承的事情。” “但是我和玄甲的状况又不同,玄甲是化身神,化身神的中间是断掉了传承者的。玄甲的传承之中只有星宿神的力量,没有太多的上古凛威。” “而我虽然是烛龙的幼龙,却是真的上古烛龙精魂所化。力量没传承到几分,全都是那些陈腐森严的思想。” 占魁说起这个一脸糟心:“连套适合烛九阴的正经功法都没有!” 因为她是个坐骑的原因,传承里面都是在教她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坐骑,不能忤逆主人,随时为主人牺牲生命等等…… “总之就是……很难形容。” 占魁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却担心碧桃行事太过招人报复。 占魁对碧桃说:“你以后做事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些,不要对明光……太坏。” 占魁也是得到了传承之后,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古仙族无法容忍碧桃对明光做的事情。 “那传承之中的制度,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占魁说:“主辱,臣死。” “古仙族是一个整体,他们会因为同一个信念,生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和决绝。” 碧桃孑然一人,飘摇小船,占魁不愿见她舍身殉道,撞击冰山。 碧桃却嗤笑了一声:“你还是被传承影响了。” 碧桃起身,有意无意朝着头顶上方看了一眼,看的乃是无所不在的银汉罟,也是笼罩在她头顶之上,阴云密布的那片天。 碧桃说:“我的占魁恣肆狂傲从不知何为天高地厚,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占魁闻言双唇微张,下意识想要反驳。 可碧桃的一句话,却像是敲在她头顶上的醒神钟。 让她灵魂在躯壳之中震颤,让她一部分正在无意识融入传承,接纳传承的思想——像从蛛网之中悍然挣脱的小小飞虫,骤然振翅! 碧桃走到门口,占魁豁然从桌子旁边站起来。 盯着她的后背,艰难吞咽了一口口水说:“桃子,在此间,危急之时,你不必顾虑我!” 碧桃转头望入她的眼睛,知道自己敲打她的话有了作用。 满意的勾唇,翻了个白眼说:“我还真顾不上你,尤其你带着广寒这个拖油瓶,又没了气运……” “你自己决定从天界下来,那么是生是死,是输是赢,当然要由你自己来负责。” 占魁闻言神情一松,她还真的害怕碧桃为了她再做什么妥协。 碧桃离开屋子,占魁坐下盘膝,一脸凝重自窥经脉灵台。 占魁意识到说不定自己的传承都有问题。 她恐怕被古仙一族动了手脚! 必要的时候,她会离碧桃远远的。 碧桃一出门,就在门口看到了广寒。 广寒伤口已经缝合愈合,可他对之前痛苦的记忆颇深,行走间下意识地扶着自己的腹部,仿佛生怕肝肠流出来。 对上碧桃之后,说道:“那张地图需要结合一些真实的地貌来推演。” “我需要一些时间。” 碧桃看着他,点了点头:“过几日启程,我们会从落凡城去往九霄宫,途中你想看哪个地理方位,和我说便好。” 广寒点头。 绕过碧桃想进门。 碧桃在他身侧,对他传音入密:“占魁怎么回事你应该知道了。” “广寒。”碧桃微笑着看广寒,声音与表情不带任何的威胁,却让人莫名胆寒。 “她如今气运耗尽,日后你该多照看着她一些。” 广寒笑了一下,他从前笑起来动起来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风流扑面,香风入骨的轻浮之感。 但如今这个笑,在他秾丽的眉目上,却能堪称清隽。 他看了一眼占魁所在的房间的方向。 并没有说什么山盟海誓,也没有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占魁。 而是轻声摇头,说道:“不会的。” 他像在水牢的泥坑里面对占魁说的一样,对碧桃说:“锦鲤仙的气运不会耗空的。” 碧桃没吭声,转身离开。 天色彻底亮起来,灵舟的甲板之上,护法天师带着人给碧桃报告如今招揽人马的进度。 寒商说:“若今夜的试验成功,我接触的那些队伍,都会自愿并入我等。” “最快再有两日我们便可启程。” 今夜的试验,正是太极第一次尝试为因果反噬的仙位,更换之前他剥离的其他仙位的经脉。 碧桃侧头看向太极,太极立刻坐直道:“仙姑放心,我有九成九的把握!” 太极其实有完全的把握。 就给人转接个经脉而已,还是在有灵气可以辅助的地方,比起他曾经给不小心一碰就死的凡人心脏动刀子的危险相比,这就是“玩”。 碧桃笑着对他道:“今夜我陪着你一起。随时以木灵辅助你。” 临近正午,太极去做准备。 碧桃见了几个被因果反噬,愿意拼死一搏的仙位。 他们当中,有人神情麻木宛如行尸走肉,有人目露绝处逢生的渴望强光,有人被折磨关押了太久,有一丁点动静就神情瑟缩凄惶。 “我叫……寄春君。” 一个女仙,声音最冷静,也和这几个仙位最格格不入。 她容貌姣好,气度出尘,锦衣华府满头珠翠,看上去并没有遭什么罪。 但是她冷静得有些过度,像一潭死水。 自从上了这灵舟之后,其他人都询问很多的问题,到处看一看,或一脸怀念曾经之风光,或唏嘘如今自己的境遇。 只有这个女子,跪坐在碧桃的对面,凡尘大家闺秀的礼仪,仿佛刻在骨血之中。 一双眸子秋水般明净,却除了眼前这一张桌子,哪也不看。 碧桃问她:“你是自愿接受仙脉的移接吗?知道自己即将……像砧板上的鱼一样,被人开膛剖肚,寸寸下刀吗?” 这自称寄春君的女子,慢慢抬眼,看向碧桃。 眼中的一潭秋水依旧平静无波。 语调分毫不变,简短回答碧桃的两个问题:“自然。自愿。” 碧桃没再说什么。 等到几个人分别被带到太极的屋子,做完了一系列的体内经脉的检查。 碧桃站在灵舟之上,看着远处即将沉落天际的夕阳。 想明光了。 夕阳不够美,抵不上明光的一只眼睛。 今天一整天没有回去了。 平素她恨不得整日都和明光黏在一起。 但这只是个开始。 爱侣厌弃对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找一切的借口和理由不见面。 碧桃站在夕阳下,猜测明光此刻一定在等自己。 也不知道他一整天有没有吃饭……肯定没吃。 平时两个人都是一起吃的,明光擅长自苛,不重口腹之欲,碧桃带着他,他才会多吃几口。 碧桃也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没有明光陪着,好像什么都不好吃了…… 碧桃正出神,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你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吧?” 碧桃猛地回过头,就看到一只眼睛能抵得过一片夕阳美丽的人,手中提着个食盒,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冰蓝色的长袍与墨发,在晚风的撩拨之下飘飞,他眉目柔和,仿若冰川融化,华美得要人性命。 明光声音也极其好听,带着低磁和欣喜:“我来给你送点吃的。有烈酒哦。” 碧桃瞪大眼:“……你怎么找来这里了?” 这里不难找,但也不好找。 专门背山靠水找了个易守难攻,还能借助天险设阵的地方,就是为了确保太极在移接仙脉的时候,不受干扰。 明光现在“受因果反噬”,就是个凡人,出城骑马到这里,要跑上大半天! 明光说着,走上前来看着碧桃:“饿不饿?就算再忙,也不能一整天不吃饭啊。” 碧桃心说她正按计划,在这“冷落”明光故意“不归家”呢! 明光在夕阳中粲然一笑,天地间颜色尽失,都被敛入了他一双融金的眼眸。 碧桃呼吸都滞了一下。 心说狗屁的冷落计划,她现在就要狠狠地“大吃大喝一顿”! 死刑犯被砍头前还得吃顿好的呢! 昨晚“那一顿”不算。 于是碧桃欢快地跑过去,抱住明光的腰身,头在他的胸口乱蹭,尽情倾泻自己的惊喜。 “你给我带猪蹄儿了吧,我闻到了!” “嗯。”明光抬手摸着她的脑袋说,“专门拿到酒楼烤过了。” 碧桃愉快地想唧唧叫。 但是她在明光提着食盒躲着她乱蹭的手臂缝隙,对上了东君阴森森的双眼。 呃…… 看来明光不是骑马来的。 是骑亲哥哥来的呀。 140-145 第141章 美梦成真 碧桃和明光就在灵舟的甲板上摆了个小桌子。 将食盒打开, 饭菜拿出来,总共六个菜, 除了烤猪蹄之外,还有三个肉菜,以及两个青菜。 “有炙鹿肉哎。”碧桃惊奇地看着桌子上盛装鹿肉的盘子。 明光喜欢吃鹿肉,但是从前他从不会对任何人提出要吃什么,更何况自己买。 碧桃对明光笑得甜美:“这样才对嘛,每次都是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 明光也勾了勾唇,把碗筷拿出来。 碧桃看了竟然有三副。 她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在船的另一头, 负手而立,站得像一根桅杆的东君。 明光摆好了碗筷,扭头喊道:“哥哥, 来一起吃一点吧。” 东君回过头, 那表情好似一个千年未曾沉冤昭雪的怨鬼。 他抬手正欲挥手拒绝,碧桃便率先开口道:“哎呀, 哥哥肯定不吃啊。” 碧桃一脸认真对明光说:“像哥哥这么高阶的仙位, 平时一定是喝露水, 吃鲜花活着的。” “这种混杂了凡间浊气的食物,怎堪入口?” “这样吧, 哥哥,”碧桃的哥哥叫得语调奇怪, “明日一早我让人去山间给你收集点露水果腹。” 东君:“……” 碧桃说完, 明光和碧桃两个人隔着一张小桌子眉来眼去。 明光——这样不行吧? 碧桃——你就看着吧! 东君一口气都顶到了喉咙, 他确实吃不进去。 这些食物也确实不堪入口。 但是想到他才被碧桃给算计掉了一重仙阶,她现在竟然还敢拿他的仙阶说事,哼笑一声快步走上前。 一眨眼就坐在了明光的旁边,碧桃对面。 眼神阴鸷且满含挑衅。 他暗自在心中发誓, 要是碧桃再敢说什么不好听的,他就把桌子上的菜,全都掀在碧桃的身上。 反正这一桌子菜也是东君在明光“温言软语”的要求下,城东城西的跑下来置办的。 谁料碧桃接到东君挑衅的视线,仿佛没有看到。 笑嘻嘻地拎着酒壶,倾身给东君倒了一杯酒。 姿态谦卑,笑容谄媚,带着明显的低头意味,说道:“哥哥尝尝这个酒,很够劲儿。” 碧桃对着明光眨了眨眼——怎么样,激将法比直接喊他好使吧? 明光勾唇算作回应,三个人“和和气气”地开始吃饭。 不过东君确实没吃什么东西。 他不喜欢这种还有浊气过于多的食物。 干坐着,又显得很傻。 因此他捏起了碧桃给他倒的“赔罪酒”,纡尊降贵地仰头喝了一口。 然后没等咽下去,表情迅速扭曲。 他教养刻在神魂,不可能入口的东西再吐出去。 强行咽下去,而后扭头咳了个惊天动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东君一只手撑在地上,感觉自己咽进去的并不是寻常的酒水,而是被下了入口封喉毒药的岩浆! 他咳得要死了一样。 明光赶紧放下筷子拍打东君的后背。 然而没有什么用。 东君整个人咳成了一个青筋暴起的小红人儿。 东君不是没有喝过酒,上清境的宴饮很多,他身为执掌刑罚的上源神真唯一的亲传弟子兼传承人,或多或少都参加过一些推不开的酒宴。 但是仙人们饮酒,莫说上清境,就连太清境也都讲究一个入口绵柔,回甘无穷的风雅与惬意。 天界用来酿酒的一些鲜花鲜果,也都是五行仙气充盈,丝毫不含浊气。 说白了就是桂馥兰馨余韵悠长的类型。 根据灵气的充盈程度,来区分劲头是否持久。 而且天界仙位想醉才会醉,不想醉只需要去除酒气,便可千杯不醉。 真没有哪个仙位,会喜欢这种入口宛如吞刀一般,不龇牙咧嘴咽不下去的烈性之物。 操。 东君的心中暗骂。 他还以为碧桃是好心给他“致歉”。 结果又被她给耍了! 东君好容易缓过来那口气,面红耳赤瞪向碧桃。 见碧桃端着酒盏一饮而尽,面不改色,还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东君笃定,她喝的肯定和自己的不是一个东西! 东君一时之间怒火中烧,真打算掀桌子。 但是手才刚刚扶在桌边,碧桃就拎过之前给东君倒酒的酒壶,甚至没有朝着她自己的杯子里面倒。 而是仰起头张开嘴,毫无形象地就直接往嘴里倒。 一边倒,一边眼睛看向东君的方向还带着揶揄的笑意。 东君:“……” “咳咳。”那一口酒又回上了灼烧之气。 手边推过来一盏茶,明光温声道:“哥哥喝杯茶压一压。” 碧桃这时候已经把酒壶给倒空了。 看着明光舔了舔嘴唇说:“再来一壶。” 明光:“没有了,吃猪蹄吧。” 碧桃:“……就只有一壶吗?” 早知道她就不给东君倒了! 给他喝了实在是浪费了! 碧桃馋得很明显,明光却一本正经严肃道:“你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不宜过量饮酒。” 碧桃:“好了好了都好了!真的,我今天一出城,就用灵气疗愈好了。” 碧桃说着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腰封,想解给明光看看。 但是想到东君也在,就把手放下了。 央求道:“好夫君,再给我一点,这一点都不够塞牙缝的。” “猪蹄还没吃一半,酒就没了这像话吗!” 明光不为所动,东君恨不得把自己的五感封闭。 看着碧桃的眼神诡异,眉头紧皱,仿佛在看一个喜欢吃青苔和浊物的荫翳魔物。 碧桃央求了好一会儿,明光才“大发慈悲”,变戏法一样从食盒的最底下又捞出了一小壶。 递给碧桃说:“慢点喝,就这些了。” 碧桃笑得见牙不见眼,看着明光的眼神波光潋滟,荡漾无边。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让我不尽兴。” 语调也黏腻得令人发指。 东君就坐在明光的身边,将碧桃的神态尽收眼底。 东君豁地站起来,抖了抖衣袍说道:“我吃饱了。” 而后转身又去了灵舟的另一头和桅杆相依相伴去了。 明光回头还想叫东君,碧桃却压住了明光的手臂,低声对他道:“他是真的不吃这些东西。” “我们两个吃!” 碧桃起身,索性坐到明光身边去了,和他贴着挨着,半靠在他的怀里啃猪蹄。 之前碧桃做的那个抱着明光啃猪蹄的梦,这不就实现了吗? 什么叫美梦成真? 这就叫美梦成真。 要不是碍于船上还有很多手下,碧桃直接骑在明光身上吃。 明光吃东西斯文,却绝对不慢。 一盘鹿肉也很快见了底。 他不喜饮酒,没和碧桃争抢她抱着慢慢“滋滋滋”的一小壶。 盘膝坐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就着四合的暮色与清风,慢条斯理地享受此刻的宁静与惬意。 东君站在船的另一头,无须回头,也知道那两个人恨不得叠在一起的模样。 之前碧桃说她无意引诱他,她那双眼睛看狗都是那个神情。 东君只觉得她是蓄意羞辱自己。 今日坐在明光对面,将她满脸春情看个透彻,才知道她看喜爱的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那么野心勃勃,狡诈聪慧,完全凭借脑子一步登天的人,怎么会露出那种娇憨魅惑的神情? 在东君看来,凡野心勃勃,满心权势与登高渴求之人,内心根本没有任何情感可言。 这种人通常连至亲都可以利用,若有必要连自己都可以切块上秤,衡量价值。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一个人倾心相付? 她还肯这么不惜自毁自贱来哄骗明光那个傻子,图谋绝对不小。 东君下妖魔之界,历练数次,他很清楚,那些伏低做小予取予求的妖魔,一朝翻身,会对踩着自己的大妖大魔仇恨入骨。 千刀万剐,碎尸万段都只是寻常手段。 东君负手而立,望着黑云压顶的天际沉思。 他不能再强硬地拆散这两个人,自己的弟弟明显已经神魂颠倒死心塌地,除了那碧桃的哄劝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要怎么才能让他看到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呢? 碧桃狠狠吃喝了一顿,枕在明光的腿上,浑身懒洋洋的。 有种什么都不想做的颓废和懒惰。 夜幕彻地降临,天际繁星闪烁。 万古山河,日月星辰,从不因一人欣喜与热爱动容移转,也不因一人渴求与绝望更改轨迹。 太极下刀如飞,将第一个人的仙脉接续而上,缝线更是针走龙蛇,能比得过凡间手艺最绝顶的绣娘。 待到碧桃以木灵设阵,激发疗愈,辅助那人续接的仙脉开始运行。 那人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他张开嘴,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啊——” “啊啊啊啊——” 碧桃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太极。 太极表情无动于衷,似乎习以为常。 显然不是他转接的仙脉问题,是这个人自己的问题。 这人嚎着嚎着就开始变成了痛哭。 涕泗横流,浑身颤抖。 他身形健壮非常,因为模样长得好,在被人挖掉了仙珠失去了灵气后,沦落他人之手。 但他宁死不肯受辱,仗着身强力壮,把那一屋子欲要“羞辱”他的人,全都杀了。 那之后,便受到了因果反噬,沦为了凡人。 按理说沦为了凡人,就更容易被人下手迫害。 但他一身功法无灵气辅助,也是惊为天人,被一个贵人看上,收为了贴身侍卫。 这才得以苟活,在人世间辗转,体会着天人五衰的缓慢折磨,一点点看着自己走向衰亡。 他甚至知道,他死后也不得安宁。 他以为,这一生,直到死了成为孤魂野鬼,都再也没有回到从前的机会了。 他甚至不想着什么飞升归天,他只想着能再体会一次那种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畅快。 未曾想如今年过半百鬓生白发,半只脚都迈进了棺材,竟然真的能够再度“逢春”! 他从床上翻下来,直接跌倒在地上。 做凡人的时间太久了,他的四肢习惯沉重,一时间难以适应这种轻飘之感。 他索性跪在床边,尽情哭嚎了一场。 而后便是对着碧桃,对着太极的方向,一下一下地磕头。 恨不得磕碎自己的脑袋,当场就来一个肝脑涂地。 “吾名崇阿,万死以报恩人救命之恩!” 他在被人挖掉了仙珠沦为他人玩物,杀了满室凡人,受因果反噬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死”了。 这么多年,在人间不过是行尸走肉苟延残喘。 至此重新感受到体内灵气流动,力量回归,才总算是“活过来”。 所以他说这是救命之恩。 “起来吧。”碧桃说,“崇阿为山,好名字。至德,道者若丘山,嵬然不动,行者以为期也。”① “你有今日,皆因你自己的造化与坚持。” “望你今后依旧如你的名字一样能够安若磐石,固持本心。” 崇阿一头磕在地上,浑身颤抖道:“定对仙子教诲恪守不渝!” 碧桃又看太极,对上太极殷切的视线,不吝赞扬:“做得不错,继续。” 太极得了夸奖更是下刀如有神助。 而碧桃新得一员猛将,出门之后,在甲板之上,找到正在同东君说话的明光。 碧桃对明光道:“本想过几日再带你过来,正好今日你出城,我这里有很多金灵仙珠,你挑选一个,试试。” 明光神情一僵。 东君看向碧桃:“试什么?” “试一试他有没有像那些人一样。” 碧桃指着列队在太极门口,神情忐忑的几个人说,“被因果反噬。” “什么因果反噬?” “你在说什么,我弟弟怎么了!” 东君抓住明光的手腕,就要探入他的经脉。 明光却一下子就甩掉了东君的手。 他看着碧桃,慢慢点了点头。 两个人进入了一间屋子里面。 东君被关在门外。 没有闯进去,而是又找自己“无所不在”的师尊去了。 上源神真人就在灵舟的船底,被东君拉着问:“师尊你知道我弟弟到底怎么了吗?” 上源神真有点幸灾乐祸,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慈爱地盘膝凌空打坐,伸手指了下东君脑门,‘点化’孽徒。 “你每天光顾着追溯碧桃,研究碧桃的过往竞赛,藏碧桃含过的仙珠,你但凡多追溯一下你弟弟的银汉罟,就会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碧桃才是你的亲人。” 东君被上源神真给噎了一个倒仰。 顾不得还嘴争辩,赶紧接入银汉罟。 银汉罟上,也正对明光是否遭遇因果的反噬,沸反盈天地议论着。 第142章 糖豆 船舱的房间之中, 碧桃拿了一颗仙珠,递给明光说:“这是和你属性相同的金灵, 你吃下去,如果没有遭遇因果反噬……它会化为灵气游走你全身的经脉,最后在你的紫府之中重新凝聚。” “你就会恢复灵气。” 明光看向小桃枝,灿金的双眼之中,带着些许询问——不是说要装被因果反噬吗,他要是吃下去恢复了灵气怎么办? 碧桃表演得很郑重其事,十分急切的样子, 把仙珠送到了明光的嘴边,催促他:“快点吃下去,你一定会没事的。” 明光还试图隐晦提醒小桃枝一番, 故作迟疑, 真心嫌弃道:“可这是从别人的肚子里面挖出来的……很脏。” 碧桃:“……” 她这一次半点也没顺着明光不合时宜的爱洁之癖,倾身上前, 催动灵气直接捏住了明光的两腮, 而后用两根手指, 夹着那颗金灿灿的仙珠,径直塞到明光的喉咙, 又揉了揉他的喉骨,迫使他直接咽进去。 明光此刻的体内是没有仙珠的, 是他先前演戏自己挖掉的。 所以他就算没有被因果反噬, 也是没有灵气的。 小桃枝用灵气禁锢着他, 他根本一动也不能动。 明光被迫张着嘴,瞪着眼睛,眼睁睁承受着小桃枝的“强迫”。 而碧桃喂明光吃完了仙珠,并没有立刻把手指拿出来, 转动着指尖在他口腔之中好一阵摸索。 将他的槽牙都摸了个遍,这才意犹未尽地把手指拿出来。 说了句:“牙口不错。” “你这一口好牙,就算是被人牙子抓去卖了,也能多卖些钱。” 明光:“……” 碧桃对他眨了眨眼。掐了几个清洁术,把明光未来得及吞咽的,和她指尖的涎水都清干净。 “试一试吧,灵气应当可以化用了。我给你找了一个很好的金灵仙珠呢。” 碧桃说着,从怀里又摸出了几颗,在手里稀里哗啦地把玩着,说道:“等你灵气恢复了,这些就留着给你备用。” 明光依言盘膝打坐,虽然心中有所疑惑,但是小桃枝强迫他服下仙珠肯定是要让他当众恢复灵气。 明光心想,或许小桃枝对计划另有安排。 毕竟他们情在浓时,要演出相互厌弃实在是太难了。 明光其实知道今天不应该来找小桃枝的,可是他忍不住。 但是就在明光准备“顺理成章”恢复灵气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调用灵气。 他数次尝试,面上的表情逐渐变了。 睁开眼睛看向小桃枝,那一刻眼中的慌乱毫不作伪。 他明明服下了仙珠,却完全感觉不到灵气! 仿佛真的彻头彻尾变成了凡人。 “我无法……”明光看向小桃枝,对上她镇定无比的眼睛,明光的声音顿了一下。 他和小桃枝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告诉他,刚才服下的仙珠有问题。 小桃枝真的很坏,连他也一起骗了。 明光保持住此刻的慌乱神情,说道:“我无法调用灵气。” 碧桃迅速上前,说道:“不可能!” 她再度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专门给明光留的”金灵仙珠,一下子又塞进明光口中一个。 “你杀的那些都是该杀之人,你不可能被因果反噬,再吃一个试试!” 明光猝不及防又吃了一颗仙珠。 嫌弃之情还没等升腾起来,就尝到了弥散在舌尖的浓郁甜味。 明光:“……” 他一个能在任何情境之下维持表面八风不动的人,差一点就维持不住表情了。 小桃枝竟然在这种迷惑幕后之人的关键场合之下——给他喂糖豆! 天呐,好像还是桂花味儿的。 所以那一把说好给他留的“金灵仙珠”,都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人做的糖豆吗?! 明光忍笑忍得辛苦,面色微微扭曲,强压着的表情就是痛苦和崩溃交织的“真实写照”。 碧桃还在说:“我知道你嫌脏但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你赶紧咽进去!” 明光咬紧牙根,强行把笑意压下去。 一仰脖子把那颗糖豆儿又咽进去了。 然后装模作样地继续盘膝打坐——自然不可能召唤出任何的灵气。 片刻后,明光刚刚睁开眼睛就对上小桃枝泫然欲泣的脸。 然后他又被迫吃了两颗糖豆。 “继续!” 碧桃说:“可能是这些人的灵气和资质实在是太差了,配不上你的经脉,吃下去,多吃几颗就好了!” 明光:“……” 他只能配合着碧桃表演干打坐。 喉间都是桂花糖的香气。 小桃枝什么时候找人做的这些糖豆,看上去真的和仙珠一模一样啊。 明光一口气吃了四五颗,还是没能召唤出灵气来。 碧桃急得眼泪掉下来,一把抱住了明光。 最开始她只是沉默流泪,后来便哽咽出声,最终甚至发出了崩溃的号啕之音。 明光被她震得耳朵生疼,抱着她抚动她颤抖的后背。 太能哭了。 明光应该心疼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小桃枝哭嚎的调子有点好笑…… 像头驴。 还就在他耳朵边上。 明光强压笑意,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合适,就闭上眼睛,将头埋在碧桃的侧颈长发中。 而他这般表现,自然是会被解读成心崩意毁,潸然落泪。 两个人的观众——银汉罟上的诸仙,看了这一幕也都十分入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明光玄仙被因果反噬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明光玄仙杀的那些明明都是该杀之人!” “碧桃玄仙哭这么惨!我从认识她,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悲痛,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 “话说……就我一个人觉得她哭得有点过头了吗?像装的。” “完了彻底完了,被因果反噬的人,连凡人都不如,他们从此断绝仙缘,再也无法感受到世间的灵气流动,明光玄仙不光竞赛失败,他恐怕根本回不来了。” “不不不!我不信!不可能!” “也不用太着急吧……太极不是可以给人转接仙脉吗?已经成功两个了!赶紧给明光玄仙换上一副仙脉就好了。” “可那创造出来的仙位,能存在此界已经是离奇,谁知道他们后续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是的,续接他人仙脉怎么可能没有代价?而且……创造出来的仙位,是绝对无法过五雷阵的。” “呜呜呜呜——这下可怎么办啊,明光玄仙不会真的回不来了吧?连重新修炼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 银汉罟之上的诸仙吵闹不休,大多是不可置信。 追溯银汉罟的东君也是一脸的难以接受。 他看到了自己弟弟早已五阴炽盛无法自控,明光从下界开始,就为了找那个碧桃发了疯,还为她杀了那么多的人! 杀人会沾染因果的。 东君回忆银汉罟上记录的当时境况,是碧桃被捅了一刀,明光才会发疯。 若是碧桃那时暴起杀人情有可原,勉强算作自保,但明光杀人,就一定算作滥杀无辜。 他恐怕已经被因果反噬了! 没有人比东君更知道因果反噬的可怕。 上清境的仙位在妖魔界行走,只要持心不正,就会在大妖大魔的蛊惑之下,做出迷失本心沾染因果之事。 而仙位的因果反噬,恐怕是这世上最严酷的刑罚。 因为凡人死去都能轮回,作恶的恶鬼受超度亦能通过阿鼻地狱的惩戒,转世为牲畜飞走赎罪。 但被因果反噬的仙位,是绝对没有再世为人,重新再来的机会的。 东君疯了一样冲回船上。 第143章 小桃枝,你疯了! 东君满心邪火, 觉得碧桃简直就是个妖孽。 若不是她的痴缠搅动了明光的五蕴缭乱,金乌一族天生血脉破妄醒神, 又如何会因为五阴炽盛失去理智乱开杀戒,沾染因果? 他们之间果然是孽缘! 但等到东君回到船上,就见碧桃和明光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船舱出来了。 东君还未等上前,就看到了碧桃一双哭肿的眼睛。 明光紧跟在碧桃的身后,拉着碧桃的手臂说:“小桃枝,我们明天再试好不好?” “我已经吃了十几颗金灵仙珠了, 你储备的金灵仙珠都没有了,难道要现去抓人取珠吗?” 碧桃看似冷静,说出的话却没几分理智:“谪仙盟之中一定还有金灵仙珠, 我带人去给你抢回来。” “小桃枝你清醒一点!谪仙盟盘踞落凡城数百年, 树大根深,你手里才几个人又怎么同他们拼杀?” “若是不慎伤了哪一个人的性命, 你难道也要跟我一样被因果反噬吗?!” 碧桃头也不回地吼道:“那样也没什么不好!我们一起。” 碧桃转头看着明光, 神色疯狂:“如果真的那样, 我们还能做一世的凡人夫妻,死后一道不入地府轮回, 天道逼你我成为天地弃灵,我便采杀这世间的人魂魄生机, 续无灵之命!” “即便是成了邪魔鬼修, 为祸人间, 照样携手天地,有何不好?!” 碧桃话音落下,天际闪现凛凛五雷电闪之光。 很显然,碧桃身为仙位, 这一番挑衅天道之言,令五雷震怒,发出隆隆警告。 “小桃枝,你疯了!” 明光从碧桃身后,搂住她的肩背,将她紧紧地锁在怀中,捂住了她的嘴。 贴在她耳边安抚她,说:“不过是因果反噬罢了,没什么可怕的,总有办法的。” “我不是还有你吗?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明光说:“先不要再做无谓的尝试,金灵仙珠留存下来,等我们到了九霄宫……那个徐星神都能择人飞升,他一定会有办法对抗因果反噬。” 而且明光真的吃不下“金灵仙珠”了,好齁人啊。 碧桃站住,靠在明光的胸膛闭上眼睛,表情难以形容的悲切。 东君听到了明光说的话,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耳边只剩下长久的鸣响。 他竟有种站立不住之感。 他弟弟真的被因果反噬了…… 而他看着本欲迁怒的碧桃,比自己的弟弟更加理智全无,身为天界玄仙,已经说出了要修邪魔恶鬼之术来对抗天道之言,东君还能苛责她什么? 五阴炽盛说白了是自己持心不坚,又如何真的能怪到碧桃的身上。 东君站在船尾的位置,生平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人,此刻却自心底蔓生出一种惶恐。 一种才刚刚得到亲人,又即将失去的惶恐。 他竟是在此等阴差阳错的情境之下,体会到了人世间的“爱别离与求不得”之苦。 正这时候,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船舱之中,传来一阵惊喜的哭叫声。 “我恢复灵气了!我恢复灵气了!” “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又能叱咤风云,呼风唤雨了!” 东君闻声,猛地转头望过去,他先前就知道那个碧桃养的小瞎子,剖仙尸为乐,还说什么能转移仙脉,创造仙位的狂妄之言。 东君一直对此嗤之以鼻,仙位如果可以创造的话,天界三境都会变成传承千万年的笑话。 他只当时碧桃指使那个小瞎子找人演戏造势,以此来收拢人心。 但此刻“刀子切到了自己的命门上”,受到因果反噬的是他的亲弟弟。 人世间有一种说法叫不到绝路,没有人会求神拜佛。 东君自己便为“神佛”,可现在若说有个庙宇,进去三拜九叩,便能令他弟弟恢复,他也会卑躬屈膝,匍匐在地,长跪不起。 东君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径直冲进了小瞎子的屋子里。 抓住刚才狂喜叫唤的那人手臂,径直以灵气横冲直撞的探入他的经脉。 片刻后,东君震惊无比地后退一步。 这个人……这个人身体中的经脉和他灵属完全不符。 天地之间所有的生灵都是有五行灵属的,凡人也有。 只不过只有玄星界五行灵气格外旺盛,才可以激发先天属性,令万物生灵借用飘浮在空中的灵气修炼。 眼前这人的天生灵属为土,但他此刻身体之中重新运行起来的“仙脉”——却属火! “哎,你谁啊!放开我!” 那男子被东君快把胳膊给掰碎了,本来他是根本不敢惹这样的“仙君”的。 但是想到此刻自己已经恢复了灵力,这男子也是个狂妄的。 催动新鲜续接的仙脉,调动灵气朝着东君攻击,迫使他放手。 但是因为崭新的经脉还未能适应,他憋得脸红脖子粗就只催发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火球,落在了东君的袖口上。 东君的法袍丝毫未曾受到损伤,但是这一簇孱弱到可笑的“灵火”,却顷刻间点燃了东君的希望。 他的心情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若是明光能够借此恢复“仙灵”,就算过不去五雷阵又如何? 大不了东君把他当成“出世妖邪”带回上清境去关押看守。 千年万年,总能找到赎罪的方式,和重获新生的机会! 东君慢慢转头,看向太极的眼神,炙热得宛如看着“一生挚爱”。 东君松开了那个在转接仙脉之后,欢蹦乱跳的仙位。 走向此刻正在清洗刀具,准备进行下一场转接之术的太极:“小瞎……你叫太极是吧?” 太极对上东君猩红如岩浆滚动的双眼,察觉到危险的小兽一样,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太极扫了一眼门口方向,咽了口口水,持着小刀说:“你别过来啊,我跟你说我刀术很好的。” “把你拆了都用不了半盏茶!” 东君站在太极不远处,先前怎么看这个小瞎子怎么不顺眼。 此刻看他却如见“神光”。 为确保弟弟换上新的仙脉没有“恶果”,他必须得想办法把这个小瞎子也带上。 东君顷刻间心中升起数种威胁诱拐他这小仙的方式。 但是还未等付诸实际,灵舟的船身骤然“轰”的一声巨响。 有什么强悍之物,一下子撞在了灵舟船身之上,灵舟猛地摇晃起来。 太极眼前正在清洗的刀具朝着地上掉落,他却似早有准备一般,不紧不慢,以灵气催动刀具列队,一把把稳稳飞入自己腰侧的刀袋之中。 “咔”一声,船身重重结界破碎。 外面“列队结阵”,“法器开启”的叫嚷之声不绝于耳! 东君移形换步,从屋内出来,就看到不远处悬浮在半空的好几艘灵舟,对他们的灵舟形成了合围之势。 护法天师寒商带着人围在碧桃身边,快速报告:“碧桃仙子,是谪仙盟的人。” “不知道谁将我等队伍之中人人皆有备用仙珠,并且仙子手中有数千仙珠的事情到处宣扬,引得这群贼子动了歹心!” “仙子,对方人数众多,法器更是积累多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船上的结界就要彻底碎了,如今逃回落凡城之中为最佳之计!” 碧桃站在船头,听着护法天师寒商的奏报,原本就因为明光受到了因果反噬,激荡迭起的心绪,只剩下一片疯狂。 她环视围拢他们周遭的灵舟,轻笑一声:“逃?我还正想找他们呢。” “进城找他们恐伤百姓不好下手,他们胆敢出城先对我等发动攻击,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我要是没记错,那个谪仙盟的曜日是金灵属吧?” 碧桃说:“明光,你先回到船舱之中等着,我这就给你宰了那个狗屁的盟主,挖了他的仙珠给你当糖豆儿吃!” “小桃枝,拼不过的,你招揽的人还大多都在观望仙脉移转的结果,你拿什么和他们对抗!” “小桃枝!” 碧桃回头,催动灵气,径直将明光禁言。 明光不能说话,又来拉扯碧桃。 他这会儿的着急是真的,对方人数这么多,法器层出不穷的祭出,此刻法器的灵光重叠倾泻,漫天华彩,看似美丽,却肃杀凛凛。 他们这艘灵舟禁制已经一眨眼破了十几重。 他们绝对是拼杀不过的! 就算小桃枝再怎么厉害,就算她早就料到了这些人会来,有所布置,明光每天晚上都跟她商量下一步如何走,完全了解小桃枝手中究竟有多少人,实力如何。 明光不能让她这样贸然和谪仙盟对上。 就算最后惨烈地打个平手,硬扛下来也要受重伤的。 但是下一瞬木灵成锁,将明光从头到尾都捆了个严实。 他没有灵气,根本挣脱不开。 一双总是金光灿烂的金瞳,透出凌厉之色,无声地瞪着小桃枝。 碧桃却只是漠然扫他一眼。 对寒商道:“让人把他送进船舱,留下几个人看守保护。” 明光说不出话,动不了,除了眼神怒视一意孤行的小桃枝,什么都做不了。 被人像扛一根柱子一样扛回了船舱里面。 而后碧桃回头扫视了一下陆续出船舱的一行人,精准定位到了广寒,开口道:“广寒掐算方位。” “剩下的人随我列阵!迎战!” 整个灵舟之上足足几十人,除了最开始明光试图阻拦之外,竟无一人对碧桃这以卵击石的举动出言劝阻。 众人之中,包括那两个才刚刚被续接好仙脉的仙位,都开口,齐声应和道:“是!” 东君站在太极的房门口,看着这一幕,心中震撼。 这些人……收拢到碧桃身边的时日也不久。 竟是已经对她信服到了如此地步?在此等眼见着送命的境况之下,对她的调度令行禁止,毫不迟疑! 第144章 给我——杀! 碧桃立在船头, 站在防护阵的阵眼之上。 开始根据广寒给出的卦名,调动怀揣仙珠的人, 结阵补界。 广寒:“坤。” 碧桃:“土属三位,站坤位,结五方流沙阵!船身偏北,全速前进!” 操纵船只方向的修士,由护法天师寒商接手。 他将灵舟的速度激发到最快,按照碧桃的指示,船身朝着北偏了一下, 五方流沙阵也正在这时候结成——土灵自那三个土灵修士的脚下,弥散到了船身的结界之外。 ——也就在此刻,围拢他们的灵舟开始齐齐放出带着灵火的箭矢。 箭矢蕴含五行灵气, 原本无论这灵舟之外覆盖的是哪一种灵气的结界, 都可以被相克的箭矢穿透。 但是流沙阵成,那些箭矢穿到阵中, 宛如“泥牛入海”, 去势骤然一减, 力道也彻底被阵法推开的滚动流沙卸掉了。 土生万物,万物归土。 那些带着灵气的箭矢没入船身之外的流沙阵之中, 顷刻被转动的流沙带着,相互克化掉。 东君在船身倾斜的时候, 扶了一下门边, 看着带着灵火来势汹汹的箭矢就这么被绞碎成沙, 随风而去,意识到碧桃并非在凭借着心中“疯魔”之气行事,横冲直撞。 事发如此紧急,她竟然是有规划的! 船身平稳之后, 速度依旧非常快。 东君身后却响起了太极的声音:“你确定要在此刻做仙脉的转接吗?” “现在外面正在交战,船身随时都会倾斜和遭受撞击。” 太极说:“我有九成的把握,就算地覆天翻下刀也绝不会偏移半寸。” “但是转接仙脉的过程之中,若是一着不慎,真的切错地方,你这身匹配的水灵的仙脉就废了。” “就算我能够保你不死,你全身被剖开的罪也白遭了。” “而且下一次遇到相同灵属还保存完整的仙脉,不知何年何月。不如等待外面交战结束,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再行施刀。” 那个等待转接仙脉的最后一个人,正是之前碧桃亲自询问的一个大家闺秀一般的女子——寄春君。 在太极说了一大堆之后,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回了两个字:“确定。” 太极都被噎了一下,寄春君又开口慢条斯理地说:“我比较擅长防御,你快些动作,我或许能帮上忙。” 寄春君说完,没等太极开口,便已经自行将衣服全部都脱下,自如躺在了床榻之上。 太极也没再废话,立即上前,给寄春君喂了两颗小药丸,而后在颠簸的灵舟之上,就开始转移最后一副仙脉。 两个人的眼中根本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甚至未曾将彼此当成“人”来看。 一个眼中只有压抑在静湖之下的暗潮,那里烧着欲要重新获得力量的熊熊烈火;一个眼中只有切割续接所有脉络血管的刀锋,只盼望搞完这最后一个,能得仙姑一句夸赞。 东君没有回头,听到了两人对话之声,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疯了。 这些人都疯了吗? 面对力量悬殊巨大的队伍,却偏要“以卵击石”。 看似最保守最柔弱的仙位反噬者,竟然选择在这种刀光剑影短兵相接的混乱之中续接仙脉。 而那个小瞎子,竟然还真敢下手! 东君依旧站在门边,看向船头方向。 碧桃的身边,广寒五指快速在半空动作。他同术士掐算时点在掌心八卦宫来推测凶吉的方式不同,他是以结印来推算方位。 令人眼花缭乱的灵光在他手中,形成各色的星芒,东君一眼便认出。那是南斗六星的星晷轨迹! 这个小白脸是个什么仙?星宿神? 东君之前带他回来都不情愿,他算是东君和碧桃交易之中救占魁时候的那个“顺手”。 换算成买卖,就是搭称白送的那个。 他太弱了,弱得让人费解他这种人为什么要参加择仙竞赛。 但是到此时,他站在碧桃的身边,虽然身形依旧是那么清癯孱弱,却神情坚毅,每一次出口一个卦位,都极其笃定,精准。 仿佛他到了碧桃的手中,一根软面条突然坚挺成了能穿透坚冰的绝世神兵。 广寒先前全靠占魁苟活。 但此刻在自己专擅的卦象与推演领域,面容沉定,声音温平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前两场竞赛广寒也不是毫无长进的,随着他仙阶的增长,尤其是先前还衍生出了本命法器,就算现在本命法器不在手中,而是在南斗六星星君值宿的宫中挂着,但广寒依旧能借助一点点星神法器之力。 广寒又道:“兑。” 碧桃毫不迟疑跟着他报出的卦名调整行船的方向:“水灵五位出列,站兑位,激发水灵注入阵眼,诸君随我变换阵法,结——潮生天水阵!” “船身偏向东南,加速!” “碧桃仙子,再加速就撞到他们其中一条船上了!” 寒商虽然按照碧桃说的做了,但是眼见着相撞就在眼前,两艘灵舟之上附着的仙灵,炸开的威力不容小觑。 虽然撞的只是对方侧翼的一条灵舟,比较小,但是也比他们这灵舟大多了。 到时候不是“人仰马翻”的问题,恐怕要放了“烟花”,保不准有几个人能够生还。 碧桃站在船头,面不改色:“要死也是我最先死,怕什么,撞上去!” “我们不躲,躲的自然就是他们!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船上众人本来确实有点害怕,但是碧桃像一杆帅旗一样杵在那里,还以木灵持续温养着这艘船上所有阵法的阵眼。 船身一旦相撞,仙灵炸开,死得最惨最快的,就是阵眼之上的碧桃。 碧桃一身气冲霄汉的肃杀,将船上原本犹豫之人,全都给激得热血迸流。 他们真的“退”了太久了,太多次了。 还没有一次,像这一次一样,有人带领着他们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为仙者,哪一个心中没有几分傲气,哪一个身上没长那千钧也压不弯的傲骨? 碧桃这种“激将”之法,放在寻常带兵的将领身上是不适用的。 因为士兵都有家、有亲人,有牵挂,有立足人间的方寸之地,有毕生所追寻的美好与期盼。 心中盛满红尘万丈之人,无论怎么激发是没有办法在死亡面前悍不畏死的。 但是这些仙位不一样。 他们在此间没有亲人,没有家,没有立足之地,没能拥有任何堪称美好的东西,唯一的期盼就是被九霄宫那边选中,好能归天证位。 为了这一点点的奢望,他们活得不人不鬼,受尽凌辱,尝遍痛苦,毫无尊严。 不敢反抗到底,也不敢不惜一切。 但是这些日子碧桃给了他们希望,甚至给了他们“备用”的性命。 去往九霄宫参加飞升大典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可以伸手摸到的“星辰”。 如今这帮人突然出现,要袭击他们,抢夺他们的仙珠,掠夺他们的希望,他们心中的怨恨和愤怒,已经达到了巅峰。 若是碧桃让他们退,他们会退,因为他们已经学会了忍耐和苟活。 但是碧桃要他们“冲”,他们自然也不会后退。 因为他们身为仙位,却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什么叫潇洒天地,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什么叫作我欲行之路,拦路者死! 所以数十人,全都知道此番是“以卵击石”,却无一人劝诫碧桃。 他们被压抑在心底的痛苦,莫名其妙被丢到此界的怒火,在这一刻被碧桃这面人形的旗帜彻底点燃。 他们怕死吗? 怕。 但是他们有备用的命不是吗? 就算备用的命也丢了,不是还有一个人正在船舱之中,为“他们”转接仙脉,能让他们就算是不慎被因果反噬,也一样能仙灵不死吗。 因此众人无声燃起的火苗,在胸腔之中烧成了片。 熊熊地伴着灵舟的急速行进,悍不畏死地“撞”向了对面庞大的“冰山”! “……他们疯了!” “仙主,怎么办?!” “他们……他们怎么会……他们马上就要冲上来了!” 主舟之上,以曜日为首的一众仙位,也有些傻眼。 他们这么多年手中来去的仙位无数,这种拦路抢劫的事情干了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 哪一次阵仗亮出来,对方不是乖乖束手就擒奉上仙珠? 他们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彪悍的队伍。 竟然以自杀的方式应对他们的围堵! “仙主,我们快撤吧!” “撤什么撤?!”曜日眼睛眯缝成一条,看着那灵舟上根本就没有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已经被因果反噬的仙位。 只要没有那个人,其他的这些人有什么可怕? 他们带队的甚至是个女人! 曜日下令道:“变换方位,待他们冲过来,给我把他们的灵舟围起来,瓮中捉鳖!” “区区几十人,还大部分都是身有残缺失去了天赋技能的人,我们此次来了数百人,手中各种品阶法器无数,难道还真的怕他们不成?!” “听我指令——” “不行不行,我们必须撤!否则结界相撞,会把我们全都炸上天的——” 原本拱卫在谪仙盟最大的那艘灵舟旁边的一艘灵舟,未曾得到他们“仙主”的指令和应允,就迅速撤离。 主舟旁边,就这么被活活撕开一道口子。 那拱卫的灵舟之上的人,显然被吓破了胆子。逃跑之前,催动了船身之上的阵法,将一个九霄宫出品的上品火灵法器,朝着碧桃他们投射过来! “轰!” 火灵法器倾天而出,在半空之中声势浩大地烧了起来。 铺天盖地的“火毯子”,朝着碧桃他们冲过来的船只上方盖下。 遮天蔽日——仿如要将他们尽数焚化。 但是很快,碧桃他们的船只之上的“潮生天水阵”被激发。 水克火。 碧桃拍了一下广寒肩膀道:“你预测危险的能力更精进了!” 广寒克制地勾了下嘴唇,一张近日来殊色凋零的脸上,扬起了几分鲜妍之色。 他确实精进了,他现在能预知得很精准,连占魁什么时候要打他都能算到了呢! 碧桃还是第一个发现的。 “滋啦啦——” 火毯迅速熄灭,下一瞬冲天的白雾在天际蔓延开来,腾飞的热气,仿若自天际压下的滚滚浓云。 一时间两方灵舟的视线受到了这翻滚如浪的灵雾覆盖,战局开始变得晦昧难辨。 碧桃看准了这个时机,对着操控船只的护法天师寒商说道:“不要停,那个侧翼的船只已经给我们让出了一条路。” 碧桃声音裹挟灵气,伴随着灵舟破开腾天的热浪,音震九霄:“我就不信了,他们谪仙盟的人,难道还能倾巢出动不成?” 碧桃从身侧一个仙位手中接过长剑,抽出剑鞘,直指已经显现的谪仙盟主灵舟,喊道:“为自保杀人,是为以直报怨,以血还血。” “天理昭彰,师出有名,不累因果!” 碧桃喊道:“寒商停船!诸位随我上他们的主舟,先祭法器,破他们防护,而后一颗人头,换一颗相同属性的灵珠,不设上限!” “给我——杀!” 碧桃一声令下,他们栖身灵舟在对方主舟之前骤然而停。 数十仙位犹如冲破云层的群聚雄鹰,手持各种灵属法器与利刃,乌压压地朝着谪仙盟主舟的方向飞扑而去—— 第145章 小得可怜 数不清的法器烟花一样在谪仙盟主舟的上方炸开。 漫天流光溢彩, 恍若星辰陨落,云彩飘散。 主舟的防御阵法, 被这样密集的法器炸出了缺口,碧桃率先飞掠缺口之处,持剑飞身,第一个冲上了主舟。 谪仙盟的人已经朝着这边围过来,齐齐对着碧桃出手。 迎面而来的利刃挟着五行灵属的罡风,却无一处是对应碧桃的命门。 碧桃向后将自己弯折成一张弓躲避,剑尖倒点在地面, 近乎贴着地面借灵气滑行,却不是向后,而是向前——向人群之中! 这星界的谪仙普遍都有一个毛病, 生怕自己沾染上半点凡尘因果, 失去仙格。 不敢伤及此界生灵性命,分明人在此界, 却像个“借宿者”像个过客一般, 小心翼翼, 战战兢兢。 做着有一天能够归天证位,重回巅峰的美梦, 实则每一日,都沦落在此界的“噩梦”之中, 辗转消磨。 为活命, 他们蝇营狗苟太久, 消磨掉了身为仙位心包太虚的广阔胸怀,为获得仙珠,他们出手时畏畏缩缩,消磨掉了撒豆成兵移山倒海的本领。 而对此界难以生出的“归属感”, 让他们更是早就忘了,身为仙位,苍生赋予他们审罪罚恶的权柄。 而有苍生在的地方,无论哪里,皆为仙位的“家”。 碧桃滑入人群,腰身用力腾起身体,翻转手中长剑,抡圆了胳膊,将仙灵灌注在持剑的手臂上,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也没有任何的畏缩和迟疑——一口气扫下了一片脑袋。 血冲凌霄。 天地变色! 人头落在地上,鼓溜溜的滚出了老远,人的身体却还站着踉跄呢。 这简直是地狱一般的场景。 陆续朝着这边围拢过来的人都被这血腥又恐怖的场景震慑不敢向前。 碧桃持着血迹未干的剑锋,抬起手臂,将长剑朝着自己的臂弯里面一擦,剑身恢复雪亮的剑光。 这一抹锋芒剑光,伙同还在这主舟结界之上炸开的五色灵光,简直将这一处人间地狱映照成了白昼。 那些被割掉了头颅的尸身,终于踉跄着倒下。 喷溅的血色,染红了碧桃身后那些随着她冲进来的人的眼睛。 碧桃回头,举起长剑冲天:“吾等奉天司刑,诛邪本分。天道至公,岂罪斩恶?” 天际群星闪烁,云层之中静谧一片,半点不曾有阴云凝聚,显露惩戒天威。 碧桃手中长剑依旧木灵环绕,昭示着她根本没有受到因果的反噬。 她之前说了再多的“不累因果”,都不如此刻昭昭天道之下,她依旧仙灵流畅有说服力。 此界沾染因果的仙位,顷刻之间就会遭受反噬。 碧桃身先士卒杀的这几人,就是她给众人探的一条血路。 两方人马见状,一方鲜血已沸,一方肝胆俱裂。 不过等到碧桃身后的人冲杀过去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忘了提高声音,裹挟着灵力推开一句:“自挖仙珠投降者不可杀!” 事实上此界的谪仙之所以来来回回,被抓了挖掉仙珠,大部分不会死的原因,正是因为挖掉仙珠,就等于凡身。 仙身到凡身本就是“判罚”,判罚都已经结束,再杀死凡人就不在“诛邪”的范围。自然会遭遇因果反噬。 而若是直接杀死仙位,就像之前明光杀死的疏影的猎仙团那样,太极解剖的时候并没有在他们身体之内发现仙珠。 也就是说,两方对战,想要仙珠就要确保不伤对方性命。 仙珠又是此界之中谪仙们的立身根本,两相对比之下,自然是抓人取仙珠最为划算。 抓到的仙位还可以售卖到谪仙盟,一个仙位能得两次利益。 经年日久,抓到仙位不能杀死就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则。 但是今日,碧桃等于亲手撕碎了这个约定俗成的狗屁规则。 这些人的仙珠他们一颗都不要。 她就要他们因为招惹他们而死! 碧桃径直随着众人,直接冲向了迎战他们的谪仙盟仙位。 东君此番下界的职责就是保护碧桃,碧桃“以卵击石”,他必然是要跟随着她,看顾着她。 但是从识破碧桃身份的那一刻到此刻,东君一次比一次坚定地认为碧桃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她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发挥出预判危机的本领。 能把一群残缺的废物,眨眼磨成神兵利器。 那些仙位在主舟之上,简直所向披靡。 他们都曾沦落过谪仙盟之手,像牲畜一般受人转卖愚弄。 如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杀气已经让那些本就因利而聚,彼此完全不信任的谪仙盟仙位,畏敌如虎不战而溃。 几十人对上数百人,竟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那自称“仙主”的曜日,倒也有那么几分真本事。 他本身为金灵属,亲刀兵,更是善战,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无人敢近身。 竟也几度冲散碧桃带人凝聚起来的阵术。 两方战事胶着。 曜日看着碧桃恨意浓重,双眸充血,他口中含着两颗仙珠,见形势不妙,对着自己的属下喊道:“杀,也给我杀!” “杀死一人,赏仙珠两颗!” “给我上!若有人敢撤,谪仙盟的追杀令上必有名号!” 他显然是听到了之前碧桃蓄意让他听到的,动员手下的话术。 只可惜他们先行“作恶来攻”,是挑起因果的那一方,他们杀人就一定会沾染因果。 曜日的手下又不是傻的,自然不肯为了那两颗拿到手里也用不了的仙珠,而伤及碧桃这边队伍之中人的性命。 这样一来,曜日的手下前进后退皆无活路。 战斗起来自然也是前怕狼后怕虎,更是为了保住性命,纷纷丢盔弃甲自挖仙珠。 东君隐匿身形,立于谪仙盟的主舟上方阵法之上。 居高临下,看着碧桃和曜日短兵相接。 硬碰硬,碧桃手中长剑直接被曜日的大刀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眼看着就要断了。 金克木。 木灵金灵在同等的修为之上,纯拼灵气,按理来说是拼不过金灵的。 碧桃后退半步,她招式再怎么花哨刁钻,也抵不过曜日口含两颗灵珠,金灵浩浩,蛮横朝着她碾压而来的强横。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 东君却并不打算出手帮忙。 他的任务只是确保碧桃不死。 她因为这场不自量力的对战受伤,是正常竞赛不在东君出手干预的范围。 眼见着碧桃节节败退,步步后退。 碧桃的手下见状冲过来欲要帮忙,却径直被曜日的金灵扫荡开了。 曜日“讥讽”一笑,对着碧桃说:“小娘皮,不在你夫君的床上老实地躺着挨操,跑来找什么死!” 东君在上方听到了这句话,猛地攥紧了手,手臂上青筋暴突,面上被激出愠意。 这个谪仙盟的盟主未免过于低劣! 这种肮脏的话术,东君对付过的那些大妖大魔,也未见得喷得出来。 他不敢想象,哪个女子听了能不被气疯。 碧桃闻言却不仅没有做出任何曜日乃至东君预料到的反应。 反而笑了。 她持剑的手微微战栗,口中没含仙珠,纯靠自己的力量和曜日拼。 碧桃是拿他练个手,看看自己的灵气耗到底,究竟能使出几分来。 听到他这么“骂脏”,就知道他要不行了。 碧桃说:“怎么了,灵气要撑不住了,就用这种羞辱来试图扰乱我的灵气运行?” 碧桃语调轻松:“你还自称仙主?就这点本事啊?” 曜日确实轻敌了,根本就没有料到这个据说只是那个队伍首领妻子的女子,竟然有这种能耐! 这么多年他过手的女仙不少,但没有一个有眼前这个女子千变万化的剑术招式,更恐怖的是曜日发现,她甚至没有仙珠辅助,就能和自己扛到现在! 他被戳穿了目的,眸色一厉,将金灵催发到极致。 碧桃也轻笑一声,将自身的木灵催发到底。 很快“锵”的一声,碧桃手中的长剑断了。 曜日心中一喜,正欲狠狠一刀下劈,把这女仙的持剑手臂给砍下来。 甚至在脑中顷刻间想到了她落到了自己手中,要怎么折磨羞辱,毕竟她可是让自己损失了数百精锐! 等到将她折磨得剩下一口气,再拿她去跟她的夫君做交换,换取所有的仙珠! 只不过他想得挺美,下一刻浑身一凉。 碧桃激发出来的木灵并没有灌注在剑上,而是环绕着曜日化为千刀万剐的绝技,把曜日的衣袍,搅了个稀巴烂。 正欲飞身而下,出手帮碧桃弄死这个“卑鄙”仙位的东君——猝不及防看到一片白,连忙闭上了眼睛当场“瞎”了。 曜日也懵了一瞬,长袍随周遭的罡风飘走。 任何人身上没有衣服都会慌乱的。 他就这么心慌了一瞬。 碧桃则是随手一捞,接住了她被刀锋砍断的断剑。 在曜日低头看他自己的时候,碧桃一手持着断剑和他对抗,一手抓着断剑的剑尖,丝滑无比送入了曜日的心口。 当场切断他的心脉。 曜日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灵气已经因为截断的心脉,飞速溃散。 曜日怔怔地低头看了眼碧桃抓着那截断剑,送入他心口的手。 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手美丽极了。 骨节匀称,修长似白玉,因为有鲜血的映衬显得格外莹润白皙。 但那绝不是一双柔弱无骨,属于他印象之中手无缚鸡之力女子的手。 那手攥着断剑,手掌都被割开了,她却浑然无觉一样,又在他的心口处拧了半圈,以灵气成漩涡借断剑送入耀日的心口,彻底绞碎了他的心脉。 曜日最终愕然看向碧桃,而后像一座崩塌的山峦,“砰”地拍在地上。 他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竟然能够杀死他。 更不能置信,他竟然会用这种方式,这么轻易地死去。 因为他的衣袍彻底被碧桃绞碎了,他到死都没有片布遮身。 他心脉碎成烂泥,双眼迅速失去凶戾的神采,死前最后的一个反应竟是因为羞耻,夹了下腿。 这一瞬间,仿佛那些在他手中沦落的仙位所受的羞辱,都尽数还于己身。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一个在落凡城呼风唤雨数百年,将仙位当成牲口买卖残杀的“仙主”,就这么猝不及防,死在最阴毒,也最耻辱的手段之下。 碧桃甩了甩手上因为割断了掌心涌出的鲜血,像看一块烂肉一样看了他一眼,显然就是故意为之。 并且很客观地评价道:“有什么好夹的,小得可怜。” 东君闭着眼睛,听到了碧桃的话,差点就灵气失灵,从船上一头栽地上去! 他弟弟到底招惹了一个什么女人啊! 145-150 第146章 没有飞升 “仙主死了!” “仙主死了——” 碧桃的人伪装成谪仙盟那边的人, 催动灵气拔高嗓音,把这个消息迅速散播了出去。 曜日一死, 谪仙盟的队伍就彻底群龙无首,犹如一盘散沙,迅速溃散。 “饶了我饶了我!我这就自挖仙珠!” “是盟主逼我们来的!我们没想害你们啊!” “兄弟兄弟……做人留一线!仙珠给你!” “别杀我,我知道盟主的私库怎么开启!我有用啊!” —— 谪仙盟的主舟旁边灵舟上的人,见势不妙就想跑。 他们一动,碧桃还未等阻止,护法天师寒商就对他们发动了攻击。 并且喊道:“敢离开此地回城报告谪仙盟之人, 杀!” 一时间悬浮于半空之中的灵舟,再无一艘敢动,他们用几十人拿下了数百人, 开始结队打扫战场。 而这边如火如荼之时, 碧桃的灵舟那边的看守,却发出了一声咆哮:“不好了!明光玄仙被人带走了!” 只见先前被碧桃给用木灵从头到尾捆上的明光, 被几个人抬着从灵舟之上飞跃而下, 已经跑出了很远。 以碧桃的五感, 只看到那一行人化为了一个小点,正在朝着落凡城的方向飞掠。 这些人很聪明, 他们若是朝着城外跑,就算跑得再远, 也会很快被人给追上。 但是他们一旦跑入了落凡城, 落凡城之中不能用灵气搜寻, 且势力庞杂,仙凡混居,如今落凡城中手眼通天的谪仙盟盟主已经死了,要找一个人就是大海捞针。 碧桃没有半点迟疑, 把打扫战场的任务交给寒商等人。 自己从灵舟之上飞身而下,脚踩断剑,御剑全速朝着那几个人追去—— 隐匿在灵州上方的东君,原本也要继续隐匿,跟随碧桃,却见碧桃他们之前栖身的灵舟摇晃不定,眼见着要坠落! 那几个人离开之时,还在这灵舟上面动了手脚! 东君想到了那个小瞎子还在船上,万万不能让他死了,立刻现身去托了灵舟一把。 东君因此就晚了碧桃一步。 那群人见到碧桃追来,如见妖魔一般加快了速度。 碧桃御剑悬于半空之中,双手在空中飞速结印,木灵结网,朝着那几个人兜头罩了过去! 那几个人很快祭出法器抵抗,留下三个人拖住碧桃,剩下的扛着明光,继续朝着落凡城的大门冲去。 碧桃同这三人交战,招式大开大合,只攻不守。 拼着手臂断裂,破开了拘禁阻拦她的洪钟法器,从天际俯冲向明光的方向。 但即便如此,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几个人竟然再度分队,只用一人带着明光入城,剩下的两个悍不畏死地阻拦住碧桃,而且一口气祭出了三种法器。 其中两件法器为困受囚牢之器。 碧桃疯了一样冲击,木灵被催发到巅峰,凶煞之气甚至更胜天性肃杀的金灵,眨眼破除了困守法器! 连带着阻拦她的两个人一起被掀飞了出去—— 可在这两件法器之中,却夹杂着一个攻击法器。 那是一张弓。 用的乃是仙位的脊骨炼制,有弓无弦,以灵力拉开。 其中倒地的一人,暴喝一声,将这仙骨弓拉满,对准了碧桃的后背—— 无形的金灵箭矢飞射而出——直奔碧桃的后心! 而她只顾着拦住带着明光进城的那人,后背空门大开,根本未曾设防! 这一下若是被射中,她就算再怎么厉害,亦是九死难生! 可是明光也眼看着要被送入城中。 明光屠杀疏影的猎仙团树敌不少,碧桃又刚刚杀了谪仙盟的盟主,曜日在城中拥趸无数,明光一旦入城,下场不言而喻! 东君追赶而上,却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面临了两难抉择。 但很快他现身落地,站在碧桃身后,周身金灵悍然荡开,金乌羽翅自他人形的后背凝化而成。 羽翅向前伸展环围,将箭矢的罡风波及的每一个方向,都严丝合缝地挡住。 飞掠在半空的碧桃,被东君这巨大的翅膀环抱其中。 下一瞬,那朝着碧桃命门射过来的箭矢,在触碰到东君羽翅的瞬间,被灼化消融。 东君悬于半空,同被他护住的碧桃对视,遮天蔽日的羽翅在黑夜之中,犹如为一人升起的灿阳。 碧桃感受着成年金乌强悍的力量,扑面的热浪让她有种肌理都被烤裂的疼痛之感。 而这只是东君人形的部分法相。 若是真正的法相——怪不得东君从不好好修炼! 谁有这样强悍的天赋也很难愿意再努力了。 碧桃看着那很快消散于黑夜的金灵凝化的翅膀,心说——赌对了。 ——东君果然是被派下来保护她的。 而且这个责任显然非常之重,重到他连他的亲弟弟的死活都顾不上,也要先救她。 太好了。 这不就等于在这个星界之中,她有了东君这样一个强大的“免死金牌”吗? 这时候,明光已经被那个仙位运送到了城门之下! 东君欲要朝着那边冲过去,却发现城门骤然闭合! “轰”的一声。 将那个带着明光的,眼看着要入城的仙位,径直关在了门外—— “开门!” 那个仙位目眦尽裂,朝着城门口的值守侍卫疯狂叫喊。 但是值守的侍卫却只是从城墙上居高临下看他,无动于衷。 碧桃和东君这时候已经一起杀到了城门之下。 碧桃半身染血,手持一把断剑,仿佛罗刹女在世。 那仙位还想用完全不能动弹的明光作为威胁,只可惜下一瞬,他身后东君现身,径直一脚,踢在了那仙位的屁股上面。 这一脚带上了些许灵气和私人恩怨。 这个仙位在碧桃的脚边上摔了一个狗啃泥。 啃了满嘴的土抬起头,仇恨和走投无路的绝望交织在他的双眼之中,竟然烧起了那么几分大义凛然的勇气。 “碧桃妖仙,你淫辱未来帝君,为一己私欲搅动九天不宁,间接累得生灵涂炭,九天仙族人人得而诛之!” 碧桃的断剑横在他脖子上面,居高临下道:“早就发现你们几个不对劲。” “你是故意的!”这个仙位原本并没有因为自己敌不过碧桃而露出什么悔恨之意。 毕竟九天人人都知道,碧桃玄仙功法绝妙。 但是现如今知道是被碧桃设了局给耍了,当场像是被火灼烧的蛇一样,在那里扭了起来。 他仰着头,似乎都忘了自己还有四肢能够爬起来。 就这么翘着上半身,对碧桃啐了一口,道:“古仙一族不会放过你的!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你!” “你想要飞升归天证位,做梦。” “呸!” “你杀了我,你也别想归天证位!” 这个人显然已经因为激愤还有恐惧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道:“这个星界根本就没有飞升哈哈哈哈哈,除非五个人愿意为你……噗!” 突然天际一条细细电闪,游蛇一般钻入了这个仙位的灵台之中。 快到碧桃都没来得及反应,这个仙位就已经被雷电搅碎灵台,口喷鲜血死掉了。 这是他违逆了曾经许下的天道誓言,被誓约之力径直斩杀了。 碧桃心中啧了一声。 心说道心誓言还是应验的太快了,她还没把这个不用逼供自己就气疯了乱交代的仙位的话听全呢。 什么叫这个世界没有飞升的可能?除非五个人怎么样? 碧桃惋惜,却没纠结。 很快走到明光和东君身边。 明光已经被东君解开了禁制。 东君拉都没拉住他,他就冲过来,一把抱住了碧桃。 口中全是愠怒嗔怪,眼中却尽是心疼急切。 “设局你怎么没提前跟我商量!” “我就不让你对上谪仙盟,你看你伤成这样!” 碧桃被明光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从头到尾地摩挲着心疼了一遍。 事实上碧桃之前强行破除法器的伤,都已经自愈了,就是衣服上的血比较多看着吓人而已。 东君越过明光,和碧桃对上了视线。 原本刚刚还在为了她不惜重伤“救”自己的弟弟有些感动。 但是在城门关闭的那一刻,东君就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碧桃的计策。 他看着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实在是气不过自己的弟弟太过愚蠢。 冷声戳穿道:“明光你是傻了吗?” “她拿你设局,用你的安危做赌注,引出这几个叛徒,甚至事先怕你反抗,还将你禁言捆绑,让你连求救挣脱都做不到。” “你还担心她的伤势?!” 碧桃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明光把她推开的时候,她垂着双臂杵在那里,低着头露出一截脆弱的颈项。 她做出了十足的忏悔和甘愿受罚之意。 就算明光一气之下当场打她,碧桃也绝对不会还手。 这个计划确实是仓促了一些。 原本这计划之中根本就没有明光和东君。 碧桃不回城中,今夜注定要和谪仙盟那边有一场大战。 是她得知了寒商用十几颗仙珠去坑谪仙盟的盟主数百人之后,制定的计划。 堂堂谪仙盟盟主,十几颗仙珠都贪,眼界如此之窄,不利用一番简直对不起他。 与其悄悄带走几百人,不如玩一把大的。 之前碧桃沦落的那个谪仙的驻扎地,里面连凡人都算上,也就只有几千人的规模。 她擒住曜日,带着几千人从落凡城离开。路上看谁敢拦她! 她才刚刚下界,古仙一族就算要截杀她,想弄出几千人的规模可没那么容易。 她让寒商散布出了自己手中有数千颗仙珠的谣言。 那些“金灵”糖豆儿,就是伪装仙珠用的。 一共五种颜色,碧桃贴身带了一兜子呢,只拿出来金色的给明光吃,“测试”他是否被因果反噬。 也是碧桃派人泄露了城外灵舟所在的方位。 果然曜日这个仗势欺人打家劫舍惯了的就动了歹心,钻了套子。 碧桃本来给自己准备了四五颗仙珠用来续命。 以为今天是一场苦战。 提前在城门这边贿赂好几个值宿的小兵,就是确保他们就算死伤惨重,也绝不让对方任何一个人回去通风报信。 谁料明光突然来给她送饭。 东君竟也被他央求着跟来了。 碧桃的计划自然就有了变动。 有东君在,东君若得知了自己弟弟已经被“因果反噬”,又正好见识了太极的能力,如何能不保护太极这个唯一能创造仙位的人? 碧桃借机给太极多设了一重强大保险,也等于把她所在的船只用这天底下最厉害的“防护罩”罩上了。 没了后顾之忧,她的“擒王挟制”计划,变为了“弑杀恶君”计划。 挟天子以令诸侯,搞几千人有什么意思? 不如她直接做“天子”! 而明光身边的人,碧桃本来也要清洗,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本想趁着今日混战,诈出他们的不臣之心伺机处置。 但明光来了,混战之时,若明光无力反抗,那些人必然会有所动作。 而东君究竟下界是保护她还是保护明光,在明光“遇险”之时,也不难试出。 如此一箭多雕,千载难逢的机会碧桃怎么能错过? 只不过……这临时计划,确实无法和明光商量。 明光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被碧桃利用。 这件事确实是碧桃的不对。 但她也是故意。 若不让银汉罟发现她为招兵买马,争权夺势连明光都可以“牺牲”,那真正的幕后之人又如何相信她与明光两心相离? 因此明光若是此时恼怒,动手,也正合碧桃下一步的计划。 只是明光听了东君戳穿碧桃的话,没什么反应。 他被扛着跑的时候,就猜出来了这是小桃枝的计划。 明光看着小桃枝,见刚才杀人不眨眼,活生生把那些人给杀得束手就擒的“凶神”,在他面前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犹似猛虎自拔爪牙,明光有些想笑。 弱者的娇嗔固然可怜可爱,强者的低头俯首才更为动人心魄。 他心中绵软,荡漾出了一片蜜糖做的湖泊。 哪有半点生气? 只觉得他的小桃枝实在是聪明绝顶! 他抿了一下唇,忍住想亲吻小桃枝的冲动。 看了小桃枝片刻道:“谪仙盟那边的人多,他们暂且臣服,畏惧的也是你,你一离开,寒商未必能压得住场。” “你不必管我,快回去!” 第147章 她又算漏了 碧桃打算根据明光的反应, 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但明光完全不计较,不在意, 饶是碧桃也难免愣了一下。 先前的金灵糖豆,碧桃没来得及和明光商量,所以第一个直接塞到他的喉咙里根本没让他尝出来是糖豆。 为的就是激发出他真的不能召唤灵气的反应。 第二颗让他尝到甜味儿,也是为了让他明晰自己在做戏,让他给自己做个掩护。 两个人之间默契无需多言,明光配合得也很好。 但是……她利用明光是真,蓄意禁言禁锢他的行动, 免得他在不知情之下坏事也是真的。 就算东君不说出来,明光肯定也早已经反应过来了。 他应该生气的。 碧桃先前还觉得东君的部分法相,灿烈得像一轮黑夜之中升起的太阳。 但是此刻望入明光的眼睛, 碧桃才明白, 什么才是真正为她而升起的太阳。 还是两轮! 这还怎么两心相离? 碧桃只想扑到他的怀中打滚。 她擅长机关算尽,这一石多鸟之计, 自然把明光的性情和反应也算计其中…… 只是这些“鸟”都打到了, 唯独没能打到明光。 她又算漏了。 明光未曾心许碧桃之前, 碧桃追他追得上天入地,惊天动地, 却得不到他半点垂顾,要趁着他失忆, 用巧取强夺的方式, 才让他接受两个人的关系。 可谁能想到, 这样一个心如木石的人一旦倾心相付,竟是径直化为了一潭蜜水。 碧桃简直要溺死在他的情潮爱浪之中。 也罢。 碧桃之前要他不必演戏,随心而为,明光越是这样不计较, 就越显得他情深义重。 先前他表现恶劣,几滴示弱隐忍的眼泪,就能偿赎一切。 如今他这般好,碧桃还待他逐渐恶劣,才会让他的追随者发狂。 先前那个被道心誓言绞碎灵台的仙位,骂碧桃是“妖仙。” 只要碧桃让明光继续被她“蒙骗”,那些古仙一族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试图唤醒他们被“妖孽所惑”的帝君。 碧桃眼珠微动,脑中关于后续的计策迅速变换调整,虽然和一开始设想的有所偏差,但是这样更能凸显明光的“五阴炽盛”,以及她的“卑鄙无耻”。 也更能将所有仇恨,都转到她的身上来。 若操作得当,连明光先前行事偏激损失的那一部分支持者,碧桃都能给他隔空重新拉回来。 她看着明光,想到这样一来,两个人还可以随时亲亲热热,今晚上她一定要好好地疼一疼她的小金乌。 明光催促她:“你还站着做什么?快回去啊。” 碧桃满心见不得人的念头,激发了面上的红潮,红着脸蛋抿着唇笑,眼中尽是不合时宜的荡漾水色。压都压不住。 明光和小桃枝一同共赴巫山很多次了,熟悉小桃枝动情的模样,看到小桃枝如此神情,他先是震惊。 这……这情从何而来啊! 明光脸色也是腾地就红了。 想到自己哥哥还在,当即上前,一只大手兜住碧桃的后脑,把满脸春情的她按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还捂住了她的嘴。 生怕她在哥哥面前,说出什么“惊天之言”。 碧桃呼吸喷在明光掌心,伸出舌尖偷偷舔他。 明光明明没有灵气,却感觉自己现在能原地飞起来。 下一瞬,他确实原地飞起来了。 碧桃带着他一同御剑升空,直奔灵舟的方向。 而被遗留在原地的东君,微微抬起手,有些颤抖地搓了一把自己的脸。 是活活气的。 他弟弟是长了一副人身,却配了个猪脑子吗? 而且那碧桃……那碧桃拿他弟弟冒险做饵,还敢露出那种神情! 虽然东君不通情爱,不知道正常的小情侣之间是如何打闹嬉戏。 但他见遍妖魔恶欲,碧桃看着他弟弟那个勾引人的淫荡的神情,他在无数妄图勾引他的妖魔身上见到过,再熟悉不过! 不要脸! 他弟弟还真上当了,明显魂儿都被勾走了。 气死他了! 明光的金乌破妄的血脉是掺了水吗! 东君气得想嘎嘎叫。 碧桃和明光回到了他们之前的灵舟之上。 碧桃离开之后,先前那些假意臣服的人,确实曾再度掀起波澜。 但是现在那些人全部都被冻成冰块了。 要知道如今是盛夏七月末尾,在这种天气里被冻成冰块堪称天上六月飞雪。 碧桃询问过后,才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是那个寄春君。 她刚刚从太极的床上爬起来,刀口还没能长好,就跑到起了骚乱的船上去帮忙。 据寒商说,她手朝着船上一按,发动灵气,就把那手里有备用仙珠,要杀出重围的谪仙盟的人,都冻僵在原地。 待到大家一哄而上把那些人的仙珠又挖出来,她又将人冻成了冰块。 碧桃闻言,让手下把那个寄春君人召过来,指着那些被从其他船上抬过来的人形冰块,问:“是你下的手?他们死了吗?” 寄春君提着长裙姿态优雅,微微屈膝给碧桃行了个见面礼,眉目低垂道:“还没死透。” “解冻。”碧桃说,“你才刚刚恢复灵气,再杀了人,岂不是又要因果反噬?” “不会被反噬了。”寄春君抬头看向碧桃说,“我试过了,杀了几个,现在我的灵气还在。” 碧桃:“……” “还解冻吗?”寄春君问碧桃。 碧桃顿了顿,看着她说:“你和这几个人有仇吗?” 寄春君的表情未有半丝变化,淡淡道:“并无。” 碧桃还未等说什么,她便又轻轻道:“但我想让他们死。” “可以吗?” 碧桃:“……”那就是有仇。 碧桃随意道:“那就让他们死……”反正他们也该死。 “你是什么灵属?”碧桃问寄春君。 “水灵灵属。”寄春君说,“但我的天赋技能是异化灵属,我可以将人这样冻成冰块。” 她直勾勾看着碧桃,眼中却没有半点情感的波动说:“也能将人身体之中的‘水’凝化成冰。” 人身体之中的水就是血液。 能将血液易化成冰,就能让那个人被自己的血液幻化的坚冰穿透五脏。 碧桃听懂了她言外之意,震惊非常。她还是第一次碰到天赋技能是异化灵属的人。 水能凝化成冰,冰又能凝化成刃,还能让灵属在数种形态之间转换,这实在太厉害了! 寄春君见碧桃震惊的神色,立刻垂下了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说:“你于我有再造之恩,我不会伤你分毫。” “也不会对你有任何的隐瞒。” “我不便告知你我的过往,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缺陷。我不擅近战,只要速度够快便可杀我。更擅防护和远程群攻。” “我会坚冰盾,只要灵气不绝,坚冰不破。” 她言语之间不卑不亢,对碧桃没有恭敬之意,也没有高傲之感。 碧桃点了点头,对她说:“那你以后在队伍里可是中坚力量了,我们过两日启程去九霄宫,路上最需要的就是防护盾。” “你放心,水灵仙珠管够,我还会给你增派两个专门用于保护你的人手。弥补你不擅长近战的缺陷。” “但是你现在身上伤势未愈,还是先进船舱休息。” “虽然你的衣袍是深色,但是你身上的血腥味儿都已经呛人了。” “太极,太极!” “哎!仙姑我在呢!”太极抓着雪亮的小刀,听到碧桃喊他小狗一样喜滋滋地从里面跑出来。 要夸他了吗?! 结果碧桃道:“快点,你这个病人都要死这儿了,赶紧给她缝一缝。” 寄春君急于表现自己的能力,强行催动灵气,导致伤口崩裂。 她以为无人发现,就算有人发现也无人在意。 骤然被人关心了一下,寄春君没什么感动之情,只觉得别扭极了。 寄春君又抬头看了碧桃一眼,那眼神之中似有疑惑。 她居然真的不问自己的过往了? 也不忌惮她的能力随时能悄无声息令人血液冰冻,让她把仙珠挖出来,以免受她的暗算? 太极快速过来对着寄春君说:“走,我给你重新处理一下。” 碧桃跟着太极进门,木灵辅助太极给寄春君好好地疗愈了一番。 等到寄春君的伤势愈合,碧桃这才拍了拍正在低头收刀的太极的脑袋说:“做的很不错。” 太极顿时喜笑颜开。一双异色的眼睛又转出了漩涡。 而根据寄春君的事情,碧桃又有了一个新发现。 那就是被太极创造出来的仙位,就算是乱杀人也不会有什么因果反噬,灵气也不会消失。 碧桃和明光当夜没有回客栈,在城外休整队伍,分别审讯谪仙盟的人,确定城中的谪仙盟具体势力分部。 识时务的,愿意换一个主子为碧桃做事的,都不计前嫌,收入麾下。 再由护法天师寒商编组新的小队,安排合适的人领队以及监督。 寄春君冻成冰块的那一批人还在船上杵着,随着融化慢慢地“死去”。 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威慑。 没有人敢对碧桃产生任何的逆反之心。 这一次,碧桃不止大获全胜,还赚得“盆满钵满”,据说那个曜日仙主的库房之中,仙珠不算多,但是法器可谓是成山成海。 明光的队伍重新编过,清洗过后,人人自危,剩下的人被分配到其他队伍之中,也没人敢反对。 到最后,明光身边,就连云川都被抽调走了,换成了两个太极刚刚创造的仙位。 一个是人高马大,恢复灵气之后力有千钧的崇阿,一个是能以坚冰为盾,还能悄无声息把人血液冰冻成利刃的寄春君。 暗中窥伺一切的东君,脑袋疼得都要炸了。 “师尊,你看啊!” “你看啊!” “我弟弟这都不是脑子缺弦的问题,他是脑子里缺了一张琴!” “他自己受因果反噬,成了个凡人就算了。他的队伍里面,不过有几个反叛之人,清除掉也就罢了,至少他还有自己的人可以用。这些人很信服他,尤其是那个武神云川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总有手足之情。” “但是他现在被那个碧桃,三两句话哄着把队伍直接给拆散了。” “那他还剩下什么?” “他还要竞赛吗?竞什么赛?他回家吃奶去吧!” 上源神真隐匿在半空,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那个行走在灵舟上的寄春君。 他眯着眼,万法破妄眼催动之后,他的眼白彻底消失,双眼只剩下飞速流动的辉光。 ——那是山河湖海日月星辰在他眼中倒转逆流的天地五色灵光。 片刻之后,上源神真万年难有波动的脸上,泄露出几分惊讶之色,眉梢都不着痕迹地跳了一下。 东君并没有发现自己师尊的异样,沉浸在弟弟不听话还傻得冒泡的愤怒之中。 他拉了一下自己师尊的手臂道:“师尊你说!他以后是不是要靠以色侍人了?” 上源神真心中惊讶之情还未消退,被扯着胳膊晃得脑子都要像鸡蛋一样“散黄”了。 一时间不耐,泄露出了一点本性。 开口道:“怎么,你嫉妒吗,你也想以色侍她吗?” 东君:“……师尊你在说什么!” 东君一脚跺在上源神真的脚背上,气到当场变成一只小鸟,嘎嘎叫着飞到天上没影了。 第148章 你想都不要想! “虽然我见过你的法相, 也很喜欢你这样的金乌大鸟,但是我的人之前跟我报告, 说看到你哥哥变成小鸟飞走了。” “嘎嘎嘎的,还会叫呢。” “我都没有听到过金乌鸟叫,是像乌鸦一样吗?” 明光抿唇不语。 船舱里面,四周设下了重重禁制。 碧桃扶着明光的肩膀,像一只被泡在温水之中的青蛙,无论腿上怎么用力蹦跶,想要跳出“热锅”, 最终都会狠狠地滑下来,重新落回“锅底”。 两个人面对面,鼻尖抵着鼻尖, 俱是被对方“炙烤”得汗水如流。 碧桃摸着明光潮湿的长眉, 揉他嫣红的眼尾,说道:“什么时候, 你也变成小乌鸦给我看一看, 叫一叫, 玩一玩嘛?” 明光筋脉虬结的修长手臂,环抱过碧桃的肩膀, 狠狠地扣在她另一侧肩头,神情压抑得近乎凶狠。 船上人太多了, 虽然设下了重重禁制, 他也根本不敢太放肆动作。 这些禁制遮掩一番修为低微之人的耳目倒也好用, 但是对于上源神真乃至东君来说,犹如掩耳盗铃。 若不是碧桃引诱他,他绝不肯就这么胡来的。 一直不让碧桃说荤话,搞得好似偷人。 听到碧桃这样说, 明光咬牙捂住她的嘴,道:“你想都不要想!” “别说话了,要不然还把你的嘴堵上。” 他可以纵着小桃枝很多事情,但是他的控制欲也极强,先前碧桃利用他的事情,明光虽然没有生气,但是他不喜欢那种被灵气控制的感觉。 碧桃用灵气控制他给他喂金灵糖豆,用手指检查他牙口的事情,明光已经在刚才用另一种方式找回来了。 至于碧桃给他禁言,又把他用灵气禁锢的举动……且看碧桃脖子上湿透的堵嘴布条,以及手腕脚腕上还未消散的红印,显然明光也没有他在他哥哥面前表现得那么“大度”。 甚至碧桃的肩膀上,还附带了好几个牙印作为利息。 现在碧桃还想让明光变成会飞会叫的“小乌鸦”给她玩? 想得美! 碧桃被捂嘴说不出话,但是还不甘心,注视着明光的眼睛,眼中持续蛊惑的意味非常明显。 明光不让她说话,偷偷摸摸隐忍非常,但是也没耽误他力气大得恨不得把子孙袋一起捣进去。 碧桃扒开他的手臂,又问他:“那不变成小鸟也行,你可以变成小猫小狗啊……食铁兽也好看,黑黑白白毛茸茸的。” 明光本能嗤笑了一声,声音低磁。 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荒谬。 他向来自诩比小桃枝“大”。 无论是年岁还是身形,乃至心智,他都将自己放在“成熟长者”的位置上。 他心硬如铁,坚决不同意。 绝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掌心玩物”。 碧桃搂着明光的脖子,随着他的节奏晃他,晃得卖力,恨不得把他脑浆给晃得混沌了,他就答应了。 “那你就算不变成什么小动物,你变回小时候的样子好不好?” “就五六岁我们初遇的样子。” 碧桃想一想那个画面,就美得面颊绯红。 “我还没抱起来过那时候的你呢……好不好嘛?” “好夫君。” “心肝儿肉,求求你了。” “你就变一下,变一下……” 明光心跳被她一声声的“好夫君”“心肝儿肉”给叫得如有千万小鹿在内心横冲直撞,到处踩踏。 他双臂紧扣怀中作乱之人,大掌压着她的后颈,将她头按在自己肩膀上。 碧桃被迫垂眼,看着明光靠着的椅背上的腰带,不堪急速摇晃掉落,“叮”的一声,玉扣磕在地上碎裂,白玉碎屑飞溅得到处都是——明光才忍无可忍,一口咬住了碧桃的嘴唇,堵住她的“混账”言论。 许久的唇瓣温情纠缠。 外面天色已然明亮。 屋内的长明灯失去光彩,太阳升起来了,天地间一片肆意倾泻的暖色,从窗子的缝隙钻进屋子里面,攀爬在两个人的身上。 明光始终抱着碧桃不放,不许她起身。 直至重振旗鼓。 碧桃也始终没有放弃的在言语磨人。 明光不敢想像,小桃枝这样的性情,要是他变成了小猫小狗小鸟,她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拿他做什么。 明光贴着碧桃湿漉漉的鼻尖问她:“那你什么时候再像小时候一样,变成桃枝小人,让我摆弄一番?” “我记得那时候你的桃枝还能来回调换,说话的声音也尖尖细细,像一只叽叽喳喳个没完的家雀儿。” “随时都可以啊。”碧桃说,“不过此界灵气不足,我没有东君的力量,不宜施展变化之术,待归天之后,你叫我变成什么,我就变成什么。” “你是看也好,摆弄也好,怎么玩都行……” “你不是最喜欢摆弄一些‘小破烂’了嘛?你埋在大桃木下面的那些小破烂,我都用灵气给你养着呢,也一并挖出来给你玩。” 碧桃枕着明光的肩背,和他潮湿的汗水混到一处。 “只要你答应我变一次。” 这诱惑不可谓不大。 但是明光竟然还是忍住了,没同意。 “你放弃吧。”明光说。 他变成小孩子? 绝不可能。 那种错位之感,明光根本不能接受。 他永远都要比小桃枝大。 碧桃惨遭拒绝,但也没气馁。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有志者事竟成嘛! 待到日过头顶。 两人暂且餍足,盘膝对坐在船舱的床榻之上,商议着接下来的计划。 碧桃把之前没来得及和明光商量的一切,都细细地说给他听。 明光长发散落肩背,犹如墨色的瀑布,从他肩头倾泻,若隐若现挡住了他胸前两处不能见人之处的咬痕。 那是碧桃惨遭拒绝后的“报复”。 一边一个,对称得很。 碧桃也散着绸缎一样的长发,桃花粉面,脖子上挂了个松松垮垮的水绿色肚兜,低头手指点在两个人中间的地图上。 该遮的什么都遮不住。 “你看这里,我已经让广寒看过了。” 明光勉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在地图上,但是余光无论如何也不听话。 他难免自我厌弃,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聊正事呢,他都在看什么想什么! 五阴炽盛真的太可怕了。 明光清了清嗓子,咬了一下舌尖聚集自己的思维。 伸手在地图上沿着一条凹线,划了一下。 沉思片刻道:“你是觉得,凡人境和谪仙境的这些阻隔大阵不对劲吗?” 碧桃看着明光,桃花眼中除了浓郁情愫,尽是欣赏。 “对!” “不愧是我的夫君,广寒一个擅八卦推演的都没想到这个!” 碧桃倾身,亲了明光一口。 明光猝不及防,眼睛撞进了一片山峦迭起。 头晕目眩片刻,不再自我克制,一把搂住故意撩拨他后要跑的小桃枝,狠狠把她揉进怀中。 稀罕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故意的。” “再不出去,旁人要怎么想你我。” 碧桃扬着脖子拔高音调:“我们两个天地见证,誓心相许,合法合规,旁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而且我已经交代了太极,让他对外宣称你被绑走后受了严重的内伤,还被下了毒,我在给你疗伤祛毒。” 明光抱住碧桃滚倒,把她抱到自己身上,胸腔震荡“哈哈哈哈哈……” “那你祛毒疗伤的不尽心啊,怎么我毒还没解,伤势未愈。你就让我看地图给你分析阵法。” “你这岂不是在压榨伤员?” 碧桃也“嘿嘿嘿”笑起来。 她头枕着明光的肩膀,手里还拿着那张地图,蹭明光的下巴,仰头亲他的小红痣。 喜欢极了和明光这样不分晨昏腻在一起。 不过她也是心中有数,拿下了曜日之后,剩下的事情,大可以撒手让擅长交际和管理的护法天师等人去做。 手下有能人,她何须事必躬亲? 两个人叠着,靠着,低声细语地又说了一会儿。 碧桃说:“广寒已经确定了这个卦象为巽卦,但是还无法确定这巽卦之中,流动的风向哪一方为主,哪一方为客,谁顺服谁。” “他说需要根据地貌推演。所以我们去往九霄宫可能需要绕一些路。” 明光问碧桃:“你怀疑谪仙之境的谪仙,抽取凡间生机,用聚灵阻隔之阵化为己用?” “是。”碧桃说,“你应该也发现了,此界的谪仙根本无法修炼晋升。” 明光搂着碧桃,手掌抚她趴伏在自己身上的肩背。 “谪仙落入此界,不借用仙珠,无法调用此间灵气。” “这就像仙位下界行走办公职的时候,会被天道压制修为,在凡星界的仙力也会因为星界灵气不丰而锐减一样。” 明光笃定:“此间星界若无意外,为凡星界。” 两个人又聊到关于后续行路,碧桃欲要带上数千人去往九霄宫,只有一个护法天师寒商管理,远远不够。 关于这一点碧桃也是有点苦恼的,她知人善用,但是善用的首先是知人。 谪仙盟之中那么多人,碧桃记忆再怎么好,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一个一个全都了解透彻。 而且她根本不想去了解那些人。 用强势的手段镇压也只能镇压个一时片刻,万一他们临战反水,处理起来总是麻烦。 明光摸着碧桃苦恼的小脸蛋,亲了亲,建议她:“到时候一起走的人太多了,需要分成数十个灵舟。” “你可以在队伍里面,任用一些德不配位之人。” “这人要有点小聪明,唯利是图的人最好拿捏。一旦他登上领导者的位置,必然会利用他自己的职权来谋私。” “而这时候,队伍里面其他的人就会产生逆反和取代之心,并且同仇敌忾地指出他的不足,试图推举出真正有实力的公正之人。” “你不要直接去任用那个被推举出来的人,而是私下里见他几次,给他点希望。” “这样他就会利用自己的‘民心’,帮你管理凝聚那个小团队,让你看到他的实力和能力。而你任用的人虽然平庸,手中却有职权有切实利益,知道你有意换领导人,会不惜一切利益,保住自己的地位。” “这样一来,他们两个人,就会在一个小队伍里面,形成对抗监督之势。队里的人也能得到实惠。” 明光笑着用嘴唇吸碧桃的脸,说道:“到时候你调用起来,无论哪一拨人都会得心应手的。” 碧桃认真听着,越听眼睛越亮。 一巴掌拍在明光的胸膛之上:“可以呀!” “这招妙极,不愧是手掌万界公职的未来帝君!” 明光微微挑眉,显然被夸得很愉悦。 他道:“但这只是短时间内操控这些人的手段,有了内部矛盾之后,外人想要撬动,就需要选择其一,而这两拨人相互监督对峙之势,只要其中一个稍有动摇,另一拨就会迅速报告到你这里。” “这样你就能随时掌控所有人的动向。” “矛盾有的时候比真正的并肩作战的交情,更为坚牢可靠。” “但你若真的想要收服所有人,非一日之功。” 碧桃枕着明光:“我本来也不想收服他们,只是利用。” “行路队伍你来管吧,你比我擅长这个……” 明光处理万界公职多年,纵横捭阖运筹帷幄,行事更是纤悉无遗。 莫说几千人,几万人在他手中,都会变成乖巧听话的棋子。 碧桃擅长兵行诡道,出奇制胜。却根本不愿意处理这些勾心斗角的琐碎的事情。 明光没有马上答应,而是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已经成了一个随便什么人都能抓走的废物了吗?” 碧桃:“……”所以明光还是在记恨她给他禁言,和用灵气压制他的事情。 明光当时那么“深明大义”,碧桃还好感动,没想到明光是打算到“背后”才跟她清算…… 算了一波了现在还在算。 碧桃哼唧唧在明光身上打滚儿蹬腿儿。 “好夫君……我错了嘛……” 滚着滚着,明光举了战旗。 但是碧桃肚子发出了锣鼓一样的鸣叫。 于是谁先“吃”,就成了一个严肃的、急需解决的内部“矛盾”。 第149章 收拾烂摊子 谪仙盟的人收服后, 他们一行人在第二日回城。 碧桃并没有选择将他们的仙珠挖出来,而是让太极截断了他们身上督脉的神道穴。 待到事成后出城, 太极才会为他们重新续接仙脉。 这些人在谪仙盟之中混得风生水起,经年日久倒卖仙位,拦路抢劫,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没有一个是重誓守信之人。 就算将他们仙珠挖出来,也难保这些人在城中没有其他的储备仙珠,一回城,回到他们自己的地盘, 自然是要反水的。 但断掉仙脉的主督脉神道穴气脉,就算他们有备用的仙珠,恢复了灵气想要修复督脉也没有那么容易。 若是一个不慎灵气走岔, 可比被挖掉仙珠严重多了。 因此这些谪仙盟的人, 表现得都非常听话。 入城之后,护法天师寒商带着人兵分几路, 去应对城中驻扎的其他谪仙盟的谪仙。 期间生了几次波澜, 有些人不肯臣服“新仙主”, 就卷了灵珠和法器,欲要出城逃走, 投奔其他相熟的谪仙组织。 只不过没有任何一批人逃跑成功。 守城的凡人将领以及所有的小兵,全部都被碧桃收买了。 用的可不是凡人之间的银钱, 而是上好的疗伤丹药和仙珠。 那可是献给贵人能得大富贵的东西。 城门的守卫们恨不得日夜值宿, 挤破脑袋给碧桃盯着要逃跑的谪仙。 这些不肯臣服的谪仙在城中无法用灵气, 不出城他们也只是凡人,凡人的两条腿被大门给关住能跑到哪去? 将这些试图反叛的人抓住,能说服的说服能驯服的驯服,实在不识时务的就直接关进谪仙盟的牢房之中。 两日两夜过去, 谪仙盟的势力竟然还没有全部收拢。 越是深入了解,碧桃越是发现,谪仙盟的势力遍布的可不是一个区区落凡城。 谪仙盟的势力遍布凡尘十五州,早就与执掌江山的王公贵族形成了密不可分的利益绑带。 碧桃这两日焦头烂额,跟着明光连续熬了两日两夜,才堪堪把谪仙盟遍布十五州的势力脉络理顺清楚。 “所以这个新的谪仙盟盟主曜日,也才上位不足百年,从前他只是上一任谪仙盟盟主的副手,因为‘叛主’得来的位置。” 碧桃看着桌子上密密麻麻的谪仙盟记载和各种曜日同十五州来往的书信,啧了一声。 “怪不得他那么贪,十几颗仙珠就把他这条鱼钓上来,原来不是他眼皮子浅,是手里真的没存货了。上一任盟主虽然被背叛,却把仙珠都带走跑出城,临死前一口气炸了,一颗都没有留给他。” 明光也道:“统御谪仙盟,没有仙珠确实无法调用手下。” 明光递给碧桃一张纸,其上是分部十五州的谪仙奏报:“你且看这十五州驻扎的谪仙,所用的仙珠,都是从谪仙盟定时送出的。” 碧桃接过来低头看:“嗯…虽然要得不算多,但十五个州都在消耗。” “怪不得堂堂仙主,都要打家劫舍。” 明光问碧桃:“我们手中还有多少仙珠可以调用?” 碧桃:“还剩一千多个吧……” “这还是寒商擅长精打细算的结果。” “早知道这是个接到手中就要破财的烂摊子,我一定留那个曜日一条小命,让他继续做仙主。” 碧桃抱着自己的脑袋,把头发都抓乱了,简直悔不当初! “仙位入世本就是逆天而行,你且看着人间十五州的地势,若没有这些谪仙驻扎,辅助王庭的军队镇压各州,这十五州还不知道要分裂成多少个国家。” 碧桃说:“如今十五州为一家,看似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但是你看这个州,四面环水远离陆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等于独立政权,百姓能得到什么朝廷的实惠?” “再出来两个贪官污吏,蒙蔽天听鱼肉百姓,简直能自立为王。” “这些谪仙驻扎也只是用仙术镇压各地战乱,战乱何起?岂不还是百姓不堪政权压迫?没有求生的活路吗。” 明光也蹙眉看着十五州地图,和碧桃的想法一样,如此辽阔的天地,就该分裂诸国,各自为政。 方能顺应天时地利,让苍生得到优越的生存环境。 要知道就算在天界,还有三个境,三境各自掌管不同星界,相辅相成,方能令万界自如运转。 结果这一星界凡间十五州,全境竟只有一国。 这坐朝天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七窍玲珑心肝,又如何能顾得过来? 明光道:“此间紫薇星未免过于贪婪。竟是天狗一般,妄图跨越山海天堑,一口气吞噬日月。” 碧桃忧愁道:“但是也不能一下子就断掉所有的供给,否则必将短时间内战乱四起,最终遭难的还是百姓……” 碧桃把公文一推,对明光道:“不行了,我脑子要炸了,你来安排吧。” “我晚点让寒商把仙珠都给你,实在不够……我也去抢劫。” 明光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碧桃因为鼓气圆溜溜的脸蛋。 说道:“天快亮了你先去睡一会儿吧,这些交给我。” 碧桃伏在桌子上面看着明光,就像她还是一个小桃枝那个时候,看着还小小的明光处理万界公文一样。 明光并没有碧桃接受新鲜事物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绝伦天资,却再怎么繁杂的事物,到了他的手中,都可以井井有条。 碧桃趴着看他,总觉得看不够,笑眯眯地在桌子下撞他伸到自己旁边的长腿。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明光把她抱到床上,亲了亲才继续做事。 明光连续四天三夜没有合眼,连曜日都弄不了的那个烂摊子,到处漏风的大窟窿,都让明光给堵上了。 他硬是拆东墙补西墙,把谪仙盟混乱的局势稳住了。 并且缩减掉了一些不合理的向上或者向下的“供给”,例如送给王公贵族玩弄的谪仙美人,换成一些疗愈作用比寻常药物好一点的仙丹。 对十五州供应的一次消耗性法器完全断绝。只给维持基本灵气的仙珠。 这些政策推行下去,肯定是会引起各方“轩然大波”,但是明光对后续的镇压也有对应的各种策略。不需要专门搜集,已经根据来往书信之中的内容,捏住了许多人的“命门”。 碧桃这几天跟着熬到最后就昏死。 比小时候更能深切地感受到明光的厉害之处。 他几天不睡,竟然还神采奕奕,眼底下连青黑都没有。 一天天的连饭也吃不了几口,三顿顶不上碧桃一顿的一半。 他简直是天道衍生出来最优越的驴子,又能拉磨,又不吃草,还不休息! 碧桃要是天道,一定会感动哭的。 第四天晚上,明光还能拉着睡得昏天黑地的碧桃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纵情欢愉。 碧桃抱着他振翅起伏的背脊,昏沉的颠簸之中,怀疑明光的原身恐怕不是金乌,是夜枭。 毕竟就算是真的太阳,也会落下,要休息的。 只有夜枭才会在晚上瞪两个大眼珠子蹲在树上一夜不睡。 和明光一样。 他们本打算在落凡城之中滞留两日就启程,却多留了三日。 七月二十七。 距离飞升大典举办的日子八月初二,仅仅剩下五天。 他们必须离开了。 不过离开之前碧桃需要去城中采买一些东西,主要是她的吃的……路上可没有地方去弄猪蹄和烈酒啊! 明光把各方的局势都稳住了,也难得闲下来跟碧桃一起上街买东西。 两人仿如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喜滋滋的拉手逛街。 订好猪蹄和烈酒送到谪仙盟。其余大部分东西,都是给对方挑的。 碧桃给明光挑了两身非常飘逸好看的雪色纱袍。 正所谓要想俏一身孝,明光穿白色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雪山之上走下来的冰雪神君。 只让人想把他的衣服扒掉看他是怎么融化的! 而且碧桃挑着挑着就不太正经了。 买完了白色又看到了红色的,明光在天界的衣袍大多制式肃谨,交叠的衣襟都在喉咙下方。 下界之后也大都是如此严正制式,但是碧桃也想看一次他像广寒一样,衣袍开到耻骨的样子。 不过碧桃才把手摸到那不正经的衣袍上面,明光就拉住了她,居高临下凶威赫赫用眼神警告她。 碧桃嘿嘿嘿笑:“这是我给占魁买的。” “占魁要穿男子衣袍?” “哎呀你不懂。是给占魁又不是给占魁穿。” 这几天碧桃跟明光整日关在屋子里面,晨昏不分地处理谪仙盟这个烂摊子,占魁来找她玩了好几次,碧桃都没时间。 把这衣服买回去,明光实在不穿,就给占魁让她给广寒穿着玩。 明光没有再阻止,看小桃枝问人家掌柜这红纱好不好撕。 掌柜的显然也是个见多识广的,毕竟这洛凡城中,花楼繁多,他能卖这种衣服本身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稍微愣了一下就开始给碧桃介绍起哪种好撕。 明光冷眼看着,会不知道小桃枝打的什么算盘吗? ——想都不要想! 买了也白买。 挑到一半的时候城中起了些许骚乱,又有一批谪仙盟的人不知道先前藏在了哪里,今天想趁着城门打开跑出去,结果不出意外被碧桃的人给逮住了。 明光趁着这个机会把碧桃给扯出了成衣铺子。 那些谪仙被抓住之后神情绝望麻木,衣物都很狼狈,显然这几天躲得也不怎么舒服,被押着从正街走过,个个蔫头耷脑都没有再反抗。 但是在这个队伍的末尾,碧桃看到有个小兵正在跟押送的人争辩。 “再多给我一颗丹药吧,就一颗!” “今天这群人是我发现的,我已经盯了他们好久了!他们身上肯定有仙珠!” “大哥我不是要仙珠我就是要一颗延寿丹药!” “去去去,答应给你们的报酬已经给了你们,别在这里拦路。” 那个小兵却不肯放弃,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抓着那个身穿谪仙盟服制的碧桃手下,仰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哀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就一颗丹药而已!” 碧桃看清了那个小兵的脸,竟然还有些印象。 是他们进城的那一日,带路的那个活泼可爱小少年。 第150章 哇哇哇 小兵拉住人就不放手, 也不管周围人的围观:“大哥,给我一颗吧, 我想给我娘再续一年的命……” 那个被拉住的人满脸不耐烦,抬腿就踢了这个还穿着城门守卫软甲的小兵一脚。 碧桃皱眉正要上前,结果看到踢了人的男人,从袖口里面摸出个瓶子,倒了一颗丹药给那个小兵。 表情无奈中透着笑意:“给给给,滚滚滚快点滚!” 小兵连忙对着男人磕头,男人却已经转身就走, 跟上了前面押送的队伍。 小兵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喜滋滋地就往回走。 路过碧桃身边的时候, 他眼睛蓦然睁大, 显然也认出了碧桃。 “仙子是你啊!” 自从这位仙子进城之后,好些日子都没有见她在街面上活动, 按照以往的经验, 小兵都以为这位仙子被害了。 毕竟她长得实在美丽, 笑起来又那么迷人。 而在这个落凡城之中,美丽总会招来太多的恶意。 小兵还是像初遇的时候那样热情洋溢, 也并不因为刚才被仙子看到他跪地求人,卑微地讨一颗丹药而感觉到羞耻。 之前他在碧桃的手中得了不少的赏钱, 再见到“贵人”, 虽然依旧不太敢直视碧桃那张貌美多情的脸, 却也因为她没有被人害了卖了而喜形于色。 碧桃喜欢这个鲜活可爱的小东西。 他有点像太极。 两人轮廓像,其实性格大相径庭。 但是每一次见到他碧桃都会想起太极小时候。 如果太极小时候没有遭遇父母的抛弃,没有经历人世间那么多的残酷和坎坷,一定也是像这小子一样活泼欢快的像个小狗儿。 而不是只为了她在第一场竞赛时, 那么一点点救助恩情,就生生地记了一辈子,将自己折磨到死也要追到天上,只为听她一句夸奖。 如今还跟着她九死一生下了竞赛场。 碧桃对着小兵招了招手,他就颠颠地跑过来。 碧桃问他:“你方才说,这丹药是要给你娘亲续命,你娘亲是生病了吗?” “啊,没有没有。我娘亲没生什么病,她只是年纪大了,和所有人一样要死啦。” “嗯?”碧桃疑惑。 “没有生病怎么会死人?你年岁这么小,你娘亲又能有多大?” “我娘亲已经四十五岁了!我是家中的老小,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呢。” “我在这城门口值守,替贵人们跑腿儿办事,已经弄到了好几颗丹药,给我爹娘续了好几年的命。” “我们村子里,我爹和我娘的寿命已经是稀少的长了!” 他说起这个眉飞色舞,胸膛都挺得像一根嫩竹一样笔直。 碧桃侧头看了一眼明光,明光的神情也有些微的凝滞。 五十岁才是知天命的年岁。 在一个没有战乱,没有天灾人祸,十五州为一国,堪称太平盛世的世道之中,四十五岁怎么能算长寿? 这时城门那边有人出声召唤,小兵连忙“哎”地应了一声,然后对着碧桃挥手告别,又颠颠颠地跑到城门上去值守了。 碧桃和明光没有再继续逛,回到了谪仙盟,召唤手下询问了一番,才知道那小兵说得不假。 “所以除了这落凡城之中长寿老者随处可见,人间其余的十五州,包括皇都之中,百姓尽皆短寿?” 碧桃震惊:“这竟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吗?此间的幽冥鬼官,也没有对此事深究过?” 寒商回答碧桃:“世世代代皆是如此,自然无人觉得不对。” “况且大多的星界之中,确实百姓寿数难过半百,天灾人祸经年劳碌,兵戈战乱疑难杂症,都是凡人寿数的拦路虎。” “此界人均寿命,混在这万界之中便不显得突出。” 碧桃张了张嘴,看了明光一眼。 想骂人的话太多了,堆在喉咙里简直不知道先出口哪一句。 明光也拧起了眉,只是他不擅长骂人,因而只有表情略显荒谬。 先前碧桃和明光只是猜测谪仙之境和凡人境的那些阻隔阵法有问题。 现在碧桃是完全确定那些阵法——就是有问题! 只是这些问题存在了太多年,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搞清楚,短时间能解决得了的。 碧桃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都忍不住突然坐起来,对明光说:“此界是凡星界,根本就不适合修炼,这些谪仙到了这里,一定是设阵掠夺百姓的生机,才会导致百姓短寿!” 碧桃对明光说:“你先睡,我再去找广寒研究一下那个巽卦到底怎么破。” 碧桃说着风风火火起身就要走。 明光伸手拉了她一下:“你看看现在什么时间了?” 碧桃一看屋子里面计时的漏刻——子时已过。 “广寒这个时间哪有工夫跟你商议阵法?有什么话明日行船的时候再说吧。结合山川地貌,岂不是更好推演?” 碧桃迟疑片刻,而后表情一变,嗖地一下捂住嘴笑起来。 “哦~” “我想起来了,”碧桃眼睛弯弯地说,“广寒现在确实忙,确实忙。” 碧桃白天买的那个纱袍,明光果然是死活都不肯穿。 因此天黑之后,碧桃就完完整整给占魁送去了。 广寒可不是忙吗? 明光一看碧桃那个神情语气,就知道她根本没想什么好东西。 抬手搓了下自己的侧脸,无奈地没解释。 今夜数十艘灵舟要陆续出城,这些人且得折腾个一夜,广寒作为指挥队伍行进方位的那个,要跟着寒商排舟布阵。 是因为这个才会忙! 明光木着脸对碧桃说:“睡觉!” 碧桃躺下,看着明光的眼神黏黏糊糊的。 “明天就出发了,要不然我们也忙一忙?” 明光:“……” 明光闻言沉默片刻,正要翻身而上,碧桃又赶紧按住他的肩膀:“算了算了算了!” “我想起来你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今天白天又陪我逛了一天,肯定很累了。” “快休息吧。牛也不能光耕地不休息啊……” 明光撑着手臂看了明显是故意戏弄他的小桃枝一会儿,低头啃在她肩膀上,把她咬得哇哇叫。 而两个人的屋舍之外不远处,池塘里面的青蛙,也在哇哇叫。 太极站在池塘边上,神情诡异地看着夜半三更叫他来这里的……明光玄仙的哥哥东君。 太极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是上清境的真君。 但是对当初薅着他的头发揍他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忏悔之意。 而且太极一边走,一边抻胳膊抻腿儿,扭脖子扭手腕。 甚至还摸了摸自己腰上的刀袋,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势。 要是这个东君叫他出来,是要把两个人打架他吃的亏找回来……那太极就算是打不过,也不可能让着他。 太极对人的态度,完全取决于碧桃。 碧桃对明光珍爱非常,太极便对他敬重有加言听计从。被踹了一脚也只是在地上打个滚拉倒,绝不还手。 碧桃对东君嘴上喊哥哥,实则总坑他,显然不喜欢他。太极不主动招惹他已经是他最近忙着续接仙脉,没工夫了。 反正落凡城中不能用灵气,等下东君要是动手……太极和他交过一次手知道他走的是正经的路子。 太极有的是手段让他不得好过。 但是两个人都站在这池塘边上看着荷花听着青蛙“哇哇哇”的好一会儿了,东君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 就是盯着他看。 时不时露出自认和善的笑容。 眼神有点瘆人。 这种眼神太极也熟悉——好像倒卖人口的人牙子。 “你到底有什么事?”太极年岁浅,也不是个慢性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他个头没有东君高,但是也不能输阵仗,就勉力抻长他的脖子,像一只随时准备啄人的仙鹤。 东君负手而立,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见太极沉不住气了才总算开口,柔声道:“你小小年纪,这手诡谲刀术,实乃旷世奇才。” “若得倾尽资源培养,假以时日,天界定有你一席之地。” 东君难得真心实意地夸赞一个人,这些日子他看着这个小瞎子“创造”仙位,下刀如神,对人体的经脉研究更是登峰造极。 并且难得的是性子沉稳,先前在灵舟上,对面如何激战,他自沉浸自我之中,不为所动。 乃至仙舟坠落,东君来托那时,也见他手上没有半点偏差。 东君欣赏他,甚至忽略他之前跟自己打架的事情。 对他更是不吝盛赞。 结果太极不动声色,一双转轮眼悄悄转动,神情难辨。 他确实喜欢听人夸赞,但是天上地下,只喜欢听碧桃仙姑一个人夸赞。 这就像是雏鸟总是认它第一眼见到的人为“母亲”,就连武医师都得排在碧桃之后。 是因为碧桃仙姑救了他,武医师才会“看到”他,收他为徒的。 碧桃对他是“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的不可取代之人。① 碧桃夸赞他,太极欣喜若狂。 东君夸他,只会让他心中警惕顿生。 不会是要先夸他,然后趁他不注意动手揍他吧? 不过很快,东君话锋一转:“你转接仙脉成功的那一刻,就已经在银汉罟之上惹了众怒。若回了太清境,受到的不会是追捧只会是打压,甚至是判罚。” “创造仙位,等同挑衅天道的邪修。” 东君说:“但你若跟我去上清境,我能保你安然无恙,还能给你找来数不清的妖魔,乃至上清境的罪仙供你解剖钻研。助你晋升真君的仙位,让你在上清境站稳脚跟。” “只要你帮我弟弟转接金灵仙脉,让他恢复灵气。” “如何?” 东君自认他的提议不会被拒绝。 因为足够优越。 东君分析过,这一场竞赛,太极这才飞升的小仙,下来就是徒劳送死。 加上他露了这一手诡谲能耐,在此界受尽追捧,归天就是众矢之的。 他不光比赛胜不了,保住性命都难。 “创造仙位”,随手能切断人的仙脉,触及所有仙位的利益,碧桃也保不住他。 东君等着太极点头。 甚至有些急不可耐。 主要是他那个傻弟弟,这些日子被碧桃给骗得五迷三道,给人家当牛作马,浑然不替自己着想。 东君为他急得每天绕着他直转圈。 结果明光跟碧桃两人日夜相伴,半步不曾分离,让东君想找他弟弟说话都没有可乘之机。 他弟弟怎么就不明白,碧桃不会管他。 她一定对眼前的局面乐见其成。 明光才是她登天御极最强劲的对手,碧桃捏着他不肯给他转接仙脉,恢复灵气,就是要让他无法归天。 等了好一会儿,这小瞎子不开口。 东君正打算加筹码。 太极就越过他,边跑边道:“碧桃仙姑!东君说要带我去上清境!许诺了一大堆……他要拐骗你的侍者!” 东君愕然转头。 150-155 第151章 解决叛乱 按理说这个时间碧桃不应该在外面。她应该和明光在屋子里面睡觉。 碧桃确实睡了, 但她才睡下不久,护法天师寒商就来找她, 说队伍在搬动谪仙盟库房的法器的时候起了一些骚乱。 有一拨之前已经臣服的人发了疯,因为理由特殊,如果强势镇压可能会引起其他已经归顺者的集体反叛。 寒商难得有一件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必须找碧桃出面,这才会这时候来了。 然后碧桃一出来,就正好碰到东君在这里试图诱拐太极。 太极已经跑到了碧桃身边,快速把东君刚才和他说的那些话跟碧桃学了一遍。 一个字不漏。 东君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 他一辈子长到现在七百多岁,那张老脸一直都维持着高高在上的体面。 却在此界丢了个一干二净不说, 脸皮还反复扒下来好几次了。 东君深吸一口气,深觉碧桃此人,绝不可能是他什么命定之人一定是他的一生之敌! 碧桃用一种离奇的眼神看着东君, 说道:“哥哥, 我家小孩确实很优秀,但是……嘎嘎嘎……” 碧桃用怪怪的调子嘎嘎嘎笑了几声, 东君一听, 表面的镇定也要维持不住了, 他想把碧桃杀了灭口。 她在学他那天变成小鸟的叫声! 一个人怎么能坏成这样? 碧桃卡着东君要爆发的底线,收敛笑容。 心说:你诱拐明光都比诱拐太极容易一些。 碧桃拍了拍太极的后脑, 那动作不带着任何轻蔑之意,反倒是有一些身为长辈的溺爱之情。 问题碧桃人才二百多岁, 在天界二百多岁只能算一个“孩童”。 尤其在东君这个七百多岁的“成年人”的面前。 东君看着碧桃慈爱的神情, 就像是看着一个齐腰的幼童, 抽着烟袋,说着今年地里收成不好是因为被蝗虫给啃了青苗一样诡异。 碧桃说:“太极是我看着长大,自然向着我一些,哥哥不要怪罪他。” 太极若是能被几句话给拐走, 他也就不至于把自己糟践成那个样子飞升了。 东君索性也被发现“图谋不轨”,面色僵硬着,对碧桃颐指气使道:“你跟我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东君说完就转身率先迈步,他确定碧桃一定会跟上。 他再怎么说好歹是明光的兄长,碧桃就算嘲笑他也是要叫“哥哥”的。 碧桃却站在原地没动,倒也不是蓄意“忤逆”东君,而是道:“哥哥……我这会儿真的没什么时间。” “你……”东君眼见着就要火。 碧桃抬起手,给东君灭火。 端正脸色道:“哥哥,你听我说,库房那边起了一些骚乱,我得赶紧去看看。” “为了不影响城中的百姓日常生活,天亮之前我们所有人必须离开落凡城。” 这理由东君确实没法挑什么毛病。 但是他被狠狠下了面子,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碧桃要是就这么走了,他以后都不好意思出现在队伍里面。 还要隐匿身形到处躲藏跟着,多可怜? 到底是被派下来保护自己的,碧桃丝毫未曾轻忽此界的凶险。 因此她很快又给东君递了个台阶,示弱道:“哥哥,我正要找你呢。” “哥哥有什么话我们稍后慢慢聊,先随我去把骚乱镇压住吧。” “说真的这些人都是因利臣服,若是一起反了,任是我有三头六臂也抵抗不过。” “哥哥如果跟我去的话我就能安心,毕竟这落凡城内,无人是哥哥对手,就算这禁灵阵法,只要哥哥想破,也就是眨眼之间。” 碧桃说的倒不纯粹是奉承,东君的力量只泄露出冰山一角,已经足以让碧桃震惊仰望。 果然东君听了之后面色好多了。 负手朝着碧桃走了几步,说:“明光……” “嘘……” 碧桃快走几步离开了门口的位置,带着护法天师,太极,还有东君,出了这间院子才说:“明光这几日都在处理谪仙盟事务,实在太累了这会儿刚刚睡着,我们不要吵他。” 几个人迈步出了后院的垂花门。 东君忍不住道:“要不是你一时冲动,杀了那个曜日,接了这个烂摊子,明光又何必四处腾挪昼夜不休?” 他指责碧桃的意味十分明显,还当着碧桃的手下,当着他方才没能顺利拐走的太极,仿佛在蓄意找回之前丢掉的脸面。 但其实东君只是高傲惯了,趾高气扬惯了,他使唤自己师尊的时候大多也是这个语气。 偶尔使唤不动,才会跺跺脚,提高一些音调,撒撒娇。 他像个七百多岁的,被宠溺无度的“小孩”。 碧桃看着他和明光一般眉目,却透露出截然不同的矜傲之色,明光做如此神情时,像个纸老虎,大多时候是为了撑着他受人崇敬的威仪。 但是东君做此等神色,由内而外的自信自矜,显然在他的意识之中,所有的一切就应该是围绕着他而存在。 生来一切唾手可得,让他就算是丢脸懊恼,也会转头就忘掉放下。 不像她的小可怜明光,为了“不丢脸” ,从小到大几乎把睡眠舍弃,就为了勤能补拙,随时随地表现优越。 “怎么,你还不服?你若留那耀日的半条狗命,何须如此辛劳稳定局势,现在说不定已然凑够人手出发了。” 东君见碧桃神情似有不服,又添了一句。 暗处窥伺的上源神真,看着自己徒儿狂妄的样子,心中想着——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他喜欢东君,也苦于东君性情邪肆许久。 上源神真巴不得看着自己的徒儿多被挫败挫败,收收性子。 但是碧桃这一次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说出任何无理辩三分的言论。 而是边走边道:“哥哥教训的是,我不应该杀曜日,害明光为我辛苦奔劳。” “不过当时遭他羞辱,一时激愤没能顾全大局。” 东君也是未曾想到碧桃竟然真的这么轻易就“认错了”。 愣了一下。 结果听到碧桃的第二句话,东君想到那曜日是怎么“羞辱”碧桃的,登时面色腾地一热。 是气的。 他当时也想杀曜日来着。 这么一想似乎又不能怪碧桃激愤失手。 东君有心想说两句什么赞同碧桃杀人后快,但是自己刚才在指责她,她都认错了现在再反口,好像他患有失心疯。 东君只好憋闷地微微吸了口气,没说话,沉默跟在碧桃身边。 暗处的上源神真简直想抚掌大笑。 对对对,就这么治他! 他得好好跟这碧桃小仙学一学对付东君的手段。 上源神真甚至开始怀疑万界天道把东君派下来的真正目的。 是保护碧桃,还是要利用碧桃这个命定之人搓磨东君的性子? 碧桃正面和他吵,虽然东君也会生气但他绝对不会反思自己的错误。 反倒是碧桃如此轻易认错,又提起当时的境况,倒让东君觉得自己像个得理不饶人的小人。 一路上再度无话,几个人快速到了库房那边。 那里聚拢了足有数百人,分成两拨站着。 多的围拢着少的,形成合围之势。 少的有个几十人的样子,其中的几个人神情犹如困兽,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显然在碧桃来之前他们有交手。 而那几十个人之中,有两个人的怀中抱着法器,死死扣在怀中不放,环视周遭,显然将所有试图抢夺的人视为仇敌。 碧桃一出现,对峙的两方人全都看向她。 护法天师之前已经简短地跟碧桃形容了怎么回事。 碧桃过来朝着人多的这边一站,听着在现场的人七嘴八舌“告状”。 “我们正在运送法器出城,结果他们试图强占那些法器!” “对,仙子分明说了,待到出城再根据灵属分发法器,他们不守规矩,还跟我们动手!” …… 为主之人,不能听一面之词而定论任何事。 碧桃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她知道了,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很快有一个抱着法器不放的人,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珠子对着众人吼道:“这法器是用我的手炼制的!” “是我的手!” 碧桃一看,那人是缺了一条手臂。 而那个法器也确实是人骨形状的法器,虽然皮肉不见只剩白骨,但根据骨骼的大小,和那个健壮的男人骨骼倒是相衬。 碧桃问那个男人:“你的灵属是什么?天赋技能是什么?” 那个男人呼吸急促,死死抱着那一条白骨手臂,瞪着碧桃好半晌才想起回答:“雷灵。” “我的天赋技能是雷拳!” 碧桃又轻飘飘开口,仿佛质疑:“你拿着这个法器,还能发挥出本身的实力吗?” 那个男子脖颈之上,青筋都鼓起来了:“当然能!我……这法器炼制后经过加持,我能发挥出超出我自身十倍的实力!” “可旁的雷灵拿着,一样能发挥出相等实力!比你强的还更厉害呢!”碧桃身边有先前维持秩序被反击受伤的人,恨恨地开口。 于是两方人又吵起来了。 碧桃等他们吵了一会儿,这才说:“别吵了,多大点事,既然是你的手臂炼制的,那法器就给你用吧。” 那男子听了先是怔了一下,而后一阵狂喜涌现在脸上。 张口结舌语无伦次道:“仙子英明!大义!我……我愿为仙子死而后已!” 旁边一直帮着维持秩序的不干了:“仙子,可是……” 碧桃直接对寒商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仙位的天赋技能,是万界的苍生赋予,等同父母给予。” “库房之中所有法器,只要是队伍里的人天赋技能所炼制,他们想要,就还给他们。” 碧桃话音一落,众人先是一片寂静。 片刻后,那几十个的人小队率先发出了一阵欢呼。 而碧桃身边,也有人发出了喜悦的欢叫。 第152章 被我说中了吗? 他们其中其实有很多人, 都在搬运法器的途中感知到了属于自己的天赋技能。 谪仙盟势力庞大,同九霄宫那边暗通款曲, 两方压榨谪仙仙位。 被剥夺的天赋技能,都被拿到九霄宫炼制,极其顶尖的九霄宫才会留下,大都归了谪仙盟的库房。 之前的盟主在位的时候,不是没有人跟他求过属于自己的天赋技能。 但是都被“法器需要在最合适人的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给拒绝了。 这些人早已经不奢望自己的天赋技能回归了。 若不是碧桃新“登位”,还不能服众,这些人根本不敢提出要求, 更何况在搬运法器的途中反叛。 而如今他们不仅没有得到惩罚甚至还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天赋技能。 一时间整个仓库里面的仙位,仿佛退化成了一群占山为王的猴子。 但也有人面露不赞同,例如东君。 她这样随口承诺, 队伍之中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明光夙兴夜寐强行稳住的局势, 总是这样“放纵”,队伍还如何治理? 护法天师寒商虽然没有出口劝阻, 他平淡的神情下, 显然也尽是不赞同。 而除了护法天师之外, 一些之前帮助碧桃维持秩序,并且根本找不回属于自己天赋技能的人, 面色也有不悦。 碧桃紧接着又说:“找不回自己天赋技能的也无须难过,等一下自己按照自己的灵属去挑一件称手的法器吧。” 碧桃说完, 所有人都看向了碧桃, 眼睛亮得仿佛夜里的狼。 碧桃打了个哈欠说:“这半夜三更的……大家辛苦了。” “找到自己心仪的东西悄悄地藏好不要闹, 不要透露出去哦。” 碧桃看着众人眨了眨眼:“要是有人透露出去,明日大部分人都闹起来,我就要把所有东西都收回来重新抽签分了。” “不会!” “不会说!” “我们绝不会说出去仙子放心!” 碧桃:“那就继续干活,天亮之前把东西都弄好。” “是!” “是!” 众人异口同声, 一场分化的危机,悄无声息湮灭在碧桃的三言两语之中。 大家都兴奋地去挑选自己心仪的法器了。 而碧桃带着人出来,准备回去接着睡,还能搂着已经被她剥个溜溜光的明光睡个小半夜。 一出门,东君身形一闪,原地消失。 碧桃侧头对着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的寒商说:“我知道你行事有规划、有规则,有尺度。” “但是你也知道,这只是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因利而聚,自然也以利驱策最佳。” “你不必过于精打细算,不要吝啬仙珠和法器的发放。” “我要他们是充数撑阵仗的,我不打算创建什么谪仙帝国。这些法器最终分到谁的手中,能不能发挥出最大的能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拿着法器不会对准自己人。” 寒商神情微动。 他受碧桃的器重,太想管理好这个队伍。 但他没想过碧桃根本没打算用这些人战斗的事情。 事实上大多团队作战,多为对阵,对阵的时候,有几个听话的按照碧桃和明光的指挥站位就够了。 还真的开了结界,让这些仙位出去用法器拼杀? 那得乱成什么样子。 碧桃拍寒商肩膀,小声道:“说到底,只有最开始跟着我们的那些,和我们一起落难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们才有情分存在。” “你执掌库房,偶尔徇私给兄弟们留些好东西,我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碧桃说着,还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着寒商笑。 寒商嘴角克制不住地微微勾了下,眼中固执之色悄悄散了。 “去吧,我连着熬了好几天了,还得你看顾队伍。辛苦。” “不辛苦,这些事本就该我处理,是我无能,还要深夜劳动仙子。” “你再这么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我以后可就不跟你说心里话了。” 寒商抿唇,终于轻笑了一下。 神清骨秀,潇潇如月。 寒商重新对着碧桃拱手:“仙子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碧桃点头转身离开。 解决好事情,碧桃带着太极朝着后院走。 边走边说:“其实哥哥跟你说的那些话很多都是真的,你回到了太清境,定然是众矢之的。” “上清境的真君们看顾的为妖魔异兽之界,环境相对来说松弛一些。你的这手刀术,或许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奇能。” “上清境的真君们多重幻术,你能出手截断仙位督脉,稍加研习,自然也能轻易截断妖邪主脉,若是出头,确实能在那里得一席之地。” “不如竞赛结束之后,我和哥哥商量一下,让你……” “仙姑!” 太极本来在高高兴兴听着碧桃夸奖他。 听到了碧桃仙姑要把他介绍去上清境,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仙姑我不去!” “仙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碧桃似有预料,赶紧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把他给拽起来。 “不要老是跪来跪去,你是我的侍者,又不是我的奴隶。” “我宁愿做仙姑的奴隶,也不去上清境!”太积急得眼睛又开始转。 碧桃无奈笑了笑,拍他脑袋,说道:“好吧,其实我也舍不得。” “你此番下界,真的帮了我大忙……”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太极被碧桃安抚好了,又被夸了,这才喜滋滋地回去睡觉了。 而碧桃没马上回屋,在空地上静静站了片刻,暗中跟随的东君很快现身。 他看着碧桃神色复杂,片刻后真心实意道:“碧桃玄仙把控人心之术登峰造极,实在令人钦佩。” 碧桃等的就是东君。 忽略东君的语气和话中带刺。 笑着说:“哥哥谬赞。” “谁在赞你?” “我不管你对着这些人怎么玩弄心术,但我弟弟明光为你受因果反噬,你给那么多不相干的人都续接了仙脉,为何只奴役他,不肯给他续一副仙脉?” 碧桃才要开口。 东君又打断碧桃:“你别跟我说没有合适的,你将那耀日给杀了,我已经看到小瞎子把耀日的金灵仙脉完整地剥离出来了。” “那金灵还算资质不错,给我弟弟正合适。” 碧桃等了片刻,见东君没再说话,这才开口:“哥哥,不合适的。” “那接续的仙脉暂时未曾有什么反噬之相,谁又知道最后会怎样?我会让太极留存那副金灵仙脉,待再观察一些时日,再行打算。” 这听着确实像是为明光好,甚至碧桃可以说之前换了仙脉的那些人,都是在为了明光探路。 但东君没有那么好骗。 “你这套话术能骗得了我的弟弟,却骗不了我。” “那小瞎子动刀子的时候,我都看着,确实顺应经脉五行,刀术毫厘不伤原本的经脉。” “且那些续接了经脉的仙位,我也已经一个个地探查过了,仙脉运行流畅,丝毫未有阻滞。” “异灵转接都没有排斥,相同灵属,例如那个寄春君,异化灵属都能催动变幻,分明没有任何问题。” 东君逼视碧桃:“你弄了这么多并不臣服于你,随时反叛的仙位在身侧,何其危险?我弟弟遭因果反噬,毫无自保之力,出了落凡城,人人随手可杀!” “你明知道,被反噬仙位杀之甚至无须顾及因果,你不为他续接仙脉让他恢复灵气,保障自身安危,究竟是何居心?” 东君一连串抛出一大堆问题,处处都在为明光打算。 碧桃见他真心关切明光,不急不恼。 解释道:“哥哥放心,我会贴身保护他。寸步不离。” “你能保护他什么?你还不是靠我保护。” 东君心急失言:“那天的那一箭,要不是我拦着,你不是也后背空门大开?” “这一路上你根本无法预知会遇到怎样的危险,总不能让我弟弟这样下去。” “那小瞎……太极只听你的。我承认你善掌控人心。” “但你若不让他尽快为我弟弟续接仙脉,我只能怀疑,你为了竞赛,根本不想让他恢复。” 东君看着碧桃,想到她过往利用明光的行径,不吝揣测她目的之恶:“或者说……你利用他对你的情爱,还想趁机要他跌落境界,无法与你争夺九天高位。” 碧桃站在空地上,他们说话的这地方,前无墙壁,后无所依。 东君掷地有声的诘问,仿佛将碧桃最真实的想法逼出体外,令她内心之阴暗恶劣,无所遁形。 她没有马上出声反驳。 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眼角抽动了两下,泄露了其主人此刻的不平静。 “怎么,被我说中了吗?无可辩驳了吗?” 东君看着碧桃,实际上不愿意承认她竟是真的抱着这种想法,那样他弟弟这么喜爱她,也未免太可悲了。 碧桃脑子里面有不下十几种方法可以把东君的诘问反驳回去。 但她站在那里,静静地,沉默地,一个字也没开口。 最后只轻笑了一声,紧绷的神情顷刻间变得散漫,不屑,乃至恶劣。 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鬓角。 轻声得像是怕吵醒沉睡的哪个人。 说道:“哥哥啊……你可真是个好哥哥呢。” “但是竞赛场上没有第二。五阴炽盛的劫难,我利用一下明光的情爱不过分吧?我又没有要他杀人。” “再者说了,我想赢有什么错?” “我又没有违反竞赛的规则,我敬你是明光的哥哥,才叫你一声哥哥。” 碧桃嗤笑:“你又是哪里来的裁判,还管起了我如何竞赛来了?” 东君表情急遽变化,最终停留在了咬牙切齿,声音一字一句搓出齿缝一般:“你、承、认、了!” 第153章 因为寂寞 “承认了。”碧桃点头。 她看着东君说, “你如此步步紧逼,如今迫我说出了实情。” “你待如何?” “你又能如何呢?” 碧桃问他:“是打算告诉明光吗?” “你可以试一试。” “试一试他究竟是信我这个陪伴他良久, 追逐他长大的爱侣的话,还是信你这个在此界之前,素未谋面的亲哥哥的话。” “说来你也实在是可笑。” 碧桃借此机会,尽情发言,直抒胸臆,替明光道出他永远不会说的委屈。 “你逃避责任,跑到了上清境去潇洒做真君。一个为了填补你的位置, 为了堵住你捅出来的篓子而生下来的弟弟,你根本不屑见他,不屑与他相识, 更不关心他究竟如何承接你舍弃的一切。” “你怕是听到他天资不如你, 会觉得开心吧,万一他将九天的事情搞砸了, 你还会窃喜, 窃喜你的父母再也生不出像你这么天资绝伦的孩子才对。怎么一见面就突然亲情爆发了呢?” “是因为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吗?” 东君双眼透出血色, 惊愕与怒火交织在其中,因为碧桃确实猜对了一部分他曾经有过的想法。 碧桃微微歪着头看东君:“你是不是还觉得明光是万界天道和青冥帝君按照你的样子, 用什么上古术法复刻出来的傀儡?” “你对这样一个因你而存在的可悲之“物”感到愧疚,所以才会对他的事情格外上心?” “你不要胡言乱语!” 东君终于忍无可忍地对着碧桃咆哮, 上前几步, 走到她的面前, 逼视着她:“他与我血脉相连,我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倒是你这个野生野长的野种,才确实不知道何为至亲吧。” 碧桃微微仰头看着他,轻笑一声说:“好刻毒的一张嘴。” “你说我是个‘野种’, 倒也不算说错。但是按照你这种说法,天地万物凝灵之仙,皆为野种。那么上古孕生在天地的神明,岂不是也在其列?” 碧桃“啪啪啪”,对着东君拍了三下巴掌:“你可以啊,不愧是九天数百年来资质最好的古仙一族,骂起你自己的老祖宗来眼睛都不眨。” 东君额角和脖颈的青筋暴起,他实在是被碧桃给气昏了头。 碧桃这种说法虽然是狡辩,但追根溯源确实如此。 古仙一族,传承的就是上古孕生于天地的众神之力,若是凝灵于九天的野仙是野种,那那些上古诸神也是。 东君胸膛急速起伏,阵阵热浪朝着碧桃扑面而来。 暗中跟随的上源神真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出来为自己的徒儿“擦屁股”。 他一时间满心沧桑感慨,他这擦屁股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当时真的是他侥幸拐走了万界天道的儿子,而不是万界天道给他设了个局,把自己管不了的孩子送他那里寄养吗? 上源神真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这些年东君烧的是上清境的宫殿,伤的是上清境的真君,就连杀的都是上清境万界的妖魔鬼怪。 而受罪的是谁?是他! 是他啊! 上源神真打算一旦东君冲破禁制,自己就立刻带他回上清境。 万界天道给他们派的活儿,他们还不干了呢! 这碧桃小仙,确实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她一个人,一张嘴,就能把“天”给捅漏了。 碧桃却在上源神真现身之前,对东君道:“哥哥,你控制一下吧,我知道你金乌一族力量强横如同九天烈阳,可别一不小心冲破了落凡城的禁制,再把这一城的百姓给烧了。” “到那时候你确实能把我这野种也一起给烤了,可是你伤及苍生,就要伏罪认死,明光只是个复刻你的傀儡,说不定都不能生育,统御九天高高在上的金乌一族岂不是要在你这里绝种断代了吗?” 两个人的距离只有半步,相互凝视彼此,眼中尽是恨不得将对方撕碎的恨意。 东君气急之后,竟然离奇地冷静了下来。 热度消解,碧桃勾起嘴唇,邪肆一笑,把东君平素的模样,学了个七八成。 东君大概是从来没有在这样的角度看到过“自己”。 东君活生生被碧桃气笑了。 但他是被派下来保护碧桃的,又不能对碧桃动手。 “你这个……” 东君气到甚至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骂碧桃才好。 他转身欲走,目的地却是明光所在的房间。 碧桃快走几步,在门口拦住了他。 “急着去和明光告状吗?” “你先别着急啊哥哥。” “你难道不好奇吗?” 碧桃说:“不好奇为何前两场竞赛,我那么对明光,他还是爱我爱到失去理智,乃至在这一场竞赛五阴炽盛无法自控,不惜为我杀人吗?” 东君果然顿住。 他眸光锐利地盯着碧桃,心中百转,连碧桃有什么不为人知,却能够操控人心的天赋技能都想到了。 碧桃却问他:“你知道什么叫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 “明光刚刚自万界天道的母体诞生之时,落地便长成了五六岁的小娃娃。” “他天资不行,学东西较慢。毕竟有你这个天赋绝伦的哥哥在前,万界天道和他说得最多的也是,‘你不如你哥哥,就该勤谨’。” “玄晖殿之中,整个九天那么多的人盯着他这崭新的‘下一任帝君’,他怎么敢在人前表现出愚笨?” “他只好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日夜不休勤学苦练。” “距离玄晖殿最近,最杳无人至的地方,就是钧天度朔山的大桃木下。” “你应该知道吧我便是大桃木凝灵,我化为灵体的瞬间,就是落在他的肩头之上。” “那时候我甚至是个清气浊气共体的秽物,落在他肩膀上的那一瞬间,就是想要吞了他。” “只可惜我是木灵,他为金灵,金克木,我吃不下也消解不了他,如若不然,说不定你现在的弟弟是我。” 东君:“……” 碧桃继续说:“你猜猜明光为什么被我啃了仙灵,还发现我是个秽物,也没有杀了我?” 东君自然猜不出,也不屑猜。 碧桃说:“因为寂寞啊哥哥。” “一个从娘胎里就知道自己是为了他人而诞生的人,一个从生下来,无人陪伴无人在意无人过问的灵魂。” “一个才刚刚睁开眼,还没等看清这个世界。肩膀上就压满了万界公文的‘未来帝君’,他太寂寞了。” “寂寞到就算是个污浊的不该存在在天界的秽物,只要能跟他有所互动,他就舍不得催动灵气杀死。” “五年的时间,是我陪着他一点一点从不通万界语言,到能够自如处理万界公文。” “是我陪着他日夜不休地练习法诀掌印,陪他吃喝睡觉。” “他将我藏在身上,进出玄晖殿,他与我这个小秽物,分享他的一切。” “因为只有我能够‘看’到他。” “你只看到我在第一场竞赛和第二场竞赛对他何其恶劣,踩着他登上高位。”碧桃笑得傲然,更胜东君素日的情态。 “你有没有想过他是自愿的呢?” “当时万界天道发现我,以雷光劈我,却正好助我清除浊气,化身为仙。又怕我与明光相认,封印他的记忆。才会让我们之间蹉跎了百年之久。” 碧桃说:“否则我们俩现在孩子都已经有了二百四十八个了。” 碧桃看着东君说:“所以别太骄傲了哥哥。也别太自以为是。” “明光就算是个傀儡,也是属于我的傀儡。” “他降生人世间,所有的情感来源是我,所有情感的出口也是我。” “你时隔数百年和他见了一面,想起自己是他的哥哥开始为他筹谋打算,你有没有问过他需要吗?” 碧桃向旁边转移了几步,让开门口的位置。 对东君说:“现在你可以去告状了。我发誓我说过的话,一定不会否认。” 东君一脸荒谬,几度启唇,却嘴唇发颤,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但他却没有再朝着门口的方向迈一步。 他若是没听到碧桃和明光小时候相识,还有几分唤醒明光,让他认清事实的把握。 如果她说的那些属实…… 东君曾经也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作寂寞。 他降生之后,所展露的优秀和聪慧,虽然令父母乃至整个九天诸仙都很满意。 但母亲游走万界,经年不回家,父亲坐镇星晷,几乎不理会他。 他有很多的“玩伴”,那都是古仙一族精挑细选出来的他未来的侍者。 对招不敢赢他,他们找他从来都不是“玩”的,是代表着无数双眼睛,监视他。 可他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却没人“看到”他。 不是身为未来帝君的他,是他的本身。 没有人在乎他的喜怒哀乐,没有人在乎他的冷暖和痛苦。他们只在乎他能不能好好地统御九天,够不够资格成为未来的帝君。 他们给了他一个无形的“鸟笼”,连他羽毛生长的方向都规划好,并且要让他自愿走入其中。 后来父亲总算是和他说了一次话,东君欣喜若狂。 但是真的让东君决定去上清境的原因,并非青冥帝君给他讲的上清境真君斩妖除魔意气风发的故事。 而是那时候来太清境的上源神真,“看到”了他。 他认真蹲下,听他说话。 直视他的眼睛,窥见他心口不一的郁闷。 戳穿他因为和古仙族的那些比他大一些的侍者对招之后,受的伤在华美的法袍下悄无声息地溃烂着。 上源神真陪他玩了一个下午。 是真的“玩”。 没有满口的责任和归束,只有温和温柔,让那时候的东君觉得,只要跟上源神真在一起,他就能一直被“看”到。 做他想做的所有事。 所以他毅然决然拜上源神真为师,第二日便长大跟他离开了太清境。 东君看着碧桃嘴上说着让明光选择,实则眼中却无半点慌张。 东君生平第一次以己度人…… 他同师尊不牵涉男女情爱,都依然是无可分割的至亲。 若师尊遇难,他会以死相换,若师尊爬上上清境高位,他当然要耍赖撒泼,用尽手段踩着他拽着他,和他站到一起。 东君在碧桃的凝视之下,金瞳收缩,又快速退了两步。 转身移形换步,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满心地“为弟弟好”,在他们过往的牵绊之下,溃不成军。 东君依旧觉得明光和碧桃是孽缘。 这孽缘会走向何处,尚未可知。 但他们之间牵绊如此之深,凭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将他们分离? 第154章 我只有你 东君被气跑了之后, 碧桃回到了房间,就看到明光还在安稳地睡着。 她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剥干净, 径直钻入被子,爬到明光胸膛之上。 两只手同时伸出食指和拇指,直接撑开了他的眼皮:“你还装!” “东君的天赋技能是移形换步,先我一步从库房门口离开,专门跑来把你叫醒,不就是要让你听到他揭露我的真面目?” 碧桃桀桀低笑,就贴在明光的耳边:“现在我的真面目已经暴露了, 怎么样,怕不怕?” 碧桃说着,又把手缩进被子里挠明光的痒痒肉。 “受死吧!”碧桃边挠他边配音, “咯咯咯叽叽叽!” 明光坚强地撑了片刻, 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睁开金灿灿的眼睛,把碧桃的手从被子里捉出来, 送到唇边亲吻。 定定地看着她片刻, 而后说道:“小桃枝……你其实不必如此为我辩解什么。” “我不喜欢你用这样自污的方式, 替我去博求怜爱。” 明光皱眉:“我更不喜欢银汉罟上的那些仙位听了这些,不解其中因由, 就对你讨伐贬损。” 碧桃完全不在意地一笑:“那你可就想错了,如今的我可不是当初的我, 我现在的拥护者不会比你少太多。我和你打个赌, 归天之后我们一起追溯银汉罟, 银汉罟上,一定是为我说话的人更多。” 这世上永远强者为尊,碧桃就算真的把明光算计死在这个星界,她归天后得证太仙位, 只会声名鹊起,一步登天。 碧桃说:“而且这算什么自污?这就是事实啊。” “我利用你是真,和你之间的青梅竹马的情谊也是真,我哪句话是假的?”就算有些地方有添油加醋,但碧桃说得确实是真的。 “嗯……可能我说万界天道不封存你的记忆,我们两个人已经有了二百四十八个孩子那里不太切实际。” 碧桃掰着手指算:“就算我们在你一长大就好上开始生孩子,现在重合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二百三十七年,确实生不出二百四十八个孩子……” 明光表情难以形容,二百四十八个孩子简直是他不堪回首的一段“黑暗的过往”。 但是碧桃揶揄起他不遗余力:“也不对,我们也能,你想啊,仙姬们生一个孩子需要九十年孕育期,但如果我们去凡间行走,处理公职的时候生就行了。” “忽略天界和下界的时间差,我们一年生一个,再生几对双胞胎就可以了。” 明光微微仰起头,朝着枕头上面撞了撞。 他因为这种说法,短时间去世了一下。 同时伸手,把碧桃的嘴给捂上了。 碧桃却扒开,瞪着眼睛想到什么一样继续道:“啊!你跟你哥哥……或许是一对双胞胎呢?!” 明光:“……” “哪有双胞胎之间相差数百岁的?” 明光摸着碧桃的脸蛋,抚过她的下巴,又一次把她掐成了鸡嘴,从枕头上面抬起头严肃地盯着碧桃说:“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不希望你以后再自我污蔑,我并不可怜。” 明光说:“我从小到大既然享受了身为未来仙帝的培养和优待,承担起责任本就是理所当然。” “我没觉得有什么委屈……至于母亲和父亲,诚然他们为父母不够温和慈爱。但那也只是性格使然。” “我母亲为万界天道公正严明,我父亲为仙帝镇守星晷,守护万界苍生安宁。他们都是万众敬仰的仙长。” “为仙者,大爱远比小爱更重要。” “放匹!”碧桃含糊不清骂了一句。 掰开明光的手,用手指直接揪住了明光的嘴唇。 一副要跟他辩法的架势:“咱们先不论为仙者,应该重大爱还是小爱。” “仙位当大爱苍生,你是不是苍生之一?你是苍生之一,他们就应该爱你,更何况他们还给了你生命,又赋予了你无从选择的职责。” “你父母再怎么有苦衷,也确实于你情感之上有所亏欠,甚至对你哥哥也未见得多么宽慈。要不然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故事就跟人跑呢?” “这些日子虽然不见上源神真踪迹,但我总能感觉他就在身边,他是真心疼爱东君,东君才能养成如今的性格。冲动易怒,做事不顾后果,若不是天生坏种,便是被惯坏的小孩子的标准特质。因为永远有人在他们身后为他们闯的祸负责任。” “也就你傻,还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漠视是没有伤口的残忍暴力。但你总要说出来他们才能知道你委屈啊。” 明光胸膛缓慢起伏,一双眼睛注视着碧桃,说道:“可我有你啊。” “你说的,我的情感来源与情感出口都是你。” 碧桃闻言笑了,扬眉道:“但你听话也不要只听一半,你也要明白我没有说出来的那一半。” “你同样是我所有情感的来源,也是我所有情感的出口。” “毕竟我只是一个‘野种’,连所谓的父母亲人都没有呢,我只有你。” 明光紧紧地抱住了碧桃,一阵阵的悸动反映在他的一切感官之上,五阴炽盛,烧得他五脏皆焚,理智全无。 他被子里勾住碧桃腰身,抱着她转身,将头埋入她的颈项,发丝与她的长发结发一般纠缠。 他恍然自己沉入熔岩,淹没与丰沛热烈的情爱之中。 世间日落月升,阴阳两极,昼夜交替,正如此刻的他们。 自然而然,天作之合,仿佛从出生起就是为了彼此而存在。 碧桃拥着明光,与他调换位置,亲吻他的下颌,断断续续地问:“那我说你是我的……傀儡,你也愿意……吗?” 明光闻言痴迷的眉目有刹那间的清明。 他居高临下,腰身犹如狩猎的豹子,冲击捕猎之时的姿态简直能撕裂一切般悍猛无敌。 他压眼的长眉挑了挑,飞入凌乱的鬓发。 隐忍压抑下低磁的嗓音,哼笑起来令人骨酥肉融,面上难得有桀骜恣肆之情显露,毕竟他现在,也是有人溺爱无度的“孩童”。 他对碧桃说:“小桃枝,你要我做傀儡,那你也要是我的傀儡才行。” 这一晚上终究是没能好好地睡成。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的灵舟集合在落凡城之外,遮天蔽日的灵舟悬于半空,气势凛然。 灵舟之上阵法流动,灵光冲天,旌旗摇曳,风云变色。 碧桃一声令下,灵舟群起流光激射,舟身阵法符纹犹如飞鹤羽翅,振空冲天。 主灵舟之上,碧桃站在舟头,看了一会儿队伍云海翻浪。 等到众人激动的劲儿过去,不再下意识朝着她这边看的时候,碧桃就打了个哈欠瘫软在甲板上。 不远处,明光挽着宽大的法袍,生了灵火,在给碧桃烤猪蹄。 占魁看着明光低垂着温润无度的眉眼,心想明光现在都这么温柔贤惠了吗? 而碧桃身边,和她一样瘫软的占魁,滚到碧桃的旁边,两个人没说话,近距离对视着。 看上去都要亲一起了。 实则是有些话当着银汉罟并不好说。 她们在用眼神意会交流。 碧桃微微眯眼——传承发现问题了吗? 占魁眼珠子叽里咕噜转——没有啊,我已经自我检查了好多次了。 碧桃眉头皱起来——没有问题你最近来找我,怎么我一说没空你就走了? 按照占魁的性格,她可从来不管碧桃有没有空。 占魁闻言眨了眨眼睛。 这次她没用眼睛,毕竟眼睛也交流不了太复杂的信息。 占魁凑近碧桃,贴着她耳边,说:“桃桃,我可能有了像玄甲一样惊天动地的爱情了!” 碧桃:“嗯?” “广寒最近很黏人。”占魁说,“还管我。” “不允许我看别的男人,每天严防死守,夜里也非要折腾得我没了力气才肯停下,说什么这样我吃饱了,没有力气下床,就不会再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 碧桃:……这话怎么听着莫名有点耳熟? 占魁继续说:“昨天晚上你不是派他掐算方位,排舟布阵吗?” “他天亮前明明都可以不用回来了,还非要赶回来接我,把我嘴唇都啃肿了,说一夜不见,就想我想得心肝儿疼……” “好烦。” 她嘴里说着“好烦”,实则美的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 碧桃未曾想她猝不及防,被占魁炫耀了一脸。 原来不是占魁态度异常,顾忌起了碧桃有没有空。 而是占魁本身没有空。 她每天都忙着和广寒黏在一起,根本没工夫搭理碧桃。 广寒和占魁两个人本身就是两个骚东西,如今真的处出了些感情,碧桃都无法想象这两人之间能骚到什么地步。 果然占魁很快趴着碧桃耳边说:“他还答应我,等到归天,愿意和我的原形试一试呢。” 占魁瘫成大字,在甲板上铺着的竹席上面扭,说道:“居然连这种事情都会答应,我早就跟你说了吧他爱我爱的要死。” 碧桃:“……”原形吗? 明光……明光的好像不行哎。 金乌的原形,她还没开始搞,她就被炙烤得化为焦炭了吧? 半化形呢? 话说鸟族的那什么,形态很多种,其中最离谱的是螺旋的。 小姐妹在一起说话,实在容易没有底线,占魁一句“原形”,碧桃一下子思想就飞到了九天之外。 占魁正要再说点广寒多么黏人,多么霸道爱吃醋的事情,突然头顶上笼罩下来一片阴影。 她睁开眼一看,带着黏腻笑容的表情一僵。 明光逆着天光,居高临下看她这副没型没款四肢大开的样子,眉心微蹙。 明光虽然不干预小桃枝和占魁来往,但不喜她做这浪荡松散之态,把小桃枝都带偏了。 占魁被明光看得浑身一凛,心想刚才觉得他温柔一定是天大的错觉! 明光分明有天颜绝色,却实在霜魂雪魄,令人望之如坠寒潭,对战的时候往那里一杵,仅凭容颜可慑退敌军三百里! 占魁原地滚了两周半,蹲坐起来,而后起身就走,边走边说:“那什么,桃子我去尿个尿哈……” “哎?”碧桃躺在地上,扭头看去。 明光却已经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了。 “猪蹄好了,来吃吧。” “今天是冰梅子酒,不烈,但是很爽口。” 碧桃起身,看着明光,眯缝着眼睛,小声凑到他耳边问:“你原形能和人交媾吗?” 明光拉着她正迈步走着,闻言脚底拌蒜,踉跄了一下,连续迈了两大步才稳住,差点跪到甲板上! 第155章 四千余年 灵舟离开落凡城两天以来, 他们在路上碰到过数次其他谪仙组织的灵舟和队伍。 但是诚如碧桃预料,那些人在看到他们庞大的阵仗和规模之后, 不仅生怕和他们起冲突被“吞没”绕着他们走,甚至害怕他们偷袭,会主动送上一些“贡品”。 贡品大多是法器和仙珠,数量不多,但足以填补上他们这一路的损耗。 七月二十九,他们在一处距离九霄宫只剩下一天路程的小镇子旁的山林之中落脚,不打算再继续前行。 如今距离飞升大典只剩下最后的三天, 九霄宫那边先行入住的谪仙组织一定非常多。 碧桃他们才杀了曜日这个和九霄宫常年合作的仙主,现如今和九霄宫那边还未正式接触,送去探寻那个徐星神态度的书信, 也还没有收到回信, 不宜贸然出现在九霄宫的地界。 碧桃令众人落地扎营,先在此地休整, 派人打听一下九霄宫那边的谪仙组织和势力, 再在八月初二飞升大典的当天, 去往九霄宫,正式以新任谪仙盟盟主的身份露面。 手下们在山中扎营, 碧桃等人到村镇里面,分头采买吃用。 街道上尽是一些年轻人。 这一路走来他们路过的城镇无数, 到如今碧桃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星界的凡人, 除了落凡城之外寿数都只有四十上下。 过了四十都算是长寿。 在战乱年间,星晷错乱的星界,妖魔横行的星界,这样的凡人寿数倒也不算突兀。 可此间星界除了他们这些谪仙是“异端”之外, 人间连个随处游荡的恶鬼都没有。 他们一路上经历过的所有城镇,俱是穰穰满家,百姓安居乐业,草木茂盛,到处欣欣向荣。 碧桃和她带着的人,买好了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路上正带着自己孩子行走的女子,突然倒地。 那小孩子的哭声,短暂地打破了整片街道的祥和宁静。 “吕家嫂子!”有路人朝着那个女子围拢过去,有些摊贩也暂时停止售卖物品,凑过去查看状况。 碧桃他们脚步未曾停顿,她以为这个女子会被送往城镇之中的医药堂。 但是很快,这些人纷纷散开。 只剩下一个壮实的汉子,扛起女子,习以为常对在身边哇哇大哭的孩童说:“别哭了,你娘不是病了,她只是要死了。” “快跑去告诉你爹,让他赶紧去张良的铺子里面,订一套寿衣和棺材去。” 壮汉扛着好好在路上走着突然奄奄一息的女子,朝着身上掂了掂,抹了一把自己头上的汗水说:“天儿热,得早点下葬要不然人就臭了……” 一众摊主各回各位,没有一人神情露出什么悲伤和唏嘘的样子。 到了年岁后死亡,对这些人来说似乎是比生病还要习以为常的事情。 碧桃站定在街角,看着那个女子被扛着走了几步,手里抓着给孩子买的麦芽糖,顺着那汉子的后背衣服上面翻滚了两圈,掉在了地上。 而她垂落的手指之上没有任何的皱纹,她的生命却已经要戛然而止。 先前她拿着这麦芽糖逗自己的小孩,只给他舔了两口。 现如今那还完整的,缠在一根木棍上的麦芽糖,滚落在地,沾满了泥土。 像女子一样,明明还完好着,却只能归于尘土。 碧桃这些天看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如今见了,还是难免心中难受。 那哭着跑去找爹爹给娘亲定寿衣的小孩子,看上去也就和当初的太极差不多大…… 没了娘亲,谁来疼他? 他娘亲这么年轻就要死了,他爹爹肯定也活不了几年了。 这么小的孩童,就算这城镇民风淳朴,个个良善,他又如何在这茫茫的人间孑然独行? 碧桃朝着那个女子的方向迈了一步。 身边跟随着她的人,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仙主,该回去了。”寄春君的声音温平,却也带着属于她的异化水灵的漠然冰冷。 她看着碧桃说:“一路上我们的丹药快要给凡人分完了,总要留一些,待我们自己人受伤所用。” “这些凡人尽皆短命,本就是此界寻常,数千年来都是如此。仙主,你再怎么心善,难道还能救得了所有人吗?” 碧桃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管了。 但她听了寄春君这样说,惊讶回头看她:“你是说……这星界之中的生民短寿,是从几千年前就开始了?” 碧桃下界之后,根据遇到的这些谪仙们的自述,他们谈及的过往,推测出此间星界,原本同天界的时间流动的速度是相同的。 也就是说,天界一天,这里也是一天。 这倒也寻常,万界时间流动的速度都是不同的,上清境那一边,还有一些星界比天界时间更快。 护法天师寒商已经是被判罚下来很早的一个,却也只在此界生活数百年。 据他说,九霄宫也是近几百年才盖起来的。 天界选定此间星界为竞赛场之后,为缩短竞赛时间,尽早选出各部将领,统御九天。竞赛的群仙下界后,星汉轮转阴阳晷,会将此间星界的时间流动速度,调整为天上一天人间十年。 碧桃关于此界的推测和猜想,尚且有很多地方想不通。 但是所有的时限,都指向几百年前,几百年前此界的谪仙才开始被“出了问题”的星汉轮转阴阳晷,不断投入罪仙。 要知道九天仙位数十万,这还不算值宿的星宿神,判罚的仙位不知凡几,数百年间累积出这星界的谪仙之境,倒也合情合理。 而谪仙多了,建立了阻隔大阵,大阵掠夺凡人的生机,导致凡人短寿,这才合情合理。 但寄春君竟然说此间星界从数千年前就是如此? 碧桃一问,寄春君也愣了一下。 她曾经要求碧桃不要询问她的过往,一部分是因为她不愿意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寄春君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过往。 她好像忘了很多的事情,但是却一直生活在人间。 她也曾遭遇戕害,辗转多地,但一直都不老不死。 她在人间的红尘里面打滚了数千年,到如今躯壳依旧年轻貌美,心却已经苍老如桑田沧海,再难掀起什么壮阔的波澜。 她跟着碧桃,只因为想要找回力量,试图找回自己的记忆。 一个没有过往,没有来处的人,就像行尸走肉。 寄春君的仙脉续接非常成功,力量回归之后,她也只显露出了一两分,在此界已经是无所匹敌的存在。 但是她并没有找回自己的记忆。 她自身的强大,带给她的疑惑更甚。 可她即便是什么都不记得,却也记得自己在人间辗转了多少年。 默默地,孤独地,固守过多少岁月。 她本是半个字都不肯对任何人提及自身,但是这一路上,她看着这个碧桃小仙统御这么多仙位,用利益让他们捆绑在一起,却不为掠夺戕害旁人,只为了自保。 看她心有乾坤筹算,却依旧怜惜路过城镇之中野草一般无人问津的百姓。 她甚至一度将队伍里面的丹药分发殆尽,却也只给这些百姓们续接了几年寿命罢了。 落入此界的谪仙,寄春君见过了太多,大多汲汲营营,苟延残喘。 更多连口头上的仁义道德都抛弃,彻底变为此间的蠹虫,但是没有一个能够在自身已经站在“权势巅峰”,能随意掌控他人生死之时,还保有这一份“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襟怀。 碧桃看着寄春君,又问了一句:“你真的已经在此间几千年了吗?” 寄春君望入碧桃美丽多情的桃花眼,最终点了点头。 “是。” “我有很多事情记不得了。但是我沦落此界,已经整整四千余年。” 她见了这人间兴旺衰败,王朝更迭,山河流转,凡人比蝼蚁还短命,却始终是困囿其中的一个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的庸人而已。 碧桃得到了确认,内心的震惊犹如山海倾覆的咆哮,欲要破体而出—— 四千多年前……那这寄春君,一定是个天界的上古仙位。 如果此间的一切是从四千年前就开始的,那么碧桃之前对此界所有的推算,就全都被推翻了。 没有谁会为了杀一个野仙灵,提前布置四千年。 但是碧桃并没有再往下问什么,寄春君的话有几分真实,还是她也是被派来迷惑碧桃的,都有待确认。 碧桃为了掩饰瞳仁之中的震颤和震惊,飞速低下头,假装看向她不远处卖货的摊位。 寄春君也扭开了头,分明已经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正巧这时,寄春君扭头看向的方向,是他们自己人买东西过来。 有人高声和寄春君打了个呼哨,算作结束采买的暗号。 碧桃在短时间内,压抑住心中的山崩海啸,循声看过去。 明光一只手中提着好几个酒坛子,另一只手中提着油纸包着的卤味,手臂几乎抻平,显然是嫌弃得很。 他望向碧桃,隔着一条街,勾唇笑了。 经年故作肃穆,堆压冰雪的眉目,此刻融化在这人间的十里长街万丈烟火之中,他雪色的仙袍,翩跹而起,勾着他墨色的长发一起被风扬起来——飘逸的仙袍其下,腰上挂着的却不是乘风破云的宝剑,是好几包各色口味的糕点。 保护明光的人,是护法天师精挑细选的,此刻都远远跟着,个个神情惬意自在。 明光身后不远处,占魁和广寒手牵着手,分吃着同一个缠在木棍上的麦芽糖。 喜爱一个人的眼神是无法掩藏的,广寒和占魁对视的时候,眼中的蜜意柔情,比他手指捏着的糖还要甜美。 占魁和他两人尽皆喜好“颜色”,俱是一身鲜红的长袍,宛如两朵并蒂相生的牡丹,惹人注视欣赏。 周遭的摊贩嘈杂叫卖,头顶的阳光温热明亮,一切都像是被描了一层金边儿,温暖无度。 这简直是一副碧桃观之,能渴慕一生的完美画作。 可是碧桃在这无尽美好的一幅画面之中,感觉到了一种令她毛骨悚然的心惊胆寒。 155-160 第156章 炉鼎 整个晚上碧桃都心不在焉。 她脸上笑着, 甚至同占魁打闹着,但是她的思绪却在不断地顺着寄春君说的那句“但是我沦落此界, 已经整整四千余年”而翻滚着。 碧桃不断地在推算着这句话的可信度。 如果这是谎言的话,那这会是一个极好推翻的谎言。 只要有一个年岁超过千年以上的谪仙,说出此间星界的生民在从前不会短寿,寄春君的谎言就不攻自破。 但问题是碧桃手下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提起自己判罚下界超过七百年以上。更没有人表现出和寄春君相熟。 那么寄春君口中的“四千年前”,就成了牢不可破的“未知”。 碧桃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寄春君。回忆着自从和她相识之后发生的一切,回忆她对所有事情的反应, 乃至她那异化的水灵属。 碧桃想到,寄春君才刚刚续接仙脉,灵气尚且不够通畅她就能把人冻成冰块。想到她这一路来作为主舟的“护盾”, 持守主舟阵法的水灵位, 却从不像其他同样持阵的修士,会因为灵气枯竭而露出筋疲力尽之态。 碧桃早就猜出她对自己的实力有所保留。 否则她当初正式入碧桃队伍的时候, 也不会平平淡淡地说出那一句“我会坚冰盾, 只要灵气不绝, 坚冰不破”的笃定之言。 那么她的真正实力究竟有多么厉害? 她又是哪个碧桃不知道的上古仙位,四千多年前, 因何被判罚到此界? 而假设寄春君说的是真的。古仙族就算有人会预知,知道四千年后, 要出现碧桃这样一个搅乱九天的野仙灵, 只需要在她凝灵之前, 把她击杀就行了。 她那时候甚至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秽物。 何须这样费尽心机提前四千年布置“竞赛场”? 碧桃自认自己在古仙一族之中,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脸面。 而且古仙一族若是真的看得起碧桃,早二百年前招揽她,她说不定就为了接近明光, 答应了。也不会因为屡次对她的错估,让她活生生爬到玄仙的位置之上再声势浩大地处置她。 那么这四千多年的阴谋,始于谁,又要终于谁? 他们要杀的究竟是谁? “那块骨头有那么好吃吗?”明光凑在碧桃的耳边问。 碧桃猛地侧头看他,脖子发出不堪急速扭转的“咔吧”声。 将明光身形容纳入眼的一瞬间,碧桃的瞳仁不受控制地遽然舒张到极致。 “吃得这么专心?”明光见碧桃一副被他吓到的样子忍俊不禁。 明光拿了一块帕子,给碧桃擦了擦油汪汪的嘴。 看着她手里的一块已经被啃秃的猪蹄骨头,微微挑了下眉,眼中笑意盎然。 碧桃低头看了一眼,照着上面的一块肉筋又啃了一口。 自如接话:“这头猪一定是会点子功夫的,肉筋贼劲道!” 明光对碧桃说:“还有那么多呢何必跟那一块较劲?又没有人跟你抢。” 碧桃笑着把手里的猪蹄扔了,拿了一块新的继续啃。 正待她准备再度发散思维,继续更大胆假设的时候,他们头顶的上空有大规模的灵舟掠过。 而后那一队规模绝不比他们小太多的灵舟队,竟也悬停在了山林之中,缓缓地下落——就在距离他们驻扎地的不远处。 碧桃率先起身,其余人也按照之前就训练好的,相互之间默契地配合,迅速进入备战状态。 这一路上本就风平浪静的有些诡异,碧桃猜想到她临时组建的庞大队伍可以起到威慑作用,能吓退一些无关紧要的贪婪队伍。 却再抵达这个城镇之前,因为这一路的过于顺利已经觉得不对了。 如今古仙一族终于要正面来了吗? 待那些灵舟落地,碧桃他们这边纷纷上了灵舟,开启防护阵法,众人也悄无声息列队,手持法器严阵以待。 不过随着这些灵舟上的人“欢快”地从灵舟上面下来,碧桃这边严阵以待的众人开始面面相觑。 对方的人数确实非常多,而且一哄而出。 但是……全部都是凡人。 那些凡人下了灵舟之后,对碧桃他们这边的阵仗习以为常的样子。 他们和白日集市上的镇民一样,并不害怕谪仙,他们显然都知道谪仙不敢动他们这些凡人。 有人开始扎要过夜的帐篷,还朝着碧桃他们这边的队伍借用挖坑敲木桩子的工具。 他们相互帮忙,有人支起火堆,有人组队去溪水边上取水。 像一群最普通不过的,结队出来野游的友人。 而随着灵舟上所有的凡人下来,眨眼之间,这一处荒野山林,就在这些人的喧闹和嬉笑之中,变成了生长着树木的“闹市”。 而这时候,了解完情况的护法天师寒商等人,走到碧桃的身边跟她报告。 “这些都是九霄宫的驻宫长老的灵舟,仙子你看,那旗子就是九霄宫的图腾。” 碧桃顺着寒商的手看去,只见夜色之中随着清风静静卷曲伸展的旗帜,上面金光熠熠,绘制着合抱在一起的弯月与太阳。 碧桃眉头突突跳动,侧头看向明光,明光对着碧桃微微点了点头。 碧桃就确定自己没认错。 这旗帜之上绘制的图腾,乃是日月同天共治——是东极青华大帝法袍的纹绣图样。 难道九霄宫的徐星神,是东极青华大帝的信徒? “碧桃仙子,那些凡人,是这一次去往驻宫长老青文长老的宫殿之中,修筑荷花池的。” “带队的已经过来了,要见见吗?” 碧桃点头。 很快一个眉目清隽的谪仙过来,身后远远跟着几个同伴,都留在了碧桃的灵舟下。 这个带队的谪仙,虽然不知道碧桃是什么人,却隔着老远就对碧桃躬身拱手见礼。 和碧桃隔着一段距离,一板一眼地交代:“我等为九霄宫驻宫长老青文长老宫中的人,此番去人间境,接一部分凡人修筑宫殿水池,还有顺带接回送往九霄宫的炉鼎。” “同仙人们的队伍共同借宿此地,凡人喧闹,还望诸位仙君莫要同凡人计较。” 他们的意思很明显,不欲与碧桃等人发生冲突。 但他虽然微微躬身低头,态度却也未见几分谦卑,显然这九霄宫的青文长老,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善茬。 对方若是真心畏惧碧桃等人的阵仗规模,绝不会选择和他们同一片山林休整队伍。 “炉鼎?”碧桃想到自己下界之后,第一次被人给抓住就是要送到徐星神的宫中去做炉鼎。 这些修筑宫殿的凡人她不管,但是若是这些人逼迫女子仙位进入九霄宫做那个徐星神的炉鼎,碧桃撞上了就不可能不管。 而且她正需要一个引人瞩目的机会强势出现在飞升大典。 “把那些炉鼎带过来,给我看看。”碧桃不客气地命令这个带队的谪仙。 这人以为过来碰个面就是走个过场,显然没想到碧桃竟然真敢招惹青文长老的灵舟队伍。 闻言立刻拒绝:“恐怕不行,炉鼎乃是要送往九霄宫,供徐星神择选,我等……” 碧桃微微扬了一下头,灵舟两侧沉默站立的队伍之中,一下子冲出来好几个人,将这个谪仙制住。 而后太极快步上前,一声不吭,一刀就捅进了这个俊俏谪仙的后背大穴,顷刻截断了他体内仙脉。 柳叶一样细窄,手指一样长的小刀,白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刀身上未曾沾染半点血迹。 速度之快,手法之利落,令人叹为观止,连他身边之前和他一起站着的谪仙,都下意识离他远了些。 等到众人将这谪仙松开,他看向碧桃不温不火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他在没有被掏挖仙珠的情况之下,竟然无法调用灵气了! 他倒也算是聪明,意识到这些人他无法抵抗,又发现仗着九霄宫的名气耀武扬威没有用,不再提任何自己的主子或者徐星神来压人。 况且若是将这趟差事给搞砸了,他也是小命难保,他飞速压抑住心中惊悸。 咬牙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回身冲着灵舟下吩咐自己的人,说道:“将仙君仙子们都带下来透透气吧。” 碧桃确实不太想起冲突,毕竟这里那么多凡人。 她见这个谪仙很识时务,迈步上前,手抚在他的后心之处,木灵催动,将他被截断的仙脉又接续上了。 灵气恢复,这个谪仙眼中的惊愕之情却更甚。 碧桃看他,随口编谎话,说:“我有个妹妹失踪了许久,她非常仰慕徐星神,我苦寻她无果,此番正准备去九霄宫,求助徐星神,询问星神是否知道她的下落。” 碧桃对着这个谪仙笑了笑,说:“若她刚巧胡闹混在炉鼎的队伍里,那我也会亲自去拜会徐星神。”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九霄宫的飞升大典,不会为难你的。” 这个带队的谪仙,闻言显然松了口气。 但他一定要赶紧把这队伍会的鬼祟手段,告诉长老,告诉徐星神! 掌控谪仙的方式,向来都是挖取仙珠。 这群人竟能在弹指之间,掠夺恢复谪仙灵脉!这还了得?! 这时候,那些“透气”的炉鼎也纷纷被人带过来了。 但是同碧桃预想的不同,他们大多是身段婀娜的男子。 并且他们面上并无任何遭受逼迫的惊惶抗拒神色,有一个扭着腰肢“款款地”走过来。 东张西望之余,和碧桃对上了视线,再看这么多人拱卫着碧桃,她显然是这个谪仙队伍的主子。 竟然临时改了“志向”,不打算去九霄宫伺候徐星神那个“老头子”,恐怕是想给碧桃做炉鼎,旁若无人,对着碧桃眨了两下眼睛,狠狠发了一波春情。 碧桃:“……” 碧桃身边的明光,正顺着碧桃的视线看去,把这男子的媚眼横波也接了个正着。 呼吸伴着面色陡然一沉,上前半步,挡住碧桃半身。 分明是黑夜,他往碧桃旁边一站,生生蔓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 那乱飞眼珠子的男子,对上明光的凌厉金眸,登时缩了下脖子。 占魁靠在广寒身边,脸蛋贴着广寒穿着红纱法袍的手臂,小声对广寒说:“你看吧,我就说明光靠那张脸就能退敌。” 而此刻被众人瞩目的碧桃,却不合时宜地走了神,死死盯着这群炉鼎之中,队伍最末尾的一个美人。 那美人轻纱半遮面,一头长发散落迤逦,随着夜风伴着轻纱袅袅鼓动。 女子一双娇美的眉目,夺人眼球,投望过来之时,风鬟雾鬓,如梦似幻。 碧桃快速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那女子的手臂。 愕然开口道:“冰镜?!” 第157章 弃仙场 碧桃让人把带队的几个人都制住, 而后拉着冰镜进入船舱说话。 “你是被迫的。”碧桃笃定道,“他们挖了你的仙珠?” 碧桃掐住冰镜的手腕, 以灵气毫无阻滞地探入,却发现冰镜的灵力运行虽然受此界的影响,能够调动的雷灵稀少,但她经脉运行不受阻滞,显然仙珠还在体内。 碧桃盯着冰镜的双眼,又问:“他们用什么方法胁迫你?” 冰镜个子比碧桃矮了一点,平素和她面对面的时候, 平视就好。 但是此刻,她却微微仰着头看碧桃,不是她的个子变小了, 而是她觉得, 碧桃在她的面前,是该受她朝拜仰慕的仙位。 冰镜回手, 调动体内的灵气在门上设下了阻隔的禁制, 防止有人窥听他们两个人说话。 而后摘下了面纱, 露出那张比遮起来还要娇美的脸蛋。 脸蛋之上,却有水痕淋漓而下。 她扑通一声, 跪在了碧桃的面前。 碧桃绝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冰镜,如此凶险的星界之中, 占魁之前都被折磨得半死不活, 碧桃虽然因为冰镜是古仙族的“掌中宝”, 没有担心她。 但此刻见到她安然无恙,心中也是高兴的。 见冰镜如此,碧桃被她惊了一下,赶紧上前去拉扯她的手臂:“你这是做什么!” “我反正也要去九霄宫, 我如今乃是落凡城谪仙盟的新任盟主,九霄宫和谪仙盟多年来狼狈为奸,暗通款曲。” “现在谪仙盟掌控在我手中,九霄宫那边同凡间的诸多势力牵扯,都要经过谪仙盟,那徐星神如果还想稳稳地坐在九霄宫之中受谪仙朝拜,无论如何也要给我几分脸面。” “他们用什么方式胁迫你,你告诉我就好。” 但是碧桃没能把冰镜拉起来,反倒被冰镜甩开了手。 冰镜就这么执拗地跪在碧桃的面前,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说:“这一次你不用管我。” “我并没有被胁迫,我是自愿进入九霄宫做炉鼎的。” 冰镜仰着头看碧桃,片刻竟然不顾碧桃的阻拦,双手交叠在额前,给她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咚”的一声,听着都疼。 “你……” “这一下,是感谢你当时在天界,愿意替我哥哥开罪。” 当初她求遍九天,到最后还是碧桃这个受害者帮她哥哥说了话。 虽然她哥哥依旧选择下界历劫受罚,但是她终究是得到过“心软的神明眷顾”。 世人磕长头求神佛,又有几人能够如愿? 既然“求神”如愿,那自然要“还愿”。 她是心甘情愿,真心实意地给碧桃磕这个头,碧桃也是唯一受得起她这雷部未来雷帝屈膝俯首的人。 冰镜说:“我早就应该这样做,只不过下界之前,多次去找你一直没能等到你。” 冰镜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迹,眼中却没有半分软弱之态。 “你赶紧起来吧。”碧桃再来拉冰镜,冰镜就顺势站了起来。 碧桃从怀里摸出个帕子,给她擦眼泪。 帕子还是明光买的,他爱洁,又要伪装被因果反噬不能使用清洁咒术,整天随时都能掏出一块帕子擦来擦去的。 碧桃的怀里也被他揣了两块。 冰镜擦了眼泪,控制住了心中激荡的情绪。 碧桃又问她:“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冰镜很感激碧桃,也知道她开口,碧桃一定会帮她。 但是碧桃没有这个义务,身在九天,为仙位受苍生供奉,生死有命,命由天定。 冰镜难道还能一直让别人替她承担命中注定的一切吗? 见冰镜抿着唇不说话,碧桃看着冰镜,神情有些无奈。 不过冰镜也没有隐瞒碧桃:“我自愿去九霄宫做那徐星神的炉鼎,是因为我哥哥也被投放到了此界。” “我哥哥因为火灵纯澈,被那个徐星神选为下一个飞升者的‘护法’。” “我需要进入九霄宫,设法将我哥哥带出来。” 冰镜又说了一遍,语气坚定:“这一次你真的不用管我,我有自己的筹算。” “我哥哥是罪仙,无论经历什么都是天道对他的判罚。” “我要帮我哥哥,本就是违逆天道,你只管竞赛便好,不必为我们兄妹牵绊脚步。” 碧桃对冰轮被投入此界这件事,并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 数百年的罪仙都在此界,冰轮会在这里也没什么意外。 但是…… “他被抓去做下一任飞升者的‘护法’?” 碧桃问:“护什么法?不是徐星神点谁,谁就能飞升吗?” 碧桃抓着冰镜的手臂,捏了捏,安抚她:“你放心吧,我都跟你说了我本来也要去那边看看飞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此次竞赛就是飞升赛,若是他们要害你哥哥,我顺手就……” 冰镜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陡然反手抓住了碧桃的手。 力气用得极大。 她看着碧桃,眼中水雾再度显现。 碧桃竟是还要管她,管他哥哥。 冰镜一直就不理解,为什么她哥哥会喜欢上碧桃。 她哥哥自小受古仙一族的传承影响颇深,又因为自身为领兵打仗的雷将,为防雷将统兵不听指挥,天道闭塞了他的慧窍,令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如其他仙位一样,智慧通达,心思灵透。 冰镜自小就看着哥哥受火灵属影响,冲动,易怒、古板、固守,从内而外言行如一地奉行着古仙族传承之中的一切。 堪称活着的腐朽传承。 但那也是她相依为命疼她爱她的哥哥,所以冰镜努力修炼,跟随着万界天道游走万界,遍识万界知识。 为的便是能和哥哥相辅相成,两人一同在雷部站稳脚跟。 哥哥在第一场竞赛对碧桃动手脚的事情,冰镜一点都不意外。 可哥哥后来第二场竞赛,对碧桃动心一事,冰镜始终不信。 她甚至觉得,这或许是古仙族安排哥哥蓄意为之,就是为了搅和明光还有碧桃之间的感情。 但是直到哥哥被碧桃开罪,也依旧选择下界历劫,冰镜才明白,哥哥是真的喜爱碧桃。 哥哥选择剥去仙灵,下界历劫,也就证明他抛却了那些腐朽在他灵魂之中的传承,背弃了古仙族一族的栽培。因此他被扔到此界,也就是理所当然。 而到此刻,冰镜面对着依旧不计前嫌,要帮助她和哥哥的碧桃,才明白,哥哥为什么会爱上她。 碧桃狡诈,强大,算无遗策,看似性情酷烈,却又温柔入骨,对待所有相识之人,甚至算不上友人,只能称之为仇敌的哥哥也抱有最大的善意。 没有人能同她相交之后,会不爱她。 冰镜闭了下眼睛,眼泪再度涌了出来。 她睁着泪水与某种情绪交织的双眼,看着碧桃笑了一下。 碧桃话音一顿,在冰镜的眼中,窥见了难以形容的挣扎。 片刻之后冰镜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了一眼被灵舟的船顶遮盖住的“九天”。 闭眼说道:“此界是上古的弃仙场。” 冰镜睁开眼睛,看向碧桃说:“上古时期,众神共掌天界,那时候犯了罪却不至死的仙位,都会被投入此界,此界在数万年前,为荒芜星界,天地混沌,尤似盘古初开,什么都没有,是专门的弃仙之地。” “被弃入此界的仙位,待到在此界消磨完全部的仙灵和寿命,也不会进入轮回,只会轰然灰飞烟灭,哺育此界贫瘠干涸的土地和生灵。” “数万年来的弃仙散灵,成就此间如今的生机勃勃。” “但是这里即为弃仙场,自然无论进入其中的诸仙如何挣扎,也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飞升归天。” “到此界的仙位,首先会被剥去仙身,纵使保留了部分灵气修为,也会逐渐消耗殆尽。因为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凡星界,根本无法修炼。” “弃仙为了延续法力和寿命,戕害此界生灵,便会立刻遭受因果的反噬,沦为凡身,任人残杀无罪。” “而随着数百年前,星汉轮转阴阳晷出现了问题,所有的罪仙全都被投放到了此地。” “此地谪仙齐聚,与凡人划境而分,靠吸食同仙的仙珠力量绵延自身寿数和力量。硬生生地找到了能够重新飞升归天的办法。” “我们下到此界的所有仙位,如果要归天证位,都要掠夺别人的仙灵,踩着旁人的性命,才能归天证位。” 冰镜说:“而且不是一换一,是五换一。” 碧桃闻言神情惊愕。 “五个身怀五行灵属的仙位,才能换一个仙位归天。” 冰镜说,“碧桃,这最后一场竞赛,是飞升赛,也是逃杀赛。” “首先拼的是谁的信徒够多,能够凑齐五行灵属,自甘牺牲送一人归天。” “其次拼的是谁够强大,残忍,抓住五人,送入阵法,换一人归天证位。” 冰镜说:“我哥哥就是被抓去做了这五个牺牲的仙位之一,美其名曰为‘护法’,实则就是献祭。” “我要去救我的哥哥。”冰镜用碧桃给的帕子,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她下界之后,无论遇到何种境遇从未哭过,她文武双修,从来就不是一个懦弱之人。 可碧桃真心问她的难处,她也受此间五阴炽盛影响,无法自抑地流泪。 冰镜说:“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这是我在下界之前,负责培养我的古仙族长老告诉我的。” 事实上雷部的长老,在冰镜下界的时候,告知了冰镜碧桃的方位,说她会有一段时间的神志不清。 要冰镜找到她,诱导她杀五人取仙珠可以飞升,让她彻底受因果反噬,沦为人人可杀的凡身。 但是冰镜早在天界救助冰轮之时,就已经和古仙一族离了心。 她当时为了冰轮失去理智,舍掉脸面,却只有碧桃一人肯帮她。她如何还能害她? 因此冰镜下界后没有去找碧桃。 如今……两个人宿命一般地相遇在此地,碧桃又要帮助自己救哥哥。 冰镜才决定彻底背弃自己的族人,告知碧桃关于此界的一切。 即便是说出这些,教养她长大的雷部长老,立刻会因为赛前透露竞赛场状况被问责,而她会被判罚作弊,也顾不上了。 她就算归天以后重新被判罚成一个神仙位,乃至一个灵仙位,她受万界天道亲自教导,绝不做忘恩负义之徒。 而且她一定要救自己的哥哥。 一旦银汉罟上知道了这一切,古仙一族就算是作弊,作弊的竞赛场根本没有公平可言。 随赛的仙长们说不定会叫停竞赛。出手阻止他们自相残杀。 冰镜说完,重新戴上自己的面纱,将碧桃给她擦眼泪的手帕揣进怀中,撤掉了禁制,走出了船舱。 而碧桃站在原地,已经被这海啸一般的信息,冲击得头脑之中再度掀起了思绪的风暴。 第158章 阳谋 冰镜的这一番话, 不仅是碧桃的脑中掀起了风暴,整个九天银汉罟都掀起了一阵舆论的风暴。 “古仙一族雷部长老赛前透露竞赛场的信息, 是为作弊,都这样了还竞什么赛?!还走过场做什么?干脆我们这些功德飞升的还有野仙灵,直接散灵下界做凡人,整个九天都让古仙一族包揽算了!” “我真的笑了,之前勾连星宿神谋害碧桃玄仙,现在好啦,干脆赛前透露竞赛场!你们雷斗兵三部不如明着亮出名单吧, 想杀哪些人直接写下来吧!” “朱明仙督已经亲自去雷部拿人了,但我真的无法再相信这一场竞赛的公正性。” “万界天道呢?为什么还不叫停竞赛?” “万界天道去了上清境,为的应该就是竞赛场的事情, 你们没看上清境的仙位东君和上源神真也在竞赛星界吗?我觉得大家还是先不要因为冰镜真仙的一面之词, 就把整个竞赛都推翻。” “我们等朱明仙督那边对雷部长老的审判结果吧。” “这竞赛场我觉得没问题,第一场竞赛拼民众的信仰力, 第二场的竞赛拼仙位自身的功德, 第三场决赛拼仙位和仙位之间谁是谁的信徒, 很合理啊。这一场竞赛择选的乃是九天的将职,让民众信仰不算本领, 自身功德厚重也不算,只有让他们即将统御的下属, 心甘情愿送他们归天, 那才是真的万众敬仰的将领。” “而且就算提前透露竞赛场有什么用?冰镜真仙在此界没有信徒。谪仙境的谪仙之间, 一见面就恨不得把对方肚子给掏烂,上哪去拼凑五个五行不一样的灵属自愿为她牺牲?送她归天?” “至于杀五个人强行归天,根本是这群谪仙的执念和妄想,就算竞赛者真的用这种方式飞升, 天道也不会承认这样的仙位!” “竞赛场如果真的有问题那么多随赛的仙长为什么始终没有露面?万界天道还有青冥帝君发现竞赛仙位投放错了星界,不可能不理会。” “我且看碧桃玄仙会如何做,现如今下界竞赛的诸仙,也就只有碧桃玄仙手中掌握这么多谪仙,令他们信服追崇……现在冰镜真仙告诉了她如何飞升归天证位,这么多人凑够五行灵属助她飞升不难吧?” …… 冰镜出门之后,碧桃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在一张椅子上面坐下来。 摸到了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茶。 一口凉茶灌进去,从胸腔内部开始的寒凉激得她一个哆嗦。 冰镜是不会骗她的。 碧桃在天界愿意替冰轮开罪,就是为了收拢冰镜。 冰镜有林下风气,品行高洁,宁死也不会迫害对她施恩之人。 虽然她所说的话不可尽信,碧桃能够利用她的品行收拢她,古仙一族培养她多年,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性情? 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成为了旁人的传声筒。 想岔了,碧桃之前完全想岔了。 背后之人借冰镜之口,很明显想告诉碧桃的是飞升之法。 但是碧桃在意的,是冰镜说这里乃是上古的弃仙场。 那么碧桃一直都在困惑的一切,包括寄春君异常的行为和言语都有了解释。 这两件毫不相干的事,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说出的话,就像严丝合缝的榫卯,在碧桃的脑中轰然扣合。 碧桃下界竞赛一落地,短暂失去了意识又被人给抓住,碧桃就推测这一次古仙族是狗急跳墙,为了弄死她不惜一切了。 但碧桃自问,绝无那天大的脸面,能让传承上古诸神之力的全族,提前至少四千年为她布置如此壮观的“坟墓”。 碧桃一开始认为,此界是星汉轮转阴阳晷出现了问题,才把这么多谪仙送到了此界。 而他们第三场竞赛选定在这样的星界,就是为了像前两场竞赛一样,在随赛仙长的们的看护之下,找到解决之法。再飞升回天界,就算竞赛获胜。 按照冰镜五人换一人飞升的说法,他们最后一场比拼的飞升方式,是仙位信徒的抵死拥护,这也是合情合理。 而星汉轮转阴阳晷出了这样的问题,青冥这个坐镇星晷的帝君,一定会被问责。 这也侧面证明了第三场竞赛,为什么送他们下界的是万界天道,而不是青冥帝君。 上清境和太清境为相互监督之境,太清境出了这么大个娄子,青冥帝君怎么都要被问话的。他们第三场竞赛下界之时,青冥帝君应当在上清境。 但如今反推……星汉轮转阴阳晷不是近几百年才出问题的。 而是不知道从几千甚至数万年前,星汉轮转阴阳晷就已经在把获罪仙位投放此界,这里从弃仙场,变成了背后之人排除异己的“屠宰场”。 像寄春君这样记不清楚事情,却在此间蹉跎数千年的上古仙位究竟有多少个还活着,有多少个悄无声息地死在永远无人察觉之处? 只要“不听话”的仙位,犯了罪之后被判罚下来,投入此界,磋磨个三五百年,还不乖乖的俯首帖耳? 若不肯听话入伙,直接就回不去了。 想通此事,饶是碧桃阅遍人心险恶,也不由齿冷。 再以此推测——至少四千年前就已经开始的生民短寿,那些被从凡人身上抽取的生机去了哪里?供养了谁? 星汉轮转阴阳晷出了问题,那么……出问题的又会只是这一个星界吗? 这数不清的年月之中,被打落下界,“归顺”后归天的仙位又有多少? 或者说,天界还剩下多少仙位是没有被他们清洗过的? 如此久远的筹谋,如此残酷的驯服手段,他们要做的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至于为何待到第三场竞赛,星汉轮转阴阳晷的问题才被发现? 自然是要因此顺理成章地问责青冥帝君! 一旦帝君被问责,乃至获罪,古仙族“万众一心”,重新推选出一个合格的帝君出来,岂不顺理成章? 天界翻覆就不再是妄想和笑话。 而碧桃和此次参加第三场竞赛的所有人,只是这一批被背后之人送到了屠宰场的待宰猪羊。 他们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小辈也打落此间,最终能够捞回去几个,又有多少甚至不知自己作为陪葬品被扔下来的古仙一族会死在这里,他们恐怕根本就不在乎。 五个灵属不同的人自愿献祭才能飞升,可若这些人中途又不自愿了呢? 那个飞升到一半的人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至于冰镜说的强行抓住五个灵属不同的人,投入阵法得以归天证位,碧桃笃定不可能。 天道意识甚至不是万界天道,碧桃曾在飞升之时散灵其中,知道它是衍生自天地的意识,并不受任何人的控制,不会允许此等丧心病狂的仙位飞升。 碧桃一直都想不通的为何一个区区星神能随便“点”人飞升。 如今也不难解释,恐怕这个徐星神乃是妄图掀天之人在此界的“耳目手足”,是替他们摆弄风云的傀儡。 而碧桃现在也总算是想通,为什么刚刚下界之时,那些古仙一族分明能掠夺她的意识,却没有直接杀她了事。 乃至容她顺利拉帮结派,走到如今的谪仙盟盟主的地位之上。 一路上顺风顺水连个阻拦她的强大势力都没有。 因为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幌子。 前两场竞赛,古仙族可能确实想要杀了她这个异军突起的“异端”。 但这第三场的竞赛之中,他们是蓄意拉碧桃到人前,引万众瞩目。 碧桃的角色,却充其量只算“跳梁小丑”,他们此番真正要杀的人根本不是她,是九天的统御一族——是金乌一族! 这一切甚至不是阴谋,而是一场精彩绝伦的阳谋。 碧桃只庆幸,他们做了这么大一个局,玩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阳谋。 至少说明,他们还没有把所有的仙位都“清洗”过,九天银汉罟、诸仙监视之下,他们不敢谋逆造反。 天道意识在上,他们像凡间的乱臣贼子一样,不敢担一个谋逆造反的骂名,就算要出兵谋逆,也要打上“勤王”的幌子。 也就是说,他们要杀“天界太子”,也不会用偷袭的手段。 这样至少短时间内,明光是安全的。 碧桃“如饥似渴”地把桌子上一整壶茶水都灌进去。 而后,深吸一口气,闭了下眼睛,将所有怒海翻涛的情绪,都狠狠地压入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眼底。 她神色如常地出了船舱,让人放那些炉鼎和带队的人,回到青文长老的灵舟之上。 同时又召来太极,给了他一瓶丹药,要他带人去白日的那个城镇之中,救助那个将死的年轻母亲。 碧桃看着太极,笑吟吟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我总想着如果你父母双全,你又这么聪明,一定会长成一个无忧无虑的混世魔王。” 父母双全不仅是碧桃对太极的期望,也是她东拼西凑也根本凑不齐的温暖。 碧桃对太极说:“那小孩年纪跟你小的时候差不多。我知道管不过来所有人,但是先救了这个再说吧。” 太极点头:“仙姑说得是!” 太极从来不懂什么为仙的大道理,他只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追随着碧桃走到了如今,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半步未曾有过差错。 “你去吧,你通晓人体的一切,好好地看看那女子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所有的死亡都来源于疾病,就算是百岁高龄的老者,看上去无疾而终,细细地纠察起来,也是身体之中某一个器官出现了问题才会死亡。” 碧桃说:“辛苦你找找问题的根源,如果能对症下药最好,不能就给她喂这个丹药,好歹拖上个一两年。” “那小孩再长大一些,没了父母至少能够给人做工活下来。” 太极对碧桃的话总是令行禁止,很快背着一个小布袋子拿上一些常备药,带着人返回了那个城镇。 等到太极离开,碧桃找了整个主灵舟,却没找到明光。 正待碧桃要压制不住自身的战栗之时,她从灵舟俯瞰向下,看到了明光在灵舟船头不远处,被一个凡人小男孩拉着袖子。 明光那么爱洁的人,竟然也没挣扎,接过了那小男孩手中一个坏掉的玩具,摆弄着给他修。 碧桃几乎要将经脉撕裂,冲体而出的暴虐灵气,在看到明光身影的瞬间,缓缓地,犹如深渊之底的巨兽一般,静静地蛰伏了回去。 她扶着栏杆看着明光,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 冷静。 等待。 不能表现出异样,要等到正常休息的时间,切断银汉罟,再同明光说明一切。 她把自己的舌尖咬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用疼痛和血腥迫使自己平复下来。 还来得及,棋局才刚刚开始,她和明光一起,一定能想出破局之法! 第159章 擦背 碧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明光, 久久没有挪开。 她虽然外表看不出任何的异样,嘴角甚至是带着微笑的, 可是她眼中已经烧起了比钧天度朔山的无极海上的夕阳更加鲜红壮阔的怒火。 那些人要杀她的金乌鸟。 要杀她的小明光。 要杀她下了此界的所有友人,还要杀了她。 碧桃越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那怒火越是无可抑制,几乎要将她一张完好的人皮烧穿。 她那天气东君的时候,笃定地、变着法地告诉东君,他口中的血脉相连根本没用,明光只会选择她, 也只有她。 其实那一番话,就算万界天道这个孕育明光的母亲站在碧桃的面前,她都敢昂着头让明光做出选择。 因为她笃定自己绝不会输。 可是情感总是双向的, 明光的情感世界只有她, 她又何尝不是? 从她自大桃木上落在明光肩头上,试图吞噬掉他的那一刻, 他们就已经融为一体。 所以明光忘记碧桃的那百年, 碧桃追逐他, 看着他,却从不着急, 也不伤心。 因为她知道,她和明光两个人, 无论是什么关系, 永远代表着彼此此生最重要的人。 他们连未曾相爱的那些年里, 连其中一人连人都不是的岁月中,对自身未来的每一步规划里面,都有彼此。 明光不是碧桃的爱人,也不是她的亲人, 而是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碧桃知道,没有人能万古长存,仙者亦是,她为仙,为苍生而存在,自然也会随着苍生的意识而消亡。 她可以死,但必须完完整整地湮灭于天地,和她的明光一起。 他们不可以被分割。 碧桃和很多人都说过,明光生来就是她的人。 但是无人相信,就连占魁曾经都觉得那是碧桃的狂言。 可碧桃说的,从不是狂言。 没有人能将她和明光分割。 她脑中再度掀起了暴雨狂风,这暴雨化为理智,浇灭了无用的怒火。 她必须尽快地想出应对之法。 明光挖掉了仙珠,五感不够敏锐,并没有发现矗立在夜色里的庞大灵舟之上,有人盯着他的背影,恨不得将他变成小小蜉蝣,纳入自己的经脉骨血,每一寸肌肤之中。 这样他们就可以真正意义上的同生共死,再不用担心任何人将他们分开。 碧桃看着他把那个小孩子的玩具修好了,那是个用木头拼做个车子。 等到那小孩子转身跑了,碧桃看到明光掏出了帕子,开始擦手。 而后似乎又觉得光是擦也擦不干净,他开始东张西望,明显是找地方洗手,或许还要把刚才被人抓的衣服给换掉。 碧桃咬紧牙关,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跟上去。 她才见过了冰镜,知道了飞升之法,按照她一贯的谨慎和狡诈性情,她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找明光。 明光现在没有危险,碧桃才刚刚推测出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如果她堂而皇之地表现出异样,背后之人一定会发现端倪。 碧桃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抓着灵舟围栏的手指,指尖不可自控地掐入了木头里面。 她知道自己在受五阴炽盛的影响。 她深深吸气,眼看着明光朝着不远处的溪水边走过去,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而后笑起来。 轻轻地,笑出声。 她以为自己清醒得很,被五阴炽盛影响到的地方,大概只是有些“好色”。 如今看来,天道依旧威武。 五阴炽盛,果然是仙位最难以自解的毒药。 碧桃也是生平第一次知道,自己生起气来能把自己气到呼吸不畅。 明光的身形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碧桃没有以五感继续追踪他。 而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继续站在那里,朝着下面看。 看那个被修好了玩具的凡人小孩儿,去找他的同伴玩那个小车,他们在车上装了一些“货物”,一些树叶还有烂树枝和石子,然后用猜拳的方式,选出一匹马来“拉货”。 小孩子们都想做那匹马。 小孩子们…… 这些凡人都是去那个什么九霄宫青文长老的宫殿之中的,就算家里没人带孩子,带着这么小的孩子来谪仙境也不安全吧? 碧桃的眼睛陡然一眯,不对劲。 九霄宫青文长老这么好说话? 一个干活的大人,要带一个吃白饭,说不定还在他宫殿里面四处乱窜的小崽子,他能忍得了吗?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大人的家中无人照料把孩子带着一起工作是正常的,但小孩儿的数量未免太多了。 碧桃盯着那些攒动在夜色之中,神情喜形于色的凡人们,悄无声息地散开五感,听他们交谈。 一处火堆边上,正在烤干饼的几个大人聚在一起,望着自家玩耍的孩子,讨论的正是去青文长老的宫中修建水池的活计。 “这一次肯定能拿到不少银钱,回去给我家的老大娶媳妇儿盖房子都够了!” 一个看上去也就年过三十的青壮年男子,语气沧桑地说:“这样等我死了,老大和老大的媳妇儿,也能照看一下我家二宝。” “是呢!这青文长老宫殿里面的活儿实在不好抢!”旁边一个吃烤饼,把嘴唇都吃黑了的女人说,“上次是来我们城中招修偏殿的人,给的报酬特别丰厚,而且据说不用干什么活,混个十几天回去就能发财了!” 这个宛如中毒一样的黑嘴唇女人,吧唧吧唧狠狠嚼着饼,又说,“要不是上次给青文长老做活的人这次不要,还轮不上我们家来呢。” 有个年轻的,看上去也就十几岁,长了一脸麻坑的男孩子说:“说来也是奇怪,这青文长老的宫殿一年得坏个五六次吧?而且为什么每一次给他修宫殿的人,下一次他来招人的时候都不要了?”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那些人干得不好。至于那些贵人们的宫殿为什么总是坏,那还不简单?仙人嘛,切磋切磋,一个收不住就把房子打坏了呗。” 最开始说话的青年男子说:“这次我们好好干,下次青文长老再修宫殿,就一定要我们了!” …… 碧桃收回五感,又听了另外几拨人的讨论,他们几乎都在庆幸这一次青文长老的宫殿请他们来修,都在为那即将轻轻松松拿到的高额报酬而兴奋着。 但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 碧桃很快从他们的话中,听到了一些明显的异常。 例如,有人猜测青文长老喜欢小孩子,招人的时候,总会特别叮嘱,可以带上小孩子去宫殿里面玩,青文长老还会提供很多的点心和糖果,甚至是小孩子的玩具。 可是青文长老本身连个炉鼎都没有,宫殿里面更没有女眷,他真喜欢小孩子,都做到长老了,为什么不自己生个小孩子? 碧桃可不觉得男人会喜欢和自己没有血脉传承关系的,别人的孩子。 他们很多时候连自己的小孩子都不喜欢,碧桃就曾经在第一场竞赛的时候,被她“生身”父亲亲自抛弃山野。 再例如,青文长老每一次宫殿破损的都不太严重,不需要那么多人干活,却还要专门出动数个大灵舟,搞一堆人进入他的宫殿,吵吵闹闹十几天,再做散财的老财神。 而且没过多久,刚刚修好的宫殿就又坏了,再找人修缮,之前去过的就一个不要,除非……是小孩子。 这一批小孩子,其中有些是在一年中来了两三次的。 碧桃可不觉得一个做到九霄宫长老的谪仙,会有什么好心去做普通生民的财神爷。 若当真有这种好心,何不将钱财变换成延续寿命的丹药分发给他们?还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 但这些信息,也无法确定那个青文长老是要做什么。 而这时候,明光洗完手,果然回到主舟上面来换衣服了。 他一上灵舟,发现碧桃靠着船头的栏杆站着,就开始蹑手蹑脚。 他自己五感不敏锐,仙珠离体许久习惯了做凡人的感觉,就忘了碧桃还有修为,能顷刻间发现他的事。 碧桃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却故意没有回头。 明光把被溪水冰得冰冷的手,一下子伸到了碧桃的脖子处。 碧桃假装被吓到,冰到了,“嗷!”的喊了一声,而后,转身就开始追明光。 两个人在主舟上面笑闹,闹着闹着,就进入了船舱。 明光一把抱住了碧桃,迫使她双脚离地,将她抵在门上,而后鼻尖和她的鼻尖相碰,蹭了片刻,自然而然地吻上她的唇。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极尽温柔缠绵的亲吻,却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同于情欲的难耐和焦急。 明光贴着碧桃的面颊边上说:“我衣服被小孩子抓脏了,要换下来,正好沐浴,你来帮我擦背吧。”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放浪”的邀请。 碧桃故意“哦~”一声,拉长音调调侃他:“只是擦背吗?” 明光面色微微泛红,痴痴望着碧桃。 碧桃圈着他的脖子,双腿盘在他腰身之上,柔声道:“好吧,只是擦背。” 两人缠在一起,进入洗漱间,明光边解着腰带,边亲吻碧桃。 急切地,热烈地,甚至不小心把碧桃的嘴角咬破了一块。 一点血珠冒出来,明光凑上前,吮吸掉,同时他的长袍和腰带落地,银汉罟被切断转放。 九天观赛的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这是开始了一个甜美的夜晚。 但是明光把所有的布料都除去之后,面上的痴迷和碧桃脸上的春意,同时退得干干净净。 两人面对面抓着彼此的手,又同时开口:“我有话对你说!” 第160章 不能说 两人如此默契, 碧桃愣了一下,眼睛弯起来。 美人在眼前宽衣解带, 就算是为了切断银汉罟,碧桃也没忍住上上下下地欣赏了一番。 而后带着笑意说:“你先说。” 明光没有推拒,直接说:“这一批给青文长老修筑水池的凡人有问题,按理说修筑工事皆为体力活,并且有一定的危险性,带着小孩子出工,本来就很奇怪, 他们还带了那么多。” “有些人带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孩子。” 明光说:“我给一个小孩子修了一个木头小车。” “那小孩才刚刚九岁,我在他的头顶上发现了白发,并且他的眼睛浑浊得不像一个孩子, 我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他在天人五衰。” “什么?”碧桃不意外明光发现那一群凡人之中, 小孩子的数量多得不正常。 但是她没想到明光竟然能在小孩子的身上看出天人五衰之相。 “修士境界跌落,寿数将近, 才会跌入天人五衰, 一个凡间的孩童如何天人五衰, 你是不是看错了?”碧桃问。 “绝不会错。”明光笃定,“我曾在第二场竞赛滞留凡间二十余年, 对天人五衰之痛厌,深刻入心。” 那一段记忆, 对生来呼风唤雨, 身魂洁净, 精力无穷的明光来说,简直堪称附骨之疽,回归天界得证仙身之后,他还仿佛常常能在自己的身上嗅到汗液的味道。 也正因为这样, 后来明光的爱洁之癖就越发严重。 “我在那个小小的孩童身上看到天人五衰也非常震惊,但我跟他打听出他是第三次跟着人来青文长老的宫殿,帮他的父母赚钱。” 明光说:“我又去河边涤洗手帕,同几个凡人搭话,套出他们每一批来青文长老修筑宫殿的凡人都是不同的。他不肯用同一个成年的凡人两次,却允许孩童在他的宫殿之中混一个和大人一样的工时,结束之后会照样发丰厚薪水。” “于是每次他修筑宫殿,运送凡人的灵舟上面小孩子都非常多。” 明光下了定论:“我怀疑这个青文长老,修筑宫殿只是个幌子,他恐怕在借修筑宫殿的借口,掠夺凡人的寿命生机。” “这一路走来你也见到了,这星界的凡人寿命普遍不长,我们不是推算过同凡人境还有谪仙境的阻隔大阵有关系吗?” 明光让碧桃的眼神扫视得有些难以抑制地产生了反应,羞赧地捧着碧桃的脸蛋,不让她低头看。 严肃说:“若是和我们推测的一样,这个不能修炼的凡星界,恐怕整个星界的谪仙,都在吸食凡人的寿数与生机续灵气和性命。” “按照这个推测,青文长老之所以不要重复的凡人到他宫殿,是怕重复取用太多凡人的生机,导致凡人大批量密集的死亡。这会让他直接沾染上因果,也会就此引起凡人的恐慌。” “而小孩子的寿数较长,生机旺盛,因此可以重复地去他的宫殿,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提供给他丰沛的生机。” “至于没有修炼的孩童身上为什么会有天人五衰之相……” 明光看着碧桃说:“那我们就要去这个青文长老的宫殿里一探究竟了。” 碧桃本来也只是觉得不对,却因为之前冰镜说的事情,被扰乱了心神,针对这件事还没有想到这么深。 但明光这样一说,这件事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碧桃抓住明光的手臂,认同道:“嗯。反正距离飞升大典还有两天,这青文长老的宫殿,也正在九霄宫不远处,碰都碰到了,我们就先去会会这个青文长老究竟是个什么牛鬼蛇神。” 明光笑了一下,目光融融地锁着碧桃。 队伍现在不是他在管,他还在装着被因果反噬呢。但是他就是知道,只要他说出来,小桃枝绝不会对这件事情坐视不理。 他们的意念永远统一,无需多言,行进得永远都是同一个正确的方向。 碧桃捏着明光健壮的手臂说:“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我跟你说,我……唔。” 碧桃正要说,关于九天即将倾覆的阴谋,以及对于此界的猜想。 但她脸蛋被明光双手又给挤成了鸡嘴。 明光低头,小鸡啄米一样在她的嘴唇上嘬了好几下。 把她欲要出口的话给堵回去了。 明光显然很兴奋,很开心。 以至于他都喜悦得谢露了少年音,又继续说:“还有一件事!那青文长老的灵舟之上,不是有几个炉鼎吗?其中有个人是古仙一族派来接触我的。” 明光说:“我在河边的时候同凡人搭话之后,他走过来,对我跪地叩首,表达忠心。” “小桃枝,我们不是一直在引他们上钩吗?他们来了!” “他对我说了古仙一族,在此界盘踞了数百年,那些在这几百年间被判罚下来的仙位,都被他们筛选和清洗过。” “他们跟我说了这一场竞赛赛得乃是仙位之间的信徒与献祭。此界唯一飞升的方式,只有五个人心甘情愿地献祭仙珠仙身,才能送一人归天证位。这么多年来,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排除异己,驯服仙位的。” 碧桃因为脸是变形的状态,因此她陡然变化的表情,并没有被明光发现。 明光又亲了她几下,把她紧紧搂进怀中,稀罕不够似得,一身的牛劲儿无处释放,勒得碧桃直吭哧。 “小桃枝,他们说要在飞升大典之上,让古仙族中五行灵属之仙位,送我归天证位。拔得第三场的头筹。” “我当时拒绝了,但是他们一定还会再来。” 明光喜笑颜开地低头,对碧桃说:“到时候飞升大典之上,你服用仙珠,幻化成我的样子,借他们的献祭阵法先行飞升。只要你离开了此界,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碧桃贴在明光的胸膛上,听着明光为她筹谋着戏耍古仙一族,要先送她归天证位,解除后顾之忧。 碧桃却因为明光说的话,浑身一阵阵地发冷。 冷意浸透骨髓,为了防止自己表现出异样,碧桃死死搂住了明光的腰身,把头压在他光滑的胸膛上。 不让明光看她的神情和眼神,闷声道:“可你不是说了吗,此界你我公平竞争……各凭本事。你先送我归天,到时候算谁赢?” 明光笑起来,胸腔的振动之声,伴随着他带着些许矜傲的音调,传递到碧桃的耳朵里。 “一场竞赛而已,小桃枝,你真以为就算你得证太仙之位,就能先我一步,登临帝君了吗?” “且不论我父亲尚且青春正盛,自古仙帝若无大错大过,引动万界癫乱,数万年都不会卸任。就算仙阶帝君要更替,下一任的帝君人选,也该是由统御了冥界数万年的罗酆山大帝来继任。” “当然,此次罗酆山大帝会被调去上清境,你得证太仙,可以先我一步,接任罗酆山大帝的位置。为做未来的帝君,统御九天做准备。” “那么至少三千年任期罗酆山大帝之位更替之前,在你升任上仙仙阶之前,帝君都不会是你和我能摸得到的位置。” 仙帝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就能做的,这个位置甚至不同于人间帝王,只要有足够的兵力就能够一路杀上金銮宝座。 自古为仙帝者,都要经过重重仙职的晋升与历练,先掌军,再掌界,最后熟识了万界的生死轮转,因果交替,熬上个几千上万年,才能得到晋升为帝君,手掌万界的资格。 而拿到那个资格之后,还要能够通过天道意识的考验,需要贞高绝俗,言行相符,还要守正不阿,圭璋特达。 而最终能不能顺利的登位,最重要的是拼九天的拱卫者,仙帝不能服众仙,又如何能够统御九天,继而统御万界万类? 就算真的登上九天的至高之位,也要时时刻刻受诸仙,万界,乃至上清境的监督。 就连青冥帝君生来为传承上古金乌血脉的古仙一族,也是一步步熬了一万余年,因上一任帝君祭晷以补上古万界星晷之乱,青冥才自罗酆山大帝,登临帝君之位的。 明光大掌捏着碧桃的后颈,动作轻柔,低着头带着笑意在她的头顶说:“你要跟我争,我们两个起码还得争个几万年吧。” “不过你先我一步登临罗酆山大帝之位,也不要骄傲。我可以归天作雷帝,跟随我母亲行走万界,一样知生死轮回,因果轮转。上一任帝君,就是万界天道的前身呢。” 明光想到小桃枝要跟他你来我往的争个几万年,就觉得很好笑,很有趣。 他笑着说:“而且……证太仙之位,也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容易。” “万界的公文和我们一起看过的那些古籍里面都没有介绍如何升任太仙,但我可以偷偷地告诉你。” 明光凑到碧桃冰冰凉的耳边,对她说:“升任太仙没有雷劫,太仙已经是另一重天地,太仙之后,仙位眼中的世界,才是世界本身的真实模样。” “到那时候,五雷阵无法约束你,你需要立心。就像……嗯,玄星界的那些修真者一样,寻一个道心,自此恪守不渝。” “你还需要同九天所有立心的仙长辨法,让他们,让天道意识,信服并且认同你所立之心。你才能得证太仙之位。” “就像天官立心为苍生赐福,地官立心为苍生赦罪,水官立心为苍生解厄,为生民立心之后,只需要持守所立之心,便能迈入太仙之境,眼见世间真实。” 这个碧桃倒是真的不知道。 可是她现在根本新奇不起来,她甚至都没有从明光的怀中抬头,只是干巴巴地感叹:“好难啊……” “是啊,就是很难。但是你有众生之心,立心为众生就好。”明光拥着碧桃,低头轻轻啃她的发顶,“不要怕,小桃枝,九天万界,天上人间,我陪着你呢。” “你只是比我先归天一小会儿。” “你先归天,他们算计你的阴谋诡计就会尽皆落空。” “待我把这些竟敢利用星汉轮转阴阳晷的漏洞,窃取生民生机,排除异己,盘踞此界的失格仙位都料理干净了,就去找你。” 碧桃险些当场泪崩。 碧桃强忍着眼泪,问明光:“他们只告诉了你此界的飞升之法吗?没告诉你别的吗?” “什么别的?”明光问。 “他们没告诉你,怎么才能摆脱因果反噬吗?” 明光面上因为可以先将小桃枝送回天界的喜悦,登时僵在脸上。 他微微推开碧桃,低头看着她片刻。 迅速想通:“你是说……他们知道我没有被因果反噬!”所以才直接告诉了他飞升之法。 “小桃枝……”明光看着碧桃,和她的眼中一样,翻起了暗潮。 也就是说他们之前切断了银汉罟后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也在时时刻刻被监听监视着! 明光想到了什么,眼中腾起滔天的怒意。 碧桃重新抱紧明光,再度藏起自己面上的神情。 后脊一片寒凉。 先前要告诉明光的那些话,她什么都不敢说了。 他们时时刻刻被监听监视,这一星界,早成了背后之人的猎杀场。 她不敢再告诉明光,这星界至少在四千年前,就开始布置的阳谋。 碧桃也不敢告诉明光,古仙一族不是非他不可,他们不是要送他飞升,而是要提前送他这个未来帝君“殡天”。 他们把阳谋玩得多么精妙,甚至为了诱惑明光去送死,说出了他们在此界盘踞,清洗仙位排除异己的真相。 到时候若明光明知道他们所做恶事,还与他们“同流合污”,即便“飞升”之时侥幸没死,九天银汉罟之上观看竞赛的明光信徒,也会尽数弃他而去。 他们进退都能毁掉明光,而背后操控一切之人,到现在莫说是露出马脚,连一丝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恐怕即便最后整个星界人间境生民尽亡,谪仙境谪仙皆祭,也难和那背后之人牵绊出一丝的因果关系。 一旦碧桃和明光说了真相,等于逼背后之人狗急跳墙。 阳谋尚有能够转圜的余地,应对的手段,一旦掀翻棋盘,他们会不惜这一界的谪仙,将金乌一族诛灭在下界。 明光的哥哥东君也在此界呢,岂不是正好一网打尽? 上源神真的万法破妄眼固然厉害,但他需要见到人才能看穿那个人的想法,又不能看穿未来,无法知道那些人的下一步计划。 而且通常天赋技能比较厉害的人……都会过于依附自己的天赋技能。 上源神真的身法神出鬼没,显然专精脚底抹油,碧桃若是没有猜错,上源神真并不擅长近战。 寄春君那样的上古仙位都被陷在此地,浑浑噩噩度日。 谁知道那些人还有什么厉害的手段没有使出来? 而且碧桃之前打算和明光商量,是因为觉得他和自己一样理智聪敏。 可碧桃忘了,明光在此界是从未有过的五阴炽盛的状态。 为了她的安危,竟要顺势利用古仙族的五人献祭,先送她归天证太仙之位。 若是碧桃告诉他那些人的目标其实是他…… 碧桃想起落凡城之中,明光为了将要迫害碧桃的人“钓”出来,当众杀仙位的那个局,就是以自身被“因果反噬”为引。 如果碧桃和这样五阴炽盛的明光,说了真相,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以自己为靶子,以保碧桃的安全。 那么接下来无须对方动手,他们会成为彼此的软肋,死穴,七寸之地。 那还怎么和占据此界数千年的杂种们玩儿? 160-165 第161章 救人 人类之所以为妖魔鬼怪化形的妄念, 正是因为只有人类才有丰沛的情感,也有准确能够表达出心中所想的语言。 碧桃和明光时时刻刻被监视着, 那么他们就算是再有过人智慧,心有灵犀的默契,也不可能在不开口的情况下,完全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什么。 更何况两个人之间所获知的信息是不同的。 明光满心都是被下属,被恭恭敬敬拱卫了他数百年的古仙一族,监视挑衅的愤怒。 并且在愤怒的同时,气鼓鼓地套上了一条短裤。 上衣还是没有穿, 就算被监视,有些话也是银汉罟上的监赛仙长们不能听的。 而碧桃则是在独自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走,才能为明光和她自己, 乃至此番下界参加择选九天将职, 尚且被蒙在骨子里的仙位翘楚们,寻觅出一条活路来。 明光抱紧碧桃, 久久不放, 不断地低头亲吻碧桃的额头。 是在安抚着她, 也是在借此让自己镇定下来。 就算古仙一族在监视他又如何? 明光微微眯眼,真逼急了他就直接“狗急跳墙”。 有他父母在天界统御九天万界, 他亲哥哥也在身边,大不了他利用自己身份的不可替代, 作为条件。 他们不是想让他飞升, 拔得头筹, 继续做未来帝君的候选人吗? 那他就以自己的仙位,以这场竞赛失败为胁迫,逼他们先把小桃枝送回天界。 明光毕生从未动用过自己身为“天界摄政太子”的能力,来谋求任何的私欲。 但此界太凶险了, 明光也没想到,那些古仙一族竟然效仿凡间的世族,忤逆天界规则,利用漏洞排除异己,还敢监视他! 只要把小桃枝送回天界,他就能无所畏惧地将这一星界的失格之仙彻底料理干净。 再拔出萝卜带出泥地将九天涉及此界的所有贪位慕禄的仙位,一同连根拔起。 想到此,明光低垂的金眸之中,泄出了从未显露于人前的凌厉和戾气。 金乌为猛禽。 哪有猛禽会是好惹的性子呢? 碧桃这时候突然开口说话:“别亲了,我今天还没有洗头呢。” 碧桃仰着头,看着明光说:“先洗漱吧。你难道不爱洁了?” 明光点头,而后却僵住了,站在那里没有动。 碧桃看到了他眼中纠结恼怒,一下子就懂了他是怎么回事。 他因为时刻被监视着,恐怕是怕别人看,不愿意去洗澡了。 碧桃不该笑的,这时候局势这么紧张,不适合笑,但她实在是忍不住。 “哈哈哈哈……” “人在世间,衣食住行,五谷轮回,总是无法逃避的吧?” “这星界根本是凡星界,也没有辟谷丹这玩意,你就算今天不洗漱,我给你捏个清洁咒术对付一下,但你之后总不可能不吃不喝吧?” 明光神情肃穆。 很显然,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碧桃:“……哈哈哈哈哈……” “没事儿,他们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再洗澡给他们看看,有什么新鲜?” 明光还是不干,并且不让碧桃洗澡。 最后两个人弄了几十个清洁咒术,勉强对付,布料清凉地抱着彼此,躺在床上。 相互看了一会儿,明光心中打定了主意,摸着碧桃的脸蛋,说道:“你放心,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能先将你送归天界。” 只要小桃枝得证太仙,她的朋友又那么多,天界还有诸多仙长坐镇,就算那些人疯了也动不了她。 碧桃看着明光的双眼,稍微站在他如今的立场之上想一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碧桃甚至在庆幸他们被监视着,她没有把有人要翻覆天地的事情告诉明光。 否则按照明光同她一般无二的掌控欲,冷硬强横不容置疑的性情,碧桃还真不一定能拦得住他以自己为筹码。 碧桃也摸着明光的脸。 勾唇笑了笑。 可她爱的就是这样的明光,这样一个无论落入了何种境地,都有本事履险如夷,绝处逢生的人。 若是没有碧桃知道的那些背后搅弄风云之人,明光的方法,就连碧桃都会赞同。 不过既然那些人的算盘,不小心被碧桃给听到了……如今碧桃也已经想出了应对局面的办法。 碧桃凑近了明光的脸,鼻尖蹭着他的鼻尖,和他呼吸纠缠,亲吻他下颚的小小红痣。 抬头,吻上他看似凉薄淡漠,实则柔软甜美的双唇。 呼吸相互交换,最柔软最敏感的双唇贴合,碧桃爬到明光的身上,手抚上他的胸腔,无声地邀约。 但是明光即便是能“顶天立地”,也用一只手攥住了碧桃的双腕,另一只大掌压在了碧桃的后颈上面。 把她“啪”地压在他的肩头,而后声音有些低哑地说:“睡觉!” 碧桃:“……” 她有种十分不妙的预感,怕是在她提醒了明光他们两个切断银汉罟也会被监视之后,她被五阴炽盛烧起来的渴望,恐怕再也无法得到满足了。 明光连澡都不肯洗,绝不可能答应和她“当众”交媾。 操! 那群狗杂碎们,碧桃的怨气比刚刚知道了他们欲要颠覆天界的谋划时候还大! 而碧桃的不妙预感果然成真。 从第二天开始,明光随时随地让碧桃给他掐个清洁咒术,并且不吃不喝,衣领交叠到喉咙下面。 碧桃怎么劝他都没有用。 碧桃只要一说起先前两个人反正什么都干过有人看也就看了,明光就要生气。 气得胸腔起伏,面红耳赤,青筋暴起,还用他的大爪子挠碧桃吃饭的桌面。 碧桃一点也不怀疑,要是有一个能确定是监视他们的人站在他的面前,他会毫不犹豫“杀人灭口”。 不过好在他自我管束,要舍弃人欲,至少没有来管碧桃。 反正就算有人脸贴脸看着,碧桃还是要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怎么舒服怎么来的。 而且她怨气也很大,欲求不满得很明显,明光不敢惹她。 第二天早饭过后,青文长老的灵舟已经开始收拢,凡人们收拾扎营的物品,准备去青文长老的宫殿里面混工时,拿高额的报酬。 实则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去送命的。 今日是七月三十,距离明日九霄宫的飞升大典,只剩两天两夜。 碧桃在自己的队伍里面,找了几个人,混到对面的灵舟上面去搞破坏。 把他们用来载人的大灵舟全弄坏了。 对面带队的人也不敢来见碧桃,他昨天晚上就已经连夜送信回去给青文长老,怕的就是碧桃的队伍对他们下手。 果不其然! 和他预想的一样,这个谪仙队伍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真的敢动他们! 不过等到灵舟全部坏掉之后,碧桃出面,送了他们一艘小小灵舟,勉强能放得下带队的几个人,附带几个要送去九霄宫的炉鼎。 “你们这灵舟怎么就一夜之间都坏了呢?” 碧桃说,“你们放心,这些凡人我的人会照看的,灵舟也会帮你们修好,飞升大典之前,一定给你们青文长老送过去。” “这艘小灵舟给你们用,是看在我妹妹的情分上。” 碧桃当着那带队谪仙的面,搂着冰镜的肩膀,痛心疾首地说:“既然你对那徐星神仰慕非常,我也不阻拦你,你见了他你就知道了,一个糟老头子,真没什么好的。” “你先去,等你后悔了,姐姐去接你好不好?” 冰镜不解碧桃之意,但是碧桃没有阻拦她去九霄宫就好。 其实冰镜也觉出了那些凡人去给青文长老修建水池的事儿,是不对劲的。 修筑工事,为何用这么多小孩子? 但她满心都是自己哥哥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焦灼,自己都要舍身为炉鼎才能混入九霄宫,见到那个徐星神。 她也实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无暇顾及这些凡人了。 青文长老手下带队的谪仙,没想到碧桃不是要打劫他们,竟然还肯放他们走。 他赶紧带上属下和炉鼎,行船回去告状,顺带着集结人马,一定要让这群胆大妄为的谪仙好看! 于是小舟离开,因为灵舟坏掉了原地滞留的凡人却炸开了花。 碧桃派人去安抚,自称是要投奔青文长老的,也算是青文长老的人,询问青文长老给他们多少银钱,也不用他们去干活直接给他们发放了银钱,要送他们回去。 众人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儿,接了银钱喜滋滋地应下。 昨日被派走的太极,这一大早的才回来,正好碧桃要他把剩下的一些丹药,分发给那些小孩子们。 好歹能续上几年的寿命。 总不至于来了人间一遭,还未长大,就无知无觉地被掠夺了性命。 解决好了这些事情,碧桃让人把破坏的灵舟又修好了,要让人送那些凡人回归人间。 但是他们都来自不同的城镇,路线不同,况且凡人们之间为首的一个青壮年,主动说道:“这里距离我们城镇也不算远,我们拿了这么多银钱,也不好让仙人们再为我们花费精力。” “我们自己去城镇里面买上几辆板车,再买几头便宜的驴马,就回去了!” “对啊对啊。不用送的。” 众人随声附和,没有干活就拿到了丰厚的银钱,他们都很高兴,归心似箭的样子。 还有人提议:“我家不要买便宜的驴马,我直接买头能耕地的牛,此处山中耕地不多,耕地牛一定比我们家那边便宜!” 周围的人更是连声附和。 碧桃听他们这么一说,可能还要在附近的城镇滞留一下,耕地用的牛总得好好挑一挑吧,也就没有坚持让人送。 她害怕这些人回去之后,再被什么其他的长老弄去吸取生机。 专门派了说话令人信服的护法天师等人,严肃地将那青文长老吸取他们生机的事情说给了他们听。 碧桃在主灵舟之上,都能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阵惊诧和恍然的声音。 有人拍大腿感叹:“怪不得我们村里刘柱子一家三个兄弟,拿了工钱回家后没多久就死了!” 于是众人对碧桃等人更是感激不尽。 纷纷对着碧桃灵舟这边叩头呼喊什么“活菩萨”“真神仙”。 “他们都不是真心的。”太极站在碧桃身边,居高临下看着灵舟下面叩拜碧桃之后,快速结队离开这一片山林的民众。 太极对碧桃说:“仙姑,这星界的生民,早已经形成了他们自己的一套认知。” “他们觉得短寿,就是天道,是自然。” “他们信奉统御人间十五州的帝王,因为那帝王颁布的政令,许多都在变着法地认同让老人早逝,说那就是为了国强民壮。因此人间才会无有战乱,十五州大统一。” “说天因此不降灾祸,而人间万万里疆土辽阔富饶,人间才会没有流离失所的民众和千里饿殍。” “他们觉得人过四十就是无用,该死。” “你头是被打的?”碧桃看着一晚上就满心怨气的太极,伸手碰了一下他额头冒出的一个“角”。 催动木灵疗愈,太极就乖乖地站着,让碧桃给他治疗。 同时有些切齿道:“仙子不是要我去救助那家濒死的女子吗?” “他们一开始根本就不让我进门,后来还是那家的小孩子哭闹要自己的娘亲太厉害了,他们才允许我进门去给那女子看看。” “我说人只是五脏衰败,可以对症治疗,喝药就能调理。” “那家人……包括去参加葬礼的人都说我是信口胡言。” “说我这个赤脚医生就是想骗他们的钱财,说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病只是到了寿数要死了。” “仙姑,那女子才二十二岁。” 碧桃其实早就料到了,哭笑不得给太极脑袋上的包弄下去。 发现太极咬牙切齿的时候竟然有个小虎牙。 太极下意识舔了一下自己的虎牙说:“我当场就把那女子塞了颗丹药治好了!” “那些人又说我是一个巫医,是窃夺了旁人的寿命,才能给女子续命。” 太极深吸一口气,一双异色的眼睛,透出凌厉之气:“而且他们家那个小崽子正巧这时候死了!” “那小崽子不知道为什么,和他母亲一样,五脏都衰败了。” 太极带去的一些人,都是谪仙,都不敢跟凡人动手,生怕不小心弄死一个,就沾染上什么因果。 而且后来一整个镇的镇民都来了,太极被那些凡人给逮住,好一顿揍。 救人反倒成了“杀人者”。 好在他从前在人间,行刀术就是离经叛道灭绝人伦,总有好多人斥他为妖魔,要将他烧死,太极因此练就了一身野蛮的打架本领,解各种绳结更是单手就能完成,不然他现在就被那一个城镇聚集起来的暴民给架火上了。 “我跑出来才和我们自己的人汇合的,那群废物究竟跟我去干什么?” 太极难得跟碧桃抱怨。 不过很快,他垂下头,对碧桃说:“仙姑,我没有完成任务。” “那个女子还是死了,那群暴民说她抢夺了自己孩子的寿命,把她活埋了。” “我试图把她救出来……” “但是她自己也觉得她自己抢夺了孩子的寿命,恨我,我这头顶,就是那女子用钉棺材的斧头砸的……” 怪不得只是救个人,就在城镇耽误了一夜。 碧桃闻言,心疼不已。 伸手直接把太极搂住,在他后背上拍了好几下。 哄道:“没事没事,我们尽人事就好。” “剩下的……他们下场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太极确实委屈得很,就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飞升之前,他背负一身“灭绝人伦丧心病狂”的骂名,至少也有一群信徒和徒弟跟着他也没让他受到什么委屈。 飞升到了天界,更是不顾尊卑强弱,连六丁六甲神都照揍不误。 但是昨晚上真是一晚上就让太极对仙位救此界之人,究竟是对是错产生了怀疑。 幸好碧桃的安慰非常有效。 小狗儿总是被摸摸头就能重新开心起来。 太极依旧是那个狗娃子。 破天荒被碧桃给抱着安慰,自然是很快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第162章 我死不了。 碧桃放开了太极, 看着他笑着说:“好孩子,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吗?” “没有了。” 太极摇头, 看着碧桃,眼神难掩亲近,“仙姑放心,我什么事都没有!那些镇民根本制不住我!” 太极颇为骄傲说:“以前想弄死我的人特别多,我被抓过好多次,但是这天底下没有任何的绳结能捆住我,也没人能在对打的时候阴得过我!” 碧桃被太极逗笑。 碧桃掐住太极的腕脉, 用灵气探入了太极的经脉,确实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什么隐瞒自己的暗伤,这才说:“先吃点东西吧。” “吃过了东西, 我还有两件事情需要你帮我做。” “我还不饿, 我可以不吃饭,仙姑要我做什么现在就说吧!” 碧桃抬头, 看了一眼今日万里晴空的天, 又看了看还未升到头顶的太阳, 说道:“先吃饭,不着急。” 太极去吃饭, 碧桃留在原地,望着晴好的天气, 心中酝酿的却是乌云密布的疾风骤雨。 太极吃过饭, 就迫不及待跑来找碧桃, 领碧桃给他的任务。 碧桃彼时正在桌子旁边啃猪蹄,喝酒,明光就坐在她身边,碧桃几次喂他:“吃一点吧, 你可别把自己饿死了。” 明光一脸的“仙气”,恍若山间的轻雾凝灵,穿着的是碧桃给他买的白色纱袍,端坐桌边,琼林玉树,霜姿雪魄,圣洁地拒绝一切“人间污浊”。 “不吃。” “那喝一口?”碧桃又问。 明光:“……不喝。”他喉间滚动了片刻,把视线从碧桃捏着的杯子上面移开。 此界是人间界,到此界的所有九天仙位,没被挖仙珠,也都是半个凡人。 忍饿对明光来说很轻松,但是忍渴就有点难了。 毕竟哪怕是民间的话本子里面传说,神仙也是要喝露水才能活的。 碧桃看到太极,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等着。 自己慢条斯理继续啃猪蹄,笑意盈盈看着明光:“不吃不喝,你总不能不方便。”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要是再不去的话是不是要尿在裤子里了?” 明光又要恼,太极还在场呢,小桃枝说这个干什么! 他又瞪碧桃。 碧桃无奈道:“去吧祖宗,这世界也没有化食丹化浊丹。” “在屋子里的恭桶旁边,给你设了四道阻隔阵法,又让人拉了五层帘幔,那些人就算有万法破妄眼,要看穿你在里面做什么,也得费点劲儿。” “你快去——”碧桃说着,手一比划,手里边啃了一半的猪蹄一下子溜了出去。 正好不偏不倚,撞在了明光的胸口上面。 又从他的胸口上咕溜溜地滚到了他的腿上。 纯白圣洁的纱袍,连带着明光这个冰清玉洁的可人儿,一下子都蹭上了肮脏的油污。 碧桃:“……” 明光:“……” 明光豁然起身,那个啃的乱七八糟的骨头就掉在了地上。 “给我施十个清洁咒术。”明光皱着眉命令。 碧桃把油汪汪的手指,送到嘴边吮了一下,说道:“你等下,我之前的木灵仙珠消耗完了,我看看怀里还有没有。” 说着,就要用油乎乎的手伸进自己的怀里面去找。 明光一下子就离了碧桃两步远,赶紧阻止她:“算了。” 明光连五谷轮回都能忍一忍,身上沾了这么多的油污就实在是忍不了。 就算施了清洁咒术,他还是会像归天后能闻到自己身上有汗液味道那样,心中过不去,一直觉得自己被油污包裹。 他“怒”而回了船舱之中。 这一下子时间就得耽搁得比较久了。 方便得想办法方便,而且衣服也得里三层外三层地换一遍,再把能洗的地方全都洗了。 明光一走。 碧桃立刻起身,掐手诀,给自己通身上下施了个清洁咒术。 桌子上只有两个猪蹄都没有啃完,杯子里还有烈酒未尽。 她就肃容绕过桌子,带着太极换了一艘灵舟说话。 专门派了寄春君和几个手下在门口守着。 太极不解,碧桃向来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明光玄仙,这次却显然是故意把他支走的。 虽然碧桃什么都没说呢,太极也在其中感知出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果然在碧桃说完要他做什么之后,太极跪在地上断然拒绝:“不!” “我不能……”他怎么能亲手杀了仙姑?! “我死不了。你怎么就不信呢?” 碧桃说:“你说过下界后要不惜一切帮我,结果叫你做这点事情你都不肯做吗?” “也罢,你若不肯,我自己动手。” “把你的刀袋解下来。” 太极不肯,碧桃去抢,他却不敢和碧桃动手。 碧桃随便从里面拿了一把带弯钩的,朝着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 太极立刻抓住了碧桃的手腕:“仙姑!这个不是用来开胸的,这是用来固定开腹之后的赘肉的!” “而且所有的刀具,用前需要先用火烤,再用烈酒来清洗……” 碧桃甩开他:“出去。” 说着,又在刀袋子里面抽出了一把笔直锋利的小刀。 “仙姑!”太极急得快哭了。 太极一双异色的双眸,被碧桃给生生逼得血丝密布。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碧桃的荒唐要求,至少由他来动手,若仙姑一个撑不住,他还能设法补救。 屋子里设下禁制,太极给了碧桃两颗药丸。 一颗是用来麻痹人的意识的,另一颗是用来缓解痛苦的。 毕竟很少有人能看得了自己为刀俎之上的鱼肉任人下刀。 但是碧桃却只吃了缓解痛苦的。 太极又是苦劝无果,碧桃才说:“快点吧,我相信你的技术。而且我需要保持清醒。” 外面的阳光透过船舱斜照进来,太极握住刀柄的手微微地发抖,但等到逼迫自己真的下刀之后,他反倒是镇定了下来。 而且他这辈子再也没有碰到过像碧桃这样的,分明清醒的,却比被麻痹之后的人更加安静和配合的“病人”了。 碧桃甚至还在中途心疼了一番曾经的太极:“你说你,当初让人用你的活体练刀,该多疼,多害怕啊?” 太极闻言手上丝毫未抖,已经利落地做好了一切,开始闭合伤处。 但是缝线的时候,却转过身,用袖口狠狠地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碧桃嘴里含着三颗木灵仙珠,把腮肉都顶起来了一小块。 她躺在那里,等到太极收手之后才说:“你看吧,我就说我不会死。” 她甚至还不让太极扶,自己撑着坐起来。 面色惨白如纸,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她笃定这样做确实是不会死的。 可是她也会疼啊。 只不过一想到隐藏在暗处的狗杂碎们,会因为她的举动受到迷惑,碧桃就勾起了嘴唇。 碧桃扶着桌子站起来,伸手勾了一下自己面颊边上的被汗湿的碎发。 对着站在旁边安静抹眼泪的太极说:“行了。我真没事。” “去让人找个香炉来,大一点的。然后将门窗全部都封死。” 太极完全不理解碧桃的做法,可是碧桃说的话他总是唯命是从。 这一艘灵舟的船舱都被封死,香炉找来了,碧桃又找了火灵属的手下,借了一簇灵火投入香炉。 而后将太极端着的,盛着她身上取下来的东西的托盘,拿过来后没有着急投入香炉,而是托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下。 然后放在旁边用布给盖上了。 之后碧桃就站在那里,用舌尖转动嘴里面迅速消耗的三颗木灵仙珠。 哗啦啦,哗啦啦地响。 屋子里的太极不哭了,却一脸的执拗,暗自在那里生闷气,并且后知后觉地手抖的不成样子。 碧桃隔着窗子望着外面的光线,随着太阳的移动,阳光变换方向。 待到欲要偏西的时候,有脚步声上了灵舟,在房门口和寄春君谈话。 “碧桃呢?在里面吗?” 是明光的声音,他换洗清理好了自己,在主舟上等了碧桃好一阵子。 把她剩下的猪蹄重新烤了一下,以为她是有什么急事去处理了,等她回来就还可以继续吃。 明光还得和碧桃商量一下晚上的阵法,她故意把青文长老的人放回去,却扣押了青文长老的灵舟和他欲要吸食的那些百姓。青文长老最晚今夜,一定会派人来攻。 可怎么等碧桃都不回来,后来问了手下才知道碧桃和太极来了这一艘灵舟上面。 “在里面。”寄春君的话音还没有落下,船舱的门就被打开了。 一直撑着桌子闭目养神,汲取木灵疗愈自己的碧桃,睁开眼,慢慢转头对上了明光的视线。 屋子里的光线十分温和,是会显得一切都很美好的暖黄色。 但是这样的光线,在碧桃的眼中,比不上明光眼中的半分色彩。 明光看到碧桃,原本是想问她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他看清碧桃的状态之后,快步走到了碧桃的身边捧住了她的脸。 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是不是受伤了?” “难道还有人敢派人刺杀你不成?!” 明光急切地确认碧桃的身上,手掌才摸到碧桃的肩膀,就被碧桃抓住了手腕。 碧桃看着明光,微微吸了一口气,舌尖将嘴里的木灵仙珠又换了一个位置。 而后说道:“我没事的。” “没有刺客。” 碧桃伸手摸着明光的脸,踮起脚尖,在他的下颚小红痣上面“亲”了一下,说道:“不过你来得正好,我正等你呢。” 碧桃说着,掌心木灵成锁,将明光从上到下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明光动不了之后,看着碧桃的眼神甚至是无奈的。 他歪着头看碧桃说:“不要闹了……你究竟怎么回事?” 碧桃确认他动不了了之后,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守门的说:“来两个人,把他给我抬到里面的床上去。” 明光被扳起来,脑子“嗡”地一声。 他第一反应,是小桃枝欲求不满,这是要对他霸王硬上弓! 也不怪明光想歪,碧桃之前还喝了几杯,那么烈的酒,令人燥热也难免,昨天晚上他还拒绝了小桃枝,小桃枝为此非常的不开心。 除此之外,明光真想不出小桃枝光天化日的,非得把他捆住是要做什么。 碧桃等到那两个人把明光安置在床上,又用木灵把他的四肢全部都分开固定了一下。 把他固定成了一个大字。 然后在明光羞愤欲死,恼羞成怒的瞪视之下。 碧桃转头召唤门口的太极进来。 太极进门,拧着眉,红着眼睛低着头,还在闹别扭的不跟碧桃对视也不主动和她说话。 明光看到太极进来,更是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 挣扎着对碧桃低吼,音带威胁:“小桃枝!你别胡闹!快点把我放开!” 碧桃对上明光急切的双眼,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手指盖住了他因为羞恼越加灿烂的双眼。 狠狠下压,压住他抬起头挣扎的动作。 头也不回地对太极说:“把他的仙脉给我剖出来。” 第163章 威胁 碧桃捂着明光的眼睛, 说完了这个命令之后,明光的挣扎陡然一僵, 就连太极都愣住了。 碧桃一只手压着明光,另一只手回手,对太极说:“把丹药给我。” 太极很快回神,从瓶子里面倒出了之前也给过碧桃的两颗丹药,递到了碧桃的手中。 碧桃松开明光的眼睛,捏开了明光的嘴,指尖夹着那两颗丹药, 就像之前给明光喂金灵糖豆那样,直接塞进了明光的喉咙,手指在他的喉骨上搓了搓, 迫使他咽进去。 丹药的作用并没有那么快, 碧桃走到床头,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 低下头和明光对视。 她以为对上的会是明光被背叛之后, 惊愕又愤怒的眼睛。 却发现这么短的时间之内, 明光竟然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甚至没有再开口询问碧桃究竟是想干什么。 因为他想起,他们在被人监视着。 而小桃枝向来聪明, 手段诡谲多变,他一时间跟不上她的思路也是常有的。 虽然这样被控制着, 犹如刀俎之上的鱼肉, 让明光很难适应, 但对小桃枝全然的信任,让他逼迫着自己配合小桃枝。 他只是忍不住,想从她的眼睛之中,无声地确认一些信息。 可两个人的视线相对之时, 明光却没能找到什么信息和令他熟悉安心的眼神。 碧桃站在他的床边上,伸手轻柔无比的在抚摸着他的鬓发,态度一如往常,瞳仁之中却是空的散的,像弥散了一团大雾。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关明光生死,碧桃的思绪始终没有片刻停下来过。 她神不附体,自然就会显得诡异。 碧桃对他笑了一下,可是这种笑容并不是碧桃一贯的笑容。 明光迫切地盯着碧桃的眼睛 ,但无论怎么看,小桃枝都没有向他投递任何的情绪。 碧桃对太极说:“准备好你的刀具。” 碧桃从这船舱小小的内室走出去,走到了稍微宽敞一些的外间。 走到之前让人准备的那个香炉的旁边,把用布盖着的一个托盘揭开,将那个从她自己身体里面取出来的东西,投入了香炉。 滋滋拉拉的声音响起,听上去像是千万人混杂在一起,不堪痛苦的哀鸣。 紧接着一阵难以形容的异香化为青烟,从香炉之中袅袅升起。 碧桃微微吸了口气,之前服下的缓解疼痛的丹药早就失去了作用,她面色又白了一度,虚虚地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汗如雨下。 又朝嘴里面扔了两颗木灵的仙珠。 不断地用舌尖调换着仙珠的方向,强行忽略心头的痛痒,扶着桌子,一遍又一遍推演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船舱外面再度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碧桃呢?我要见碧桃。” 碧桃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此时此刻香气已经弥散了整间船舱,碧桃快步走到船舱的门边,向正在同寄春君交涉,却被冷硬拦在门外的东君笑了笑。 “哥哥来了,哥哥来得正好。” 碧桃就是在等他,对寄春君点了点头,示意她放东君进来。 东君甩了一下袍袖,微微拧着眉走进了船舱。 一进门险些被屋子里面浓重诡异的香气给熏出去。 碧桃立刻将船舱关死,对东君说:“哥哥,你来得正好,我跟太极正准备给明光转接仙脉,正需要一个绝对能信得过的人,待在这里为我们护法!” “哥哥你也知道,我手下的这些人虽然也有几分能耐,但他们到底都是半路因利而聚,实在无法全然信任。” 碧桃殷切地给东君倒了一杯茶,抬手示意东君在桌子旁边坐下。 桌子上正放着那袅袅冒着烟火的香炉。 东君那天跟碧桃彻底翻脸,被气到见到她都想掐死她,这两天始终没有现身。 可他的任务就是保护碧桃,答应了母亲的事情又不能半路离开,纵使咬牙切齿也一直都隐匿在暗中跟随。 今日发现碧桃和明光没有在主舟那边活动,而是跑到了这艘灵舟上面,还里三层外三层的派了很多的守卫把守,显然是出了事。 想到碧桃之前多管闲事,不知道截住了哪一股谪仙势力的灵舟,扣留了灵舟上面的凡人。 却又把人家带队的给放走了,那群人但凡是有点血性都要回来报复的。 东君一直有些担心,心中埋怨碧桃也太能惹祸,却又因为寄春君在这灵舟上上下下设下的无形坚冰守护盾,无法暗中靠近窥探,只能现身直接来找碧桃。 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君听到碧桃是要给明光转接仙脉,面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顺势坐下之后,矜持地接过了杯子却没有喝。 乜了碧桃一眼,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嗤笑道:“惹了大祸,意识到自己可能保护不了他,才终于舍得给他转接仙脉了?” 碧桃颇有些奴颜媚骨的模样,讨好地对着东君笑着。 说道:“这不是马上就要到飞升大典了,一个区区的九霄宫长老,都敢明目张胆的吸食百姓的生机,我怕到了九霄宫那边,明光等同凡人之身再让他们给吸取了生机。” “也怕我自己确实顾不上他的安危。” “先前跟哥哥说的那些话,很多也不是我真心话,是我性情狂肆,伤到了哥哥,在这里给哥哥道歉了。” 碧桃说着,还真的拱起手弯下腰,端端正正,恭恭敬敬,给东君行了个敬祖师长辈礼。 东君面色总算是好看了,坐在那里腰背松柏青竹,修长的颈项拔得宛如仙鹤。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算作原谅了碧桃。 不过一口茶咽下去东君却咳了起来。 不是被水给呛到了是被他旁边的香炉给熏到了! 他皱眉:“这什么味道?你是在这里面烧了个什么东西呛死人了!” “不香吗?”碧桃微微勾了下唇,望着香炉,垂着眼,遮住其中晦昧之色,说,“这是千千万万数不尽的人的妄念的味道。” “什么?”东君堵住了鼻子。 但是这种香气很诡异,就算堵住了鼻子也会从其他的窍门钻入身体。 碧桃说:“是一株万年肉灵芝,我能够催动的木灵有限,又害怕明光流血太多,这灵芝烧灼后的气味,有绝佳辅助伤口愈合的作用。用适合雕琢金灵的火灵属灵火烧着,用来辅助转接仙脉的。” “味道直接闻,确实有一点熏人,所以没有放在里头,怕熏到明光。慢慢的渗透过去就好些。” “哥哥你稍微忍一忍,这香味对身体有好处的哥哥不要封闭窍门,也顺势疗愈一番身体嘛。” 东君一听是一株对自己弟弟有好处的肉灵芝,眉头一松。 东君虽然嘴上说着:“这种万年的天材地宝,上清境多得像海里的鱼,有什么稀罕?” 心里却对碧桃这么在意他的弟弟,是满意的。 “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 东君竟然还注意到了碧桃的状态,见她这么狼狈,汗透重衣摇摇欲坠的样子,本来涌到喉头的满口刻毒和讽刺的言论,大抵是堆压了太多,一句也没能挤出来。 罢了,他跟一个口不择言的“小崽子”计较什么? 再说她也认错了。 东君抿唇,最后看了碧桃半晌,竟破天荒地安慰了她一句,“不用过于担心,那个小瞎子的刀术我见识过,不会有什么问题。” 东君不止一次看到太极为仙位续接仙脉,每一次都是隐藏在暗处从头看到尾的。 他对太极的刀术和医术确实非常欣赏,那天晚上试图挖他到上清境,不是纯粹的为他自己的弟弟。 碧桃立刻说:“我没事的。倒是哥哥,这几天看着瘦了,下界食物粗陋难以入口,正好用这肉灵芝的香气补一补吧。” “哥哥仔细闻一闻,其实很香的。” 这世间所有的人,只要有达不成的妄念,都会觉得这个味道香。 妄念越多的人,越会被众生的意识所裹挟。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第二场竞赛的时候,问心阁出品的引魂香,正是用这“肉灵芝”,一点点碎屑,乃至流星一点点血液制成。 一点点稀释过数百倍的“肉灵芝”,就可以让人离魂生美梦,如今直接烧灼,怎么可能会不香呢? 东君哼了一声,还是不屑,却到底将堵住鼻子的手挪开了,按照碧桃说的仔细闻了一下。 确实有一些香。 很香。 香得东君……无知无觉,就丧失了意识,人还坐在那里但是灵魂仿佛已经出窍。 碧桃看着他,见他如此,又轻唤了一声哥哥。 没有得到回应,这才转身,把口中木灵仙珠又哗啦啦地从左边换到了右边,回到了屋子里面。 在门上设下了重重的禁制。 太极已经将所有的刀具都准备好了,他沉默站在明光的身边,没有碧桃的指令没有下手。 碧桃凑过去一看,正对上明光半阖的视线。 碧桃有些惊讶地挑了一下眉,她专门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东君,又和他说了那么半天的话。 就是为了让明光吃下的那两颗丹药起作用。 她真的不想再看到明光的眼睛,对着那两片融融的金红,碧桃的心肠轻而易举就会被烧化,很难冷硬。 “他怎么还醒着呢?”碧桃皱眉侧头问太极,“是麻痹的丹药不好使了吗?” “再给他喂一颗?” 太极说:“不是。” “不能再喂了,剥去仙脉,他就像凡人一样脆弱,再吃一颗容易好几天都醒不过来。” 太极说着指了指明光的嘴角,碧桃看到那里泄露出了一点血迹。 “丹药已经见效了,他应该没有知觉了,他只是心智格外坚定,正在强撑。” 她看到明光嘴角血迹,心脏不可抑制地一缩,连忙伸手去抹了一下。 而后碧桃倾身,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温声说:“还强撑什么?不要害怕。” “只是把你的仙脉取出来一下,你不是为了我什么都肯做吗?安心睡吧。” 碧桃说完起身,又等了一会儿明光始终没有彻底陷入昏沉,眼睫一直在颤抖。 碧桃是真的不想让他痛苦,但是如果就这么干等着又显得她不够心狠。 于是碧桃嗤笑了一声,侧头看着太极说:“你知道他在看什么吗?” 太极还在跟碧桃闹别扭呢,可是碧桃问他话他又不敢不回答。 就像小孩子跟长辈吵了架,只吃饭不吃菜,一个人惊天动地地生气,但是被娘亲问一句“你为什么不吃菜”,就得赶紧去夹菜,掩饰自己生气的事实一样。 太极闷闷地说道:“不知道。” 碧桃从自己头上摸下了一根簪子,举到太极的眼前,明光的眼睛果然跟着那根簪子转了过来。 碧桃说:“他是在等我转这个。” “我之前和他约定过,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只要我转动簪子,就代表是假的。” 碧桃说着像是给太极演示一样,转动了一下。 “像这样转一下,代表我在说我爱他。” “像这样转两下,代表我在说我好爱他。” “像这样转三下,就代表我在说我只爱他一个。” “哈哈哈哈……”碧桃低低笑了几声,音调却带着极尽嘲讽的味道。 而后她对着明光一连转了好几下簪子,说道,“我爱你,好爱你,只爱你,安心睡吧我的心肝儿……” 这简直是比令人麻痹昏睡的丹药更加好用的咒语,碧桃说完之后,明光果然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而后碧桃“哐当”一声,随手把簪子扔在了太极的刀袋上面,对太极说:“动手吧。” “把他的金灵仙脉,完完整整地剥离出来。” 太极奉命惟谨,开始解明光的衣物,为他剥离仙脉做准备。 到目前为止,太极只剥离过死人身上的仙脉,给活人都是续接。 续接仙脉只需要切开周身数处大穴便可,将仙脉转接在自身的经脉之上,以灵气贯通便好。 但是剥离仙脉,就几乎要把人的胸腔还有四肢都剖开。 随着明光全部的身体裸露,银汉罟的转放自然切断。 碧桃覆手而立站在窗户的边上,随着太极下刀闻到了屋子里面的血腥味。 她连呼吸都微微带着颤意,但嘴角却始终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在太极开始剥离明光肩颈处的仙脉之时,碧桃突然开口,对着虚空无人之处说话。 “我要在两日之后的飞升大典之上飞升。” “我要那个你们为你们未来的帝君准备的献祭阵。” “我不知道你们是用何种方式监视我们,你们是把整个谪仙境掘地三尺布上了阵法,还是乃至整个星界都炼化了,我一点也不关心。” “但现在你们未来的帝君在我的手中,如果我不能在两日之后得证太仙之位,我就将他被剥离的金灵脉彻底毁掉。” 碧桃从窗边慢慢踱步,朝着床边走去。 她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的掐在一起,站在了被开膛破肚的明光面前,似乎是无声地在向那些,不知用何种方式在监视着她和明光的人展示,她的狠绝和手段。 碧桃看着明光这副样子,眼角一直在不自觉的抽动。 她声音却很镇定:“你们盘踞此界那么多年,应该知道的吧,仙脉被毁掉的仙位,比因果反噬还要严重。” “他会彻底沦为一个再也无法归天的凡人。就算你们利用什么方法逼迫太极给他续接了仙脉,他也只能在此间苟延残喘,无法再归天,也过不了雷阵。” “我知道你们无法容忍我登上九天极位,但是你们怕什么?我就算得证了太仙之位,距离帝君也还有数千上万年呢。” “明光归天之后依旧和我有一争之力。” 碧桃眯着桃花眼,势在必得笑起来说:“但如果你们不乖乖为我铺上登天路……” 碧桃微妙地停顿了片刻。 她眼角飞快的抽动了两下,呼吸窒住,因为她看到了明光原本静静垂着的手指,因为她说的话勾动了两下。 太极也发现了,他下刀的动作都顿了顿。 有些愕然,明光玄仙怎么可能还有意识! 那麻痹人精神还有身体的丹药……不会是真的不好用了吧? 但明光也只是手指勾动了两下,没有任何的其他反应,太极稳了稳心神继续下刀。 碧桃心神震动,却咬紧牙关,闭上眼睛,不再去看明光。 对背后之人说出最后的威胁:“飞升大典之前,派一个能促成献祭之阵的人来找我,否则我一定会拉着明光跟我一起下地狱。” 第164章 “嗬!” 明光的仙脉被完整地剥离时, 外面为他“护法”还以为碧桃是在给明光转接仙脉的东君,正在做梦。 梦中, 他回到了很小的时候,而他进出的仙帝宫殿里,不再是他一个人,他……有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连年岁都一样的双生子弟弟,名叫明光。 梦中的万界天道坤仪依旧不太归家,但每一次自万界归家, 都会给兄弟两个人带一模一样的礼物,温和地督促他们好好地练习功法,处理万界公职。 梦中的青冥帝君, 也是常年坐镇星晷, 但总会在夜里的时候偷偷下来,给兄弟两个人一起讲睡前上清境真君们斩妖除魔的故事。 东君和明光就像一株双生的并蒂莲花, 从资质到头脑, 都是九天绝顶, 一般无二。 兄弟两人的关系也极好,同吃同住同进同出, 还经常装成彼此,戏弄他们身边环绕的那些, 被古仙一族派来的侍者。 虽然父母忙碌, 却因为两个人有彼此作为玩伴, 从来不曾寂寞。 他们甚至心有灵犀,看彼此一眼,就能悉知对方心中的想法。 他们一起“长大”,东君性情跳脱, 厌恶枯燥的公职,喜欢行走万界,处理世务。 明光性情沉稳端重,就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天界,处理公职,顺便处理亲哥哥到处捅出来的篓子。 拱卫者们也试图离间他们,让他们其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争夺帝君之位。 可是兄弟二人,总是能识破对方的阴谋诡计,一动一静一内一外,联手将九天一点一点肃清。 数万年间,虽然兄弟两个人谁也没有登临帝君之位,却将九天万界治理得时和岁丰,海晏河清。 在这个梦中,东君并没有结识一位宠爱他无度的师尊,他也没有逃避职责,离家跟随师尊去往上清境。明光也没有一个强迫他动情的野仙灵。 兄弟两个都秉承父母之命,传袭固权联姻,娶了古仙一族之中比较优秀的女子,偶尔闲暇之时,聚在一起饮酒。 东君会忍不住问明光:“你为何还不生一只小金乌来?” 明光品行越发端雅,却挽着袖口,临窗煮酒,月华洒落他的身上,他风神秀逸,神姿绝俗,倾身给东君倒了一杯温酒说:“哥哥喝一点,很醇香的天雪酿。” 东君端过酒盏,毫无防备地一饮而尽。 而后被呛咳得面红耳赤。 拍着桌子,指着明光低吼:“你……你耍我,这是酒?!” “这简直是入喉的刀子!究竟有谁会喝这样的酒?” 明光盘膝端坐,丰神俊朗,面带柔和呢喃:“小桃枝喜欢啊。” “什么小桃枝……”东君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而后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被呛得上不来气,猛地一睁眼! 他从美妙的梦境跌落现实,满室烟熏火燎,熏得人筋骨绵软,撑不住脊梁。 “肉灵芝”燃烧的香气,简直让东君几欲作呕。 他侧头看去,香炉的灵火并那“肉灵芝”都被烧干净了。 这真的是什么天材地宝的补药吗? 为什么东君在这气息的余韵之中,嗅到的尽是浓重的香气也难以掩盖的血腥之味! 就好似……就好似他方才生啖了一颗热腾腾的人心。 东君昏头涨脑地,积蓄四肢之中被这香气熏软的力气,好容易撑着桌子起身,向前迈了一步,却踉跄了一下,脚绊在了凳子腿上面,跌跪在地。 他撑着手臂再度起身,屋子里漆黑一片,他满身丰沛的真灵,却无法调用,他不得不眯起眼,才能看清室内的一切。 窗外光线蒙昧,天际暮色四合。 东君缓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了谁是那个喜欢“吞刀”子的,该死的小桃枝。 东君继而也想起了他在这里,被这满室血腥浓重的香气给熏得云山雾罩,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看向了还在紧闭的灵舟内室门,正欲上前去敲门,门打开了。 碧桃双手之间拿着一块布帕子,正在擦拭自己双手的血迹。 她方才给太极打下手,帮他收刀子,也帮他缝合明光的伤处。 如今一切完毕,碧桃推开舱门,正对上东君满脸不自知的阴戾模样。 玄门老祖玉俊郎取一丝的自己心血制香,就能引动凡人毕生渴求奢望的美梦——引魂香,就是引着你的魂魄去往你想要到的地方。 东君一个人吸食了一整个的“肉灵芝”,他一定梦到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事。 同时在梦境的尽头,他也一定梦到了此生最憎恶却无可抵抗的境遇,梦到了最不堪回首的“时刻”。 毕竟众生之心来自众生,而众生生来清浊两气,不可能只有美好。 碧桃看着他,笑了笑说:“怎么样哥哥?身上有没有觉得松快一些,‘肉灵芝’是很补的。” 碧桃其实想问——你这出生起就生活在山巅上的金乌鸟,做了七百多年的仙上之仙的金贵人,第一次被拉到“人间”,尝到了人间百味,万民之妄,感觉如何? 东君头痛欲裂,喉结一阵阵泛起腥甜。 不欲和这个讨人厌的“小桃枝”说什么废话,只问碧桃:“明光呢?仙脉转接成功了没有?” “非常完美。” 碧桃把那染血的巾帕缠在自己的手上,微笑着对东君说:“我和太极还顺便将他有些阻滞的经脉都梳理了一遍。” “我看看他……”东君上前。 却走一步,又踉跄了一下,他狠狠皱起眉,对碧桃说:“你那个‘肉灵芝’不对劲,我分明……” 他分明感觉力量还在,而且体内的金乌血脉,像是被什么给激发了一般,疯狂地涌动鼓胀着。 他压抑在人形识海之中的本体,翅膀尖尖因为这血脉的狂躁都开始发痒。 可是他浑身绵软,四肢仿佛正在逐渐失去控制。 “哥哥,还是先不要看了吧。” 碧桃拦在门口没有让东君进去,对他说:“我害怕明光醒过来身上会疼,给他多吃了一颗麻痹疼痛的丹药。” “他恐怕得安稳地睡上一夜。这会儿正睡着呢,衣服还没穿,不方便看。” “我是他哥哥。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东君脑子越发昏沉,满心充满戾气,看着碧桃都开始重影。 但是离奇的是他正在意识自己状态失控,却无论如何也对碧桃生不起警惕之心。 碧桃认真看着东君,他人都已经要站不住,意识和身体都在逐步失控,他竟然不跑,这时候还要看明光。 可见是真的很担忧他的亲弟弟了。 碧桃决定以后对他好一点。 “不能看。”碧桃说。 “为什么……”东君走到碧桃面前,呼吸急促,死死拧着眉,问出这一句之后,就浑身一软,朝着地上跌去。 碧桃抬起一只手臂,兜了他一把,接住了他的脑袋,好歹没让他一头磕在地上。 金乌一族不愧为九天的强悍统治者。 一整颗的众生之心,烧了快两个时辰的烟,他竟是到了此刻才终于被熏倒下。 倒下之前,还能跟她这个“操控者”,争辩几句。 怪不得明光……吃了麻痹昏睡的丹药,还能强撑着不昏过去。 碧桃慢慢地松开手,东君躺在地上,安详地闭着眼睛。 到此刻,内外两个金乌一族,都被碧桃放倒了。 而和碧桃一样,还战立着的太极,就站在碧桃身后,沉默安静,脊背笔直的像一根柱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异色的双眸之中却没有漩涡和色彩。 太极因为嗅到门缝禁制透进来的,燃烧众生之心的气息,太极可没有东君那样的抵抗能力和血脉天赋,早就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 碧桃站在门口,看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局面,又从怀里摸出了两颗仙珠,扔进自己的口中。 含着,汲取着。 但是她的面色却越发难看。 太极先前不肯答应碧桃对她动手,正是因为他知道人的心脏离体,必死无疑。 就算仙姑在此界是谪仙,勉强能靠灵气撑着也撑不了多久。 但是碧桃逼他,说他不动手就要自己动手切割,太极怕她自己再把其他的地方切坏了,没办法,只能答应碧桃摘取掉了她的心脏。 如今众生之心燃尽,碧桃垂眸,看着东君。 她得到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世间最强大的傀儡。 只是不知道这尊傀儡,能属于她多久。 毕竟碧桃并不会玄门老祖玉俊郎那一手会雕刻道体,拘禁他人灵魂的本领,不能凭空创造出一些能力强悍的仙位,只能用这种方式,操控东君。 至于东君什么时候会挣脱控制,碧桃也无法预估。 但一整颗众生之心都让他一个人给吸了,起码能维持两天吧? 两天之后,碧桃的一切计划都能顺利完成,东君无论恢不恢复意识,都不会碍事了。 碧桃尝试对着彻底失去意识的东君命令道:“起来,站到门边上去。” “昏死”在地的东君,顷刻间直立,脚下移形换步,飞速地站到了门边上。 但是碧桃忘了太极也已经被影响,他迟了东君一步,从碧桃身后跑出来,把碧桃都给挤了一个趔趄。 也跟着东君站到了门边上。 两个一左一右,站成了一对英姿挺拔的“门神”。 碧桃轻笑了一下,把口中飞速减小的仙珠换了个位置。 船舱内部,明光还在昏睡呢,但是他的衣物早就穿好了,银汉罟也早恢复了转放。 碧桃走回屋内,躺到明光的身边,伸手摸他的脸蛋。 她的神情是真的心疼。 可是银汉罟上,却已经因为碧桃剖出了明光的仙脉,吵疯了! 他们并不知道碧桃在切断了银汉罟之后,用明光胁迫背后之人送她归天证位的那一段。 他们只知道银汉罟恢复之后,碧桃对太极说的:“明光的信徒很多,飞升大典,他的信徒要送他归天。” “太极,你记住,竞赛场上没有第二。” “我暂时拿出他的仙脉,你一定要好好地保存,待我归天之后,你再为他续接吧。” 银汉罟上的诸仙,只知道碧桃为了赢,又一次“背刺”明光。 殊不知那时候听碧桃说话的太极,已经变成了一具如臂使指的小傀儡。 碧桃今日演绎了两个剧本,给背后之人,给银汉罟。 但其实,哪一个都不是她真正的计划。 背后之人至今都没有露面,碧桃必须设法逼他们露面。 他们要杀明光,却碍于九天的银汉罟诸仙监视,碍于明光的那些信徒,不能明着追杀他。 他们告诉明光的飞升之法,就是诱杀他的陷阱。 五个人心甘情愿送一个人飞升,一旦中途有一个人不情愿,飞升一半之人又该何去何从? 渡劫本就是最危险的事情,他们是想利用这种办法名正言顺的杀掉明光。 与其被动地等着他们动手,倒不如碧桃先对明光动手。 古仙族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没有办法把一个被剥掉了仙脉的凡人,献祭飞升。 且此界的凡人,虽然会被吸取生机,却至少在谪仙的面前,是有一重“因果反噬”的保障的。 之前明光装作被因果反噬成了凡人,是为钓出要害碧桃的古仙族。 如今……他们甩出了一根鱼竿,却钓上来了一条试图翻覆天地的鲲鹏。 碧桃并无一剑斩杀鲲鹏的通天本领,只能先让明光真的变成一个凡人,苟且自保。 幕后之人要杀他,目的也是让他这个“未来帝君”无法归天。 碧桃这样做,不能完全保证明光的安危,至少短时间之内,他们不会再冒险动明光。 碧桃真正的计划,是要替明光,踩入他们为明光准备的“陷阱”里面去。 她怕背后之人忌讳她拥有众生之心不死不灭,不肯上当,当着他们的面将心掏出来烧掉了。 但是没有拥有过众生之心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众生之心的不死不灭,并非是因为那颗心脏本身坚不可摧。 众生之心并不是一颗心。 它是万众之念的具象。 信念在作为某一种形态的时候,可以被烧掉,可以被粉碎,可以被捣成烂泥,肆意践踏,但信念是不会被杀死的。 第二场竞赛的玉俊郎,在漫长的折磨之中,不止一次放弃过一切,但是他的众生之心始终伴着他,其实也在强迫他从地狱爬回人间。 强迫他完成众生之志,才允许他魂飞魄散,意识消弭。 而他之前的不死,有一部分原因,是众生不允许他死。 因为除了他之外,没人能记住,在意,承接住众生之念。 最终与其说他被碧桃算计的意识消散,不如说众生之心找到了新的主人,它选择了碧桃。 只要碧桃的心中永远心系众生,信念不死,只要她一直容纳万民之愿,她无论被挖掉多少次心脏都会重新生长。 就像此刻,她那颗被烧掉的心脏,在撕裂她的筋脉汲取她的血肉,重新生长着。 碧桃抱住明光,埋在他的颈窝,含着仙珠,听着自己胸腔血肉生长的声音。 但这也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待她诱出背后之人,一脚踩入那些人的陷阱,再当着他们的面“灰飞烟灭”一次,才能真正化为“无形”。 像曾经在幽冥地底的玉俊郎一样,附着在任何生灵死物的身上。 窥知他们的思想,计划。 操控,掠夺他们的灵魂躯壳。 乃至最终打碎他们可笑的,颠覆天界的计划。 那些人一定会“上钩”,若是碧桃手中只有明光一个“筹码”,他们或许还会装死。 但是现在东君也被碧桃控制了。 东君的力量足够引起他们的忌惮。 他们不仅还需要碧桃这个跳梁小丑持续地蹦来蹦去,为他们吸引太清境仙长们的注意。 他们说不定还会真的想要借她之手,把她现在掐在手中,随意操控的两只金乌鸟都弄死在此界。 碧桃亲吻明光的侧颈,难得孱弱地闭着眼睛。 也只有那样,她才能设法保护她的金乌鸟。 才能让那些下界竞赛的仙位,那些在此界蹉跎数百年,依旧秉持本心的仙位得以有归天的机会。 也能让此界被掠夺了数千乃至上万年的生民们,不再兰摧玉折,夭殇不永。 碧桃要让他们那些手握万界万民供养,却不思为万民奔劳的“尊贵仙位”,那些尸位素餐,专权跋扈,为一己之私倒行逆施荼毒生灵的狗杂碎们,真真正正地明白,何为众生之力! 而正在此刻,碧桃生长回来大部分的心脏,骤然收缩—— “嗬!” 碧桃像个溺水许久,终于浮出水面的人,无声地张大嘴,痉挛地感知到了崭新的心跳。 与此同时,外面彻地黑沉下去的长夜,四伏的危急终于找上了门。 “轰!”的一声,大地震颤。 那是灵舟的禁制被法器攻击的声音! 第165章 两心相离 法器带来的震荡声音非常大, 碧桃害怕将明光给震醒了,在床的周围又设下了一层阻隔声音的禁制。 很快护法天师派人来了。 低声在门外报告道:“不出仙子所料, 是九霄宫青文长老派来的人。” “他们以为仙子在主舟,正在袭击主舟。主舟之上阵法重重,对方的人数不算多,我们的人能轻松应付,仙子暂且就在这灵舟之上待着,寄春君已经布下坚冰盾。” 碧桃应声,对外面说道:“告诉寒商, 按照我之前交代的办。别把对方的人都打死了,给他们留条活路让他们跑回去报告。” “是!” 青文长老再怎么大的势力,也不可能出动太多的人来和他们拼命。 他们派来的人, 这一波只是试探碧桃等人的实力, 若是实力不强直接就收拾了。 若是实力比较强,碧桃就算是追到青文长老的宫殿, 对方也会设法谈和。 这路数不难猜, 弱肉强食的世界之中生存的法则罢了。 果不其然, 来的那些人雷声大雨点小。 法器才祭了三轮,碧桃这边灵舟上面的阵法岿然不动, 他们便开始且战且退,甚至口放肮脏狂言。 对方的人被碧桃这边的人几度拦截, 死伤惨重。 依旧不屈不挠地激他们追逐。贱得很。 寒商看穿对方“阴谋”, 这时候勒令队伍之中的谪仙回到主舟, 等候下一步指令。 众人才被激起血性,就像被勒住脖子的猎犬,一个个青筋暴起,面红脖子粗, 显然是极其的憋闷。却又不得不听从寒商的号令。 碧桃听到法器交战的声音逐渐消退,这才留下东君保护明光,带着寄春君悠哉地走到了她所在这艘灵舟的船头去看。 见此情形,径直同寄春君一起,御剑到了主舟之上。 一落地,便道:“对方都骂咱们亲爹娘祖宗十八代了,这时候还忍什么忍?” “诸位哪一个不是爹娘养的?往祖上查十八代那可是上古众神,岂容他们如此污言秽语羞辱?” 碧桃下令:“催动灵舟,追上去!” “正好把青文长老这些灵舟给他送回去。” “是!” “仙子威武!” “干他们祖宗十八代去!” 一众本就没打痛快,还满腔怒火的众人,登时高声附和。 有些人越过寒商,开始结阵催动他们停靠山林的灵舟。 寒商走到碧桃身边,低声道:“仙子,我们实力强盛兵强马壮,确实不惧同任何的谪仙队伍对抗。” “可是这青文长老就派这么几个人过来骚扰,又如此口出恶言,激怒我等追逐他们,恐怕在路上,乃至在青文长老的宫殿之中设下了埋伏。” 寒商说:“我们大可以待他们一计不成,明日再骤然出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寒商的方法确实很好,是能减少队伍死伤,也能缩减法器消耗,还能报仇雪恨的最佳方式。 如果是今夜之前,碧桃也会赞同寒商的方式。 但现在她已经“拉开了弓”,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耽搁。 她必须尽快,让背后之人见识她这个“跳梁小丑”能将一切搅和得乱七八糟的实力。 逼那些人出来安抚她。 因此碧桃看向寒商说:“放心,今夜无论对上什么人,是龙潭还是虎穴我们都可以踏平。” 碧桃笑着说:“我们有绝杀之计。” 寒商对所有人的战斗实力都有评估,对所有灵舟之上的阵法也都了如指掌。 他们就是个仗着人数多,阵法精妙的中等对战实力…… 九霄宫那边,随便拉出一个长老来,手下都有个几千上万人的谪仙和凡人的队伍。 硬碰硬,还是在对方设下圈套的情况下撞上去,真的占不到什么便宜。 但是寒商望入碧桃的眼睛,想起他被人挖掉了眼珠之后,重新被碧桃塞入了一双其他人的眼睛。 寒商借着那双眼睛,再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看到的就是碧桃明亮坚定,星眸如炬的双眼。 她用那么细瘦的肩背,“撬开”了禁锢他们所有人的牢笼,带着他们辗转到了落凡城,招纳贤士,知人善任,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此刻这双眼睛一如当初,有着世上最令人信服的力量。 寒商无法不相信碧桃,无法不被她的坚定所折服。 他躬身拱手,恭敬施信服之礼,转身脊背青松般挺立,法袍翻飞,柔和的清风化为了能席卷一切的罡风。 高声命令所有人:“灵舟朝向西北,全速前进。” “追到逃跑的人,直接打下来,我知道去往青文长老宫殿的方向用不着他们带路!” 数艘偌大的灵舟,宛如遮天蔽日的乌云,迅速朝着西北方向飘去。 主舟之上,碧桃和一干队伍的带队之人,包括看热闹的占魁和负责推演阵卦的广寒,迅速制定了数种,对抗陷阱的阵法。 “这天地之间,无论如何千奇百变的法器,阵法,总逃不过五行灵属。” “所谓的提前设下陷阱,也不过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阵的困阵。”碧桃说,“我们根据相克的属性变阵应对就好。” 待到护法天师寒商带人去提前快速的演练变阵之术时,碧桃对着广寒说:“这青文长老之前弄那么多的凡人就是为了吸取生机,他的宫殿之中,一定有相对应的阵法,待会我会派几个人护着你,到了那宫殿之后,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去看阵。” “是。”广寒也像碧桃的那些属下一样,简短而有力地回应碧桃。 碧桃交代好一切,准备回到副舟上看看明光。 占魁这时候拉住了她。 她眨巴着一双因为消瘦大得有些离奇的眼睛,指着自己的小尖脸说:“我能做些什么?” 碧桃惊讶地挑眉看着她,反问:“你能做什么?” 占魁:“……哎!广寒都有用,我总也有点用吧?” 碧桃伸手摸了一下占魁的脑袋:“你生病了?发热了?” 碧桃:“你忘了你曾经的理想?不就是不劳而获躺着归天吗?” 碧桃好笑地伸手掐了一下占魁的脸蛋,说道:“对战用不上你,你就在这灵舟守护阵法之中,看着一会儿那些人,出去用法器炸炸炸,你当烟花看就好了。” 碧桃每一场竞赛都帮着占魁,都是让她做一些可能至关重要,但绝对没有太大危险的事情。 因为对碧桃来说可以信任的,听话的人,永远比一个能力比较大,却无法信任的人要好千百倍。 占魁一直都心安理得地听从指挥,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要做什么。 她有什么可做?她可是锦鲤仙,她气运爆棚,她躺着就能归天! 但是这一次……占魁看着广寒在触及自己擅长的事物之时,那么游刃有余,那么开心愉悦。 她也想“做点什么”。 她也想“有用”,也想崛起啊! 而且占魁总觉得,她的气运已经耗尽了,化为烛九阴之后,她不再是气运逆天的锦鲤仙。 如果不做点什么……她这一次恐怕难以归天。 碧桃看出占魁的意思,毕竟她那双大眼睛想藏住点什么实在是太难了。 真的是天上下红雨了。 碧桃有心想说“怎么这灵舟上面上千号谪仙不够你搞是吧?” 但随即又想到占魁和广寒开始动真格的,广寒看占魁看得可紧了。 每天都年糕饼一样黏着占魁。 只搞一个人,瞧把占魁闲坏了,都要努力了。 碧桃本想安慰她几句,但是估算着明光的药力应该消散了,她得尽快去看看。 就只是弹了一下占魁的大脑门说道:“少在那里胡思乱想,躺你的就得了。” 碧桃说:“觉得无聊的话让灵舟上面的小厨房给你送一些酒菜。你那点肉到现在也没养回来,睡觉下巴再把自己的胸口扎漏了……” 占魁又嘿嘿嘿嘿地笑起来。 碧桃和如影随形的盾牌寄春君,又回了之前的那艘灵舟。 碧桃一走,广寒立刻出现,长臂一揽,夹一个包袱似的,夹着占魁就钻进了船舱。 占魁在半空之中直蹬腿儿,她不喜欢这样被夹着,显得她像一只集市上被逮住要卖的猪崽子! 门一关,广寒把占魁抵在门上,捏着她的下巴,就亲上了她嫣红的小嘴。 怎么都亲不够一样,又吸又吮。 他可不是明光那种没什么经验,教一样就只会一样的木头。 他一双唇,一条舌头,能把人的魂儿在对方的躯壳里面打成结,再用舌尖拽出来。 亲了好一会儿,占魁都开始顺着门朝着地上滑,广寒托住她,才收了神通。 先前他吃占魁的软饭,虽然也服务尽心尽力,但是一带上真感情,立刻就从各种手段娴熟变成了技巧登峰造极。 占魁这么浪的一个人,有时候都扛不住他。 广寒低头鼻尖抵着占魁的鼻尖,歪着头看她说:“你跟碧桃说你要做什么?你乖乖地待在阵法之中知道吗?” 广寒那张风流入骨,秾艳至极的脸,近距离盯着占魁说:“不要给我乱跑,等下一定会很危险的。” 占魁靠着门上,气喘不止,伸手摸了一下自己下颚来不及吞咽的水迹,甜蜜又无奈。 惊天动地的爱情确实很甜美。 但是广寒真的有些黏人啊…… 广寒说:“一会儿我要下灵舟去呢,也很危险,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占魁:“……你是要死在下面是吗?” 广寒:“呸!”广寒用鼻子磕了下占魁的鼻子。 把占魁磕得一酸。 “我是说,你还不多亲亲我吗?一会儿我们起码要分开……嗯,一刻钟吧。”他眼含勾引,领口松得仿佛就只是肩膀上挂着两块布。 占魁:“就一刻钟,我这双眼睛如果眨得慢一点,都没眨完你就回来了……亲亲亲,天天亲个没完没了的,我嘴都肿了。” 说着,她一头扎进了广寒松垮的领口里面去了。 碧桃说得不对。 她的下巴再怎么尖,也不会把她自己的胸膛扎漏。 要漏也是广寒的漏哈哈哈哈哈! 碧桃回到之前的灵舟,正赶上明光醒了过来。 他正在和守着他的东君说话。 他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麻痹肢体的药丸药力都没有完全消退,他就坐着要去拉站在他床边上不远处的东君。 身上的贴身衣物,都透出了些许血迹。 “哥!你……你究竟怎么了?” 明光声音急切:“快点把我解开!” 碧桃进门,径直越过东君,走到床边,木灵迎面一罩,明光就老老实实地躺回了床上。 真的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都不能动了。 但是他人不能动,眼睛却不受影响。 他转动那双金灿灿的,此刻烧着火一样的漂亮眼珠看向碧桃。 两人对视片刻,他问碧桃:“你对我哥哥做了什么?” 碧桃动作一顿,眉头一皱:“你难道不是应该问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明光闭上了眼睛。 他不用问。 他能感觉到太极剥离他的仙脉时,小桃枝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你听到了。”碧桃语气笃定。 她坐到床边上,抓住了明光的手,送到自己的唇边,亲吻他的手背。 笑着说:“金乌一族破妄醒灵的血脉果真厉害,你连仙珠都没有,麻痹神志的丹药也对你作用有限。” “那你过程中是不是很疼?” 碧桃顺着明光的手臂,摸到他的脸上:“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再给你吃一粒就好了。” 明光不可自控地微微偏开头。躲开了碧桃抚摸他唇角的手。 碧桃的手还是执着地追逐着明光的脸覆盖上去。 明光这一次避无可避,终于睁开眼睛,再度看向碧桃。 两人再度视线相对,明光融融的金瞳之中,有碧桃不敢直视的伤心。 碧桃知道明光愿意为她用命胁迫古仙族,也知道明光正在等待飞升大典,到时候他一定会孤注一掷,先送她归天证位。 在明光的视角来看,只要古仙族在意他,那么监视也就变得无用,两个人想怎么做完全可以商量着来,只要他不惜以命相胁,古仙族一定会妥协。 他没有告诉小桃枝准备在飞升大典之上,全力助她飞升的原因,是怕小桃枝不舍得不允许他冒险。 可他竟是估算错了。 他未曾料到,他们还未离开这片山林,小桃枝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控制住他,毫不犹豫挖出他的仙脉,将他拆分开来,待价而沽,对着古仙族威慑威胁,当真是果决高效的好手段。 明光那么骄傲强硬的一个人,被这么掠夺,这么控制践踏,即便他心中对她的做法还有所疑惑,也难免不伤心透顶。 异地而处,如果碧桃被自己心爱的人这样对待,无论什么原因,她都会不惜一切先把对方弄死再说…… 碧桃避开明光的视线,倾身抱住他不能动的身体,把脸埋在枕头上面,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什么都不顾了将一切倾吐给明光。 什么狗屁的竞赛,天界是不是翻覆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想抱着怀中这一个人,不叫他伤心难过。 可是碧桃听到自己胸腔的心脏在跳,众生的意志集聚在其中,她身为九天仙位,既然得知了如此恐令生灵涂炭的惊天阴谋,又如何能因一己之私置一切于不顾? 那样她跟那群狗杂碎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样她又怎么能配得上这么好的明光。 碧桃开口,就在明光的耳边说:“别生气嘛。” 碧桃像一条贪婪的毒蛇,咬住了明光的侧颈位置,手臂环抱着他,将他缠在自己的身体之间。 然后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绞紧:“是你跟我说的即便是我归天得正太仙之位,接任罗酆山大帝的位置,距离仙帝之位也有数千年,乃至数万年的光阴需要磋磨。” “你在九天的拥护者无数,你是天生的古仙一族,你是名正言顺的天界摄政太子,我一个野仙灵,放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又怎么争得过你呢?” 明光眼睫缓慢地,颤抖一样的煽动了两下。 那其中先是弥散开来能将灿金都遮蔽的阴云,而后又闪现了粼粼的波纹。 在水雾凝聚之前,明光再度闭上了眼睛。 碧桃甚至还在亲吻着他的侧脸,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 “你不是爱我吗?你就让一让我吧……就这一次,好不好?” 明光平复许久,才开口,并没纠缠在上一个话题之上,他如今……如今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凡身,空有一身通天的功法也无处施展。 他甚至不能大幅度转动脖子,避开碧桃冰冷的嘴唇。 明光故作镇定,又把头偏开一些,声音冷淡地问:“我哥哥怎么回事。你对他做了什么?” 自从两人互相确定心意,明光就没有这样抗拒过她了。 碧桃微微吸了一口气,想把明光抱得更紧些。 但是又怕勒到他身上的伤。 只能用发顶蹭了蹭他的侧脸,说道:“他没事。” “你也知道,古仙一族屡次想要杀我,手段百出。” “哥哥上一次在落凡城外保护我,展现出来的实力令我钦佩不已。” “可是他对我总是有诸多误会……” “少说废话,我哥哥究竟怎么了?”明光不想听碧桃狡辩。 愠怒地打断她,声音虽然不高,却冷如冰刃,刮在碧桃的耳边。 明光胸膛剧烈起伏。 甚至试图挣扎捆缚着他的木灵,身上未曾完全恢复的伤口,多处开始涌出血迹。 碧桃立刻被惊得起身,赶紧催动木灵疗愈明光身上的伤。 又多加了数道禁制,将他好好地控制住:“你别乱动了。身上又流血了。” 碧桃快速说道:“我没有把他怎么样,只是给他闻了一点迷魂香。” “什么香?”明光目光如电地看着碧桃,脖颈因为用力青筋攀爬其上,逼问碧桃:“我哥哥不可能会被迷香所惑。” 金乌一族的血脉醒神破妄,就连千年万年大妖的幻境东君也是眨眼可破,寻常的迷魂之乡绝不可能迷惑到东君。 在明光执拗的逼视和挣扎之下。 碧桃上前一把卡住了明光的脖子,将他按回枕头上面。 也被逼出了火:“都说了别动!能有什么香,众生之心。” “是我们一起发现青文长老在吸食凡人的生机,我扣留了凡人招惹了他,就在你刚才睡着的时候他派人跑来寻仇。” “现在我们就在追着那些人去青文长老的宫殿一探究竟。” “我并不知道青文长老究竟势力如何,我总不能将跟随我的谪仙仙位全部都填在青文长老的宫殿里,给他做荷花池的花泥吧?” “若是青文长老的宫殿还有其他的凡人,我们也需要设法营救,我当然需要一个力量足够强大的人来给我兜底。” “可是哥哥先前同我吵架,定然是不肯帮我的,我才会出此下策。” 明光不挣扎了。 他先是愕然看向碧桃的心口之处。 后知后觉发现碧桃的面色惨白如纸。 他嘴唇颤动数下,然后死死地抿住。 他偏着头,用一种根本不认识碧桃的眼神看着她。 半晌才轻笑了一下,极尽讽刺。 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我哥哥对你的误会不过是因为你不肯给我续接仙脉,怀疑你图谋不良,如今看来并没有错。但即便如此我哥哥也曾在落凡城外救你。” “可你竟然给他闻引魂香,像第二场竞赛的玄门老祖流星控制那些修界的仙长们一样,把他当成一个提线木偶来操控……” “好狠绝,好手段。” 明光甚至恨自己太过了解小桃枝,根本无法被她所谓解释的话蒙蔽。 直接戳穿她:“碧桃,你究竟是想要利用我哥哥的力量来给你兜底救人,还是想要利用他的力量耀武扬威,让古仙一族畏惧你的破坏力不得不妥协?” 碧桃原本是站在床边的,纵使和明光起了争执,两个人的声音也都不是很高。 碧桃盘算的计划里,并没有故意疏远明光的那一套,因为她辅助太极下刀,等于亲手断了明光的仙途,事到如今她越是亲近明光,越是花言巧语就越会让人觉得她虚伪卑鄙。 而明光作为她的“归天证位的筹码”,碧桃就算时时把他搂在怀里,挂在自己的裤腰带上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疏远他才不合理。 小夫妻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些事情没有办法说出口可以做呀。 碧桃想着这两日和明光好好地亲近亲近,身体完全可以传达感情,并且身体反应不会骗人。 但是明光竟然叫她“碧桃”。 这并不激烈的“碧桃”两个字,像两记重锤一样砸在碧桃的心口。 碧桃微微张开嘴,也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明光问他:“你叫我……什么?” 明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冷若冰霜,又沉若幽渊地说:“你既然这么想要赢,这么不惜一切手段,连自己的心脏都能掏出来烧成香用来操控别人。” “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杀了呢?” “把我杀了,整个九天年轻一辈的仙位,没有人能与你争抢那极处的位置。” 碧桃下意识按着自己的心口处,心想原来和自己爱的人“两心相离”“口舌相斥”竟然是这种滋味? 这可真是无比“新奇”的感受。 碧桃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才恢复不久的心跳,又“咔”地停跳了。 这种明明有误会,却偏偏不能解释清楚的状态也太刺激了…… 哎呀呀呀。 碧桃深深地呼吸,感觉自己五阴炽盛又被激起来了,气得有点上不来气。 而且完蛋了。 这次明光是真的火了。 火大了。 以后归天,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难哄。 165-170 第166章 救命啊啊啊! 碧桃又不能解释, 也不想继续和明光吵。 直接把他用灵气完全的禁锢住,命令东君站在外间看着内室的明光, 自己则是跑到船头透气。 寄春君在碧桃的身边设下数重坚冰盾,碧桃扒着船栏杆,深呼吸几次,突然又笑了。 虽然五阴炽盛被激发起来的时候,碧桃会感觉被人卡脖子一样的窒息。 但是想想也挺好玩的。 她和明光两个人从小吵架打架,当时都恨不得把对方弄个半死。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很有趣的记忆。 那些有趣的记忆,连接了两个人的情感, 堆叠成了如今他们不可分割的关系。 明光虽然快气疯了,伤心得口不择言,还叫她碧桃。 但是他人被碧桃挖了仙脉, 竞赛无望, 任人摆布,亲哥哥也让碧桃变成了“傀儡”。 就算这样, 明光都没说要和她恩断义绝的话。 气狠了最伤人的话, 不过是要碧桃把他给杀了。 碧桃当时也被气得七窍生烟, 但是吹了一会儿风,突然就在明光的态度之中, 品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明光那种爱憎分明的性子,若是当真与一个人两心相离, 绝不存在什么苟且隐忍, 他宁可死, 也要跟那人星灭光离,一刀两断。 不可能还跟她吵架,试图讲道理。 他会连一个字都欠奉。 碧桃眼中情绪翻涌如潮。 “仙子,前面就是九霄宫长老们居住的宫殿。” 寒商御剑而来, 指向那连绵如山的宫殿群的一个方位:“那里就是青文长老的宫殿。” “现在青文长老的宫殿门口等候了一群人,举着九霄宫的旗帜,对着我们的主舟挥着呢,他们应当是想要谈和。” “接下来,我们是派人过去探看,还是……” 碧桃侧头问寒商:“云川呢?就是之前跟在我夫君身边的那个善用斩马刀的。” “在主舟之上待命。” 碧桃对寒商说:“拨给他所有精锐,分足续灵的仙珠,让他打头阵,将灵舟先‘还给’青文长老。” 寒商看向碧桃的眼睛,无法从其中分辨出这个灵舟要怎么“还”。 寒商到底还是跟在碧桃身边的时候太短,见她动手的次数也太少了。 不似云川等一众同她竞赛过两次的仙位,更清楚碧桃的行事风格。 碧桃也没对寒商解释什么。 只对着他笑了笑说:“你只管去下达命令,云川知道怎么“还”。” “是。” 寒商转头御剑又回了主舟。 碧桃等人将灵舟悬停在空中,数艘规模宏大的灵舟,在九霄宫宫殿群这庞然大物的映衬下,简直堪称几只盘旋长空的鸟儿。 纵使碧桃已经带人倾巢出动,竟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碧桃侧头对寄春君说:“这群谪仙也太离谱了,天界仙京都没有这里华丽。” 自高空俯瞰望去,就先不提九霄宫是如何的巧夺天工,直入云霄的壮丽雄伟。 但说那些环绕九霄宫建立的长老宫殿群,俱是个个瑶台琼室,玉阶彤庭。 处处皆有明灯万盏,灯烛荧火,恍若天宫临世,更胜人间帝王城。 寄春君同碧桃一起临舟俯瞰这宫殿群,声音清幽,却极森冷道:“一群人间蠹虫。” 碧桃对寄春君说:“那今夜,我们就来替人间,清一清这些蠹虫吧。” 正待碧桃话音一落,“轰!”的一声,青文长老的第一艘灵舟已经“还”给他了。 主舟距离“还灵舟”的青文长老的宫殿门最近,受到了震荡,在空中摇晃了片刻。 寒商在骤然而至的震荡之中,伸手扶住了灵舟的栏杆,稳住身形,愕然瞪大了眼睛。 他以为碧桃是派云川去谈判…… 灵舟是这个“还”法吗? 他在这星界滞留了太久了,见过太多的两股势力对战。 大家虽然有小范围的交战,亮出各自的实力,却鲜少有两支实力强大的队伍,真的一个招呼都不打,也不谈,上来就开打。 寒商心中到此刻,都是不太赞同碧桃仙子冒进的。 这青文长老的宫殿,同其他长老的宫殿分别坐落八方,环绕九霄宫呈现拱卫之势。 这群长老们之间向来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一方落难八方支援,他们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若青文长老不敌,很快就会有其他的长老们来援助的! 况且后日就是飞升大典,九霄宫已经入驻了许多的谪仙势力,这些人都是信奉徐星神的,都想飞升,巴不得在徐星神的面前好好地表现一番,好让徐星神择他们飞升。 一旦这边声势浩大地打起来,他们立刻就会沦为众矢之的,被所有人围攻的! 寒商经历颇多,面临任何境遇都能表现八风不动,陈定安然,却在此刻难免胆战心惊。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得遇明主”了,碧桃仙子哪里都很好,可是此番也未免过于狂妄了! 然而他一个人在船头吓得“奓毛”,却发现其他的人不仅没露出什么畏惧之情,还表现得都很兴奋。 有一部分人都开始欢呼起来,跃跃欲试地想要下灵舟,加入战局。 他们被谪仙境的各股势力压迫了太久,他们就像是信奉神明,却被神明压榨得家破人亡,无法生存的生民。 如今碧桃的举动,无异于是带着他们“屠神”。 他们的血液被点燃,他们被此界磋磨压弯的脊梁骨,在这一刻都像是在山林之中破土而出的青笋,眨眼之间长成了挺立摇曳的青竹。 至于后果? 后果不是人人顾忌。 这段时间众人跟随着碧桃身边,行路通达无阻,所有谪仙的势力见到他们都要绕路,要上供,无人敢挑衅。 这种所向披靡的状态,早已经将他们为自己留后路的习惯,给无声地抹消掉了。 而寒商目光再一转,除了这些跃跃欲试乱叫乱跳的“猴子们”,更夸张的是有个前不久才被救回来的大眼睛女子,这些日子自身没见有什么本事,但是在这等天地轰然的环境之中,她竟然支了个小桌子,弄了几道菜,用灵气把碗碟固定在小桌子上面,开始就着这场面喝起了小酒…… 占魁喝了一口清凉的果酒,对着下面带队的云川喊道:“这“球”漂亮!” 云川在混乱的灵气爆炸的声音之中,听到了占魁喊的话,回想自己第一场竞赛,替人抗雷喝自己的血都喝饱了,此刻竟是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 时移世易,一起竞赛三场,到如今占魁竟也能算得上他的“老友”了。 云川手中斩马刀在半空横扫一周,凛然凶煞的罡风收成一道凌厉风刃,将第一艘灵舟爆炸的灵气径直撕开,以人身为身后的人作盾! 占魁见状,抓起杯子又灌了一杯酒,对着云川的背影吼道:“好猛的刀风!不愧是九天兵部武神!能替我抗天雷的男人!” 云川嘴角含笑,竟觉得这讨人厌的锦鲤仙也没那么讨厌了。 而青文长老殿前久候多时,准备和碧桃他们谈判的青文长老手下们,被云川这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引爆灵舟的做法,给震惊得忘记了躲避。 像一群从水里被炸出来的鱼一样,嗷嗷叫着,直接被炸上了天。 青文长老宫殿的宏伟门庭直接被炸了个稀巴碎! 云川手持斩马刀,并一众分给他的精锐,踩着第二艘欲要“还给”青文长老的灵舟,径直冲向了他已然破碎的门庭之中。 很快“轰!”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伴随着漫天的星雨纷飞。 连面上万年无有波动的寄春君,都眉梢狠狠跳了两下。 只不过他们再怎么先发制人,青文长老总是有准备的。 云川“还”的第二艘灵舟,径直撞上了青文长老宫殿的守护大阵。 云川等人及时升空,第二艘灵舟在大阵上面炸得天地变色,却丝毫未能给阵法造成损伤。 而待灵舟引爆的灵气荡开,大阵之内,终于有一群人,拱卫着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出现。 那男子在阵法之后,步履从容,负手仰头——正是青文长老。 青文对上主舟的方向,对着正在喝酒看热闹的占魁开口,以灵气激荡声音——“何来狂悖小仙,先阻吾灵槎,复戮吾侍从,今竟毁吾仙阙,自取灭亡!” 占魁只感觉这声音像洪钟一样哐哐地砸在她的头顶,把她震得差点把刚喝进去的酒吐出来。 很显然,这个青文长老,把看‘焰火’的占魁,给当成了这一支谪仙队伍的头领。 毕竟她在这种两方对峙之时,还在主舟的甲板上支了个酒桌喝酒,还为引爆灵舟的人欢呼,一看就是“悖逆小仙”本尊。 占魁后知后觉堵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根本没否认自己被错认的身份。 她从主舟的栏杆旁边,把她的小脑袋伸出去,看着底下那个在阵法之中被人拱卫着的男人,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喊道:“那老头儿,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占魁别的能耐不大,但是拱火的能耐天下第一:“有话就说话,拽什么上古繁言?九天仙位现今都说万界演化的简言了!你是不是被判罚下来几万年的老仙了啊?” 先是一句称呼凡间地位低贱老者才会说的“老头儿”,再来一句几万年前的“老仙”,直接把这个看上去容颜保持得不错,堪称英俊的青文长老,给气得差点灵魂出窍。 就在此时,主舟之上负责观阵的广寒,带着人飞掠到碧桃身边,说道:“他们的阵法轰不开!这一片宫殿的阵法都是相连的!” 碧桃却笑道:“这个世上没有破不开的阵法,你且说他们的阵法灵属为何?” “为金。”广寒立即回答。 青文长老眸光如矩,死死盯着占魁,他本不打算亲自动手,奈何占魁趴着栏杆上,冲他又喊一句:“说话啊老头儿,哑巴啦?” 占魁也发现了他的阵法可能很厉害,广寒都急匆匆去找碧桃报告了。 于是占魁继续激青文长老:“你有种你出来啊,你躲在阵法里面叫唤,你不会本体是个老王八吧?” 青文抬起手,袍袖中罡风漫卷冲天而出,径直穿透阵法,在半空中化为一柄巨剑,朝着占魁的脑袋劈杀而来—— 凛凛威压登时犹如天降巨锤,巨剑的剑尖撞在主舟的阵法之上,顷刻间重重阵法“砰砰砰砰砰——”地炸开。 那些主舟之上结阵的谪仙,随着结界破裂,甚至来不及补位,就已经口喷鲜血,昏死灵舟之上。 寒商作为带领主舟修士结阵的那一个,却依旧在强撑。 但他又怎么能撑得住,他本身就功法修为不济,全赖自身调度之能,才能在碧桃身边作为副手。 很快,随着他身后的修士尽数倒下,寒商也再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但即便是跪着,他双手还维持着结印的姿势。 只不过蝼蚁终究不可能绊倒巨象。 “砰!”的一声,主舟最后一道结界破开。 寒商周身大穴尽崩,连七窍都生生地被压迫出了鲜血,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昏死。 占魁被那青文长老的剑威,给压得毫无形象趴在灵舟边缘,“噗”地喷出了一口血。 巨剑直指占魁头顶,眼看着就要把占魁给扎成个挂在舟头的“人皮灯笼”。 那青文长老拱卫者见状,俱是一脸的狂喜,青文长老也露出了讥讽神情。 青文长老见主舟阵法破裂,又一次抬手爆出灵气,竟是隔空持着巨剑,要将主舟连带占魁直接劈成两半。 碧桃正在此时,带着东君飞到主舟之上。 碧桃命令东君:“他自己的金灵可以穿透他们的守护大阵,你拘禁住他的金灵,破他自己的阵。” 东君双眼灿金,却全然无任何的神采。 站在舟头的瞬间,听从碧桃的命令,后背猛然绽开金乌双翅。 灿金的羽翅遮天蔽日,在黑夜之中,宛如骤然腾升的日轮。 两股金灵悍然撞在一起,金石交戈之声令所有人耳膜剧痛,不得不立刻封闭听觉。 青文长老隔空凝化的巨剑,仿佛脆弱的冰片,顷刻间开始皴裂,并且正在因为东君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而“融化”。 青文长老似是认出了金乌羽翅,登时目眦尽裂,此界……不是只有一个未成年的金乌族吗? 这是成年金乌才能随意收放的羽翅! 他立刻就想撤灵剑,但因为碧桃专门等到他毁了主舟的阵法,“得意忘形”时才出现,青文想撤回尽数外放的灵气,乃至部分真元已经来不及了。 东君以自身的金灵包裹住了对方的金灵巨剑。 硬生生斩断青文长老凝化半空的双手,将巨剑抢夺过来。 巨剑到了东君的手中,裂隙顷刻弥合,而后他飞身而起,径直朝着那阵法劈去—— 占魁被碧桃一把拉起来,大眼睛追随着飞身而去的东君,只听“嗡”的一声,那柄巨剑,被东君持着径直穿透了青文长老面前的阵法。 “哇!是明……不对,是东君?!”明光的境界在此界被压制,不可能这么厉害。 占魁嘴角还淌血呢,也没耽误她抓着碧桃的手掌惊呼。 占魁伤得不轻,碧桃木灵涌入拉着她的腕脉,为她疗愈。 那青文长老,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主舟上的阵法乃是碧桃亲自调动各种灵属的修士设的叠阵。 九天灵仙位来了也得破上一会儿,却让青文长老一个照面就给全破了。 他竟然能在此界,保存灵仙位以上的实力,他得是“吃”了多少凡人? 碧桃若是没有东君这个“傀儡”,今晚这么硬碰硬,绝无胜算。 “东君不是上清境的真君吗?他怎么会听你的话!” 碧桃看向已经劈入阵法的东君,说:“我给他下了迷魂药了。” 占魁看向碧桃,眼睛瞪得要脱眶:“东君你都敢下迷魂药……” 占魁说:“什么药这么好用?给我点给我点!我给广寒吃一点!”她竟是不担心东君清醒后找碧桃算账的事情,只关心什么迷魂药这么好使。 碧桃侧头看着占魁,掐了下她的脸蛋,抹去她嘴角血迹。 这才是她的“狂徒”锦鲤仙,看来她已经挣脱了烛九阴传承的影响。 东君持着金灵激荡,宛如烧着天火的巨剑,寸寸豁开阵法。 待到阵法破碎,那巨剑又在东君的手中,化为了无数把长剑,将那青文长老和他的拱卫者,眨眼之间穿成了一个一个的“人串儿”,钉死在地面之上。 而阵法一破碎,云川就已经带着人冲入了青文长老的宫殿之中。 “青文长老死了!”有人高喊出声。 对战之时,若对方主将崩亡,对方的军队自然也是不战而溃。 果然青文长老的手下,原本都在朝着这边聚集,听到青文长老死了,很快就有人望风而逃。 云川本为武神,即便是仙位之间对战,也有千军万马之中取敌方首级之能。 他带人冲入青文长老那些无人指挥的属下之中,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主舟之上,寒商因为下方破阵的声音醒过来,但因为伤得太重,尝试好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他周身大穴都崩了,一点灵气都调动不了,可是他却从未感觉自己如此畅快,经脉如此通畅过。 他躺在那里,看着被自己的灵剑钉死在地上的青文长老,仿佛看到了一座山崩毁在眼前一样震撼。 原来这些长老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啊! 这些压迫他们,鱼肉生民,将此界化为谪仙炼狱的“罪魁祸首”们,根本就不是无法战胜的! 到此刻寒商所有的顾虑,谨慎,那些畏影恶迹的恐惧,终于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下面阵法破裂,被激起的灵风,卷得他向来一丝不苟的长袍和长发翻飞缭乱。 他却望着漫天闪烁星斗,大笑出声。 痛快! 这才是做神仙的滋味! 寒商起不来,索性就躺在那里下令:“对方阵法已破,青文长老已死,按五行相辅的法器分队,全队出击!” 他道:“来个人拉我一把……我也要下去。” 主舟上原本待命的众人,终于等到了寒商的命令,只要还能爬起来的,都兴奋地顺着主舟御剑冲了下去—— “哇!” “呕吼!” “冲啊——” “杀!” 一时间,所有人都跃下灵舟。 碧桃见东君按照她的命令,守在破碎的阵法入口之处,当真成了一尊“不可撼动”的门神。 回身御剑,去副舟上接明光。 寄春君坚冰盾的守护之下,这一艘灵舟之上所有人毫发无伤。 他们直接催动这艘灵舟,从阵法的缺口进入,径直停在了青文长老的宫殿正中间——正欲修筑荷花池的那一片空地之上。 而碧桃一落地,他们头顶上空,便有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谪仙御剑而来。 显然是来援救青文长老的。 只不过当他们看到青文长老已经被钉死在地上,死不瞑目地和他的属下集体仰头望天,不可置信的同时,纷纷拔剑,怒指碧桃等人。 “尔等宵小狂逆之辈,竟然擅闯九霄宫禁,残杀九霄宫长老,还不速速投降,随我等去九霄宫向星神领罪!” 先闯入宫殿的碧桃手下,也纷纷围拢过来,祭出各种法器,同这漫天数不尽的御剑谪仙,对峙了起来。 一时间连卷过此地的夜风,都宛如拉紧的弓弦,生死大战一触即发! 但是碧桃仰起头,看着这些已经列阵的谪仙,神色分毫不变。 将半截手指,塞到自己的嘴里,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下一瞬,东君便从阵法入口移形换步地出现在碧桃的面前。 占魁:“……”这个召唤的方式有点眼熟啊? 这不是叫狗吗? 她现在开始担心东君醒过来可能会跟碧桃过不去了。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碧桃伸手,越过眼前东君的肩膀,指着漫天列队蓄势待发的谪仙说:“好哥哥,给我把他们都扇下来。” 东君闻令而动,立即飞身到了半空之中,羽翅再度显现,双翅先背向身后蓄力,而后向前——狠狠地一扇! 自金乌羽翅卷出来的罡风,化为数不清的金色羽毛形状的小刀,犹如刀锋之雨,朝着那些谪仙激射而去。 避无可避。 这些人的法力和东君一比,就像是一群孩童拿着木头剑,要挑衅一个身长九尺骑着战马战无不胜的将军。 于是伴随着“呃呃呃啊啊啊啊——” 漫天开始“下人”。 “叮铃哐啷的”比下雨的动静大多了。 青文长老本就残破的阵法,被砸得彻底散了。 有灵气稍微强一点的,落地之后,发现对付不了,立刻飞身御剑就跑。 寒商被人架着才勉强站着,见有人要跑,恐是要朝着九霄宫的徐星神告状,立刻就要派人去追,但是碧桃叫住了他。 顺手朝着他扔了两颗木灵仙珠。 风灵属也是五行木属,寒商吃木灵仙珠疗愈最好。 “治你的伤。” “这么大的动静,没聋没瞎的人都会知道的,抓他们有什么用?” 碧桃还生怕他们不报告,生怕事情闹不大,显不出她的本事大呢。 不这样怎么把背后的人给逼出来? 没能跑得了的不战而溃的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人,都被碧桃的人控制住了。 东君完成任务,在碧桃灵舟之前站直,不动了。 这时候,青文长老的主殿之中,慌慌张张跑出来了几个碧桃的手下。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从横扫千军的东君身上,转移到了这些人的身上。 无人发现,有个面容平平,看一眼都记不住的人,悄悄地凑近东君身后,装作借路,扶了一下东君的后背。 一阵灵光闪过——一个极阶高阶的醒灵符咒,没入了东君的后背。 而后那人走到灵舟末尾一转弯,身形又悄无声息地隐匿消失。 从主殿跑出来的人,冲到了众人的眼前。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广寒也在其中,他捂着自己流血的肩膀说:“碧桃,青文长老没死!他在宫殿里面,钉在门口的那个,恐怕是他的分化替死之身!” 碧桃:“啊?” 什么分化替死之身? 这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凡星界,一个谪仙能保存灵仙的能力已经是离谱至极。 这个青文长老竟然还有分化替死之身?! “而且殿内有巽阵!” 广寒虽然受伤,但是双眼冒光地看着碧桃说:“就是落凡城那样的巽阵!” 占魁挤到广寒身边,看到他流血了,尖尖的下巴一绷,显然不高兴了。 扶住广寒说:“什么替死之身还是狗屁本尊,我们直接杀进去!” 反正有东君这个大杀神! “不行!”广寒说,“里面有凡人,那些凡人都在保护那个青文长老。” “对对对,里面有好多拿着武器的凡人,我们就是被他们给揍出来的……”跟随着广寒一起探阵的人附和。 他们跟着广寒探阵,都是寒商精挑细选的好手。对上谪仙皆有一拼之力,但是对上凡人就是真的左支右绌不敢动功法灵气。 尤其是这个星界的凡人,个个生机不继,看着好好的突然就死了,更别说碰一碰,更是能死成片。 死了就要沾染因果。何其恐怖啊! 众人话音刚落,就见一群凡人手持武器走到了主殿的门口。 碧桃首先看到的是那群凡人之中,无比眼熟的一群小孩子。 ——其中一个甚至拿着一辆木头切面拼的小车。 碧桃的眸光登时一凛。 这群凡人分明是她亲自放走的,竟然又被抓回来了! 她一瞬间怒火滔天,举起手就要带领众人冲杀进去。 但是她才大义凛然地张开嘴,声音都没发出来呢,就有个强横尤似冥钟催命,沙哑宛如杜鹃泣血的嘶吼声,率先冲霄而起—— 声音裹挟之悍灵,简直令在场所有人的气脉都为之一滞,神魂都为之一颤! 主殿之前的凡人小孩都顷刻吓哭了俩。 那人一字一句含血喷沙一般,听之令人毛骨悚然,正在碧桃身后传来:“碧、桃、我、杀、了、你——” 碧桃听到这声音,反应极其迅速,连头都没回,举到半空之中的手骤然一放,身形一闪,脚底抹油——径直钻入了船舱之中! 快得仿佛会移形换步的天赋技能之人是她。 碧桃直接钻入船舱,直奔明光的床榻。 救命啊啊啊! 东君怎么这么快就清醒了! 第167章 凡人拦路 东君的天赋技能是移形换步, 时间太紧迫了,碧桃钻明光的被窝都来不及了。 一边跑一边从袖口之中摸出了一把之前在太极的刀袋里面顺出来的小刀, 直接站在床边抵在了明光的脖子上面。 碧桃既然敢动东君,自然是有东君即便挣脱了控制,也能控制他的办法。 但这个办法的前提是,东君必须处在理智和冷静的状态下。 他那么强横的法力,到现在使出来的不足百之一二,完全丧失理智的状态下,将整个谪仙境都付之一炬, 也不是虚言。 因此碧桃必须先行捏住能够让东君理智回归的人——他亲爱的弟弟明光。 匕首抵在明光脖子上的那一刻,明光好死不死地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对视,明光肃冷淡漠的视线, 让碧桃抓着小刀的手微微一颤。 可是碧桃没有挪开, 因为这关乎着她的小命。 从前碧桃只觉得眼睛能传达出非常非常多的情感,是最好的情感桥梁。 你爱一个人, 你只需要凝望着他, 他就能从中解读出你浓烈的情感, 沦陷在你为他编织的情爱沼泽之中。 现在碧桃却发现,人有了双眼还要长嘴的原因, 就是因为很多复杂的事情你不开口是根本用眼睛传递不出来的。 很快有凌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跑过来,第一个人脚步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 碧桃头都没回, 就脱口而出:“你敢动我, 我就先将他杀了!” 说着把锋利小刀彻底贴在了明光的喉骨之处。 “仙姑,你快来看看吧,那个东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在那里喊着要杀你呢。” 碧桃猛然回头,看到的不是东君那张怒火冲天, 能摧毁一切的恐怖面容,而是太极。 碧桃愣了一下。 “你是说……他只是喊要杀了我,喊到现在根本一动没动是吗?” 碧桃慢慢收回了在明光脖颈上面的小刀。 “对……”太极掏了一下耳朵,“他叫喊的声音带着灵压,好像个叫驴,外面的人都要被他给震聋了,仙姑你快去看看吧……” 碧桃彻底把小刀收进了袖口,没敢回头去看明光的眼睛,对太极吩咐道:“检查一下他的伤势,给他再喂颗丹药,找两个人把他扶出来。” 碧桃迈步走出船舱门口的时候,脑中思绪百转。 一整颗的众生之心燃烧出来的烟雾,就算东君再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被他挣脱。 而且碧桃使唤东君这么强大的“傀儡”,对他下的指令自然非常全面。 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允许任何陌生的人,和带有恶意之人靠近他。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设法解开东君被迷惑的神智。 碧桃出了船舱,居高临下看着不远处正吱哇乱叫的东君,负手而立鹤颈高昂。丝毫也不见刚才狼奔豕突抱头鼠窜的窝囊样子。 而东君一看到碧桃出来了,更是对着碧桃的方向嘶喊道:“碧桃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你竟敢控制我!还不赶紧给我解开,我看你是想死!” 碧桃故作镇定站在原地,实则后背绷得笔直,站了一会儿发现东君就只是恢复了理智,能骂人能说话,却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除了叫喊的时候能带出点灵气之外,根本没有办法激发出体内的灵气来攻击旁人。 碧桃之前听到东君骂人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低估了古仙一族,以为他们之中,有什么神人能隔空唤醒东君的神志。 就像当初刚刚下此界,隔空掠夺碧桃的神志一样。 如今看来,东君这个时候恢复了理智,但又没有恢复行为能力……下手的不是古仙族,是上源神真。 毕竟上源神真擅长的就是神出鬼没。 至于他为何没有彻底解开东君的自控能力。 碧桃抿了抿唇,想到之前自己害东君屡次吃闷亏,上源神真都没有出手干预。这也是碧桃没有给东君下针对上源神真指令的原因。 他明显在这个星界里面只做一个看客,并不干预任何的事情发展。 甚至有一次东君因为碧桃和明光打闹的时候误会,突然闯进来,上源神真分明拉了东君却没有“拉住”…… 种种推测,在脑中罗列拼凑——这上源神真疼爱东君是真,但恐怕也苦于东君的性情很久了。 他现在已经变成了第二个“东王公”,看热闹不嫌事大,才故意让东君恢复了理智还受人操控。 碧桃看着东君,心想东君知道他自己的师尊这么乐于对他“落井下石”吗? 东君当然是不知道的,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师尊对他知无不言求无不应,此刻心里正在期盼着他亲爱的师尊来拯救他呢。 但暗处看着东君呱呱乱叫的上源神真,也不知道自己隔空出现了一个“小知己”,他生了一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却未曾想自己那点心思被人给看透了。 他是真的一直看热闹看得特别开心,上源神真在暗中钦佩碧桃,好狠的小仙,把自己心脏挖出来烧了,这谁能想到谁又能防备的了? 众生之心果然厉害,东君这一辈子就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一个亏! 让人给骗得连遮羞布都没了,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弟弟没有被转接仙脉,反而被挖出了仙脉,甚至成为碧桃手里最有利的归天筹码,不知道又要做何反应? 这么刺激的场面,东君如果全程没有理智地被操控有什么意思? 这样才好玩。 碧桃想通了事情关窍,“泰然自若”地指挥手下道:“找一块干净的布条,把哥哥的嘴勒一下吧。” 碧桃都没有让人把东君的嘴完全堵上,既然上源神真想要看热闹,碧桃感激他没有把东君的控制完全解开,就让他看。 找布条不好找,有人直接撩起了东君的长袍下摆,扯下了一块他自己的袍子,把他的嘴给勒上了。 东君还在喊,瞳孔震颤,满脸都是被一群小崽子骑在头顶上拉屎撒尿的震惊! “你敢……你们敢!我一定杀了你,我一定沙勒腻,腻介个北鼻五次……” 很快东君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勒进嘴里的布条阻碍他舌头的活动,自己说出去的话变了音。 变得非常可笑。 他身边就有好几个人笑了! 何其歹毒,碧桃何其歹毒! 连这么羞辱人的方式都想得出来! 上源神真笑趴在碧桃身后灵舟房间的顶盖上面,无声地拍着自己的大腿。 嘴里勒布条不光说话会变音,用不了多久,东君就会发现自己开始控制不住流涎水。 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 绝啊!哈哈哈! 上源神真想着等到一切都事了了,碧桃这个忘年交他交定了! 东君一闭嘴,众人也全部都解开了听觉,揉着自己的耳朵。 碧桃对着东君道:“哥哥你来,站我旁边。” 碧桃虽然利用东君,还勒东君的嘴,但实际上这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 她真正说话的时候,前缀永远都是“哥哥”,下命令的时候也不带任何羞辱的意味。 东君又眼看着自己不受控制,乖乖走到了碧桃的身边站定。 他一定要杀了碧桃,不对……将这里所有见识了他丑态的人都杀了泄愤! 他不敢想象,自己失去意识的那一段时间,碧桃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碧桃很快给他解释:“不是不爱听哥哥说话,主要是哥哥的法力太强,带着怒意咆哮的时候所有人的耳膜都受不了。” “哥哥不气了,我就把这个给哥哥解开。哥哥若是想骂我,待今日事了,我一定专门找个时间让哥哥骂个痛快。” 东君这一次是真的气狠了,他从未被人控制过,从未!绝不可能被碧桃这三言两语给哄好。 而且碧桃越说他越生气,每一声哥哥都像是扇在他脸上的巴掌。 眨眼之间就已经气得双眼血红脖颈青筋鼓起,身上都传来了欲要爆发灵气的热浪。 碧桃又对他道:“哥哥,冷静点。” 东君的怒火就强行被命令压下去了,差点化为内火,把他的五脏烧成焦炭。 碧桃没有再“哄”东君,这个时候太极已经让人把明光给架出来了。 碧桃走到明光身边,伸手摸了摸明光的脸,在明光偏头躲开之前,就把手收回来。 而后站在明光的身边,用上一些灵气抓住了明光的手,让他没有办法挣脱开——这才是真正对东君无声的威胁。 东君激愤的情绪,因为明光的出现,被生生吊在了最高点,一双眼睛顾不得仇视碧桃,快速地确认着自己弟弟的状态。 碧桃则是对自己的属下说:“我们今日能够对付青文长老,全赖哥哥法力高强,若没有哥哥只身破阵,我们现在的主舟都已经被青文长老给劈开了。” “一日之前,我们放走的那些凡人又被青文长老给抓回来了,如今就在大殿之内,那里面甚至还有很多小孩子。” “青文同你我一样曾为九天仙位,却丧心病狂吸取凡人生机,以维系自身功法寿数,是为戕害苍生,仙位作孽人人得而诛之。” “诸君随我进入大殿之内,解救凡人,诛杀青文!” “是!” “属下领命!” 众人纷纷应和,但是等到他们走到青文的主殿门前之时,那群之前被东君吼叫震得受不了,钻进大殿里面的凡人,再度挤挤挨挨地出现。 堵在了青文主殿的门口。 碧桃身边的寒商,已经恢复了不少,率先上前,温声对着手持各种武器的一众凡人说道:“诸位老乡,不用再害怕了,待我们诛杀了青文,就没有人能再将你们抓回来迫害。” 寒商先前给这些人发放银钱,这些凡人对他倒不算排斥,寒商走到一个小孩子的身边,伸手摸了一下那个小孩子的头:“等下我便派人送你们归乡。” 不过很快,寒商手上“啪”的一下。 那个小孩子直接把寒商的手打掉了,转身就缩回了一众凡人的队伍中间去了。 只露了半个脑袋,一双眼凶狠地看向寒商,喊道:“青文爷爷是好人,给我糖给我钱,还给我裁新衣裳,你们不能杀他!” 就在这小孩儿喊完了之后,一把剑径直从人群之中捅出来,“刺”的一声,扎入了躲闪未及的寒商手臂。 寒商之前为了守船上的阵法,周身大穴尽崩,如今虽然含着仙珠自我疗愈,也根本调用不了灵气。 五感自然就随着灵气不继而变得和常人差不多,再加上他对这些先前他亲手送走一遍的凡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之心。 而那一剑竟是奔着他心口的! 一个壮汉拿着,虽然没有章法却力道很足,寒商躲了,却也没能完全躲过,才被一剑扎在了手臂上。 众人登时一愕,而后反应快的立刻上前,将寒商给拉回来。 周围的人也都渐渐地围拢上来。 众人中间的碧桃,看了寒商被穿透的手臂之后,也慢慢地皱起了眉。 但是众人的围拢,却并没有让这些凡人退却。 他们一直都很清楚,谪仙不敢动他们,他们齐心协力起来,就是无敌的。 持剑刺伤寒商的那个壮实的男子站到了人前,剑尖之上血迹晃得碧桃眯起了眼睛。 这男子叫嚷:“我们不会让你们伤害青文长老的!” 碧桃记得这个男子,就是这一群人之中先前主动提出不需要碧桃他们送,说要在附近的城镇采买牛马板车,然后自行走回家的那个男子。 他收寒商的钱收得最多,现在竟然刺伤寒商。 很快这凡人男子身边的一群人都先后附和:“对!你们……你们若是想要进殿,尽管从我们的尸体上面踏过去!你们敢吗?!” “退后!”一个人抓着一把长枪,看上去又要朝着最近的一个谪仙肚子上扎。 众人不得不退后一些。 而这一退,更是让这些人凭空有了“依仗”一般。 纷纷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各式武器,又是齐心协力将众人逼退了数步。 众人下了进殿的台阶,那些人才停住脚步,他们明显也害怕。 害怕破碎的阵法坍塌的宫殿。 害怕满地谪仙的横尸,同时也忌惮着碧桃等一众人的力量。 “仙子……”寒商走到碧桃身边,他露出有些难办的神情。 凑到碧桃的耳边说:“这些人都是凡人,不好硬碰硬,不如设法先将他们弄晕过去……” 碧桃没表态,他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勒嘴布条自己咬断的东君,开口嗤笑了一声:“自作多情了吧?” “还声势浩大地跑来救人?人家需要你救吗?” “你敢上前一步,他们就敢捅死你,你敢还手,他们死了你就因果缠身。” “还想做好人,我劝你尊重他人的命运。” “这群人我早看到了,才拿了你的钱答应回家,转头就买了板车和牛马,紧赶慢赶地朝着这青文长老的宫殿跑,想挣第二份钱呢。” “现在估摸着拿了那青文长老的‘重酬’,宁死也不肯让你们踏入大殿半步。” 东君和上源神真一直隐匿在灵舟周遭,两人皆能目视百里,自然看到了这群人是如何“背信弃义”的。 他一直就等着看碧桃的笑话。 没想到自己先成了“笑话”。 不过此刻也不晚,因为碧桃惨白又阴冷的神色,让东君心里畅快极了。 果然东君说完,这些人的表情先是闪过些许心虚。 很快想到口袋里沉甸甸的金银,再想起慈眉善目的青文长老,素有“贤名”,反倒是这些谪仙杀人如麻,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显而易见。 因此这些人很快又被口袋里的那点金银撑起了脊梁骨。 为首的人竟然还对着碧桃这边大义凛然地道:“我等不懂什么仙人之间的争权夺势,但是你们已经杀了青文长老的人,毁了他的宫殿,他已经被你们打成重伤连头发都白了,你们何必还咄咄逼人?” “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就是了!但是主殿,你们别想进!” “对,我看谁敢上前一步,我穿了他!” 两个拿着长枪的凡人乱挥,碧桃的手下不得不又退了一层台阶。 至此,场面僵住。 寒商带着受伤的手臂从后面钻过来,悄悄给碧桃展示了一包药。 寒商低声对碧桃说:“这是太极那里拿的,麻痹的丹药磨碎了,撒出去吸入一点点,足以让这些人昏死。” 碧桃看了那药包一眼,她还没说话,她身边的东君又开口了:“哼,果然是一群卑鄙无耻的小人,专门喜欢用这样的迷魂之法。” 碧桃看向东君,对上他泛着红丝的眼睛。 东君瞪着碧桃,快速说:“放开我的禁锢我要看看我弟弟!” 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就是为了吸引碧桃的注意。 他离他弟弟只有两步之遥,但没有碧桃的命令他一动也动不了。 真的是……要气死他了! 而且东君觉得明光的状态不对,他被人架着,眉目沉静地站着,可是他身上各处,都透出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转接仙脉东君看了那么多,根本不需要这么大限度地切开皮肉。 无论如何他要亲自用灵气探一探才能放心。 而碧桃却很快转开视线,没理会东君的话。 更没有点头同意寒商他们去撒麻痹人神志的药粉。 她越众而出,上前两步,问那些人:“你们保护青文长老,不是被迫的吗?” 这群人没回答,广寒在人群里喊道:“不是啊!” “我们之前在里面被攻击的时候,就有他们帮着那群凡人的护卫围堵我们。” 碧桃没回头,看着凡人们,扫视了一圈。 问他们:“你们当中有三个人不见了,一个女人,一个小孩,还有一个半大的男孩,去哪里了?” “是被青文扣留,借此威胁你们吗?” 这群凡人闻言颇为震惊。 他们之前就只见过这群谪仙的首领女子一面,还是远远隔着灵舟看到的,可是这女子竟然把他们所有的人都记住了? 还知道他们缺了哪个! “三小儿他们一家才没有被抓!” 为首持剑的男子旁边的一个女人喊:“他们都在里面照顾青文长老,是自愿的。” “我们都是自愿保护青文长老,我们绝不会被你们收买,给多少银钱也不可能!” 这女人说完这些话,还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鼓囊囊的胸口。 那胸口的形状可不是正常的,显然塞了一大包“好东西”。 碧桃扫了一眼,如果是金银的话,这一包,不蓄意挥霍,够寻常百姓一家活一辈子了。 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碧桃身后的寒商已经派了一个手下,拿着药粉包过来了。 碧桃侧头一看,是崇阿。 是太极转接仙脉成功的第一个人,一头磕在地上要为碧桃肝脑涂地的那一个。 他身形高壮非常,往碧桃身边一站,哪怕是站在数阶台阶的下面,也在体形和气势上,给了那个凡人打头的持剑男子,非常大的压迫。 持剑的凡人男子看着崇阿,不着痕迹地倒换了一下脚,吞咽了口口水,却没有后退。 崇阿站在碧桃身边等待她的指示。 碧桃却又不紧不慢地转头,对着那个持剑的凡人男子说:“我记得我让人同你们说过,青文长老吸食凡人的生机害人短寿,你们都知道了吧?” 众人显然都知道了,因为很快就有人反驳:“无稽之谈!” “青文长老德高望重为人和蔼,更是幼年丧子,才极喜欢小孩子,不是你们说的他要小孩子是要吸食生机!我们的孩子都好好的,有的都来了好几次也没事。” “是你们,你们想要抢夺青文长老的地位和钱财,才会找这么一个借口要杀人的!” 碧桃伸手挠了挠眉心,看着众人开始指责他们要冤杀好人。 崇阿忍不住上前一步,要动手。 碧桃却抬手拦住了他,顺势从他腰上抽出了他的佩剑。 接着身形一闪,眨眼就出现在了那个持剑的凡人男子面前。 没有再废任何一句话,直接灵气灌注长剑,一剑就砍掉了他的头颅。 鲜血宛如喷溅的泉水,一下子冲上了高高的门庭上方。 其上挂着匾额,书写着配合青文宫殿恢弘建筑的题字,两个苍劲有力的黑金大字——天昭。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杀人啦,杀人啦!” 那群挤在一起的凡人,在被持剑的凡人男子的热血喷溅满脸的时候,终于顾不上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连滚带爬地四散奔逃。 碧桃脸上也被溅上了一点血。 恢弘的灯火之下,这一点鲜红之色,衬得她惨白的眉目,妖异邪煞,戾气横生。 除了撕心裂肺,边在地上爬边喊着杀人的凡人们,台阶之下,碧桃所有的手下,包括东君都愣住了。 唯有明光看着碧桃片刻,松口气一般闭上了眼睛。 碧桃把剑扔回给已经傻愣的崇阿。 抹了一下脸。 转头对着神色各异的众人无奈道:“你们怎么总是忘了自己是九天仙位?” 她给自己的手下解释:“这种明知道谪仙祸世,却因私欲钱财而自愿助纣为虐,乃至为虎作伥的凡人,先种恶因,杀之无果。” “今夜有的忙呢,遇到的凡人拦路,要是都撒迷药哪来那么多的迷药。” “我等皆为九天仙位,身怀灵异,天道未弃,判罚恶徒为天生职权,何须顾忌因果?” 碧桃说着以灵气灌注掌心,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咒术。证明自己并没有受到因果的反噬。 她的手下先是鸦雀无声,见了灵光在她掌心闪烁,俱是瞳孔震颤,如见神光临世! 原来他们从没有被天道抛弃,他们依旧有惩善除恶的仙位职权! 只是他们都忘了。 或者不敢想起也不敢去尝试。 而后不知从谁开始,又掀起了一轮猴子一样的欢呼和鬼吼鬼叫。 碧桃由着他们叫了一会儿,宣泄心中沉闷压抑多年的苦闷困窘,才挥手道:“走吧,进去会一会真正的青文。” 众人一哄而上,越过碧桃持着武器朝里跑。 碧桃还不忘叮嘱:“记住哎,束手就擒的凡人不可杀。小孩子最好也不要碰。” “是!” “好嘞!” “懂!” 碧桃则是逆着人流下了台阶,走到明光身边之前,又为自己施了一个清洁咒术。 先对眼神不屑,傲然睥睨她的东君说:“哥哥进去帮一帮他们的忙,我怕青文还有后手。” 东君根本就不想去! 谁管那些人的死活他现在只想看他弟弟怎么样了! 但是碧桃的话音落下,他不受控制地迈动长腿,快步冲向主殿之中。 还留下了一句切齿的威胁:“碧桃,这笔账你给我记着!” 东君一走,碧桃替换一直扶着明光的人,伸手扶住明光一侧手臂。 顺势将他身上禁锢的灵气都解开了。 明光冷冷地看她,正欲挣扎,碧桃不跟他对视,架着他手臂搂在自己脖子上,直接说:“你看到了吧,你哥哥现在受我控制,你要是不让我碰,我就让你哥哥当众跳舞。” 明光还是挣开了碧桃,将手臂收回来。 碧桃继续说:“一边跳一边脱衣服的那种舞……” 明光把收回去的手臂又伸出来,但是没有去搂碧桃的脖子,而是大掌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 第168章 召出鬼官 明光最厌恶被威胁, 控制,欺骗, 戏耍。 这些事,这两日小桃枝做了个遍。 他是真的生气。 但也在真的试图去理解并且配合着小桃枝。 明光能理解,小桃枝知道了他们随时都被古仙族监视之后,突然不再与他商量任何事,直接将他的仙脉挖出,让他彻底沦为一个凡人,成为她手中最有利的筹码, 是因为她想赢。 就像前两场竞赛,她都会在最后不惜一切一样。 明光本来也是要以自己为筹码,送她先归天证位的。 小桃枝的做法甚至可以说和他将要做的事情, 不谋而合。 纵使他还没“给”, 小桃枝就这么不顾一切地来“抢”,确实让明光有些措手不及, 也因为小桃枝毫不犹豫地对他下手抑制不住地伤心, 但事关小桃枝的性命安危, 他又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怪她。 可是事到如今小桃枝做的事情已经让明光越来越不能够理解。 小桃枝明明已经知道了东君是随赛的仙长,是为了防止古仙族对她的戕害, 专门下界保护她,维持竞赛公正的。 小桃枝为什么偏偏要把随赛仙长东君强行控制, 扯进竞赛之中来? 钻竞赛规则的空子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钻。 关于随赛仙长不得以各种形式襄助竞赛者的规则, 高悬银汉罟, 一旦小桃枝归天之后,东君这个随赛的仙长助她的事情被判定为作弊,她的太仙之位还要不要了? 而且明光和小桃枝确实打算探看一番,这吸食凡人生机的青文长老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这探看绝不是这种“摧毁一切”的探看方式。 青文长老身为九霄宫的长老, 同那徐星神自然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她既然想要借徐星神之手,在飞升大典之上飞升证太仙之位,杀了青文等于得罪了徐星神,徐星神岂能容她先将他的威严扫地,再拍拍屁股归天? 小桃枝诸多举动,已经狂妄到失了本性。 明光看着她的眼睛,到此刻也无法确定,她偏要把心挖出来迷惑东君助她,究竟是她害怕有人要害她,只有东君受她控制才能安心。 还是五阴炽盛将她天性之中悬崖走马,火中取栗的特质,给烧灼到她自己都无法控制了。 因此明光收紧掌心,深深看着小桃枝说:“你控制我哥哥控制得开心吗?” “我想知道,你究竟有几颗心,够挖出来烧成灰,迷惑控制所有人?” 明光说着,另一只手压上她的心口处,指节弯曲成抓,狠心撕开她才刚刚愈合好的伤口。 鲜血霎时间透过了碧桃的前襟。 明光眉目霜冷如刃,是为她剜心的不自爱之举,而怒不可遏。 更是在试图用疼痛熄灭她过度旺盛的五蕴,告诫她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她若真在这个时候杀了青文,就算有明光作为筹码,那徐星神盘踞下界数百年,对此界的掌控达到了他们无法揣测的深度。怎能容一个野仙灵骑在头顶耀武扬威? 到时候碧桃想要归天证位,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周遭人见状立马就要上前拉扯明光,太极一见明光玄仙竟然下此狠手,异色的瞳仁开始旋转,浑身的汗毛都“奓”起来了,下一瞬就要冲上来跟明光拼命。 碧桃赶紧抬手制止。 尤其指了一下太极。 明光身上伤还没好透呢,这群人粗手粗脚地再把明光伤口碰开了。 碧桃被明光死死掐着脖子,明光这一次是一点都没有留手,碧桃心口更是在他的指间晕染开了一朵鲜红的花。 碧桃呼吸断断续续,被他扼着抵在了身后船舱上面,却仰着头看着明光笑了。 要是明光一直对她冷淡,对她做的事情视若无睹,那样才证明明光是真的误会了碧桃。 相反,明光越是表现得愤怒,越是对她下手狠,越是证明,明光纵使想不通很多事情,也在试图制止她。 碧桃看着明光,龇牙笑着说:“不……疼。” 又转头,对自己的手下道:“没事儿……夫君跟我闹着玩呢。” “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呃……” 众人因为碧桃的命令,都神色诡异地后退,就连占魁都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地拉着广寒进大殿了。 碧桃对明光说:“心肝儿,轻一点……” 明光没松,碧桃又抓着他筋脉凸起的健壮手臂,摩挲了两下说:“不能太用力,你手臂筋脉伤势还没好呢。” 碧桃双手从他扼着自己的手臂上垂落,落在了明光距离她不远的腰侧。 使了点力气,竟是想抱他。 奈何明光手臂掐着她的脖子,也以此推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明光锁着她漂亮的桃花眼,心中的怒火和焦急交织成了灿金色的蛛网,却在碧桃的眼中,捕获不到任何的“恍然”“为难”“隐忍”“有苦不能言”,只有不合时宜的浮浪。 她没有五阴炽盛。 碧桃好歹是个仙位,为了凸显自己挖掉心的虚弱,才一直催动木灵让自己脸色惨白,但是她的心脏已经完全长回来了。 现如今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东君之外没有人能制得住她。 更何况是明光这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但是她由着明光对她宣泄怒意。 只不过很快她又说了一遍:“明光,轻一点儿……” 碧桃艰难吞咽了一口口水,就贴着明光的掌心。 碧桃喜欢明光因为她发火的样子。觉着明光这样凶巴巴的样子特别带劲儿。 这两日自从知道了被监视,他们都没有好好地亲热过了。 碧桃有些不合时宜的动情。 碧桃抬起手指,调动一丝丝的灵气,在明光掐着她的手臂的麻筋上面弹了一下。 明光不受控制地手一松。 碧桃托起他的手掌,抚在自己脸上,而后侧头双唇亲吻他的掌心,眼睛却是盯着他看的。 明光眉心拧出了一道竖纹。 却没有挣开。 没力气。 他的手臂上也溢出了一点点血色的小花。 碧桃亲吻完他的掌心,又吻遍他的手背,像个十足的色魔,最后在明光忍无可忍的时候,才以木灵灌注他的经脉,为他疗愈。 而后再度用木灵拘禁了他的行动。 在他不能动了之后,又凑近,不顾他雷霆滚滚的瞪视,投入他的怀中,拥住了他的腰身。将脸快速埋入他的胸口,过了一把快要压不住的瘾。 碧桃拥着明光,仰着头看他说:“为了防止你哥哥恢复神志后一怒之下将我杀了,接下来你得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了。” 明光俊冷得像耸入云端的陡峭险峰,性格又似昆仑雪莲寒冰纯澈,整个人通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写着峭峻危险,不可攀折。 可真折到了手中,他怎么这么好欺负啊…… 碧桃挟制着他朝着大殿里面走,以木灵将他“拴”在自己的腰封上。 她行走在明光的前面,面色如常,心脏却酸软得一塌糊涂。 她知道明光在想什么,他在试图制止她“自寻死路”的行为,将他不知道,想不通的那些事,都归结为她正在受五阴炽盛的影响和控制。 想用疼痛唤醒她的神志。 碧桃把他给变成了一个无法竞赛的凡人,将他珍重的哥哥,变成了傀儡使唤,就这样,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还能给她找到“合理”的理由。 若碧桃当真是个天生的坏种,明光落到了她的手中,岂不是被她玩死了,还觉得她是不得已。 碧桃进殿的时候,脚底下都像是踩了棉花一样的软,腿也跟着一起软,眼中春波荡漾,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和明光滚在一起,腻在一起,溺死在他的大胸之中,永远不分开。 碧桃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借这残余的疼痛,让自己理智点,冷静点。 只有把那群狗杂碎的掀天计划破坏了,让明光安安稳稳地归天,她才能有无穷无尽的岁月,和明光一起站在九天之巅,携手看遍人间美景。 才能同他两心相印,欢好无极。 碧桃进殿之后,闭了闭眼,再睁开,眸中春色散尽,只余一片冷冽风雪。 殿内的形势已经彻底被她的手下制住了,按照碧桃教的和交代的,助纣为虐的凡人一律格杀勿论,如今大殿的角落里面,只蹲了一群瑟瑟发抖,放弃反抗的凡人,以及一群正被满地横尸吓得嗷嗷哭叫的小孩子。 而那个真正的青文长老,不曾有抵抗和逃跑的举动。 因为他根本就做不到。 他端坐……不,应该是杵在一个打坐的莲花软垫上面,他没有下半身,手臂也只剩下了一条,而且那一条也正在腐烂发臭。 很显然,他的双腿应该是这么烂没了。 整个大殿之中弥漫着浓重的熏香也压不住的那种活着腐烂的腐臭味道。 他须发皆白,面皮松懈,老态龙钟,眉眼之间和之前被东君钉死在门口那“青文长老”的样子,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凡人看人是否相似,大多看皮相。 碧桃等一众仙位看人是否相像,看的乃是骨相和灵相。 显然,那个年轻的“青文长老”,是这个青文用某种手段夺舍占据的身体。 修士天人五衰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死,不至于活着烂掉,但是天人五衰这副德行,还能活着的人,碧桃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明光很显然受不了这个味道,碧桃想起他也天人五衰过,并且从此有了阴影。 赶紧回头以木灵封闭了他的嗅觉。 占魁堵住自己的口鼻,看向那青文长老,夸张地说道:“娘呀!这是什么未化形的白毛怪兽吗!” 广寒走到碧桃身边,指着大殿的几处纵使华丽非常,却略显突兀奇怪的墙壁,说道:“这里是个小巽卦,这里这里……” “加上外面我们停灵舟的那个未曾修筑好的荷花池,会组成一个大的巽。这些组卦的建筑之中,灵气丰沛,我让人撬开看了,有好多仙珠,充当成卦所需的灵石。” “下巽上巽相叠,巽为风,两风相缠,连绵不绝,交互不息……”① 广寒看着碧桃说:“同地图上那个巽一样,地图上的落凡城,就是这青文宫殿的荷花池。” “你先前不是问我,谪仙境和人间境的巽主风,谁为主,谁为客,谁流向谁,谁顺从谁吗?”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广寒说:“相互流动,相互顺从,但最终的流向,是通过这个“荷花池”巽卦之眼,流向谪仙境,也就是谪仙境为主。” 顷刻间,一切通彻。 表面上看,是青文丧心病狂,用重重的巽卦吸取凡人的生机。 而落凡城不是青文的“荷花池”——是整个谪仙境的“荷花池”。 是两界灵风的进出口。 所以落凡城生民寿数绵长。因为他们从不缺生机。 一切同碧桃和明光推测的一样,整个谪仙境,都在吸取凡人的生机。 甚至不是单纯的吸取。 这些谪仙是无法修炼,无法吸取此界生机的。 但是,他们利用阵法激发凡人的“五行灵属”,让他们进入一种不自知的“修炼”状态,再吸取他们流动过身体的生机。 这样的生机,就是被分类过后的五行灵属灵气,符合玄星界可以被谪仙吸取利用的生机了。 碧桃刚刚下界时,能感知到凡间境和谪仙境的灵气一样充沛,却疑惑为何两境偏要用阻隔大阵拦着。 原来两境的灵气终究不同。 也解释了为何谪仙进入凡人境之后,轻易不动用凡人境的灵气。 因为那些灵气还没有经过阵法的激发,没有流过凡人被激起“五灵”的身体,是不能用的。 最重要的,是碧桃总算懂了,生民短寿,却无病无灾,突然就死于修士才会有的天人五衰的原因。 因为这些凡人,生在世间,或许一出生,就被强行激发了五灵,开始“修炼”。 可无论凡间的孩童,还是成年人,无人会吸取利用天地五行灵气的功法。 他们甚至很多人一生到死,不知道自己五行属什么。 他们更无法在一个凡星界之中,在混杂的五行灵属之中,提炼出属于自己的灵属来利用。 而不能修炼自主吸收相符合的灵属,就只能伴随着日常生活,来自然汲取天地之间稀薄的五灵属灵气。 可他们又因为身处阵法之中,时时刻刻都在被吸取着自身的五灵属灵气。 他们成了提纯灵气的工具。 而一旦自身灵属的灵气过度流失,就会迈入“修士”功法崩毁,道心破碎的天人五衰。 何其……歹毒。 碧桃慢慢地环视着这大殿之中依照卦象而建造的华丽建筑,期间对上了明光同她一样凝重的视线。 两人心照不宣地因为这星界的真相而震动。 碧桃最终又看向了“杵在”荷花垫子上面的那个,宛如老而不死的皱皮老狗一样的青文长老。 碧桃径直走向他。 对上他浑浊又执拗的视线。 碧桃还没问,他就嗬嗬地笑出声。 一笑,更是腐臭难言。 碧桃却面不改色上前,袖口之中又摸出了之前那一把锋利的小刀。 青文开口,声音竟然是透着些许慈祥的老者之音。 “沦落此界,若不争就是等死。总有一天,你们也会跟我一样。” “一样!” 碧桃不想听他的诅咒,上前干脆利落地用小刀扎进了他的灵台。 催动灵气一搅和,他立刻就开始了抽搐,杵也杵不住了,用那副残存在人间还执妄不灭,不肯死去的丑陋身躯,在莲花垫子上面翻滚。 碧桃说:“这种痛苦的死法是你应得的。” “你吸了那么多凡人生机,甚至还夺舍了一具他人身躯,用于容纳你腐烂的灵魂行走人间。” 碧桃持着染血的小刀,姿态同赦罪地官手持刑签判罚罪仙一般无二。 她指着那翻滚在地的青文长老道:“我以九天玄仙之名,判罚你死后入阿鼻地狱。受尽幽冥酷刑,直至偿还你所戕害苍生之魂命罪苦,方得魂飞魄散,还灵万界。” 碧桃这番肃然判罚之音落下,场中寂静无声片刻。 而后率先狂笑出声的是青文。 他灵台被碧桃搅乱,痛苦非常,却没有彻底丧失意识。 听到碧桃的话,切齿拊心地喷了一口血,而后道:“你怕是不知道,此界谪仙……受天道所弃……” “死后,哈哈哈哈哈哈不入幽冥!” “你就算有通天本领,”那青文双眼被血色浸透,更显恶毒凶残,全无痛悔之意,“也折磨不了我几刻了!” 其他的人都因此而沉默,但青文确实说得没错,此界所有的谪仙,生死不入此界轮回。 被碧桃控制多时的东君,见她沉默看着那青文无言,语带故意气碧桃的讽刺,却实际上是在劝她:“世间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得到公正裁决的,你也身在此界,你以为你还是九天玄仙?能号令得动幽冥鬼官……” 就在东君话音未曾落下之际。 大殿之内,顷刻卷起阵阵刺骨阴风。 下一瞬,浓重的鬼气凭空撕裂空气,凝化聚集,而后两个头戴高帽的鬼官,一个手持锁链,一个手持哭丧棒,身着一黑一白法袍,骤然现身在大殿翻滚的鬼气之中。 所有人为之震愕。 就连碧桃都吓了一跳。不受控制后退半步,虚虚靠在她身后明光的胸膛之上。 两个鬼官一高一矮,齐齐对着碧桃的方位躬身,异口同声道:“下官受玄仙之敕令,来此捉拿罪魂。” 两鬼官回头,看向那个还没来得及死的青文长老。 青文长老吓得都顾不上灵台绞痛,口涎横流,双眼呆滞:“不可能……不可能……此界作孽因果,不入此界轮回……” 那群瑟瑟地挤在一起的凡人,原本都觉得碧桃等人乃是为了争权夺势,抢夺钱财,才会迫害青文长老。 但是见他们竟然召出了民间传说之中才会存在的黑白无常,登时有人当场吓得昏死。 也有人对着黑白无常的方向哐哐叩头。 “无常大老爷饶命啊!我等乃是受那青文老贼所迫!” “无常大老爷明鉴……” 可笑的是这些凡人自小得见九天仙位,纵使是谪仙,也是真的仙。 但他们不惧谪仙,甚至敢手刃谪仙,却怕这幽冥之中,最最寻常的拘魂鬼官。 而这时,那个青文,本就被碧桃搅碎灵台,又在惊悸之下神崩,竟是活活地被这骤然出现的两个鬼官给吓死了。 魂魄方将离体,就被锁链所扣押。 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文成了鬼魂,大张着嘴崩溃嘶吼,他的声音却无法再被凡间之人听到。 场中之人见状无不心惊胆寒。 哭丧棒敲在青文头顶,他很快软绵绵地吊在锁链之间,没了意识,像一个虚影一样轻飘飘地被拖拽着。 那两个鬼官收得罪魂,对着碧桃的方向最后拱手,顷刻之间消失在满殿的浓黑鬼气之中。 阴风收束,鬼气骤散,满殿落针可闻。 众人都看向碧桃。 碧桃:“……”她确实在冥界有些认识的人。 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随便一说,就能把七爷和八爷给召唤出来啊。 她就是气不过那青文害了那么多人死得太痛快,随口说了一句吓唬他。 未曾想真的召出了黑白无常来缉拿罪魂了。 甚至不是此界的黑白无常,而是主冥之界的! 而且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碧桃记得很清楚,她第二场竞赛归天的时候下了一次冥界,跟酆都大帝去看两个爹爹,路上被一个拘魂无常“逗”了一下,被施了个迷魂术,还因此做了个“美梦”。 那个俊美异常的拘魂无常,正是刚才那两人之中身穿白衣之鬼官! 临走的时候还冲她眨眼呢! 而且碧桃也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哪个仙位下界,随口就能把幽冥鬼官给召唤出来的。 毕竟天冥两界分割而治,大家都忙得脚打后脑勺,除非公职合作,私下基本没有交集。 仙位到下界行走,常常会不可控地影响凡人的命盘,仙位不得干预凡间的死魂判罚轮回之事,这是明令禁止的天规。 要不然随便一个仙位都要掺和轮回,鬼官谁的话都听,天界和冥界早就乱套了。 虽然是万般不解,但是这么多人看着。 碧桃装,也得装得理所当然。 她微微站直之前,回手抓了一下明光的手臂。 汲取了一点力量之后,傲然道:“我说过,我等皆为九天仙位,受天道敕封,承天受命,诛杀邪恶,济救苍生,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青文已死,既然来都来了,我们顺便拜访一下其他的长老吧。” “所有宫殿之内有这巽阵之人,吸取凡人生机之辈……” 碧桃看了神情怔然的东君一眼,故意学着他歪着嘴,微微一勾唇,凛然道:“杀无赦!” 碧桃的手下齐声回答,声音简直要冲破云霄,震慑天地:“是!” 明光在身后掐住碧桃手臂。 碧桃回头便将他禁锢,禁言。 看了一眼他急怒神情,飞快挪开视线。 她不能听明光的“从长计议”“暂缓行事”,她要趁这个机会将此界的天给捅一个窟窿。 他们要她做跳梁小丑,吸引人的视线,遮蔽他们翻覆天地的阴谋。 碧桃就好好让他们看看,她究竟能跳多高。 她很快就能把背后龟缩的王八蛋们给引出头了。 碧桃带领众人去下一个长老的宫殿前“砸门”。 就用那些长老之前派来援救青文的修士的身体去“砸”。 无论因何原因,黑白无常现身无异于给碧桃的言行冠以“正义”的绝对威信。 至少碧桃的手下,现在每一个都肯为她舍生忘死。 而已经“走”了多时,实际上只是隐匿了身形,还在街上不远处慢悠悠地走着的黑白无常,见碧桃带人又去弄下一个长老。 黑无常忍不住开口道:“七哥,等一会儿她把那个长老抓了我们不会还要再现身一次吧?” 白无常也回头看了一眼,而后道:“不会,那个碧桃玄仙,很聪明的,我刚才冲她眨眼睛了她一定明白我什么意思。” 黑无常:“可是七哥,此界的罪仙魂魄,确实不入冥界轮回,这人我们咋整啊?我们还有公职在身呢……” 黑无常其实不理解白无常为什么要管这些闲事,他们根本不必听任何仙位的使唤,玄仙也没那个脸面。 他们只是恰好有公职,路过此界发现这里热闹喧天,还有很多凡人死魂飘荡在空中,过来看一眼。 白无常侧头看了一眼黑无常,叹息道:“你当我想出现?还不是上回这玄仙下冥界,我听说她是白堕和浊贤那俩鬼煞养的仙位女儿,觉得稀奇好玩,迷了她一下。” “结果白堕等她女儿一走,就找我麻烦。” “白堕是个脑子通后庭的粗人,我才不怕。地煞鬼王也是城隍,真斗起来,指不定谁功法强,就算他现在是阎罗,我也不受他管制啊。” 黑无常:“那你还管这个玄仙的事情做什么?平白无故给她长脸面?” 白无常手里的哭丧棒轻轻地朝着黑无常的脑袋敲了一下。 “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懂不懂什么叫人情世故?” “白堕不可怕,浊贤可怕啊!” “他升任了阎罗,却也兼我们这些鬼官的内务,还没找到人接手呢。” “他笑眯眯的从来不得罪任何人,上个月分给我的功德份例倒是没少,但是分给我的浴桶我洗着洗着就两半儿了!” 谁能明白他当时的脆弱和慌张? “啊!”黑无常说,“我上个月去你那里喝茶,你那茶杯不是也突然自己就碎了!” “浊贤可真阴险啊……我看他那么爱笑还以为他是个什么好鬼,那还是不要得罪了,这次我们就算把那个人情还回去了。” “但是这个罪仙的魂魄怎么办?真带回冥界?” “带啊,直接扔进阿鼻地狱,那玄仙判的嘛……” 至于什么时候把人给捞出来……白无常要是没猜错,那个碧桃玄仙此次竞赛赢了,就要接任他们罗酆山大帝的位置。 到时候她是老大,自己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呗。 第169章 势如破竹 碧桃带着众人把第二个长老的宫殿破开, 在里面同样找到了巽阵,直接将那个长老, 以及那个长老殿中助纣为虐的一干谪仙和凡人都杀了。 紧接着她又开始带人,砸起了下一个长老的宫殿。 碧桃手下的人兴奋得都要疯了,他们就算身为九天仙位的时候,也没体会过这种挑衅高位,越级"屠神"的畅快。 尤其是东君和寄春君这一攻一守之下,碧桃这边的人伤者甚少,死者几乎为零。 一路上雷霆万钧势如破竹, 九霄宫一共有八位长老,宫殿环绕九霄宫矗立八方,等到碧桃按着八卦的顺序, 带人杀了第四个长老之后, 正是四更过半——他们的队伍已经是风行草偃,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第五个长老“松涛”望风而逃, 只留下一干手下挟制着一群被套上了谪仙衣物的凡人, 给碧桃等人做了个“局”。 妄想着碧桃等人杀疯了心, 进入他的宫殿就开始无差别“杀人”,好沾染因果。 碧桃等人控制住了众人, 挨着个的由太极和寒商检查过去。 被迫的凡人直接就地取了殿内的银钱打发走,剩下挟制凡人的谪仙, 束手就擒或者是当场倒戈一律不理会, 径直斩杀。 他们这一路走来, 杀得遍地横尸,若非东君为金乌一族,催发灵气之时,热浪可以烤干血迹, 他们走过之处说一句血流漂杵也不为过。 他们的队伍当中,也有人失手伤及墙头草一样随风倒的凡人,因而被因果反噬。 但是有太极这个能“创造”仙位的能人随时都在剥离转接仙脉,那些被因果刚刚反噬的修士,换了一副仙脉,只消借用一下那些长老们身上利用苍生的生机而凝化出来的“仙珠”催动疗愈,顷刻间就能皮肉痊愈,经脉运行流畅。 有些人打着打着,就变了灵属,但是丝毫不耽误他们为碧桃冲锋陷阵,血染法袍。 寒商一直都有些胆战心惊,他在这星界数百年了,没见过这些谪仙死得宛如路边无人问津的野草。 他想到自己也曾险些放弃本心,想过投身哪个长老的门下,蝇营狗苟,只为自己的昌盛而活。 但是如今他只觉得后怕,若他当年一个持身不正,说不定此刻横尸路边的人,就有他一个! 明光不能说话不能动,却每每碧桃看他,他都在竭尽全力,用双眼表达出劝阻之意。 可等到后来,他们杀空了第五个长老的宫殿,搜罗了数不清的仙珠银钱,已经去往第六个长老宫殿之时,明光就闭上了眼睛,不再试图表达任何的意见。 因为现在收手也已经来不及了。 而围绕着九霄宫杀声震天,腥风与罡风浮动的这一整夜,到了五更天,九霄宫徐星神的手下,已经是今夜第十四次向徐星神报告了。 他们本也派去了一些人营救长老们,奈何东君太强了,什么剑阵法阵,在他的面前抵不过他煽动一下带着热浪的金乌羽翅。 星神徐立一直都在观望着,看这个他们用于吸引九天视线,故意留到如今的野仙碧桃,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可是等到碧桃杀了青文,一句判罚之词,召来了主冥之界的勾魂无常,就连徐立都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也悄悄地收买了冥界不少的鬼官,只不过多年来酆都大帝治下严苛,鬼官稍有错处,便会被他一袖子挥入忘川受刑。 等鬼官从忘川受万鬼啃食后熬出来,还能不能保存人智都是个问题,更遑论还记得同他们合作的事情。 因此他们的计划之中,并无多少幽冥的鬼官参与其中。 他们筹谋了那么多年,撬不动与天界分割而至的幽冥一角,这碧桃小仙,竟然一个敕令,就能召来主冥之界黑白无常,这简直荒谬。 难道酆都大帝真的这么看好这个野仙灵,已经私下认定了她为下一任的酆都大帝? 而且银汉罟上的诸多仙位,在这碧桃判罚青文,召来幽冥无常之后,对这碧桃更是掀起了新一波的崇敬热潮。 这世间无论万界普通人间,还是天界众神所在,从来都是强者为尊。 这个碧桃展现出来的诡诈能力,调度乃至控制诸仙的手段,已经吸引了太多的仙位推崇,超出了他们的预估。 因此在银汉罟上诸仙都在隔空为碧桃欢呼,赞扬她替天行道,诛暴讨逆,只恨自己没能参与第三场竞赛,替碧桃做马前卒,身先士卒地判杀这些戕害百姓的九霄宫长老时——徐星神就已经离开了此间星界。 他去同其他的古仙族仙长们,去往其他的星界,商议下一步对策了。 他离开后的属下的十几次报告,徐星神也都听到了,他的分化之身端坐他自己宫殿的屏风之后。 对时刻报告上来的战局,并未表态只作壁上观。 徐星神本尊,正同一众古仙族仙长,透着银汉罟,正看着碧桃他们呢。 “这野仙实在狂悖,若是就这么看着她将所有的长老都屠杀,徐立,你这星神的脸面,也就不用要了吧!” 坐在殿中的一个满头火红长发的男子,看着悬浮在半空的银汉罟,又看向了徐星神,语调有些讽刺。 徐立微微偏头,头上冕旒轻晃,撑在椅背上面的手肘换了个方向,缓慢转动了一下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他轻笑一声说:“井海王此言差矣,她若将这些长老都杀干净,反倒对我等来说是好事。” “此间的生机抽取太过,本也需要暂缓,这些长老死在‘褫夺苍生生机之罪’之下,九天皆看着他们伏罪,岂不正妙?” 援救那些长老? 不,那些长老本就是他们设立在此间的靶子,用来“替罪”的羔羊。 否则那被发现的凡间境和谪仙境的大阵,那些自生民流送谪仙境的生机去了哪里,又从何解释? 可以说碧桃如今的做法,正在“替”他们掩盖汲取此间苍生生机的罪行。 他们巴不得碧桃把所有的长老全部都杀了,这样就死无对证了。 井海王一噎,看着徐立的眼神简直无法形容。 他想说这星界里都是你管辖之地的生民,你算计起来还真是……不见一丝一毫的慈悲怜悯。 但是井海王看了一眼坐在上首位,始终笼罩在浓重的生机白雾之中的“天尊”。 天尊只露出了一只手,紧束着手指的袖口之上,赤金色的日月纹绣夺目非常。 他的指尖轻轻地点在椅背的边缘,修长莹润如竹节白玉,上一次相聚,这手指不慎露出来时,分明还布满力量弱化的褶皱。 显然因为前些时日轮番“崩毁”的星界,他的力量更强了。 井海王没敢对着徐立再度出言挑衅,以免惹了“天尊”不高兴。 徐立侧头,看着安静坐在大殿门口位置的一个垂眸敛目,仪态端雅的美人说:“我在此界并未发现任何的妖魔踪迹,也无法在躲避天道的情况下创造妖魔。玉鉴玄真,你自兵部调往上清境多年,如今为分发上清境公职的方仪真真的侍者,找些正当分发任务的理由,将东君调回上清境吧。” 被称为玉鉴玄真的女子开口,声音依旧那么轻柔清脆,她说:“我已然设法询问过方仪真真,她对东君去往太清境竞赛一事,讳莫如深,只同我提起这是万界天道坤仪的意思。” 玉鉴玄真缓慢抬起头,一举一动,都宛如被规训优良的凡间大家闺秀。 如果碧桃在这里的话,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言行举止,基本是跟寄春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玉鉴玄真看着上首位一直没开口的“天尊”说,“我又旁敲侧击询问了一些同上源神真比较要好的友人。” “得知灵真东君,并非私自下了太清境的竞赛场,而是万界天道亲自安排他下界,赋予了他特殊的太清境随赛仙长的职位。他才会出现在竞赛星界。” “什么特殊职位?”井海王粗声粗气地问。 “我听闻上源神真的友人说,东君的任务,是保护竞赛那个碧桃野仙灵一人安危。” “因为前两场竞赛,我们族内的小辈们看那野仙灵不顺眼,屡次出手想要除掉她。结果万界天道为了维持比赛的公正,才会在这一场竞赛派东君下界。” 玉鉴玄真又转头,看向了徐立说道:“徐星神,我恐怕帮不了你。灵真东君为万界天道亲自聘任的竞赛仙长,灵真东君的任务不结束,我无法用其他的任务,召回灵真东君。” “万界天道?”井海王震惊,“坤仪那个娘们儿是脑子被雷电电焦糊了吗?” “她跑到上清境,找自己的亲儿子下界,不是保护他另一个亲儿子,而是保护一个野仙灵?哈哈哈哈哈……他娘的,真是活久了什么事情都能见到!” 整个殿内都回荡着井海王狂肆的笑声。 很快其他根本说不上话的古仙一族仙长,也附和地笑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中倒是有点其乐融融的味道。 上首位的“天尊”没有做出任何劝阻的举动,只是一直敲击在自己椅背上面的手指停住了,似乎是在思考。 徐立颇有眼色,知道“天尊”这是心烦了。 井海王未免有些愚蠢,只不过他身为统御人间山水部的大神,三山五岳四海龙王所有的龙族皆在他的手下。 龙族善战,并且对人间万界依山傍水生机旺盛之处最了解不过,他们还是需要井海王为他们提供适合设阵输送生机,又不会被星汉轮转阴阳晷轻易检测到之处的。 众人这才捏着鼻子跟他这个总是出口不干不净,和人间的人族学了一身腌臜毛病的“大老粗”合作。 徐立适时地开口截断众人笑声,对着上首位的“天尊”说:“东君虽然在此界一番搅和,颇为麻烦。” “但既然玉鉴玄真说他的任务只是保护碧桃,那么不恰好证明了那万界天道坤仪,丝毫未曾察觉到我等的真正目的吗?” 万界天道和青冥仙帝,但凡知道一丁点,也不会把两个儿子都送到他们盘踞统治的星界之中。 徐立一圈圈地转着扳指,继续说:“东君的任务真的只是保护碧桃……” “玉鉴玄真不是给东君准备了一个针对他这灵真真君阶的任务吗?” “可以启动了。两日之后,我必将那东君和碧桃一同‘送归’。一个归西,一个归上清境。” 玉鉴玄真身边有个同为上清境的女君,看上去和玉鉴玄真的模样相差无几,简直如同双生之子。 只是仪态和声音却是天差地别,若说玉鉴玄真是骨子里透着教化和修雅的大家闺秀,这个女子简直就是空有一副闺秀的皮囊,实则宛如厨房里面的粗鄙烧火丫头。 她闻言忍不住见缝插针地替玉鉴玄真炫耀,声音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徐星神此言差矣,那任务并非针对灵真真君阶,而是针对鸟毛都没长齐的鸟族的任务!” “那可是我玉鉴姐姐温养了两千多年的荒芜星界,光是捕猎鸟族的猛禽和猛兽就养了足足十几万只,而且多为冰系异化灵属!正对应东君的金乌热浪,保管叫那始终连‘天地羽’都没有长出来的东君,有去无回!” 徐立微微皱眉,这个女子虽然是跟着玉鉴玄真一起来的,却只有至真之位,说起来还没有灵真东君的等级高呢。 这种场合岂有她说话的份儿?玉鉴玄真当真是治下不严。 但是徐立没有表现出不满,毕竟“天尊”还没开口呢。 徐立只顺着这女子的话说:“说起冰雪异化的灵属……碧桃身边的东君固然武力强横,但他受碧桃操控,碧桃只要想借我的手归天证位,就不敢动九霄宫,绕着圈地撒野,不过是为了吸引九霄宫的注意,好让自己手中的筹码更足。” “可碧桃身边还有个不可控的寄春君,我若没记错,当初这位获知了我等谋划,欲要向太清境告密的叛徒,正是玉鉴玄真一时心慈手软,送到我星界‘寄养’的亲姐姐。” “这么多年,这寄春君在我的星界之中,未曾遭受过半分折辱,甚至为了维系她的不老不死,我星界的供养,也没少分给她。她若是千年万年老老实实地做个凡人倒也罢了。我只当养了个宠物。” “如今她与碧桃为伍,还被续接了仙脉,恐怕遗患无穷。” “玉鉴玄真,你这位姐姐……是你亲自动手料理,还是我替你?” “你!”玉鉴玄真身边的那个女子冲动地要站起来,指着徐星神就要骂人。 这一次玉鉴玄真终于开口了:“香雪,不可对徐星神无礼。” 玉鉴玄真说着亲自站起来,对着徐星神的方向,端端正正地施礼。 她为太清境的玄真真君位,本来徐立是绝对受不起她的礼的。 怎奈强龙不压地头蛇。 现如今竞赛星界为他们计划的关键,而这里,乃是徐星神的地盘。 再说徐立真的替这个玉鉴玄真养了四千多年的叛徒,自然是受得起她这一拜。 玉鉴玄真重新坐回去后,又语调轻柔地开口道:“我那姐姐早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当初被天尊亲手挖掉仙珠,抽离部分仙脉,又洗去了记忆。才投入徐星神所在之界,早已没有了对我等的威胁。” “徐星神不必过度担忧,她如今就算仙脉续接,实力也不足当年水冰双灵之万一。” 徐立原本想要在众人的面前“耀武扬威”一把,让上清境的玄真对他低头。 可是听到玉鉴玄真说那寄春君乃是当年“天尊”亲手挖出了仙珠,抽调了部分仙脉,才投入他的星界,徐立登时后背出了一层的冷汗。 天尊亲自动手那寄春君都没有被弄死……只能说明那寄春君同天尊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徐立低头,如今道歉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他忍不住想,得是什么样的关系,让“天尊”宁可费力地挖仙珠,抽仙脉,洗去记忆,也不肯直接把人给杀了? 大殿之中一时间气氛诡异。 这时候,坐在上首位的“天尊”,终于开口了。 上一次,他开口,声如凡人欲要吹灯拔蜡的老朽,这一次开口,凤鸣鹤唳,威而不怒。 “东君和明光,包括寄春君都已经不足为惧,无论那碧桃小仙,同幽冥的罗酆山大帝有什么苟且,徐立,你说的,两日之内先解决她。” 正愁没台阶往下“滚”的徐立,立刻猛地从桌子旁边站起来,对着“天尊”低头拱手道:“天尊放心,后日飞升大典,我定要那碧桃小仙魂飞魄散,死无全尸!” 上首位的“天尊”起身,白雾自他周身激发,弥散向一直悬于半空的银汉罟。 他最后道:“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说着他身形遁化在满殿的白雾之中,其他的古仙一族,也纷纷消失在原地。 众人轰然如烟尘散去,此界矗立数百年的古庙,在黑沉的夜色之中,轰然倒塌。 庙内的道士睡到了一半,听到了巨响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但是他们信奉供奉了一生的“东极青华大帝”,神像身体分崩离析,神像肩头日月绷断,头颅更是像被谁凭空斩断一样,轰隆隆滚落在地。 “头!我大儿的头啊!啊啊啊啊——” 混乱之中,有妇人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她抱着自己孩儿的无头尸身,回头望向他们信奉了多年的长老,以及这些为他们提供丰厚酬劳,让他们这些普通的凡人,过上了锦衣玉食生活的“仙人”。 这世间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们现如今全都被当成了威胁人的筹码,推到前面来做靶子,在这群仙人的眼中,不如猪狗! 妇人那一眼热泪混着失去至亲的鲜血,混着骤然清醒的利刃——刺向了她身后持剑斩下了她孩儿头颅的谪仙。 那个持剑的谪仙,被这普普通通民妇的视线,竟给看得通身一抖,持剑的手都一度发软。 只不过他很快定神,眼中无任何的痛悔之意,继续把长剑横在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头上,吼道:“来啊!我等不惧因果反噬,皆愿意为九霄宫效死!” “你们再敢上前一步,是看看你们动手更快,还是这些凡人的脑袋掉下来得更快!” 天色为黎明之前的最昏暗时刻,漫天漆黑,只有已经烧起来的宫殿群,将这九霄宫的华美宫殿,以及宫殿的周遭映照得亮如白昼。 九霄宫八位长老,只剩下了最后两位重伤的长老,以及他们手下的一部分爪牙。 他们已经被碧桃等人逼到了绝路之上。 不能像之前的任何一场对战一样,束手就擒后,纵使被挖掉仙珠,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他们一旦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就会被这群丧心病狂的人杀死。 他们不要仙珠,他们烧杀抢掠。 他们简直像是古战场之上,那些战胜之后,就杀死所有的俘虏乃至百姓的“人屠”队伍。 只不过他们是“仙屠”,他们猩红着眼睛,兴奋又肆意地屠杀着每一个他们认为“戕害苍生”的仙位。 而且他们完完全全,不受因果的反噬! 天道显然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 因此剩下的这数百人正在抵死反抗,已经连因果反噬都顾不上了。 他们有些甚至是今夜才知道,他们效忠的长老们,乃是吸食凡人生机而强大起来的“恶魔”。 可是他们已经为这些长老们运送了一批又一批的凡人来此供他们吸食,他们已经手染生民“鲜血”,再也不能称之为仙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饶过我,饶过我——啊!” 又一个越众而出,说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些长老在戕害生民,试图向碧桃他们投诚的谪仙。 但很快,这谪仙被人持剑穿胸而过。 碧桃手下看着这个谪仙说:“我觉得你不无辜,你真的不知道你自己在助纣为虐吗?” “你看,我把你捅了,你马上就死了,我却没有被因果反噬,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只是在狡辩!” “你……”那个被杀的“投诚”仙位,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人竟然用这种“先杀他”的方式,来亲身验证因果,临死,都是瞪大着眼睛的。 他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 为何啊……他当初不该贪生怕死,丢弃为仙本心的。 报应。 报应啊! 第170章 天地羽 碧桃等人的队伍一寸寸推近, 走投无路的谪仙将凡人都堆在门口,他们则龟缩在一个最后还算完好的宫殿之中。 两位长老都在对战时受到了东君的重创, 却依旧被手下拱卫着,到这时候,拱卫他们已经不是因为什么忠诚。 而是两个长老一死,他们这些谪仙就会变成一群真正的无主“乌合之众”。 这两位长老如今的作用只是旗帜。 但只要碧桃说一句:“你们杀了长老,我就放过你们。” 这两位长老,立刻就会被长剑给捅成烂泥。 可惜,碧桃一个都不会放过。 尤其是他们竟然用凡人做“肉盾”。 “肉盾”们之前还有很多冥顽不灵, 始终都在帮着长老们战斗。 到此时此刻,才终于意识到了谁才是“正义”的一方。 才明白,这些人口中说的长老们是靠吸食他们的生机寿命, 才能活得这么风光的话, 竟是真的! 他们只给他们那一点点钱财,就买他们的命! 而且他们还要对着长老们感恩戴德! 现在又被拉出来, 做人肉盾牌。 他们恸哭, 他们忏悔。 他们无助地哀求碧桃的队伍。 “求求你们了, 求求各位仙人了,不要再打了他们会杀了我们的!” “仙人们不该慈悲为怀吗?!你们这是逼着他们杀我们啊!” “我孩子没了, 我孩子已经没了啊!你们还想怎么样?” “你们之间的争端和我们这些凡人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是来救我们的吗?先放我们走啊!” “救救我们吧……先让他们放过我们, 再打吧……” 是的, 他们的“忏悔”和恸哭, 也是在间接地帮助这些作孽的谪仙,逼退碧桃他们。 金银的诱惑之下,他们不信给他们钱财供他们好吃好喝的长老们,是害人的“魔鬼”。 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他们也不肯替愿意救他们的人争取任何的进攻机会。 碧桃队伍里太多人已经杀得神智难清,他们听闻这些凡人们“不识好歹”的话,开始对这些在此时只求自保的百姓,产生了逆反之心。 甚至是杀意。 有人跃跃欲试地上前,持剑对准这些百姓。 对碧桃道:“仙子这里交给我,你们只管进攻,谁敢拦路,再替那些长老们阻碍我等,杀无赦!” 反正……反正杀了他们,被因果反噬,也可以续接其他的仙脉! 而凡人们见状,更是悲痛哀求之声不绝。 仙人们交战时,他们这些凡人脆弱的就像一层纸皮,一捅就破了。 若是两方人马谁也不在意他们,他们死得会像一阵清风吹过,再容易不过了。 人群不敢向前也不敢向后,开始朝着中间聚集堆叠挤压——像一群被群狼围住的羔羊,咩咩乱叫的同时,根本不顾同伴的生死,率先开始相互踩踏。 眼看着一切就要失控。 碧桃不能让她的手下出手,他们已经被彻底激发了五阴炽盛,大部分没了理智。 一旦杀起来,肯定是不分什么敌我百姓。 碧桃厉声将那个要不顾凡人死活开路的手下呵斥回来,让他归队。 自己站在人前,第一个持剑出手,却是掠过百姓,斩杀向那一个一直叫嚣着“来啊,你们进一步,我杀一人”的谪仙。 碧桃速度快得肉眼难以捕捉,那个才杀了个小孩子的谪仙,已经被因果反噬成了凡人。 他五感迅速退化,反应力变得极其慢,一下子就被碧桃砍掉了脑袋。 碧桃骤然杀进重围,那些本就被吓破了胆子的谪仙,一见自己的同伴血溅凌霄,立刻后退。 而百姓们,也因为碧桃杀进人群,像一群被驱赶的“羔羊”,朝着外面挤过去。 就在此刻! 碧桃用自己的长剑和身体,将这群百姓和那些谪仙们,暂且划出了一道狭窄的“界限”。 在那些谪仙反应过来之前,碧桃对着身后喊道:“寄春君,盾!” 寄春君早已经被碧桃提前交代过,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顷刻间坚冰自百姓的脚底衍生延伸,又似拔地而起的高墙,自四面八方,将碧桃只身划出的“界限”,包括碧桃,全都包裹了进去。 “咔咔咔咔咔——”坚冰盾的脆响,自四面八方而来,在煌煌的灯火之下寸寸合拢。 这群百姓,全都被坚冰盾包裹了起来。 就在此时,碧桃站在盾中对着那些反应过来,欲要一哄而上破盾抢夺百姓的谪仙,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 一夜激战,她的鬓发散乱,长袍撕裂,却艳烈得像一株吸饱了血水,妖异盛放的曼珠沙华。 “所有人听令,给我杀,给我烧!” 碧桃一下令,所有火灵、雷灵、金灵,以东君为首的一个专门作为攻击的小队,立刻越过坚冰盾,朝着殿内冲杀而去—— 那些谪仙,彻底像是被倾覆蚁穴之后的蚂蚁,“巨”足踏过,尸骨无存。 东君也是从来没有一夜之间杀过这么多人,还都是仙位。 他杀得翅膀根儿都开始酸痒难忍,为了缓解酸痒,只好疯狂倾泻灵气,煽动热浪包裹的羽翅,到处放凡水根本熄不灭的灵火。 而其他辅助他的人,负责去追杀那些四散奔逃的谪仙。 不消一刻钟的工夫,最后的两位长老,相互拥抱着被烧死在了象征着他们地位和身份的华美宫殿之中。 烧得外焦里嫩难舍难分。 而灵火还在烧,一路朝着九霄宫的宫殿下方蔓延过去。 直到此刻,九霄宫入驻的那些谪仙的队伍,包括九霄宫本身的谪仙,没有任何人再派人来援救九霄宫长老。 他们一夜无眠,却畏惧东君的强悍法力,畏惧碧桃队伍所向披靡,无视因果的杀气和煞气,只在高高的九霄宫殿中隔岸观火。 无人敢下场,唯恐引火烧身。 灵火像一场盛大的“春风”,所过之处,拔出藏匿在宫殿各处的“野草”。 碧桃的手下,组队持剑走过每一处,利落的斩草除根。 此刻,天边终于泄露出了几分鱼肚白。 坚冰盾在寄春君支撑不住之下而融化,坚冰盾下的凡人们劫后余生,大多委顿在地。 碧桃的手下大部分都回来了,东君也悄无声息回到了队伍。 他翅膀痒得难受死了,他暗中恼恨,一定是碧桃将他的功法使用过度! 他对战那几个长老的时候,碧桃怕手下不敌死了,就让他自己上! 她用不知道什么玩意的“肉灵芝”,控制他到现在,把他使唤得像头不给吃草一直拉磨的驴! 好在打扫战场,找寻藏匿的谪仙,搜罗金银仙珠这种事情,总是用不上东君的。 东君看着碧桃持剑走回来,心想她总不能把徐星神的宫殿也一起烧了吧? 这回都结束了,他被控制也就算了,但他总能看自己的弟弟了吧? 明光就在东君不远处站着,被寄春君单独罩在专属独立的坚冰盾之中,如此激烈的对战,他始终都没有睁眼呢,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 碧桃走到人前,东君正要说话。 碧桃身后一个委顿在地的凡人,骤然起身上前,扳住了碧桃的肩膀。 碧桃对这些凡人是有防备的。 毕竟这一晚上他们自己的人也被凡人给袭击了好多次了。 但长老们全都死了,他们也知道了孰对孰错,只要不是疯了癫了,不可能再帮着那些长老们袭击他们了。 因此碧桃垂着剑,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姿态。 碧桃也并没有感觉到身边凡人的杀意,她因为肩膀上的手,疑惑转过头,就被一个凡人“啪”地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脸上。 力道之大,就连碧桃都踉跄了一下才站定。 碧桃的手下反应比她都快,她被抽偏脸的时候,数把还沾染着血迹的长剑,就已经横到了那个凡人的脖子上面。 眨眼就要让这个胆敢对碧桃出手的凡人身首分离! 碧桃立刻制止:“住手!不可杀人!” 幸好她手下的人,纵使一夜过去杀得理智有些混沌,对碧桃的命令还是非常听从,只是架在那凡人脖子上的长剑也没挪开。 那凡人开口,双目赤红,声音撕裂:“呸!你们都是一样的畜生!” “草菅人命,不顾人死活的畜生啊——” 这凡人竟然是不顾脖子上横着的数把刀锋,打了碧桃还不够,指着碧桃骂她,要冲她而来。 碧桃看向她。 ——是那个被反抗碧桃队伍的谪仙砍掉怀中小孩脑袋的民妇。 她年岁看上去也不大,在这些长老的宫殿之中先前应该是生活得不错,还穿着凡间只有“贵人”才穿得起的锦缎罗裙。 可是她此刻浑身脏污,身上的罗裙被鲜血染透,她眼神绝望苍老得不像样子,指着碧桃,骂她:“如果不是你,你们!” “他们也不会杀了我的大儿子!” “我的小儿子们也不见了。” “都不见了!” “全都死了!” “你们杀了我吧!我还活着做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将我也杀了啊——” 这凡妇喊着,竟要用脖子撞剑锋自尽,幸好众人快速撤剑,她才没有血溅当场。 碧桃顾不得火辣辣的脸,上前点住她酸麻穴位,让她激愤的情绪暂且平复下来,重新委顿到地上去。 那凡妇爬到了她死去的孩子的身边,抱住无头的尸身,哭得惊天动地。 碧桃目露悲意。 只是……纵使她身为九天玄仙,有通天本领,也没有办法把一个已经死去小孩的脑袋接回去。 东君看着碧桃被抽得眨眼就通红像熟透桃子的侧脸,可把他幸灾乐祸坏了。 嗤笑道:“怎么样,疼不疼?” 他一语双关,问的即是碧桃的脸疼不疼,也是她的心疼不疼。 “这就是你拼死拼活了一晚上,要救的人。有谁感激你?都恨你毁了他们的黄粱美梦还差不多。” “一群被猪油蒙了心的凡人。”救下来也是一群活不久的短命鬼。 凡人们确实对他们没有半分的感激之情。 因为那些凡人已经陆陆续续地,相互搀扶着,朝着长老们宫殿的反方向——凡人境的方向走去。 他们要回家了。 而且随着打扫战场,数不清藏匿在各个角落的凡人们,都灰头土脸地出来。 有人抱头痛哭,有人满脸麻木。 他们都在逆着冲天的灵火,走向一个方向。 像一群自地底的炼狱爬出来的,丢了魂的野鬼。 抽了碧桃一巴掌的女子,也站起来。 茫然四顾,神情惶急。 很快,她“嗷”地喊出声,然后朝着一处倒塌的门柱下面跑去。 碧桃也跟过去了。 并且很快召唤手下,掀开了门柱。 两个小孩儿,被众人从倒塌的门柱下面掏出来。他们头上头发被灵火烧焦了大半,万幸身上却没有致命的伤势。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盖过了大火,直通天听。 “二宝,三宝!啊——啊——” 她抱着两个孩子,控制不住地一声声哀叫着。 碧桃站在她不远处,指挥自己的手下:“用上灵气,快速到处搜寻一下,有没有像他们这样,躲在坍塌宫殿里面的凡人受困。” “将不能动的,不方便长途跋涉的,愿意受遣送的凡人聚集在一处。等下用灵舟送回人间境。” 手下顷刻领命散去。 碧桃回到了明光身边。 寄春君将坚冰盾解开,明光睁开了眼睛看向碧桃。 看她狼狈的形容,看她被抽得肿起来的左脸。 碧桃被抽了一巴掌原本没感觉的,可被明光看了两眼,她有点想哭。 她也终于感觉到了脸上火辣辣地疼。 但是她觉得她没有错。 她已经尽力救人了,可凡人掺和到谪仙的争端中来,就等同食草的兔子非要去阻拦猛虎之间的争端。 伤亡是无可避免的。 明光没有说话,只是在碧桃抱上来,解开他身上禁制的时候,他装着还不能动,没推开她。 明光垂下眼睛看着碧桃的发顶,满目尽是藏在纤长睫羽之下的心疼。 小桃枝一定很伤心。 她被她的苍生怨恨,甚至被打了。 九天上下,想杀碧桃的人那么多,阴谋诡计使得不少,却没有人敢迎面抽她的巴掌。 天色大亮之时,第一缕暖黄,从东方射向整片烟火依旧旺盛的宫殿群。 碧桃的手下,已经将大部分的凡人救助出来。陆陆续续聚集在九霄宫前面,一处历年来用于仙位飞升的广阔宫殿空地上。 他们的灵舟被催动过来,落在地上,有人开始组织着凡人上灵舟。 碧桃站得离那些凡人很远,紧贴在明光的身边,好久都没有从明光怀中抬头,仿佛靠在他的胸膛上睡着了。 东君也看出碧桃委屈了,却气恼她还不解除对他的控制,更是不让他靠近自己的弟弟,一直都在对着碧桃叫唤。 “战局都结束了,还不将我的控制解除?” “碧桃,你别太过分啊!” “碧桃!你等我师尊来了,把你那点花花肠子都扒个干净!” “碧桃!你就活该被那些不知感恩的凡人揍!” 碧桃不理他,在明光的怀中换了个姿势,把另一边的脸贴在明光不紧绷时,触感软软的胸口上。 但是很快东君又喊碧桃:“哎!碧桃……你看!” “啧!碧桃!你快看啊!” 碧桃终于转过头。 顺着东君的视线,碧桃看到很远的地方,先前扇她巴掌的那个民妇,一手牵着一个小孩子,朝着她的方向跪下了。 她手掌压着两个孩子纤细的颈项,眼中疯狂寻死的猩红之色已经褪去了,只剩下一片庆幸。 她声音很小,却不妨碍在场的谪仙都听得很清楚:“给救命仙人磕个头吧。没有他们,你们就像你大哥哥一样,死啦。” 而这民妇和两个孩子跪下叩头之后。 周遭的百姓像是骤然之间被“唤醒”了一样,陆陆续续,都纷纷跪下。 给最近的,帮助他们的仙位叩头感谢。 晨曦彻底铺满大地。 感激的声音在凡人之间此起彼伏,窸窸窣窣,又震耳欲聋地荡开。 大部分凡人叩拜是朝着碧桃的这一边。 碧桃愣怔片刻,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已经只剩下一些没有退去的热度。 她看着这些人良久,总算露出了一点点的笑意,眼中的委屈在温暖的晨曦之中散去。 而被百姓叩拜的东君,一开始的表情很诡异。 他听到有人喊:“多亏了那个鸟人!那个鸟人法力高强!他是攻击长老们的主力!应该是个妖精吧,嗯,是个好妖精呢!” 他嘲笑了碧桃半天,现在局势一下反转,他脸上有点挂不住。 你才鸟人。 你全家都是鸟人。 你才妖精。 你全家祖祖辈辈都是妖精! 但是很快,他就顾不上这个了。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翅膀尖尖,痒得受不了,还传来了阵阵被活活撕裂翅膀一样的剧痛,痛得他眼前发黑。 而后热浪自东君身上不可自控地荡开,携带着能将一切都焚毁的金灵灵火——眼看就要波及这些叩拜他的凡人! 碧桃神情惊愕,正要喊寄春君放坚冰盾保护百姓,一直隐匿身形的上源神真骤然出现,一把揪住东君的后衣领——挟带着东君飞到了半空之中。 才刚刚到了半空,“嗡”的一声,东君一夜的战斗只显现了一部分的法相——彻底脱离人形,顶天立地地显现天际。 象征着九天统御一族的金乌鸟,引颈嘶鸣,音啸九天,音浪荡开的瞬间,浑浑噩噩的,被一夜的乱战而伤及的凡人魂灵,尽数被这裹挟着破妄之音的金乌鸟叫,肃清了浑噩。 而偌大的,遮天蔽日的羽翅在众人的头顶绽开,天边的晨曦在这羽翅之下黯然失色。 热浪让空中的热度急剧升温,仙位们不知道东君是怎么了,只能赶紧为身边的凡人撑开阻隔屏障,阻拦这能焚化人的热浪。 东君的法相,比碧桃曾经见过的明光法相要大上五六倍,他法相双翅绽开,简直延伸到了目所及天际的尽头。 而尽头之处,金乌鸟羽翅的最前端原本空白之处——骤然鲜血淋漓地钻出了什么。 那东西刺得众人睁不开眼,待到众人看清之时,只见金光凝化而成的硕大羽毛,补齐了东君的羽翅前端。 羽毛长成的瞬间,东君的法相再度嘶鸣长啸,顷刻间——涌动在天地间的热浪,从炙热烧灼,化为暖洋洋的哺育金光。 所有仙位都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功法在这金光下飞速增长。 那些被九霄宫的长老们摧残吸取得生机稀薄的凡人,在这金光之下,感觉到了通身从未有过的舒适。 神情萎靡,因为天人五衰而双眼浑浊的他们,也因为这金光的抚慰,变得双眸澄澈,神采奕奕。 碧桃在漫天地的灿烂金光之中,转头看向明光。 勾唇笑起来。 东君法相在天际傲然振翅,原本就跪了满地的凡人,俱是对着壮丽的法相叩拜,口称“真神”。 “不是妖精,这是真神啊!” 他们感谢“真神”的庇佑,感谢神光普照,疗愈他们经年的病痛。 半晌,直至东君的法相彻底消散,他自半空之中恢复人身,昏死的状态被他师尊带走。 百姓们才纷纷起身,意犹未尽地被碧桃的手下继续引导着上灵舟。 碧桃看着明光欢快地说:“哥哥进阶了啊。” “本来是灵真,现在应该……和他师尊一样是神真了。” “神真进阶,反哺人间的灵气好浓郁,我觉得自己也要进阶了。” “你身体有没有舒服一点?” 碧桃是真的很高兴,因为百姓们的理解,也因为东君进阶,哺育的灵气,一定能将明光的伤势彻底疗愈。 明光的双眼,却久久地凝聚在小桃枝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愉悦之情,内脏像被掏空了一样,感觉胸膛内空空荡荡。 因为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他的双眼之中,没有任何崩溃和痛苦的血丝弥散,只有一片雾霭一般的茫然。 他哥哥成年了几百年,“天地羽”也丝毫没有长出来的趋势。 没有天地羽的金乌一族,是无法统御苍生的。 金乌为日精所化,是先天离火之灵。羽如日轮金光,目含曜灵之魄,而只有生长出“天地羽”,才能在振翅之间,引动太阳真火。① 天地羽生,方得脱凡入圣,自此振翅之间,承载天地法则。 是小桃枝,让东君领会到了何为“苍生”。 他才能长出天地羽。 明光一直都觉得“命定之人”的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可是如今他才明白,金乌一族传承之中,命定之人的箴言何解。 “苍生为琴瑟,同心燃金火,生死见真形,天地羽自生”。② 只有命定之人才能助金乌一族长出天地羽。 小桃枝真的是他哥哥的命定之人。 170-175 第171章 你说什么?! 命定之人, 是这世上最契合,最能在五行灵属, 命盘轨迹,乃至阴阳调和之上,都相辅相成的人。 而待命定之人走在一起之后,才是真的“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每一个命中有姻缘之人,其实都有自己的命定之人。 不仅是仙位之间,就连万界苍生亦是如此。 只不过仙位清气荡荡,身在九天, 距离天地的法则星晷命盘更近,因此命定之人的影响会更强。 可是那又如何? 万界芸芸众生之中,能真正得遇自己的命定之人, 真正能同命定之人缔结姻缘, 两姓和合之人有几人? 那司掌天地姻缘的月华真君为何后继无人,为何数万年前就荒废了仙职, 再无人继任? 还不是因为凡人命定之人之间的阻碍, 如峻岭险峰, 连绵不绝,根本无法翻越。 凡人未等红鸾星动, 便已经因为家世,身份、地位、钱财、年岁等等原因, 因凡人眼中的各种“合适”而盲婚哑嫁。 不也照样过一生? 小桃枝是他哥哥东君的命定之人, 那她就绝不会只是一个野仙凝灵。 恐怕她只是还未达到觉醒上古仙血脉的仙阶。 就像之前的锦鲤仙占魁, 迈入了天仙仙阶,才勉强觉醒了烛九阴的血脉。却因为仙力不足,承载不住烛九阴的真正力量,只能先化为幼龙。 明光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 悄无声息地径自惊天动地了一番。 他看着小桃枝左侧面颊还微微地红着,想她分明能轻松躲开那民妇的巴掌,却因为她带人逼阵,害那民妇的大儿子被走投无路发疯的谪仙斩断头颅,因为心中愧疚,才生生地挨了那民妇一巴掌。 她总是如此,看似凶威赫赫,剑走偏锋。 却实际上一旦真的关乎苍生,她最是悲天悯人,春风雨露般柔软。 她才是整个九天最恪尽职守,德配天地的仙位。 她第一场竞赛整治邪教是为百姓安宁,第二场以身筑桥是为苍生轮回。 如今在这个不该做得如此狠绝的时刻,又为了这些凡人能顺利归家,冒着得罪本就对她虎视眈眈的古仙一族的风险,将八宫长老连同其爪牙,一夜之间屠杀殆尽。 她生生挖了自己的心脏才做到这些事,却心甘情愿地挨了满含怨恨的凡人一巴掌。 可是那孩子的死,怎么能怪她呢? 她若不对这些长老们出手,莫说是那民妇和她的三个孩子,就连这些生民也绝无获救甚至补齐寿数的可能。 刚才小桃枝还委屈的埋在他怀中不肯抬头,如今见民众都上了灵舟,不再怨恨她,甚至得到了东君进阶的哺育,小桃枝就又喜形于色了。 她笑得双眼熠熠生辉,粉面桃花,令人见之心喜。 明光久久地注视着她,心想,他可以容许小桃枝利用他,控制他,踩着他归天证位,赢得竞赛。 但就算她得证了太仙之位,觉醒了什么上古化身神的血脉,他也绝不会放手。 他已经想出了能将他和小桃枝彻底捆缚在一起,就连执掌姻缘的月华真君亲自复活也不能分割两人的极端手段。 是小桃枝先追逐他,爱慕他,巧取豪夺,生生引他动心动情的。 到时候就算小桃枝不愿意,他也不会容她抵抗。 明光幽晦的视线,心中百转的思潮,都未能被碧桃捕捉。 碧桃正在心中谋算接下来的计划。 东君进阶是意外之喜,这时机简直是天道助她! 进阶之后的东君,为神真境界,同上源神真那个只会东躲西藏脚底抹油,靠一双眼睛窥人隐私行走天下的神真不一样。 东君是一个真正战力卓绝的神真。 一个凡星界里的神真“压阵”,再有银汉罟上诸仙的监视,明着,暗着,两条路都堵死,谁还能轻易害得了明光? 就在众人都看向腾空而起的,载着凡人飞往凡间境的灵舟之时——九霄宫那边一人踏着一叶灵舟,翩然而来。 碧桃和明光等其一众手下,齐齐看向翩然而来的男人。 他身后没有任何的谪仙跟随,只身一人踏舟而来,一身酱紫长袍在风中猎猎似阵旗,所过之处,在九霄宫外侧肆意蔓延的灵火骤然熄灭,烟尘顷刻尽散。 天地之间似乎因为他的出现,都突兀地安宁了下来。 奇怪的是碧桃等人却未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任何或暴虐或温和的灵气。 他在众人警惕的虎视之中,随着灵舟一起落地,只带来一阵迎面的清风。 他通身洒满温暖的晨曦,和众人保持方便彼此进退的合适距离,开口温和对着碧桃的方向道:“在下徐立,忝居九霄宫宫主之位。” “这几日我一直都在闭关,为结飞升大典之五行化劫阵做准备,今晨出关,方知谪仙盟新任仙主亲临,实在有失远迎。” “九霄宫内已经为诸位准备好了下榻之所,也备了宴席为远道而来的仙主洗尘,诸位,请。” 碧桃以及碧桃身边的所有人,一个动的都没有。 他们自然都认出了这是徐星神,徐星神这是亲自来请他们去九霄宫了。 放眼整个谪仙境内,还没几个人有这种脸面。 但一夜鏖战,他们沸腾的血液还没有完全冷却,他们运送百姓回到凡间境的船只还能看到影子,那些九霄宫的长老戕害百姓已经是板上钉钉,这九霄宫的宫主又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碧桃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徐星神,又看了看他身后远处,悄无声息在集结着的九霄宫谪仙队伍,片刻后笑道:“徐星神,久仰大名啊。” “不过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我见过你的神像。”碧桃道,“我可是差点就被你的信徒给抓了,送来做了你的炉鼎呢。” 徐立的眉梢微微一挑,碧桃又道:“不过我要是早知道徐星神如此丰神俊朗,说不定就不用旁人抓,早就像我那冰镜妹妹一样,心驰神往地自己送上门了。” 徐立一时间没说话。 碧桃环视周遭,故意道:“啊……徐星神,你瞧,我们的真正初见,怎么说也该在明堂高殿里面的,不曾想竟是在这种四处狼藉的状况之下。” “我神往徐星神威名良久,此番带领属下,赶着“飞升大典”的热闹,专门千里迢迢来拜访徐星神。” “孰料在路上发现九霄宫长老青文戕害凡人,以吸取凡人生机为生,我等虽为判罚下界赎罪的罪仙,却也是九天仙位,怎能对这种恶行坐视不理?” “本想着只杀一个青文,就去九霄宫同星神会面。怎奈何我发现九霄宫这手下八位长老,宫殿阵法相连,每个人宫殿之中都堆砌着专门吸食凡人的阵法,还养了一群凡人当成小点心。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啊!” “我料定徐星神日理万机,定然不知道这些长老们的丧心病狂之举。” “因此我等昨夜,在徐星神闭关专心准备飞升大典的时候,替你清理了一下门户。也免得被昭昭的天道监测到了这些狐假虎威的人仗着徐星神给予他们的权势作孽,再牵累到徐星神的身上,星神说是不是?” 碧桃说:“徐星神,你不会怪我等嫉恶如仇太过,越俎代庖了吧?” 好一副伶牙俐齿。 徐立抽动嘴角,露出个笑,开口道:“自然。我九霄宫有这等为祸苍生藐视天道的长老,是我失责,失察。” “怎会怪罪仙主?感激仙主仗义出手还来不及。” “仙主,给我个道谢的机会,请吧?” 碧桃转头,对着自己手下说:“既然徐星神屈尊降贵亲自来请了,咱们也见识见识九霄宫的恢宏雄伟,尝一尝徐星神为我等准备的接风洗尘之宴。” “寄春君跟着我,寒商带人将灵舟都催动过来,直接停放在九霄宫殿里面,徐星神说了,早就给我们准备好的了地方。” 碧桃拉住明光的手,明光却正看着徐星神沉思。 被碧桃拉回神,明光看向碧桃,碧桃对他道:“心肝儿,这两日委屈你了,都没时间给你找些好吃的补一补剥离仙脉时受损之伤。” “徐星神宫殿之中,肯定有许多天材地宝,待会儿我便舍了脸要来给你炖了吃。” 徐立仿佛没听到两人说的话,率先踏上小舟。 这小舟先前只能容纳他一人大小,但是在徐星神踏上去之后,小舟骤然变化,像是芥子空间一般,迅速变大,拔高,很快变为能容纳数十人的大灵舟。 灵舟变大变小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碧桃等人眼见着这灵舟变大,却依旧没有感受到徐立身上任何的灵气波动。 此人态度客气的诡异,似乎对他们诛杀九霄宫的长老一事丝毫不介意。 但是他九霄宫宫主之位得来不虚,实力确实深不可测。 连碧桃的神情都凝重了一些,攥着明光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众人踏上灵舟,飞往九霄宫宫殿的方向。 碧桃望着岸立舟头的徐星神,心中揣测着他同东君进阶后谁的法力更强。 东君那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都进阶神真了,可别干不过这个徐星神啊。 碧桃指望着自己“祭天”之后,靠他庇佑明光和她那群手下呢。 东君现在确实中看不中用。 他正在昏死。 浑身滚烫,把客栈的床板都给烧出大窟窿了。 上源神真把洗澡的大水桶拖到了屋子里面,提着东君扔进去,洗澡水没一会儿开始沸腾冒泡。 现在满屋子全是水蒸气,他在满屋子水蒸气之中,拿着个瓢一直朝着东君的脑袋上浇水。 上源神真把长袍的袖口挽起来,被炙烤得汗水淋漓,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个真君,而是个打铁的。 “当”的一声,他把水瓢当成打铁的大锤,抡在东君的头顶上。 个没出息的东西! 他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地教养了那么多年,为了养好东君,所有的老友都让他给得罪遍了。 却把人宠溺成了一个邪肆狂悖的臭脾气小崽子。 结果被个女仙给控制住当狗当驴使唤,被几个凡人叩拜一下,他竟然就长毛儿了。 上源神真实在是气不过啊! 难道平素是他对东君太好了吗? 那碧桃小仙都快把他折磨疯了,结果他竟然长出了天地羽不说,现在开始接受天地规则的传承了! 所以“小孩子”都一样,家里的“饭”变着花样地做都没有用,外面没尝过的“屎”吃一口都是香的是吧! 但是很快,他捞起了半拉瓢,继续朝着东君的脑袋瓜子上浇水,浇得“邦邦”响。 东君沉沦在上古传承的识海幻境之中,他被捆在一处欲要喷发的火山之上。 天地的法则化为道道拘禁他的锁链,捆住他原形的足肢和翅膀。 锁链都是无形的,无论他怎么挣扎,用喙嘴啄,根本弄不断。 天际的云层染遍熔岩的色彩,到处都是滚滚能把人顷刻焚化成灰的热浪。 东君知道自己必须挣脱离开,他对着天际引颈长鸣,他奋力煽动锁链重重的羽翅,却只是将山中的熔岩给煽动得如同沸腾的水一般,咕嘟嘟地冒泡。 徒劳地挣动了太久,东君没有力气了。 他瘫软在地上喘息。 然后他听到了这山中的,属于其他生灵的声音。 那是一群没有化形的小妖,都是各种兽类。 他们交谈着,正朝着东君所在的山走来。 “哎呀,这天气好热哟,简直像是地下埋了个太阳!” “是啊是啊,我阿娘说,是这山要喷发了,要我们赶紧翻过山,去河的对岸,那里的山下面没有烧着火……” 东君用喙嘴把自己的脑袋撑着,看着一大群叽叽喳喳地说要翻过山,去河对岸生活的小妖。 大大小小,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除了水里游的种类非常齐全。数量非常多。 他们朝着这边走来的时候,地面都在震颤。 很快东君又看到,让地面震颤的根源,是一群体型庞大,膘肥体健的天环牛。 “牛”们也在聊天。 “走吧走吧,这山里都没有草吃,这边虽然偶尔能吃到赤炎草涨点修为,但是三天饿九顿实在是难受!” “是啊,快点跑吧……我怎么感觉越来越热了?” 确实越来越热了,因为火山之中的熔岩,马上就要喷发出来了。 而这群无知无觉,成群结队的小妖,竟然还在不断地靠近。 东君看着那群生长着巨大环形犄角,体长数丈的天环牛,第一个反应,是将他们设法引过来,投入他身下的熔岩之中。 无法熄灭熔岩,但是至少足够多的血肉,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延缓岩浆喷发的时间。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挣脱了! 东君为金乌一族,他天生就是万兽之皇。 他催动些许灵气命令这些蠢笨的小妖投入火山口,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是目前唯一的自救之法。 他得赶紧挣脱识海的“法则”,他还得回到现实,找碧桃算账,再看一看自己的弟弟究竟怎么样了。 反正这些小妖也都是他识海的幻化之物。 但是就在东君欲要催动灵气吸引那些小妖时,他身下的火山骤然开始震荡,熔岩因为这震荡飞溅而出,仿佛蜜浆一样,顺着大地开始朝下流淌。 而那些蠢笨的小妖们,竟然还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东君开口,带上了灵气,催动出的却不是褫夺小妖们神志的鸟鸣,而是人声:“别过来!熔岩就要喷发了!” “快跑啊!” 东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喊:“快跑啊,往回跑,往山下跑啊——” 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他被自己的声音,被自己本能的反应所震惊。 他行走上清境的万界多年,虽然从无肆意残杀妖魔异兽之举,但是他也从未真正地在意过这些妖魔和异兽。 蠢物。 不过是一群蠢物。 一群生活在灵气丰沛的星界之中侥幸开智,却到死都无法化形的蠢物罢了。 即便是有些化形的,也是拙劣地模仿着人族的样子,实则过的还是茹毛饮血的生活。 东君的目下无尘,体现在皮囊,在行事作风,也在骨血灵魂。 毕竟他有着九天最高贵的血统。 但是此刻,他自己还被捆在火山口,却在要这些能给他做皮肉盾牌的小妖快跑。 他疯了吗?! 被碧桃给使唤傻了吗? 被她那一套苍生为先,济救苍生为仙位职责的说法给犁坏了脑子吗? 上清境和太清境的“生民”是不一样的,这套理论在上清境不适用啊! 天性狡诈凶残的妖魔异兽,怎么能和“人族”比? 那群小妖听到了东君的声音,看到了他被锁链捆在山上,更是看到了熔岩已经流过了他的周遭,乃至他的身上。 有个小妖撕扯着嗓子喊道:“不要再向前了快跑呀!熔岩就要喷发了!” “不知谁把一只大鸟给捆在火山口,我都闻到烧鸟的香味了!” “啊啊啊啊——快跑,从河边去对岸。” “天环牛会游泳,大家上牛背!” “那大鸟怎么办?是他提醒我们危险的。” “提醒我们也没用,我们救不了他,快跑,快跑!” …… 东君看着扑啦啦的鸟群越过他飞过天际,看到令大地震颤的天环牛纷纷下水,托着山林中的生灵远去。 没有人来救他。 兽性占据首位的妖魔异兽,不会对一只即将烧糊的“大鸟”有任何的恻隐之心。 东君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他果然不该听那碧桃说的浑话。 大地不断地发出即将崩裂的哀鸣,东君在漫天地的赤红喷涌之前,终于挣脱了锁链。 嘶吼着扑扇着翅膀,冲向天际! 他挣脱了。 他挣脱了天地法则! 他被烧灼的残破羽翼,在空中乘风,凉爽透骨。 他回过头看去——发现那火山喷发的熔岩,大部分都倾向了河里。 那些舍他而去的“禽兽”们,此刻几乎全都在河里。 天环牛会游泳却根本行动不灵活,他们躲不过瀑布一样的熔岩。 普通的河水,也无法顷刻间就将所有的熔岩熄灭。 水与熔岩交混的热度,会把这群“禽兽”活活地烹煮! 这该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他好心为他们提醒,他们却无一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他们该死。 可是随着河水中沸腾起白雾,那些“禽兽”开始哀鸣。 东君想到了他和碧桃他们的最后一战,对上两个长老那时,那一群被当成人肉盾牌,被谪仙肆意砍杀的生民。 他们的叫声,同此刻禽兽们的惊鸣,也没有区别。 当时碧桃怎么做的呢? 她只身涉险,冲入人群划开谪仙与百姓的界限。 她在救了所有的百姓之后,分明能躲开,却为心中愧疚,生受了对她而言,动作慢到可笑的巴掌。 她咀嚼着委屈和泪水,却没有一句怨言,还肯继续救助,护送那些百姓回到凡间境。 最终她换来了苍生的叩拜和崇敬。 东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然长啸一声,飞向了火山。 他催发了金灵成盾,在大面积的熔岩倾泻下来的时候,将熔岩阻隔在了山上。 他落地,化为了人形。 他浑身被熔岩烧灼得皮不附体。血肉鲜红见骨,并且将所有熔岩的热量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看向那些依旧不曾回头,只顾着四散奔逃的“禽兽”。 他抱起了一个来不及跳入天环牛背的,被熔岩烧灼死去的一只……狐狸小妖。 他第一次……抱起了属于自己的苍生。 第一次学会了守护自己的苍生。 幻境在极致的热度和痛苦之中轰然破碎。 东君猛地睁开眼睛,却是泪流满面。 他对上快被水汽给蒸熟,又不敢泄露这些水汽去阵法之外,狼狈到已经打赤膊的上源神真的视线。 东君脸上热泪伴着水汽滑落。 被人推上十个台阶,不如自己栽一个跟头。 东君看着自己的双手,还记得那狐狸小妖,死在他掌心绵软的身躯。 那身躯之中,有一股极其孱弱的力量,曾没入他的手。 为仙者,本就该不遗余力,慈济所有的生灵。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在受这些苍生的供养。 他也明白了,碧桃究竟是用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他。 是她的众生之心。 东君一直都有猜测,他也看过碧桃等人的竞赛,不可能猜不到。 但他一直都不想承认太清境的众生之心,能够操控上清境的真君。 现如今他明白了,众生,指的不是人族,是这世间所有的生灵。 他被众生供养,自然要受众生的操控。 自然要为众生奔忙,为众生而战。 东君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师尊,我明白了何为天地法则。” 他说着,并没有催动灵气,只是将识海之中那个狐狸小妖给他的一丝孱弱力量泄露出来——满屋腾腾的水汽和热度便立即消散无踪。 “哎……好。” 上源神真捋了一把自己湿贴胸前和背后的长发,俊逸绝伦的面容之上,是故作淡然的高深。 但是他此刻袒胸露乳,形象实在是“高深”不起来。 他看着东君红如熔岩的双眼,仿佛看到了几百年前,那个分明受伤了,却装作自己没事的“小孩儿”。 “醒来就好。”他的小孩别管为什么,能长大就好啊。 上源神真默默地把从铁匠那里弄来的,打铁的大锤子,踢到了烧出一个洞的床底下。 用不上了。 东君迅速出了没剩多少水的浴桶,快速换了衣服湿了清洁咒术。 一阵风似的没影了,屋内只余一句:“我去找我弟弟!” 上源神真心说你最好是真的去找你的弟弟。 而不是以你弟弟为借口去找那个碧桃小仙。 碧桃小仙之前确实是东君的命定之人,可如今命盘移转,就连上源神真也看不清她的过往了。 东君因她长出天地羽,因她以身作则,而顿悟为仙本分。 恐怕很难不想争取一下她继续做自己的命定之人吧。 毕竟东君走这么急,还没忘了带着那个被碧桃小仙吃过的仙珠呢。 上源神真掐了一个法诀,将身上的汗水涤荡干净,而后抬手法袍覆体。眨眼间又是那个朗月清风,清雅绝尘的真君。 他摇头感叹东君恐怕又要“情难自禁”,但神情却很兴奋,又有新的热闹可以看了。 而且那明光对碧桃小仙情根深种,不惜以身为筹码送她归天证太仙位,在碧桃小仙身边看似温润无害,心中诸多筹算,惊鸿一瞥,令上源神真都不由心惊。 东君若是和他争……到时候兄弟阋墙,共争一女……啧啧啧。 东君嘴里说着找弟弟,实际上第一个找的还是碧桃。 毕竟弟弟和碧桃在一起。 而且他现在确实迫切地想见一见碧桃。 说不清为什么,他很想把自己的那个识海幻境告诉碧桃。 可是他能想象得出,他要是敢说,碧桃指不定怎么嘲笑他呢。 东君隐匿身形进入九霄宫。 路上正碰到了宫殿长廊上疾步匆匆的小瞎子太极,东君现身,询问太极:“明光和碧桃呢?” 太极手中灵活地转着一把小刀,一脸凝重。 看了东君片刻,说道:“十九层,祥晖大殿。” 东君一到祥晖大殿门口,就听到碧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徐星神,酒足饭饱了,该说的废话也都说完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的人之前找明光要送他飞升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飞升在你们的操控之中,这么多年星汉轮转阴阳晷把所有罪仙都投进此界,你们排除异己的事情没少干吧?” 徐立坐在碧桃身侧不远处,看着她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戒备防护之心,她附近的盘子都空了。 碧桃的饭量更是徐立生平所见女子食量之总和。 但凡他能堂而皇之在菜里面下毒,现在已经毒死好几个碧桃了。 但是如今徐立发现,碧桃的嘴上可能自带了毒。 刻毒。 “就不是我说,你们累不累啊,派那么多人,次次针对我,伤到我一根毫毛了吗?倒是直接把我送到了玄仙之位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背后的人偷偷爱我几千上万年了,爱得简直无法自拔。” 碧桃猖狂地笑着,靠在椅背上。 漂亮的桃花眼弯弯,脸蛋因为喝到了烈酒,也红红的,像俩熟透的桃子。 她看着徐星神说:“反正九天诸仙看着呢,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在竞赛……你们在此界干的事情,天界肯定已经着手找相关的仙位开始治罪了,这么多年下界历劫后归天的仙位,总有个名单。” “星神啊,你不在天界,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个挚友,乃是九天监管男仙的东王公侍者,任九天仙督之位,手段了得。” “要是你们这次将我顺利送归天,我倒是不吝跟我那挚友,说一说你们想捞的人的好话。” “毕竟九天仙位,就像凡间的官员们,尸位素餐贪官污吏从来不少,但也不能都杀空了对不对?” “就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让你放走的我冰镜妹妹的哥哥冰轮,他就是古仙族,第一场竞赛还想害死我呢,我不照样原谅了他?” “我这人胸襟宽广兼收并蓄,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帝君。” “要我说你们就是迂腐,时移世易,九天的天,不可能一直都是一方把持着,早该换换了,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啊……星神你说对不对?” 徐立眼角微微抽搐,差点就以为他们的大计被发现了。后背都有点冒汗。 但是看碧桃的嚣张样子,又觉得她纯粹是认为帝君之位,是她这个野仙的囊中之物。 徐立简直想嗤笑。 徐立不止一次看向碧桃身边的明光。 这个他们古仙一族本来最属意的“未来帝君”。 明光一直沉默在碧桃身边坐着。 在她说到“挚友”的时候,抬了一下眼皮。一整晚就是个被人任意摆弄的提线木偶! 徐立深吸一口气,快速转动着手中的扳指。 窗边的一座宫殿,随着徐立转动扳指的动作,明明灭灭。 徐立设想中的碧桃狡诈而聪慧,应当很难应付,谁知道真正面对她,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猖狂无度的小崽子。 他没耐心应付碧桃了。 他这一晚上被碧桃说得脑子嗡嗡直叫,还得附和她的大言不惭。 连“天尊”也没有用徐立这么硬着头皮应对过! 他为什么要揽下和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交涉的任务? 直接杀了不就完了。 反正上了五行化劫阵她就得死。 天要欲其亡必先令其狂。 她说这么多,还不是巴巴地要他送她去死吗? 况且她死后,那个不堪为帝君,被挟制到现在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的明光,紧随她后脚就得一起死。 都得死。 徐立不去接碧桃的话,突然对门口说:“门外的道友,既然来了。不进来吗?” 东君推开殿门,率先对上碧桃的视线。 顷刻间他呼吸微微发滞。 碧桃扫了他一眼,丝毫不意外他出现的样子。 实际上碧桃在心里叫。 ——这废物,终于来了! 她嘴皮子都快和徐立磨破了! 她有这工夫不如和明光关起门来“磨嘴皮子”。 碧桃终于从一桌子残羹剩饭旁边起身,扶着桌子,对徐立说:“反正我的目的,你们早就知道了,剖明光仙脉那一天,我就说得很清楚了。” “我不嫌麻烦,再跟你说一遍,无论你背后是谁,明日飞升大典,我要做被选中归天证位的那个。” “若我顺利归天,明光被剖下来的仙脉,就能好好地接回去,之后你们是要继续送他这“未来帝君”归天,还是帮他用其他方法归天,我不管。” “反正这第三场飞升竞赛,我要赢。也算是你们古仙一族屡次派人杀我的补偿吧,此次过后,我和古仙一族的恩怨一笔勾销。” “大家以后都要在天界做仙位。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是唯一的和平共处方式。” “若我不能顺利归天证位……” 碧桃和徐立东拉西扯一晚上了,从炉鼎饲养和利用,到古仙族被她拉下马数百个仙位死得多惨,死之前怎么叫唤的——此刻终于“穷图匕见”。 碧桃微微笑着,语调突然就沉了下来。 不带一丝猖狂的意味,堪称温和地一语双关道:“那你们恐怕就要换一位帝君尽忠了。” 碧桃一晚上,就这一句是真话。 她不归天,混入背后之人的内部,他们就是要换个帝君尽忠。 “你说什么?!” 碧桃话音落下,徐星神还没表态,东君的声音拔高到几乎撕了尾音。 “你说你把明光的仙脉怎么了?!” 第172章 天道威武。 接下去的场面有些混乱。 但这也正是碧桃要的混乱。 东君靠近了明光之后, 感知到了明光的仙脉真的被挖了,震怒之下, 看着碧桃的眼神却是满含错愕的。 他的神情简直像是一个被妖女糟践了个彻底又被无情抛弃的怨夫。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碧桃真的会这么对他的弟弟。 她不是说爱明光吗? 不是对明光总表现得格外亲近依赖,不是口口声声地叫明光夫君,不是受了委屈都要埋在他的怀中疏解吗? 碧桃怎么会是这种人? 一个恪守为仙本份,愿意涉险解民倒悬,甚至助他长出天地羽,挣脱了天地法则, 明白了何为“苍生”的人,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东君嘴唇都抖了,抬起手指着碧桃。却并不全然都是愤怒……还有一部分是伤心。 是为了他弟弟而伤心, 也是……为他自己识人不清, 与这样一个利欲熏心的人为伍还从中感悟出了什么而耻辱。 “你……你真是疯了。” “不就是一场破比赛,你为了赢, 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碧桃面不改色, 看着东君道:“哥哥你在说什么?什么破比赛?赢了之后可是有机会做仙帝的。” “我可不是哥哥那样天生的帝君备选人, 哥哥忘了我是个野仙灵吗?” “竞赛场上没有第二这句话我已经说腻了。” 碧桃蓄意激怒东君:“我只是想赢,又有什么错?” “你想赢就可以伤害明光?前两场竞赛你利用他利用得还不够吗?!” “你真的要将他扒皮抽筋, 做成鼓来给你敲胜利的乐曲你才能满意吗?” “不对,你已经把他的筋给抽出来了, 将一个仙位的仙脉剥离, 和将他抽了筋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明光, 过来!” 东君越过碧桃,伸手把明光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发现明光的行动能力并没有被控制,愣了一下之后, 恨铁不成钢的狠狠瞪了明光一眼。 明光神情麻木,将一个提线木偶表演得入木三分,实则余光一直在注视着徐星神的一举一动,心中自初见到现在,对这个徐星神的疑惑,越加深重。 东君又对碧桃说:“我不会允许你这样继续对待我的弟弟,我不管你竞赛不竞赛,现在就将我弟弟的仙脉接回去,否则——” 东君在周遭环视了片刻,身形一掠,足下移形换步快到不可思议,直接把门口站着的谪仙守卫身上的长剑抽出来,架在了碧桃的脖子上面。 碧桃不闪不避,带着些许笑意看着东君:“哥哥要杀我还需要用武器?” “不过哥哥速度可真快呀,哥哥功法又精进了,怎么样,我说过的吧‘肉灵芝’是很补的。” 碧桃虽然不知道东君长了的毛叫“天地羽”,也不知道东君自此能够引动太阳真火,已经再没人能靠在星界养一群掠杀鸟族的畜生,就杀死他这真正承载天地法则的“统治者”。 碧桃更不知道她以“胁迫”“利用”,将东君这天生高高在山巅的仙位,拉下凡尘,让他体会到了何为仙位职责,何为真正的“为苍生而战”,也让他这徒有虚名的“统治者”,第一次被苍生叩拜崇敬,凭借苍生之力,生生拔出了他的天地羽,从而破坏了背后之人针对东君筹谋了两千多年的计划。 等同间接救了他一条命。 但碧桃该往自己身上揽的“功劳”是不会落下的。 “我以‘肉灵芝’助哥哥晋升,哥哥是不是也该助我一臂之力?” 东君持剑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肉灵芝”,就是碧桃的心脏。 他想到自己来时满腔难藏的喜悦,甚至想和碧桃分享他的识海幻境。 但是如今……看她这急迫邀功,挟恩图报的混帐样子,只觉得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心脉,令他呼吸不畅。 东君咬紧牙关瞪着碧桃,切齿说:“我确实又精进了,将你废了用不了一息,你若还想进行那个什么破比赛现在就跟我去把明光的……” “哥哥,明光仙脉我一直让太极好好地保存着呢,这件事情咱们稍后再说。” 碧桃打断东君,忽视脖子上面紧贴着她颈项的长剑,转头看向徐立的方向,偏头说:“哥哥要是想让明光的仙脉成功续接回去,让徐星神把我说的那两个人放了。” “再答应我明天的飞升大典之上送我归天。” 徐立真的是一块非常难啃的骨头。 碧桃和他东拉西扯,各种刁钻角度攻击他,乃至他背后的人一整夜,他照单全收,却让碧桃的“招式”如同泥牛入海,仿佛雷霆万钧的拳头揍进了棉花,根本不见回馈。 徐立态度良好,说话滴水不漏。 他会迎合碧桃的话题,却完全不会在碧桃挑起的各种尖锐的胁迫之下,做出任何的妥协。 碧桃难得在一个人身上吃一晚上闷亏,现在憋屈得很,不把东君激得发疯东君怎么可能替她出气? 徐立这老狗水泼不进。 那就只能让东君这个“刀枪”入一入他了。 果然古往今来,谈判,还得是有武力震慑,对方才能听得懂人语。 碧桃微微仰着头,笑着对东君道:“哥哥既然看了前两场竞赛就应该了解我,我就是要站在九天的极处,我要是赢不了我宁可死。” “哥哥把我的脖子割下来或者是把我给废了……你也使唤不动只听我话的小太极。” “而且太极是怎么飞升的哥哥恐怕不知道,所有刑讯逼供的手段在他身上都没有用。” “只要我不让他给明光续仙脉,他到死都不会动。” “要不然你也可以自己尝试给你弟弟续接仙脉……但是你得小心点,如果保存仙脉的阵法碰坏了,仙人的肉烂起来和凡人一样快。” “碧桃!” 东君气极,骤然暴喝了一声,这一声带上了神真的真正灵压,碧桃双膝一软神魂一颤,差一点就迎面给东君跪下去。 好歹扶住了桌子才没让自己“服软”。 而随着东君的声音荡开的瞬间,桌子上面的杯杯盏盏碗碗碟碟,包括这屋子当中一切易碎的物品顷刻都炸开来。 碧桃在心中叫了一声“好!” 不愧是神真位! 一直看“狗咬狗一嘴毛”的徐立,微微后撤一步躲开了瓷盘炸裂飞溅的菜汤。 但是徐立躲过了菜汤,没能躲得过碧桃“先礼后兵”的“兵”。 东君这把刀朝着徐立“切”过来的时候,徐立看着东君的神情像是在看着一个神智发育不完全的低阶魔物。 他竟然真的被碧桃三言两语“操控”,直接对着他就出手! 东君凛凛压迫碾向徐立:“按照她说的,放人!” 徐立被东君扑面的热浪一冲,手指下意识转动了一下拇指上面的扳指,热浪在他面前顷刻消散。 但很快徐立反应过来他不能抵抗,于是他又……有些延后地向后踉跄了两步。 明光一直就在盯着徐立呢,见状压在长眉之下的眼皮微微跳动。 他攥紧了手指,迅速看向碧桃的方向,碧桃这一次却没有默契地看向明光。 她在看着东君。 而且满眼充斥着满意之情。 徐立站直之后,他终于被迫开口道:“这位道友,有话好好说。” 东君因为过强的法力,从来不屑长碧桃那一副花花肠子。 他一根肠子通后庭,高傲写在脑门上面,对碧桃他无法真的下手,原因复杂的他自己也理顺不清楚,尤其是碧桃手中还攥着明光这颗致命的棋子。 他眼前只能听从。 至于徐立? 东君反正已经违背了不知道多少条随赛规则,这个九霄宫宫主要是不听话,东君顺手就把他杀了泄一泄在碧桃那受的窝囊气! 反正他养了一群戕害苍生的长老蠹虫,肯定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东君持着剑,指着徐立,长眉紧锁不客气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她让你放人你就放人!” 实质的杀意伴随着热浪扑面而来,徐立不敢再拦,这一次是真的被冲得后退数步,才勉强站定。 徐立不可能真的跟东君对上,纵使他能轻易地制止东君,乃至动动手指捏死东君。 但徐立只能忍,只能耐着性子,同他们这几个加在一起不够他一巴掌的小崽子周旋。 碧桃一见徐立那个快气疯了却只能强行吞刀隐忍的神情,就知道赌对了。 但碧桃也是暗暗地心惊,背后之人所图之事乃是掀翻九天金乌统治。她早料到,盘踞此界,统领谪仙的徐星神绝不会是一个等闲之辈。 东君晋升成神真位,也完全不是徐立的对手。 徐立明显是“装一装”才后退那几步的。 幸好九天银汉罟在上,诸仙监视之下,徐立这个老王八蛋不敢暴露真正的实力。 背后之人筹谋了数千年玩了个阳谋,要杀的金乌鸟还没能杀死任何一只,徐立要是敢暴露,死的第一个恐怕就是他自己。 那就没办法了,常年打雁的人被雁啄到眼也不稀奇嘛。 这位徐星神只能先被他要杀的“金乌鸟”抓个满脸开花儿了。 碧桃还在旁边添油加醋:“我说徐星神,你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打得过上清境的神真啊。” “徐星神,放人吧,且不论那个冰轮你究竟要拿他当什么,我那冰镜妹妹,乃是万界天道坤仪亲自带出来的未来雷帝。” “那可不是你能受用得了的人。” 碧桃让人打听过了,这个老王八犊子,还真的把冰镜给弄到后院炉鼎那个院子去了。 徐立左支右绌,听到碧桃的风凉话,额角还是没能压抑得住,鼓起了一条细细的小青筋。 果然东君一出手,徐立打不能打,躲,屋子就这么大,该碎的都碎了,终究躲不了。 徐立一个从头发丝到后脚跟都一丝不苟的体面人,东君出了几招后,他倒是在不暴露自己真正实力的情况下没受什么伤。 但他发带被热浪烧断了。 长发一散下来,徐立那表情像是自己的脑袋让人给揪下来了。 再顾不得维持什么八风不动的高深,忍无可忍的开口提高了一些声音,对着门口吩咐自己的手下道:“把冰轮和冰镜放了。” 碧桃立刻一拍手:“哎!这就对了嘛。” “哥哥,再让他立道心誓,明日飞升大典之上送我归天证位。” 东君把披头散发的徐立逼到门口的位置,到现在只想尽快结束,好带着他的弟弟去续接仙脉。 不自觉地就对碧桃的命令令行禁止,长剑指着徐立说:“发誓。” 徐立站在门口的位置,伸手拢了一下自己的长发,眼神幽暗如渊。 只不过没人被他“威慑”到。 碧桃继续说:“哥哥,他要是不肯立誓,你就在这九霄宫之内显一下原形法相,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金乌一族,什么才是统治者!” “再把他的宫殿一把火烧了算了!” “我虽然在宫殿的院子里面和楼里面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但兴许他的宫殿之下,也有窃夺凡人生机的阵法呢?” 徐立瞳仁都随着碧桃的话不受控制的舒张片刻。 九霄宫地基之下确实有阵法——那才是真正用于传送此间生机去往其他地方的传送阵。 徐立眉目森森地看着碧桃,揣测着她究竟是毁了那些长老的宫殿之后,发现与凡间的大阵所掠生机不符,在这蓄意试探,还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不过碧桃故意吓他的,就算东君真的把宫殿毁了,发现阵法,那也只能打草惊蛇。 到时候徐立见到阴谋暴露,会不惜一切把两只金乌鸟所幸弄死在此间,对他身后之人“将功折罪”。 那就是真的玩大了,碧桃再死八百回也复活不了明光。 因此她立刻又转移话题,逼着徐立立道心事。 “立誓!让她飞升!”东君替碧桃逼徐立。 徐立原本在一开始就能“和和气气”答应碧桃的要求,但是他实在是没能看得起碧桃这个野仙灵。 徐立带着些戏谑的心思看她对自己巧言令色胁肩谄笑,心中不止一次对她所谓的诡诈传说嗤之以鼻。 他未曾将碧桃放在眼中,也未曾接入银汉罟去了解过碧桃的过往,还以为她就眼前“这点本事”。 直到此刻,他形容狼狈地被逼着立天道誓。 徐立呼吸不稳,甚至有些后悔之意。 折腾了这一通下一次众仙集会的时候,天尊不知道会不会怪罪他太过“引人注目”,井海王又不知道要用这件事情怎么嘲笑他。 徐立焦灼转动手上的扳指,立下道心誓言:“明日飞升大典,吾当布五灵化劫之阵,助碧桃玄仙归天证位。天道昭昭,以为明鉴。” 徐立声音落下,碧桃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学东君勾起一边嘴角,满脸恣睢地看着徐立说:“早听话不就得了?浪费了老娘大半夜的时间……” 碧桃年岁在仙位里面浅得如同凡间孩童,她这一句“老娘”,就像小孩对着一个老祖宗自称“老子”。 徐立因这两个字,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怒火攻心,什么叫做奇耻大辱。 正这时候,冰镜和冰轮也已经被徐立的手下给带过来了。 碧桃拉住一直安静站着的明光走向门口,招手叫东君:“走吧哥哥,我们明日再来,这什么狗屁的九霄宫,我呆着不舒服住着肯定晦气……” “呀,冰镜妹妹,又见面了,姐姐说来接你,这不来接你了……” 碧桃一出门,勾过冰镜的脖子。 冰镜神情惊惶疑惑,她身边的冰轮则是碧桃一出现,眼睛直接就粘在了碧桃的脸上,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他和冰镜已经成为古仙族的弃子,他曾以为,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再也见不到这张脸。 未曾想再见面,竟还是他的“三师姐”来救他。 碧桃呼啦啦地带着一群人出门,直奔在席间就已经交代过自己的手下准备好随时出发的灵舟。 灵舟上,太极手里攥着一把小刀,这小刀是他的。 而且这把小刀,用处不多,它只有在完整地“剖”仙脉的时候,才能用上。 太极有两个刀袋,常年挂在腰上,一个是对“活人”下刀的,一个是对死人下刀的。 上一次用到这把小刀的时候,是对“半死”的明光玄仙下刀,将他体内的仙脉完整地分离出来时用的。 可这把本应该乖乖躺在他腰侧刀袋里的小刀——是刚才在宴席之上碧桃仙姑还给他的。 太极甚至都不知道,碧桃仙姑究竟什么时候把他的小刀给摸走了! 他这些天,都没感觉到刀袋里有什么重量的变化…… 太极赶紧解下自己腰上的刀带,展开之后按着这小刀存放的位置去寻找。 仙姑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他…… 因为仙姑还给他这把小刀的时候,对他说:“太极,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我也没给你准备什么特殊的礼物,而且我明天要飞升顾不上你。” “这把小刀,是我某次上街的时候,顺手买的,我看你喜欢摆弄小刀,不知道你能不能用上……拿去玩儿吧。” 碧桃看着太极说:“等到你归天正位,我一定让人给你寻这万界最好的铸刀材料,为你打造一整套的刀具刀袋,专门庆祝你晋升仙位。” 太极当时接过这把自己的小刀,当着众人的面对碧桃说了谢谢装成很开心的样子。 实际上明天根本不是他的生辰。 太极完全就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他为人一辈子为仙刚开始,就没有过过生辰。 碧桃仙姑又怎么可能知道他的生辰? 太极当时稳住心神,吃好了饭,众人一散,他便立即回到船上设下禁制,而后解开刀袋——找到对应的小刀原本的存放位置。 没等他去碰,那小格子里面就滑出了一截细细的东西。 太极拉了一下,那东西骤然飞了出来。 其上还带着碧桃仙姑熟悉的木灵灵气。 ——那是一柄簪子。 上面缠着几朵碧桃桃花。 桃花簪子悬浮在太极的面前,转动了三圈,其上附着的灵气就消散得彻底,簪子骤然下落。 太极伸手利落接住。 他低头看,他记得这个簪子。 这个簪子是他在剖开明光玄仙身体,取他仙脉的那一天,碧桃仙姑戴着的。 那时候明光玄仙因为自身的意志力超乎常人,始终没有被丹药麻痹。 碧桃仙姑就在太极的面前摘下了这簪子,说这是明光玄仙送给她的,明光玄仙就是在看这个才不肯闭眼睛。 太极还记得碧桃仙姑当时对他说的话。那是她和明光玄仙之间设立的情爱暗号。 簪子转动一圈,代表我爱你。 簪子转动两圈,代表我很爱你。 簪子转动三圈,代表我只爱你。 当时碧桃仙姑用有一些嘲讽的语气说出这些话,而后随手就将簪子给扔掉了。 太极猛地想起,当时碧桃仙姑在给他打下手,那簪子就看似随意地扔在刀袋上。 后来碧桃仙姑什么时候把他袋子里的小刀换上了簪子太极并不知道。太极分离仙脉很专注,很小心,生怕把明光玄仙的哪一条经脉碰坏了。 就是怕碧桃仙姑不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现在一看——果然! 果然啊! 簪子转了三圈,代表碧桃仙姑无声地在对太极展示着,她还爱明光玄仙,很爱他,只爱他! 太极这些天其实也对碧桃仙姑的做法有些疑惑,这不就解开了,都是假的,是装的! 幸好太极这些天对明光玄仙都恭恭敬敬,即便他失去了仙脉,也没有冒犯他。 还把他的仙脉玩玩好好地保存在阵法之中! 太极笑起来,因为在这一刻,这簪子也像是仙姑给他的一个“暗号”。 一个关于信任的暗号。 一个隔空夸赞的暗号。 太极把“失而复得”的小刀塞回自己的刀袋。 重新系回身上,手中捏着碧桃的那支簪子,转了转,插在自己的头上。 正这时候,有人声靠近。 人还未显形声音先传过来:“碧桃,你给我站住!” “我已经帮你让那九霄宫的宫主做了承诺放了你这两个朋友,还让他发誓了,你还想怎么样?” “快点给我弟弟的仙脉续接回来。对,那个小瞎子,那个小瞎子太极呢?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碧桃感觉到耳边嗡嗡嗡嗡,仿佛有一大群蝇虫在环绕。 东君在灵舟前拦住碧桃,手里居然还提着那把剑,在碧桃的命门前挥来挥去的。 明光神情沉郁,今晚小桃枝分明很满意东君发挥的作用,对他的隐忍程度突破了底线。 总是未语先笑,而且开口就是“哥哥”,听在人的耳朵里极其刺耳。 小桃枝都没有叫过他哥哥。 这会儿东君得不到碧桃的回应,气得要把长剑架她颈项上。 她先前说自己不怕死,可是她明天就要飞升了东君不信她不怕死! 果然碧桃的脚步顿住。 但是架起了东君手臂,一折一弹,把长剑抢下来扔远的人——是明光。 正因为动手的是“苦主”明光,东君不是没防备,而是根本没抵抗。 明光现在连灵气都没有,万一他抵抗,长剑反倒伤了他怎么办? 因此东君唯一的“武器”没了。 他分明和明光长得一模一样,但此刻活活把自己眼睛瞪得比明光大了一圈儿—— 片刻后,东君痛心疾首地低吼:“碧桃!你是不是给他下药了?!” “你又把你那颗……你那‘肉灵芝’掏出来给我弟弟吃了是不是?” 东君根本不相信明光在有理智的情况下,被这么折磨,践踏,利用,他还要护着碧桃! 碧桃扶着栏杆上船,闻言转头笑了笑,说道:“没有啊,我就一颗……肉灵芝。” 碧桃说:“不过那天烧给你进补的时候,顺手给他也喂了点。” “他没了仙脉,凡身可抵抗不住‘肉灵芝’的强大威力,你看他多听话。” 碧桃虎着脸,吓唬东君:“劝你别惹我,要不然我要他去死他都不会有任何的迟疑。” “你可就这么一个血亲弟弟。” 反正东君都这么说了,碧桃也就顺势给明光这一段时间的“听凭摆布”,找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东君被噎得几乎翻白眼。 果然,果然! 他就说他弟弟也中招了! 他该怎么办? 正巧这时,他看到了从船舱里面跑出来迎接碧桃的太极。 东君登时拉住了欲要跟着碧桃一起上楼梯的明光,用灵气控制住了自己的弟弟。 对上了明光金色黯淡,乃至阴郁难藏的双眼,只觉得碧桃实在是太可恶了他的弟弟竟然被折磨成了这样,明明先前那么温柔可爱的! 东君飞身一掠,来到灵舟之上,直接挟制住了太极。 “碧桃,你若言而无信,我就把他的骨头一寸寸捏碎。虽然你说他不畏惧任何的刑讯逼供,但我化妖魔之骨无数。可以将他,将你,将你所有的手下,都变成只能在地上蠕动的肉虫子。” 这是东君的一个略微残酷的手段。 他经常把那些作孽之后,傲然受死绝不悔改的妖魔给打碎所有骨头,又确保他们不死。 只能毫无尊严地在地上蛄蛹来去。 通常用不上几天,那些妖魔就会痛悔自己所有的过往,祈求东君杀了他们。 东君不想这么残暴的,奈何碧桃太过狡诈无耻。 碧桃露出真实的慌张,回手去捞她的傀儡明光,却捞了个空。 碧桃对着船下的手下喊道:“把明光抓起来!” 然而东君已经在明光身上设下了禁制,没有人动得了明光。 碧桃这一次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她就像是徐星神害怕自己不体面一样。生怕自己和手下们变成“肉虫子”。 被东君胁迫着交出了明光的仙脉,让太极听话,还给他们准备了一艘灵舟。 东君带着自己的弟弟,抢了弟弟的仙脉和太极,催动灵舟眨眼就没了踪影。 碧桃派人追都来不及。 怒火蒸腾地回了船舱。 而后一拍桌子。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仰头牛饮尽去,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来。 畅快。 一切顺利。 待来日一切事了,她定然同明光亲自去上清境,登门好好地对东君道歉道谢。 若此界没有他,碧桃纵使能护住明光的性命,也绝不可能这么轻松。 碧桃又倒一杯茶,思绪翻飞之间,几乎确定,万界天道派东君下来绝不是随赛维持比赛公正那么简单…… 还是那句话。 天道威武。 万界天道……威武啊。 第173章 天地法则 碧桃原本今夜送走明光和太极之后, 还要发动一场因为抢夺来的仙珠法器分割不均的“内部叛变”,好顺势让想离开这里的人趁着徐立被剪除了八个长老, 爪牙残缺反应不及的状态下,迅速回到人间境卸掉仙珠混入百姓之中自保。 她已经准备好只身迎敌,单刀赴会。 反正徐立无论怎么谋划都是想害死她这个阻拦他们害明光的绊脚石,碧桃就是“找死”的,还怕自己死得太惨吗。 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碧桃推测出万界天道对此间的事情早有谋算之后,内心那种孤立无援,行走在悬崖峭壁上的慌张, 就尽数消散了。 这天地万界,无不在天道意识笼罩之下。 只要万界天道的视线投入了此界,她就绝不会容许下此界竞赛的仙位, 平白无故死在那些狗杂碎的手中。 碧桃心下大定, 正思索明日飞升大典的流程。就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甜美声音。 冰镜隔着船舱的门板问碧桃:“碧桃,你睡了没有?” “没睡, 进来吧。” 碧桃没有起身, 倒出水壶里面的最后一盏茶。 捏着茶盏在手中慢慢地转, 她已经不渴了,只是下意识地摆弄着茶盏, 看着茶盏里面晃动的水波想事情。 碧桃知道冰镜知恩必报,回过神来, 一定会找机会亲自跟她道谢的。 碧桃捞他们真的是顺手, 如果没有东君这把“好刀”, 碧桃威胁不了那个徐立,也救不了冰镜和冰轮出来。 船舱的门被打开,冰镜先走进来,对着碧桃笑了笑, 碧桃微微挑了一下眉。 冰镜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还跟着冰轮。 之前徐星神的人把冰轮和冰镜带过来,碧桃同他们在走廊上相见,冰轮就一眼都没有朝碧桃的方向看。 冰轮被判罚下界之前,碧桃还见过他,说起来这中间相隔的时间并不长。 冰轮性子急躁骄傲,又非常在意自己的脸面,还对碧桃起过那么一段时间的爱慕心思。 原本很有骨气的自请历劫下界,为替他的罪奔忙失心的妹妹以身作则,结果却沦落到此界,又落到了徐星神的手中,差点成为飞升者的祭品。 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让他妹妹替他奔忙,又让碧桃给救了,按他的性子来说,他会一直躲着碧桃才对。 碧桃越过冰镜,对上了没有躲避她视线的冰轮双眼,有些惊讶。 冰轮皮相一直都是碧桃认可的好,看上去一如当初,松形鹤骨,剑眉星目。 只不过他周身的气质看上去彻底的“沉”了下来。 之前的跳脱和浮躁,仿佛在此界都被剥离掉了,他站在船舱门口的位置,对上碧桃的视线之后微微勾唇点头。 并不拘谨,也不勉强,自然之中甚至透着一点亲近之意。 像水落之后露出的光滑石头,也像暴雨之后碧翠如洗的林木。 碧桃也对他笑了笑,抬手召唤兄妹两个人过来,待两个人坐下之后,又对着船舱外面守着的手下道:“再泡一壶茶来吧。” 冰镜先开口:“碧桃,这一次真的谢谢你……我……” “‘谢谢’你还没说腻吗?我都已经听腻了。” 碧桃打断她,“我也只是顺手拉你一把,朋友之间不就应当如此?” 碧桃笑着看冰镜:“若他日我落了难,你难道会视而不见吗?” “自然不会!” 冰镜从前很爱笑的,碧桃始终都记得第一场竞赛下界之前,冰镜站在冰轮的旁边,笑起来娇美灿烂,让人挪不开眼睛。 现在她笑起来总带着一些挥之不去的阴郁,一脸严肃地快速道:“我与哥哥多次蒙受你的救助,日后无论你要我们两个做什么,我们兄妹二人必定竭尽全力,绝不推脱。” 冰镜乃是万界天道带出来的人,就算在天上的时候因为冰轮的事情焦头烂额,来不及细想,后来又如何不明白碧桃会答应放过她的哥哥,是为了拉拢她和哥哥。 冰镜又怎会想不通,此番碧桃救他们兄妹二人,也只是恰好力所能及,顺势而为。 但正是因为这一份“力所能及的顺势而为”,才是对她们这样的只能算竞赛对手的关系来说,最珍贵的情谊了。 因此冰镜犹豫再三,碰到碧桃的时候,还是背弃了古仙族,告知了她一切自己知道的。 如今她的举动,也再一次救了她自己和哥哥。 来日若侥幸还能归天证位,晋升仙阶,她和哥哥无论进入哪一部,都只会是碧桃的人。 即便是她最终要对上是的明光,冰镜和冰轮也绝不会退却倒戈。 冰镜从不对任何人轻易做承诺,纵使她如今为古仙一族的弃子,人微言轻,出口的承诺,亦是磐石不可转。 碧桃心安理得受用两人的感激之情。 手下送来了茶水,她要倒茶,冰轮却先按上茶壶,拎起来给碧桃倒茶。 只是碧桃茶杯是满的,她早就喝饱了。 冰轮无处下手,愣了一下。 总算现了一点碧桃熟悉的呆傻端倪。 碧桃拿起茶盏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茶杯缺了点水,冰轮这才顺利给她续上。 而后红着耳根,给自己妹妹和自己也倒了一杯。 坐下之后,依旧只是微微勾着唇,不说话。 碧桃歪头看他一眼,又看向冰镜:“你哥哥让人给下了哑药了?” 冰镜表情奇怪。 碧桃本来也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逗他们两个玩儿。 你还别说,冰轮闭嘴,不胡乱说话的时候,往那一坐,还真是皎皎神君,风华正盛。 碧桃和冰镜两人的视线都落在冰轮的身上。 冰轮:“……没有。” 碧桃接过话头,又问冰镜:“那徐立老狗,有没有对你设下过什么掠夺生机的法印,或者拘禁炉鼎的姻缘印之类的?” 碧桃的话锋转得太快,冰镜一时没能跟上。 反应过来之后先摇头,说:“我一入九霄宫,你就把九霄宫的几位长老都杀了。” 冰镜还以为碧桃是侧面打探徐星神私下的实力,她是知无不言的,只可惜她还没见到徐星神。 因此冰镜只说:“徐星神始终没有回到过自己的宫殿。新送来的几个炉鼎他都没见过。” 碧桃微微点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冰镜才终于反应过来,碧桃不是在打听徐星神,她没见过徐星神,她哥哥是见过的。但是碧桃没有再追问冰轮。 所以碧桃只是在关心,她有没有在徐星神那里受到委屈。 冰镜顷刻间感觉到了自己的鼻子酸涩非常,熏染得眼睛都开始潮湿。 她为了救哥哥舍身愿意为人当炉鼎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顾不上。 可是事到如今,第一个察觉到她在委屈,在强撑的,不是她自己,是碧桃。 冰镜眼泪的眨眼掉下来。 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冰轮伪装稳重实在是伪装不成了,被自己妹妹眼泪给吓得直接跳起来。 “冰镜,你怎么了?”他问。 碧桃手肘撑在桌子上,挠了挠自己的额角,没劝冰镜“别哭”,只是看着冰轮围着冰镜手足无措的关切,又关切不到重点。 笑了笑,她居然有一些羡慕。 生来就有兄长呵护,是什么滋味? 她没体会过。 明光也没有体会过。 不对,明光现在应该正体会着,不知道他会不会很窝心? 明光并没有觉得东君让他很窝心。 只觉得有些堵心。 他都看出了小桃枝蓄意放他们离开,东君还觉得是碧桃总算猝不及防一回,也因为太极的安危投鼠忌器,才没敢追他们。 灵舟在东君的催动之下,速度快如疾风,朝着落凡城的方向行进。 在脱离了谪仙境的大阵之时,明光看着夜色之中恍若天镜般承天启地的阵法,心头没来由一慌。 小桃枝千辛万苦杀到了九霄宫,明日就是飞升大典,为什么要在这个当口上让东君把他和太极给带出来? 小桃枝既然是以他为筹码,逼迫古仙一族妥协,这时候就不该放任东君把他带走。 况且古仙一族的耳目遍布整个星界,他们已经亲身测试过了,只是离开谪仙境又有什么用呢? 只要他今夜仙脉续接,明日一早,徐星神就可能当场反悔。 就算发了道心誓,无法堂而皇之的违逆,在他的地盘上,他可以有诸多的方式阳奉阴违。 明光脑中纷乱,觉得处处理不清头绪,无法将杂乱的信息串起来。 小桃枝那么聪明,一定是先他一步,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之处。 究竟哪里不对劲?才会在这个时间让东君把他带走。 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给你吃了多少众生之心?你不会还在想她吧?” 东君有些发愁地看着明光。 他几度以灵气探入明光身体,试图冲破碧桃对明光的”控制”。 落凡城距离九霄宫,原本灵舟全速行进,也有两天两夜的路程。 只不过东君操控船只,会更快,大半夜的时间就能到。 船上罩着阵法,劈开狂风,急速行进。 要不是东君没法拉着凡人弟弟和太极踏风疾行,一盏茶就能到呢。 明光同东君并立舟头,乍一看去,宛若高山上的一对并蒂雪莲,凝天地之精灵,才凝化出这么一对儿霜雪堆塑的神君。 但是有一朵“雪莲”不老实。 明光被东君隔一会儿就拉一下手腕,拉得总是被打断思绪,心烦,转头拧眉看向东君。 东君看着明光的双眼,凑很近:“你是不是醒一点了?金乌一族血脉破妄,你清醒一点吧弟弟,你别再被碧桃骗了,她根本就不爱你,你根本玩不过她!” 明光担心小桃枝,又能察觉到自己的哥哥对小桃枝的不同寻常,东君频频提起她,明光仿佛被侵犯了领地的猛禽,本能攻击,嘴比脑子都快:“我玩不过你玩得过?她真玩能玩死你。” 东君:“……”他看着自己“温柔可爱”的弟弟,张口结舌。 东君这个人“记吃不记打”,之前明光故意哄他,东君就只记得明光哄他的样子,完全忘记两人相认之后,明光言辞尖锐跟他吵过架的事。 此刻又被明光“攻击”,表情都震惊的空茫一片。 明光也飞快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根本不知道如何补救。 索性东君误会他被碧桃控制,明光装起了“魂不附体”。 东君推了明光一下肩膀,明光假做要摔地上去,又被东君拉住了。 “回过神”一样看着东君,满眼灿金的纯澈:“哥哥?” 东君关心则乱,被骗得深信不疑,深吸一口气,对明光道:“她竟然还在隔空控制你!” “卑鄙!” “仙脉续接就好了,我就是进阶冲破了控制,等你身体之中灵气充沛,她只给你喂了一点点众生之心,你很快就会清醒的。” 明光没吭声,究竟是谁不清醒? 他看着自小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的哥哥。 对他如今这头脑简单,仅凭天赋和武力横冲直撞的模样,没有讽刺,只有羡慕。 只有一个完全不需要去动脑筋的人,才会经年日久,不屑去理会任何的阴谋诡计。 能“一力降十会”,谁又愿意为了达到目的,把自己的肝肠都掏出来打结玩? 明光赶不上的是生来“天资绝伦”的东君,不是一个被宠溺得始终没有长大的“东君”。 上源神真把他养得可真好。 “明光,我们马上到了。” 东君说:“以后我们兄弟谁也不跟碧桃玩,她太狡诈,太烦人了。” 明光轻轻叹息,虽然东君令人牙痒痒,但是他对自己的疼爱和在意也不是假的。 从他们相遇相认开始,东君对他这个血亲总有倾覆不完的情感。 他一定是得到过非常非常多的情感浇灌,才有余力这样对他倾覆,不怀疑,不算计。 明光不会去憎恨“爱和好意”,他只是在这时候越加的思念小桃枝。 他们两个只有彼此。 他们都为了一点点自己想要的东西,疲于奔命。相互依偎的时候,是唯一心安的“休息”。 他们都不知道什么叫作“不用长大”。 落凡城外,灵舟悬停。 东君抓太极来给明光续接仙脉。 东君选的这个地方就是之前碧桃他们和谪仙盟盟主曜日大战的地方。 距离现在已经成为碧桃的谪仙盟不算远,万一有什么“意外”东君完全可以伪装成碧桃的夫君,进城内调用人与仙珠。 倒是一个绝佳的好地方。 只是明光清楚,只要身在此界,即便是他们飞到天边去,也在古仙一族的监视之下。 太极被“拎”过来,一脸的不情愿。 东君威胁他:“你要是不给我弟弟好好地把仙脉接回去,碧桃就算飞升到半路我也会去把她给拽下来。” 东君也学聪明了,威胁太极这种据说任何刑罚都不好用的硬骨头,就只有用他最在意的人或事。 显而易见,碧桃是太极唯一在意的人。 这一招果然很好用,太极开始清理刀具,准备为明光续接仙脉。 而东君见太极这么听话,在他身后忍不住问:“不会那个碧桃也欺骗了你的感情吧?” “你这么在乎她,你喜欢她?” 太极差点一刀把自己给捅了。 听到这问话的明光,都默默地搓了一把脸。 他算是明白何为“以己度人”了。 太极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东君,神情一言难尽。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解释他对仙姑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他觉得东君根本理解不了。 太极和自己弟弟一样闷不吭声,东君也没再多说什么。 在旁边辅助太极快点行动,等准备好一切,让自己的弟弟躺到床上。 而后自己去外面设阵,警戒,顺便把自己一直藏在船舱里面的师尊给拉出来。 东君堂而皇之地要求上源神真:“师尊,你把你那个万法破妄,覆盖在阵法上,这样就算有一只鸟靠近不怀好意我也能马上知道。” 上源神真不答应。 “你忘了你弟弟在竞赛吗?我又不是随赛仙长,不方便参与……” “哎呀!师尊!” 东君狠踩了一下自己脚下的船板:“什么随赛不随赛的,我弟弟都被人害成这样了,这星界本就是星汉轮转阴阳晷出了问题才会有这么多谪仙的,五人换一人飞升,我弟弟为人清正,不像那碧桃心狠如狼,肯定不会做的。” “我都想好了,飞升赛他要是飞升不回去,我就把他带去上清境,这样师尊你就能有两个优秀的徒儿。” “到时候,那些你的同僚,还不羡慕死你。” 而且东君如果在这里把明光给拐走了,太清境的未来帝君就又没喽。 他父母年纪都大了,已经生不出来其他的金乌了。 他们总不能一对儿子都不要了吧。 到时候还不是要到上清境来找明光和他? 东君从小到大的执念,做梦都想父母来接。 第三场竞赛之前,万界天道来找东君,东君都要高兴疯了。 听到母亲说是要他做随赛仙长,保护那个碧桃的安危,东君别提多失望。 但那么失望,母亲亲自来找他他还是答应了。 现在他的任务即将圆满完成,至于赛后的判罚落仙阶,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在此界不是晋升一境吗?还回去就是了。 上源神真听东君的打算听得眼皮直跳。 他可没有收第二个徒弟的意思,一个已经要了他老命了。 而且上源神真自问真的没有什么能够教给明光。 他方才窥探了一下那明光的思想,他飞升不回去? 那恐怕此界竞赛,没有人能飞升回去。 上源神真最后还是没有经得住东君“磨人”,他但凡能经住,不骄纵东君,也不至于把东君养得“不进反退”。 上源神真把万法破妄,覆盖在了阵法之上。东君心满意足地进去看自己弟弟续接仙脉。 明光接过太极给他的两颗丹药,神色有些幽晦看向太极。 被人胁迫来的还有时间准备丹药呢,演都不演了吗。 太极原本不想拿出来的,但他擦刀的时候,在刀身映照出来自己的头顶,看到了桃花簪子。 想到碧桃仙姑那么喜爱明光玄仙,他还是不叫他太痛苦了。 明光没吃麻痹神志和感官的那一颗,他需要保持清醒,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他得继续想。 明光的心中虽然急切,事到如今,却也压抑着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如今一切皆是小桃枝安排好的,她比自己聪明,就算小桃枝有危险才把他送走,他也得拿回仙脉和灵气,再赶回去助她。 “速度快些,不必顾及我。”明光服下缓解疼痛的丹药,解了衣物,对太极道。 太极当然不会顾及。 他对人体下刀就像屠夫杀猪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 但是他又想到了碧桃仙姑,于是动刀之前,先轻咳了一声。 在明光玄仙看他的时候,他扶住自己头顶的桃花簪子,转动了三圈。 替碧桃仙姑转达了一下,这藏在他刀袋里面的情意。 明光本来都没有正眼看太极,一路上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要不是东君老摸他,他都闭目假寐了。 自然没有看到太极头顶上面的桃花簪子。 如今看清,他骤然眯起狭长的双眼,灿金色的瞳仁,跟随着那簪子的转动舒张。 小桃枝…… 明光嘴角不着痕迹微微勾了下,眼中金波荡漾,顺着桃花簪子看下来,看到了太极那张脸的时候,所有震荡的情绪戛然而止。 他抿了抿唇,闭上眼睛。 对太极说:“动手吧。” 太极将用阵法保存的仙脉悬于半空,一刀就切下去,按照明光身上之前的刀口,分毫不差。 东君一进门,正看到这“凶残”的画面。 东君自己受了什么伤,其实都不是很在意,他虽然性情骄纵却不怕疼。反正只要不致命的伤,他灵力强大眨眼之间就会恢复的。 但是这伤在明光身上,东君就本能“嘶”了一声。 看着好疼。 而且东君总觉得,这屋子里的光线太暗了。 小瞎子别再给自己弟弟碰坏了。 于是东君进门,站在明光旁边问太极:“你那只眼睛是瞎了对吧?这个光线能看清吗?” 太极头都没抬:“……是瞎的,看不清就瞎接呗。” “那怎么行!” 东君瞪他:“你敢瞎接,我就把碧桃……咔!”东君说着用手做刀,在自己的脖子上面比画了一下。 “知道了吗?” 太极不理他,专心下刀。 东君其实是信任太极的,他看他动刀子好多次了。 顿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愿意带你去上清境,现在也算数。” “跟着碧桃有什么好的,她都不给你治眼睛,就会使唤你。你跟我去上清境,我给你挖一只妖龙睛做眼睛。” “到时候莫说光线不好,你就是进入幽冥地底,也能目视千里之外……” 太极抬了下头,看向东君,想撵他出去。 东君虽然被碧桃仙姑耍了好多次,但仙姑不是真的厌恶东君,反之很信任他,才会把自己和明光玄仙交给他带走。 仙姑不厌恶的人太极自然也不厌恶。 太极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东君对他的欣赏不作假,之前被他揪头发揍的事情也没记仇,东君挺好的。 东君的好意太极心领了,但他绝不可能离开碧桃仙姑。 明光本来闭着眼,用思绪对抗疼痛,东君一进来,他思绪又断了。 明光睁开眼也看向东君,准备把他撵出去。 明光还没开口,东君率先对着太极说:“反正天快亮了,不如就快点亮。” 东君说着,抬手在半空划了一下,船舱之中顷刻间大亮。 这种亮光比长明灯亮了数百倍,简直就像是船舱的外面升起了一轮太阳。 明光和太极的眼睛同时被刺得眯了一下。 太极抬手挡了下眼睛。 明光却见鬼一样瞪着东君说:“你……做了什么?!” 东君能让长明灯发出强烈的亮光这并不稀奇。 但是屋内的光线并不是长明灯的光线而是自然的太阳光。 并且明光没有感知到任何灵气的流动。 东君是怎么做到的?! 东君被明光吼得一愣,眼见着明光要起身赶紧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他身体都被切开了这个时候起来,岂不是肝肠都要流出来! “快别动,是调度天地法则而已。就是把其他地方应该有的阳光,提前挪过来。” 东君捏了捏明光的肩膀,安慰他:“你别急,你还没有接受关于这一部分的传承。等你成年了,长出天地羽,就可以操控天地法则了。” “天地法则……” 明光躺在明亮无比的室内,被东君专门给他挪过来的阳光裹满全身。 但是他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只觉得通身沉入了冰河。 原来是天地法则。 那徐星神能够操控天地法则! 顷刻间,犹如阻滞的江河泥沙掏净,洪水得以肆虐宣泄,恍若白虹横贯长空——明光脑中那所有摸不到头绪的线索,所有想不通的状况,都像是穿在了丝线上的小珠,整整齐齐地罗列排序。 第174章 白日腾天 明光回想当时和小桃枝等人才杀完长老们, 正在护送百姓归凡间境,徐立出现。 那时候众人都只顾着看徐立, 明光却注意到那些东君释放出来烧毁各大长老宫殿的灵火不是任何九霄宫的谪仙动手熄灭,是徐立自九霄宫踏灵舟而出后,灵舟过一处,便熄灭一处。 但徐立那时周身全无灵气波动。 当时众人也只觉得徐立不愧为九霄宫的宫主,果然身有特异。 明光在那时候就觉得奇怪,纵使徐立能力再强,催动灵气也不可能无声无息。 后来徐立同东君动手, 全程未曾催动灵气抵抗,足下躲闪之能,却能和东君移形换步的天赋技能拼个平手。纵使左支右绌看上去狼狈, 却根本是游刃有余。 所有人都道九霄宫的宫主深不可测, 但这世间的仙位尽在明光手中调度,他一个照面就觉得徐立不对劲。 他展现出来的力量同这个星界不符合, 如今才知他竟是一直在调用天地法则。 明光自然是见过高位仙阶调用天地法则的。 在天界, 太仙以上的仙位, 才能调用天地法则。而太仙以上的高位仙阶,除了万界天道坤仪之外, 基本经年坐镇九天各部。 太仙若要下界,除非是星盘连片崩毁, 人间山河破碎, 而行走人间的低位仙阶实在是处理不了, 才会请动太仙以上的仙位下界,补天浴日,救济苍生。 而古往今来的太仙以上仙位,何时出生、归属哪族、所立何心、何时升任太仙, 现任何职、灵属为何、绝技为何,生平功绩尽皆印在明光的脑海里,就连上清境的太真以上明光都如数家珍。 根本就没有徐立这号人。 他甚至设想过徐立的天赋技能乃是运灵无声,也没想过他是个能调用天地法则的高位仙。 这就像是你不会看到一个蚂蚁能搬动比自己大一些的东西,就觉得它其实是一头大象一样。 可一个能调度天地法则的高位仙在一个凡星界之内驻扎数百年没有被发现,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明光闭上眼睛,眼前因为光线充足,一片鲜红。 太极继续动手,明光的思绪翻涌如潮,不断地在推算着徐立的真实身份。根本感知不到疼痛。 徐立不是高位仙,他为什么能调度天地法则? ——除非他真的是一个星宿神。 除了高位仙阶之外,只有星宿神,才能调度自己所辖星界的天地法则。 此界被选为第三场竞赛的星界,无论是哪一个星宿神的辖地,九天诸仙皆在观赛。 没有任何值宿的星宿神敢在一众仙位的监视下擅离职守。这是当众违逆天规。 他们第三场竞赛下界之前,白虎星宿之中有两届遭遇了灭顶之劫,当时他父亲青冥,就是赶去那里,才没有亲自送他们下届竞赛。 明光也怀疑过这个赛场正巧是出了问题的白虎星界,罪仙齐聚,褫夺凡人生机,这已经是此界生民的灭顶之灾了。 但明光很快又否认了徐立可能是白虎星宿神的想法,就算此界为白虎星宿神辖地,白虎星宿神星界出了那么大的问题,现在肯定正在被问罪,又如何能够下到此界来兴风作浪? 除了白虎星宿神之外,还有什么星宿神能在群仙的监视下擅离职守,调动此间的天地法则,而不被星汉轮转阴阳晷监测,示警? 明光回忆徐立行走之间的气度赫赫威严,想他望着小桃枝的眼神暗藏睥睨戏谑,东君没有出现之前,无论小桃枝怎样舌灿莲花,诡计百出,他都不上当,显然深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明光在席间就一直注意着徐立,骤然想到了徐立同东君动手时,大幅度的动作,让那绛紫色的法袍之内,露出一角绣着金龙暗纹的中衣。 明光猛然睁开眼睛——如果是一个玄星界,修者法袍上面有任何的纹绣,都不足为奇。 崇尚龙族力量的人乃至本身有龙族血统的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可这是一个凡星界,在一个凡星界之中,谪仙们活得疲于奔命不如猪狗,这徐星神的内袍却绣着金龙。 难道他是此界的紫微星宿神?! 说不通。 紫微星宿神受星界的苍生供养,子孙世代昌隆,龙气护体更与国祚相连,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却不可能有任何迈入玄门的机会。 紫微星宿神不得修炼成仙——这也是天规之一。 可除了这种可能,根本没有其他的人,能够和金乌一族统御万界的血统一样,在下界随意调用天地法则。 明光原本思绪再度陷入了死胡同,但是他身上刀割不停,疼痛将他的注意力唤回。 他看向太极。 而后那阻滞的思绪顷刻通彻! 紫微星宿神成仙,或许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只需要他换上一副他人的仙脉,岂不是就能一脚踏入玄门? 太极能在此界轻易做到的事情,其他人一样做得到。 自古帝王为寻求长生,寻求王朝世代昌盛的方法,可谓丧心病狂,花样繁多。 第一场竞赛的时候那个被古仙一族引导着酿成悲剧的人间帝王,不就坚信自己按照石碑去做,便能够飞天吗? 他当时真的是痴魔千年前的碑文,痴魔上古的所谓记载,才会误入歧途,一心想要飞升成仙,还是他是真的见到了“紫微星宿神成仙”才会将自己,将江山百姓都压为成仙的筹码? 若徐立真的是此间的紫微星宿神,可以随意地调用天地法则,能够“择人”飞升这件事,就变得轻而易举。 对于星宿神来说,自己所辖之地的天地万物,皆有迹可循,有形可触。 那么徐立无论是隔空熄灭灵火,还是对应东君之时的游刃有余,乃至古仙一族能在他和小桃枝切断银汉罟之后,依旧获知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这样也有太多说不通之处。 明光拧着眉想起小桃枝和他说过,一下界,她先是失去了一阵意识,而后再醒来,就是被一群谪仙抓住,要把她送到徐立的手中做炉鼎。 徐立若为违背天规“助紫微星宿神入玄门”的古仙族做事,那么既然都能控制住小桃枝,为何不直接利用天地法则将她杀死? 天地法则的强横之处,便是“凡此界之灵,不可违逆”。 小桃枝就算是有通天彻地的本领,只要身在此界,必然要受法则所约束。徐立杀她不过弹指之间。 前两场竞赛,古仙一族为杀小桃枝明的暗的手段花样百出,但次次都被聪慧机敏的小桃枝躲过,反而折损了许多恋栈不去,尸位素餐的仙位。 为何到了这一场,明明能轻易杀了她,却容忍小桃枝连杀九霄宫八个长老,耀武扬威地带人入驻九霄宫,还逼到能动用天地法则的徐立,立道心誓言? 除非……他们想杀的人不是小桃枝。 明光想到古仙一族是率先找到他的,同他直接剖露此间被他们掌控一事,还说能送他直接归天。 可明光是下此界竞赛的仙位,他当时只觉得古仙一族是为了挽回他的心,不惜对银汉罟吐露触犯天规,牺牲掉一部分仙位,也要送他归天证位。 明光那时候满心都是害怕古仙一族在此界对小桃枝不利,先入为主的思想,战战兢兢的防备,蒙蔽了他的思路。 也是因为他天生为未来统治者的傲慢,被古仙族拱卫了太久,觉得他们为了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明光还窃喜过终于将他们“钓”出来了。 如今看来是他太狂妄了。 古仙一族恐怕根本不是要挽回什么“君心”,他们是要杀掉他这令他们不满意的“未来帝君”。 那五人献祭仙灵,才得飞升的阵法,一定是有问题的! 小桃枝是从明光同她说了古仙族找上他,还有五人换一人的飞升阵法之后,才态度骤然变化,令太极剥去他的仙脉的。 徐立有天地法则在手,随时能窥知他们的行为,小桃枝不能直接说出那阵法有问题,才剥掉他的仙脉,让他沦为“谪仙不敢碰”的凡人,是为保护他! 明光心脏涌出狂喜,虽然相隔了一段时间才明白此事,但他被这后知后觉的“维护”,冲击得满心蜜浆横流。 但短暂的喜悦过后,明光又冷彻神魂。 还是不通。 既然连紫微星宿神都能迈入玄门,掌控此界,那么无论是杀小桃枝还是他,都不需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弯。 古仙一族如果只是想杀他,无论是想要接回东君,还是像之前蓄意培养云川一样,有了新的帝君备选人,直接让徐立动用天地法则不就行了?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先自爆违逆天规,再牺牲诸多仙位,只为引诱他进入那个阵法飞升? 他们在忌惮。 要杀他——他们需要忌惮银汉罟,忌惮万界天道坤仪,忌惮青冥帝君,还有东君。 金乌一族若是不明不白死在此界,九天一定会掀起一阵追根问底的狂潮。 但是金乌一族的“未来帝君”,要是万众瞩目之下,死在飞升的时候自己没能飞升归天,那么无论是他的拱卫者,还是父亲母亲和哥哥,都是无法追究旁人罪责的。 所以那五行灵属的仙位献祭仙灵换一人飞升的阵法——是为他专门准备的“日月昭昭”的死法。 可明光觉得,这也还是不能解释通一切。 小桃枝既然知道那归天的阵法有问题,从他手中“抢夺”,不让他上当,再设法破坏就行了。 为什么又偏要在飞升大典之上“归天证位”? 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向来诡诈多智,虽然喜欢火中取栗,却绝不至于明知陷阱还要去送死…… 太极已经开始缝合明光心脉处的刀口,疼痛细细密密地从心口传来。 明光眼皮陡然狠狠地一跳。 对!送死! 小桃枝不惜挖出众生之心操控东君,分明知道会惹怒徐立,还要将八大长老及其手下屠杀殆尽,现如今又借东君与徐立撕破脸,却还要他立誓送她飞升入阵,连夜激东君把他和太极“掠”走—— 种种行为,种种明光想不通她急功近利之处——岂不都是她在“作死”! 她就是要死在阵法之中。 为什么? 为什么! 明光心中大震。 太极立即道:“你不要激动,心脉血都喷出来了,你这样我可不保证你续接好仙脉,实力能恢复彻底啊。” 忍不住疼,还不肯吃麻痹的丹药,真烦人。 明光听了太极的话,勉强抑制自己的情绪。 但实力恢复彻底…… 小桃枝蓄意让东君掳走他和太极,就是要让太极给他续接仙脉。 可小桃枝先前挖了他的仙脉,是为了让他变成凡人“自保”。却为什么突然等不及自己入阵之后,就急着把他送走让他恢复实力? 她不怕徐立反悔吗? 不怕。 明光死死咬住嘴唇,他想到小桃枝本身就是要“找死的”。况且徐立被她逼着立了天道誓。 是什么样的状况,才能逼得向来多智近妖的小桃枝无计可施“必须去死”。 不能开口说,所以要以“死”给他展示阵法有异吗?让他明白自己身边危机四伏吗? 仅仅是这样何至于此? 明光催动思绪,将所有的异常都罗列在脑海。 银汉罟上诸仙的监视、古仙一族突然的反叛、入了玄门的紫微星宿神、无所不在的天地法则、突然变了性子一意孤行的小桃枝,因为星汉轮转阴阳晷的异常促成的谪仙境、下界之前恰好遭劫引走仙帝的白虎星界……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明光死死攥着手臂,太极才刚刚缝合的线,因为他过度用力而绷开。 “明光,明光你怎么了?”东君本来在船舱的外间站着,太极把他赶出来了嫌他在那晃来晃去的碍眼。 但是他闻到了血腥味,冲进来就看到自己的弟弟简直成了个血葫芦。 “怎么回事啊!?你仙脉没接好吗?”东君开口就质问太极。 太极阴沉沉地看了一眼东君,也是被明光的不配合给气到了。 碧桃仙姑再怎么爱明光玄仙,太极又不爱。 他手中捏着一把小刀,径直对明光的心口处,不客气说道:“仙脉都已经接好了,现在就差缝合,但是你如果再乱动的话,刚刚接好还没有流动灵气的仙脉就会崩开。明光玄仙,你要是找死,我可以送你一程。” “你说什么屁话呢!我弟弟只是疼的!” 东君连忙走到明光身边,把太极给扯到一边去,满含警告瞪了太极一眼。 东君催动灵气,探入明光的身体,小心以同出一源的金乌灵气,抚慰明光的伤痛,疗愈过深的伤口,弥合隐隐要崩开的仙脉。 口中还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明光:“没事了没事了,已经结束了就只剩下缝合了。” 明光脱力一样,躺在他自己的血泊之中。 怔怔地看着东君。 对啊。 还有东君。 他是母亲亲自去上清境请下来的随赛仙长,却又不是隐匿跟随的那种,而是随心所欲出现在银汉罟上的随赛仙长。 他也是金乌一族,若是古仙族想要换个未来帝君,他会是明光死后可能会被古仙族联合接回太清境的最佳人选。 数百年从未相见的兄弟在此界聚首,会因为什么呢? 因为古仙一族……不,或者说比古仙一族那些更强大的存在,要杀的不是他这个未来帝君,是金乌一族! 因为那些背后的更强大存在,是忌惮银汉罟上的九天诸仙的。 天道意识在上,他们要光明正大地谋窜帝君之位,就要让金乌一族死于“光明”。 所以他们不敢在银汉罟之上数十万诸仙的监视之下,堂而皇之杀死金乌。 他们害怕他们拱卫的“帝君”,得位不正。 明光生生将自己的嘴唇,咬穿了一处。 ——有人要颠覆金乌一族的统治。 说不定现在他常年镇守星汉轮转阴阳晷的父亲青冥帝君,就已经因为此界罪仙聚集而他没能及时察觉一事,被上清境带走问责了。 毕竟要杀小金乌,就要先把那个大的眼睛给蒙上,翅膀束缚住。 而要颠覆金乌一族的统治,就绝不可能只谋划了几百年。 他的父亲和母亲已经登临上仙之境,会完全没有察觉吗? 明光看着东君,看着这个他本来都要接受的哥哥,只觉得心寒彻骨。 他的父亲和母亲显然是察觉了。 他们知道此界如何凶险,却依旧让他在无知无觉之下下界竞赛,为的便是……做诱出那些人的饵。 而东君根本不是母亲派下来保护小桃枝的。 母亲派他下来,是为了保护他。怕他性情冲动,过于自负,死在没有银汉罟监视的“阴暗”之处。 毕竟上清境的妖魔异兽星界,随便冒出一个沉睡数万年的上古妖魔都是寻常,想要做一个局杀死一只没有长出天地羽的鸟儿,比太清境可容易多了。 东君果然是父亲和母亲最疼爱的孩子。 “明光!明光!你到底怎么了!” 明光猛地推开了东君,竟然站了起来。 手指戳到东君鼻子上,无数恶言恶语涌到喉间,险些脱口而出。 所以他的小桃枝是发现了这个天大的“阳谋”,知道自己抵抗不过这股针对金乌一族的,伏脉千里的可怕的力量。 她只能利用她唯一能利用的众生之心,打着附着,操控旁人的谋算,要死在祭台才行。 毕竟第二场竞赛的玄门老祖玉俊郎,就是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了数次,才爬回了人间,还利用引魂香,控制了整个星界的修界仙长。 明光浑身被血液浸透站在地上,全身很多地方都没缝合,却完全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太极直接气得不管他了。 冷。 太冷了。 被人抛入了寒潭,镇压入了地脉一样冷。 明光那一身血,也像是浸透了那双灿金色的双眼,有水迹自他脸上缓缓地滑落,却被明亮的光线映出了猩红之色——宛如血泪。 到头来,他还是只有小桃枝。 只有他的小桃枝才会为了他不惜死去活来,剜心先操控东君去赌。 他也得不惜一切,救小桃枝才行啊。 “又是碧桃在控制你吗?”东君被明光的样子吓到了,颤声问。 明光收起指着东君的,颤抖的手指。 突然又笑了。 那落日熔金一样的眼睛里面,写满了愤怒和伤绝。 他看着东君说:“哥哥,没有,我只是突然清醒了。” 外面太阳也正在此时真正地升起。 真正太阳的光芒从船舱之中透进来,轻易就盖过了天地法则诡异的亮度。 明光没有躲避来给他抹眼泪的东君。 只是用血色密布的眼睛,盯着他说:“哥哥,我要你现在就回到九霄宫。” 他没有说小桃枝有危险,小桃枝怕那些人窥知她的谋算,匹马单枪破釜沉舟,明光怎么能破坏她锥心泣血的谋划? 明光只对东君说:“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碧桃飞升。” “啊?”东君看着明光,被他眼中爆发出的阴狠给惊得又后退半步。 明光却道:“哥哥,你不是希望我清醒吗?我现在彻底清醒了。” “碧桃为了攀登九天极处,践踏我,利用我……将我毁成这副可悲的样子,我怎能容她继续踩着我飞升?证太仙之位?” 东君又“啊!”了一声。 喜形于色:“清醒就好清醒就好!” “哎呀,我们其实不用管那碧桃,她也飞升不了,那徐星神有个屁的本事还点人飞升,而且太仙也没有那么好证……” 明光声色俱厉,打断东君,乃至强行调用才刚刚续接的经脉,吐出不容违逆的判罚之音:“东君,我要你现在就去!阻止她飞升!” 东君被吼得耳朵都疼,倒不至于被明光的声音影响,但他见明光这么激动,连哥哥都不叫了,立刻答应:“我去!我去去去!” “我直接把她给你抓过来,给你赔礼道歉,行不行?” “祖宗你赶紧回到床上去吧!” “太极,太极,” 东君搂过太极,难得没有叫他小瞎子,掏了一把自己怀中:“这是金灵仙灵球,比那些仙珠好使,是我刚刚释放累积的,等一下你把我弟弟仙脉都弄好,就用这个给他引入身体,他会恢复得很快的!” 太极仇视地看着东君,又瞪向明光玄仙,听了这两人要扰碧桃仙姑的飞升路,手中捏着一把刀恨不得把两个人都劈了。 但是很快,东君的话让太极不得不忍辱负重,继续为明光治疗。 “如果我弟弟安然无恙,碧桃虽然不能飞升却也会安然无恙。” “如果我弟弟有任何差池,你的碧桃仙姑也一定会在相同的地方比他伤重十倍!” 东君肃厉起来,也是很吓人的。 太极投鼠忌器不敢继续挑衅。 只是恶狼一样,凶狠地瞪着明光玄仙。 太极在心中骂——这个狼心狗肺丧尽天良背信弃义的衣冠禽兽! 东君身形一闪便按照明光说的,去阻拦碧桃了。 明光躺下,开始试图运行刚刚归体的仙脉,吸收东君给他准备的仙灵。 随着太极的缝合,结合那些同源的仙灵入体,明光身上的惨状疮痍顿愈白骨生肉。 但因为太过急功近利,他口鼻很快呛出血来。 血喷的足有三尺高。 太极知道他灵气灌注太快,导致内脏撕裂。 但是他默默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该!” 希望那东君半路掉阴沟! 而东君没掉阴沟,他速度极快,不消一盏茶,他就已经抵达了九霄宫外。 只不过他竟然来迟了! 此刻天方将明,九霄宫外,提前许久就已经铸好的飞升台之上,五行化劫阵已经启动了。 五色灵光直冲天际,阵法灵气之浩盛,连抵达高台之下的东君都觉得心颤,周遭浮动之五行灵气浓郁得不可思议。 这九霄宫的宫主,说能够择人飞升,竟然是真的能! 台下,群仙毕集,仰头注视阵中碧桃五色灵光灌顶,霞举飞升之盛状。 碧桃人在阵的中心,正踏在那献祭仙灵的五人身上狂涌而出的五行灵气,白日腾天。 第175章 五行化劫阵 碧桃一直都觉得, 徐立能够择人飞升,五个人就能送一个人归天证位的方法, 或许只是一个当众表演的“障眼法”。 那些真正被选中的仙位,随便假装在半空飞一下,而后被背后之人秘密地通过某种渠道送回天界。 毕竟如今看来,就连星汉轮转阴阳晷出现问题,将罪仙都投入此界,究竟是青冥帝君的疏忽,还是有人联合星界星宿神蒙蔽天听, 都有待商榷。 也唯有这个解释,才能解释为何这么多年罪仙被人扣留筛选,星汉轮转阴阳晷没有示警, 就连最公正严明的天道意识, 都没有击杀过这些依靠阵法飞升的仙位。 背后之人再怎么强大,他们是驯服不了天道意识的。 只要他们偷梁换柱, 浮云蔽日的鬼祟被发现, 天道意识早该降罚。 但是直到站在这五行化劫阵的阵中, 碧桃感觉其磅礴的五行之力,才确定, 这个阵法,是真的能送人飞升的。 碧桃低下头, 结阵的五个谪仙闭目盘膝端坐五行灵属的五方位, 她一个都没见过。 但只要是此界的谪仙, 不可能有如此庞大的五行之力供给阵法。 那徐立定然除了这五个修士,还在阵法之中接入了其他的力量,例如利用大阵从凡间掠夺回来的生机! 只是现如今碧桃身在阵中,没办法佐证这件事。 她能够看到五色灵光, 自阵内五人身上被阵法引出,投入她的身体。 也能看到自己的身体之中的污浊,罪孽、因果反噬,都化为具象的黑浊之物,自阵法分别传送到五个人的身上。 因为这五个人,五种灵属,在供给碧桃五灵圆满,又自她的身上抽取罪业和污浊,这阵法就像是涤洗神魂的“水池”。 所有进入其中的人,都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天道慈悲,罪仙判罚下界,本就是留有一线生机,只要仙位洗心革面,偿还孽果,重新变得澄心涤虑,自然得以归天证位。 五行化劫阵就是彻底取代仙位“偿赎罪孽,大彻大悟”的过程,把仙位洗得空明澄澈,无垢无尘,无因果牵累,无孽罪缠身,那么白日飞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碧桃推测,这也是为何天道意识,始终未曾降罚的原因。 碧桃看着那些从自己的身体之中被拔出的黑红晦祟罪孽之气,神情难掩惊讶。 她行事虽然偏激,却向来有尺度有谋算。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罪孽深重”。 不过碧桃很快想清楚,这些“晦祟罪孽”何来。 谪仙境和凡间境的那承天启地的阵法,时时刻刻都在掠夺着凡人的生机,反哺着不该出现在此界的谪仙们。 那么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他们都在掠夺凡人的生机,就算碧桃带人把整个谪仙境的谪仙都杀了,也抵消不了她呼吸之间,占取的凡人生机。 他们这一场下界竞赛的仙位,比拼的乃是百年内飞升。 而在星汉轮转阴阳晷将他们投入此界的那一刻,他们就因为吸取凡人的生机再没有飞升的可能。 除非答应和背后之人狼狈为奸,迈入这五行化劫阵,他们才能安安稳稳地归天证位。 真是……歹毒无比 碧桃人已经腾升到了半空,心中却莫名慌乱。 怪不得徐立一大早上派人来找她参加飞升大典,没有看到明光,却连问都没问一句。 那时候碧桃还以为徐立是知道了东君将明光带走了,暂时没有办法。 如今看来,他们根本不急着追杀“金乌鸟”,因为落入此界的所有仙位,都是被斩断了翅膀的鸟儿。 只要活着便是因果缠身,想要飞天,只能由他们插上一双翅膀。 而断翅的金乌就是走地鸡,有什么好追?等着他送上门就行了。 他们笃定明光逃不掉,才不理会碧桃那些“可笑”的计谋。 碧桃一时间心中激愤,恨不得现在就化为飞灰,飞散在徐立的脸上,再从他的五识侵入他的意识,将他这个老王八蛋变成提线木偶! 但是她还得等,等这阵法“自己出问题”。 她笃定背后之人不会允许她飞升证太仙之位,那无异于给他们自己制造一个“劲敌”。 他们定然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她。 碧桃得在这个阵法出问题的时候,无力抵抗,才能顺理成章地死于“飞升不成”。 她得演好最后这一场戏,不能表现得急于求死,以免引起背后那群狗杂碎的怀疑。 碧桃闭着眼睛,抬起双手,感受着身体之中的因果罪孽,被涤荡一空的轻灵。 感受着自旁人的身体之中抽出精纯仙灵,毫不吝啬地凝聚在阵法之中,任她取用的奢侈。 同时分出了一缕神识,附着在五行化劫阵之上,随时窥伺着那徐立老王八下一步的计划。 然后碧桃没能先等到徐立动手,却等来了……东君! 东君突然出现,越众而出,直接开始攻击五行化劫阵。 他一挥手,就将徐立手下派来阻拦的谪仙都挥开,而后隔着阵法同碧桃对视。 他勾起了一个邪肆的笑:“碧桃!你害我弟弟那么惨,还想轻轻松松地归天?!” “你、给、我!下!来!” 东君说着,金灵在他手中化为一把无坚不摧的钢刃,径直劈在了阵法之上—— 但是这五行化劫阵,却是坚不可摧,东君那么刚猛的一剑,碧桃竟然只觉得阵法有些微的颤动,根本没有被损坏一丝一毫! 但隔着阵法,碧桃眼中慌乱,神色惶恐,都不再是伪装。 碧桃心急如焚,东君怎么会这个时候在这里?! 明光呢?明光怎么样了? 她把明光和太极交给东君带走,就是想让东君保护他们,东君怎么能擅自离开他们两个! 东君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而这时候,碧桃的手下,也都反应过来了,一拥而上,好歹在飞升台前拦住了东君。 东君撼天动地的第二刀劈下来的时候,寄春君的坚冰盾撑开,“咔咔咔咔——”地覆盖在碧桃的阵法之上。 坚冰同金灵相撞,层层碎裂,但是寄春君堪称优雅地站在阵前,手中飞速变换着结印的方式,灵气不断弥合坚冰盾碎裂之处,竟然能跟神真东君对抗个旗鼓相当! 碧桃都震惊了,寄春君这么厉害吗?那她跟着自己的这一段时间,实力没能发挥出百之一二? 东君的神情更是惊愕。 他……没留手啊,他急着把碧桃给拉下来,带去给他弟弟赔罪呢! 虽然东君知道寄春君会坚冰盾,但他一直都视这寄春君为野仙,所有跟碧桃混在一起的在东君的眼里都是野仙。 这哪里跑来的随便一个野仙,竟然能抗住他的剑招! 不远处高台之上置身事外,纯看热闹的徐立,看着寄春君,却眉心拧了拧。 没想到这被抽了一条仙脉,连记忆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寄春君,投入此界后,随便接了一条仙脉竟然这么厉害。 坏事。 东君好歹对一起战斗过的碧桃的手下有所留情,没有直接把人都轰飞震伤。 占魁功法不行,但是嗓门因为拿了玄门老祖玉俊郎的声音,好得很,对着骤然出现的东君就开骂:“你是吃了疯狗肉吗!” “我告诉你,你要是害碧桃归不了天,明光能把你剁成肉馅喂狗!” “明光?明光只是被碧桃这个……妖女迷惑,”东君道。“现在他已经彻底清醒了!” 东君手中长剑再度凝化成形,朝着碧桃劈砍而去—— 一下不行就两下,两下不行就三下。 东君已经看出那个寄春君显然是在强撑,护法天师寒商和一众人悄悄结阵,为她持续输送灵气,她才能维持坚冰盾。 那盾已经裂痕重重,根本挡不住他几剑。 但是就在东君欲要动手时,一直围观的徐立开口说话了。 “这位道友,纵使你有通天的本领,这五行化劫阵,是按照天罡群星的排布而设,又有五行灵属之人献祭自身仙灵而成,阵中自成一片小天地,是没有办法从外面破开的。” 徐立其实想说——你有多大的本事?才刚刚把毛儿长齐,就想在我的星界之中,破开我亲自开启的阵法? 东君才不听“老狗放屁”,用眼角乜了那九霄宫的宫主一眼,他向来奉行的都是横冲直撞,纯拼蛮力和金乌天赋那一套。 东君持剑,再度狠狠地朝着阵法劈上去。 “咔——” “嗡——” 不出所料,只两剑,坚冰盾就裂开了。 寄春君吐出一口血,面无表情半跪在高台,艳如桃李,凛若冰霜。 她还不忘伸手整理了一下盾破之后,自己被东君凌厉的罡风吹乱的长发。 寄春君本能觉得,她不该这么轻易就败在东君的手下。 她本该……她……寄春君闭了闭眼睛,识海之中有什么东西,如同破碎的坚冰盾一样“咔”的碎了一个裂缝。 寄春君猛然睁眼,捕捉到那一丝丝的来自于自己识海深处的傲然意识——她本该有移星换斗斡旋造化之能! 寄春君没能扛住东君的攻击,她身后的那些为她输送灵气的谪仙,以护法天师寒商为首,也都被这刚猛的金灵震荡冲飞。 周遭围观飞升大典的谪仙势力们,也都不堪忍受东君和过于强横的金灵,朝着外围撤去。 这时候东君又挥动长剑,依旧是砍在五行化劫阵的阵法之上。 碧桃看着东君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大蠢驴。 碧桃悬在阵中,身形随着那五位谪仙的献祭,不断升高,迫不及待地想让东君彻底击破这个阵法,她也可以将计划加快速度。 但是这五行化劫阵,似乎真的是没有办法从外头打破的。 东君灌注全部的灵气劈上一剑,被自己劈上去又反弹回来的力量震下了高台。 而周遭那些谪仙,有些被殃及池鱼,已经离得远远的。 有些则是撑起了守护结界,等待着徐星神出手,把这个搅乱了飞升大典之人给拿下。 徐立没拿下东君。 他在东君下台之后,走到他亲自排布的五行化劫阵旁边。 对着台下观赛的诸仙拱手示意,而后开口,声音不高,却恰好能传遍全场。 “诸位也看到了,一旦这五行化劫阵启动,无论怎样强悍的功法都没有办法打断其中的人归天证位。” “徐某忝居九霄宫宫主多年,承蒙各位的抬爱,却因治下不严,出了八宫长老联合戕害生民一事。实在愧对苍生,愧为仙位。” “今日我引咎辞去九霄宫宫主一位,承待诸位推选厚德之人继任。” “此番就将这五行化劫阵的法门,告知诸位。诸位请看——” 徐立说着,抬手朝着碧桃所在的阵法一挥,阵法之上立刻如同徐立说的那样,显现了天罡群星的星位,那些星位明明灭灭,当真如同九天银河之中的星辰位。 东君再度飞掠高台,盯着那些星辰位看。 徐立:“这每一个天罡星位都需要一颗仙珠,诸位皆为九天仙位,记住这布阵的方位想必不难,再寻五行灵属之人入阵,五人化一人之劫,可完全无视因果反噬,飞升证位。” 徐立的话音落下,犹如冷水落入了滚油之中。 高台之下的议论之声顷刻如沸! 在阵中越来越高的碧桃闻言,更是神色大变。 天罡星有三十六颗,再加上五行灵属的五个,一个人飞升,要用四十一个人的命来换! 怪不得这阵法之中五行灵气如此浩瀚激荡!如涛如怒! 徐立在这个当口公布飞升之法,是想让整个谪仙境的谪仙相互残杀! 骚乱四起仅在一瞬之间,上一秒还相互引为队友的仙位,下一秒就将刀剑捅入了对方的腰腹紫府。 挖珠备用。 就连东君也因为徐立的说法傻眼了片刻。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仙珠给你,别杀我,呃啊!” “我们可以组队,可以继续组队猎杀其他的仙位,为什么……” “来人,不想死的跟紧我,我们一起杀出去!” …… 这飞升台,简直眨眼之间就化为了一片相互屠杀之场! 东君反应也算快,不再朝着五行化劫阵攻击,而是去追投下了如此堪可毁天灭地的“巨雷”,欲要遁走的九霄宫宫主徐立。 “你这老贼,给我站住!” 东君背后双翅陡然绽开,扇动翅膀,持剑朝着徐立而去,欲要将他这个口出祸乱惊世之言的九霄宫宫主,劈成两半。 徐立足下踏着一叶灵舟,负手而立,看上去像最开始碧桃等人见到他的那样,翩然而飞,却无论东君怎么追逐他,都追不上! 邪了门了! 随便来一个野仙结盾能挡住他。 随便一个狗屁的九霄宫宫主,他居然追不上! 东君简直觉得整个星界都开始“妖魔”了起来。 他在真的妖魔星界,面对真的妖魔,都没有这么无从下手之感! “轰!” “轰!” “轰!” 他追着徐立的身影,在九霄宫各处疯狂劈杀。 热浪卷起的灵火几乎要将整个宫殿付之一炬,但是他就是追不上这个九霄宫宫主! 而飞升台上台下,也开始了厮杀。 碧桃的手下都拱卫在飞升台上,有些人,抢夺了灵舟上面的仙珠叛变,有些人凑够了灵珠,正在到处抓五行灵属之人,试图启五行化劫阵飞升。 碧桃则已经升到了一个看不清下方争端的高度,天边雷云滚滚而来,裹挟着凛冽的罡风与雷电,她竟是马上就要飞升了! 这怎么可能? 难道她的一切估算都是错的? 那些人根本不在意她归天证太仙位把他们的大计搅黄? 就在雷云之中电闪如长龙一般穿过云层,朝着碧桃俯冲而下之时—— 阵法下方,献祭仙灵的五人之一,那个水灵属的谪仙,骤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灵气被吸取殆尽,生机几近断绝,浑身罪孽缠身,若这不是个凡星界,没有天道意识随时看守,他此刻的样子,就是一个行走在大街上都会被雷劈的堕仙。 有形的黑红孽灵缠绕他的周身,他发现自己竟然身在阵中,正在为旁人的飞升献祭! 他昨晚睡着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是在无知无觉之下被人送入这阵中的! 他甚至是徐立的一个颇为亲近的谪仙手下,到此刻都没怀疑是徐立害他。 他仇视地仰头看了一眼正欲飞升的仙位,而后起身便突破阵法,冲出了被迫献祭的“囚笼”! 这五行化劫之阵,启动之后在阵法之外是无法破除的,但是若阵中献祭之人不情愿,走出阵法,比走出一扇门还要简单。 徐立足踏灵舟,悬浮于被灵火层层烧毁的九霄宫前面。 看着那个他算好醒神时间的水灵属谪仙,走出了阵法,勾唇一笑。 他只告诉了一众谪仙需要三十六颗仙珠,五个五行灵属的人献祭仙灵就能归天证位。 却没有告诉他们,这五个五行灵属的人,必须都是心甘情愿献祭自身仙灵才行。 徐立可以轻易利用天地法则,控制此界任何人的意识,自然能够组成“心甘情愿”献祭的五行化劫阵。 但是存于这世上的谪仙,蝇营狗苟,相互戕害残杀,数百年间每一个人之间都有一些无解的宿仇。 这种情况之下,要五个人舍命且甘愿入阵? 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而在那水灵属谪仙走出五行化劫阵的那一刻,原本已然能够触摸到云端,眨眼便要飞升证位的碧桃,骤然犹如一颗流星,自天际滑落—— 碧桃在下坠的过程中狼狈地挣扎,惊惶的尖叫。 “啊啊啊啊——” 她先前在阵法之中吸取的仙灵,因为五行阵缺少了一人,而被骤然截断,并且她自身的灵气,也顷刻就被抽干。 果然! 她就说这阵法一定有古怪!她就说这群人不会看着她归天证位的。 这就对了嘛,按剧本演才是好旦角。 碧桃压抑住想要勾唇的冲动,尽职尽责地演好最后一场戏。 碧桃不怕徐立跑了。 她的众生之心,只要有众生所在的地方,便是无所不在的。只要徐立在此界,就会被她找到。 她倒也不用非得死在徐立的身上。 碧桃的尖叫声,让沉浸在攻击徐立之中的东君回神。 不对劲。 他怎么放了这么多的火? 他是为了阻止碧桃飞升的,他在这里干什么呢! 东君远远望了一眼碧桃,正见她自云端坠落,想她应该是飞升不成了。 而且高台上还有很多她的手下在为她而战,想她应该也轻易死不了。 于是东君最后看了一眼他追不上的“九霄宫宫主”,身形顷刻化为金色的雷电,朝着他来时的方向掠去—— 这个星界不对劲! 那个九霄宫宫主有古怪! 他得尽快回去保护他的弟弟! 而就在东君离开,碧桃要“不可自救”地摔死在阵法之中时—— 一直在台上,之前被东君的强横灵气震昏的占魁醒了。 她看到碧桃正在下坠,听到了碧桃的尖叫声,一把推开扶着她的广寒,脑中什么都没想,直接张开了双臂,催动她孱弱的灵气,冲向阵法之中,去接碧桃。 而那原本在外面绝对无法攻破的五行化劫阵,竟然就这么被占魁轻易地闯了进去。 她不光及时用灵气托住了碧桃,还恰好站上了水灵属的献祭之位。 碧桃在这一刻的眼睛瞪得比占魁的眼睛还大。 占魁还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兴奋地对碧桃喊:“我接住你了!姐妹!” 原本仙灵被顷刻抽干的碧桃,再度感受到了灵气回归,五行灵属托举着她上升,速度之快,她甚至都来不及去和占魁说句话,使个眼神! 雷云压顶,电蛇狂舞,碧桃所见的天际一片浓重漆黑。 而阵法之外,广寒试图把占魁拉出来,却怎么也穿不透五行化劫阵。 “占魁,占魁你出来!”广寒说,“碧桃这一次飞升不成,我们还可以再结阵,不是有得是仙珠吗!” 占魁站在水灵属的位置之上,碧桃再度飞天时,她就知道,她不能出去了。 她要是现在出去了,碧桃会摔死的。 她从没听过碧桃那么绝望的叫声。 而且占魁心想不就是献祭仙灵吗? 反正她的仙灵也孱弱得要命,和凡人没什么区别,给碧桃又如何,之后再让太极给她安个新的就行了! “我没事!”占魁隔着阵法对广寒喊。 而后毅然决然盘膝坐在水灵属的阵位之上,由着因果罪孽流遍全身,她要送碧桃归天! 每场竞赛,都是碧桃帮她,这一回她也要帮碧桃一次。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徐立,仰望再度飞到云端的碧桃,拧起了眉,有人去补水灵之位确实在徐立的计划之外。 不过他眸光轻蔑地看向那飞升高台之上,受一群谪仙围攻,自顾不暇的碧桃手下们。 最强的寄春君已经昏死,谪仙们现在都疯了一样到处挖仙珠,看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着承待屠宰的畜生。 他们抵抗不了多久了。 况且补上一个水灵位有什么用? 徐立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 而后火灵属位的谪仙骤然“苏醒”,他醒来直接朝着阵外冲,云端之上的碧桃,再度下坠。 这一次碧桃没喊。 她阴沉沉地越过阵法盯着徐立,恨不得隔空将他碎尸万段。 等到拿到他的身体,碧桃不会太快绞杀他的自我意识,要让他受尽折磨才死! 眼见着就要坠地,这一次占魁也无能为力。她尝试从水灵属的位置上站起来,但是这样碧桃坠落得更快,她只好坐回去。 占魁一辈子从没这么憎恨过自己的修为不足。 她应该听碧桃的话好好修炼的! 而就在碧桃再度“引颈受死”的间不容发之际—— 拉着自己的妹妹,已经杀出重围的冰轮,回过头,正看到高台之上,自九天急速坠落的碧桃。 他一双星眸骤然舒张,连呼吸都忘了。 冰轮一直都在注意着碧桃这边的状况,之前她坠落,冰轮和冰镜等人被几个发了疯红了眼的谪仙给缠住了,正在恶战,离碧桃的位置太远了,鞭长莫及,来不及施救。 占魁补入水灵位之后,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此刻他见那五行化劫阵上火灵离位,几乎没有犹豫,将冰镜推向了与他并肩作战颇有默契的云川。 “看好她!我去补火灵位!” 175-180 第176章 真飞升了! 冰镜被云川伸手接住。 “哥哥!”冰镜焦急对着头也不回的冰轮喊道, “哥哥——” 眼见着冰轮已经飞身上了高台,冰镜双臂一震, 便挣脱开了云川的桎梏。 提剑回身以剑柄一挡一转剑身,便卸掉了云川欲要拘禁她的斩马刀刀柄横来之势。 云川一愣,用些力气才重新攥紧手中震颤的刀柄。 他和冰轮都忘了——冰镜乃是文武双修的九天雷帝啊! 纯拼招式,云川怎么可能拦得住她? 云川只好跟着冰镜一起朝着高台那边杀过去。 碧桃又没“死”成。 这一次甚至都没有落到底,就看到了冰轮补上了火灵位。 漫天雷动,黑云翻涌,碧桃再度被徐徐送上云端, 甚至第一道天雷,已经越过云层,击向她身—— 飞升的雷劫真的开始了! 徐立仰头望天, 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阵中再度补上的火灵之位, 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两个人心甘情愿地愿意为碧桃牺牲。 徐立再度快速转动手中的扳指。 这一次,土灵属, 木灵属, 乃至金灵属的献祭仙位, 都一起“醒”了。 他要让这个狂妄小仙碧桃,狠狠摔成一摊烂泥! 而正在这时, 遁走的东君回到了落凡城外的灵舟之上。 明光的仙脉也正好续接完毕,灵气运行通畅, 他那么爱洁的一个人, 看到东君回来了, 都来不及为自己是一个清洁咒术,就跌跌撞撞地迎上来。 却没有发现本应该被东君给“抓”回来的碧桃。 “小桃……碧桃呢?”明光问东君。 东君则是拉住明光的手腕说:“明光,你听我说,这个星界有问题, 那个徐星神有古怪,他竟然能操控我的意识!” “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你先别管竞赛了,先跟哥哥去上清境!” “师尊,师尊!”东君喊上源神真出来,说道,“我们这就回上清……” “我问你,碧桃呢!”明光反手大掌狠狠地制住东君,一字一句,仿佛自齿缝搓出来的。 “碧桃……你……哎,你不是说不惜一切阻止她飞升吗?” 东君道:“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已经入了五行化劫阵。” 明光的心被高高地提起来,双眼震颤地看着东君。 被东君喊出来的上源神真,万法破妄眼撇了一眼明光,而后被他脑海之中巨大的信息给震撼得愣在了当场。 啊? 这些……连他这个行走在暗处的人都没能发现,只是和东君一样察觉有所异常,明光是根据什么推测出来的? 东君被自己的弟弟都逼到了船舱一角了。 靠在船舱的舱壁上面,继续道:“我没劈开那五行化劫阵,那九霄宫的宫主深不可测,阵法是依照天罡星轨迹设立,自成一界,外力无法阻止。” “那她究竟是飞升了还是……”明光甚至都不敢往下问。 东君又说:“不知道,应该没飞升,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她从天际下坠,五行化劫阵其中一个献祭的人跑了,阵法不攻自破。” 东君还嗤笑了一声道:“我就说没人能择人飞升……” “那她……死了吗?”明光的声音很轻,尾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轻得若不是东君离他这么近,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东君想到碧桃阵法之下围拢的那些属下,摇头:“死不了吧,一群手下在底下接着她呢,她反正飞升是飞升不了了,我们不管她了。” 东君说着要拉着明光走,明光的双眼却已经红得像是沸腾的熔岩。 整个人简直因为焦灼和担忧化为了欲将喷发的火山。呼吸都传来过度压抑和克制的怪异声音。 明光看着东君无所谓的模样,甚至想质问东君“你不是喜欢小桃枝吗?看到她从天际跌落为什么不救她?!” 但是明光就算这个时候,还没忘了,小桃枝剜心作赌,机关算尽走到这一步,他不能让时刻监视着整个星界的背后之人察觉异样。 因此明光说:“哥哥,你亲眼看到她飞升的阵毁了吗?” “你也说了,她那么多手下在底下接着她,没有再启阵的可能了吗?” 东君:“我……只看到她下坠。” 明光语调隐含逼迫:“万一重新启阵了呢?” 明光死死抓着东君的手说,“我要亲眼看着她落下来。哥哥,我已经好了,你带我去,我要亲手把她从云端拉下来!” “忘了告诉诸位,只要把阵中之人从云端拉下来,不需要补仙珠,只需要像这样,补五个灵属的献祭之人,就能立地飞升。” 徐立让土灵、木灵、金灵同时“醒来”还不算,踏着灵舟又来给如今疯魔的谪仙们“火上浇油”。 徐立正色厉声:“这五行化劫阵,虽然从外面难以突破,但是一旦阵中之人离阵,阵法不攻自破。” 就在徐立的话音一落下之后,土灵、木灵、金灵的献祭者,同时离阵! 碧桃正在天际承接第二道飞升的雷劫。 怎么回事儿,明光不是说,证太仙之位,没有雷劫吗? 这两道雷劫笼罩而上,碧桃大开神识,只觉得自身温暖尤如浸泡暖泉,轻灵好似自己的身体和意识,都已经融入了万里云层。 可她不能贪图五雷的哺育,她必须尽快死去。 她没想到占魁和冰轮会来填补五行化劫阵的空位,占魁高兴的说“我接住你了”的时候,碧桃又震惊,又窝心。 但她不能真的飞升。 却又不能在众人面前,明明有飞升的机会却要自戕。 这样她先前做的那些事情,拘禁明光,乃至她逼杀九霄宫长老,逼迫九霄宫的宫主立誓要助她飞升等等,就都会被顷刻推翻。 那这最后一场重头戏就演毁了。 背后之人立刻就会察觉到她行为的异常。 若不是碧桃需要个合理的理由死去,她直接在灵舟里把自己的脖子抹了就行了何必这么费力! 碧桃在第二道五雷将散之时,准备借用雷劫自爆。 这样至少可以被认为,她被雷劫击杀了。 只不过碧桃才将五雷的馈赠引入身体,她用来自爆的灵气,就再度被阵法陡然抽干。 而后碧桃第三次体会到了云端骤然跌落的失重之感。 干他八辈祖宗的徐立! 就不能一次性地把人都弄走吗! 碧桃闭目自云端跌落之时,心想着此次总该结束了吧? 而随着碧桃坠落,这一处飞升的高台,也随着徐立的火上浇油之举,彻底成为群起攻之的众矢之的。 这群谪仙,本就执妄飞升,走到如今这一步,连身边能杀的同伴都杀干净了,他们没有退路了! 一听说这五行化劫阵是现成的,还能抢,只要阵中之人离阵,坚不可摧的外壳就能轻易攻破——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众人眼见着阵中有三人起身而出,立即一哄而上。 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这一处仙位飞升的高台,彻底化为了你死我活的战场。 碧桃下落途中自高空俯瞰,看到此情景,瞳仁急遽收缩,她不过挨了两道雷劫的工夫,怎么就血流漂杵尸横遍野了? 眼见着碧桃下落的速度过快,而且走了三个五行灵位,五行化劫阵仿若被釜底抽薪。 冰轮立即将自己身上的火灵催发到极致,喊了占魁一声:“占魁,随我结献灵之阵!” 因为冰轮先前被徐立抓住就是做“祭品 ”的,冰轮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阵法,带领着占魁结阵中之阵,生生以灵气把碧桃坠落的速度给顶到几乎凝滞在半空。 高台上依旧围聚着一群她不曾背叛的手下,在那三个灵属的谪仙离开阵法之时,好几个自告奋勇要朝着碧桃的阵法冲去补位。 崇阿高声道:“仙子再造之恩铭感五内,无以为报,我来祭你!” 崇阿舍生取义的声音简直震彻高台,但是他一头撞在了五行化劫阵上,差点把自己的脑袋拍扁也没能钻得进去。 “啊!”崇阿痛苦的扶住了自己的头,跪在了碧桃的阵法之外。 冰轮的嘴角抽了抽,难得有个比他还蠢的大块头。 他开口快速道:“必须要灵属相符合,否则是进不来的,现在还缺木灵、金灵、还有土灵!” 崇阿是雷灵,雷灵可以是任何属性,可偏偏崇阿的属性为水雷,水灵阵法里面已经有了,他就算献祭也没用。 而其他的人立刻面面相觑,都在确认着自己和对方的灵属。 有很多跃跃欲试的人,却根本对不上灵属! 徐立在半空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一群人的眼神,宛如看着一群未开化的野兽。 只有野兽才会因为头兽的一声令下,毫无理智,即便前面是虎群是刀山是火海也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眼见冰轮和占魁所结阵中之阵,已经无法阻止碧桃继续下坠的趋势,冰镜隔着阵法看着自己的哥哥,轻轻叹息了一声,随冰轮的身形,钻入阵中,补上了土灵之位。 冰镜是雷灵,但她雷灵的属性偏向土雷,□□本身就象征着对一切违规的惩戒和镇压,她一坐下,碧桃下落的趋势,立即减缓。 冰轮看了冰镜一眼,眼中尽是愧疚之色。 明明他才是哥哥,可他总是因为自己错误的选择,累得妹妹因他无从选择。 兄妹两人从小关系就好,即便是冰轮不开口,冰镜又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冰镜随着两个人结阵,宽慰冰轮:“哥哥,碧桃屡次三番援救我们,本就无以为报,此番,就当报恩吧。” 并且冰镜不是和冰轮一样,完全情之所至不曾考虑结果的选择补位。 冰镜在进来之前,迅速地衡量过,这五行化劫阵,要献祭的只是仙灵,也就是五行灵属谪仙体内的仙珠而已。 比较致命的,是要承担献祭飞升之人的因果罪孽,但是冰镜和冰轮进来得比较晚,大部分的罪孽因果,都被前面几个最开始结阵的人吸取干净了。 他们现在只需要提供仙灵就行了。 大不了变成凡人,再图重新得到仙珠恢复仙身之法。 大不了……竞赛失败,仙阶跌落,至少她和哥哥能偿还碧桃一部分恩情。 但是冰镜填进来,还是不够。 还缺两个位置,到这个时候,都不是牺牲五个人送一个人飞升的问题。 而是他们根本无暇分身去商量谁去补位! 这群谪仙都已经疯了,攻势越来越激烈,飞升的高台本是个比较好的防御地势,但是如今高台失守,他们被四面八方袭来的谪仙逼到了五行化劫阵的周遭。 徐立见状终于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微笑。 他双手皆在身前,时不时转动一下手指上面的扳指,暗中调动天地法则,帮助并且控制着这些本就失智的谪仙,步步紧逼上了高台。 而就在此刻,一直率领众人结阵对战的护法天师寒商,突然扔掉了手中的佩剑。 他仰头,看着那个自九天坠落而下的碧桃仙子,漫天的紫电青霜,雷劫如龙,交织在他的眼中。 他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微微震颤,这双眼,本不是他的。 是碧桃仙子自一个迫害他的谪仙眼眶之中挖出来,亲手为他续接的。 她救他,赏识他,重用他,让他在这谪仙之境中,活得像一个人。 护法天师寒商曾经总想,若有一日能够侥幸归天证位,他一定自请为碧桃仙子侍者,自此千年万载,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偿报她的知遇之恩,救命之恩。 而如今他的恩人自九天坠落,他如何能袖手旁观? 寒商进入阵中,补上了木灵位。 他为风灵属,风本就属木,这仿佛是上天注定,他要“属于”木。 寒商入阵,碧桃下坠的趋势就再度减缓,碧桃看着下面一个个入阵的人,心头一阵阵地酸楚温暖,怨不得他们这般不惜一切,是碧桃无法对他们倾吐计划。 而这时候,徐立的表情终于开始凝重了起来。 到了此种境地,竟然还有人肯为碧桃补灵位! 他快速转动扳指,大肆利用天地法则,操控着那些谪仙疯狂对碧桃所在的高台展开攻击。 谪仙们的实力骤然猛增,一个个都像是凭空晋升了仙阶一样,众人节节败退。 徐立如此放肆地调用天地法则,九天之上时刻关注的诸仙,自然也能立刻看出端倪。 徐立能躲避东君的攻击只能算他擅长逃跑,天赋技能为逃跑的仙位多如春蚕,但是若能操控天地法则,被人看出来,天尊一定会迁怒他。 只不过他顾不上了。 他强行稳定心神,装着胜券在握,实则心中急切地想,若当真让碧桃顺利飞升,他要如何向“天尊”交代。 碧桃飞升……她能证得了太仙之位吗? 真的证了太仙,也不足为惧吧? 而且徐立始终不信。 泥菩萨过河自身性命难保的状态之下,还会有人为这区区一个碧桃小仙,罔顾生死。 她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 徐立盘踞此界万年之久,掌控谪仙飞升,他曾亲手送过无德无才却足够听话的仙位归天,也曾不止一次,亲手利用人心,将这星界所谓“德高望重”的仙位,拉下云端。 他从未失手过! 他死死盯着碧桃的那些手下,勉力去辨认每一个人的神情。 生怕他们之中,又冒出了一个“舍生取义”的金灵来。 可惜没了。他们现在显然是自顾不暇。 队伍之中唯一一个显而易见的金灵,是手持斩马刀为队伍的打头之人,他手中劈、撩、刺、斩、扫一刻不停地挥舞,风驰电掣,游龙惊鸿。 显然本身即为武神,却也只勉强为他身后的众人撕开一道“生”的口子,一旦他撤离去补阵,碧桃的这些手下顷刻间就会被屠杀殆尽! 碧桃的气数已尽! 徐立看了一眼碧桃的方位,又看向阵中苦苦支撑,透支灵气托举她的仙位。 二十息,只要二十息,她势必身死魂销! 但正在徐立看着那些已经攻上高台的谪仙,唇角再度泄露出一点轻蔑之意时。 一道金灵电闪横贯长空,在高台的下方落下。 东君带着自己的弟弟,还有死活要跟来的太极,一落地,明光仰头看了一眼,立刻提着长剑冲向高台。 “哎!”弟弟你才恢复仙灵,不宜动武的! “娘哎……”东君看着还在下坠途中的碧桃,心说他走的时候碧桃就在下坠,怎么还没掉下来? 太极看着半空,又观五行化劫阵缺个金灵位,嘶声喊道:“碧桃仙姑!我来殉你!” 说着也不顾周遭谪仙的刀剑攻击,径直冲向飞升高台。 而明光此时掠到高台之下,在太极要爬上高台的时候,用长剑直接把他拍昏。 明光血染重裳,双眸却比被鲜血浸透的衣物看上去更加血色狰狞,斑驳狼藉。 他死死盯着碧桃下落的身形,开口嘶声道:“寄春君!盾!” 碧桃早就同自己的属下说过,明光的命令就是她的命令,甚至在某些时候,高于她的命令。 被周遭谪仙困守高台的寄春君,闻言顷刻调动最后的灵气撑开了坚冰盾,把碧桃剩余的手下全部都罩在其中。 明光单膝跪地,喉间属于他人的仙珠令他几欲作呕,他将手中长剑插入地底,顷刻催动金灵四起—— 金灵眨眼自空中凝化成万千刀刃,骤雨狂风一般开始朝着高台之上无差别的倾泻。 明光头也不回地喊道:“哥哥助我!” 东君一看自己的弟弟这么不知死活地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就算明光不喊他也会来帮忙。 东君赶紧掠到明光的身后,伸手抵住他的后背,为他传输灵气。 两人同出一源,明光立刻如虎添翼,罡风化作的利刃,宛若银河倾泻,攻势浩大不可抵挡! 那些才刚刚占据了上风,攻上高台的谪仙们,立即就被这万箭齐发一般的攻击给压得抬不起头。无数人避无可避,被金灵利刃穿身,当场气绝而亡。 徐立本来见这“未来帝君”总算是赶着个尾巴,拿出了一点“帝君”的样子,正想嗤笑——却发现他根本不是来讨伐碧桃的! 徐立看着那些被他以天地法则操控的谪仙,尽数死在暴雨一样密集的金灵刃之下,而那寄春君的坚冰盾内的人,却是毫发无伤,才总算恍然——他是来为她助阵的! 可是之前东君不是要把碧桃从天上拉下来吗?还攻击五行化劫阵来着! 徐立估算错误没有来得及出手,局势已然顷刻扭转。 原本被攻击的节节败退,已经蜷缩到碧桃阵法周围的他的手下们,其中那个拿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果断钻入阵法之中。 补齐了金灵献祭的位置。 大局已定,五灵浩瀚冲天而起,现在就算徐立出手,也破不开这自愿献祭的五行化劫阵。 徐立险些凌空吐血。 而随着五行化劫阵补齐。已经要落到地面的碧桃,再度被托举着腾天。 隔着阵法,碧桃同明光对上了视线。 就一刻,一眼。 碧桃从没有见过明光露出这种神情,他血衣斑驳,不知是否受了重伤,双眼猩红悲愤,脸上红痕遍布,仿若泪尽泣血。 他同碧桃对上视线的瞬间,切齿拊心地低吼:“碧桃,九天万界不是你一个人的,轮不到你一个人死去活来地逞能。” 明光猩红的眼睛看了一眼围拢在阵法之下的碧桃手下——那是她在意的所有人。 以这些人全都再也无法归天为威胁,小桃枝一定会妥协。 但是明光最后吐出口的却是:“我对天道起誓,你敢死,我一辈子绝不会再看你一眼!” 碧桃双唇微张,一时间忘了所有的动作,僵硬地随着五灵腾上高空,却依旧向下注视着明光。 明光看着她,金灵刃环绕阵法周遭,跟着碧桃腾空如影随形。 明光半跪在那里,撑着刺入地面的长剑,仰头宛如恶煞临凡,戾气冲天。 他开口,豺声狼顾,傲睨万物:“我就在此界,我倒要看看,谁敢杀我,谁又能杀得了我!” 他这便等于将幕后之人的阴谋当众戳穿! 碧桃骇然下望,却已经看不清明光的神情。 他不要命了吗?! 碧桃和明光互为傀儡,互为软肋,碧桃能为了明光的性命化为飞灰以图生机。 明光却不能让小桃枝为了他,为了朋友和苍生,一次次将自己献祭。 她太喜欢孤注一掷,太喜欢以命相抵,在第二场竞赛的时候,明光就生生地看她两次死在自己面前。 不能再来一次了。 九天万界,芸芸众生,从来不是小桃枝一个人的,凭什么次次都要他的小桃枝死去活来地为众人牺牲? 众生之心确实不死不灭,可他的小桃枝是人,不是个随时都能打碎拼凑的泥偶! 明光本不敢揭穿那背后之人的阴谋,可他的不敢,也只是怕他们会伤害小桃枝。 如今……没有人再能阻止小桃枝归天,他还怕什么? 明光收回视线,借助东君的力量,将整片飞升之台,都化为了血肉炼狱。 云川补了金灵位,五行化劫阵的阵法彻底圆融。 天边的徐立瞠目结舌,向来从容不迫的表情寸寸开裂,不断摇头。 怎么可能呢? 本来是不可能的。 云川虽然欠过碧桃一些人情,但不至于要用为她献祭仙灵成凡人搞不好竞赛失败这样的结果来还。 他又不是没用的冰轮冰镜兄妹二人,没受过碧桃的“救命”大恩德。 可明光一来,还把朝着台上冲的金灵太极给抽昏过去了。 云川就知道自己今日非要“报恩”不可了。 云川甚至有些伤心,他会耍“大刀”能横扫千军擎天架海也白搭,因为他不会那太极能用“小刀”切人经脉的技巧,对明光没那么有用,就要去补位。 云川为明光的“心腹”,下界之前,是发了天道誓的。他要对明光唯命是从,誓死不贰。 并且他当时越过人群同明光对视了一眼,不需要明光开口,云川就知道他再不去补位,明光能用金灵刃直接把他穿成个“蜜浆横流”的蜂窝。 徐立不懂为什么云川会突然钻入阵法,只是他还不明白,明光真的生气起来,是什么恐怖模样。 徐立仰头,眼看着碧桃踏着五行灵属的灵气,再度飞上云端,这一次,久候多时的雷电之鞭,自九天悍然落下—— 明光放心不下碧桃,催动无法穿透阵法的金灵,一路环绕五行化劫阵,紧随碧桃的身形,涌荡到了云端。 碧桃被雷鞭缠住腰身,拉入云层之时,明光才总算是放心地喷出一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他才刚刚续接仙脉,金灵催动太狠,经脉多处被自己凛冽的金灵割伤,瘢痕遍布,再撑上一时片刻,搞不好要大穴崩毁。 雷鞭的悍然天威,让此界的所有人都心神一震。 “弟弟!”东君抱住明光,仰头看了一眼,心想母亲也真是的……她要接碧桃飞升,谁能阻拦? 不早点来,害他弟弟耗空仙灵,这次一定是伤上加伤! 碧桃被雷鞭卷住腰身,自阵法被拉入云层之时,她还在着急。 明光究竟什么时候知道的此界真相? 碧桃本来打算用“死”告诫明光,这阵法有问题。 明光那么聪明一定能立刻猜到这阵法一开始是为他准备的,是有人要杀他! 而后他就能串联所有的蛛丝马迹跟碧桃来一个里应外合。 可现在怎么办,真飞升了! 明光知道了此界真相,还直接挑明了,甚至是狂言挑衅了一番,万一那些幕后之人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万界天道坤仪开口音震九霄:“玄仙碧桃,为择仙竞赛第三场头筹。” “天道昭彰,碧桃玄仙慈航普度,泽被苍生,代天宣化,德配天地,今许你立心辨法,以证太仙之掌天地法则之高位……” 随着万界天道要碧桃准备立心辨法,碧桃知道,所有的计划都乱套了。 可是碧桃想到明光撕心裂肺地威胁她的那一句“你敢死,我一辈子绝不会再看你一眼!”,想到那些前赴后继,为她补献祭灵属位的朋友们,碧桃心尖依旧颤抖不已,鼻尖酸涩难以压抑。 眼泪盈满了眼眶,站在云层之上几度哽咽。 碧桃的计划之中,她认为只有自己化为“虚无”,散入敌方的阵营,才能出奇制胜。 只有这样才能救明光,救那星界陷落的竞赛者,那些蹉跎在那样一个星界数百年,也不曾迷失本心的仙位,还有自出生就被抽取生机,寿命不永,还觉得短命本该如此的可怜凡人。 她孤军奋战的计划里面她必须死。 可是碧桃有愿为她的所爱,愿为友人,愿为苍生焚舟破釜,舍生忘死之决心。 她却没料到,她的所爱,她的朋友,她的苍生,根本不允许她死。 第177章 仙长齐聚 碧桃被万界天道公布拔得第三场的头筹, 银汉罟上就已经沸反盈天了。 “啊啊啊啊啊啊——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桃子飞升了!证太仙了!” “啊啊啊啊啊啊!太激动了,我还在下界办公职, 来不及回去亲眼见到桃桃证太仙了!可惜!” “明光玄仙好爱碧桃玄仙哦,明光玄仙来得太及时了,那个九霄宫宫主好坏。” “坏人坏人坏人差点就害碧桃玄仙不能归天了,呜呜呜呜,锦鲤仙和碧桃玄仙之间的感情好好哦!她那一句‘我接住你了姐妹’,我和我的姐妹们当场爆哭啊!” “呜……明光玄仙伤得好重呀,我追溯他的视角, 还以为他和碧桃玄仙离心了。没想到后来是为了骗那个徐狗的!” “明光玄仙说谁要杀他?谁敢杀他啊?” “哈哈哈哈哈,我每次看到东君就想笑,他怎么那么好玩啊被耍得团团转?传说之中的东君现在完全坏掉了。” “我也觉得哈哈哈哈……”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那个徐立他不对劲吗?他在影响那些谪仙攻击碧桃玄仙的队伍?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是这第三场竞赛的随赛仙长假扮的吗?为了历练第三场竞赛的仙位?”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后来我发现不对, 随赛仙长就算是再怎么装坏蛋, 也不可能草菅人命。他显然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手下不在乎百姓不在乎这些仙位的死活。” “不是的,他绝对不是随赛的仙长, 这第三场竞赛就是有问题的, 星汉轮转阴阳晷出现了故障, 才塑造了这样的罪仙齐聚的星界。你们难道没看到上清境已经来人了吗?就在天门那里,据说是要带走失察的青冥帝君问责的。” “真的哎!天门那边有几个上清境的真君在等着呢!” “我就想知道接下来明光玄仙怎么办, 那些参赛的仙位要怎么办?已经死了一小半了,那可都是各部精锐啊。而且三十六颗仙珠加上五行灵属的人才能换一个人飞升, 后续的人怎么飞升啊……” “碧桃玄仙在云层上哭唉……她肯定也特别担心明光玄仙他们……” …… 碧桃确实很担心。 非常非常担心。 她知道无论明光是怎么回事, 究竟知道多少关于背后之人的事情。 他都会在碧桃归天证位之后, 好好地收拢她的手下们,继续走下去。 碧桃在竞赛之中,擅长悬崖走马,以小博大, 明光竞赛的路数,却一直都是很稳的正统之路。 第一场竞赛的紫微星宿神失德,是他重新择选,缭乱的星晷是他归位,第二场竞赛,轮回桥续接后,后续人间安定和横行的百鬼扫尾,乃至解决天灾,明光也是居功至伟。 这第三场竞赛,他也一定有办法归天。 只是…… 碧桃信任明光是一回事儿,担心又是另一回事。 担心由不得碧桃自己控制,她才从“生死边缘”,众人托举的“炼狱”之中回到天界,她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割裂开了。 万界天道给了碧桃一点准备的时间。 说是一点就是一点。 碧桃眼角因为被托举飞升的泪水尚未干涸,才刚想接入银汉罟看看竞赛场,云层之上,就来了准备辨法的仙长。 最先到的乃是天地水三官。 天官浅青色法袍袅袅如雨后林中雾霭。 她踏云走到碧桃身侧,看着碧桃笑了笑,抬起手就给她赐了个福。 碧桃周身一清,混乱焦灼的思绪,顷刻被暖泉涤荡得平顺而安宁。 碧桃对着天官正要见礼,紧跟着天官身后的水官也已经到了碧桃跟前,也对着碧桃露出一个笑意。 水官同天官本就是并蒂双生,同样琼林玉树之姿,霞姿月韵之貌,更心意相通,感知到天官喜欢碧桃的因由,也紧跟着天官在碧桃的头顶一点,给她顺手解了个厄。 碧桃赶紧拱手,端端正正行了敬祖师礼。 开口道:“多谢天官赐福,多谢水官解厄。” 碧桃话音一落,和两人几乎同时出现的地官,也已经走到了碧桃的面前。 他抬起手,手中持着刑签,眉目峭峻,却阴戾横生,整个人寒玉生烟,双眸幽色摄魂,令任何心有鬼祟之人,皆不敢直视。 碧桃直视他。 率先开口道:“地官大人,这就不必了吧……” 碧桃微微偏头,指的是悬在她头顶上的刑签。 地官手掌刑名,他手里拿着那刑签就像凡间屠夫手里的砍头大刀。这恐怕是世间最阴煞之法器,魂飞魄散在其下的仙位不知凡几。 他要是模仿天官和水官给碧桃的脑袋上来一下,碧桃接下去恐怕要倒霉。 地官表情一顿,他本来就是习惯性地跟随着天官和水官的动作。 碧桃一躲,他才意识到刑签点在一个将要升任太仙的仙位脑袋上有所不妥。 但是地官没有马上走过碧桃身边,而是颇为认真地看了她一眼,阴声慢气问道:“有兴致来我手下白云司?” 碧桃一愣。 碧桃想起自己在第三场竞赛刚下界不久,为了震慑才刚刚收拢到手,各怀鬼胎的谪仙,曾经借用过地官的名头,说过“我在天界为赦罪地官的宫中之人,出自他手下的白云司。”。 没想到赦罪地官监赛监得这么认真,还真记得! 碧桃躬身见礼,开口正要致歉,一颗人头飘上了云层。 整个九天,顶着个脑袋晃来晃去的只有东王公一人。 东王公直接飘到碧桃的身边,对地官说:“辨法还没开始呢你就跑这来捡便宜?” “碧桃连我蓬莱传承人都不当,去你那比幽冥地府还要阴森的白云司?” 碧桃的话头就这么被打断,地官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走到天官和水官身边的不远处就停下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所有人都觉得他晦气,隐隐排斥他这件事。 东王公绕着碧桃转了三圈,这才啧啧道:“不得了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待你升任太仙,我是不是以后见了你,还得反过来给你见礼啊?” 东王公也是太仙,他是个上古太仙,手掌蓬莱监管九天男仙,数万年来不思进取整天到处找乐子,仙阶仿佛钉死了一动不动。 想到碧桃升任太仙之后,无论进入六部哪一部,都一定是一个将职。 万一继任了酆都大帝,他就是被后来者居上了。 东王公当然不是妒恨碧桃将要升任帝君,以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情,碧桃就算明天升任仙帝之位,他都愿意专门幻化出身体为她拍手叫好。 他不过是替现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朱明,调侃一下碧桃这个小友。 碧桃笑起来,自然知道东王公是开玩笑的。 她从来就不是个低调谦逊的人,直接说道:“那要看我接任什么职位,若是帝君,就要有劳莹莹仙尊见了我之后幻化出身体,拱手见礼了。” “哎!” “啧!” “你这小娃儿咋不经逗呢?” 东王公眼带威胁,怎么又叫他莹莹仙尊! 一会儿让人听到了他以后脑袋都不显露人前了。 碧桃伸手作势堵自己的嘴,示意不需要东王公禁言,她不叫了。 正待碧桃想要问一句朱明的事,突然一个顶着满头火红长发的男人现身云层。 他虎背熊腰,魁梧奇伟,尤其是他的发色,一出现,像一捧烧到人瞳仁的火苗。令人挪不开视线。 他龙行虎步,走过碧桃身侧,开口亦是声若洪钟蓄意带上了一些灵压,压得碧桃有些胸口窒闷:“好狂的口气,还未立心辨法,就觉得自己能做帝君了?” 这人倒也不难认,碧桃对天界的仙位都很熟悉。 拥有一头火红长发的不多,再一联想辨法要六部头脑齐聚,便知道这位是谁。 碧桃转身拱手见礼,虽然感知到了面前之人莫名的恶意,但她面不改色,浅浅勾唇道:“小仙碧桃,见过井海王。” 已经越过她的井海王瞳仁一缩,蓦然回头,看着碧桃道:“你认识我?!” 碧桃奉承道:“掌管人间山水部,承袭上古水神共工之血脉之仙位,这九天万界,只有井海王一人。” 碧桃说着,还看了一眼他满头奓毛兽类一般肆意披散的长发。 井海王沉吟片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碧桃在竞赛星界,而他一直都坐镇山水部,就算她和那个明光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可能知道他。 井海王勾唇冷笑了一声,显然不吃碧桃阿谀奉承的这一套。 大步走向天官和水官的方向,招呼老朋友一般,一巴掌打在了水官的肩膀上。 岂料水官身形一闪,躲过了,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太和善。 井海王一个人的声音简直能够响彻九霄:“许久不见了,水娃儿,你小时候就爱跟我下河,你忘了?” 水官的表情难以言喻。露出了一点点僵硬的笑意。 天官则是一连退了好几步,显然井海王没有给她留下过什么好的印象。 “不用理他。” 东王公对碧桃传音入密说,“倚老卖老,管几条龙几座山就把自己当成万界土皇帝了,他最烦人。” “你别看他是传承水神共公的血脉,共工的神力他一点都没传承到,唯一传承到的就是这一头红毛,变成龙之后还没有你那小锦鲤姐妹的烛九阴龙相好看呢。” 碧桃当然不在意那素未谋面的井海王为什么会对她有恶意。 对她有恶意的人多了,他排队也得排到九天之外去。 但是……碧桃觉得他的那一句“你认识我?”不像是单纯地疑问她知道他为“井海王”这么简单。 他的震惊里面似乎还带点恐惧。 他在怕什么呢? 碧桃想到她在下界竞赛场的时候,猜到的那些欲要“翻天”的仙位,有没有这水神共工的后裔一位? 碧桃沉思之间,又有几位仙长,陆续出现在云层之上。 斗部三台星君之一——中台六淳司空星君。 斗部北斗七星君——第四玄冥文曲星君。 这两人看都没看碧桃一眼,在云层之上寻了合适的位置,直接坐下来盘息等待辨法开始。 斗部四方神——北方玄武执明神君传承人玄甲显现云层。 碧桃一看到玄甲,一双桃花眼就弯了起来。抿着唇,要很克制,才能不朝着她扑过去。 玄甲虽然说话很慢,但是动作一点都不慢,快速对着碧桃眨了一下眼睛。 紧接着云层陡然鬼气凌霄,黑云荡荡——冥部的酆都大帝,大矩到了。 大矩对着碧桃歪了一下头,示意碧桃看云层之下。 碧桃一看,两个爹爹都被酆都大帝带上了天界,正在监赛台上,遥遥地望着她呢! 这样真的能行吗,虽然碧桃很开心,但是第三场竞赛还没结束呢,两个爹爹都是随赛的仙长啊。 这不算玩忽职守吗,碧桃注视着两个爹爹。 待兵部的六丁六甲神——阴神玉女丁未神将传承人,和阳神玉男甲午神将传承人现身云层,碧桃才收回视线。 然后她眉梢跳了跳。 冤家路窄呀。 代替兵部跟碧桃辨法的阳神玉男甲午神将传承人,正是之前走在路上说碧桃坏话,让太极给揍了的那个! 碧桃第二场竞赛归天后,忙着跟明光爱来爱去的,根本就没有去给他道歉,也没有让太极去。 碧桃避开那阳神玉男颇为不善的视线,垂着头装着自己“已经老实”。 再然后上云层的便是同行而来的监部和医部的两位仙长。 监部的九天生神——九天监生大帝。 碧桃不算熟悉,但他是翠微的上官,因此碧桃客气地见礼。 医部来的也是个熟人,前几个月还和明光等人一起,在钧天度朔山的无极海里面裸泳的人之一——医部的灵泽真仙。 灵泽本是神仙位,上一次碧桃见他他还是神仙。 他没有下界去竞赛,但是他向来喜欢把自己分成好几个然后下界去济世救人。 估摸着升了仙位,是哪个分化之身得了大机缘。 而且灵泽也是玉干的上官,当时玉干能够进入医部,多亏了灵泽真仙给脸面。 碧桃上前,客气恭喜:“恭喜你晋升真仙。” 灵泽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碧桃。 他痴迷医术,这种场合,手中也攥着一卷手书,他样貌温润更似凡间的书生模样,开口声音也温柔平和:“你还记得我?” 碧桃如今都是玄仙了,当初冒犯她的冰轮都被贬谪下界,九天因她被判罚的仙位多如牛毛。 灵泽本就不思“天界”,游荡在凡尘的时间太久了,在他这里,他们都已经隔了好多世了。 碧桃:“……” “我只是参加个竞赛,不是重新投胎了。” 灵泽有些拘谨地笑了笑说:“也恭喜你……升任太仙。” 碧桃点头:“那就承灵泽真仙吉言。” 灵泽代表医部,在云层之上找位置盘膝坐下。 碧桃站在众人围坐的中间位置,环视众人,有人低声交谈,有人闭目打坐,也有人……诸如井海王和阳神玉男都目光不善的打量着她。 碧桃正对面主位的仙帝位置,还有仙帝左侧万界天道坤仪的位置都还空着。 万界天道坤仪此刻正在云层之下的天门之处,正在同几个法袍的服制为上清境的真君交涉。 碧桃看了一眼万界天道,索性先盘膝在云层之上坐下。 用识海接入了银汉罟。 她趁着这个时间,看看下界究竟怎么样了。 竞赛星界同天界的差异是“天上一天地上十年”。 也就是说,碧桃归天证位这么屁一会儿的工夫,下面已经过去两三天了。 明光那天就算有东君助力,展现出来的实力,也远远超出他因为竞赛下界被压制过后的实力。 他经脉被自己的金灵撕裂数处,不得不重新续接,而因为碧桃归天之后,明光直接就不省人事了,东君当时就只带走了能够为明光续接仙脉的太极。 碧桃一转念,已经把明光这几天经历所有的事情全都看完。 他大部分时间是昏着躺着的,偶尔惊醒,神色张皇,但是随着彻底清醒,整个人就会镇定下来。 他经脉的状况很不好,但是幸好太极的刀术已经臻入化境,妙手回春把他缝缝补补,凑成了一个全乎人。 用东君的同源仙灵温养着,恢复得倒也还算快。 而明光醒过来没多久,不出碧桃所料开始让东君去寻找她的手下。 东君放心不下明光,把自己的师尊上源神真硬给拉出来让他守着明光,自己一天出去三次,满星界的转。 找到了寄春君他们那群只剩几人的队伍。 也把结阵的几个人找回来了一大半儿,结阵的那些人被太极给重新救治过,本身强悍一些的,例如云川,冰轮和冰镜,已经基本恢复竞赛被压制过后的灵气。 护法天师寒商比较严重,因为他先前就频频在对战之中重伤,再献祭了仙脉,一直昏死还没有醒过来。 结阵的那么多人,东君没能全部找回来,碧桃追溯银汉罟,发现那几个人中,唯独少了实力最差,入五行化劫阵最早,受到了一部分孽果反噬的占魁。 碧桃立即撤出明光的银汉罟,开始追溯占魁。 碧桃发现占魁在那天她飞升之后,本来是和大家一起撤离的,可中途的时候,他们遭遇了很多次袭击。 那个时候明光还没有醒过来,没有让东君来找他们,因此队伍频频被打散,一次又一次的遭遇抢掠。 占魁和广寒两人本来修为就稀松二五眼,实力更是和凡人不遑多让的废物,在一次队伍遭遇谪仙袭击的时候,被冲散了。 比较幸运的是他们两个人整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倒是没落单。 比较不幸的,是占魁看上去的状态极其不好。 非常非常的不好。 碧桃见到的占魁,永远是光鲜亮丽花枝招展,永远神色松弛,永远胜券在握。 就算躲避天雷变成鱼头人,也没见她自卑,没少围着个破布在九天乱晃。 一旦狂起来比碧桃这个著名的九天狂徒还要狂。 可是如今她瘦骨嶙峋,印堂发黑,双唇干裂,俨然是一副将死之象。 而且她还拖拽着一个已经和她一样奄奄一息的广寒。 占魁肩上背着一捆藤条,藤条后面拽着一堆粗编滥造的树枝网,网中是腹部鲜血已经干涸,看上去“死去多时”的广寒。 占魁边走,边小声在抱怨:“你好歹也醒一醒拉我一段路啊?” “我都拉你一天一夜了,你是不是跟我装死呢……” 占魁在得了玄门老祖的嗓音之后,声音那么好听,要不是她实力实在太弱了,说话甚至有迷惑人心的效果。 但此刻,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如老鸦。 她和广寒“说着”话,却又没有回头,仿佛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她和广寒两天之前与队伍走散之后,倒也算聪明,跑到了谪仙境荒无人烟的地方藏着。 占魁知道明光醒了肯定会设法找他们。 很多时候,明光才是最可靠的那一个。 现如今这种碧桃已经不在此界的情况,对于所有下界的仙位来说,明光简直是亲爹爹一样的存在。 谁料藏也藏不住,那群谪仙行驶灵舟在天上,也不知道有一个什么法器能够探寻到灵气,发现了两个人。 他们下来倒是没挖占魁的肚子找仙珠,占魁如今的形容,同第二场竞赛的时候,鸠形鹄面的流星不相上下。 她浑身灵气全无,浊气有余,一看就不像是能活久的人,更别说是什么谪仙。 但是广寒有灵气波动,所以那些人又把他给抓住挖开了肚子。 无论占魁在旁边怎么解释也没用,他们在广寒的肚子里找得他内脏几乎被翻乱。 好在是这群人是没有参与过飞升大典的零散谪仙,还不知道太多关于飞升的信息,不知道九霄宫宫主说的,凑够了仙珠无须顾忌因果也能飞升。 因此还在惧怕因果反噬,好歹没有杀两个人。 广寒本来就为了保护占魁一路上受了很严重的伤,如今又被掏了一次肚子。彻底动不了了。 等到他们走后,占魁好歹为广寒包扎上。 编了个大网,沿着无边无际的谪仙境大阵,朝着人间有人烟的地方艰难跋涉。 广寒始终无声无息地躺着,他看上去已经“死”了,实则没死,在一种休眠状态下,缓慢地,自我疗愈。 他能够听见占魁说的话,他也能感知到占魁在拼命拉着他走。 他们两个人之间看上去广寒比较严重,但其实快撑不住的那个人是占魁。 她仙灵彻底献祭,在阵法之中承接的因果和浊气,这些天没有得到清除,腐蚀了她的神魂,她已经油尽灯枯。 “前面……前面有村庄了!” 占魁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仿佛寒鸦过境。 她把广寒拉到了一处溪水边上,用自己衣裙下摆,比较干净的地方吸了水,然后挤给广寒喝。 她用手指探了一下广寒还有气儿,似乎看到了希望,强撑一路的那一口气,就泄掉了。 她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撑在地上。 她看着广寒,双眼却无法将他看清,想抬起手去狠狠揉一下眼睛,却跌到了溪水之中。 第178章 立心成了! 落入水中占魁并没有害怕。 她本就是锦鲤凝灵, 虽然后来跨越了龙门之后,变为了钟山之神的烛九阴的传承人, 她好歹是条龙。 江河湖海亦能自由来去,更何况是区区一条小溪。 若占魁还有灵气,她就算人身在水中闭气也是寻常。 可她忘了自己现在献祭了仙灵,只是一个凡人,还是一个将死的凡人。 没用上几息,占魁就忍不住在水中呼吸,而后呛进了溪水。 占魁开始本能挣扎, 只是她若有力量,也就不会倒栽进溪水里。 因此她所谓的挣扎,只是双手试图在地上撑了撑, 抓了几把泥沙, 便渐渐地不动了。 碧桃透过银汉罟,隔着天地看到占魁的视角, 本能地屏息。 恨不能隔空传递给占魁一些力量, 让她赶紧从水中爬起来。 但是随着占魁的动作越来越细微, 在水中卸掉了最后一口气,她的乱发水草一样上浮, 包裹住了占魁嶙峋的下巴凹陷的眉眼。 她睁着眼,却仿佛是水面漂浮的落尸鬼。 碧桃控制不住地开口:“占魁!” “碧桃!” 有人在喊碧桃, 这声音带上了灵压, 顷刻将碧桃震出识海。 碧桃一抬头, 正对上了正对面,青冥帝君的注视,还有他身侧随着他已经盘膝坐下的万界天道坤仪。 刚才的那一声就是坤仪叫的。 他们什么时候上了云层,碧桃竟然完全不知道。 而随着仙帝青冥和万界天道出现, 辩法要正式开始了。 青冥盘膝坐在云层,姿态同坐镇星晷的模样一般,不怒自威,望之俨然。 青冥率先开口:“碧桃玄仙,你欲证太仙之位,立心为何?” 这声音仿佛裹着雷霆万钧的天威,迎面伴随着涌荡的云层,犹如龙吟虎啸,振聋发聩。 随着仙帝青冥的问话出口,云层之上无形的“证心”阵法开启,将这云层之上的仙位,尽数笼罩其中。 碧桃只顾着看占魁,没有充足的准备,难得猝不及防,在这凛然威严的质问与迎面而来的天威之下,没能坐好,向后一撑,却没能撑住,直接后仰着摔在了云层之中。 碧桃淹没在云层之下,仿佛切身地感知到了占魁是怎么摔入了溪水中。 只不过比起占魁的无力自救,碧桃有充足的力气爬起来。 她撑着手臂重新坐好,不去看那些本就对她有恶意的仙位眼神如何鄙薄,强行稳了稳心神。 想到明光曾经对她说的话,开口回答道:“立心为……苍生。” 碧桃话音一落,众人皆朝着她看去。 方才随着青冥的话,朝着碧桃卷荡而来那些环绕着她的云雾,立即在她的身前,将她回答这句话时,脑中的思想凝化成型。 ——那是溺在水中,生死不知的占魁。 碧桃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这一幕,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抓住,瞳仁震颤,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来个人救救占魁吧。 明光还不能下床,东君这个为什么还没有找到占魁! 碧桃是真的心急如焚,也是真的明白,她绝不该在这立心辩法的关键时刻,心神摇荡。 碧桃第三场竞赛拔了头筹,转放她视角的银汉罟已经切断了。 但是证太仙为天界许久未曾有过的“盛事”,九天之上,自然是所有能到场的诸仙,都在观看云层之上的碧桃辩法。 九天的留影大阵,正将这一幕转放在银汉罟上,供诸仙参悟。 诸仙见此状况,都在银汉罟上替碧桃着急。 正对着云层的重霄六御台上,好容易抽出时间跑过来的朱明,更是为碧桃捏了一把汗。 太匆忙了。 这辩法来得太匆忙了。 朱明以为万界天道至少会给碧桃一些准备的时间,未曾想是一从下界归天,就立刻开始了。 不过朱明的人先前在天门处,听到了上清境派来的真君要将青冥帝君带去上清境问责星汉轮转阴阳晷的事。 碧桃归天,万界天道用青冥帝君必须带领仙长们与刚刚归天,欲证太仙位的碧桃辩法,看顾她晋升为借口,要上清境的真君们等待。 这个时机太巧妙了,朱明想到碧桃飞升之前,在第三场竞赛场和明光的对话,莫名嗅到了一股九天之上,山雨欲来的味道。 只不过到底有没有人告诉过碧桃,升任太仙者,辩法成则仙位升,自此可掌控天地法则,位列仙长。 但辩法若败,则仙阶降,降到什么位置,且看那人为仙之心,还能存住几分。 朱明向东王东了解过,升任太仙仙位的辩法,是仙位的一道大劫,这道劫等于凡人成仙的脱凡劫,若是这道劫过不去,自此心毁身亡之人比比皆是。 若不然为何九天玄仙数量不算少,却数千年来都没有太仙证位成功呢? 而碧桃竟然在这个真正“生死关头”的重要时刻,不想她立心之根本,却去想她养的那条废物鲤鱼! 真的是! 朱明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袍子,恨不得现在亲身下界,把那要淹死在水里的锦鲤仙给扯出来,免得她扰乱碧桃立心辩法! 果然,很快云层之上的仙长们,在看了碧桃的心念幻象之后,俱是神情严肃。 斗部中台六淳司空星君和斗部冥文曲星君两位仙长本就是胶柱鼓瑟,迂腐刻板之辈,见状虽然没有说什么,眉头却都死死拧了起来。 而坐在碧桃右侧方的红发井海王,最先按捺不住,开口讽刺:“就你?立心苍生?” “我算是见识到了何为道貌岸然,心口不一。” “这女仙我若没有看错,乃是之前你在竞赛场时,为你飞升填阵的友人。你口言自己立心为苍生,可你满腹满心尽是私欲。” “为仙者,当心怀大爱,丹心碧血。” 井海王声若洪钟,传遍云层:“依我看,你也不必证什么太仙位,合该羞愧自请降仙阶,好同你这连个水坑都爬不出来的小姐妹,潜入水中相依相伴,莫要跑出来丢人现眼。” 众仙围拢的证心之阵中,碧桃身前依旧显现着占魁乱□□浮,行将就木的画面。 不过除了井海王之外,倒是没有任何人开口出言讽刺。 就连之前碧桃明显能感觉到对她存有恶意的阳神玉男,也只是抿着唇,一脸的凝重。 而随着井海王的诘问之声落下。 碧桃被他的言辞激得立刻清醒,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我立心为苍生,想着我这友人正在遭遇的苦痛。就叫作满腹私欲吗?” “不若井海王赐教一番,何为苍生?” 井海王柳眉一竖,倒也没跳入碧桃显而易见的语言陷阱。 瞪着碧桃道:“是你立心苍生,该证何为苍生的难道不是你吗!” 碧桃看了井海王一眼,又环视众人,最后看向了青冥帝君。 开口说:“我已经给出答案了。” 诸位仙长都没有说话。 只有井海王又忍不住出声:“你的答案就是这个?” “身为仙位,你如此私欲盈心,又如何能顾及苍生苦厄?你还敢立心苍生?!” 井海王的质问,激起了众人所在阵中的云层再度激涌。 碧桃这一次甚至未曾开口解释,她身前的画面,登时一变。 这一次不是占魁,而是那些死在飞升的高台上下,尸横遍野的谪仙们。 井海王依旧眉头深皱。 碧桃盯着他的表情,身前画面一散,再度凝聚,是九霄宫的宫主徐立。 ——是那些被碧桃带人杀死的,窃夺苍生生机的九霄宫长老们。 井海王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碧桃又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那种熟悉的震惊和畏惧之色。 他先前果然不是震惊碧桃“知道他”,是怕第三场竞赛星界发生的一切,再度展现在诸仙的面前。 碧桃几乎已经根据井海王的反应断定,他一定就是筹谋倾覆九天的背后之人之一。 碧桃面前由云雾凝聚的画面变化越来越快。 崇阿恢复了灵气之后,仰天嗥叫,捶胸顿足的激动。 寄春君在各种险境之下,撑开坚冰盾,频频守护队友的镇定自若。 护法天师寒商血泪未尽地在牢房之中睁开眼。 明光在灵舟上对碧桃说,九霄宫的长老在窃夺凡人的生机。 东君撑开金乌羽翅,释放裹挟着金灵罡刃的灵火,为众人开路…… 很快画面从境遇惨烈的谪仙,变为了第三场竞赛星界的凡人。 城门守卫的小兵骄傲地说“我为我父母续命好几年了”。 杀死长老之时,那些助纣为虐,利欲熏心寸步不让的凡人。 以及最后凡人获救之后,朝拜感激碧桃等人的五体投地。 再向后,画面便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从第三场竞赛反推向第二场,第一场,画面杂乱无序,甚至有路边瘦骨嶙峋的野狗,黑夜之中振翅群起的老鸦。 直至画面定格在——一块清浊气共体的“秽物”,在大桃木之上凝灵,“啪嗒”落到了桃树下盘膝打坐,听到声音骤然抬头的小小的明光惊讶的脸上。 碧桃回忆之中的明光幼年很清晰,但是她也未曾在如此视角,重温过明光小时候的样子。 碧桃颇为留恋地看了两眼,最后,碧桃看向青冥帝君。 碧桃身前的云雾,便又凝化成了此时此刻正襟危坐的青冥帝君的样子。 碧桃这时候才终于开口,说道:“敢问仙长们,立心苍生,难道就要彻底舍弃所有的人欲,不能再关切友人吗?” “如果仙人要斩断六亲,灭绝人欲,心中只怀陌生的‘苍生’,才能称为仙,才能超凡入圣,这九天恐怕没有人有资格为仙。” 毕竟古仙一族本身就是一个承袭上古众神之力的族群,他们相互之间大多是有亲缘的。 碧桃这么一解读,登时把井海王之前讽刺她私欲的话,变为了井海王身为古仙一族,却攻击古仙一族相互亲近,眷恋亲缘的尖刀。 一下子,就将眼前胶着的局面给豁开了。 井海王有心想骂碧桃一句“强词夺理”。 碧桃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视青冥帝君道:“我立心为苍生。我目所及之生灵,皆为苍生。” 说着,碧桃眼前的画面,甚至挑衅一般,重新变为了占魁。 井海王也不完全是个蠢货,见辩不过,就闭嘴了。 他此次代表天界山水部来与碧桃辩法,是在天尊那里立下了“军令状”来的。 他承诺一定让碧桃无法升仙。 他不急着和碧桃辩解何为苍生,反正立心只是最简单的第一步。送个至仙上来也能立得住。 井海王只等接下来各部的“证心幻境”,那才是关关难过关关过,轮到他时,他定要碧桃在他的证心境之中心碎神裂,仙阶跌落! 众位仙长没人再说话,青冥便一抬手,掀开了阻隔灵气的“证心”之阵。 顷刻间精纯的木灵成风自四面八方汇聚,朝着阵中蜂拥而来——争先恐后地涌入了碧桃的身体。 这代表了天道意识,认可了碧桃所立之心。 证太仙的第一步是成了! 重销六御台上,观看这一幕的诸仙欢呼成片,三场竞赛下来,已经有很多人成为碧桃的信徒和拱卫者,甚至有人激动得跳起来。 朱明死死揪着自己华美法袍的手,缓缓地松开。 指节微微青白扭曲,他赶紧用另一只手盖住。 紧张用力过度他竟然手指抽筋了! 不过他虽然表面上故作淡然,也在心中为碧桃欢呼“漂亮!” 好一个“目所及之生灵,皆为苍生”。 谁说仙位不算苍生,哈哈哈,她的思想之中路边的瘦狗和诸位仙长都是平起平坐呢! 云层之上,碧桃整个人被狂涌的灵风包裹,周身的云雾也被这疯狂的木灵激荡成了旋风,将她环绕其中久久不散。 之前碧桃听明光说过,证太仙之位没有雷劫,立心辩法也要一轮一轮过,一直不太懂为什么。 此时此刻被木灵肆意填满经脉与身体,她才明白,要是证太仙之位没有仙长看顾,任凭五雷阵调动灵气哺育,仙位会被活活溺死! 被自己灵属的灵风溺死。 证太仙的步骤,看似是严苛的反复诘问与确认仙位持心端正,实则更是仙长们为小辈晋升仙阶的层层护法。 如果仙位承接不住这浩瀚若海的同属仙灵,亦或者无法在这仙灵的冲击之下坚守仙心,仙长们便可以及时动手截断晋升。 天道慈悲,这重重的关卡,恐怕是为免出现仙位不堪承接升太仙时天地的哺育,被活活撑裂撕碎的惨剧。 碧桃感觉到自己被不断涌入体内的灵气撑得无限大,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有一座山那么庞大,有无极海那样深广。 她的意识,喜怒,在第三场竞赛之中因为五阴炽盛,被激发到极致的爱恨嗔痴,像是一滴墨滴入了无垠的大海。 眨眼之间,了无踪迹。 碧桃淹没在了灵风之中,像她曾经放任自己的意识散入天地那样,游走到了未知之处。 她忘了呼吸,忘了明光,忘了她的友人和在意的一切,甚至忘了她自己是谁。 只看到生机相连的万界,浩渺如烟尘沙砾,看到她口中所言的苍生,朝生暮死,轮回往复。 这种感觉,像溺了水,她无法在这样的冲击之中凝聚思维,直至失去了意识。 占魁在水中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潮湿阴冷的小溪边上,广寒双手撑着地面,正欲再度低下头,口对口为她“送入气息”。 随着占魁睁开眼睛,广寒也再撑不住,跌倒在了占魁的身边。 占魁侧过头,奄奄一息地看着广寒,广寒慢慢地凑过来,双唇碰到了占魁冰凉的双唇。 占魁说:“你醒了就好,我已经撑不住了……” “别胡说。”广寒的声音听上去比占魁还要虚弱,伸手缓慢地,环住了占魁的腰身。 他额头抵在占魁的侧颈,万分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占魁说:“我们不应该下界来的……” “我们就应该在九天观赛……反正一切有碧桃,有明光,他们总不会不管我们……我们只要不犯错,就能千年万年的,尸位素餐下去。” 占魁断断续续地说:“何必……” 何必看着碧桃第一场竞赛整治邪教,受万众信仰而羡慕? 何必第二次竞赛又看碧桃化身轮回之桥,以身渡苍生轮回而效仿? “你也是……” 占魁朝着广寒侧过头,额头抵在他额头上,说:“何必要争那一口气……明光不喜欢你,也不会杀你。” “你的侍者不接受你,也不会真的断了你所有的供养。” 占魁嗬嗬地笑了两声,喃喃:“我们两个……就靠着旁人吃白饭不好吗?” 广寒没说话。 他和占魁都太弱了,弱得可怜。 可是他们……他们又不甘心真的仰仗着他人的鼻息而活。 他们都在外表浪荡和狂妄的伪装之下,吊着那么一口不甘服输和平庸的气,才会参加竞赛,才会明知第三场凶险非常还是选择下界。 他们或许一开始是为彼此的色相所吸引,但是纠缠在一起这么久,早已触摸到了彼此最真实的灵魂和想法。 广寒想要成为真正的南斗星君。肩负起星宿神的职责。 占魁也有一个化身神龙,游荡人间山水,泽被万界苍生的美梦。 只不过有志气是一回事,有能力是另一回事。 天资这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瘟毒,触发的时候,方知致命。 他们两个就像是被闭塞了智慧窍的冰轮,就算是呕心沥血,也是寸步难进。 占魁又说:“南斗星君和烛九阴……要是知道我们两个这么废物……会不会被气得活过来?” 广寒:“那就让他们活吧……” 他们两个侧身抱在一起,额头相抵,像极了一对被搁浅之后,烈阳下等死的鱼干儿。 实则他们躺着的这一处,阳光根本就照耀不到,好冷。 占魁冷得打颤,却对广寒说:“你走吧……” “别在这里继续耗费你的力气,沿着大阵,走到村庄里面去……” “明光一定会派人来救你……” 广寒却不动,只是把搂着占魁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占魁生息渐弱。 她最后喃喃了一句:“不该下来的……原来化龙后……锦鲤的气运……就真的用光了啊……” 广寒方才把已经失去意识的占魁从水里面捞出来,忙活了半晌,她才睁开眼睛。 可是他好容易救回来的占魁,此刻在他的怀中,又慢慢地闭上眼睛。 广寒知道,就算明光派人来也来不及了。 占魁的身魂被浊气腐蚀,她快死了。 而她如果死在此界,她是没有归天的可能的。 烛九阴强大无匹,却是用仅有一次的生命换取的,占魁是无法死而复生的。 广寒回顾自己来时之路,他这短暂一生,没有交下任何一个朋友,追随了一个厌恶他的君主。 有一批视他为累赘的侍者……唯一同他贴近走到他心头的,就只有怀中的这么一个人。 只有她在意他,愿对他舍命相护。 一次又一次。 从不嫌弃他能力低弱,是个九天上下人人尽知的无用摆设。 无论是一条鱼的时候,还是一条龙的时候。 广寒感受着怀中的人生息渐弱,喷洒在他脸上的气息渐绝。 心痛得比第二场竞赛的时候,人在忘川之中被万鬼啃食还要痛苦。 他德不配位,苍生也不需要他这样的废物。 要是占魁没了,他还有什么呢? 他还活着干什么呢? 广寒有些绝望地张开嘴,贴着占魁的额头,轻轻唤了占魁一声:“占魁……” “占魁!” “占魁……” 广寒隐忍哽咽地低喊,致使他本就不曾愈合的腹部再度涌出腥热的血流。 他抱着占魁逐渐冰冷僵硬的身躯,因为腰腹的剧痛,陡然想到了一件事! 对。 还有办法。 还有办法! 他没有仙珠,却能催动灵气,广寒本来也想不通的。 但是在碧桃飞升的时候,他看那九霄宫宫主徐星神,不曾调用灵气,就能将东君溜得满场追。 他似乎还隔空控制了那些谪仙,让他们能力突然暴涨,群起攻向碧桃的阵法。 广寒猜想,或许是因为他乃是星宿神,催动的灵气,不是灵气,而是一种专属星宿神的法则。 继而想到自己能调用灵气,也不是依靠仙珠,恐怕也是星宿神的法则。 但此界不是他的南斗六星辖地,他也不够资格称为星君,因此他在此界,格外的“孱弱”。 他可以尝试把南斗六星的法则给占魁! 说不定可以救她。 不,是一定可以救她! 一定! 广寒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的稻草。 他勾住占魁的后脑,将她绵软的颈项拢在掌心,再度凑近她的唇边,感受她顽强尚存的一息。 而后破涕为笑。 开口回答占魁方才的话:“不会的。” 他说:“占魁,不会的。” “锦鲤的气运怎么会用光呢?” 占魁化身的烛九阴,为南斗星君的坐骑,她的气运来自南斗六星。 南斗六星的传承之中肯定会残存一些气运的。 广寒给她续上就好了! 续上了,她就还是那个行走在路上,绊脚石都要自己滚开让路的锦鲤仙! 广寒贴着占魁的额头,回想着小时候,长辈将南斗星君的传承给他的记忆。 这么多年来,广寒无数次催动过传承,却总是无法企及真正作为星宿神的门槛。 但是这一次,他是催动着传承,从他的身体之中,慢慢地拔出。 这种疼痛不亚于撕裂神魂。 广寒不是个什么意志坚定的人,人人都笑他浪荡风流沐猴而冠,偏偏他又最不争气。 因此他没什么意外地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之下“嘶吼”出声。 在地上挣扎着,扭动着,狼狈不堪,头痛欲裂乃至七窍流血。 但是他没有停下来。 他害怕伤到占魁,放开了她滚远了一些。 将手悬于自己的头顶灵台,疯狂催动灵气,将扎根识海的南斗星君传承连根拔起。 他掌心开始凝聚了一点微光。 这种微光,渐渐地凝化成了南斗六星的星晷模样。 如果广寒现在能够看清的话,他一定就会发现这识海之中的传承,同他第二场竞赛的时候归天得到的法器一模一样。 ——是南斗六星的星轨。 但是他已经看不清了。 “啊——啊——” 广寒在泥沙里面翻滚,在无人的山林之中嗥叫。 他本生了一副秾丽华美之貌,此刻亦像一株泥地里面开到了荼蘼的牡丹。 只是随着南斗星君的传承星轨在他的掌心凝聚,广寒腰腹,七窍,包括周身的毫毛,连同发丝都在流血不止。 血液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每一寸肌肤涌出。 紧接着,他的瞳仁,肌肤,乃至所有的毛发都开始褪色。 从正常的色彩,变为苍白,青白,直至最后的惨白。 血液与污泥裹住他,等到他掌心的那星晷凝实,广寒已经彻底成了一个泥球,血葫芦。 但是他却喜形于色,惨白的双唇勾起,他的传承被他完整地取出来了! 他顾不得自己的五感正在消退,生机正在飞速地流逝。 他分辨不清楚方向,一只手托着星晷,一只手在地上摸索,攀爬。 他找不到占魁。 他的五感眨眼之间就已经消退得他已然完全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 他刚才因为疼痛滚的太远了,他找不到占魁! 幸好因为他先前实在叫的太凄惨,把鬼门关的占魁活活给叫的回了一次头。 她艰难睁开眼睛,就看到泥球儿一样的广寒,托着一个光球一样的东西,在她不远处来回的转圈。 占魁艰难地在地面上拖动手腕,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口。 很轻微的一下。 广寒动作陡然一顿。 庆幸自己的感知还没有完全的消退,疯了一样朝着占魁的方向爬。 摸到占魁之后,顺着她的胳膊一路摸到了她的脑袋。 什么都来不及解释,便将南斗六星的“传承”,拍入了占魁的灵台。 “嗡——”的一声。 那像是大地的震颤,仿若山川被囚禁良久的拼死挣扎。 又如同离家出走了多年的游子,终于得见家乡的悲鸣。 广寒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飞了出去。 这力量之庞大,在荡开的瞬间,山林便已经以占魁为中心,被夷为平地。 飞走轰然四散,残存的草木盛夏时节开始结起了白霜,却眨眼白霜尽去,又被烤成了焦灰。 占魁只觉得她的识海之中,骤然亮起了明灯——一盏、两盏、三盏……六盏。 所有的晦祟之气,孽果腐蚀的神魂裂隙,都被这“明灯”的光照之处瞬息驱散弥合。 待到所有的明灯亮起,天际骤然阴云密布,紫电自四面八方涌现在占魁的上空,在云层之中化为数条通天彻地的长龙,一起朝着占魁所在的山林咆哮。 雷电如瀑自九天悍然而下,笼盖住了占魁的周身。 占魁在这雷电瀑布之中陡然睁大眼睛,双眸激射出宛如极光的炫色,身体和神魂被紫电撕裂之前,她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广寒……” 第179章 占魁飞升 占魁在雷电瀑布之中被撕裂身魂, 又眨眼间在雷电瀑布之中重新构建躯壳。 电光化为双眼,五雷凝化为实质, 在半空之中寸寸嵌合,拼凑成万坚难摧的鳞甲,血肉化为雾水,赋予鳞甲猩红凶戾的色泽。 东君遍寻此界就是为了找占魁和广寒,正巧找到了附近,看到如此猛烈的天雷瀑布,感知到这周遭暴虐的力量波动, 赶到这里时,正看到烛九阴巨龙头颅自雷劫之中凝化,猩红的尖角冲天, 张开巨口, 仰天咆哮—— “嗥——” 这一声,就连东君的神魂都为之一颤。 烛九阴为上古钟山之神, 睁眼为昼, 闭眼为夜, 具有呼风唤雨之能,又口衔火精, 吐气为夏,吸气为冬。 霎时间, 天地变色, 日月无光。 雷暴将周遭的山野化为焦土, 而雷暴之中的烛九阴龙头,却迎着疾风骤雨一般的雷劫,悍然冲天而去—— 龙头已然冲入稠密的阴云,烛九阴蔓延千里的身躯却尚在雷光之中腾跃。 东君绽开双翅, 催动金灵为罩,将这烛九阴渡劫飞升肆虐无边的力量,笼罩在这一小片天地。以免波及不远处的凡人村庄。 而随着烛九阴身彻底没入云端,暴雨狂风如期而至。 东君收敛羽翅,灵气消耗不轻,没有撑开灵气遮挡暴雨,原地被浇成了个“落汤鸡”。 刚才飞升的是——他始终找不到的占魁! 可是此间所有的谪仙受因果所累,若无三十六颗仙珠做底启阵,再由五灵属之人献祭仙灵飞升,根本没有其他的飞升渠道。 这占魁先前为碧桃献祭了仙灵,她自己甚至连个谪仙都不算,只能算个凡人,她是如何飞升的?! 暴雨如注,狂暴的雷劫肆虐过后的山野,溪水改道,形成了规模颇为汹涌的小河。 东君迎着暴雨抹了一把脸,心说今天回去不用看弟弟的冷脸了吧……他也算是找到占魁了,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飞升的。 不过占魁飞升了……整天跟她黏在一起的广寒呢? 东君顶着暴雨放出神识,在这一片焦土的旷野之中搜寻。 他心中隐约有不太好的预感,占魁骤然飞升本就诡异,飞升之势又如此声势浩大,这片山林之中飞走尽绝,那广寒恐怕…… 水中有个濒死的活物! 东君身形一掠,而后在汹涌的河流之中,以金灵化为大网,捞起了一个——裸男? 东君登时嫌弃得把人丢在岸边上连退了好几步,看着那惨白的宛如尸身一样的躯体,再看那眉眼长发皆为银白,湿漉裹缠周身的“怪物”。 震惊地喃喃道:“此界难不成有鲛人?” 这人的形容模样,像极了上清境的那些鲛人化人之后的模样。 鲛人多为红色,也有黑色和青色,但很稀少的,东君也见过银白色。 那玩意化人之后,也根本不像一个人,过于秾丽的眉眼配上全身上下毛发色彩异于常人的形容,妖异得一眼就能看出异样,那些蠢物甚至都不知道遮掩一下。 此界不是凡星界吗?哪里来的鲛人…… 东君皱着眉,凑进了一些仔细端详,他就是上清境的真君,此界要是真的有妖物,他正好顺手就收了。 “这是个什么……妖物?”明光问。 “这不就是你让我找的那个广寒吗?”东君回答。 东君在天雷开辟的小河边上蹲下,把他认为的“鲛人”,扒拉来扒拉去,好容易辨认出了广寒的眉眼,就脱了外袍把昏死无觉的他一裹,背个大包袱一样给带回来了。 明光不喜欢广寒的一副浪荡作派,甚至连他过于华丽的长相也不喜欢,平时就不怎么正眼看他,如今广寒变成这副样子,他……没能马上认出来。 明光身体好了不少,至少外表看上去已经没任何问题了,此刻拧着眉,嫌弃的离那东君外袍之中延伸出来的“惨白之物”近了一点,仔细端详了片刻,难得也显现出了震惊的神情。 真是广寒。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明光抬头看向东君,东君现在一对上明光的眼睛心肝都颤。 这段日子他总算看清了自己弟弟的真面目。 碧桃一归天,明光彻底原形毕露,整日阴着个脸,不苟言笑,一开始东君还以为他是疼的。 后来才发现,他就那个死样子。 东君还专门问过队伍里已经恢复的云川还有冰轮冰镜,这几个人据说之前是明光的侍者和他一起长大,他们口径一致,说明光这样子才是正常的…… 而但凡东君出去一趟,没带回来明光要东君找的人,明光也不会吵闹,只会沉沉地盯着东君,一脸的失望。 明光稍微好一点能够盘膝坐在那里打坐之后,东君每天从门口进来都恍惚间看到自己威严赫赫的父亲青冥。 导致东君现在甚至有点惧怕明光质问的眼神,明光一问,东君立刻推卸责任:“那我怎么知道?”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你让我找的那个占魁,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飞升了,我去的时候她正借雷暴塑烛九阴真身,波及了周遭大片的山林,要不是我及时用金灵截住,恐怕会波及到凡人的村庄呢。” 明光没再说什么,只道:“知道了。” 明光让人把广寒带下去收拾干净,也没让人给他穿衣服,用被一裹就扛到太极那里,而后亲自看着太极给他检查。 东君感觉到非常的憋屈,他不是个擅长揣测他人心思的人,但是这段日子,他整天琢磨自己的弟弟。 到现在也琢磨过一点味儿来……他弟弟和他生气呢。 具体因为什么生气,东君把脑袋想炸了只能想出一个碧桃。 他回顾自己和碧桃相处的过往,除了最开始他不知道碧桃是碧桃,对碧桃上过一次手……被明光给逮了个正着之外,东君后来绝对没有再对碧桃做任何越矩之事。 他实在是不知道明光到底在气什么。 东君绕着明光走了半圈儿,见明光专注盯着那个广寒,不理会他。 赌气一样说:“碧桃归天,我的随赛任务已经结束了,我要回上清境了。” 东君对着明光的后脑勺道:“今晚就走。” 明光总算是回过头看他。 东君和他一般高,两人一模一样的金瞳直视对方,明光看了他片刻开口:“上清境有召唤你回去吗?” 东君:“……有。”其实没有。 他也察觉到这个星界不对劲,意识到母亲让他下界,名为随赛保护碧桃,实则应当是让他作为对抗此界“异常”的一把刀。 明光已经看穿了东君在撒谎,却没戳破。 声音淡漠交代他:“回去切记短时间内不要接任何斩妖除魔的任务,就待在上清境,最好待在上源神真的宫殿之中,哪也不要去。” 明光的语气不怎么好,听上去颐指气使。 东君受不了明光对他这么冷硬。 明光之前拉着他的袖子叫哥哥,那么温柔可爱都是装的!是为了给碧桃谋取利益才装的! 现在明光的手边正缺人,可不光不挽留他,还要管他回去干什么。 真是……倒反天罡。 不知道他和明光谁才是哥哥! 东君气的是真想走了,但一想到这星界已经彻底乱了,谪仙们之前只是相互之间挖仙珠,挖天赋技能,再把人售卖。 现在都成了彼此图谋飞升的工具,见面就是你死我活。 虽然这些天他给明光找回来了一些人,但这些人,加上刚刚恢复的明光,再这个星界之中,也根本就无力自保。 他真走了,明光要怎么办呢? 明光说完就又转回头,把后脑勺对着东君。 东君气成了一个被掐着脖子的仙鹤,气息被掐断,梗着脖子张着嘴,却半晌说不出话,眼珠子都憋红了。 瞪着明光的后脑勺,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才气恼地说:“我身为上清境的真君,不去斩妖除魔,我要龟缩在寝殿之中?” “就算这个星界是有古怪的,有人操控你们的竞赛场,但不代表那些人能把爪子伸到上清境去。” 东君想到那天明光送碧桃飞升,隔空对此界“异常”的狂肆之言,直接拿过来就用:“谁敢动我?谁又动得了我。” “你少管我!” 东君说完,就转身要走。 明光回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皱眉看着他说:“你到底在闹什么?” “连徐立都能控制你,你还觉得你天下无敌了吗?” 东君像是迎面被人给抽了一巴掌,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脸贴脸的羞辱! 更何况羞辱他的人是他最在乎的弟弟。 是那个曾经所有人都说不如他的弟弟! 东君眼见着就要爆发,明光盯了他片刻,却骤然久违的叫了一声:“哥哥,留下来帮我吧。” “明日我等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除却哥哥之外,无人能为我打头阵。” 东君鼓噪到顶点的羞恼之火,就这么在明光的两句软话之中,一泻千里。 而明光放开了东君,哄他哄得也是一肚子邪火。 那群人连群仙监视的竞赛星界都敢动手,给东君造几个专属的妖魔星界做“坟墓”,自然也是顺手为之。 东君的性情过于冲动,随便激两句就要自证能力无敌,上源神真又对东君溺爱无度,全无约束。 明光放他回去,就是要他去送死。 母亲希望东君活,明光再怎么伤心难过,他也不能让东君太快冲动回上清境。 而且……这些天明光也不是看不出,东君明显就是被宠坏的小孩。 他本身有什么错呢,他堪称单纯。 他甚至不知道母亲为他精心筹谋,才要他来这里随赛,被送到诸仙的眼皮底下看着。 明光因为疼痛辗转反侧的时候,嫉妒他得到的一切,却在想起小桃枝时,平复了这无边无际的妒火。 东君有什么都无所谓,是师尊的无微不至,是父母的偏爱,是幼年无忧无虑的长大,还是此时无需承担任何责任的天地潇洒,明光都可以不计较。 但是小桃枝必须是他的。 东君冷着脸,微微扬着颈项看明光,片刻后,才“勉强”地说:“那好吧,我再留一段时日,反正我已经违反了随赛的规则一次了,再帮帮你也没什么。” 东君很快一脸严肃退出了门,他不关心那个什么广寒。 一出门,东君就勾起了嘴角。 整个人有点美滋滋的意味,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了。 明光需要他帮忙,又好声好气地叫了他哥哥,变回了“小可爱”弟弟。东君这么多天的奔忙还有遭受的冷待,就都抛到了脑后。 他自己才真的是一个只要吃到了“糖”,就乖乖听话的“小可爱”。 上源神真暗中窥伺一切,包括那明光的思想无数次,每一次都忍不住搓脸。 甚至控制不住在想,东君是让他给耽误了吗? 是他把东君的脑浆子都养没了吗? 想到明光对今后竞赛的诸多决断和计谋,上源神真看着被哄两句,就翘尾巴的东君,不明白为何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相互之间能差距如此之大呢? 而明光在室内,东君出去后,他深深松了一口气。 明光对东君的感觉现在非常复杂,想真正厌恶东君却做不到,毕竟东君是真的对他很好,把他当成血亲的弟弟,为他的安危焦急,为他的事情奔忙。 可是又在很多事情上,东君的存在就是明光痛苦和“求不得”的根源。 明光不再去想那些事,侧头问太极:“广寒怎么回事?” 太极:“他腹部的伤口我已经替他处理好了,内脏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通身的毛发褪色和皮肤褪色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有些像是我曾经在凡间行医的时候,一种凡人会得的病症。” “患病的凡人就会像这样皮肤与毛发乃至瞳孔都褪色。” “若是生在富贵人家能多活几年,平日比较畏光,发展严重的时候喝人血能够缓解。” “若是生在贫寒人家,恐怕就只能被卖去当作猎奇之物赚钱,或者当成妖孽被烧死。” “不过他体内的灵力波动不见了,他现在就是个凡人,经脉孱弱,而且你看他这个眼球。” 太极把广寒的眼睛扒开,指着他灰白色的眼球,笃定道:“他瞎了。” 太极指着自己的一侧灰白眼珠说:“和我这只眼睛曾经的状况是一样的。” “我在检查过程之中,他的某些反应也不对劲,”太极看着明光道,“我怀疑他不只是瞎了,连听觉也是没有的。” 明光望着广寒片刻,对太极道:“你先按照凡人受伤治,等他醒了,再跟他确认发生过什么。” “我储存在阵法之中的仙脉,还剩下两种灵属,他这种状况,可以转接仙脉试一下。” 明光:“不用了。” “嗯?”太极有些惊讶,明光让东君到处找这个广寒,就证明他至少是在乎这个人的。 太极已经听东君说了,碧桃仙姑在意的占魁飞升了,虽然太极不知道这个广寒怎么回事,但是他愿意全力去救治。 明光玄仙却选择不治? 明光道:“以后我们的人也无需再做什么仙脉转接。” 太极不解明光的意思。 明光没解释,推门出去,召来寒商,下令让他整队,明早就出发。 而后明光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坐在桌子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凡间境粗陋的茶水,喝了一口,喝到嘴里一根茶叶杆杆。 明光没吐,慢慢咀嚼着,借其中的苦涩味道沉思。 广寒灵气消散,占魁飞升。 广寒先前就是没有仙珠,却能催动灵气的,他本就是星宿神。 虽然广寒一直都没能承袭南斗星君的星宿神之力,但也好歹参加了两场竞赛,是个真仙位了。 他如今变成这样……是他用了什么方式,将星宿神之力给了占魁? “是的!广寒真仙就是把南斗星君的星宿神之力给了占魁,占魁才化身烛九阴的!” “啊啊啊啊啊啊,不是说广寒真仙是个浪子吗?他为什么这么痴情!星宿神失去了星界之力,不仅会退化成凡人,还会五弊三缺,五感消退,寿命不永啊!” “可是这星界不是要四十多个仙珠才能飞升吗?” “广寒真仙给占魁天仙的,那可是南斗星君的星晷!南斗六星只是统称,南斗星君值宿之地,是涵盖六个方位的所有星宿,少说也有几万星界!四十几颗仙珠算什么,南斗星君的法器星轨,还送不飞升一个烛九阴吗!” “啊啊啊啊啊啊——我之前就在追溯这两个人,还以为他们之间必须得死一个,现在两个人都活了真好啊!” “占魁天仙彻地化身烛九阴了,好壮观的龙身,好霸气的原形啊啊啊,不愧为钟山之神!谁还记得她之前躲避天雷时候的鱼头人模样?” “你们信不信,要不是此刻帝君镇在云层,占魁天仙这飞升的阵仗,能把整个九天搅合得风云变色,季节错乱!” …… 银汉罟之上,针对占魁和广寒的讨论热火朝天。 虽然九天的风云没有因为占魁的飞升而变色,但是碧桃却在看到庞大的龙身在她立心阵法的上方游曳而过,卷动云浪激荡之时,面色风云变幻! 占魁,飞升了…… 飞升了! 一眨眼她就飞升了? 这一次碧桃没有看银汉罟,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占魁为何会突然飞升。 她才刚刚立心成功,一睁眼,就看到占魁飞升后偌大的龙头,居高临下,对着她所在的阵法张口咆哮。 烛九阴口含火精,占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化身真正的烛龙之后,攻击力有多强。 她龙形一嘶吼,烈火熔岩喷发尤如山火一样,朝着他们倾覆而下。 阵法之中的仙长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好在帝君亲自结的阵法,不是烛九阴一口精火就能烧穿的。 小山一样庞大的龙头在他们头顶上大张巨口,仿佛要将这九天仙长们一口吞了,这场面也实在是一言难尽。 况且阵法能挡住火精,也挡不住龙息滚烫地透入阵中。 碧桃如遭火灼,呼吸发滞,眼球都像是被刀割一样灼热,却一错不错,仰头朝着占魁望去——她腾飞在云层之中的身躯逶迤无尽,龙身扭动之间,咔咔做响的真龙之甲,宛若千军万马刀兵齐震! 古书记载中书写,烛九阴身长可达千里,碧桃凝望着在雷劫之下,耀武扬威般恣肆游弋云层的占魁,眼中酸涩。 碧桃与有荣焉地勾起唇,看着占魁鲜红迤逦的鳞甲,仿佛在看着钧天无极海漫无边际的夕阳,壮丽炫目而气势磅礴! 好占魁。 好样的! 她化为了真正的烛龙,日后再也无人能欺辱她! 万界天道眼看着这烛九阴盘桓不去,看了已然落泪的碧桃一眼。猜测烛九阴是在向碧桃展示她的烛龙之身。 她只好在银汉罟上对手下下令:“让雷王们把烛九阴引到另一片云层渡劫。” 很快占魁被引走,临走还咆哮了一声,震天动地,直震得重销六御台上的诸仙神魂摇荡。 占魁飞升,朱明表情先是震惊,而后转为欣慰的轻笑。 好样的。 他也在心中夸赞了一声。 这锦鲤仙在竞赛场上,向来都要碧桃为她筹谋策划,跟在碧桃身边,多次丢人现眼。 今天也终于替碧桃长了一次脸。 也总算不辜负她自己三次不知死活下界,耗尽一身气运,偏要争夺九天将职的狂妄野心。 只不过……为她献祭了星晷的广寒,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但他人没死,明光总能把他活着带回来吧。 无论如何,碧桃这一次总能安心的辩法证心了! 云层之上,占魁被引走之后,云浪恢复平静。 立心成功,证太仙的正式辩法,就开始了。 最先出手的人,乃是医部灵泽。 他望向碧桃,启唇温声道:“你立心为苍生,我便代天究问你的本心。” “我问你,大难当前,是先自救,还是救苍生?” 灵泽的问题出口,碧桃面前,便由云层凝化出了一副定格的人间画面。 碧桃朝着那画面看去,只见画面之中,山洪肆虐,江水决堤,天灾之下,两岸生民九死一生,而后浮尸遍野,疫病横生。 浩荡奔流的洪水岸旁,有人逆流而上,奔向尸横遍野的人群。 碧桃只觉得意识骤然被拉扯离体,投入了眼前那幻境之中—— 第180章 医部·生死之辩 碧桃进入了幻阵, 大水隆隆仿佛就在耳边,水腥气和无所不在的腐臭味直冲鼻腔。 一段记忆涌现在脑海, 碧桃还未等完全接纳,门外就跑进来了一个穿着一身短打,腰佩长剑的精壮男子。 男子的脸上还蒙着厚厚的布巾,只能看到一双充满了愤恨的鹰目。 他对着碧桃道:“大人,我已经带人去和医馆的人交涉过了,他们根本不肯卖药!” “可是郊外的那些患病的百姓真的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 就死干净了!” “我和冯晓拿着大人的令牌威胁那医馆之中的人,但他们也都是平头百姓,若当真不卖药我们也无法强求。” “大人, 他们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卖……” 碧桃已经完整地接受了那一段记忆, 自然是知道天灾在前,那医馆为什么不肯卖药。 是此地的官员不允许他们卖, 是那官员身后, 遥遥坐镇皇城的太医院太医令, 不允许他们卖药给她。 碧桃如今成为了一个女医。 一个从采药女一步步爬到了今日的太医院,从为后宫嫔妃们专门看病接生, 到如今的太医院太医承的位置。 本朝古往今来从无女医,太医承的位置她也做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此次凤州大灾之后疫病蔓延, 民间医师俱是束手无策, 君王圣明, 怜悯百姓,令太医院研制控制瘟疫之药方。 这是一个绝佳的立功和升官的机会,这种时候,太医院的一群老医师聚在一起, 偏偏把女医排除在外。 可是他们却多日全无进展,眼见着民众尸横遍野,帝王几番催促。在这个当口上,被排除众人之外,昼夜不停的查阅古籍,甚至以身试药的女医,却研制出了可以治疗此次瘟疫的对症之药。 于是女医领了皇命,带了人到了这山洪暴发,瘟毒蔓延的城镇。 但是还未等施药救人,就被卡在了第一步,买药。 碧桃当然可以派人送信回皇城,找皇帝为她解决药材的来源,但是一来一回需要十几天,再等到新的药材自周边因为疫病被封禁的城镇买来送到,怎么也需要二十天。 此次疫病来势汹汹,百姓尽皆上吐下泻,水米不进。通常一个成年人从患病到死去不到三天,而孩童和妇孺更要缩短。 他们等不起,难道等到最后人都死绝了,再施救吗? 而远在皇城的太医令调动关系,勾连官员给她使绊子的原因,也非常简单。 太医令的年岁大了,要退下来了,想要推举自己的徒弟上位。 可是他的徒弟并无多少真才实学,不太争气,没能争抢得过女医当上太医承。 一旦太医令退下去,碧桃这个女医再加上此次治疫有功,太医令的位置非她莫属。 太医令不甘心,便不顾百姓生死,隔空和碧桃这个女医斗上了法。 碧桃如何斗得过? 她不过一个无靠山,无背景的孤女,不像那太医令本身就出自名门望族。 不仅无证据将阻拦买药的这件事上达天听,她医者仁心,更无法眼睁睁看着百姓去死,用百姓的性命同他们斗。 现如今他们逼着她低头,无非是要让太医令如今的徒弟,代替这个女医,领了救治百姓的功劳。 能操作的空间非常多,只要是碧桃点头,他们就立即派人送一副“药方”过来。 这样到最后上报君王,就可以说是女医的药方对瘟疫不管用,最后还是太医令年轻有为的徒弟日夜不休,终于研制出了救命的药方。 又远在皇城,心系百姓,并不居功,千里送药方。 这样大家就能“皆大欢喜”。 而实则并不如此,若当真只是为了一点功劳,女医就算为了百姓的生计,也会妥协。 她爬到今天的位置上,靠的可不是争权夺势,而是真本事。 错过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次。 只是碧桃接受的这一段记忆之中,这女医确实妥协了。 只不过妥协之后,她便因为佐证自己的药方无效而“病死荒郊”。 后续乃是那“心系百姓”的太医令徒弟,不惜在无皇命,无保护的情况之下,私自奔赴疫病灾区,带着自己的“药方”,接手女医留下的烂摊子,力挽狂澜。 最终背负着天大的功劳,回到皇城演了一出半真半假的负荆请罪,皇帝感念他的功劳,私自出宫的罪过全免,还提他风风光光做了太医令,得了皇帝御口亲封的“仁心仁术”的匾额。 那匾额在他的家中挂了一辈子。 无人知“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英雄埋骨荒山,小人得势昌隆。 这一境究问的乃是碧桃本心,若身在洪流之前,她究竟是选择埋骨无人之处,救助苍生,还是无视苍生苦厄,修书回皇城,自救性命。 这很好选择,碧桃知道,她只需要妥协去死,当场就可以破境。 但是碧桃挥挥手让自己的手下下去,并没有马上就做出选择。 她看了一夜的药方,第二天又去周边安置民众的山林去转了几圈。 而后当晚重新书写了药方,又主动找了此地的官员,说她愿意妥协。 碧桃低眉顺眼,对着那坐在大殿首位,手持茶盏,矜傲的眉目隐没在暗处的此地官员道:“药方在这里,我唯一的要求,是希望带着我的人,帮着百姓们熬药施药,照顾他们,直到他们痊愈。” “那是自然。”这官员虽然已经领命,要设法让这女医埋骨此地。 却听到她主动说要带人负担熬药和照顾病患,眉梢一动,简直求之不得。 疫病传播的速度极快,若是不通医理的人近身照顾病患,很容易便会感染。 这女医大可以先留下不杀,待日后疫病遏制消除,再行将她处置了。 于是碧桃等人,第二日,便开始买药,熬药,施药,并且主动肩负了为百姓们熬制粥米和喂食的任务。 疫病很快得到了抑制。 没多久,那太医令的徒弟也来到了这里,只不过他从头到尾没有在百姓的面前露过面,生怕染上瘟疫,一直都待在此地官员的府邸之中莺歌燕舞,饮酒作乐。 等待着徒领功劳。 一月时间,碧桃带人完全遏制住了疫情肆虐。 待到要折返回皇城的前夜,在那些人要动手杀碧桃之时,碧桃带着自己的人,连夜赶往山中,进入连日踩点的深山腹地躲藏。 本地的官员派人以救人之名搜山未曾寻到碧桃等人,便以为他们尽数死在山中。 此地山林峭壁通常隐匿在树藤之下,一个不慎就会跌落山崖。 哪怕是摔下去不死,在山中又是毒虫蛇,又是野兽狼群,也是生还艰难。 三日后,那太医令的徒儿,带着治疫的天大功劳,奔赴皇城“负荆请罪”。 碧桃等人在峭壁的天然石洞之中躲藏三日,乔装打扮混在被安置的流民之中出城,尾随那太医令的徒儿队伍,一同回皇城。 临到皇城时,碧桃遥望街对面的花楼之中流连醉酒的太医令徒儿,让自己的手下设法引走了那人的车夫,而后,用一个层层用布包包裹着的茶盏,替换了马车之中的茶盏。 而后碧桃带着手下们原地租了民户的房子,悠闲等待。 那太医令的徒儿被提拔成太医令,接任他师父的职位当夜,皇城之中疫病四起。 源头很快追溯到了太医令徒儿的身上,而后发现他也染了疫病,是他将疫病带回了皇城! 帝王震怒,勒令他尽快为众人熬药治疗。 新官上任的太医令撑着上吐下泻的病体熬药,第一副就是给他自己喝的。 但是喝下去作用十分有限,并且疫病在三日之内,于皇城达官显贵之中飞速蔓延。 太医令的奏报之中,他仅用三日便遏制了疫病蔓延之言,不攻自破。 而后他以谋害天子之罪,被缉拿拘禁那日,碧桃等人“风尘仆仆”,伤势惨重地敲响了皇城之中,怨大于天,才能敲响的大理寺“登闻鼓”。 死而复生的女医一现身,半死不活的皇帝立即令人将她带入皇城。 碧桃用了三天,用完整的药方,将蔓延的疫病迅速遏制住。 碧桃对君王交出了完整的药方,以及关于疫病之城镇的官员限制她购药的一众证人的名单。 “马齿苋?”帝君比对太医承和碧桃献上的两种药方,只差了一味药马齿苋。 “你自己说他窃取你的药方,窃取你的功劳又试图杀你,你给他一个残方,他又是如何能遏制得住疫情?” 再说那新任太医令,又不是不会医术,如何能看不出端倪? 碧桃说:“因为当地医馆听命不肯卖药,我便令我随行的药童,去山中转过。试图采些能用的。” “实在凑不齐药方,百姓们又不能再等,只好妥协。” “而马齿苋生命力顽强,山野之中遍地都是。” “所以你是蓄意交给他残方,好让他事情败露?!” 太医乃是皇亲国戚的专属医师,若当真有这样的计谋,皇帝不光不可能用她,甚至会忍痛格杀她。 君王卧榻之侧,不容心思诡谲之辈! 更遑论若此计真是女医所设,她岂不是蓄意纵容皇城瘟疫蔓延,令所有的皇亲国戚乃至君王成为她向上爬的攀天之梯?! 碧桃却立即否认。 “陛下,臣女的药方,一开始就是太医令交于陛下的那一副。” “马齿苋入药,纯属巧合,我等负责熬药的药童,就是按方熬药。但我等也负责喂药和照顾百姓们的起居。马齿苋乃是作为野菜,放置在百姓们的粥米之中的。” “臣女当时以身试药,却没有考虑到当地的气候,以及大水过后的独特湿瘴环境,因此我的药方,一开始也是不完全的。” “直至臣女死里逃生,回到皇城,却听闻陛下染病,食用了那太医令的药方不管用,这才想到了鲜马齿苋曾混于百姓粥米,辅助了这药方的疗效。” “陛下,臣女有罪,有辱皇命险些令奸人得逞。” “但臣女句句属实,陛下可以派人去查,患过疫病的百姓皆可以为臣女等人做证。” 帝王擅弄权势,并没有马上相信碧桃的说法,眯眼俯瞰跪地的碧桃:“所以你的意思,是一切阴差阳错,而你受命于天,九死一生,才有命回到了皇城,还治愈了满朝权贵,大功在身了?” 碧桃头磕在地上没有抬。 却接了一句:“臣女确实受命于天。只不过臣女的天,乃是陛下。” 君王哼笑:“哼……哼哈哈哈哈……” 他不得不叹服,这小小女医,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是她的天的时候,他确实被哄到了。 “起来吧,你说的所有事情,朕自会派人一样一样的查清,若你有半句诈言隐瞒,你同你的那些药童,就要去大牢之中陪新任的太医令了。” 帝王鹰爪两日便自疫病之地反回,查清了所有的事情,并且一连整治了数个勾连徇私,还窃功自夸的朝臣。 碧桃被封为太医令那一日,头冠戴好,接过圣旨,这朗朗乾坤的好天色,就在她的眼前模糊扭曲。 碧桃感觉意识回归到自己的本体,一睁开眼,就对上了灵泽的视线。 以及不远处的井海王微微扭曲的嘴角。 碧桃收敛思绪,于云层之上开口,回答灵泽先前的究问:“大难当前,自当先顾念苍生,再设法自救。” 灵泽眼珠子亮亮地看着碧桃说:“正是!你好聪明啊……” 他这等于已然彻底认同了碧桃的观点,碧桃的第一轮辩法,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胜了。 “聪明什么?此界并非幻境,乃是真实之界,你利用残缺的药方为饵,携带疫病之物陷害那男子,致使君王朝臣染病,根本就是火中取栗,以“饵”谋权,以他人之性命作为筹码!如此诡诈狡猾之举,岂是仙位当为?” 开口的乃是斗部冥文曲星君,他眉目紧皱,显然万分不赞同碧桃之举。 “真实之界?” 碧桃看向眼前还未散去的“幻境”画面,她意识回归自身之后,那穿好了官服的女医,头晕一般,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站稳之后,茫然四顾片刻,似是在接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而后大步朝着府邸外面备好的马车走去,她要去皇宫之中谢主隆恩了。 碧桃震惊。 看向灵泽。 灵泽勾唇对她笑了一下说:“这确实是一个真的星界。” 灵泽指了指那个上马车的女医,对碧桃道:“那个是命中必死之人。她本为天煞孤星,但是现在你瞧,她命格已经变了。” 碧桃:“……” 斗部最不喜欢的就是凡人命格被随意更改。更气碧桃辩法不顺应“天命”,非要抖擞她那点计谋,把一个必死的命格就这么给改了! 冥文曲星君再度开口:“哼,你险些就戕害了星界君王以及一众身怀家国之气运的朝臣,此境又怎能算是辩成?” 灵泽转头,微微蹙眉,正要说这乃是我医部的“幻境”,成与不成应该由他说了算。 虽然他向来性情温和,但一个真仙位,能作为医部代天辩法之人,他难道是谁都能捏两下的面瓜吗? 只不过碧桃抢先灵泽开口:“残方确实为诱饵,我也确实在为那女医搏一个前程,但是我没有戕害君王和朝臣。” “你带来的瘟疫……” “这瘟疫虽然来势汹汹,但是短时间内是不死人的,只是上吐下泻。” “挨饿受冻体质孱弱的百姓可能会危及性命,达官显贵们脑满肠肥,从不知饥饿为何物,拉一拉吐一吐还能消除内腹经年积压的内火。” “况且那个太医令的徒儿不是已经带了一个药方回皇城吗?那药方也是管用的啊,只是治疗起来时间比较久。” 碧桃说:“我若再有个四五天不出现,那太医令的徒儿,就重新被放出来官复原职了。” 这一次斗部冥文曲星君张了张嘴,又换了个角度:“可你让本该死去的女医命盘移转。” “凡人的命格会影响星轨,更何况太医令这样的职位,说不定在王朝气运将尽之时,都能凭借医术,生生延缓数年。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命盘会由此更改,星晷更是不知偏向何处!” 碧桃道:“那怎么了,王朝崩毁之时,必将生灵涂炭,王朝将崩之时能够生生同阎王抢人的奇才,就只是保个命,还错了?” “你!” “第一辩,碧桃玄仙胜。” 青冥帝君突然开口,斗部冥文曲星君陡然闭嘴。 紧接着青冥帝君抬袖一挥,阵法再度开启,云层之上,再度有疯狂的灵气朝着碧桃涌来—— 碧桃盘膝,承接天道馈赠。 灵气再次把她撑得饱胀,但是碧桃却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她的五感,在灵气不断的冲刷之下,开始无限地敏锐起来。 她能越过重重翻腾的云雾,看到占魁还在云层之上五雷阵中淬炼鳞甲,听到她的苍生殿门口,大桃木飘落的花瓣落地之音。 能捕捉到井海王和斗部的两个仙长对她鼻孔喷气,分辨及云层之下的重霄六御台上,有多少人在为她的第一辩胜利而欢呼雀跃。 她神魂之中,主警觉敏锐的尸狗魄,在灵气的浇灌之下逐渐圆融。 而围绕她的,这些幽绿色的精纯木灵之中,还混杂了一些金光。 灵泽看着金光露出微笑。 而重霄六御台和银汉罟上的诸仙,也为之惊叹。 “那是功德,是功德呀!” “当然是功德,碧桃弹指更改必死之人的命盘,令她得以保住性命,就在仙位辩法这段时间,那星界已然是斗转星移走到了尽头。你们且看,那云层之上未散的阵法之上,女医做了太医令之后,广收高徒,慈济天下!为苍生造福无尽。这厚重功德的源头自然是碧桃太仙啊!” “这么快就已经叫上了太仙了?” “那怎么了!碧桃玄仙必成太仙,她真的好聪明啊!我脑袋就算是想漏了也想不出马齿笕这种随处可见的玩意儿,混在米粥里面辅助药方的方法。自保不说,还保了手下药童的性命,顺带着一箭多雕,把勾连在一起要抢她功劳的所有人都给拉下马了!” “灵泽真仙看碧桃玄仙的眼神,俨然已经变成了信徒!” “碧桃玄仙总给我一种山崩面前,她都能找到一条全身而退的险路,逢凶化吉的安稳之感。” “对对对……明光玄仙也总是让人有这种感觉。只不过明光玄仙给人的感觉,是山崩面前,他自己扛住,然后让别人跑哈哈哈!” “说起明光玄仙,他还不知道能不能飞升证太仙位了……他正带领手下的人在破阵。” “破什么阵?” …… “破开阻隔谪仙境和凡间境的大阵。”明光说,“哥哥,从最薄弱的落凡城巽位之眼开始,我要这掠夺凡人生机的阵法,就此消散此界。” 明光一声令下,他手下的人神色各异,就连东君都愣了一愣。 寒商上前一步,站在明光身侧,开口道:“可是……这阵破了,谪仙们会迅速流失生机,变为一群真正的凡人。” “那又如何?”明光说,“谪仙本就不该存在此界,破阵不过还于凡人本该有的生机。” “否则我等在此多活一天,便为褫夺他人生机的罪人,何谈为仙?” 明光转头,看向众人道:“若有人留恋灵气,大可以去谪仙境里面躲藏,反正一旦阵法破裂,必有人来阻止我等。” 明光勾唇,笑意极度凉薄:“说不定我等敌不过,就要被他们挖了仙珠,拿去启飞升之阵了。” 明光这话可绝不是在假设他们会败。 而是告诉他身边的这群手下,他们若是敢选择背叛,就只有被挖出仙珠去死这一条路。 众人都已经聚集在落凡城外了,骤然听闻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选择,有人有心逆反,可对上东君与明光的双眼,被四只兽瞳一样的金眸盯着,想到两人之强,谁敢反驳反抗? 太极默默摸了一下自己身上还没彻底愈合的伤口,他才把一副和他自身灵属相生的土灵仙脉,大胆尝试接到了自己另一条仙脉之上。 没有排斥,两条仙脉运行良好,他身体内现在有两颗仙珠,一土一金。 再给太极一点时间,一点资源,他能在自己的身体里面养出五种灵属来,到时候只要仙珠足够,他自己就能助自己飞升也说不定。 结果明光玄仙一眨眼,就要把大家的“饭碗”全给砸了。 大阵一旦破了,他们全都沦为凡人,这可是飞升赛啊,到时候还要怎么飞升? 太极看着明光玄仙,有些想拿他磨牙。 但是想到碧桃仙姑那么喜欢明光玄仙,信任他,她把簪子塞到太极的刀袋之中,不就是让太极保护明光? 太极咬牙率先站出来,说道:“破阵!反正我们东躲西藏像一群老鼠,早晚都要被那些谪仙找到,大战不可避免,战中死伤更是无从躲避。到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寄春君也上前一步,适时接话:“对,众位与其战战兢兢地等死,不若我们掀翻‘棋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云川和冰轮他们更是上前一步站在明光身侧,态度明显,他们服从明光的一切命令。 众人的表情也渐渐从震惊乃至抗拒,转变为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有人高声道:“飞升本就不可能了,大家好好想想吧。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抱着执念和妄想不放,只会沦为他人的垫脚石!” “倒不如毁了阵法,至少大家都会安全,不用东躲西藏也不用随时担心被杀死了,更不会有人再做什么四十几个人换一人飞升的美梦!” 太极说:“明光玄仙,我来为你马前卒!” 太极说着,从怀中一口气摸出了五六把小刀,夹在了手指缝,率先甩动手腕,运起灵气袭向承天启地的阻隔大阵—— 然后他人刚要冲过去,就被明光拎住后脖子,提溜个小鸡崽一样,给扯回来了。 明光用一种颇为离奇的眼神看着太极,又看向太极那几把无声无息,穿过了大阵掉在地上的小刀。 从碧桃归天之后,他始终阴雨连绵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点点晴光。 怪不得碧桃喜欢太极,他听话时,勤快且聪明,还像个忠诚的小狗儿,一声令下,一往无前。 明光松开太极的后领子,耐心解释:“阵法可以随意穿梭,无法直接攻击,我们需要破阵眼,此处阵眼在地下。” 于是众人开始热火朝天地……挖坑。 180-185 第181章 斗部·因果之辩 碧桃的面前有一个深坑。 差不多一个人大小, 是一群人为了埋她而挖的。 她昏昏沉沉地在草席子下面活动了一下子肢体后,五感回归, 听到了几个人的谈话声。 “整个村子都让魔兽踏平了,村民都被魔兽吃了,就这么一个完整的人,是一家老两口藏水缸里的……” “师尊,她是被自己父母闷死的,这怪不得师姐和师兄,我们是打算将她埋在这里, 好歹算作入土为安。” “师尊,师兄和师姐他们也只是错估了那些魔兽的等级,谁知道法器会突然破损……” “住嘴。”七嘴八舌的声音被打断。 一个威严的男子, 在碧桃不远处声道:“人还活着。” 很快有人掀开了裹住碧桃的草席子, 那是个样貌俏丽的男子,他震惊道:“怎……怎么可能!” “她明明被压……唔!”有个高个子的女子自那男子身后, 捂住了他的嘴, 阻止他说下去。 片刻后放开男子, 又走到碧桃身边,蹲下探了一下碧桃的脉搏, 温声道:“太好了,你没事了。” 碧桃被扶着坐起来, 茫然地环视周遭。 这个女子又说:“虽然很残忍,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你们村子里面遭遇了魔兽的袭击,整个村子里面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们是在一户农户的水缸里发现你的,你……” 碧桃耳边嗡嗡作响,那故作温和的女子描述的声音, 忽远忽近。 一段记忆挤入她的脑海。 她这一次是个农女,一个魔兽屠村时,因为被父母藏进了水缸之中,侥幸幸存的农女。 一个家破人亡之后,被“好心”的门派收留到仙山的凡人。 一个“恩将仇报”,入魔之后屠戮了满山修士,最终被正道绞杀的魔道妖姬。 但事实上救助她的人,正是害她家破人亡,亲眷惨死的罪魁祸首。 她一个没有灵根的凡女,纵使知道了真相,以凡身也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堕魔报仇,别无选择。 碧桃接受完了农女全部的记忆,而后听到了灵台之中,传来了斗部中台六淳司空星君的庄严声音:“我斗部代天诘问欲要证太仙之仙位,血海深仇在前,究竟是自甘堕魔,手染鲜血报仇雪恨,还是立地成佛,放下前尘,将一切交于因果轮回。” 碧桃坐在那里,望着那个本来用于埋她的土坑。 记忆中,水缸原本留有缝隙,是有人在她父母死后,在水缸的盖子上,放了她推不开的石块,她才会溺水,导致气息断绝。 而后在被扳动之间,控出了身体之中的水,才缓过了一□□人气。 这村子里面的村民,根本不是被魔族攻击,而是这几个修士运送捕获的魔兽之时,玩忽职守,导致法器破裂,魔兽大批量地逃窜出来,疯狂撕扯凡人血肉饱腹。 若不是他们的师尊及时赶到,这群修士会酿成更大的祸患。 而他们在发现小村子里的人几乎死光,只剩下一个躲藏在大水缸之中的农女时,没有什么庆幸,反而是想要杀她灭口。 好隐藏他们玩忽职守的事实。 未曾想这农女的命如此之大,竟然吐了水之后就死而复生。 “小姑娘,我在跟你说话呢!” 碧桃的肩膀猛地被晃了一下,先前那个故作友善的女修,提高了一些声音看着碧桃道:“我问你,附近有没有什么亲眷,我们可以送你……” 碧桃现在有两个选择,说出自己在凡间的亲眷,放弃复仇回到凡间去过寻常的日子。 或者像农女一样,装傻充愣混入山中,而后伺机堕魔复仇。 碧桃心说这斗部的两位仙长,显然是十分不喜欢她了。一个招呼都没打就把她给拉入了“幻境”。 此境若她选择堕魔,手刃仇敌,便会失去为仙的资格。自古仙魔不两立,身染魔血,如何为仙? 可若她选择放弃仇恨,回归凡女身份,等待天道自然的因果报应。他们又可以说她六亲不认,贪生怕死,只顾自己苟且偷生度日。 况且碧桃若是为辩法获胜不理会农女之仇,她的拥护者也会对她失望。 如果碧桃辩解她不是农女,那就更厉害了,这两个老家伙,或许还会说碧桃藐视辩法,不肯沉浸幻境,切身去体会农女之苦。 继而又要攻击她不能体会农女之苦,如何体会苍生之苦?再判定她辩法失败。 总之这个幻境就是一个坑,知道碧桃性情偏激,为她“量体裁衣”的坑。 她跳进坑中是错,爬出来也是错。活着是错,拉着大家一起死也是错,什么不作为亦是错。 看来碧桃第一辩的时候乱动星盘,乃至她一直投机取巧浑水摸鱼的各种行径,是真的让这些古仙族的长者们十分不满啊。 “唉你傻了吗!”碧桃的脑袋被剑鞘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那个一直故作温和的女修终于暴露了凶悍本性。 碧桃这才开口,揉着脑袋说:“没有亲眷……我要回家……” 碧桃说着就爬起来,跌跌撞撞朝着农女记忆之中的家里跑。 很快之前那个眉目俏丽的男修拉住了碧桃,语调颇为无奈:“都跟你说了你家里的人都死光了,你要回去干什么?” 碧桃甩开男修,一口气跑下了山。 她听到身后有人气恼道:“我们不要管她了!” 但是也有人说:“这凡女举目无亲,无处投奔,若任她来去,孤女难活。” 开口的人,正是赶来为弟子们收拾烂摊子的,这伙人的师尊:“仟佰,你跟着,她应当是回去埋葬父母,待她冷静下来,将她带回山中。” 师尊开口,其他的弟子就算是心思各异,也不敢再反驳。 一群修士之中一个眉目温平的男子出列,悄无声息跟在碧桃身后。 但还是有人小声嘟囔:“他父母都被吃完了,有什么可收敛的……” 碧桃给农女的父母收拾出了一个衣冠冢,就埋在先前那些人给她挖好的土坑之中。 现成的,位置什么都还不错。 碧桃从门上撬下来了一块木板,寻摸了一下菜刀的位置,想要自己动手。 随机又想起自己是个农女,农女不该识字。 便连同父母衣冠,带回到刚才那一片山林。 下葬了父母之后,碧桃泪眼汪汪,眼带乞求,对着人群之中的那个师尊说:“好心的仙长,你会刻字吗?帮我给我父母刻个墓碑吧。” 最后碧桃给农女的父母磕了几个头,而后跟着一群修士走了。 幻阵之外,云层之上。 斗部冥文曲星君,看向了他身侧的四灵化身神玄甲。 语调不冷不热道:“看来她是选择了堕魔报仇。” “真是不出所料呢。” 玄甲端坐云层,看了一眼那斗部的冥文曲星君,慢声细语地开口:“未……必……” 虽然玄甲现在也猜不出碧桃究竟要怎么做,可她和占魁一样,对碧桃的信任源自从小一起长大的了解。 这看似绝境,无从他选的幻境,对碧桃那种宛如蜂窝一样的心眼儿来说,恐怕她一落地,脑海之中隐形的路,就有无数条了。 玄甲负责此幻境的一切灵气幻象和真实人物,那两个斗部星君盯玄甲盯得可紧,估计是害怕她因为交情,给碧桃大开方便之门。 玄甲心说,这些古仙族比她这王八本体还老不死的仙长们,恐怕无法理解万物的黑白两面,清浊两气之间,还有混沌之色。 简称为混账。 碧桃就是清浊共体,更是混账之中的“魔王。” “魔王”不需要玄甲给她任何的帮助,玄甲唯一担心的是碧桃把场面搞得太大,她的幻术支撑不住,再露了虚假之处。 幸好,她的幻术,已经在做了一段时间的星宿神之后,堪称登峰造极。 就连此刻身在阵中的碧桃,都分辨不出这一境辩法,到底是真实星界,还是虚假的。 因此碧桃行事就格外谨慎。 碧桃跟着去了仙山,发现这是个规模不算大的三流宗门,仙门名为“丹阳剑派”,山上只有两位长老,而“救她”的这些修士的师尊,竟然是掌门。 碧桃身为凡人,被丢在外门,拿着个外门的弟子名牌,被排挤在最偏远的小屋之中。 若是想要入魔,她只需要在这地方等待,等到山上禁地里面关押的大魔,因为生产挣脱了阵法,她金蝉脱壳跑了的时候,碧桃在山里捡一颗大魔遗落的魔种吃掉,就能因为农女的愤恨和无助,当场借用魔种入魔。 魔也分好多种,先天的、后天的,魔兽化的还是魔修化的。 农女为后天人魔,而人魔也分好几级,每高一级,力量就越强,人魔甚至无法后天修炼,只看入魔之时的执念和仇恨,够不够深。 仇恨越深,心境越是扭曲,觉醒的人魔等级便越高。 那小农女能够觉醒成七级的人魔,一夜之间屠杀整个宗门而后逃走,全仗她满腔的血海深仇。 但是碧桃却没有一味等待,入山之后,她先自告奋勇扫了几天地。 而后哄了外门的管事,让她先在外门的厨房帮忙。 碧桃想要讨喜,可堪面面俱到,无人能抗拒。 只用俩月,她就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内门的饭堂之中。 她从饭堂后面烧火的混到前面分饭的,而后终于见到了她的“恩人”们。 碧桃表现得极其激动,并且对整个门派大肆宣扬这几个“恩人”如何救她于水火,将她带回山中给她吃住的善举。 让那几个“恩人”在同门的面前好生长了一番脸面和德行。 而后每次分饭,碧桃都要想方设法,给那几个“恩人”一份优待。 到最后,那几个心中有鬼的恩人们都开始忍不住对碧桃亲近起来。 毕竟碧桃能给他们弄到最新鲜的带着灵气的食物,还能随时随地,随叫随到。 无论是打扫房间,整理法器,送饭送酒送点心,乃至后面送丹药送法袍等等一系列的活计,都落入了碧桃的手中。 碧桃因为没有灵气,显得极其无害,人又勤快,做事又仔细,很快又从饭堂被调到库房。 到最后山中得她便利的修士们,也愿意称她一声“良师妹”。 碧桃可没拜入山门,良惠心,乃是那农女的名字。这些人叫她师妹,无非是因为她比较好使唤。 只不过碧桃始终坚持住在山下那偏远的小屋子,总是对山中的人说她需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她是凡人,凡人就应该住在外门。 有人心怀好意,带碧桃测试了好几次灵根,碧桃接了这份好意,奈何没有灵根就是没有。 碧桃在山中如鱼得水,悠闲的算计着日子。 在那大魔逃跑的前一夜,被那几个“恩人”的师尊给单独找去谈话。 “这个是脱凡丹,品质不是很高,凡人也可以吃。” “你没有灵根,吃下这脱凡丹之后就可以迈入玄门,虽然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长进,但至少可以增寿至二百年。” 那个道骨仙风的师尊,碧桃这段时日已经知道了他就叫丹阳,这剑派就是他创立的。 碧桃看着他清隽出尘的样貌,心说当时他这个替自己的弟子们收拾烂摊子的师尊,绝不可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可这都一年多了他对那件事情缄口不提,也没有对门中的弟子有任何的处罚。 现在反倒给碧桃送了一颗脱凡丹,怎么她死去的父母寿命,这是用另一种方式转到她的身上吗? 那她村子里死去的数百口又怎么算? 她应该感恩戴德吗? 农女的记忆里可没有这一段。 估摸着这位丹阳掌门,是看她还挺能干的,在门中用处不小,这是要拿她当二百年的长工来使唤。 碧桃迟疑了片刻,在丹阳疑惑看她的时候,立刻五体投地表演了一个“感恩戴德”。 最后抽抽噎噎地出门去,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面。捏着小瓶子看。 到这里,碧桃看上去有了第三条出路。 她可以选择入道,而后勤修苦炼,找到修真界的仙盟,道出那些修士包括这门派的丹阳掌门,运输魔兽不力,草菅人命的真相。 幻境之外,云层之下观看这一幕的诸仙有些担忧,生怕碧桃真的选择了成魔。 而云层之上的诸位仙长,也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碧桃会如何选择。 结果……看到她上床睡觉了,并且把那颗脱凡丹朝着地上啪一扔。 盛装丹药的瓶子破碎,脱凡丹无人问津和瓷瓶的碎屑共度良宵。 碧桃一夜好眠,第二天清早去后山采灵菇,给修士们煮蘑菇粥。 没有任何意外,她在山中,看到了那生产到一半,发现自己留一部分“孩子”在阵中,就能够偷梁换柱挣脱阵法,迫不及待逃脱的大魔。 那魔的本体为乌龟……小山大小的乌龟逃跑的速度还挺快。 乌龟留下的魔种,是白白圆圆的乌龟蛋。 碧桃拿起乌龟蛋,有些哭笑不得地想到了玄甲。 农女的记忆之中,魔种是白白圆圆的,碧桃还以为是一颗什么卵,原来是蛋啊。 玄甲在云层之上耳根发热,一本正经地继续撑着幻境,她本来想把那大魔设定成是个蝇虫一类的产卵之物。 但是太恶心了。 玄甲受不了。 就把大魔设定成了一边跑,一边还因为没生产完,到处下蛋的乌龟。 乌龟产蛋的时候……嗯,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云层之上的其他两位斗部仙长,额头隐隐地跳出了小青筋,笃定这四灵的化身神,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碧桃此界是虚幻的! 但她擅长幻术,另外两个星宿神却不擅长,他们又不能因为这大魔的原形,就讨伐玄甲,只能一脸无语凝噎地忍着。 反倒是云层之下观看的诸仙,忍俊不禁地笑成一片。 这四灵的化身神也太可爱了吧。 农女原本躲在暗处看到了那大魔……留下的魔种,只捡了一颗,回到了小屋子之后纠结了一番,就化魔后去血洗丹阳宗了。 但是碧桃提着个采蘑菇的小篮子,捡了一颗又一颗。 顺便还采了一些灵菇,而后一路捡到了禁地之外,数了数蛋的数量,挎着小篮子到厨房去做香喷喷的滑蛋灵菇粥了。 她已经不在饭堂,但时不时也会在山上有什么新鲜的灵物生长之后,专门过来借厨房,给“恩人”们开小灶。 煮好之后,碧桃拿了个食盒过来,仔仔细细把那一锅粥分成了八等份儿。 确保每一个碗中,都有一颗乌龟蛋,又从袖口之中把昨天晚上那个脱凡丹掏出来,碾碎了,撒进粥中。 她拿着乌龟蛋回来没有避讳旁人,这饭堂之中是有修士的,并没有人发现碧桃拿着的是魔种。 也就侧面的证明了魔种是不容易被分辨的。 碧桃想着万一魔种入口之后味道有异,脱凡丹的碎屑灵气浓郁也能盖一下。 但实际上她多虑了,魔种是没有味道的。 若是心存私欲深重,魔障入心之人闻了,那魔种甚至是香的,致命吸引的那种香。 正因为如此特性,才会容易无声无息伴随着饮食、伤口,乃至呼吸寄生在修士的识海,形成魔障。 所以……魔界没有乌龟蛋大的魔种就是了。 碧桃哼着轻快的小调,提着八等分的米粥,轻车熟路地上山去找“恩人们”。 真正“报恩”的时候到了。 碧桃把米粥提过去的时候,那几个人都在,整整齐齐一个都不缺。 他们当中如今个个都喜欢碧桃,之前要把碧桃用石头块闷死在水缸里的那个伪善的女修,见了碧桃更是最高兴。 “良师妹!你来了!” “什么东西,好香啊,我正饿呢!” 不需要碧桃去劝,去让,这些人一哄而上,端起碗来分食。 一边吃还问碧桃什么东西这么香。 碧桃望了望头顶的晴天烈日,心道一声天道昭昭。 她说:“灵菇,还有灵兽园那边有只千年的乌龟下蛋了,我偷了几颗出来,一定是大补。” “你们先吃,我送一碗去给仙尊。” 他们见怪不怪,虽然师尊早已经辟谷,并且十次有八次都会不见良师妹,但是良师妹总是锲而不舍。 碧桃迈着步子上山,照例停留在外院。 没多久门上禁制解开了。 丹阳本是不想见这凡女的,他本就因为她心魔丛生。 他不理解,为何一个遭遇了大难之后的凡女,还能如此明媚和善。 她似乎一点都没有怀疑当年的事情。 对他们这些“罪魁祸首”更是感恩戴德。 丹阳不愿意见她,正是因为她的良善和温暖,像无所不在的业火,灼伤了他的良知。 可他像愚昧的父母,为了维护孩子而作恶。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几个弟子,不敢将真相告知天下。 “你……没有服用脱凡丹吗?”丹阳这两年来遍寻修界,到处找人炼制凡人可以使用的脱凡丹。 他希望自己能替年少不懂事的徒儿们,偿还这农女一二。 “还没有。” 碧桃说:“我还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丹阳不解。 碧桃说:“考虑要不要迈入玄门,活个二百岁。” “仙尊知道的,我已经无亲无故,一个凡人无亲无故地活二百年又有什么趣味?” 丹阳似乎是完全没想到,会有凡人拒绝增长寿命,迈入玄门。 他想劝,但不知从何劝起。 反倒是碧桃先劝他。 “我知道仙尊你早已经辟谷,但这灵菇是我今晨专门去采的。” “我没有别的本事就是会煮点东西,不知道如何感谢仙尊为我谋划,还请仙尊将这碗粥吃了吧。” 丹阳看了一眼打开的食盒,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气钻入他的鼻腔。 他本能蹙眉,他已经许多年不曾进食,自然不应该受到食物的蛊惑。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被碧桃转移。 碧桃说:“今天我来其实是跟仙尊道别的。” “我已经联系到了凡间……嫁人多年的表姐,她愿意在后院为我留一间屋舍,供我生活。” “我这些年在门中也攒了一些能换钱的下品灵石,足够我抵吃用了。” 碧桃端着那碗米粥,走到丹阳的面前,恭恭敬敬递给他:“多谢仙尊当年收留之恩。” “我熬了五个时辰,算是用尽了浑身的解数,仙尊吃了这碗粥,我就走啦。” 丹阳低头看去,他原本不想喝的,而且凡女今天的态度很奇怪。 可很快,他敏锐嗅到了粉碎的脱凡丹的味道。 那一刻他心中魔障几乎无法自控。 羞愧和痛悔,让他伸手接过了碗。 这凡女竟是不想入道,甚至……想要用这脱凡丹的粉末,给他进补。 丹阳闭了闭眼睛,持着粥碗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他想着凡女走了也好。 自此山水不逢,或许……或许他的心魔也能消解。 米粥果然很香,那颗小小的乌龟蛋,他咀嚼得口齿生香留恋不已。 咽进去之后,丹阳正欲说什么,骤然感知到自己一直压抑的心魔,像是得到了充足的养料,开始疯狂增长。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不可置信瞪着碧桃。 碧桃也颇为震惊地后退了两步:“这么快啊?看来你确实不是个什么好人啊。” 碧桃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丹阳灵气开始自身体溃散。 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凡人能用的,护持自身的法器,罩上自身。 但是丹阳几股灵气凝聚指尖,却始终没有对碧桃发动攻击。 只问她:“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魔种啊。”碧桃说,“你以为当年我不知道是你还有你的那群蠢徒弟,害得我家破人亡还想杀我吗?” 丹阳盘膝在不远处,看向碧桃神色震愕。 那眼神怎么形容呢? 就像是看到一只乖巧的小兔子,突然身形暴涨人立而起,开始吃人了一样。 正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骚乱。 丹阳动作一滞,听到有人喊:“化魔了,化魔了!大师姐化魔了啊啊啊啊快来人啊!” “三师弟,你怎么也!” “哦,”碧桃笑着说,“是你的好徒弟们,我也给他们吃了魔种。” “你说你这几个徒弟,个个是入魔害人的好苗子,你都在哪儿挑的呢?” “这是不是就是……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啊!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 “一样的腌臜货色,确实有相互吸引的特质。” 丹阳此刻的心口,已经蹿出了黑气,但是他顽强抵抗着,聚拢着灵气,不肯纵容自己成魔。 他跌倒在地上,经脉被魔气腐蚀,很快狼狈的连爬起来都做不到了。 碧桃以为他会暴起把自己给杀了。 她的法器也就是旁人给她改的,闹着玩儿的护身法器罢了,怎么抵得过丹阳这个创派掌门的全力一击? 他要是真想杀自己早就杀了。 碧桃不怕他杀,她这一境,被杀了就破了,她已经给了斗部的仙长,最完美的回答。 农女自身化魔,还因为入魔之后无法自控,虽然大仇得报,却屠杀了丹阳派诸多无辜修士,被修界宗门联手诛杀,本是自作孽。 碧桃自己不吃魔种,把魔种喂给披着人皮的“魔”,扒下了他们的人皮,他们自然会得到应有的报应。还不会牵累无辜。 但碧桃见丹阳完全没有杀她的意思,想他给了自己脱凡丹,至少对农女是有几分愧疚的。 走到那倒地全力抵抗着心魔的丹阳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问:“仙尊,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丹阳一直都死死瞪着碧桃,此刻却闭上了眼睛。 他无声地回答了她——报应。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碧桃开始哼着小调,伴着外面嘈杂混乱的声音,在屋子里面,搜罗起了值钱的物件。 她以凡身为农女报仇,搭上命再正常不过。 但如今命保住了,她还要为农女今后打算一下。 碧桃把搜罗来的东西,都装进自己的储物袋。 这个储物袋也是她到法器库房做事之后,有人给她的一个残破的袋子,装不了什么法器,但是装点银钱和灵石不妨碍。 碧桃搜罗完了东西,重新蹲到看上去黑气侵体的仙尊身边,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用来割蘑菇根的小弯刀。 朝着仙尊的身上比画着:“给我个破脱凡丹有什么用?光长寿命又修炼不了。” “我要是想,沿着这里,切进去,再从这里,这里,这里……” “我就能把你的仙脉完整地取出来。再接到我自己的身上。” 她对上丹阳浑浊的视线,笑了一声说:“听起来很疯狂像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对吧?” “但是是真的。我要是想,今夜过后,你是凡人,我才是仙尊。” 碧桃给太极打过一次下手,切开的对象还是明光,印象极其深刻,对仙位的仙脉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但是碧桃最后收起了小刀。 挥挥手整整衣服道:“但算啦……” 如果真的是碧桃遭此境遇,碧桃会计划的再周密一些,先吃了丹药,而后再盘踞个十年百年,把那几个人一个一个悄无声息名正言顺地弄死,最后也一定要得到仙尊的仙脉。 但是她若真的续接了仙尊的仙脉,她离开之后,对那个农女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她没办法躲过正道追杀,恐怕也没有逆流而上,脚踏凌霄的心智。 那么原本没有灵根,却突然出现的仙脉,于她不过是孩童抱金于市井。太危险了。 因此碧桃找了值钱的东西之后,就走了。 外面乱成了一锅粥,都在抓“入魔”的弟子,还没有人细究是不是有人投放魔种的事情。 而且后山的大魔跑了,众人第一反应,定然是把魔种的事情联系到那个大魔的身上。 碧桃行走在门派之中,顺利到了门口。 她生平所修善果,让她出门都是被门派中的弟子护送出来的。 他们让她在外门先待着,等到抓到了几个入魔的弟子处理了大魔的事情,再让她回来。 碧桃给了外门管事的一些灵石,说七月了,自己要回乡给父母上坟,还要在山下住一些日子。 管事的一想,镇压多年的大魔逃走,内门乱了,一个凡人在山上反正也不安全,就把她放走了。 碧桃下山淹没人群,低调行路,顺利到了农女的父母坟前。 等到黑天,确保方圆数里无人,碧桃才把农女父母的坟给挖开了。 而后把储物袋里面大部分的钱财,以及所有和修界相关的东西,都埋进去。 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也是对着和她共用一具身体的农女交代:“等我走了,你拿着身上留下的一点钱财,找个地方隐居吧,不要投奔亲眷,缺钱就来这里取,金子一次剪下一小块就行……不要修坟,不要露财,一次拿一点点出去花够你花一辈子了……” 碧桃填好土,话音落下,幻境破碎,她的意识回归本体。 一睁眼,云层之上,斗部冥文曲星君立刻开始斥责碧桃:“碧桃,你又一次乱凡人命盘。” “丹阳越过此劫,本对修真界助益无穷,后世丹阳祖师,德高望重,为修真界弟子之标杆。如今却因你陨落。” “他门下弟子,试图杀那农女的都会得到应有的报应,身死魂消。但也有两人全程未曾参与害你,也不是疏忽导致魔兽袭村惨剧的修士,他们未来也该是修真界的仙长,却都被你害死。” “你此举直接引动星轨偏移!你如何说?” 碧桃:“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们应得的。” “难道不直接参与杀人,只是视而不见,纵容包庇,就不该死了?还德高望重修真界标杆?若当真那样,才是正道之灾,天道蒙尘。” “至于星轨偏移,偏移正过来不就得了吗?” “好猖狂的口气,你又不是星宿神,你又岂知星轨偏移,会带来怎样接连不断的麻烦?”这一次开口的是斗部中台六淳司空星君。 “世间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向上生长的树木偶尔还出一棵歪脖子的呢,凡人的命盘移转本就是寻常,星宿神干的就是随时扶正星晷的活儿,要不然他们挂在天上干什么?” 碧桃有点不耐烦:“当灯笼吗?” 碧桃在幻境一出来,看到玄甲收手,联想到乌龟蛋魔种,就知道这次不是真实的世界。 害她白白浪费一番感情,现在还用不存在的幻境后续指责她。 碧桃也不打算客气了,反正她得罪的古仙族,足够从太清境排到上清境了,不差这一两个。 碧桃刻毒道:“仙长要是嫌扶正星晷麻烦,可以祭晷,有的是人想做星宿神……” 罗酆山大帝:“噗!” “你放肆!”两个斗部的仙长都急了。 碧桃阴着脸,心中有些焦躁,她发现这两境过后,钧天已经暮色四合。 第一境破是白天,碧桃没注意时间流逝,她还以为辩法幻境是仙人弹指一境,境散指尖刚落呢! 也就是说……她飞升后到现在,大半天过去了,她才破了两境。 第三场竞赛的星界说不定都已经过去三四年了。 背后之人在最开始被揭穿阴谋之后可能会收敛,但很快就会卷土重来的。不知道会有什么新的招式对付明光。 明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碧桃真的没有心情再跟这些老棺材板子浪费时间。 她不客气道:“我放肆什么?我升了太仙说不定你们以后要归我管,当我是你们翅膀下言听计从的古仙族小崽子呵斥呢?” “别废话,此辩就是我胜。” “你问我血海深仇在前,究竟是自甘堕魔,手染鲜血报仇雪恨,还是立地成佛,放下前尘,将一切交于因果轮回。” “大仇当前,不入魔滥杀是我坚守的良善,不放下前尘是我对那农女的慈悲,为何要将一切交于因果?我乃九天仙位,他们敢对我种下因果,我就是他们的报应。” 六丁六甲神之中的阳神玉男从碧桃的话中找到了错漏:“先不提你屡次影响凡人命盘,你说万物生长向上,偶尔也有歪脖子的树,可这种长歪的树本身就是错的,既然是错的,就该改正不是吗?” 阳神玉男阴阳怪气地看着碧桃说:“歪脖子树不成材,还会带偏周边的树木,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这就是在隐喻碧桃本身就是一棵歪脖子树,还把自己手下的侍者给带坏了。显然就记恨着太极当众跟他动手的事情。 碧桃知道辩法就是用自己的道,说服别人的道。 如果没有明光在下界,她可以慢条斯理地和这些老东西好好地辩一辩。 但是她现在只想快点通关,想到办法替明光转移那些背后不轨之人的注意力。 因此碧桃看向阳神玉男,直接道:“歪脖树怎么没有用?可以供那些肚量狭小的男人上吊。” 东王公:“噗嗤!” 罗酆山大帝:“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矩本来在九天给诸位仙位的,是鬼煞阴鸷,威严森森的印象。 此刻清朗的笑声响彻九霄,简直要趴在云层上,一边笑一边拍大腿。 “啪!”“啪!”“啪啪啪!” 活活把云层之下,替碧桃紧张的诸仙,给带得也纷纷笑得前仰后合。 ——我乃九天仙位,他们敢对我种下因果,我就是他们的报应。 ——你不想干星宿神你去祭晷啊!有的是人想干! ——歪脖树方便上吊! 这些歪理邪说,简直有让人在脑中循环往复的神力。 而大矩快笑翻过去的时候,青冥帝君没等到两个斗部的仙长开口承认碧桃获胜,索性直接道:“第二轮辩法,碧桃玄仙胜。” 青冥话音落下,阻隔灵气的阵法开启,狂暴的灵风环绕碧桃。 这一次,她感知到灵气涤洗她的脐轮非毒之魄,待到此魄圆融,她便可真正浊毒不侵,气海不滞。 而碧桃敞开神识,承接天道馈赠的同时,脑子里想的却不是她辩法之后,会变得多么强大。 而是若辩法的时间过久,她要弄出点什么动静,才能把背后之人对竞赛场的注意力,拉到她这边来? 碧桃这么想的时候,身处竞赛场的明光,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知道小桃枝辩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而且相比被群仙注视的他们,小桃枝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那辩法的仙长之中,一定会有人是专门阻拦她升任太仙的。 下界三年半的时间,明光带领修士们破阵,对站,对站破阵,沿着承天启地的阵法,走遍人间十五州。 天上……应当才过去大半天,小桃枝辩到第几轮?有没有被算计? “明光玄仙,最后一处阵法,破了!” 太极兴奋地冲进来,下巴上的胡茬都没顾得上刮,黑黢黢的,头发也是乱草一样。 他手舞足蹈:“你要我带人埋伏他们,我在草丛里趴了两天!但这次那些人飞到半路自己就从天上掉下来了哈哈哈!” “东君已经把他们都吊在树上了。做了陷阱等他们同伙来救,要是剩下的人不来,他们也不肯说出剩下的同伙,就把他们直接吊死。” “再过两个月,不,一个月!等到谪仙境通过阵法从凡人那里吸取的生机散尽,此界,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谪仙了!” “那些人来来回回,和我们打了三年多了!一直依靠着阵法勉强续灵气不散,害我们吃了好多亏。” “这一次从天上摔下来,当场就吐血好几个!还有一个人头发当场就白了!” “我当时带人冲过去……吓得我……第一眼还以为广寒又让他们抢走了。” 太极走到明光身边,拿起桌上的茶碗,牛饮灌进去一杯茶,又说:“让他们到处结阵吸取凡人生机,这就是报应!” “我们就是他们的现世之报!” 太极喝进去一个茶叶梗,做势要吐。 明光面无表情,盯着他道:“你敢吐我屋子里试试。” 第182章 监冥·轮回之辩 太极当然不敢在明光的屋子里吐。 他笑起来, 显然是蓄意逗明光的。 明光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整天都像一尊木雕的神像。 明光近乎算无遗策, 每次交战之前,都会给出手下极其明确的指示,他们只需要照做就可以了。 而且无论胜败,明光都不会带任何的个人喜恶惩戒失误的人,他是个堪称完美的“头狼”。 队伍之中的人都是真心敬重明光,太极也通过这三年多的相处,有些明白碧桃仙姑为何会对明光玄仙情有独钟。 恐怕也就只有这样的男人, 才能顶得住碧桃仙姑那样的诡谲狡黠的百般手段,还不被她给玩成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傻子。 太极从心中接受了明光,见他最近似有难解忧虑, 整日闷闷不乐, 才会踩着他的底线逗他多说一句话。 让他的情绪好歹像正常人一样波动起来。 否则……这一场竞赛也不知道还要在此界耽搁多少年,万一时间太久了明光玄仙回到天界, 性情变得太沉闷, 不讨碧桃仙姑的喜欢了可怎么办? 太极始终记得碧桃对他的信任和托付, 他一定会把明光玄仙照顾得特别好。 保证归天的时候跟碧桃仙姑离开的时候一样! 明光有些无语凝噎地看着太极把口中的茶叶梗咀嚼之后咽了下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太极继续说:“东君今夜在山里面猎了一只鹿, 晚上烤鹿肉,你一起来吃吧?” 明光大部分时间光喝水不怎么吃东西, 唯一能多吃两口的, 只有鹿肉, 还得是烤的。 东君和太极整日和那些到处结阵害人的谪仙们玩轮回战,还得在路过山林的时候,分出神思盯着林中有没有鹿。 不过近些日子,明光玄仙有些茶饭不思, 估计让他吃一口还得把碧桃仙姑给搬出来。 果然明光开口就拒绝:“我不……” 太极便道:“你这段时日瘦了不少,若是碧桃仙姑在天上看到了,肯定要心疼。” 明光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这么坐着,本来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但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胸膛,继而想到了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东西。 而后竟然开口道:“我……晚些会过去。” 太极见好就收,说了句:“今天我片肉,保证薄如蝉翼入口即化!给你留着,你早些来。” 说完就开门出去,生怕明光反悔的样子。 明光看着门口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小桃枝这个时候正在辩法,说不定正在遭遇算计,哪有时间看他? 但他又无法不领太极和东君的关切之情,这几年,他们两个对明光也能称得上一句无微不至了。 明光果然去得不晚,众人一见他过来,一大群人围着数个火堆,都是情绪高涨。 明光坐下沉默吃了太极给他专门从最焦香,油脂又最丰厚的地方片下来的鹿肉,众人也不指望着他能说点什么配合大家,看他吃了东西,仿佛就确定了他还能继续活着不至于被自己给饿死,放心地各自欢快去了。 东君在明光吃东西的时候恨不得都不敢喘气,见明光吃了不少,吃饱了这才终于凑到他跟前来,递给他一个酒壶。 自己抓着酒壶喝了一口,在明光的酒壶上轻轻碰了一下。 “你整日神不附体茶饭不思,晚上也不睡觉,你最近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这些人办不到的吗?是我不能替你去做的吗?” 这三年,东君为明光马前卒,跟着他跑遍了人间十五州,将此界的谪仙几乎屠杀大半。 东君杀仙位都杀得麻木了,很多时候回想起来这三年都有些胆战心惊。 此界谪仙人数数万,碧桃飞升的时候折损了一部分,但是这三年他们杀的仙位没有五万也有三万。 三万仙位啊,那不是平平无奇,朝生暮死的凡人。 那是三万个曾经呼风唤雨,通天彻地的仙位。 明光是真的狠,多次他们诈降,有些自断仙脉,只求一个苟活,愿意给他们端茶递水,做个奴仆,连东君都觉得差不多可以收手了。 但是明光总是前脚才把人收入队伍,后脚就全用各种手段弄死。 上清境的数次召唤,东君都拒不听从,就怕他走了他弟弟在此界没有帮手,又太过狠绝得罪了太多人,要被寻死仇。 要被那群大阵破了之后仇恨明光,穷凶极恶到随处结掠夺凡人生机的阵法的谪仙给害了。 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师尊先回上清境,替他再含混一些时间。 今日,他们大获全胜,再也没有能够形成“势力”的谪仙组织能戕害此界的百姓。 散落在这些谪仙手中的,用于结阵的仙珠,也都被他们收入手中。 甚至到如今也就只有他们的手中,还有能以仙珠催动的法器,凌驾在此界的所有武力之上。 况且他们还有广寒,有一个终于能像个真正的星君一样,观天地气运,能轻易指出万里之外生机异样的人形“探灵工具”。 就连明光手中的谪仙盟,如今也被此界的君王,召为国之“仙”军,给予资源无度,成为能左右各地生民安定的存在。 这样将整个星界都掌控在手中的状况,明光就差直接做这人间十五州的掌权人了。 东君察觉到此界有异常,对明光堪称寸步不离,这三年多,连能越过众人,飞到明光面前惹他讨厌的蝇虫都没有几只。 他为什么还不高兴? 东君之前还猜测明光是无法飞升证太仙的原因。 可三年的积累和收拢,只要明光现在一声令下,手中仙珠无数,队伍里面莫说是凑出五个灵属供他飞升,就是凑出个五十个,也不难。 他不飞升,执意要滞留在此界屠杀谪仙,东君也能理解他怜悯此界的苍生。 现在苍生的苦难也结束了,东君看着明光郁郁难解的侧脸,开口道:“太极说了,仙珠的效用也因为大阵破了之后日益消退,但是我们如今手中的仙珠足有一万多颗,摆化劫阵法很轻松,你如今是凡身也没关系,先摆金灵聚灵阵,将你从凡人灌成仙身都够用的。” “完全不需要掠夺百姓的生机……” “明光,此界苍生危机已解,你可以飞升了。” 明光眼睫都没动,好像没听到。 手中抓着的酒壶,也始终没沾嘴唇。 东君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明光的回答,感觉自己像是对着一尊雕像说话,气闷伴着酒气直冲头顶,第一千八百次想着不管明光,回到上清境做他的真君算了。 但他也只是被明光从这个火堆气到了另一个火堆旁边,猛吃了两大块鹿肉冷静了下来。 罢了,三年都待了,他就等着看,明光不飞升,接下来究竟还要干什么! 三日之后,明光集结所有的手下,由广寒带路,沿着曾经的残阵,一路追寻到了曾经的谪仙境。 追寻到了在三年前,谪仙齐聚的九霄宫。 明光站在队伍的前面,先是仰头看了一眼矗立在烈日之下,寥落宛如阴影凝化成的山峦的九霄宫废墟。 又看了一眼昭昭朗朗的晴天。 “把这宫殿给毁掉,掀翻。” 明光的手下训练有素的听令上前,手中持着改良过后,可以用仙珠催动的法器,虽然力量远不如真正的法器之威,却更胜人力千百倍。 他们依令开始摧毁宫殿。 明光则是后退一些,躲进烟尘吹不到的马车里面。 大阵破了之后,谪仙都逐渐退化成了凡身。他们回归到了通信靠吼,交通靠走的状态。 马匹成了出行唯一的选择。 虽然法器还可以凑合着改一改用灵珠催动,但是灵舟却已经无法单纯地依靠灵珠催动了。 就算强行催动,消耗也太大了。 明光想做的事情还很多,这些仙珠得精打细算着用。 他一回到马车上,就拉过了广寒的手。 在广寒的手心写——是这里? ——你确定九霄宫之下,有大阵生机所归之处吗? 广寒如今看不到,闻不到,听不到,五感之中,唯一残存的只有触感。 而且他本已经进入了天人五衰,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命是明光用仙珠吊住的。 他现在日啖仙珠三四颗,是个实打实的“吃钱鬼”。 他把自己的传承挖给了占魁后,被明光从生死边缘拉回来,一开始是没有什么用的。 蜷缩在一个角落,一缩就是一天,那个时候他连触感都没有。 有人捅他两刀他都不知道自己将死。 后来喂了几天仙珠,他就渐渐地,能感知到了。 明光用在他手心写字的方式跟他交流,得知了他的遭遇,也猜出了占魁飞升,是因为广寒献祭了他南斗星君的法器,也就是掌管南斗六星的真正权力。 他一个南斗星君的传承人,把南斗星君给了自己的坐骑。 这种耸人听闻的事情,但凡一个古板一点的古仙族听了,都要觉得南斗星君这一代的传承人是真的废了。 但是明光听了,却从小到大第一次觉得广寒终于有点正常仙君,正常男人的担当了。 他和占魁混在一起那么久,吃她的用她的,吊儿郎当不思进取。如今总算是有魄力一回。 至少没因为切割他南斗星君的权柄那种噬魂之痛而退缩,硬生生把占魁给送回去了。 那南斗星君的传承在他脑子里这么多年什么用没有,是因为他本身孱弱得可怜。 一个孩童是无法举起千万斤重的武器的。 但是占魁却已经在上一场竞赛越过了龙门,化身为烛九阴。 虽然只是一个烛九阴的幼龙,却能承接住南斗六星的传承,因此才得以塑真正的烛九阴之体,享用自南斗星君陨落后,积压了数万年的南斗群星供养。 不过广寒也不是完全因为交出权柄而废了。 他本来凭借自身,一辈子都看不到天地法则。 但他因为彻底舍弃了南斗群星的供养,将他那因为浪荡,轻浮、懒惰、欲壑难填、外加资质奇差而自行修炼出来的那满身浊气倾泻掉了。 南斗群星权柄被他亲手割裂拔除之时,也一并撕裂了他的识海。 识海承载着人的过去,承载着一个人的一切。 广寒没有了喜怒哀乐爱恶欲,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反而魂灵变得清透,纵使依旧无法直接触摸天地法则,但是他能透过他自己纯净的神魂,看到天地法则。 随着仙珠喂了几天,广寒有了感知之后,又逐渐能“看见”了。 他看到的却不是寻常人看到的寻常事物,而是用他那双星宿神的双眼,看到了天地法则,灵气走向。 虽然广寒能看见也没有用,此界不属于他,他根本无法调动此界的天地法则。 但他能看到灵气的走向和变动这件事,却帮了明光大忙。 明光破了承天启地的大阵后,那些不肯放弃飞升和做仙人执妄的谪仙,到处在凡间结下掠夺之阵。 被结阵之处,灵气就会变得薄弱,周遭的生机也会随之改变。 有了广寒可直视天地灵气的能力,明光追杀那些人事半功倍。 但广寒的好用,中途被明光这边的一个叛徒知道了,传播了出去。 他没有情感,没有人欲,没有记忆,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任何的凡物,唯一能感知到外界的途径,就是有人对着他写字。 他无论到谁的手中,只要有续命的仙珠,就是好用的人形“法器”。 于是广寒被抢走了好几次。 但那些人只给广寒吃饭,却几次差点把他给“饿”死。 那些人的手中仙珠不够用,广寒就会在缺失仙珠之后,彻底变成一个“摆件”。 所以到目前为止,能够养得起广寒这个人形法器的人,只有明光。 而且明光将他养得显然很好。 他银白色的长发宛如倾泻的银河,他一身法袍也是明光给他挑的样式,一改他先前领口开到耻骨的作风,如今的领口一路延伸到下巴,领子上甚至还有密密麻麻的金色绑带。 他坐在那里,无声无息,白发,白袍,白色的瞳仁,圣洁得宛如雪山山巅上那一捧吸饱了月光的清雪所化。 肉眼可见的“干净”。 明光喜欢一切干净的东西。 所以明光现在和广寒“说话”,都不用太极他们代劳了,愿意自己碰他了。 如果是曾经的广寒,有人对他说有一天明光肯主动碰他,打死广寒他都不敢信。 他曾经希望得到明光的认可和接纳,现在都得到了。 可惜的是他什么都感知不到,也分辨不了了。 不过他想活着。 他识海撕裂,不知道自己在比赛也分不清敌我。 所以只要有人给他能活命的仙珠,那些他吃了之后,就能感觉到身体舒服的发光小珠子,他就愿意告知一切他们想知道的事情。 此时此刻,明光问过广寒后,没有马上得到回应。 广寒褪色惨白的瞳仁,“看”向明光的袖口处。 明光伸手摸了一颗仙珠出来,放在他的掌心。 广寒低头,把仙珠送到口中。 这才摸到明光的手掌,在其中书写——有灵气流淌过的痕迹,有五种色彩的灵气残留。 ——在地下面。 明光点头,收回手。 顿了顿,还是掏出了一块手帕,擦手。 广寒吃了仙珠之后就老老实实地靠在马车的角落,灵气在他的身体流动,他的唇上涌现出了稀薄的血色。 但他无声无息地靠着马车的车壁像一幅壁画。 他不敢乱动,之前乱动被打过。 广寒从一个活色生香的牡丹花仙君,变成如今这副霜雪裹枯木的模样,恐怕普天之下就只有明光一个人觉得顺眼。 “轰!”一声,外面九霄宫的墙体彻地坍塌。 明光也靠向了马车车壁,推开车窗朝外看了一眼,锋锐的眉眼透露出了一些森冷之色。 明光早就已经猜测过九霄宫是大阵最终灵气流向的出口。 但是他直到现在才来揭穿,正是因为他如今解决了此界百姓之危。可以同此界在碧桃飞升之后就人间失踪的徐立,正面对抗了。 而小桃枝证太仙之位,辩法的最初,那些妄图害她的人不会急于动手。 明光以己推人,如果他要害人,肯定会先放松那人的警惕,让她过两场轻松的辩法环境。 再在她觉得“辩法不过如此”的时候,骤然出手。 下界三年多,天界大半天。 小桃枝应当过了两三场辩法了。 只要他在这个关口,揭露了那些人曾经掠夺的生机去向,背后之人就算早已经清扫过了此界“灵气的通道”,也会胆战心惊,风声鹤唳。 或许会派人重复确认是否扫尾干净。再推出一个替死鬼来。 小桃枝不会因此轻松通关,对方说不定会狗急跳墙,手段更极端,但小桃枝足够敏锐强悍,若是明光此举能搅乱欲要害她之人的心绪,哪怕一点点,小桃枝便能抓住机会“逃出生天”。 明光用手帕,一根一根地仔细擦自己的手指,这修长的指节看似如竹似玉干干净净,实则在明光的眼中,其上已经染透了鲜血。 每一滴,都是他杀过的那些仙位的血。 而今日之后,不会减少,只会更多。 这双手上的鲜红,会越加猩红浓郁,甚至……还要沾染上一些凡人的血。 碧桃从来都没有深刻地意识到,凡人的血竟然是如此的猩红黏腻。 她手中端着浸泡着鲜红帕子的水盆,站在一间院子当中。 她手上因为方才辅助产妇生产染满鲜血,血在月光之下,呈现出一种近黑色泽。 脑中九天监生大帝的辩法之问,响彻识海:“若你作为接生的神明,你知道产妇腹中的胎儿带着前世作恶的记忆降生,是为恶鬼投胎,你会令其父母亲人感化其性,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还是将他带走处置?” 一段简短的记忆涌入识海。 碧桃这一次是一个九天监生的小神。 她聆听妇女的祈愿,赐给她一个孩儿,待孩儿生产,还亲自化为了稳婆,确保她母子平安。 却在接生的时候,发现那投生的孩童为恶鬼投胎。 她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把孩子接生下来,平安交给他的父母,由他的父母感化恶鬼之魂,悄悄暗中监看,等待境遇时局造人。 二是等待孩子生下来,找到机会将孩子抱走处理。 九天监生大帝掌管赐福繁衍,监部向来与世无争,只管尽职尽责播撒生命。 他应当是更偏向第一种选择,让其父母感化,因为第二种偷走孩子处置的选择之中,碧桃的这个稳婆最终会被抓住。 被丢孩子的夫妻令下人活活打死。 碧桃端着盆愣了片刻,身后是妇人因为生产哭叫的声音。 还有人在喊:“刘婆婆,你快来呀!出血越来越多了——” 碧桃把盆里的污水泼在了一棵树下,而后对着空荡无人的后院开口:“虽然我知道辩法已经开始,但是大帝,我想问,恶鬼怎么可能投胎?” “恶鬼若投胎为人,难道是轮回已崩,幽冥鬼官集体‘挂冠而去’了吗?” 当然没有人回答碧桃。 院子里面只回荡着碧桃的质问。 但是云层之上,九天监生大帝却忍不住看了一眼他对面的酆都大帝。 大矩盘膝看他:“监生大帝看我做什么?是你设定的辩法之问。我幽冥之界,掌管人间生死轮回,虽然常有星界崩毁,轮回断裂之事,也有鬼魂在幽冥蒙冤受屈,千万年不能沉冤昭雪之事,却从无恶鬼投胎之事……” “有的。”九天监生大帝看着大矩,眉目温和,“我刚入监部之时,就碰到过恶鬼投胎。” 大矩:“……监生大帝,你刚入监部,让我算算……得是几万年前了吧?” “上古天界和冥界初立,错漏颇多,再说那时候也不是我任酆都大帝啊。” “反正我治下,鬼魂投胎需要经过重重关卡,莫说恶鬼,但凡差一点功德不够为人,都得先去当一回畜生。” 九天监生大帝没再说话,继续看着那幻境之中的碧桃,她没有得到回答,提着铜盆进屋了。 而大矩则是说:“别管恶鬼投胎这种事情有没有发生过,我倒觉得,这碧桃玄仙已经有了为仙长的特质。” “怎么说?”九天监生大帝好奇地抻脖子过来问。 大矩看了一眼端坐闭目的青冥,说道:“因为出了什么事情,不处理,最先诘问相关的六部负责人啊。” “她刚不就用你的幻境,在问我冥界为何放恶鬼投胎不作为吗?” 九天监生大帝:“……” 他可不敢接酆都大帝的话,这不是贴着青冥帝君的脸,说他不干事儿,就知道问责吗? 青冥睁开眼,看了一眼大矩。 大矩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分明一点都不害怕他。 大矩甚至还看向了坤仪。 坤仪坐在青冥身边,一脸严肃。 大矩心中叹息。 他们……曾经也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啊。 只不过经年如流水,到如今,他们皆为九天掌权者,再见面,都是为了“问责”。 像这一次为了小辈证太仙,从前大矩也是不会亲自来的。 各自为政太久了,好像曾经一起经历的喜怒哀乐,都随着时移世易,变得梨云梦远,再难追溯。 大矩重新看向幻境,但是却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幻境竟然散了! 碧桃意识回归本体,一睁开眼,所有人都看向她。 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辩,就这么过了? 九天监生大帝追溯了一下幻境,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你……你把那妇人腹中的小孩,杀死在她的腹中了?” 碧桃点头:“对。” “大帝,我的回答,是恶鬼不该投胎为人,若当真有,幽冥涉事鬼官必须立即问责。” 九天监生大帝不禁为碧桃的心狠手辣而震惊。 她是直接在接生的时候,把那孩童扼死在了母体。 这样不仅没有后面的偷孩子被发现活活打死,也没了什么孩子降生,等待父母感化。 九天监生大帝有一双长了三层眼皮的大眼睛,其中透着纯良和不解:“可是你立心为苍生,幼童生在世间,即为苍生,你都不愿意给你的苍生,一个在再世为人的机会吗?” 碧桃:“恶鬼是因为戕害苍生才会成为恶鬼,我立心为苍生,哪怕是为了苍生的安危,也更不应该给他机会再世为人。” 九天监生大帝又道:“可是人没有平白无故作恶的,恶鬼的成因或许也是时局造人,若是他的父母将他好好地从小抚育长大,或许他会长成一个好人呢。” 碧桃:“不可能。” 九天监生大帝:“……” “大帝也说了,他带着记忆转世。一个杀过人的人,对人命早已经失去了应该有的敬畏。对人世间的一些平淡的美好,已经失去了感知和接收的能力。” “这样一个人,受到感化重新变成一个好人的机会,万中无一,我不可能为了给这样一个人机会,将我的苍生置于险境。” 九天监生大帝似乎对这个问题执迷不悟:“那若是他只是恶鬼投胎,没有带着前世的记忆呢?” 他说着,一挥手,碧桃便又被带入幻境。 这一次还是她接生,这一次妇人肚子里的孩童没有了前世的记忆。 碧桃扔掉盆,进门。 眨眼之间,幻境再度破碎。 九天监生大帝看着又把孩童扼杀在肚腹之中一次的碧桃,神情无比震愕。 碧桃说:“大帝,我说过了,恶鬼本就不该有投胎的机会。无论他是否带着前世的记忆,他这条命,从出生起就是错的。” “可你不是赞同与天争命吗?”开口的是酆都大帝大矩,“万一这个恶鬼历尽艰辛,就是为了投生到人间做个好人呢?” 大矩一挥手,碧桃又入了幻境。 只不过这一次,她入的乃是幽冥幻境。 是她曾经亲眼看到过的幽冥盛景。 万桥相连,鬼差如蚁,有人押解着鬼魂,沿着蛛网一样接续至鬼王宫殿的路,将人押到坐在审判案台后的碧桃面前。 酆都大帝的声音在碧桃脑中响起:“既然你方才隔空问责幽冥鬼官,口言鬼官不该放恶鬼轮回。” “那么你自己来做一次鬼官,我来问你。” “若恶鬼投胎成立,又未曾被及时杀死,他在人间做了一世大善人,而他前世的罪责尚未清除,他的功过相抵之后,当如何判?” 碧桃未曾想监部的一辩还未出结果,酆都大帝直接就开始了下一辩。 只不过想想这两辩合一也无不可,毕竟大帝赐生,幽冥收死。 生死相合,方为轮回。 于是待到鬼官将那前生作恶今生行善的鬼魂,拉到了碧桃的面前。 碧桃听他说:“青天大老爷,我做了一辈子的好事了。我前生只杀了一个人,但是我今生施舍灾民,救济百姓,救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我的功过可以相抵的吧!” 他幽绿色的鬼瞳爆出了狂喜之色。 但是下一瞬,碧桃挥袖,直接将他扫入了忘川。 酆都大帝的幻境破。 碧桃回归本体。 大矩歪头,神色离奇地看她:“就这么判罚了?你都没有将他的功过相抵。” 碧桃拱手:“帝君,我不是幽冥鬼王,但我身为九天仙位,知道仙位职责,赏善罚恶。” “善当赏,恶当罚。善恶不能混为一谈。” “无论他今生救了多少人,上一世,因为他死去的那个人不会死而复生。” “我若为鬼王,当然会赏他之善,只不过……需要等到他的罪恶,在忘川之中先行消除才行。” “哈哈哈哈哈……”大矩又笑起来。 他刚才在辩法的问话之中,给碧桃设了一个陷阱。 他让碧桃给那个投胎行善的恶鬼功过相抵。 但是碧桃没上当。 就像九天监生大帝给了碧桃两个选择,要么等待孩子生下来感化投胎的恶鬼,要么等待孩子生下来杀死投胎的恶鬼。 但是她选择不让孩子生下来一样。 大矩对着青冥的方向躬手道:“帝君,我败了。” 碧桃有些惊讶地一愣,这就……过了? “这就过了?”一直压抑着性子沉默的井海王,声如洪钟道,“酆都帝君怕别是心喜碧桃小仙,暗中属意她为继任人,才蓄意出了如此简单的辩法之问吧。” 大矩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慢慢转头,看向了井海王。 色比春晓的面容,犹如压城的黑云,眨眼阴沉得令人望之胆寒。周身渗出的鬼气凝化成实,化为了一头幽冥之地的噬魂恶兽,朝着井海王的方向咆哮。 云层震荡,大矩声音轻蔑:“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质疑起我来?” 说着,他身后恶兽朝着井海王扑杀而去—— 不过待那噬魂恶兽的巨口,眼看着要吞入井海王的头颅,把井海王吓得趴在云层之上时——万界天道袖口窜出了一道雷电,化为了锁链,及时拉住了噬魂兽的脖颈。 酆都大帝的噬魂恶兽,在万界天道的雷电锁链下面,乖巧得像一只狗,甚至对着万界天道坤仪摇了摇尾巴。 坤仪捏了个法诀,弹在那噬魂恶兽的头顶,那看上去简直像一个抚摸。 噬魂恶兽呜呜叫着,重新回到了酆都大帝的身后,钻入了酆都大帝的衣服之中,化为了金色的兽纹。 “帝君……帝君!酆都大帝当着帝君的面公然徇私!扰乱九天监生大帝的辩问,还对属下动手,险些将属下噬魂,帝君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井海王从地上爬起来就开始哀哀告状。 酆都大帝狰容鬼相,看上去随时又要放出恶兽来把井海王给咬死。 但是未等青冥帝君有什么反应,九天监生大帝也对着青冥帝君道:“帝君,这一辩,碧桃玄仙胜。” “你!”井海王瞪着九天监生大帝,“你是被酆都大帝威胁了吗?被他给吓到了?你身为九天监生大帝,怎能如此没有胆量!你也要为碧桃徇私?” 九天监生大帝却道:“帝君,属下并未徇私。” “碧桃玄仙这一辩,确实胜了。” 九天监生大帝看向急赤白脸的井海王:“那幻境之中的稳婆就是曾经的我。” “我曾在那恶鬼胎儿生下之后,将其偷走,且因为孩童幼小,又是自我手中接生,没忍心将他立刻杀死。” “但我历时十几年,带那恶鬼之魂,体验人间之乐,穷极我一生之本领供养,也没能将那恶鬼感化。” “我在他要害人之前,终于将他杀死了。” “后来我行走人间,被那恶鬼投胎的人家找到,那对夫妻丢失了孩子多年,痛苦不堪,几成魔障,不听我的辩解,认定我为拐子,将我活活打死。” “我给出的两种答案,都是绝路。” “但是碧桃玄仙选择将那恶鬼扼死妇人的腹中。” “她说得对,恶鬼本就不该出生。” “只要恶鬼不出生,胎死腹中,那妇人和其丈夫,或许会因为十月怀胎的孩子死去而难过,却不用经历丢失孩子的痛苦。” “而我若当年接生之时,有碧桃玄仙之果决,也不用在人间蹉跎十几年,最终积攒的功德尽数因为亲手杀人而毁去,还被凡人活活打死,以至必须走一次轮回才得归天证位。” “碧桃玄仙立心为苍生,却不因苍生之心而累,洞若观火明辨是非。此辩,她胜得精彩。” 这一次就连井海王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谁能想到幻境竟然是九天监生大帝亲历之劫。 而酆都大帝也在此时开口:“我提出之辩,亦是我手下鬼王亲历之错,他混淆善恶,赏罚不明,令他经手之轮回鬼魂秩序癫乱,苦不堪言。” “现在那人被我贬为油锅炼狱之中熬油的小鬼,日夜受业火炙烤诘问。” “井海王若当真有疑问,我可以送你去油锅炼狱之中问一问那小鬼如何?” 井海王不敢接话。 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属于任何一部的东王公,脑袋转来转去,对着碧桃直眨眼睛。 而赦罪地官这个时候也开口,一本正经替碧桃说话:“碧桃玄仙对那恶鬼的处置,对幽冥鬼魂的判罚都是绳趋尺步,当为诸仙效仿典范,方能令各司明刑弼教,水镜无瑕。” 赦罪地官专司赦罪,威重令行,霆断霜决,言出若九鼎落地,再无人置喙。 青冥帝君抬手,阻隔灵气的阵法开启,随着灵气涌入,碧桃心中也涌起了如这灵气一样迅疾凶猛的喜悦! 连胜哎! 太好了,她快快结束辩法,就能尽快帮下界还承待归天的明光众人,吸引背后之人的注意。 随着碧桃的眉心轮伏矢魄,还有海底轮臭肺魄圆融,碧桃往昔的记忆纤毫必现,澄澈明净得如在眼前,她的意识追随着自己的记忆,回到了大桃木凝灵的时候。 而后又回到了更远的过去,碧桃在俯瞰的视角,看着自己还只是清浊两气交汇的一缕浑浊之气,在天地万界浑浑噩噩地游荡。 而后它随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吸引力,钻入了一个容器之中。 那是……一个蛋? 碧桃的记忆在这里中断。 她感知到了一阵堪比神魂撕裂的疼痛,身体和神魂的承受到了极限。 碧桃猛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冲破了蛋液,回到了正常的空间。 碧桃感觉自己喉间含了一口腥甜的蛋液,回归到正常的空气赶紧吐了出去。 ——却实际上是不堪天道馈赠,吐出了一口血。 青冥再度截断了不断涌向碧桃的灵气。 所有人都看向两魄同时圆融,显然有些撑不住的碧桃。 青冥开口道:“你可以休息一下。” 碧桃也终于看到了自己衣袍上面正在“处处开花”。 她追随自己的记忆走得太深,险些就走到了轮回的另一侧,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吐血。 但是她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好极了! 她一口气圆满了掌管记忆的伏矢和掌管涤秽的臭肺,已经能一眼洞彻阴阳轮回,看出众人之间的纠葛。 不像成为玄仙的时候,看到的那种因果关系。 而是能看出仙位之间的交集,那是无形的,却又是有形的牵连。 她看到了在场仙位之间或深或浅的牵连,也看到了玄甲和她之间稠密的线。 她看到大矩,青冥,坤仪之间的无形牵连,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他们三个……曾经一定是非常好的朋友。 像她和玄甲一样。 “你要休息吗,碧桃。”坤仪见碧桃眼珠子忙着在众人之间来回转,神思还有些不附体,又问了她一句。 碧桃本来想说不需要。 但是很快她又说:“好。” 而后她赶紧原地闭目,欢快地接入了银汉罟,看向了第三场竞赛的星界。 她先看一眼,就一眼! 第183章 山水·欲望之辩 明光瘦了。 明光怎么瘦了这么多? 明光也太瘦了吧! 还是怕人看他, 所以根本不吃饭吗?! 碧桃隔着银汉罟一追溯,看到明光的样子, 都把她给吓到了。 虽然明光瘦了之后也依旧丰神俊朗,甚至更加飘逸出尘道骨仙风。 可是他的大胸!大胸都小了一半,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来! 啊啊啊啊—— 这件事对于碧桃来说,不亚于从今往后吃猪蹄都只能吃一半。 太心痛了。 而随着明光的视角,碧桃很快又看到了一个“白无常”。 第一眼碧桃真的以为那是一个无常鬼官。 但将人看清楚后,碧桃震惊地发现,那居然是广寒。 广寒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碧桃随之想到了突然飞升的占魁, 切入广寒的视角追溯了一下,碧桃的心情难以形容。 她一直都觉得占魁和广寒之间,占魁玩着玩着动了真情, 她又总是模仿自己喜欢做一个守护者, 付出得更多。传承之中,占魁化身的烛九阴还是广寒的坐骑, 广寒若是负心, 对生平不知道何为失败的占魁会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但碧桃没想到……广寒曾经给她的承诺是真的。 他真的没有让“锦鲤仙的气运耗尽”。 碧桃看到了广寒的“传承”, 知道那是南斗星君的法器和权柄。 占魁本为南斗星君的坐骑,得了权柄和法器, 自然得以享受南斗群星的供奉,更能借此重塑烛九阴真身。 这世间少有什么比薄情之人痴情更加动人。 广寒献祭了自己的一切送占魁飞升, 落得如今的模样……倒也不能算作是坏事。 广寒仙灵散尽, 失去五感七情, 却能自此目视天地法则,灵气走向。 他能帮到明光,明光看上去终于接受他了。 碧桃安心,重新切换回明光的视角。 只要明光接受了广寒, 他自会为广寒谋算,带着广寒一起归天证位。 碧桃同明光的视角重合,如饥似渴地感受着他的一切。 太想他了。 早知道不过分别几日,天地相隔,就会如此想念明光,碧桃在让东君把他带走之前,不管他愿不愿意说什么也要跟他亲近一番的。 只是那时候身在下界,得知有人要害明光,碧桃满心都是赴死混入背后之人之间,好掌控局势,都顾不上多和明光说几句话。 不过如今隔着银汉罟,听着明光说话,碧桃就很心满意足。 碧桃借着明光的视角,看到了距离明光不远处,模样糙了不少,成熟了很多的小太极,以及一干她在意的人,包括此番下界,本隐匿在各处的竞赛仙位们,都没有什么意外地被明光收入羽翼之下。 比较让碧桃惊讶的是东君竟然还在下界…… 明光站在被推翻的九霄宫前面,他的人按照他的指示,挖出了曾经阻隔谪仙境还有人间境的聚灵大阵掠夺生机后——最终流向的灵池。 灵池几乎占据了整个九霄宫的地下,其中有八条分支,是流向环绕九霄宫的宫殿而去。 ——流向当时的那些九霄宫的长老们。 所以当时道貌岸然的徐立,确实知道并且供养了那九个戕害苍生的长老,碧桃杀之无错。 况且那些长老们贪得无厌,分明有九霄宫这边的供养,还要私自在殿中设置阵法,掠夺生机,甚至将凡人孩童招入阵法之中残害,何等丧心病狂? 而这灵池之下,又有传送之阵,虽然如今的阵法已然毁去,灵池的灵气也尽数消散。 但灵过有痕,明光依旧可以令人追溯那些灵气的去向。 手下们都按照明光的指示退远,明光一人站在残阵之前,对着灵池开口:“赛场有制,逢异变之际,随赛仙长当受参赛者之请、之谏、之令。今吾以九天调度监权之职,令随赛六部仙职,听吾敕令!即刻现形!” 明光话音落下之后,场中寂然无声片刻,而后原本灵气散尽的灵池灵风陡起。 随即池内有数位仙位身形显现:“斗部随赛仙位,遵敕而行!” “兵部随赛仙位,遵敕而行!” “雷部随赛仙位,遵敕而行!” “仙界随赛四值功曹,遵敕而行!” …… 随着三场竞赛几乎鲜少在竞赛场现身的仙位依次现身灵池之上,不仅是跟明光一样的此次竞赛参赛者震惊,就连明光那些不知如何状况的手下,都被这场面震慑住了。 原来此界有这么多真正的仙位在吗! 仙位们俱是神目如电,身带万钧雷霆。 就连幽冥的地煞鬼王,都奉召而来。 原来队伍里面传的,他们的首领是天界太子的事情……不是编撰出来为了收拢人心,是真的啊! 明光站在诸仙前面,俯瞰灵池,开口道:“事急从权,赛场惟留四值功曹录过,余者皆循灵追踪。此界生灵遭夺生机,恐他方星域黎庶亦罹此劫。遣人返九霄谒万界天道坤仪,请调诸天仙职助缉。九天万界,九幽玄泉,溯源穷流,戕害苍生者,必诛不赦!” 诸仙异口同声:“谨遵法旨!” 诸仙顷刻消散,领命循大阵追逐灵气而去。 奉命留下的四值功曹身形再度隐匿虚无。 明光望着虚空之中,期望这一次那些背后之人能措手不及,至少乱一乱阵脚。 只要助小桃枝平安度过辨法困局就好。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碧桃正在他的视角观他言行。 在他召出随赛群仙的时候,同他的手下一齐感叹他之赫赫神威。 待他以九天掌权者的身份敕令仙位去追查此界灵气流向之时,碧桃就已经隔空明白了他的本意。 他得广寒助力数年,早该得知九霄宫之下的阵法遗迹。 他之前按兵不动,假作不知,今日突然带人现身此地,推平九霄宫残骸,敕令群仙追根溯源。 他是在设法揪住背后之人的小尾巴! 可他依旧身在此界,又不肯按照手下的方式飞升,他即便是揪住了那些人的尾巴,若他不能归天证位亲身纠察,恐怕背后之人同天界勾连颇深,很快就能够金蝉脱壳。 那么他这样做,就没有意义,还会引动此界畏惧银汉罟蛰伏之人,狗急跳墙。 但明光说要仙位返回九天去找坤仪禀报,调度诸仙相助,碧桃便知道,他是要把事情闹大。 闹得尽人皆知。 他知道这个时候坤仪一定在给她辩法,若有仙位反回天界禀报,她一定会知道,为她辩法的仙长们也一定会知道的。 明光是猜测到了辩法之中有人要害她,在隔空为她敲山震虎。 碧桃本就因为接连圆融两魄,心神震荡。 如今见明光自身已然退化成一个凡人,却依旧算计着时间,在为她升任太仙而谋划,泪水控制不住涌出了眼眶。 他怎么这么傻。 他怎么这么好…… 碧桃心神巨震无声流泪,睁开眼,仙长们都在看她。 碧桃直接对万界天道说:“明光在下界找到了夺取凡人生机的阵法,那阵法不止流向竞赛星界害人的长老们!有人将凡人的生机用阵法聚拢,流向了其他的星界不知道供养何人,简直胆大包天,丧心病狂!明光敕令随赛的仙长不要理会竞赛场,都去追查那些灵气流向了哪里。” 碧桃撒娇一样对着坤仪说:“仙长,快些派人去抓戕害苍生的坏蛋,再多派一些人,保护明光和竞赛的仙位吧!” “他们敢把星界的生机都传送走,肯定也会对竞赛的仙位们赶尽杀绝的,此界竞赛的仙位皆为九天各部翘楚,将他们杀害,就是断送仙界的未来,这简直……这简直像是有人要颠覆天界,谋篡帝君之位啊!” “要不然比赛别比了,直接把仙位门都召回来。待到查到窃夺生机的坏蛋,再进行加赛。” 碧桃大义凛然地说:“只要竞赛的仙位们都能够返回天界,安然无恙,我可以不升这太仙之位!” 碧桃不能让明光的“山”白敲。 中断比赛不太可能,仙长们……至少坤仪和青冥帝君,分明是知道此界凶险,依旧选择为第三场的竞赛场地。 仙位竞赛,不是凡间的学堂送去野外历险的小学子,越是在危机四伏的疾风骤雨之中,越能历练出真正能为苍生开太平的仙位。 迎着万钧雷霆,天塌地陷傲立云端的才是真仙,若是遇到一点风浪就被长辈们急着保护起来,那么天界也不需要等有人颠覆,自己就完蛋了。 但反正都到了这一步了,别管背后之人下一步是打算龟缩还是露头,碧桃先把谋逆造反的大帽子扣在他们的脑袋上。 让他们进退不是人,至少短时间内明光等人会被密切地关注,令那些人不敢轻易狗急跳墙。 而碧桃这一副为了同仙牺牲自我,大义凛然连太仙之位都可以放弃的说辞,仙长们自然无人相信。 大矩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说:“不愧是立心为苍生,这还没升太仙呢,就愿意为了苍生放弃自我利益了。” “坤仪,你还不去看看怎么回事,这里交给我等就好。” 万界天道坤仪看了碧桃一眼,点了点头,起身消失在了云层。 碧桃这时候一副心下大定的样子,说道:“我休息好了,可以继续了。” 这一次换成东王公揶揄她:“怎么,不等你的同仙们被万界天道带回来,然后作废你的太仙之位,再加一场赛了?” 碧桃抿唇。 不属于任何一部的天地水三官,也分别露出了揶揄之色。 反倒是青冥帝君,听碧桃说了有人要谋篡帝君之位,连眼皮都没动一动,始终肃然而坐,看着碧桃被仙长们调侃喜爱,眼中若有所思。 碧桃已经胜了四辩,只剩下雷部,兵部,还有山水部的辩问之境未曾展现。 “那接下来的辩法,我兵部……”六丁六甲神之中的阴神玉女开口正要说,“我兵部有一问。” 结果井海王骤然开口,声音粗犷急切,十分没有礼貌地打断了阴神玉女的话:“我来!” 他在听到了碧桃说出“明光让随赛仙长追查灵气的流向”和“有人要造反”的时候,人就像是被定住了,这时候突然“活过来”了。 “我山水部……有一问!” 井海王急得身体都微微向前倾了倾,生怕有什么人跟他抢。 他本来准备等到碧桃胜了所有的辩法,他最后一个给碧桃致命一击。 但是他听说了竞赛场的变故,坐不住了。 本来在第三场竞赛碧桃飞升之后,天尊就命令他们扫清所有掠夺它界灵气的阵法。 但是井海王尝到了有生机随时供养的甜头,并没有完全听话…… 他清扫掉了供养天尊的那些,却给自己留了两条隐秘的,直接接在两个修界灵脉之上的供养之阵。 本以为没事的,谁知道那明光竟能敕令随赛的数十仙位,不顾竞赛场,散入万界探查灵气掠夺一事! 他必须借下面的幻阵,暂且脱离钧天,神魂回到自己的住所,把灵气阵法处理了。 碧桃转头看向了井海王,桃花眼之中透着异色,直看得井海王有一些寒毛倒竖。 但是他想到自己此番也是有备而来,定了定心神,开口道:“你立心为苍生,我便代天诘问。” “仙亦为人,自有人欲。行走坐卧是人欲诉求,攀登高位乃至护佑苍生,皆为人欲所驱。若有朝一日你所有人欲得以满足,是否还能记得自己为仙之本分,还能记得今日你立心护持的苍生?” 井海王说完之后,挥手将碧桃的神魂纳入了幻境。 而他自己指着云层之上,悬浮于半空之中的幻象中,那站在无数岔路口的碧桃说。 “此境为我法器,‘自生茧’,心著行淫,如蚕作茧,自生自死。”① 井海王说:“法器需主人看顾,方能行运自如,诸君稍待。” 他说完,同碧桃一起神魂离体,投入了幻境。 碧桃站在一片纯白的空地,脚下延伸向四面八方的小路稠密如丝,又在目所及的尽头向上攀升,自高空相接汇聚,交织如网。 所有小路汇聚的尽头,有一条路延伸至天际。 湛蓝的云层,灿烂的阳光,象征着那是唯一的出口。 数不清的路犹如蚕丝成茧,将碧桃困在这巨大的茧中。 她站在这一小块千万条路交织的空地之上,观察了许久,她必须选择一个方向,找到正确的那条路,才能抵达天际的那个出口。 但是光靠看,是看不出任何差别的。 碧桃迈入了自己正前方的那条路。 画面陡然一转,她从幻境脱离。 万界天道坤仪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按住了她的肩膀,对她说:“第三场竞赛终止,已经召回了所有竞赛的仙位,后续需要加赛,你升任太仙的事情暂缓。” 仙长们相继散去,碧桃还未等跟随众人一起下云端,云层之上就陡然出现了被召回天界的竞赛者。 明光就在其中! 碧桃愣怔片刻回神,欣喜若狂地冲过去。 明光也朝着她的方向而来,两个人在云层之上紧紧相拥。 然后碧桃撞入了明光绵软蓬勃的胸肌。 她心下一凛,幻境破碎。 她重新回到了千万条小路的起点。 “咦?”天官撑着手臂,看着幻境之中眨眼破了一境的碧桃,奇怪道,“她是怎么察觉到幻境有异的?” 水官在旁边也是一脸疑惑。 云层之下,观看这一幕的诸仙,却有人给出了答案。 “因为明光玄仙现在瘦了,胸肌不可能有这么大。” “对对对,之前碧桃玄仙在云层上休息,接入了银汉罟看着明光玄仙潸然落泪,我怀疑她就是在惋惜自己逝去的大胸肌。” “哈哈哈哈哈哈……我还记得第二场竞赛的时候,明光玄仙没有记忆,被碧桃玄仙给骗着嘬嘬嘬,那可真是生生嘬了一个多时辰。从此改变了我对未来伴侣的喜好倾向……” “记忆犹新,当时我还想着明光玄仙恢复记忆会不会一头撞死。” “道理我都懂但是这种破境的方式,是否有些丢脸?等到明光玄仙从下界回来,又得钻地缝一回了。” …… 朱明作为和诸仙一样,瞬间就明白了碧桃为什么破境的人,只求自己拥有一双没有见过碧桃散德行的眼睛,的没有听过这种脏事儿的耳朵。 而碧桃有些奇怪,为何自己破了幻境,却没有出去? 她这一次调整了方向,换了一条路。 一眨眼,碧桃又出了幻境,这一次依旧是万界天道把她拉出来了,告知她竞赛和辩法都暂停。 她再一次和明光在云层上面相拥。 这一次的明光是正常的,碧桃搂着他的腰,心疼道:“你怎么瘦成这样子!” 而后越过明光的身形,看到了和她静静对视的太极。 幻境又一次破碎。 这次云层之上的仙长依旧稀奇,但是云层之下碧桃的支持者,再一次给出了答案。 “当然不对劲啊,太极这个小狗子怎么可能看到他的碧桃仙姑之后不马上就扑过来,还静静地跟她对视?” “就是啊哈哈哈,照我说如果太极在云层之上,碧桃跟明光玄仙都抱不到一起去。你们忘了下界竞赛场里面,碧桃玄仙和明光玄仙重逢那里,正好撞见了东君在跟碧桃倾诉情意,当时就是太极冲过来抱住了碧桃玄仙啊。” “对啊,这幻境也太好识别了吧……” “可是幻境破碎,碧桃玄仙为何又回到了原点?她这一辩没胜吗?” “还挺有意思的我要看一看碧桃玄仙究竟怎么破井海王的法器!” …… 碧桃又一次换了一条路。 还是那个景象,不过这一次的幻境捕获到了碧桃的思想,补苴罅漏,她奔着明光去,但是半路被热情的太极给抱住了。 碧桃抱着太极,和明光在云层上激动对视。 而后是众人下了云层,她终于和明光在她的苍生殿内拥抱到了一起。 明光对她说:“我敕令去万界的随赛仙长们,已经追寻到了灵气被掠夺的源头,母亲和父亲很快就会……” 明光在碧桃的耳边说什么,碧桃没有再听。 她环视她的苍生殿,发现殿内居然……无人? 她的小侍者们呢? 这时候应该不顾什么眼色,跑来叽叽喳喳,替她惋惜没能升任太仙的占魁呢? 于是幻境再碎。 换条路再来。 再碎。 再来。 每一次,这幻境都能精准地获知碧桃的思想,并且根据她的思想,在下一个幻境之中将一切变得“合情合理”。 而碧桃破幻境越快,下一次,幻境再生成就会变得越发真实。 云层上方的仙长们看着碧桃犹如一只挣扎在热锅之中的蚂蚁。 而云层下方的诸仙,从看热闹的好笑,也渐渐变得凝重。 “心著行淫,如蚕作茧,自生自死……是不是就说明井海王的这个法器,能根据碧桃玄仙的思想去塑造幻境?” “看样子是的。那怎么办,如果是像之前仙长们那样出难题,碧桃玄仙都能轻松破解,因为她太聪明了,太敏锐了。可是在这个法器之中,她的聪明和敏锐,都会变成她自己的‘囚笼’啊。” “我怎么觉得……碧桃玄仙看上去越来越虚弱了?” “就是越来越虚弱,这法器是什么阴邪之物吗?!它好像在吸取碧桃玄仙的仙元!” “啊啊啊啊啊好着急啊!桃子桃子你快点清醒啊!” …… 碧桃其实很清醒。 每一次幻境破碎她都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栽在什么地方了。 但是一旦幻境开始,她便又会沉浸其中。 她已经知道了,这幻境就是根据她自己的思维塑造更改的。 这就好比她的对手,是她自己。 她知道自己一切的弱点和渴望,构造自己绝对会深陷其中的沼泽。 而且碧桃每一次回到岔路口,都能感知到自己的虚弱。 伴随着她的逐渐虚弱,幻境越发凝实。 她不断地重新选择新的路,幻境已经来到了窃夺苍生生机的罪魁祸首被抓住。 碧桃没见过背后之人真正的样子,因此幻境就给她造了一个又一个。 每一个都得不到她的认同。 每一次都会幻境破碎。 直到幻境把那操纵九天古仙一族,对抗青冥帝君和万界天道的逆仙,塑造成了——东极青华大帝。 碧桃的信服,还有惨烈无比的九天争端,在碧桃一次又一次的设想之中开始了。 每一步都残酷又真实。 东极青华大帝和他的手下们,如何突破,从哪里突破,抓到了哪些孱弱的仙位用作威胁,谁对上谁会胜。谁对上谁又会败。 谁的弱点是什么,又会经历怎样的诱惑,谁会反叛,谁又会抵死不降…… 所有人只是通过碧桃的幻境,看她的设想,都觉得胆战心惊,仿佛隔空嗅到了山峦欲倾的恐怖气息。 而且所有人都在震惊于碧桃的脑子,也在恐惧她超人的记忆力,和对诸仙的掌控力。 幻境演练到一半,碧桃的信徒又多了无数个。 因为一旦真的九天争端起,似乎只有在碧桃的阵营的仙位,才能胜。 幸好最后,九天仙位还是胜了。 大战之后陨落仙位太多,开始大肆敕封群仙。 他们又在碧桃的幻境之中,看到了自己在她设想之中的未来,在她掌权的天界,究竟会走向怎样的高位,怎样繁花似锦的前路。 群仙心境随着碧桃的幻境而跌宕起伏,最关心她的友人们,却在发现她塑造的幻境越加精彩,而她破境之后的仙元越加孱弱时,心急如焚。 尤其是才化身烛九阴的占魁,南斗六星的供养和气运无敌无匹,占魁又回到了之前那个幸运到令人发指的状态之中。 是真的走在路上绊脚石都会自己滚开的程度。 她却不再孱弱,她觉得自己强悍到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掀翻整个九天。 在碧桃的幻境之中南斗六星的侍者反叛那里,占魁实在是气不过,跑去南斗六星的值宿之地,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南斗六星的几个侍者,挨着个的都揍了一遍。 他们之前不肯接受广寒,害广寒和她只能下界竞赛遭了好多罪,现在银汉罟上广寒变成了一个白毛,虽然别有一番韵味,却已经失去了五感和七情。 连她都不记得了!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占魁把南斗六星的侍者打得在地上嗷嗷叫着爬。 打累了,才又急匆匆地赶回天界,继续看碧桃的辩法。 碧桃还在塑造崭新的天界。 而她虚弱得已经仙元暗淡。 占魁恨不得冲到山水部,把井海王的老巢给掀了,让他收起法器停手。 但是朱明却在这碧桃塑造的幻境之中,逐渐品味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既然是利用自己的欲望塑造幻境的法器。 那么为什么碧桃的幻境之中,没有和明光令人眼瞎的亲热戏份? 她一个竞赛场上都不要脸的狗东西,她塑造的欲望“桃源”,只有争权夺势,只有御极九天,统御群仙,却独独没有她最喜好的“色”。 这不对劲儿啊。 第184章 山水·欲望之辩 朱明觉得不对劲之后, 再回头去看碧桃塑造的那些幻境,就完全地卸掉了对碧桃的担忧。 她的幻境之中, 无论多么波澜壮阔的九天争端,都是以她的带领为中心。 在这期间,她弱化了九天的大部分仙长,例如万界天道和青冥等人的作用,甚至直接找了个多条星轨偏移引发无数星界崩毁的理由,把这两个人顺理成章地给“引”走了。 她在向九天的仙位展示,她有多么经天纬地, 智周万物,多么的英明神武,决胜千里。她若是成为九天的掌权者, 那些追随她的仙位, 会有怎样光明灿烂的未来。 也在隐形地威胁那些对她有敌意的仙位,利用她熟知的对方的能力、渴望、信仰乃至非常细微的生活小习惯, 有理有据地编撰出了那些人遭遇无法抵抗的诱惑之时, 必将叛变的“事实”, 而后再让这些人在幻境之中,付出和她敌对的惨痛代价。 那些人会因为碧桃对他们透彻的了解而心惊胆战, 继而根据比言语更加直观的幻境展示,陷入一种“我好像真的会这样”的误区之中。 这是一种思维的引导和屠杀, 常常见于……民间邪教教主用于收拢信徒的手段。 朱明简直佩服碧桃, 她将人欲乃至人的潜意识利用玩弄得淋漓尽致。 而她不仅是对旁人, 对自己更是狠绝。 她在精准地控制自己的思想。 一个人的思想很多时候是无法控制的,那是比下意识反应,还要让自己猝不及防的东西。 可碧桃却在借用这井海王的法器,控制着自己的思维走向, 大肆地收揽信徒,利用这声色形意俱全的幻境,冲击着观看者的五感,给他们展示和编撰了一个可以“预见”的美好未来。 这远远比高位者口头承诺的利益,更加直观,更加动人心神。 而在朱明发现了碧桃在“炫技”的时候,这法器显然也发现了她的思维在试图逃避关于情感的塑造。 于是接下来,幻镜强行地在碧桃的“运筹帷幄”之中,加入了她拼命隐藏的和明光的情感。 整个九天仙位,从观碧桃塑造的九天倒悬之急而触目惊心,陡然变为了看她花样百出破除幻境捏造的假明光,而忍俊不禁。 碧桃看着她上方的明光,眼中含着绵绵的情意朝她倾身—— 碧桃面无表情:“我问你个问题吧。” “嗯?”明光动作一顿,柔声道,“你说。” 碧桃说:“我们生到第多少个孩子了?” 明光:“孩子……你想生孩子,我们现在就可以生。” 说着就要俯身上来,结果幻境碎裂。 银汉罟上看着这一幕的诸仙比碧桃还懂。 “太假了太假了,明光玄仙不可能露出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表情!” “对呀,也不可能发出这种让人浑身长小疙瘩的声音!” “这个问题我知道!应该是生第二百四十九个孩子了!” “我记得是二百四十八个呀?” “是第二百四十九了,第二百四十八个都生完了。而且桃子被逼取名字,已经开始按照九天仙位的仙阶背名字了……我也是他们俩的孩子……之一。” “哈哈哈哈哈哈哈……想到卫丹心,当时只盼着让明光玄仙赶紧恢复记忆,现在却实在是想念卫丹心。” “谁能不爱冷硬傲娇,开窍之后却洗手做羹汤的大师兄呢?” …… 幻境又捕获到了碧桃的思想,填补上了这个回答,并且让明光的态度收敛了很多。 只不过他才要亲吻碧桃,碧桃就又躺在那里问:“那我们第二百零八个孩子叫什么?” 明光:“……” 幻境又破。 银汉罟上的诸仙:“哈哈哈哈哈哈——” 重霄六御台上,有人相互推搡着鬼鬼祟祟地扭头看朱明。 朱明:“……”操。 他竟然也记得。 毕竟当时听到碧桃把孩子的名字说出来的时候,他差点气得头顶冒烟。 碧桃和卫丹心第二百零八个孩子——叫朱明。 幻境再碎。 碧桃:“小时候我们第一次一起吃的东西是什么?” “我落在你肩膀上的时候干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我最喜欢吃什么?” “我身上都有哪些痣?” “我当时到玄晖宫第一次找你的时候天气怎么样?” “我当时是用什么方法进去的?” “我当时给你带的礼物是什么?” “我们是什么时候被你母亲发现并棒打鸳鸯的?” “我们第一次亲吻的时候是在哪里?” …… 每一问,幻境就碎掉一次。 碧桃和明光之间不为人知的问题多如牛毛,而她严格控制着自己的思想,一次只回忆一点点,导致幻境之中的明光到后来在碧桃问他问题的时候,都开始反应迟钝。 随着数不清的幻境碎裂,碧桃的仙元被消耗得无比黯淡,近乎透明。 原本看热闹“猜谜”的诸仙,发现碧桃仙元将碎,都开始担忧起了碧桃。 这毕竟是在辩法,而随着时间临近午夜,碧桃竟然还没能突破井海王的法器。 再这样下去,她恐怕不仅辩法会失败,她搞不好要仙元崩毁在这法器之中。 九天仙位的仙元崩毁,就算不死境界也会跌落到底。 到后来就连朱明都笑不出来了,屁股底下像是被人放了荆条,根本坐不住。 而碧桃的幻境还在不断地因为她拆穿各种各样的假明光快速碎裂着。 在诸仙的注意力都被碧桃的幻境和她此刻的状态吸引的时候,井海王把自己的脏事处理干净回来了。 他没有急着回到仙长们所在的云层,隔着法器,近距离地观看着碧桃的失败。 山水部执掌万界山河,对应人身海底轮的雀阴之魄,执掌人欲。 井海王的法器以人欲为食,只要欲望不绝,便幻境不绝。 入“自生茧”之中的人无论破除幻境多少次,都是犹如蚕丝自吐,自构囚笼。 而越是聪慧敏锐之人,破除幻境的速度越快,自我消亡的就更快。 井海王看着碧桃自我“残杀”,目露不屑。 井海王的法器来自传承,无论对上什么厉害人物,只要对方神魂进入他的法器,就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挣脱的。 井海王隔着法器,看着碧桃周而复始沦陷在自己的欲望中无法自拔。 他完全可以将碧桃杀死在这幻境之中。 但是天尊只让他阻止碧桃升任太仙,不允许他杀死碧桃。 井海王倒也没有傻到底,他知道他如果当着万界天道坤仪还有青冥帝君乃至一众仙长的面,因为辩法而杀死碧桃,一定会被问罪。 古往今来玄仙无法升任太仙的人比比皆是。但是没有哪个太仙会在辩法的途中死去。 况且有坤仪和青冥在,不可能看着他杀死碧桃而不出手。 因此就算井海王再怎么不愿意,他也必须在碧桃濒死的时候将她拉出幻境。 但是倒也不用太早,只需要给她留下一口气就可以了。 届时她辩法失败,仙元遭受重创,看她还怎么到处耀武扬威,做一个惹人厌的搅屎棍。 碧桃不断地破阵,衰败。 九天云层之上的仙长们的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可他们在碧桃真正死去之前,并不能出手干预其他仙长的辩法过程。 占魁急得要上云层却上不去,实在是忍不了,化身为烛龙,腾越千山万水,跑去掀井海王的老巢了。 而云层之上,待到碧桃仙元孱弱得将崩之时,井海王终于慢悠悠地现身云层,当着诸位仙长的面,分出一缕神魂进入法器,去拉碧桃出来。 同时对着神色各异的诸位仙长说道:“我还当仙界出了一个什么精才艳艳的人物,二百多年便可升任太仙。” “熟料也不过如此。” 井海王顶着一头红毛,看向阴沉沉盯着他的酆都大帝大矩,记恨他先前恐吓之仇,故意指桑骂槐道:“诸位就算再怎么喜爱这小辈,也不该只出一些不痛不痒的辩题为她徇私。” 他指着又破了一境,回到了岔路口跪在地上,奄奄一息垂头,甚至无力再择一条路的碧桃说:“如此欲壑难填之辈,若是当真升任太仙,执掌九天之权,岂不是要遗祸万界?” 仙长们都不说话。 井海王神魂化身为他自己的模样,粗暴拉起了奄奄一息跪地的碧桃。 看上去仙元将崩的碧桃,突然反手扣住了井海王的手腕,力道用得极其大。 另一只手背到了身后。 她仰起头,用惨白的跟现在的广寒不相上下的脸,笑着看向井海王。 说道:“井海王为统御山水部的大神,确实不同凡响。” “这一辩,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井海王嗤笑一声,正欲甩开碧桃,揪着她出去,宣布她辩法失败。再亲眼看着她仙阶跌落。 熟料碧桃这时候将另一只手换到了身前,突然暴起,一掌拍在了井海王的脑门上。 一道以仙元结成的法阵,拍入了井海王的身魂识海。 井海王后退了一步,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碧桃手掌撑在地上,后腰之处缺失了大块仙元,是她自己生生揪下来的,神魂血流如注,她却低低地笑起来。 “你!你做了什么!” “啊——” 云层之上,井海王的表情陡然变得极其恐惧。 他感知到了他的神魂正在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拉扯,他拼命想要挣脱,甚至不惜催动灵气,去切割自己被拉扯离体的一部分神魂。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那道置换神魂的拘魂阵法,是直接拍入他识海的,他若是切割自己的识海,就是在自尽。 “啊啊啊!” 眨眼之间,云层之上的井海王神魂被强行抽离进入了他自己的法器之内——而他进入法器欲要带出碧桃的那一缕神魂,被置换拘禁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井海王发现自己身处巨茧之中的那一刻,惊悸和恐惧已经令他险些当场疯了。 他怒不可遏地想要杀死碧桃,却发现碧桃竟然已经不在这法器之中了! 云层之上,“井海王”动了动脖子,笑弯了眼睛。 数位仙长目瞪口呆。 因为他们发现,那井海王身体之中的神魂,已经换了! 换成了碧桃! 这是什么阴邪的夺舍方式?! 碧桃顶着井海王的那张老脸,把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那画面实在是令人胃袋翻滚。 “井海王”开口:“诸位仙长,这不是邪魔夺舍之术,只是一点拘魂和置换的术法。” 碧桃说着,仙元从井海王的身体之中飘出来,笑着说:“是我根据移灵阵法改良的。” 碧桃就这么飘着,透过法器生成的幻境,俯瞰神魂陷入自己法器的井海王说:“仙长,既然辩问之题出自你山水部,便由你亲自论证一下,一个人所有的欲望都被满足的情况之下,怎样才能守住本心吧。” 井海王的表情扭曲,目眦尽裂:“碧桃!你这个……你这个……” 他已经被极度的恐惧占据了所有的心神,连辱骂碧桃都找不到可以表达他此刻心情的词汇。 因为他的法器,只有他自己清楚。 辩问只是他用来拘禁碧桃的借口,这法器根本是无法从内部突破的。 人欲是伴随着生命无所不在的,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够摆脱人欲。 除非死了。 心著行淫,如蚕作茧,自生自死。① 破除‘自生茧’唯一的办法,就是斩断人欲,做一只‘自死蚕’。 也就是说,只有死在这里才能够解开法器。 井海王的法器之中从来没有活人生还。 可就连井海王都从来不知道,竟然还能用一个换一个的方式,来挣脱法器! 井海王被绝望笼罩,踉跄地跌倒在地上,却正好跌入了一条路。 于是他的幻境开始了。 他的幻境开始的第一幕——就是碧桃辩法失败。 碧桃孱弱的仙元回归自己的本体。 她睁开眼,面色肉眼可见的衰败惨白。 但是她对着青冥,对着不知道何时已经归来的万界天道说:“帝君,仙长。” “此辩根本就不成立,井海王的法器之中,没有生门。” “他问我,若所有的欲望被满足,我是否还能记得我立心要守护的苍生。” “但是人的欲望随着生命而衍生,变化,是永远不会被满足的。就像人渴的时候想喝水,喝完了水就会想吃东西,吃过了东西就想睡觉……” “这法器是根据欲望而塑造幻境,只要我的欲望不断绝,就永远不会停止。” “而这世上没有欲望的人,只能是死人。” “井海王是想杀我。” 碧桃进入这法器,循环往复了几个来回,就知道这是一条绝路了。 仙位的法器大多来自传承,也只认一个主人,只要井海王不开启法器,碧桃只能被困死在这里。 但是好在此刻仙长俱在,井海王不敢当着万界天道和青冥帝君的面杀她。 只待她必败之时,他会开启法器捞她出去。 山水部就像人间藩王辖地,大多时候不在天界活动,井海王敢当众给她设立必定失败的死局,不过仗着没人了解他的法器真正的作用。 碧桃也不了解,但是她在幽冥地底做了轮回桥四十年,她对神魂的了解和掌控非常人能及。 这法器既然是拘禁人的神魂之物,那么开启自然也是需要以其主人的神魂进入。 那是碧桃唯一的机会。 她利用阵法置换井海王法器内外的神魂。 在置换开始之后,以绝对孱弱的濒死仙元,附着在井海王的神魂之上,被阵法一同传送至井海王的身体。 这个办法的灵感来源,还是自她在这法器的幻境之中,再现了她曾经还是个小桃枝的时候,自由出入阵法重重的仙帝宫中禁制的过往而来。 只要绝对孱弱,弱得像一团灵雾,一缕清风,就能不被强悍的法阵乃至法器阻拦。 所以才有了之前令仙长们震愕的“夺舍”误会。 她不过是……把自己消耗到濒死,再像当年骑着鱼混入仙帝宫的时候那样,借着井海王自己的神魂,出入了一次他自己的法器罢了。 诸位仙长看着云层之上,被置换出来的那一缕属于井海王的孱弱神魂,已经在惊悸之中消散,他身体难以支撑,软绵绵地倒下。 而井海王的法器之中,井海王的神魂陷入了自己编织的欲望囚笼,他甚至不曾像碧桃一样,因为察觉幻境的异常而破除幻境,重新择路。 到如今,井海王在法器之外无有神魂,也就是说,就算青冥帝君出手,也无法开启井海王的法器,把他救出来。 他必死无疑。 青冥不由得拧起了眉心。 坤仪也看着碧桃欲言又止。 云层之上的其他仙位俱是神情幽晦,看着碧桃的眼神如视虎狼。 九天监生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瞪得三层眼皮只剩下了一层:“你……把他杀了?” 天官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水官连忙在袍袖的掩盖之下,牵住了妹妹的手,安抚她。 “你……” 一个要升任太仙的玄仙,将与她辩法的仙长给杀了,这种事情史无前例,简直骇人听闻。 云层之下的诸仙也俱是万马齐喑,朱明微微张着嘴,未曾想碧桃竟做得如此之绝。 碧桃看着九天监生大帝说:“帝君这是什么话,井海王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斗部冥文曲星君开口:“好歹毒的置换阵法和计谋!” “井海王身为统御山水部的大神,岂容你一介玄仙随意戕杀!” 碧桃为自己辩解:“星君难道还没清楚?是井海王要杀我,我若不设法出阵……” 斗部冥文曲星君打断碧桃的话:“你就算不出阵他也已经开启阵法去救你了!” 碧桃顿了顿,而后道:“可如果井海王把我从阵中带出来,不就证明我的辩法失败了吗?” 斗部的冥文曲星君,顷刻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的鸭子,“嘎”地没声了。 “井海王为我设了一个必死之局,拦我晋升之路, ”碧桃说,“阻人仙路等同杀人父母,冥文曲星君如此激愤,怕是因为上有长辈护佑,下有侍者拱卫,登临如此高位,却从不知道何为人心险恶吧?” “难道我要因为他是统御山水部的大神,就要任由他断我仙路?” “我立心为苍生,心愿慈济天下,受天道诘问七魄三魂,聆听诸位仙长们的教诲。” “但这并不代表我要对一个蓄意害我之人,‘温和慈悲’到引颈受戮的地步。” 大矩突然颇为爽朗地笑起来,道:“不错,井海王害人在先,如今自食恶果,作茧自缚!” 东王公看着那陷入自己法器的井海王,幻化出了身体,朝着碧桃的方向拍了拍手。 他不耻下问:“待到辩法结束,你把那置换拘魂的法术,教我一教吧!” 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态,但是其他的仙长依旧眉头深锁。 碧桃虚弱的面容之上,毫无怜悯和心虚之意。 她环视一圈似乎已然找不到理由抨击她的仙长们,开口道:“况且井海王自己所出之辩题,自己都无法解,岂不可笑?” 众人随着碧桃的视线,看向了幻境之中沉沦的井海王。 幻境之中,井海王在看着碧桃仙阶跌落谷底之后,志得意满地回到了他自己的宫殿之中。 他开启了他寝殿的密室,密室之中阵法重重,生机浓郁得宛如聚灵之池。 而灵气循着阵法追溯过去,却不是井海王所在星界之灵气——俱是来自其他的星界! 万界天道双眸紧盯着那些法阵。 “原来井海王在窃取其他星界的生机啊……”碧桃故作惊讶。 碧桃看向坤仪:“仙长!现在派人去抓,说不定还能追溯源头抓到井海王的同伙!” 万界天道身形一闪,再度消失在云层。 而碧桃带着一丝微笑,看着井海王的幻境,演变到他从自己的住处赶往一个星界,他看上去踌躇满志,红光满面——显然马上就要向他真正的主子邀功请赏去了。 碧桃不惜消耗自己的仙元,杀井海王是顺带,她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让井海王自陷这法器之中,而后对着诸仙展露背后之人真正的面目! 碧桃激动得手指都有些颤抖,被她死死压在膝头。 她利用法器捏造了一次九天的动乱给诸仙看,但是碧桃知道,背后之人绝不可能是东极青华大帝。 东极青华大帝若是想要做九天帝君,他早几万年前就做了,以他上古唯一不曾祭晷轮回的古神之身,若他想做帝君,哪里还轮得到青冥? 他整日把自己分成八百个,散入万界之中救苦救难,连天界择神竞赛,他也只是露一下面就又跑没影了。 他根本无心争权夺势,他才是真正心系苍生的上古神明。 但是井海王的幻境塑造出来的,一定就是欲要掀翻九天的真正逆仙! 井海王现身在了一处下界的……东极青华大帝庙宇前面。 而后带着傲然的微笑,迈步进入了殿内。 只是还没等众人跟随幻境,随着他的视角看到那庙宇之中的模样,突然之间,幻境震荡。 紧接着井海王欲望塑造的幻境陡然消散,他回到了岔路口。 他愕然抬眸,隔空望向虚空,开口似乎要喊出一个称呼。 但随即他的神魂轰然撕裂,魄散魂飞。 速度之快,仿佛有一道法阵开启在他的脚下,顷刻之间抽走了他所有的生机。 碧桃焦急倾身,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腿才没有惊得蹦起来。 她的神色从等待揭秘背后之人真面目的兴奋,变为了堆压雷霆霜雪的凌厉。 井海王被人给杀了。 当着诸位仙长,乃至青冥帝君的面,被人给杀死在他自己的法器之中。 这简直……简直是不可能的。 井海王的法器分明连青冥出手都无法解开,只能毁去,他被关在其中,就像关在琥珀里面的小虫。 是谁?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隔空将手伸入了琥珀之中,当众捏死了小虫? 这像一个巨大的巴掌隔空抽过来。 不光碧桃的面颊滚烫,其他仙长更是错愕不已。 青冥的眉心都拧出了一道剑纹。 碧桃手指微微战栗,她牺牲了大部分的仙元,同明光两人天上地下无声合谋,利用井海王第一次同背后之人交手,竟然败得如此干脆。 碧桃咬住嘴唇,对明光等人的担忧,在此刻攀升至了巅峰。 不能慌张,不能自乱阵脚。 不可能有人有这样大的本事。 若真有这样大的本事又何必躲在背后搅弄风云?直接带兵篡位不就得了? 碧桃迅速在脑海之中排除各种可能,强迫自己不要将敌人想象成无可对抗的强大。 两军交战之时,一旦你在心中认为自己敌不过,就已经输了。 碧桃迅速定下心神,并且开始推断或许对方早已经提前预测了事情的发展,井海王只是对方推出来的一个……吸引人视线的替罪傀儡。 担任的是之前和碧桃一样的跳梁小丑的角色。 如果井海王能够阻止碧桃晋升太仙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为的是什么? 碧桃想到幻境之中的最后一个画面。 井海王要迈入东极青华大帝的庙宇。 ——为的是将众人的视线,转移到东极青华大帝的身上! 碧桃恍然,背后之人这是在栽赃东极青华大帝。 但随即碧桃想到自己也利用了东极青华大帝来捏造九天大战。 有种小兽一样,后颈皮被揪住拎起来,无处着力的无助感。 好厉害的反间之计。 但碧桃虽然第一次和背后之人隔空交锋铩羽而归,却反倒被激起了逆反之心。 她从出生就是个秽物,一辈子走过的所有路都是“逆流而上”,就连喜欢的男人都是强行扭来的甜瓜。 她被狠狠“抽了一巴掌”,不仅没有退意,反而因为对方的强大与无形,血液都被点燃了。 她开口对青冥帝君道:“帝君,这山水部之辩,我认为我胜了。” “虽然井海王突然暴毙令人惋惜,但也证明他对我所诘之问,根本不成立。” “帝君,我可以开启下一辩了吗?” 她要尽快结束辩法,设法找到牵制背后之人注意力的办法,为明光等下界位争取时间。 众位仙长又纷纷看向碧桃,尤其是斗部和兵部的那几个人,看着碧桃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修罗恶煞在世。 眼睁睁地看着一位仙长陨落在眼前,连对方怎么会突然身魂爆裂而亡都尚未查清,碧桃却只顾着她的辩法! 并且就是她利用诡计,陷井海王于他自己的法器,才会令他身死。 她毫无触动,还要开启下一辩,何其冷血!何其无情! 而云层之下的诸仙,有人震慑于碧桃的冷酷,但大部分人都在为碧桃说话。 银汉罟上更是,除了重现碧桃用来置换井海王神魂的阵法,发现竟然真的是最常见的移灵之阵更改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指责碧桃屠戮仙长的发指行径。 第一场竞赛的时候,骂碧桃的人多如海中鱼虾。 第二场竞赛的时候,骂她的人依旧多如过江之鲫。 第三场竞赛,她还未飞升,银汉罟上的支持者就能将对她恶言之人骂到不敢出声。 到此时,碧桃的绝对强悍和诡谲手段,已经令诸仙再不敢,也不愿对她口出轻薄恶言了。 见碧桃对井海王的死无动于衷,听到碧桃要求继续辩法,他们对碧桃只剩下佩服和敬仰。 青冥直视碧桃,目光锁住她凶睛睒闪的一双眼。 片刻后抬手将井海王遗留在云层之上的法器收入袖口。 开口:“这一辩,碧桃玄仙胜。” 一锤定音,言出法随。 阻隔灵气的阵法再度开启,盘桓久候多时的灵气,迅疾得宛如投林的乳燕,拥向碧桃。 碧桃孱弱的仙元不堪冲击,致使她倒在云层,但是碧桃并未有丝毫抗拒,忍着神魂皴裂一般的细密疼痛,尽情圆融她的海底轮雀阴之魄。 青冥故意没有阻拦灵气激涌,目的就是为了给眼前这狂妄的小仙一点教训。 她不肯为同仙之死物伤其类,心性过度恣睢,爱恨过度浓烈,倒行逆施必会自取灭亡。 碧桃也确实领教到了青冥帝君的“教诲”。 她几次欲被灵气撑裂神魂,青冥都不再出手相助。 青冥不动手其他的仙长自然也不敢动。 况且仙长们也都一致觉得,碧桃该受点教训。 于是碧桃只能自己在天地疯狂的哺育之中,自行试图弥合被撑裂的神魂。 拆东墙补西墙,修了这里裂了那里。 这漫长的修补过程,累得碧桃几欲昏死。 她也意识到她惹了帝君的不悦,表现得过于骄纵了。 碧桃心中暗自发誓,她以后再也不在明光的面前给青冥说好话了。 管他们父子两个人相敬如冰!一辈子不说话才好! 碧桃强撑意识,神魂破破烂烂,她自己缝缝补补。 等到青冥终于出手干预,放下阻隔灵气之阵。碧桃躺在那里,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 她急于求成,迫不及待地想进入下一场辩法。 结果她活活睡了一整夜! 啊啊啊啊! 天上一天地上十年! 她一觉,睡了五年过去。 啊啊啊啊啊—— 碧桃睁开眼看到天色已经临近第二日的午时之时,第一个想到的事情是午时适合斩首。 她好想把青冥这个“首”给斩了! 碧桃没急着爬起来,继续装死接入银汉罟。 看到了下界竞赛场上,这一夜五年过去,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甚至连明光都胖回来了一点点,这才放心爬起来。 坐好了之后,碧桃准备拖着孱弱的仙元进入下一场辩法之时,才发现她几乎在井海王的法器之中消耗一空,还被她自己生生扯掉了一大块的仙元,已经重新圆融了。 甚至比从前看起来更加的灵光璀璨,坚固非常! 想到之前她麻木地缝补自己的过程…… 她猛地看向闭目盘膝,等待着她醒来的青冥帝君。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青冥昨天不单是故意要折磨她教育她,而是要让她学会自己修补仙元。 仙元即一个仙位的“精与神”,拥有如此强悍的仙元,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被任何的欲念执妄所累,加之圆融的雀阴魄,自此幻象于她而言,皆为顷刻以“精神”洞穿的虚妄。 好爹爹啊! 说起来她跟明光在一起,明光的亲爹爹就是她的亲爹爹啊。 她还会继续为青冥帝君说好话的! 说一大筐! 碧桃弯起漂亮的桃花眼,双手在身前结了自守印,对着她正前方的青冥,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乖巧地用一种有些亲昵的调子,对着青冥帝君说:“帝君,我准备好进入下一辩了。” 青冥却因为这一声“帝君”,再度拧起了眉心。 他不明白,这小仙遭了好大一场罪,为何还对他……撒起娇来了? 其他的仙位听着碧桃的音调,表情也俱是无法形容。 这也太恐怖了。 这个碧桃是被天地哺育冲击的失心疯了吗? 等碧桃醒来等得都没有耐心的大矩,听到碧桃那个调调,耳朵一嗡,嘴角都抽搐了好几下。 这世上除了坤仪,还有人敢“亲近”青冥? 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下,因为碧桃只剩下雷部还有兵部的两辩。 而万界天道从昨天晚上离开到现在都没回来,兵部的六丁六甲神之中的阳神玉男,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我兵部……代天有一问。” 第185章 兵部·杀伐之辩 “兵部代天诘问, 欲要证太仙掌天地法则之仙位碧桃,若你为带兵主将, 两军对战,对方以我军俘虏和百姓作为人肉盾牌,驱赶阵前,是杀还是退?” 兵部的辩法之题一出,碧桃意识被拉入了幻境之中。 碧桃才意识到自己站在一处营帐,她身处的营帐就被人掀开,闯入了一个年轻的将领。 “大总管!不好了!怀庆大军狗急跳墙, 将先前俘虏的我军士兵,连同武都山脉掳掠的百姓妇孺,尽数推到了阵前, 作为人肉之盾!” “叫嚣着让我们撤军, 说一刻钟不撤,就杀一个我军士兵!他们把我军的士兵绑在战车上, 扒光了衣物, 用乱箭射死, 手段之险恶歹毒,简直丧心病狂!” 紧随着年轻将领身后, 另一个将领也跟进来:“一旦大雪封山,来年春暖花开, 这些王八犊子饿一冬天后, 一定像恶狼一样滋扰我边境百姓, 我们不能在这时候退啊!” 碧桃一身钢链甲,从脖颈向下一路武装到了脚背,长发高束于头顶,挽成可塞入头盔的发髻。 涌入脑中的记忆飞快消化, 她知道自己现如今乃是手掌五万兵力的行军大总管。 这两位年轻的将领,分别是她的左翼还有右翼副将。 发兵之前,她在皇帝那里立下了军令状,今冬落雪之前,务必将毗邻唐安国的怀庆国来犯兵马,打回怀庆国都。 大军一路势如破竹,但是到了这武都山脉,因为地势太过复杂,他们远不如本就生活在这样地势之中的怀庆军擅长利用地势。 怀庆军已经偷袭了他们数次,唐安大军折损了数千人,好容易在此处将怀庆军大批精锐逼到峡谷峭壁,眼见着就能将他们殄歼其魁。 结果他们用唐安抓的士兵和周遭掳掠的百姓做人肉盾,逼迫大军停止推进。 如今的局面,不顾一切进军,被俘虏的数千士兵们必将死得毫无尊严,百姓更是无辜遭受屠杀。 强行进军,不仅会因为不顾百姓失去民心,哪怕这一仗打得再怎么漂亮,都会被满朝文武的弹劾折子给埋了。 可若是退,如今已经是秋末,且不论粮草已经不够消耗,一旦入冬,大雪封山,他们再想打龟缩到怀庆国,星子一样分散在萨杜山脉的怀远国军,根本是不可能的。 那样等于放虎归山。 朝中皇帝还派了几个太监来督战,碧桃这个行军总管,做得宛如被架在火上烤。 碧桃盯着眼前的沙盘,没有马上就出声回答两位副将的话。 “右翼军试图突破,却碍于人肉盾牌束手束脚,但是那群人真的在屠杀我军俘虏,已经杀了好几个了!” “大总管,再这样下去,我军军心将散啊!” 那些怀庆军队屠杀的都是唐安国的士兵,如果只是杀死倒也罢了,他们将人的衣服都扒干净,像牲畜一样用绳子拴着,推到人前,士可杀不可辱啊! 碧桃神情肃穆,将沙盘上面的地图尽数记在脑中。 这才道:“传我之令,派督战队去谈,让他们交出百姓,我们就撤军。” 碧桃手指插入一片沙地,说道:“大军后撤二十里,进入武都城。” 右翼副将显然是不甘心,指着沙盘之上的一处说:“可是大总管,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他们被逼到了峡谷上方的悬崖之上,只要我们能进军,我可以保证,不出三日定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碧桃顺着那右翼副将的手指,看向了那一片峡谷,抬头看着他说:“撤军吧,好机会是人创造出来的。” 军中令行禁止,左右副将领命出去。 对方不肯交出全部的百姓,最后只交出了掠夺来的妇孺。 碧桃带领大军护送妇孺入武都城。 一路上皇帝派来的几个督军太监,都在对碧桃“大放厥词”。 说她不该因为妇人之仁延误战机云云。 她左右副将听不下去和那些人吵,碧桃却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在乎这几个乱跳着呱呱呱的“小青蛙”。 入城第一天,碧桃令斥候散入山林,摸清地势。 入城第二日,碧桃召集军中的医博士,与他们彻夜长谈。 入城第三日,斥候来报,那些怀远军已经被驻扎在武都山脉的主军队接出了峡谷绝地,挟制着俘虏和剩下的百姓,回归了武都山脉的怀远军大军队伍。 又几日。 碧桃依旧按兵不动,并且派人将几个“小青蛙”给拴上了。 他们整日在屋子里骂碧桃欺君罔上,要谋逆造反。 左翼和右翼的副将来找碧桃:“大总管,怀远的军队已经和怀远国都那边通联成功,新的粮草补给和损失的马匹已经在路上了!” 碧桃在这时候,在队伍之中开始筛人。 筛选那种身形轻灵擅长奇袭的人才,而后发动了一次突袭。 试图劫掠对方的粮草和补给,但是对方早有防备,这一次突袭失败了。 唐安军中人心缭乱,大军气势萎靡。 然后又五日,斥候来报,怀远军发生了瘟疫,疫病蔓延的速度极快,连军队之中新补给的马匹都没能幸免。 怀远军身强体壮,马匹更是膘肥体健,但是……无论好汉还是好马,都架不住三泼稀。 更何况上吐下泻?水米难进? 碧桃又等了五日,发动大军悠哉悠哉地进入武都山脉,对方连主将都爬不起来了,唐安军队不战而胜。 碧桃解救了自己军队被抓走的俘虏,还有陷入淮安军队的百姓们。 三剂药下去,俘虏和百姓们“起死回生”。 碧桃又带着药方,找那几个“小青蛙”谈了一下。 “瘟疫这东西你们也知道,蔓延起来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马上将军,都会死得不怎么体面。” “几位督军没能看到那个场面,我当时带兵进入武都山脉,怀远主将都倒下了,没人照顾,拉了一床。” 碧桃好像闻到了臭味一样,手指在鼻子下面堵了堵。 她怜悯地看着几个督战太监说:“几位公公身娇肉贵,这要是得了瘟疫可怎么是好啊?”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 他们可以向皇帝禀报,甚至大胆捏造夸张此地军情。 但是如果真的染上瘟疫死了,这是天灾,皇帝根本就不会怪行军总兵。 于是几个小青蛙都彻底不跳了。 幻境破碎,碧桃还有一点意犹未尽。 六丁六甲神的阴神玉女看着碧桃,眼神暗含钦佩。 碧桃利用的乃是……第一辩医部幻境之中的那个真实世界的瘟疫治疗药方。 至于瘟疫……是她让军中的“医博士”创造出来的。 根本就不是真的瘟疫,是药。 突袭粮草的交战只是障眼法,碧桃真正干的事情,是让斥候们悄无声息,给武都山脉怀远军驻扎地里面的水源下药。 她投毒!把对方数万人马几日就给干翻了。 而且最离谱的,是碧桃竟然能根据第一场辩法,被送入那真实世界医女身体的记忆,把那医女所通的医理也一并都记住了。 她同那些军中医博士讨论药方,最后还是她敲定了都要用什么药。 这是何等恐怖的记忆能力? 而且水源是活水,想要一次性药翻大军是不可能的。 她是先用药弄得怀远军中有人有上吐下泻的症状,实际上这种症状不管两天就会好。怀远军中也是有随行的军医的。 但是碧桃下的药粉,又是清热泻火的,这种药物没什么太大的味道,煮成了饭菜之后根本吃不出来。 就算医师检查也不会查出士兵们被人下药。 而怀远军身强体壮得很,能在雪山之中藏冬的血统,注定行军之时,就不会带太多的药,他们更注重的是吃饱。 有上吐下泻症状的人缠缠绵绵总是不好, 军中药不够,就只能去周边的城镇买药。 两军交战,国门紧闭,怀远的士兵们绕开唐安军驻扎的武都城,乔装打扮成走商,进入两国约定兵戈不涉的互市买药。 碧桃在互市周边的城镇安排了医博士们等待。 之前救助下来的妇孺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家中的顶梁柱还被人给扣着呢,生还机会渺茫,个个神情绝望,请她们演疫病的灾民,往城外临时搭在一个烂棚子里面一躺,都不需要上妆。 然后伪装成寻常医师的军中医博士告诉怀远军,这种症状是瘟疫,必须尽快控制。 瘟疫这两个字,简直就是无声的惊雷。 所有的国家,每一年死于这种天灾的人不计其数。 尤其是在军中,密集的人群驻扎之所,一旦瘟疫开始传播,那简直是灾难。 所以他们肯定要赶紧隔离有症状的人去治疗。 怀远国都坐落北地,冬日漫长,雪灾频发却并无最容易引发瘟疫的洪灾。气候注定他们国内瘟疫并不盛行,因此他们的军医不擅长瘟疫,就要雇佣民间的医师。 碧桃的人顺势混进敌方军队,这一治疗……对方才是真正中了碧桃的圈套。 喝进去的药确实会缓解症状,可是混进去的人越多越方便下药,越方便下药他们的“瘟疫”,扩散的就越快。 因为药方是真的,喝下药也确实会缓解,没有人怀疑那些被怀远军“胁迫”的民间医师,就是瘟疫扩散的根源。 然后他们顺理成章……全军覆没了。 不是多么高深的计谋,但是行军打仗,古往今来拼杀的都是血性,成王败寇,虽死犹荣。 真的没有几个人会去用这样鬼祟的计谋,更没人能创造出“瘟疫”来。 碧桃还俘虏了对方数万大军呢。 而且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星界,碧桃吊着这数万大军俘虏的命,确保他们不死但是又好不了,回到皇城交付皇命,必然能够被加官晋爵,大肆封赏。 毕竟她不是把怀远军“打回老巢”,是直接把他国数万兵壮给收割了。 这些人带回到唐安国,这回轮到怀远国来赎俘虏了。 到时候狠狠的狮子大开口,休战个十年的协议是轻松能拿到的。 他们要是不赎就更好,怀远军完全可以当奴隶使,毕竟他们身体好着呢。套上套就能拉磨,分散后送去挖煤挖矿,伐木开荒都挺好的。 他们先前羞辱唐安士兵,让他们死都不能体面,碧桃就让他们活着为唐安国创造利益,为奴到死。 云层之上碧桃睁开眼睛,看着兵部两位仙长的方向,回答诘问:“我选择兵不血刃。” “这……”六丁六甲神的阴神玉女有心想要张口,说碧桃胜了。 但是这一辩,他们拷问的是她在面临两难抉择之时的心境。 这就好像有人指着阴阳太极图,询问碧桃这是黑的还是白的,结果碧桃说“这是圆的”一样。 六丁神女正欲开口,她身边的阳神玉男率先开口道:“这不能算你胜,你这根本是答非所问。” 碧桃看向阳神玉男,他皱着眉说:“我兵部诘问你的问题,是要拷问你的杀罚与慈悲之心。” “不过你既破了境,我便再给你个重新回答的机会。” 阳神玉男一挥手,幻境变换,碧桃再次进入幻镜。 这一次,场景变换,从将敌军给逼到峡谷峭壁,变成两军在一处平原交战。 武都山脉直接变成了大平原,没有什么水流可以供碧桃“投毒”。气候也彻底变了,变成了夏天。 还是面临进退军的问题。 碧桃知道阳神玉男因为太极的事情对她有意见,非要她重来……也好吧。 结果营帐一掀开,这一次进来报告的副将,正是阳神玉男本人。 碧桃:“……” 这么恨吗?竟然自己下场阻拦她? 阳神玉男现在是碧桃的右翼将军,把现在的状况跟碧桃说完之后就看着碧桃,等待她决策。 碧桃还是令大军撤军。 然后看了一夜沙盘。 还找了斥候们来营帐。好好地了解了一番这重新创造出来的“幻境”。 后来又找来了医博士们。 而后每一天都把队伍之中的军械官遣出去采买,在集市上买了许多网。 阳神玉男谨防碧桃故技重施,给怀远军下毒,每一天都问碧桃该如何抉择,看着那些医博士不让他们囤积瘟疫要用的药。 碧桃倒也没有瞒着阳神玉男,只是阳神玉□□本猜不出碧桃的下一步打算。 买好了网,碧桃又遣校尉们分别带队出去,抓了好多的平原上随处可见的毒土蜂。 在怀远国军队来叫阵前夜,碧桃命人自他们的营地多方发起突袭。 交手就走,呜嗷乱叫,似乎就是来气他们的。 结果第二日开战,碧桃这边的队伍都在头盔下面罩上了网,抓了好多日的毒蜂放出来,专门蛰对方的大军。 碧桃他们不畏毒蜂,在对方掌控俘虏的先锋队伍乱了之后,冲杀过去,抢下了俘虏和百姓。 然后正式开战,每日都放毒蜂,毒蜂就是他们的开路先锋。 这一仗胜得依旧非常漂亮。 阳神玉男开战前没有罩网,根本没有人提醒他,他武器应该也被动了手脚,被土蜂蜇得不能说话,看着碧桃的眼神十分复杂。 碧桃声东击西,这边带人突袭,那边把土蜂的蜂蜜撒到对方的武器库房里面去了。 蜂蜜这东西极其黏腻,就算被擦掉了,也会留下土蜂能够识别的气味。 土蜂报复性极强,被捣毁了窝,又关了那么多天,一被放出来,循着蜂蜜气味可不是专门蜇对方的人吗? 而且附近城镇的网都被碧桃给买完了,怀远国现送也来不及,战场上面倒是可以用布巾把脸围住,但是眉眼总得露出来吧? 于是俘虏的一部分怀远大军,都肿得像青蛙成精。 大军获胜,幻境再度破碎。 阳神玉男回到云层之上,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的脸。 那种肿痛和钻心的痒似乎还残存在脸上。 他知道碧桃是故意的,可是想到这几日毒蜂开路的所向披靡,他看向碧桃的眼神带上了异色。 碧桃回答他:“我的回答这一次够完美吗?那些俘虏还有百姓一个都没死。” 但是阳神玉男沉吟片刻,还是说:“你这还是答非所问。” 接着他似乎是打算完全跟碧桃过不去了,又把碧桃给带入了幻境。 又变换了地貌,这一次变成了丛林战。 丛林战碧桃利用了毒蛇的毒液。 浸了毒液的箭矢极其好用,见血封喉,对方军队被她毒死成片,又一次完美解救了俘虏和百姓。 阳神玉男“失足”跌入了碧桃聚拢毒蛇的深坑,被咬得嗷嗷叫。 但是回到云层,他还是不服。 于是接下来又是水战。 他想着水战,碧桃总没有办法利用那些毒物了吧? 碧桃果然一连退缩好多天。 让人做了很多的大风筝,采买了好多的火油。 然后找了一个特别好的,风向正好的天气,亲自带人“放风筝”。 带着火油的风筝,落在船上把那怀远军给烧得哭爹喊娘。 怀远军除了跳船被俘,和被活活烧死,没有其他的路。 碧桃又一次大获全胜。 再度回到云层,阳神玉男才从不慎“跌入”火油桶被烧着,又扔到水里的境遇逃脱。 他口腔和鼻腔甚至还残存着火油的味道。 他看着碧桃,眼神却已经完全变了。 他被碧桃报复杀死好多次,但是他身在兵部,最喜欢的自然是带兵打仗。 最崇敬的便是上古各路战神。 碧桃的带兵路数和他在古书之上看的任何一个古神都不一样。 可是……可是她真的好厉害啊! 他被火油裹身烧灼的那种疼痛,化为了另一种热切,此刻都被收压到双眼之中,他望着碧桃,满目激赏。 挥手就要再度把她带入幻境。 他还想和碧桃继续演练!这一次他来做她的对手!他想知道她还有多少办法能用! 碧桃看着他过度灼热的眼神,带着些许笑意道:“仙长,杀伐与慈悲不一定非要选择一个,兵不厌诈,有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为何要血战?” 碧桃不想再耽搁时间,对着阳神玉男端正了坐姿,回答道:“若终有一日我无计可施,国破山河碎,纵使对方手握我的软肋,纵使背负千古骂名,我也会做出绝不后撤的抉择。” “以杀止杀,是为不杀。” 阳神玉男重复道:“以杀止杀,是为……不杀。” “好。哈哈哈哈哈!” “你胜了!” 他没有再创造幻境,虽然他意犹未尽,或者说如饥似渴还想和碧桃继续“玩”。 但是碧桃给了他真正的回答,阳神玉男自然不会再为难她。 阳神玉男确实记恨碧桃侍者对他动过手,害他颜面尽失。 可阳神玉男为兵部的武神,并非真的是一个卑鄙宵小之辈。他遵循古仙一族传承长大,思想固化,瞧不上碧桃的作风,平时嫉恶如仇,嘴上没看门的,说了一些碧桃不好的话。 后来一直没有去寻仇,乃至当时没有还手动用真正的灵气伤到碧桃的侍者,不全然是因为害怕残杀同仙的罪名,是他很清楚自己背后议人是不对的。 但他决定,待碧桃升任太仙,他要亲自去找她道歉! 在执掌兵马的武神眼中,向来强者为尊。 碧桃这几战出奇制胜,彻底让阳神玉男心悦诚服,乃至崇敬陡生。 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地再入幻境跟碧桃切磋。 碧桃听到阳神玉男说她胜了,微微歪了下头,有些惊讶。 他不再找其他的理由来阻拦她了吗? 更惊讶的是两人对视,那阳神玉男,眼中热切难掩,原本一副高不可攀的神情,此刻竟对着碧桃露出了一个有些憨傻的笑。 他生得本身不错,仙位没有不好看的,原本阴着脸只让人觉得晦气,如今一笑,一对儿略微长一点点门牙,像个成精的小兔儿,还有点纯良的味道。 他对着碧桃突然指着自己,自我介绍道:“我叫落晖。日后有机会我们在一起入幻境。” 他旁边的阴神玉女伸出一只手,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碧桃:“……” 她知道这阳神玉男叫落晖。 九天所有灵仙以上经常活动在仙京的仙位,碧桃都知道名字。 但是落晖这两个字现在对碧桃来说不太吉利。 因为此刻正是落晖时刻,天际霞光万丈,美不胜收。 但是这说明一整天又要过去了!下界又过了几年了。 碧桃将落晖过度热切的眼神,理解为他还不服,还想跟她辩。 她可没那个时间陪他玩。 碧桃没有专门了解过这个落晖,不知落晖疾恶如仇,性情刚烈,却是个武痴。 这么多年难有敌手,如今碰到一个碧桃,他眼睛亮得像天边的星辰。 碧桃收回视线,看向青冥。 青冥帝君也适时开口:“这一辩,碧桃玄仙胜。” 接着便是阵法开启,天地的馈赠蜂拥而来。碧桃的心轮吞贼魄圆融,自此邪毒难侵,灵聚不散。 而随着碧桃第五辩获胜,六部之中,只剩下雷部最后一辩。 可代表雷部与碧桃辩法的万界天道坤仪,自昨夜带人去纠察井海王的山水部,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碧桃心急不已,却不得不等待。 等到阵法再度罩下,阻隔了灵器的哺育,碧桃便再度接入了银汉罟之中。 一接入,碧桃就看到银汉罟上的评论,仙位整整齐齐地列队在恭喜她。 ——恭喜碧桃玄仙辩法再胜! 不过碧桃朝着下面一模一样的话扫了一眼,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 ——恭喜碧桃玄仙喜得新狗! 碧桃一愣,难得有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 她顺着这一条朝下又看了一些,然后懂了。 他们说的是落晖仙长。 “落晖仙长的这个眼神我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太极看碧桃仙姑的眼神吗?” “太极快回来呀有人要跟你抢碧桃仙姑了!” “笑得我爬不起来,落晖仙长幻境之中被虐杀了几次,结果反倒爱上了是吧?” “呜呜呜呜……我也想做碧桃玄仙的狗,可是我平平无奇,泯然众仙,连和碧桃玄仙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你等她辩法结束,你直接去她苍生殿找她啊,她人很好的,一点都不会高高在上!” “真的吗……” …… 诸如此类的评论密密麻麻,碧桃啼笑皆非。 她转入下界竞赛场,正看到明光也在带人对战。 185-190 第186章 雷部·众生之辩 仙人寿数恒昌, 凡人朝生暮死。 碧桃不过是进入了几次幻境,下界就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明光还是那么瘦, 并且面容染上了些许连年征战的风霜之色。 这不是碧桃第一次看着明光变老。 不同于第二场竞赛,明光万分介意天人五衰,就连给碧桃塑魂也一定要戴着面具,遮盖住衰老和自己根本无法接受的变化。 这一次在谪仙境的大阵破掉之后,明光和他身边的人,尽皆退化成凡人,明光却没有像天人五衰那一次一样难以接受。 他不会再去抗拒岁月对他的雕刻, 也不会再去遮蔽他眼角眉梢的细纹。 他坦然行走在军中,调度兵将,同他们一起爬冰卧雪, 并肩作战。 碧桃隔着银汉罟看他, 迷醉于他举手投足的泰然自若,渊清玉絜, 却也有一种时移世易, 眼见着心爱之人被岁月赋予雍容持重, 而自己未能参与见证的惋惜。 他这些年带领谪仙盟反逆十五州神鸿帝王,自四面水源割据的潮生州起事造反, 拥立多年来固守一方安宁的大才之人为潮生王。 而后带领人马助他一步步扩张版图,摘王号, 建立新朝, 国号安平。 而明光如今为安平国镇国大将军, 正带兵与曾经遍拢人间十五州,如今只剩下九州的神鸿国大军,拉锯边境线划分之界。 谪仙境的大阵破碎之后,仙人沦为凡人, 即便是明光手下的那些谪仙盟的修士,后来也能利用仙珠催动法器施展“仙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仙珠也和逐渐沦为凡身的谪仙们一样,失去灵气。 这时候的人间十五州为一国,就根本镇压不住了。 各地蛰伏的枭雄骚动,起事造反的草莽频繁出头,各州陷入争权夺势的战乱之中。 大厦将倾,就连明光都无法挽其颓势,幅员辽阔地貌迥异的人间十五州,本就不该为一国,其在恢复了正常的生机之后,分裂是必然之势。 明光顺势而为,挑起战争拥护明主,为的是以战止战,以杀止杀。 明光并不仇恨任何与自己对站之敌,不利用他还能调用的“仙君”力量,去碾压凡人的军队。 同碧桃领军对战,巧用机谋不同,明光带兵,尤其是带凡人的兵马对抗凡人的兵马,向来在借天时地利的同时,大多胜仗,胜在战中变阵。 他在尽力维护着凡人之间约定俗成的各种规则,并且在以一个凡人的力所能及,在缩短各州之间分裂和战乱的时间。 他在引导着,维护着,让凡人们自己为自己的生计,家人和未来而战。 他不杀战俘,不辱敌将,不屠拼死抵抗的城镇百姓,渐渐地,他安平国大将军的名号一出,只要对方不敌,第一反应便是投降。 因为投降之后不是人人得以羞辱的丧家之犬,安平国对新城新镇的优待,是大统一的时候,这些百姓都从未享受过的。 于是偏远一些,天高皇帝远的小镇小城,常常不用打,直接由地方官员开启城门迎接安平国大军入驻。 只要当地官员不做丧尽天良的勾当,明光通常也不会大肆撤换,只是增派人手协理。 十五州中,如今安平国所占的六州,其中至少有三州,是明光这个大将军明德慎罚,安平国国君仁民爱物视民如伤的盛名在外,不战而屈人之兵得来的。 但也有更多负隅顽抗,忠于神鸿国的国君,抵死不降的兵将。 就像今夜,惨烈的战场之上,士兵们的尸身铺地,明光拧着眉坐在马上,一身银甲染成了猩红血色。 而对方的将领只剩下残兵败将,却依旧不肯退。 那守将用长枪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对着明光嘶吼道:“神鸿国境,笼盖天下,你等祸国殃民,裂冠毁冕的奸贼,竟还敢称什么救民之师?!” “只叹苍天无眼,竟让你这等乱臣贼子用兵如神……” “咳咳咳咳……”那守将呛出了一口血,仰天嘶吼道:“苍天无眼啊!” 他呛出了这口血,呼吸就开始渐渐地越来越弱,但是他始终撑着身体,枪尖都扎到了骨头,硬生生地撑住了他奄奄一息的身躯。 明光手下询问明光,是否进军。 天边闷雷滚滚暴雨将至,对方只剩下数千残兵败将,气势颓靡,仿佛狂风之中勉力支撑的蜡烛。 只待主将一断气,立刻就会军心溃散。 他们只需要再向前推进,安平国的国境便能更近一大步。 但是明光仰头看了一眼风雨如晦的天际,却对自己的手下道:“撤兵。” 谁说苍天无眼? 连天地都在为这虽然错投君主,却忠心为民的守将的死而悲鸣哭泣。 明光的左右副将,其中之一是云川,另一个是凡人,却也跟着他数年,一路走到如今的位置,知道他下的命令堪比天子圣谕,绝无更改的可能。 因此他们鸣金收兵,让那神鸿国的守将,当真用残躯守住了这一城。 暴雨如注,明光及其部下顶着暴雨纵马狂奔,回营休整。 碧桃追随着明光的视角,本以为自己接下来能看到一场美男沐浴。 结果天边电闪横贯长空,紧随而至一声惊雷炸响——“轰!” 碧桃意识被响彻耳边的惊雷强行召回,猛地在云层之上睁开眼,正见她头顶雷云聚集,天威伴随着惊雷电闪,在整个九天激落如瀑。 她听到云层下方的重霄六御台上议论如沸。 “井海王为山水部的大神这么多年,没想到他竟然一直都在利用职务之便,窃夺其他星界的生机!” “可怜了那些被他掠夺生机的凡人,据说万界天道按照他寝殿之中的那些阵法追溯过去,纠察出被殃及的星界足足数千个!” “这一次占魁天仙立了大功呢!据说她在碧桃玄仙被困在井海王的法器之时就已经洞察了井海王之恶,只身赶往山水部,正好拦住了井海王的部下毁去阵法!不愧是上古钟山之神烛九阴传承人啊……” “占魁已经不是天仙了,烛九阴乃是南斗六星星宿神的坐骑,自然也算星宿神,不能用仙位来称呼了。” “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了!一个山水部的大神,本身又是水神共工的传承人,究竟要那么多灵气来做什么呀……” …… 碧桃侧耳倾听,很快便明白了现如今的状况。 井海王天资不行,水神共工的诸多神力,他就只传承了一头红毛,外加一个法器‘自生蚕’,有几个星界的灵气已经足够他享用了,难不成他的天资差,还能被生机给灌升级吗? 不可能。 就像一个小水瓶就算灌再多的水也不可能变成大水瓶。 那么他一个人要数千星界的生机做什么? 当然是被推出来做了替罪羊。 至于占魁立功……碧桃按照她的性格一推测便知,她哪是突然洞察先机,她那是见碧桃被困在井海王的法器之中仙元将崩,没有办法在辩法之时上到云层来直接对井海王出手,只好退而求其次,不惜跨越山海跑去砸井海王的老家。 不过……占魁如今再度气运加身,南斗群星供养她一人,她跑去掀翻井海王的老家出气,却正好立了大功这件事,就变得顺理成章。 碧桃勾了勾唇,这才是她熟悉的占魁。她天生就该气运加身。 云层之上雷声推覆,六部出了如此戕害苍生之仙长,一经公布在银汉罟之上,五雷震怒,轰隆不停。 万界天道将亲自抓捕回来的井海王涉事部下尽数关入囹圄宫,这才现身云层。 她一现身,愤怒咆哮的五雷,宛如一头主人回归的巨兽,缓缓地蛰伏了下来。 雷声渐远,万界天道盘膝在云层之上坐定,眉目凛若冰霜,不怒自威。 她看向碧桃,说道:“井海王身为山水部大神,部下遍布万界五湖四海,肩负泽被苍生的使命,却为一己私欲监守自盗,令天道意识震怒,五雷咆哮示警。” “今我雷部代天诘问,若你来日升任太仙之位,却发现承接天道意识的万界天道依仗职务之便蒙蔽天听,窃夺苍生之机,该如何杀之平黎庶之苦,抚雷霆之怒?” 万界天道这辩问之题一出,云层之下诸仙陡然一寂。 云层之上的诸位仙长们神情也都一怔。 就连一直端坐如钟,目不斜视的青冥帝君,都没忍住,侧头看了坤仪一眼。 碧桃的反应更是不可自控:“啊?” 坤仪是问她……怎么把她这个万界天道给杀了? 这怎么可能?坤仪承接天道意识,驯服五雷,统一六部,九天万界,天下慑服。 就连上清境的真君,也是一句话就随便调用,青冥被她给抽了都只能受着,她在天界之威严,说起来更胜坐镇星晷的青冥仙帝。 她要是想做天帝,大概都不用开口,看青冥一眼,青冥就自己从位置上起来让位了。 还需要蒙蔽天听,窃夺苍生的生机? 她已经仙位做到头了啊…… 说白了就是——陛下何故造反啊? 碧桃哭笑不得,这根本说不通。 但是坤仪显然没有给她辩驳这件事不合常理的机会,挥手便将她送入了幻境。 而这一次的幻境,或许不能称之为幻境。 因为碧桃找不出这幻境之中的任何异常,这仿佛就是将会发生的现实。 碧桃证得太仙之位,明光带仙位飞升天界。 背后之人妄图登天,引走万界天道和青冥帝君……一切的一切,都是按照碧桃借井海王的法器,设想给九天看的“癫乱”。 这幻境之中,明光的反应,占魁的反应,包括碧桃熟知的那些灵仙之位的反应,都精细到碧桃找不出一根头发丝的错处。 她恍然分不清楚真实和虚幻。 只不过唯一的不同是,癫乱开始之后,他们九天仙位齐心协力,屠戮了一个东极青华大帝,却发现他不过是个提线木偶。 真正的幕后黑手,乃是万界天道坤仪。 九天的仙位对坤仪的信服,堪比对天道意识,对创造仙位的天地的信服。 “天”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坍塌? 坤仪在幻境之中,一如既往的威而不猛,望风披靡,是他们记忆之中最敬仰和信任的“娘亲”。 在坤仪催动银汉罟,启动了遍布九天的炼仙大阵之时,诸仙还对坤仪的做法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不肯相信他们都变成了坤仪的点心。 直到有人当众仙元化为了灵雾,被坤仪吸入,诸仙才真正地意识到他们的天塌了。 但他们已经无法逃走,无法抵抗。 万界天道之强,之威,无人能匹敌,更何况群仙已经入阵?犹如瓮中的龟鳖。 碧桃在幻境之中,眼看着自己被炼仙大阵消解,最后只愕然问出了一句:“这是为什么?” 随着碧桃被坤仪吸取,她得到了答案。 陛下何故造反? 第一场竞赛不就有了答案吗? 人间的星宿神以苍生为祭,是为飞升成仙,凌驾万民寿数永昌。 坤仪仙位做到了头,但是太清境和上清境之上,还有玉清境。 玉清境的帝君们不为人态,乃是天地万物,是日月清风,是江河峭壁,是真正的无所不在,无所不能。任凭天地如何翻覆,万界如何更迭,岁月如何轮转,哪怕星毁仙落,也绝对不会消散于天地的存在。 坤仪熔炼了数十万群仙,最终化为了玉清境的帝君,就连五雷也无法再追溯惩戒她。 碧桃输得心服口服。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赢的辩题。 谁能杀得了坤仪呢? 谁能杀得了自己的“母亲”呢。 但就在碧桃准备迎接自己辩法失败的结果之时,幻境一滞。 碧桃的意识被拉回云层。 坤仪又问了她一遍:“现在你知道仙阶之上,更有天地,天道也难保不生永远存于天地的私心。若你来日发现天道徇私,该如何杀之平黎庶之苦,抚雷霆之怒?” 碧桃:“……”她还沉浸在自己失败的苦恼之中。 结果坤仪告诉她,方才的失败只是她在展示自己如何成功。 现在才正式开始辩法。 就像是歹徒在杀你之前,先告诉你她会抢走你手中用于反抗的利刃,从你的胸骨下方捅入刀子,直击你的心脏一击毙命。 然后说了一声:“现在开始,你可以跑了。” 碧桃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太仙恐怕是做不成了。 云层之下的诸仙,也觉得碧桃必输无疑。 因为哪怕是在坤仪展示的幻境演示之中,九天就有数万仙位,还都是高阶仙位,在发现熔炼仙位的大阵启动之后,依旧是坤仪的绝对拥护者。 他们自愿牺牲成就坤仪的玉清境帝君之位,还帮助坤仪控制炼仙大阵之中试图反抗的仙位。 碧桃就算是个太仙……就算她能说服勾连一些仙位,但是对比坤仪庞大的信徒,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何况坤仪在幻境的演示之中,从头到尾天道一直都没有抛弃她。 因为坤仪欲要化身为玉清境的帝君,也是要为万界苍生而存在,她立心不倒,天道意识便永远是她最驯服的猛兽。 杀掉坤仪?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碧桃也没有放弃。她生性就是一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越是逆境越能激发她的热血。 和坤仪的幻镜相比,前面的那些辩法都只能算成是玩闹。 她要真正的屠神! 再度被送入幻境之时,她小心蛰伏,假装全然不知坤仪的计划,一点点搜集坤仪欲要熔炼诸仙的证据。 结果……耗费了百年,才收集到了一卷上古熔炼仙位的残卷,她就被发现端倪的坤仪给杀了。 还是公正当着诸仙处刑。 那一卷残卷成了她戕害同仙的证据,坤仪的栽赃陷害之缜密,之伏脉千里,连碧桃都快要认为是她自己失去理智就是要残害同仙。 碧桃百口莫辩,被惩戒之五雷劈成了焦炭。 碧桃死于坤仪亲手所执的雷鞭,最后记住的画面,是坤仪居高临下,威慑四海的肃厉之容。 云层之下观看幻境的诸仙,以为碧桃已经辩法失败了,纷纷心中替她惋惜。 但是没有办法,坤仪的这一辩,云层之上随便揪一个仙长进去,都很难胜。 仙长们大多也是噤若寒蝉,生怕坤仪真的把他们揪进去。 这不是碧桃没有本事,而是对方强大到无法战胜。 可是他们等待碧桃辩法失败的通报始终没有响起。云层之上的幻境也没有结束。 碧桃没死。 她有众生之心。 雷劫之下灰飞烟灭,也无法湮灭众生之心。 碧桃的意识游荡天地,最终借一个早夭的女子复生。 她也是有本事,以平民女子之身一步步走向凡人之巅峰,用几十年的时间就功德飞升了。 飞升之后,碧桃又从至仙,一步一步再次爬到太仙之位。 然后又一次死于动员仙位反坤仪之时,被坤仪发现。 于是碧桃又死。 又生。 又飞升。 又死。 又生。 又飞升。 整整二百四十多次。 到最后碧桃飞升后给自己取名字,都是按照她和明光给孩子取名字的顺序给自己取的。 这恐怕就是因果报应吧…… 碧桃死得人都已经麻木了。 在这二百多次的间隙之中,她因为不是“小桃枝”,明光同她大多数的时候,为生死对手。 碧桃想要在他身上借一丝慰藉都借不到。 他所有的柔软和退让,只肯给小桃枝。 碧桃在幻境之中轮回了太多次,亲眷,友人,爱人,都在一次又一次地失去,就连占魁都不认她了。 而她也半点不敢透露出自己就是碧桃的事。 尝试过两次,死得都很惨。 她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只有无尽的轮回。 这太仙……不做也罢! 她想埋在明光的大胸里面哭一哭,倾诉一番你母亲欺负我! 轮回到第六百次的时候,碧桃甚至都已经放弃。她不再试图飞升天界,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一个凡人。 但是她的意识不灭,众生之心更不是忘川的一碗孟婆汤就能洗掉前尘的。 后来,碧桃常常无比痛苦又沧桑地想,自己为什么还不死? 她有几次都忘了自己是谁,究竟是要做什么,醒神后,更是自戕过,期望能结束辩法。 但是她死不了。 只要她还忍不住去喂路边和她一样消瘦的野狗,只要她还不能对一切弱小者者见死不救,她的众生之心就不死不灭。 到后来……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的岁月也不知道轮回了多少次。 碧桃人在人间,可是天界因她的影响而飞升的仙位,已经多得数不清了。 碧桃音容如同娇嫩的花朵,年轻极盛。但是心却苍老得宛如海底枯石,半点不生波澜。 她这一世,因为上一世行善积德过厚,又算计刚好不足以飞升成仙,她这一生投生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衣食无忧,父慈母爱。 这是曾经碧桃最渴望的一切,可她却年纪轻轻,就已经想死。 碧桃斜靠在小舟之上,周遭荷花盛放,清香随着清风环绕。 她昏昏欲睡,看到一片残叶,盛着一只浑身打湿的蝼蚁,在水中漂荡。 蝼蚁那么小,距离岸边又那么远,这一片枯黄的残叶只需要一个很浅的水波,就能撕裂。 碧桃心中告诫自己,不要管。 不要去理会。 她让家丁赶紧划船,离开这里。 但是船行水波推覆,那蝼蚁眼看着就要伴随枯叶,一起沉于水底。 碧桃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把那片枯叶连同蝼蚁一起捞了起来。 霎时间雷光普照这一片荷塘,水鸟陡然腾空鸣叫盘旋。 碧桃白日飞升了。 久违腾云升天的那一刻,碧桃犹如被洪钟罩顶,骤然醒过了“沉睡”了无数轮回,无尽岁月的那一缕“神”。 她隔着不知道多少年的距离,明白了她为碧桃时,下界竞赛,第二场竞赛之时,那乘舟拨水的人间贵公子玉俊郎,是为何会白日飞升。 又为何会执念到死,都不肯放弃他的众生。连死也是为众生而死。 这一次回到天界,碧桃并没有去理会坤仪的所谓熔炼仙位的计谋。 她踏踏实实地做仙位,结交友人,主动领万界公职,不断地下界,历练,升仙阶。 她再一次登临太仙之位,和占魁,明光,朱明等人也重新变成了好友。 而受她影响的那些仙位,自然也都成了她最忠诚的侍者和信徒。 如此又是天界百年,碧桃接任兵部统帅,亲手在下界点将飞升了一位能承接苍生意志的雷灵之体。 她顺理成章将人送入了雷部,并且精心培养。 又是数百年,她的侍者已经遍布九天各部,那个能够承接苍生意志的雷灵仙位,也登临雷帝之位。 她开始逐步分裂,瓦解万界天道坤仪的信徒,悄无声息将坤仪扎根九天坚固的根系剪除。 但是表面上,她甚至对坤仪依旧是恭敬有加。 又是数百年,就在坤仪欲要熔炼诸仙的时候,碧桃终于发难,联合不知道在她手中更迭了多少次的九天仙位,联合能与银汉罟对抗的群星之神,揭露了坤仪惊天的阴谋。 坤仪发现自己已经羽翼凋零,信徒稀薄,又发觉五雷已经认了另一个主人之后,还想抵抗,却仙力倒退至连碧桃的侍者都敌不过了。 云层之上,坤仪问碧桃:“这是为什么?” 碧桃骤然想起,这是她曾经死在坤仪手上,问过她的话。 碧桃走到被控制住的坤仪面前,居高临下,悲悯地望着她:“盖闻神祇承众生之供奉,方得通天彻地,长生久视。尔乃徇私欲而轻慢黎庶久矣,今汝信众皆弃汝如遗,天命当绝,其死必矣。” 幻境终于破碎。 碧桃的意识回归自己的本体,她坐在云层之上,拧眉看向周遭这些“陌生”的仙位,第一反应——这是坤仪在利用邪异手段负隅顽抗。 碧桃端坐结太极印,调动周身灵气准备与坤仪正面交锋。 却发现自己上仙之力,莫名折降大半。 但经历了无数生死的碧桃,早已经对任何境况都可以面不改色了。 碧桃手中手印飞速变换成伏魔印,面容威严却不露半点凶暴之色。 声音肃若秋霜笼盖,音调又温平如春风拂过:“坤仪,汝之信众尽叛,天道已烛尔奸。纵施魍魉之伎,今当伏诛于苍生。” 碧桃自云层之上起身正欲对着她认为“已经失去信徒和力量”的坤仪发动攻击。 却刚起身,就被坤仪隔空一掌按了回去。 而后坤仪弹指结醒灵涤魂之阵,朝着碧桃兜头罩下去,又将碧桃交错混淆的记忆调换归正。 将她在幻境之中经历的一切痛苦和挣扎,都以雷文咒印给罩住了。 碧桃浑身一个激灵,再睁眼,她仿佛溺水之人陡然浮上水面,大口急促地呼吸着。 她被自己吸气给呛到:“咳咳咳咳咳……” 碧桃还记得一切,她记得自己在幻镜之中无尽的轮回和失去。也记得自己最终登临巅峰,率领信众屠神。 但是那些记忆却隔着一层雷纹咒印,此刻都像雾里看花一样,因为雷文咒印的阻隔,变得不真实。 碧桃又变回了真正的碧桃。 她眼中有对一切失而复得,激动难掩的水雾,也有劫后余生的恍然彻悟。 她看向坤仪,颤抖着嘴唇咬紧牙关。 坤仪对她慷慨地勾了一下嘴唇,说道:“涅而不缁,守真抱一,当为诸仙典范,这一辩,你胜了。” 第187章 升任太仙 坤仪的话音一落, 云层之下一直观看辩法的诸仙,顷刻沸腾。 就连云层之上的诸位仙长们, 也是个个神色微松。 酆都大帝大矩,率先开口,由衷赞叹碧桃最后一辩的表现:“你能在逆境之中矢志不渝,还将坤仪逼入绝境,九天万界,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大矩满眼尽是激赏。 而大炬话音一落,兵部六丁六甲神阳神玉男落晖, 立刻接话道:“碧桃太仙!恭喜你辩法获胜!” 玄甲更是隔空看着碧桃的眼神水雾弥漫,嘴唇瘪了几下,抿住了。 她身为此次与碧桃辩法的仙长之一, 最是清楚碧桃都经历了怎样的凶险, 为她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 碧桃对着玄甲笑了笑, 满含安抚的意味。 先前半只眼睛都看不上碧桃的斗部两位仙长, 如今也是终于用正眼看碧桃了。 这世上武力之上能杀坤仪之人凤毛麟角, 碧桃在幻境之中以低阶仙位之身,将一个承接天道意识的上仙仙位击败, 并且在整整数百次的轮回之中,纵使曾经因为诸多境遇心崩意毁, 却从不曾丧失为苍生所立之心。 如此仙位, 确实当为诸仙之表率。 碧桃耳边所闻, 皆为庆贺之声,但是她也是几度鼻酸。 坤仪的雷纹咒印,能将她同那幻境之中经历的事情“暂时阻隔”,却因为她修为的晋升, 不能像在下界之时,完完全全地封印住碧桃的记忆,她的识海像是破了一个小口子。 潺潺地朝外流淌的,尽是庆幸,是失而复得的欢愉,是她对身边的一切人事物的感恩。 失去方知何为珍贵,碧桃从不言败,想要什么都会竭尽全力地去争去抢。 她这样一个人,会在那些轮回之中绝望到自戕,正是因为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所珍重的爱人友人和亲人,对她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古往今来,天界那么多从未犯过任何错误的上古神明,会选择祭晷,从前碧桃总是不明白,他们已经登临巅峰无所不能,为何还要放弃。 碧桃亲身经历过,哪怕是幻境,她也懂了那些仙位舍弃力量和权柄,散入天地的决然,只是因为他们不想活了。 说到底,仙人和凡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亲眷,友人,爱人,信仰和追求,那是一个人立身于世间的一切,是大树扎根向下的根系。 失去他们,就像大树的根系断裂,下场只有枯萎。 碧桃看似平静,实则心绪震荡如潮。 青冥这时候抬手击散了阻隔天地哺育太仙之位的阵法,用强悍的灵气之啸,强行打断了碧桃悲切动摇的心神。 海潮倾覆一般的仙灵彻底将碧桃包裹,她再也顾不上心有戚戚,敞开神识,全心全意地自视经脉,内守灵府,随时修补被灵气冲击开裂之处。 云层之下的诸仙见到风起云蒸,五雷激荡,尽皆为碧桃而高兴,也为这天地共鸣的一幕而震撼。 “太好了啊啊啊啊——我的桃子,终于要升任太仙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木灵浓郁得好噎人啊,木灵克我,我要呼吸不上来了,但是我好高兴啊!碧桃就是最厉害的,她连坤仪左将军都能击败!” “对啊,万界天道还为此笑了哎,我活这么大就没有见万界天道笑过!” “坤仪都能杀,数百次轮回不曾迷失,碧桃太仙的心智给我一点,我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杀掉坤仪更难的事情了吧?” “我在这幻境之中,学到了万界凡人如何在几十年飞升的方法!我认为可以编撰成集,等到天界仙位什么时候缺人了,直接派人在人间传播一下,立刻就有新的驴子上天拉磨了!” “可这不是创造仙位吗?天界乃是传承上古诸仙的神力,这些创造出来的仙位,真的能肩负起仙位的职责吗?” “传承上古诸神力量的仙位就担得起吗?井海王的罪行通报还在银汉罟的最顶端,他传承的可是上古的水神共工神力,有什么用?照样为祸人间!” 银汉罟上面又有人吵了起来,古仙一族和功德仙位之间的矛盾,虽然因为碧桃这个野仙异军突起,九天尽皆对她心生崇敬,淡化了不少。但是问题始终存在。 不过他们很快就顾不得吵了。 云层之上,惊涛骇浪一般的天地哺育灵气褪去,碧桃端坐云层,双手结自守印,庆云绕体,三花聚顶,自她周遭弥散的清气浩荡九天—— 所有观看辩法的仙位,都得到仙位升任太仙之时,反哺苍生的精纯仙灵。 许多低阶仙位甚至径直被这浩荡又温和,本属疗愈的木灵清气,直接冲开了凝滞多年的窍脉,当场晋升了仙阶。 坐在重霄六御台上的朱明,被这清气拂过,感知到连日来神魂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遥遥望着云层之上的碧桃,露出欣慰骄傲的笑意。 太上两境,有一个太仙侍者的,只有他朱明一人! 所有人都注视着碧桃,而碧桃将身体之中最后的仙灵收束,还未等睁开眼睛,只是开了“视”窍,就已经“看到”了。 古籍记载有言,仙人者,洞达幽明,烛照微眇。① 但此时此刻碧桃闭眼所视的,不只是仙人们都能看到的世间阴阳二气。 而是可目击道存,隔垣洞见,窥天鉴地,玄览无方。 她闭眼,世间万物,在她眼中灵属五行,何处污浊藏晦,何处阻滞不通,尽皆纤毫毕现。 碧桃睁开眼,便见万事万物,皆在她眼中有灵可循,有形可见,有实可触。 就好像……就好像世界在她的面前变成了一幅画卷。 她执笔在其上随意一挥,人间五气皆是她沾笔的墨彩,由她调用,由她随意涂画更改。 斡旋造化,移星换斗,颠倒阴阳,回天转日,皆在“挥笔”之间。 ——这就是天地法则。 碧桃手握着这巨大的权柄,新奇地环视新天地,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垂手拨动了一下云层的上方,薄薄悬浮着的“细线”。 不曾有任何的灵气波动,但是碧桃指尖一挑之下,心念一动,云层之上的云浪霎时间激荡翻涌,卷动罡风环绕着碧桃形成了漩涡。 碧桃又抬手快速抹了几下,然后……云层之上就多了一头驴,和一只狗。 以云雾凝聚,灵气为形的——叫驴,以及一只个头跟驴差不多大的狼狗。 甫一成型,叫驴扯开嗓子就开始嚎:“嗝~啊——嗝~啊——嗝~啊——” 狗也是马上对着叫驴狂吠:“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云层之上,依旧未曾离去,未免碧桃初升太仙执掌天地法则之后,不慎逆乱了天地秩序的仙长们:“……” 云层之下,观看银汉罟的诸仙:“……” 朱明捂住了自己的脸,刚才的骄傲之情现在都化为了想要钻地缝的羞耻。 哪有人升任太仙,什么事情都没干就造了一头驴和一条狗? 这会儿驴和狗已经旁若无人地在云层之上互相撕咬了起来。 场面热闹极了。 碧桃也傻在了当场。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矩看着青冥万年不变的神情变得诡异,眼睛都瞪起来了,驴和狗撕咬翻滚到他面前,青冥躲也不是,挥手拍散也不行。 毕竟……这是碧桃升任太仙的造物。 有些人升任太仙因为心中执念难消,希望时间倒流。于是本能回天转日,引发阴阳逆乱。 有些人升任太仙之后,手掌天地法则,就像一个孩子骤然之间得到了绝世神兵,急着斡旋造化,创造出了非常多凭空生出的星界,导致星晷移位。 碧桃的狂妄和诡谲九天闻名,青冥等人严阵以待,就怕一个错眼,她闹出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 但谁想到她出手拨动天地法则……只造了一狗一驴。 最后还是坤仪出手,掐诀把狗和驴罩在了一个灵气幻化的笼子里面,推远了。青冥才坐直,拧起了眉看着那撕咬成一团的两个绝不该出现在天界的“凡物”,困惑之情溢于言表。 大矩笑得快要断了腰。 东王公也是几千年都见不到如此大的热闹,笑得快打鸣了。 “你也太好玩了哈哈哈哈哈……”大矩直拍自己的大腿。 东王公看着那笼子里面撕咬得你死我活的一驴一狗,问碧桃:“你刚才在想什么?” 碧桃哭笑不得:“我什么都没有想啊……” 她刚刚升任太仙,天地都变了模样,震惊都来不及还能想什么? 不过……碧桃顿了一下,表情也变得很一言难尽,而后说道:“我先前听到云层下方古仙一族和功德仙位之间吵架来着……” 碧桃向来一心多用,拨动云层的时候脑子里就闪过了升仙阶时听到的下方动静。 大矩说:“我知道了,你第二场竞赛和玄门老祖玉俊郎辩法,说过古仙一族是天道衍生的驴子,而功德仙位被古仙一族取名为功德狗。你当时说天界仙位之间就是驴与狗的争斗,原来这两方,在你心里真的是这个形象啊哈哈哈哈……” 碧桃难得无措,这种严肃的场面,实在不适合弄成这样。 她抬手想要拨动细线,把云层恢复成之前的样子,结果坤仪抬手阻止了她。 “升任太仙,手掌天地法则的伊始所造之物,映射的是你内心对天地法则的应用所向。” “虽然造物……俏皮,但你内心对古仙一族和功德仙位之间的争端之关切,想必九天上下,皆有见证。” 确实皆有见证,云层上下的诸仙,除了笑疯的,就是憋笑憋得快疯了的。 坤仪也不知道是有怎样坚如磐石的心境,竟然面对这种境况也能习以为常,还一本正经地引导碧桃:“且这两物,已经凝灵为魄,聚气为魂,信手散去,堪比杀生害命,你确定要抹消它们吗?” 碧桃肃容,凝重地看着这两个“玩意”,既然是她创造出来的,已经有生命了,自然就不能抹消。 只是……她可拿这两个东西怎么办呢? 坤仪挥手,径直将一驴一狗连带着笼子,一起挥向了云层之下。 占魁就在那里和碧桃的一众侍者等待她辩法成功,驴和狗子一下去,他们就新奇地围上去逗了。 毕竟……天界仙位有养仙鹤,养锦鲤,乃至养各种灵兽的。但还真没有人养这种凡间的驴和狗,可不是新奇吗。 虽然天界不存凡物,但这是凝灵为魄,聚气为魂的生灵,怎么说也算是……嗯,灵物吧。 一会儿直接带回苍生殿就行了吧…… 狗倒是好喂,驴……吃桃树叶子和桃花吗? 碧桃重新坐好,端严神色,看向坤仪和青冥。 碧桃并不知道升任太仙之后,还要做什么,但仙长们都没有离去,自然就还是有什么步骤没有完成。 驴和狗没了,大矩也收了笑。 但还是在看碧桃的时候,忍不住咧嘴,尤其是看碧桃那正襟危坐的样子,实在是觉得她有趣。 怪不得就连明光那样照着青冥“拓印”下来的小古板,都被她给硬撬到了手,还喜欢她喜欢得惊天动地,不惜对她舍命相护。 怪不得他那两个被浊气浸染了上千年的幽冥鬼王,也因为碧桃而动了“凡心”,喜好上了为人父。 上一次见面,大矩只是觉得碧桃心思诡谲,以亲情捆缚幽冥鬼王,还设法送了两人直入阎罗之列,是在为她自己继任帝君而铺路。 如今才相信,她是单纯的渴望亲眷,她在那些幻境之中,每每失去亲友,她的痛不欲生都是真切难压,令人见之如临其境,心有戚戚。 天界清气经年涤荡,仙位经年日久,难免失去了“活人气”,就像如今的青冥还有坤仪,谁又能知道,他们年少之时,意气风发更胜如今天界的小辈呢? 碧桃竟是个难得真的有情有义,性情也最像一个“人”的仙位了。 大矩遭受浊气侵染多年,难免也影响到了性情,变得暴戾难压难复当初。 如今见碧桃,犹如见当年的友人和自己。 只盼天界岁月无度,她能多守几年这一份鲜活。 云层之上沉寂片刻,仙长们互换眼神,也不明白为何青冥帝君还不起身。 其实除了阻碍太仙初掌天地法则的“胡来”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需要停留,择选仙职也为时过早,第三场竞赛还没有结束。 不过升任太仙之后,即便在六部没有仙职,也已经属仙长之列,是需要正式参与天界政事的。 原本一切等到第三场竞赛之后倒也不晚,青冥却在诸仙觉得应当散去各归其位之时,问碧桃:“你升任太仙之位,当担九天仙长之责,你既心系天界古仙一族与功德仙位之间的裂隙,那么不若你且说一说,三场竞赛之中,由九天仙督缉拿的各部尸位素餐,权欲熏心的仙位,当如何判罚?” 青冥的话音一落,九天上下又是齐齐肃然无声。 有些人甚至都认为青冥帝君是不是蓄意为难碧桃,怎么她才刚刚升任太仙,就丢给她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三场竞赛违规被捉拿株连的仙位,罪行恶劣的已经被赦罪地官直接判罚,但是赦罪地官也不是什么都管,送到他手中的仙位,都是罪大恶极的必死仙位。 至于那些朋党为奸,却没有直接参与事件的仙位,罪不至死,却又不能轻恕。 原本可以将这些仙位交由银汉罟,送入万界历劫,是生是死只看天命,但是那等同被流放,被流放的仙位,常常都是百不归一。 结果第三场竞赛银汉罟出现了“问题”,如今这些仙位都在囹圄宫中积压待判。 诸位仙长也都私下聚集了好多次了,然而这种情况自古从未发生,自然也无典籍记载可供按图索骥。 几个仙长来来回回地讨论,但是古仙一族加上人间的山水部,本来就只分七部之族,他们或多或少都和那些待判的仙位有些亲眷关联。 因此无人敢贸然提议,恐有徇私之嫌。 这些仙位的判罚,就这么积压到了现在。 青冥一直都未曾出席仙长们多次的商讨,但是他突然提起此事,云层之上的仙长们心中俱是一颤。 原来帝君一直都知道他们明哲保身,相互推卸责任的事。 而青冥在这个当口,突然把判罚这些仙位的权力,给了碧桃这个“苦主”。 要知道这些仙位,都是因为戕害碧桃的同族遭受判罚,而他们也脱不清干系,被牵连获罪的。 碧桃如今已经升任太仙,心性狂肆,嫉恶如仇,尽人皆知。 缉拿这些仙位的朱明仙督,又与碧桃太仙乃是至交好友,两人同为幽天功德仙位的领头人,碧桃太仙在竞赛场上对待戕害她之人从无手软,巧用机谋,才将这一群人拔出萝卜带出泥。 这些仙位让她判罚,岂不是等于将这些仙位送入铡刀之下? 青冥帝君,这是彻底恼了古仙一族吗? 一时间云层上下,古仙一族的心神震颤,悲从中来。 他们拱卫帝君多年,虽然族中确实有人恋栈不去,以私欲乱天,却大部分的古仙一族,都是兢兢业业,夙夜匪懈。 而这些被关押在囹圄宫的仙位,大多是古仙一族的年轻小辈,他们奉承传承长大,规训入骨,根本不敢忤逆尊长,被利用牵连,一大半都是不得已的。 本来诸仙还以为等到竞赛结束,帝君能够对这些小辈网开一面。如今交由碧桃太仙来处置……诸仙难免生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心。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了碧桃的身上。 玄甲对着碧桃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设法推拒。 这种事情,在这样九天频出残杀同仙的敏感的时刻,大家都不好出言判罚。 尤其是碧桃还是这群人入狱获罪的罪因。 判得轻了,功德仙位要觉得碧桃升任了太仙,迈入了仙长之列,就丢弃“踏脚石”,自此与她离心离德。 判得重了,又是在这个刚刚晋升太仙的风口浪尖之上,古仙一族定会认为碧桃“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古仙一族立威。 难保不会产生逆反之情,这第三场竞赛总算扭转过来的对碧桃的拱卫崇敬,也都会变为泡影。 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其他的仙长一样,一推二五六。 碧桃骤然被问了这样的问题,也是一怔。 她接收到了玄甲的眼神暗示,她当然也知道,最好不表态,将事情无限延后,推说到第三场竞赛结束之后,或者干脆推说等星汉轮转阴阳晷修复好再议。 碧桃脑中顷刻闪过数个圆滑无比,让所有人都挑不出任何错处的说辞。 但是她抬眸,对上青冥帝君幽渊一样的双眼,想到万界天道的那一辩,简直是在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屠神”。 又想到云层之下,上清境的真君还在等着问责青冥,青冥一下云层,就会被带去上清境。 一旦青冥被扣押上清境,像碧桃多番幻境预演之中的一样,若有星宿神联合引诸多星界离轨,以星界覆灭为胁,将万界天道引走,天界岂不是“群龙无首”? 青冥却在这个当口,突然关心起了那些罪不至死,多关上几年也无关紧要的仙位判罚…… 碧桃思绪百转,开口按照真实的想法,慎重道:“我觉得那些仙位多为作孽的仙长裹挟,虽有知情不报之过,却罪不至死。” “不若……就放入下界人间,历个一世为人之劫,小惩大诫,倒也足以让他们铭心刻骨,洗心革面。” 碧桃“轻飘飘”的话音一落,云层之下的诸仙再度水入滚油一般,沸反盈天。 古仙一族因为碧桃的“宽慈”而为她欢呼。 幽天的功德仙位“遭遇背叛”,面上的欣喜之情尽去,就连朱明都陡然变了脸色。 然而这一番“谄媚讨巧”于古仙一族的小惩大诫,却也未能讨得身为古仙一族之首的青冥帝君欢心。 他神容陡肃,音色霜冷无极,贯彻九霄:“天道无亲。身为九天仙位,受亲眷尊长裹挟,私欲盈心,铸成戕杀同仙的大错,你却说只是小惩大诫便好?” 青冥帝君诘问一出,阴云汇聚,五雷聚顶。 赫赫天威压在头顶,碧桃刚刚升任太仙的“细皮嫩肉”,在这诘问之声卷动的凛冽罡风之中,被划伤撕裂。 喉间一甜,她险些当场血喷九霄。 第188章 新天规 常言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九霄仙帝一怒, 就连掌控天地法则,信手可拟造万物的太仙境, 也不过是疾风骤雨之下一片飘零残叶。 云层上下噤若寒蝉,碧桃将喉间腥甜压下去,有一瞬间心绪是张皇畏惧的。 青冥帝君常年坐镇星晷,在九天的行走十分稀少,但他威仪丝毫不逊于坤仪,天界七部,数十万仙位无不慑服, 就连碧桃也对其敬重有加,信仰至深。 他突然如此震怒,就好似家中向来寡言稀少的威严“长辈”骤然发火儿, 小孩子们被吼了, 第一反应,当然是害怕。 但碧桃又不是寻常的“小孩”, 她是小孩子里面那个最调皮的, 最能闹的, 胆子自然也最大。 她喉间的腥甜还未完全消散,刚刚升任了太仙, 手掌天地法则给她带来的“操控一切”的矜傲,就已经让她重新坐直, 直视青冥, 开口道:“仙人们大多也都是父母生的, 有族人有亲眷,为什么不能被亲眷裹挟,为什么不能有私欲?” “天地万灵,皆以凝化人形为修炼的终极, 仙位生而为人形,就和人一样,人总会身不由己,也没有人能从不犯错,罪不至死,就是罪不至死。” 碧桃的话音一落,云层上下,所有的仙位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碧桃狂妄至此,帝君厉声呵斥,她不赶紧认错还敢顶嘴! 大矩忍不住出声,轻咳了一声给碧桃使眼色,示意她赶紧闭嘴。 青冥从来不是个好性子。从前就不是。 九天上下,古仙族全都算上,最刻板固守之人,当属青冥。 明光只是肖似他一两分,就已经是出了名的小棺材板。 碧桃和青冥顶嘴,无异于海中小船撞冰山。 且青冥守晷这么多年,大矩怀疑他的“人性”已经彻底被磨灭了,成了一个活着的“天规”。 碧桃这岂不是才刚刚升任太仙就“违逆天规”吗? 果然碧桃住嘴也来不及了,青冥再度开口,威压简直要形成具象的天网,朝着众人兜头罩下,云层之下的小仙们个个仙灵阻逆,云层之上的仙长们包括碧桃,也是呼吸发滞。 “上古诸神为传承神力,才会繁衍仙位,诸仙当效仿上古众神,随时为苍生之危难所祭。” “若群仙私欲蔓生,众生有难之时,仙位贪生怕死,视黎庶苦难于不顾,怎配为仙?受私情裹挟而损人利己者,自当严酷惩戒,以儆效尤!” 青冥声音落下,群仙皆肃然俯首跪服。 下界皇权之中,有一句话叫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天界的仙帝,依旧能做到要谁死谁便死,碧桃一点也不怀疑,云层上下的诸仙,若此刻的青冥要其死,其必死无疑。 青冥依仗的却不是皇权,甚至不是所谓古仙一族的传承和规训,而是绝对的,无法抵抗的强大力量。 这力量不过泄露万分之一,就压得碧桃几乎抬不起头,喉间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扼住了。 但是碧桃这种情况之下,还不服气。 自寻死路一般,开口顶撞青冥:“上古蓬莱昆仑拔界而升,几万年前就已经将人欲带入天界。帝君日夜坐镇星晷,也自当知道,万界祈愿自星晷涌向天界,生民的祈愿便是人的私欲。” “而星晷之中流转的清气,供养塑造九天诸仙。九天仙位皆由苍生的私欲所塑造,帝君却不允许仙位有私欲?要群仙效仿上古众神随时祭晷,救济苍生,可若……苍生并不需要呢?” 青冥盘膝端坐,看向碧桃,眉头深拧。 诸仙闻言愕然失色。 碧桃继续道:“帝君坐镇星晷,聆听苍生之意,数千年不言不动,可曾听过万界苍生祈愿,要诸仙为众生而死?” 青冥抿唇不言。 碧桃这时候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但是她仍旧打算将自己的真正想法,将她在承接了众生之心之后感受到的一切,公诸九天。 她语气不再那么逆反激进,却条理清晰:“上古混沌初分,六界交杂,人、魔、仙、冥、妖、兽混于万界,人族式微,那时候的苍生,朝不保夕,自然是希望他们信仰的神明没有任何的私欲私心,一心为他们的种族延续,为他们能够活下去牺牲自我,杀灭威胁他们生命的一切异端。” “可如今六界分治,妖、魔、兽分于上清境,人、冥、仙隶属太清境辖治,更有玉清境道君化身万物,不死不灭镇守人间。” “人间生机勃勃,星界不断衍生,没有大妖大魔时常出世毁天灭地,也没有堕逆之仙击残杀生民累积尸山血海炼制法器。” “万界之中,出问题最大的星界不过是紫微星妄图飞升,轮回桥断裂百鬼滞留人间,最严重的也就是如今仍在竞赛的星界,生民的生机被掠夺,到如今也未能彻底查清涉事仙位。” “我竞赛三场,亲历这三界,这星界之中的生民纵使遭逢世道癫乱,也依旧是有活路的。人族是这世界上最顽强的种族,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就不会放弃。而他们哪怕被掠夺到生机只能维系到二三十岁就要死去,却依旧活得蒙昧而快乐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们五感七情俱全。” “对于仙位来说堪称‘毒药’的人间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皆是他们和族群一样不死不灭的私欲。” 碧桃看着青冥,环视云层之上的仙长们,说道:“如今万界苍生所求,已经不再是活下去,而是变为了人间的那一点蝇营狗苟,碎银几两,夜晚归家时候亮起的那一盏明灯。” “他们痛于贫穷困苦,伤于亲眷分离,苦于爱而不得,乐于天伦人伦之欲。” “他们早已经不再需要为他们牺牲自我的神明,他们只希望自己信仰的神明能够明白他们渺小的欲望。” “帝君为何要阻拦仙人蔓生私欲?若是仙人不懂凡人的私欲,他们要怎么去切身感受,满足苍生的祈愿?” “帝君身为九天仙帝,仙灵携万钧雷霆之力,能将九天逆反仙位顷刻湮灭,但帝君你能够阻拦得了众生之愿吗?” 碧桃最后说:“若九天仙位尽皆不能明晰众生之愿,那么经年日久,众生必不再信奉和需要神明。” “到那时候,受苍生信奉供养而存的九天仙位,终将何去何从?” “怕是只能仙陨界崩,永诀寰宇。” 九天上下数十万仙位,说好听点是天道意识衍生的驴子,说难听一点就是万界苍生创造出来的“家奴”。 可诸仙高居天界太久,所得权柄太大,都忘记了天道意识便是众生之志。 他们靠苍生的信仰和供奉塑得“金身”,得了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领,得了赏善罚恶的权柄,若是永远高高在上“不识人间烟火红尘”,最后只会被众生摒弃。 当然后面这些难听的话碧桃还是没说,怕生来就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一些仙位,接受不了。 碧桃的声音不激烈,不高昂。 落下之后,连云层之上轻薄的云雾也未曾为之飘荡半分。 却仿若一记重锤,一顶洪钟,比青冥帝君的威压,还要令人喘息不能地砸在诸仙的头顶之上。 有人彻悟,有人拧眉深思,当然也有人完全不能接受这等逆反数万年传承的“妄言”,只觉得碧桃是在危言耸听。 而她正对面的青冥,听她说完了这些,反倒是没有了一开始的疾言厉色。 碧桃紧盯着他灿烈到灼目的赤金双眼,在那其中找不到任何的波动,来匹配他先前骤然发难的情绪起伏。 而碧桃直抒胸臆之后,对于眼前的状况,怎么分析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青冥帝君和星汉轮转阴阳晷融为一体,对万事万物玄鉴洞照明见万里,言出法随,言语甚至能够影响仙人的命盘,东君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天界诸多古仙族老将,数千年都未能得到他只言片语,青冥对她得是多么的另眼相看,才会对她表露个人情绪? 得是被气成什么样才会如此声色俱厉的诘问? 他自己的亲儿子要死了他都不管,就因为那几个他都不一定能记住名字的古仙族小仙?就因为碧桃这个苦主“宽慈大量”,说要轻判那些小仙? 这和端坐高台数万年来不言不动的神明,突然在意起了面前的香炉有没有摆正有什么区别? 而且他神威都发了,诘问也出了,被碧桃全盘反驳还列举了一大堆的“歪理”佐证,他不是应该更生气吗? 青冥短暂的静默,让诸仙心神皆被高高地吊起。 尤其是“触怒天颜”的碧桃。 半晌,青冥终于开口,又问了碧桃一个问题,语调之中,依旧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愤怒之意。 “依你所说,倘若不扼杀诸仙私欲,若是仙位个个五阴炽盛,人人都只为自己的私欲而活,罔顾苍生,又待如何?” 碧桃舔了舔嘴唇,知道接下来的话必然会引起九天震荡,但这就是她的想法。 是她早早就想到的,能够彻底解决古仙一族和功德仙位之间矛盾的方法。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放出今日最狂妄之言:“那就让他们下界历遍人间八苦九毒,欲作仙,先做人。” 果然碧桃话音一落,云层上下诸仙短暂一静,而后犹似海啸狂风,彻底“翻覆”。 议论之声从窃窃私语变为了大声地反驳和呵斥,就连云层上的仙长们,也是齐齐色变。 云层下的朱明伸手搓了一把脸,感觉自己可能多年筹谋都要功亏一篑了。 就败在碧桃这个胆大包天的狂徒身上! 她这是要把所有仙位的“活路”都给断了,把整个天界都给翻过来才满意啊! 青冥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久。 这一次就连一直都明显在维护碧桃的大矩,都露出了目不忍视的神情。 碧桃这个太仙就算能够保住,接下来恐怕也要因为这一番“狂言”而仙路艰难了。 古仙一族自天界初立,传承了数十万年,她一个野仙凝灵,一张嘴,就要把这数十万年的根基连根拔起,送他们到下界先去“做人”,这简直…… 大矩看了碧桃那不知悔改的倔强神情一眼,简直找不到什么形容词形容她。 胆大包天都不贴切了。 他只盼青冥轻点儿罚,大矩是真的很看好碧桃继任酆都大帝。 而等到诸仙都在云层下面吵疯了,连碧桃的一部分拥护者都开始“反口咬”碧桃的时候,青冥帝君终于开口了。 青冥道:“好,好一个欲做仙,先做人。” 青冥一开口,群仙皆寂。 他们都以为,青冥这是彻底被气疯了的前兆,就像暴风雨之前的诡异宁静。 然而青冥下一句便是:“坤仪,传我谕令,即日起,九天仙位包括星宿神在列,除却此番下界竞赛的仙位之外,分批送入万界历“为人”之劫,亲聆众生之音。” “就从囹圄宫关押的那些罪仙开始吧。” 如果说碧桃的“欲为仙,先为人”出口,乃是震惊悖逆九天仙位的狂言。 那么青冥帝君要群仙分批去“历为人之劫,亲聆众生之音”,就等于在九天放下了堪能震翻天界的惊爆之雷。 “帝君!”云层之上斗部两位仙长齐声开口。 青冥却目不斜视,他身边的万界天道坤仪开口,波澜不惊的领命,正好截断了斗部两位仙长接下来的话:“谨遵帝君之令。” 若说青冥的话出口还有逆转之可能,那么万界天道领命,就等于认同了青冥之言。 这天界掌管群仙的两位仙长皆是言出法随,这件事成了板上钉钉的“新天规”。 云层之上因为“新规落成”,云雾翻浪,化为隐形威压,推覆向九天。 所有激烈抵制,叫嚷不受的仙位,尽数被这无形威压辗得喉间含腥,经脉逆滞,不得不顺受承规。 青冥望向尚处在震愕之中的碧桃,再度开口:“太仙碧桃领命。” “……在!”碧桃慌忙从坐着的姿势变为半跪着。 她心中大震,震得她有些晕头转向。 她提出一个意见,上,逆反上君,下,悖愿群仙,怎么一眨眼就变成新的天规了?! 青冥帝君这么好说服吗? 甚至不像辩法一样来个幻境考验她,她上嘴唇下嘴唇碰一碰,青冥这个古仙族的头领,就同意了延续了数十万年的传承改制? 碧桃简直要怀疑自己有什么能凌驾上仙的迷魂术法了。 青冥说:“你即心怀宽慈,愿宽谅同仙之过,那么第一批下界历劫之仙,便由你亲自送往万界。” 碧桃赶紧道:“是!谨遵帝君之令!” “但若这些罪仙历了‘为人’之劫,依旧不思悔过,不解苍生之祈愿,便是不堪为仙。届时惟你是问。” “是。”碧桃回答。 青冥说完,不理会云层之上诸位仙长的欲言又止,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云层下方的天门之处。 等候多时的两位上清境帝君,对着青冥恭敬地躬身拱手,而后三人化灵而去。 云层之上,碧桃心绪比此刻的云层震荡的还要厉害。 坤仪开口道:“你为第三场竞赛头筹,太仙已证,择选仙职当等候第三场竞赛结束。” “帝君即派你公职,你便去慎重准备。” 坤仪说完,也是顷刻消失于云层。 两位仙长一走,其他的仙长们都齐齐看向了碧桃。 众人的神色俱是一言难尽。 不过除了斗部两位古板仙长收回了对碧桃的欣赏,重新变为对她过度狂肆的不喜之外,其他的人看着碧桃的眼神,大多是替她忧悸,但也暗含钦佩。 “你真是……”大矩指着碧桃手指一下一下点着她,说道,“你是除了脑子肚子里全是胆子吗?” 碧桃没回答,她现在整个人的思绪也是乱糟糟的。 她扶着自己的膝盖起身,躬身对着云层之上的仙长们道:“碧桃今日证得太仙之位,仰仗各位仙长教诲,仙长们……” “哼!”斗部中台六淳司空星君冷哼一声,打断碧桃,“我等可担不起教诲碧桃太仙之名!” 他身边斗部冥文曲星君,面色极其难看,张开嘴似乎是想说两句不好听的,但是被六淳司空星君给拉了一下。 两个人很快消失在云层。 玄甲终于等到辩法结束了,立刻跑到了碧桃的身边,紧紧地将碧桃给抱住了。 她身体都在微微地发颤,显然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在为碧桃后怕。 碧桃抱着玄甲,摸着她的长发安抚:“没事儿的,看把你给吓的,青冥帝君从谏如流,还能因为我说几句话就把我打死吗?” 玄甲埋在碧桃颈项,她想说青冥帝君没把你打死,接下来九天的仙位要把你给打死了! 但是玄甲说话太慢了,就用泪汪汪的圆眼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担忧。 不过玄甲的担忧,碧桃倒是不怕,她的提议都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天规,更改天规的乃是青冥帝君和万界天道坤仪,跟她一个太仙有什么关系? 况且青冥让她亲自送罪仙下界历劫,等同给她放权,虽然最后有那么一句看似威胁的“惟你是问”,却又像是变相的维护,像是在对碧桃说“我会一直看着你”。 碧桃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私密的环境,好好地思索一番青冥和坤仪真正的用意。 碧桃自诩功法卓绝,如今仙灵步入太仙,可调动天地法则,星宿神来了她也能战个几回合。 碧桃笑着对玄甲说:“放心,九天现在不让打架。” 碧桃安抚完了玄甲,眼看着兵部的六丁六甲神阳神玉男想要朝她走过来,却被阴神玉女给强行拉走了。 如今的碧桃,确实不宜“沾染”,新天规一出,她这个始作俑者必定要受群仙攻讦。 倒是东王公一颗人头飘了过来,绕着碧桃转了三圈,口中“啧啧啧啧啧……” “不得了啊不得了,从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这浓眉大眼,竟然还有迷惑君心的本事?” “几句话就让青冥帝君立了新天规,这太清境还能装得下你吗?” 碧桃看向东王公,今时不同往日,她的太仙之眼,可直视天地法则。 她看着东王公神情一怔,东王公头以下……竟是蓬莱。 当然不是人脑袋下面长了一座山。 而是碧桃能穿透他的躯壳,看穿他四肢躯干,皆被炼化为了蓬莱群山江河。 原来关于东王公的上古传言是真的,当年蓬莱界遭遇灭顶之劫,东王公舍身迎击,自此……化身为蓬莱仙岛,只剩一个头颅成仙入圣。 东王公又啧了一声,指了指碧桃的嘴,示意她不要到处乱说。 而东王公离开云层之后,其他的仙位也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一个大矩。 大炬和碧桃“亲亲热热”地一起下了云层。 云层之下,碧桃的侍者们久候她多时,原本还有很多的她的拱卫者。但是出了新天规的事情,现在人数十不存一,却也非常壮观。 见到碧桃和酆都大帝一起下云层,远远观望的诸仙也是神情各异。 大矩有些过度“亲密”的,拍了拍碧桃的肩膀,当众对碧桃说:“你两位父亲听从明光敕令去追查星界生机被夺一事,不能来给你送上恭贺升阶的礼物了。我不便透露他们两人给你准备了什么晋升礼物,不过待第三场竞赛结束,酆都随时欢迎你来玩儿啊。” 大矩说完,化为鬼气消散天界。 碧桃神情自若,口中恭敬道:“恭送帝君。”心中却疑窦丛生。 她跟大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地步了?今天不仅是青冥还有坤仪,就连大炬的态度也不对劲啊…… 占魁直接跑过来撞入了碧桃的怀中。把碧桃的思绪给打断了。 抱着她就开始像碧桃造出来的那头驴一样嚎。 幸亏她的声音因为那个玄门老祖玉俊郎变得好听了不少,要不然单听这个调调可能还不如驴叫呢。 其他的侍者也都围过来,碧桃搂过了翠微和几个女仙,对着武医师等人点了点头。 而后前呼后拥地回她的苍生殿了。 全程无一人冒出来质疑或者是攻讦碧桃。 就连银汉罟上面的评论都很“干净”,因为可以直视天地法则的太仙,是能够追溯灵气源头的,如今说碧桃的坏话就是在当着她的面挑衅。 没有人敢。 碧桃回到了苍生殿,安抚了一番替她担忧的侍者们,便立刻回到自己房间。 她实在没有心思去想今天仙长们的态度,迫不及待地接入银汉罟。 她辩法升任太仙,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 下界过去了三十余年。 三十年,换算成第三场竞赛的凡人的寿命,那已经是凡人的一生。 而明光等人,早已经化为了凡人。 碧桃顺着明光的视角追溯过去,在发现明光鬓染霜色的那一刻,终究是没忍住,红了眼圈。 而明光此刻,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银甲覆盖全身,纵马疾奔于夜色之中,身形一如当初伟岸峭峻,气度更是万年难改的霜气横秋。 他带着人马,冲破了神鸿国皇宫的禁制。 第189章 心有灵犀 碧桃为了能明晰如今的状况, 先耐着性子,飞速追溯了一番下界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太极自宫了! 在明光拥立第一位新君之后, 太极自宫进入了宫中。 明光在外带兵打仗,太极为防止“功高盖主鸟尽弓藏”,在皇帝的卧榻之侧发展势力,一度做到了手掌内朝大权,连皇帝也要忌惮三分的司礼监掌印兼秉笔太监。 碧桃早知道太极够聪明也够狠,日后定然非池中之物。 但是碧桃不知道太极狠到这个地步,他竟一点犹豫也没有就把自己给阉割了。 碧桃当时暗示太极照顾明光, 只是希望自己“不在”之后,太极不要和明光离心。 没想到太极真的把明光照顾得非常好。 堪称贤内助。 明光所用之军需物资,多年来皆由太极一手操办。而且太极还能在辅助明光的同时, 利用遍布新朝各地的曾经谪仙盟的势力, 掌控百姓的舌喉。 不断地创造出利于他们的各种真正紫微星降世的箴言。 碧桃又追溯其他的友人,发现大家各司其职, 冰轮冰镜重回明光身边, 寄春君和寒商等人, 也被明光收入麾下,辅助明光有条不紊地归正人间乱局, 拥护真正德才兼备的紫微星登位。 就连上一次追溯的时候,还只是个专门“吃钱”的无情法器广寒, 现在都做了两次国师了。 他不用再吃仙珠续命, 但他还是没有五感和七情, 乃至记忆,却至少能分辨出谁是“自己人”了。被明光摆弄得像个乖巧干净的提线木偶。 广寒常常指挥明光行军的方向,掌控新国版图扩张的大局。 明光在下界三十年,亲手扶植了三位德才兼备的帝君, 将第三场竞赛人间强行用谪仙捏合的十五州,分裂为地势,风俗,乃至战力都相当的鼎力三国。 他眼前对抗的神鸿国,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兵败如山。 之所以强撑到如今,不过仗着神鸿国君后来又创造出了一些“身有神异”之人,在两军对垒交战之时,阴邪计谋频出,致使明光不得强攻,只得与其慢慢周旋。 到如今神鸿国所有神异军,包括凡人的士兵,尽皆弃暗投明,明光这才挥军入城。 入城之后,明光却一直都眉头深锁。 因为这城中,到处可见掠夺生机的残阵,堂堂繁盛数百年的人间十五州国都,如今百姓离散,腐尸遍地,到处鬼影憧憧,凄凉阴森。 明光带人抵达皇宫,先破了摇摇欲坠,以人命为启阵之“灵物”的阵法。 而后一路长驱直入,逼入神鸿帝君所在的神武大殿。 整个宫中未见几个活人,即便是有,也都各个印堂发黑,生机溃散,俨然一副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的状态。 明光等人一路走,一路救助。 但时至今日,三十年人间岁月,他手中能用的仙珠也已经尽数消耗一空,他无力挽回这些凡人的生机。 只是让他们在死之前不至于过度惊悸,能安详一些。 抵达神武大殿,殿门大开,殿内竟然是灯火通明的。 只不过殿内到处都击落了许多的灰尘,香炉,博古架,包括屏风,都像是遭受过打砸一样,翻倒在空寂的殿内。 连盘龙柱子上面真龙的眼珠子上镶嵌的宝石,都被抠掉了。 而大殿之中,唯一还高高在上,坚固挺立,无人能够撼动带走的龙椅之上,端坐着一位一袭龙袍,帝王十二毓冕旒遮面的神鸿国君。 他的国已破,宫已毁,整个皇宫之中从宫人到后宫的妃嫔,死的到处都是,跑得无影无踪。 更别提所有能提起枪剑战斗的兵将,早已经弃他而去。 但他依旧衣冠肃整,威仪赫赫。 居高临下看着冲进神武大殿的兵将,眼神依旧顾盼自雄,睥睨一切。 明光提着剑,身形依旧伟岸如松柏,龙行虎步,锐不可当。 他停在神武大殿的丹墀之下,微微抬头,看向汉白玉的台阶,看向象征着“三台”天子之位的须弥座。 不由心中感慨,古往今来,有太多坐在这高位之上的人,因手握生杀权柄便迷失本心。 凡人一生百年,尚且无法自控痴念和妄想,那么多年来堕此世间的谪仙,会产生执妄,因想要重回天界,回归凌驾于众生的巅峰,继而丧失理智,疯狂作恶,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理解。 明光提剑沿着丹墀走进神武大殿。 他今日要屠杀的不是人间帝王,而是勾连仙位,殃祸百姓的此界星宿神。 明光立在神武大殿的正中,对上那神鸿国君十二毓冕旒之下晦昧阴沉,却锋锐一如当初的双眼。 明光开口金声玉振:“你要临死之前都披着这层人皮吗?” “神鸿国君,或者,我应该叫你九霄宫宫主——徐立。” 明光的声音回荡在这大殿之中,犹如古刹镇魔钟鸣响,令人闻之身魂瑟瑟。 明光话音落下,他周遭跟着他的下属,云川和冰轮等人,包括太极,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九霄宫宫主徐立自从碧桃飞升之后,就已经人间失踪了。 东君为了保护明光,想要杀了徐立之后再回归上清境,却始终寻不到徐立的踪迹。 而他们最开始在破坏谪仙境的阻隔聚灵大阵之时,总是会有谪仙聚集在一起,在他们动手之时冲出来与他们敌对。 简直就像是提前预知了他们的行为,让他们每一天,都在苦战。 队伍当中的人早就怀疑是九霄宫宫主徐立在背后指挥,却直到将那些谪仙尽数杀灭,也未曾再见到徐立的踪影。 现在明光玄仙竟然说……这神鸿国的国君是徐立?! 隔着银汉罟观看这一幕的碧桃,也不免震惊。 她当时飞升的时候太乱了,归天之后一直轮转在辩法的幻境之中,虽然当时猜到徐立的身份非比寻常,却未曾想过他竟是此间的紫微星宿神。 坐在上方的神鸿国君冕旒微微摇晃,但也仅仅是微微摇晃,并未露出任何震惊的神情。 显然他早就知道明光识破了他的身份,他已经与明光这个他曾经嗤之以鼻,从未看入眼中的“天界太子”隔空交手了许多年。 徐立一直不能接受,不敢置信,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金乌一族“幼鸟”,为何能逼得他落入如今的境地。 最开始明光破除谪仙境的阻隔大阵,徐立派人去阻拦,却事实上不在乎大阵被损毁。 此界生民的生机本就无法再继续抽取,又有银汉罟之上的诸仙监看,明光就算不动手他也要设法动手破坏大阵。 明光等于在帮他做免费的劳工,还要被他的人攻击,敌对。 那时候的徐立披着一张人皮,隔着人间的十五州,摇摇地望着这个可笑的金乌鸟,在人间四处乱“飞”,还自诩为了苍生奔忙,不惜将自己变为凡人无法飞升,实在可笑。 后来明光带领着谪仙盟的谪仙造反,也在徐立的预料之内,他并不惋惜那些谪仙逆反,毕竟失去了仙灵和仙珠的谪仙,又在这残酷的弃仙场滞留苟且了这么多年,恐怕还不如一个正当壮年的凡人兵将强大。 徐立那个时候就在好奇,明光弄了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又从犄角旮旯随便拉出来一个人拥护为王,就想破他的十五州统治? 而后他连失六州。 不过徐立还是没有着急,毕竟那六州地势远离神鸿国都,穷山恶水,资源贫瘠,就算不被抢走,他也并不多么在意。 明光夺取他的六州,拥立了一位国君之后,没过多久就传出与那曾为地方官的国君之间不和。 自古良将遭受忌惮,被鸟尽弓藏之人多不胜数,明光不出徐立的预料,鞠躬尽瘁,功高盖主,险些被杀。 他与那安平国的国君决裂,带着一群手下再度扶植新君之时,徐立遥遥望着,接受着各地传来的关于明光的“新王”还不如上一个安平国的国君的消息。 上一任国君,至少是一个固守一方的地方官,这次直接就是个草莽,徐立不由失笑。 但是他就只笑了那么一次,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明光再度助那草莽摘除王号,建立新朝。 一口气指挥临时以丰厚的招兵酬劳而组建的“百姓兵”,吞并了他两大州的时候,徐立后知后觉发现他兵强马壮的军队,竟然敌不过明光随手捏合的队伍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徐立擅长阴谋诡计,蛊惑人心,在阴暗之处待了太久,像老鼠一样连“视力”都开始退化。 他根本躲不过明光的诸多阳谋,被层出不穷,从各个州冒出来的“惊世箴言”,损毁声誉,却无法洗脱丑闻。 这些箴言上到他戕害百姓,入道修仙以人为祭,下到通奸兄嫂霸占臣妻,事实上却是一个凶残无度内心扭曲的天阉。 这些“箴言”,一开始也是不痛不痒,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徐立服用了几颗在人体之中保存尚好的仙珠,想要利用天地法则看一看明光在做什么。 结果发现,他可以目视天地法则,却根本无法调用了。 他在逐渐失去星宿神之力。 他无法联系到天尊,也没有任何人来找他来助他。 他被天尊抛弃了。 再后来,就是他疯狂用各种他知道的方式,创造“身怀神异”的兵将,试图挽大厦将倾。 可因为他被续接了仙脉,成了“仙”几百年,弹指可操纵天地之能,令他早就忘记怎么做一个“人”,早已经忘了如何做一个统御天下,纵横捭阖的真正君王。 他在明光多管齐下的手段之下,节节败退,直至社稷为虚,国破家亡。 直到今日——他端坐龙椅,都只是强撑。 他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他最开始只是无法调用天地的法则,现在他甚至无法调用自己的身体四肢。 他在明光破除宫禁之前,才爬到这龙椅之上。 他厚重的皇袍之下,是腐烂入骨的身躯,是残杀百姓的反噬,是……报应。 明光问他,是要披着这张人皮去死吗? 徐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因为他此刻的样子,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变成其他模样了。 但没关系,他还可以和明光玉石俱焚! 徐立看着过去了这些年,依旧蹉跎在这个星界,已经鬓染霜白俨然再无归天希望的众人,只觉得心中痛快极了。 明光似是看出了徐立已经是强弩之末,本欲上前,却止步在他不远之处。 明光眉心微蹙,闻到了徐立身上的腐臭味道。 脚步不肯再向前挪动半寸,他嫌脏。 碧桃隔着银汉罟看到这一幕,噗的一声笑了。 无论怎样时移世易,明光的爱洁之癖永远也改不了,永远那么鲜活可爱。 徐立却以为明光皱眉,是察觉到了他的布置,意识到上当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立突然狂肆地笑了起来,殿内阴风凝聚,天际血光冲天。 天子十二毓冕旒对应天干地支,日月轮回。象征着帝王承天统地的绝对权威。 也以此来约束帝王举止合理,慎独且自苛。 可是此刻徐立冕旒叮当乱颤,笑得瘫软在龙椅之上。半点再无帝王威严,他扣紧了手指上的白玉扳指,疯狂转动着。 “哈哈哈,我徐立一生穷通皆利,全受全归,临死若能得九天太子为我殉葬,也能够瞑目无憾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此界为上古弃仙之界,到此界的仙位,从古至今,无一人能在我扶持之外飞升。” “尔等虽胜犹败,无论如何挣扎,都不过是一群瓮中之鳖徒劳无功!” “不如乖乖受死,与我同葬!”助他再度登仙,脱离此界! 徐立的话音一落,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大殿之中陡然震颤,梁柱倾斜,地面皴裂,猩红色的符光乍起,冲天而合! “这是什么邪阵?”太极等人握紧武器,警惕地聚拢到一起,纷纷看向了明光。 他们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徐立人都烂在龙椅上了,竟然还有反抗的能力! 明光屏息,把自己憋得面色通红。 但他环视周遭的法阵,面上无任何的惊慌之色。 他后退些许,远离臭味的源头。 在距离徐立十几步的大殿正中,明光抬手,剑指天际。 看着徐立,落下判罚之音:“尔膺紫微之曜,不恪人君本分,怠苍生之望,阴结逆仙,私续云笈。僭人皇之位,窃玄门之径,驱谪仙以互戮,夺生气以延龄。上干天律,下虐烝黎,十恶罄竹,五刑难书。” “今承九霄法旨,判尔裂魂之刑。星魄散于太虚,灵识泯于劫火。永绝仙籍,长谢尘寰。” 就在明光的话音落下的瞬间,天际一道惩戒的雷光横贯长空而下,径直劈向了这神武大殿的上方。 刚好在阴邪的阵法闭合之前,与那无所不在的阴祟之气,撞在了一起。 “轰——”的一声,雷光炸裂在众人的头顶。 神武大殿之外,强光撕裂阴晦,雷鸣余韵盘桓,占地百丈的王庭亮如白昼。 明光等人逆强光而站,俱是面容森森,分明徐立才是坐在高位龙椅上的那一个,这一刻,他却觉得明光等人顶天立地,承天神授。 他用自己最后的亲眷与忠心侍者的魂魄所设的炼魂大阵,就这么被天雷之威寂灭地底。 “不可能……”徐立终于目露惊惧,但是比惊恐更加浓重的是愤怒。 他血色的双眼,满含不甘地瞪着明光,恨不得用目光将明光给生吞活剥。 “你的仙珠明明已经没有了,早十年就没有了!全都用来救你那些愚蠢的手下,你为何还能引动五雷?!” 很快徐立想到了什么,嗤笑道:“原来这就是身为天界太子的特权吗?” “果然你们所谓的择仙竞赛也没有任何的公正可言!” “诸仙在天界看着呢,你的特权已经被公之于众,你的信众一定会弃你而去!你完了,你完了哈哈哈哈!” 明光面红耳赤,鬓边筋脉突出。 徐立以为他是被戳穿了,被他给逼得不得不暴露了才会如此青筋暴起。 只有跟随着明光数十年的人,还有借由银汉罟看着明光的碧桃才知道,明光把自己要憋昏过去的原因,是因为徐立太臭了。 明光忍着胃袋翻滚的感觉,本来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了。 可是这么多年,他又等的就是今天的“复仇”,他怎么能让徐立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他到现在都在记恨徐立妄图借用阵法,害他的小桃枝险些魂飞魄散的事情。 幸好太极发现了明光的异常,及时上前来,手中捏着银针,在明光的嗅觉窍门上快速扎了两下,明光终于“活过来”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想吐。 虽然闻不到,但他觉得这里的空气都是脏的。 明光压抑着自己转身就跑的冲动,对濒死狂笑的徐立说:“没有什么特权,我乃九天仙位,纵使沦落此界成了凡人,我依旧是九天仙位。” “凡是仙位皆有代天判罚罪仙之权,更何况你身为星宿神私入玄门,戕害苍生,辅助逆仙窃取苍生生机,人人得而诛之。” “就算不是我,我身后任何一个人对你落下判罚之言,五雷依旧会落下。” 明光说完,示意太极再召五雷。 太极心中没底,但是跟在明光的身边这么多年了,他知道明光从不放狂言。 立刻捏雷指,念咒诀:“五方雷神,听吾号令!东方木雷破幽泉,南方火炎焚邪精……”① 太极念完咒诀,变换剑指冲天:“急急如律令!” “咔——” 一道电闪劈空而来。 “轰——”一声响雷炸彻头顶。 雷电穿透了神武大殿的房梁,直接劈在了徐立的身上。 太极勉强压住自己震惊的神情,退回明光的身后。 徐立身体本就腐烂,再被惩戒的雷电这么一劈,本来应该当场灰飞烟灭。 奈何……他们这些仙位,现在确确实实沦为凡人,纵使依旧可代天判罚,五方雷神也不会鼎力相助。 因此两道雷劈下来,徐立竟然还活着。 他口中喷出焦黑的血块,瘫在龙椅上面,头顶天子冕旒跌落在地,珠帘碎裂。 明光虽然闻不到了,但还是下意识地堵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火烧烂肉肯定是不好闻的。 徐立还是满眼的不可置信,虽然人已将死,但眼神之中愤怒的,不知悔改的火苗,强撑着他的神志。 但是他的眼珠子,不受控制的和冕旒垂帘碎裂之后,四散奔逃的珠子一起咕噜噜地乱转,却无法聚焦。 他还有事情不解,他还有筹码可以作为交换的! 他分明还有一线生机。 可明光却到现在,偏偏不问一句他背后之人是谁。 那背后之人若是当真有一丝一毫的在意徐立,早就将他带走了。将他留在此界,等待明光的屠杀,不过是因为徐立知道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价值。 明光根本不问徐立究竟有什么故事,也不在意他究竟是在何人的帮助之下迈入玄门。 徐立所说的话,无论是真是假,明光都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只是说:“你已经被抛弃了,被天道,被信仰你的生民,被你效忠的逆仙。” “众叛亲离一生徒劳,灰飞烟灭永绝寰宇,就是你最后的下场。” 徐立的口腔之中再度涌出了一口血,哗啦啦地落在轮椅之下,带着一部分的内脏。 明光后退半步,却强迫自己没有挪开视线。 这是徐立的报应。他要好好地看着。 “你说此界曾为弃仙场。” 明光仰头看了看被雷劈出了一个大窟窿的天顶,眉目霜凛地看向徐立说:“可天道从不弃苍生,何况是仙位?” “这里人间生机旺盛,四野飞走成群,五谷丰登少有灾祸。” “纵使有人曾被判罚此界,天道也不过念其罪不至死,给了他们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 此界若无掠夺百姓生机的阻隔大阵,罪仙落到了此界,想要飞升,其实很简单。 明光最后看向徐立涣散难聚,濒死之时已经开始茫然的双眼。 说给他,也是说给跟随他数十年的仙位们听。 “欲要重登仙位,先做人就好了。” 明光也是在东君受百姓叩拜而长天地羽的时候,才明白此界从不是绝境。 最开始被判罚到此界的仙位,如果在他们发现仙灵溃散,力量流失之时,能够坦然接受“为人”。 如果他们没有违逆为仙本心,疯了一样窃夺生机以固仙灵。如果他们安心做一世凡人,带着为仙的记忆,图谋飞升之机,这一界实在是简单得令人发指。 天道何止是没有抛弃他们,简直是对这些仙位“网开一面”。 可他们为了握权固位,迷失仙心,丧失仙格,最终的下场,也不过是和徐立一样。 白玉扳指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徐立气息断绝得无声无息。 他到最后也不曾悔改。 任凭徐立曾经呼风唤雨,受群仙拱卫,还把自己居住的宫殿,狂肆地命名为九霄宫又能如何呢? 摒弃践踏苍生之仙,终将被摒弃践踏。 他注定一辈子也登不上九霄。 徐立一死,明光立刻捂着嘴,足下生风跑到了神武大殿之外。 又一口气跑下了丹墀长阶,几乎要跑到群臣入宫的殿门口,这才狠狠地开始呼吸,而后扶着宫门开始干呕。 呕得眼泪汪汪,面色飞霞。 其他的仙位也都跑出来,远远地看着明光发笑。 倚靠着廊下的各处栏杆,等待着明光吐完。 碧桃隔空看着明光,心中悸动与激动,比无极海夜幕之后的海潮,涨得还要高阔,将她彻底淹没。 尤其是在明光说出那句“欲要重登仙位,先做人就好了”的话时,碧桃没有一刻,像此刻更加明白,何为“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② 纵使他们相隔天地,身处两界,他们依旧能……殊途同归。 碧桃追溯经年,明光这些年也不是光顾着带兵打仗建立新朝,他在为身边的每一个人筹谋功德,从头到尾都在铺垫着飞升之路。 他们一开始落入此境,无意识之下掠夺百姓生机,因果缠身。再无飞升的可能。 徐立能够手掌飞升之“权”,不过仗着他的飞升之阵,能够洗脱谪仙们的因果。 不过是洗脱因果而已,明光也能洗。 “人死如灯灭”一切功过尽数消弭天地。活着无法逃脱的因果罪孽,天地的规则,是带到幽冥去清算的。 因此明光在连年的征战之中,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选择一个准备好的手下,让其“死”一次。 头十年,明光的所有手下,包括他自己,就都在大军交战,或者为苍生所奔忙之时,顺理成章的“死”过。 有广寒的可直视天地法则,直视阴阳灵气的眼,“死”后的人魂魄不会丢失。 有太极妙手回春,能与阎罗抢人的医术,再辅以仙珠重置躯壳生机,将离体的魂魄召回躯壳,死而复生。 此界的谪仙,是“意外创造的外来者”,不入此界的幽冥,无有轮回。 而恰恰因为此界没有轮回,死而复生的人,就算是重新轮回,功过自然重新累计。 众人都“轮回”过的后二十年里,便是明光为众人算计功德飞升的二十年。 碧桃如今的修为,能够直接穿透银汉罟看到众人身上的功德。 至少她追溯的数十人之中,尽皆厚重圆满,距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他们这些年所做的事情不同,在新朝之中担任的职位不同,功德却相差无几。 连碧桃都不由叹服,明光实在是……算无遗策。 碧桃已经能想象得到,来日明光带领群仙飞升,空前绝后的胜景。 而不止碧桃叹服明光之强。银汉罟之上因为天界的巨大变故,沉寂了良久的诸仙,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发言。 “啊啊啊啊啊啊,明光玄仙也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这一条评论冒出之后,接下来评论便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陆续钻出来。 “太爽了!‘我乃九天仙位’我从未因为这句话那么骄傲过!” “明光玄仙手把手教你屠杀星宿神……碧桃太仙手把手教你屠杀天道!” “我宣布,碧桃太仙和明光玄仙就是最般配的!居然在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境况之下,也能够思维同轨。欲作仙先做人!没错啊!若是这一界最开始被判罚的仙位能安心做人,现在早就已经飞升证位了。” “说不定仙人经历“人劫”,本来就是大势所趋呢?世间万物,从来都是盛极而衰,衰极必盛。天界固守了几十万年,仙位力量传承一代不如一代,或许就是因为与人间真正的苍生祈愿相悖太久。” “放狗屁!碧桃这分明是假借辩法,分裂九天仙族,所图不过是让所有的仙位,都变成自人间飞升的‘功德仙位’,好都跑去做她的狗吧!酆都大帝那么看好她作为接班人,同仙们,你们好好想想吧,历人劫是要轮回的,一旦碧桃太仙接任酆都帝君,九天仙位都是她掌中玩偶!” “天规乃是青冥帝君和万界天道更改的,怎么不见你指着两位仙长叫唤啊?啧啧啧,古仙驴,以后都不能蒙着眼睛拉磨尸位素餐下去,可把你们吓死了吧!” “我是古仙一族,说真的……我确实想要下界去看看的,之前还想参加竞赛,但是因为胆子太小了害怕输了被判罚下界,就没有参加。早知道还不如参加了!反正都要下界,竞赛搏一搏还能升仙阶呢!” “别提了,一提我就是后悔啊……” “说真的,碧桃太仙接任酆都帝君,我们日后岂不是都要从她的手底下过一遭了?” “何止啊?她现在领了送仙位下界的职权,我劝同仙不要招惹碧桃太仙,她要是看谁不顺眼扣一个罪名把你送到下界去历劫,你也得受着。说不定等到你千辛万苦地历了劫要投胎转世的时候,她已经当上了酆都大帝,再给你扣个罪名把你一脚踹进忘川,你都没出去说理……” …… 碧桃在看着明光,明光什么都没吐出来,靠着皇宫的大门闭目缓神,银甲冷硬,神情却很“脆弱”。 显然差点就被臭疯了。 碧桃看着看着,竟觉得他年长的模样,也实在是别有韵味。思想难免走偏,顺着他身上银甲胸口的弧度一滑到底,想着日后一定要让他变成这副样子同自己好好地亲热一番,弥补她错过的这三十年。 碧桃感知到银汉罟之上仙灵激荡,扫了一眼,就看到了银汉罟上面关于她会接任酆都大帝的评论。 碧桃的眼皮陡然一跳。 顷刻间,恍若长雷贯夜,隐藏在暗潮之中的一切都纤毫毕现! 万界天道为什么要出一个屠神的辩题? 是因为她知道了背后之人是谁,却像雷部一辩幻境之中的碧桃一样,不能轻举妄动! 青冥帝君真是被碧桃说服,才更改天规吗? 还是他洞烛幽微,早就看出碧桃的想法,只是引她说出来,顺势更改天规。 万界天道和青冥帝君,包括酆都大帝大矩,都在给她“造势”。 先以幻境展示她可以屠神,再以她的意愿制定天规,最后放权给她,让她站在令九天的古仙一族不敢招惹的高位之上。 大矩这时候又表现得酆都帝君之位非她不可。 如果按照这个发展趋势,等到群仙都下界历一次“为人之劫”,就都要从幽冥走一遭。 碧桃接任酆都大帝,完全可以借此排除异己,清洗对她不驯服的仙位。 ——这不就是第三场竞赛场上,徐立的那个“点人飞升”的位置吗? 碧桃闭着眼,盘膝双手呈自守印。脑中思绪翻飞串联。 片刻后陡然睁眼——仙长们是要利用她对抗背后之人? 是了。 碧桃思维通彻之后,发现自己确实变成了一把能将九天的天幕豁开的尖刀。 碧桃突然笑了。 不管背后之人的目的是像幻境之中的坤仪一样熔炼诸仙,还是想取代青冥,做太清境的帝君,总归得先掌太清境之权。 明光说过,天界帝君更迭,仙位等级都在其次,最后一轮拼的是仙位信徒,是六部的拱卫拥护。 青冥帝君因星汉轮转阴阳晷出现问题,酿成谪仙之祸,恐失为君之资。他们把青冥帝君拘禁上清境问责,下一步一定是调走万界天道。 到时候天界群龙无首,再顺理成章借由“群仙拱卫”登上帝君之位。 青冥和坤仪为仙守正不阿,为碧桃造势,是要她作为尖刀,带领群仙唱反调,阻止背后之人登位。 毕竟新天规已出,碧桃像曾经的九霄宫宫主徐立一样,手握“飞升”之权,自然是群仙慑服。 她又生性狂肆叛逆,一旦有人妄图改天换日,即便是碧桃什么都想不通,权柄在手也绝不会轻易妥协。 至于背后之人显现人前后,青冥帝君和坤仪要怎么处置,碧桃就猜不到了。 坤仪怕碧桃做“尖刀”被针对,还顺理成章地借雷部幻境,在她脑中设下了一道雷纹咒印。 第二场竞赛在前,这雷纹咒印可不仅能封固前尘,还可以抵挡致命一击。 这就像三场竞赛,仙长们纵使为他们设置了艰险,却总是暗中看顾着他们这些小辈一样。 碧桃心中暖流潺潺,不禁再度感叹天道慈悲。 果然“娘亲”永远都是娘亲啊。 可光是做尖刀不够啊。 她实在是等不及了。 她太想念明光了,况且明光等人已经在归天的关键时期,若是被那群人给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再耽搁,或者又被动沾染了因果,三十年筹谋,岂不是功亏一篑? 碧桃眼珠一转。 她想到了能让背后之人,彻底从明光身上把视线转移到她身上的办法! 势都造到这种地步了,不如……她直接造反吧! 在那些人有动作之前,先去“摘桃子”! 拉拢胁迫群仙拱卫她登帝君之位! 若是背后之人发现自己数千上万年的筹谋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一定会暴跳如雷。 到那时候,就算是万年的老鳖也得露出头来,就再也藏不住了。 第190章 先发制人 碧桃决定要“奉旨造反”之后, 行动非常迅速。 她立即下楼交代侍者们,在她的苍生殿下准备流水宴, 庆贺她自己荣升太仙。 顺带让人放出话,对外广收侍者,且无论仙阶高低,六部之中有无仙职,一律来者不拒。 还派人去找了掌管天界仙位宫殿的国香,让他重新分拨一座符合太仙身份等级的芥子宫殿。 当天晚上,就在钧天的大桃木笼盖之下, 放置了一座数十层,堪称承天启地的辉煌宫殿,招揽数千仙位宴饮作乐, 一时之间碧桃的宫殿门庭若市, 冠盖如云。 她在席间同诸仙饮酒作乐,更是春风得意, 声势赫奕。 光是收到了诸仙庆贺升仙阶的礼物, 就塞满了碧桃四间库房, 大半夜的时间,收拢侍者三千出头, 个个都是六部有仙职的年轻一辈资质上佳的仙位。 碧桃本就擅长交际,如今升了太仙却全无仙长们高高在上的架势, 在席间对喜爱她, 恭维她的仙位们, 亲切的知无不言。 有人问她在第一场竞赛,分明没有记忆的状况之下,是怎么想到蹭东极青华大帝的信仰飞升的。 碧桃喝了许多烈酒,面颊绯红, 闻言靠着椅背,轻笑道:“其实蹭东极青华大帝的信仰力飞升也不是最快的,第一场竞赛若不是那邪教打的是东极青华大帝的名号,我不会拨乱反正,我会借着这帮邪教徒的手,创立一个新的教派,收拢属于我自己的信徒。” “那样的话,我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时间,最多三年就能够归天证位。” 碧桃的语气轻飘,但是在座诸仙,无人不对她的话信服,就算其他人都做不到,碧桃太仙是一定做得到的。 很快又有人问:“桃桃,那第二场竞赛的时候对付希恶鬼,你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利用明光玄仙等人的阵法吗?” “如果他们结阵失败的话你怎么办?” 碧桃直接拿着酒壶,朝着口中倒酒,用眼角看向那问话之人。 一双微醺的桃花眼勾魂索命,那女仙和碧桃乃是微末之时一起叽喳公职艰难的小姐妹,认识碧桃已经许久了,此刻却被碧桃这幅眉眼含笑的神情,给看得心肝儿乱颤。 碧桃说:“我的明光……不会失败。” 碧桃的这一句“我的明光”,整个楼内的仙位齐齐地笑起来。 就在数月之前,谁人不知道碧桃心悦那时候的明光天仙。 那时碧桃的爱慕,乃是痴人说梦的妄想。 碧桃当时以灵仙之阶参与择仙竞赛,更是一路沦为九天笑柄,数不清的人等着看她跌落尘埃。 如今时移世易改天换地,碧桃不仅从灵仙升入了旁人数千年都难以跨越的太仙之境,还彻底俘获了“明光天仙”的心,让那高高在上,从来规行矩步的神君,愿为她舍生忘死,倾覆柔肠。 如今她鱼与熊掌兼得,端坐上接琼宇的恢宏殿宇,谁人又敢不尊她敬她,称她一句“仙长”呢。 直至深夜,酒酣耳热,杯盏狼藉。 碧桃回答了好多仙位的问题,他们越问越大胆,到后来甚至有人直接问,等到第三场竞赛结束,碧桃会选择什么样的六部将职。 如今碧桃已经是太仙之阶,九天的仙职除却各部现今的掌权人,可以说任凭她随便挑。 碧桃连装都不装,毫不迟疑地说道:“酆都帝君三千年一更迭,我好不容易赶上,自然是下幽冥做酆都大帝了。” 碧桃还不问自答道:“登临酆都大帝之位,下一个三千年,我若不去上清境,那仙帝之位,也是要争一争的。” 碧桃这话的话音一落,十几层宫殿之中群仙皆寂,落针可闻。 他们都觉得碧桃的言辞太过狂肆,尤其是在这个青冥帝君被带走问责的当口上。 但是随即他们又想到,如果碧桃真的接任酆都大帝,三千年以她的聪明才智和天资,升任上仙绝不是狂言。 况且如今仙帝和万界天道,乃至酆都大帝显然也都属意碧桃登顶。 又想到碧桃太仙在辩法的幻境之中,连万界天道都杀得,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说出什么话,都不会再过度惊讶了。 因此诸仙沉寂片刻,有人竟然大胆开口道:“那便提前恭祝碧桃太仙得偿所愿!” 有一就有二。 待到殿中众人齐声恭贺之音,响彻云霄之时,那些端坐自己的宫殿便能聆听九天之音的仙长们,都借由群仙之口,悉知了碧桃欲要登峰御极的野心。 仙长们有人嗤之以鼻,有人眉头深锁,也有人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更多的仙长,都期盼着坐镇九天的万界天道,捕获了碧桃太仙嚣张过度,要登临帝君的“豪言”,能让其好生地吃个教训。 不承想万界天道坤仪,当夜就因为东方苍龙星宿群星脱轨,不得不奔赴东方,力挽狂澜。 万界天道前脚刚走,四更未过,碧桃跑去找了她狼狈为奸第一伙伴——朱明。 朱明半夜三更察觉到外间有人,还有熟悉的灵气波动,他坐在床上,表情淡漠而平静。 他已经习惯了。 也不知道他这玉骨宫白天是封闭宫门还是怎么着,无论是明光还是碧桃来找他,都非得赶在夜半三更之后。 朱明套了一件外袍,见明光他可能还梳一梳头发,见碧桃,实在是没有什么装扮自己的必要。 披头散发一出内间,碧桃这个混蛋玩意,已经自己泡上了茶,正在喝。 朱明一闻,就炸了。 “你泡的又是我的梅枝!” “你现如今已经升任了太仙之位,我一个玄仙的本体,能对你有什么效果?” 况且明光还为了这件事情好生地威胁了朱明一番,不让朱明给碧桃泡他的本体喝。 碧桃呲溜了一口,侧头看着朱明,笑盈盈道:“香。” 朱明:“……” 朱明冷哼了一声,坐到了桌子旁边,抢过了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用自己木灵的抚慰和疗愈的功效,抚慰一下自己半夜三更被野狗闯进门的“惊悸”。 碧桃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朱明,太仙之眼逡巡在他的周身,将他经脉给透视了一番,最后停留在他的心脉处。 朱明的心脉有阻滞。 碧桃本来想开口告知朱明他始终仙阶难进的症结所在,但是很快循着那阻滞的心脉,发现这滞涩连通的乃是他的灵台识海。 那这就不是单纯的经脉阻滞,而是因为他灵台之中的……天魂胎光所致。 胎光掌管人的意志和情感。① 朱明是有什么难以割舍的情感?纠缠难解的郁结? 一个仙位一生遇到的所有症结,正如一个人凡人一生所遇到的坎坷,有些牵涉外物,是可以通过他人相助而跨越的,但有些关联“自我”的,却是外人无法劝阻帮助,必须靠自我冲破彻悟。 如果碧桃贸然戳破,朱明若想晋升,更会困囿症结,以后成魔成瘴。 倘若他安于现状,根本不想冒险升任太仙,碧桃贸然戳破,以他的性格,恐怕厌恶遭人质疑窥伺,搞不好要因此郁结在心。 于是碧桃只是动了动嘴唇,就用茶杯把自己的嘴给挡住了,终究是没开口。 很快她一想,东王公那么喜欢朱明,至少是喜欢利用朱明的,他也是太仙之位,始终没有戳破朱明的心脉阻塞,帮助他晋升,绝不是怕朱明和他同阶,恐怕和碧桃担忧的一样。 太仙确实可直视天地法则,但是升任太仙以来,碧桃反倒是发现,她已经不能像从前做玄仙一样无所顾忌。 这就是权柄越大,越要慎终如始,三思而行。 “怎么了?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喝茶吧?” 朱明等着碧桃说目的,碧桃不说话只是隔着茶碗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朱明想到了她如今已经可直视天地法则,肯定是在他身上看出了什么,有些抗拒的皱眉。 碧桃心道果然。 幸好没有嘴快戳破。 碧桃弯了弯眼睛,没有试图转移话题回避,也没有花言巧语圆过去。朱明过于聪明,两人又太过了解彼此,碧桃怎么巧妙盖过,他都能猜到。 碧桃放下茶碗叹息了一声,看着朱明说:“只是很想你,多看看你。” 朱明:“……”他捏着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不是感动,是被“肉麻”到了。 他拧着眉看碧桃,碧桃认真看着他说:“雷部的那一场幻境之中,我数次变换身份,想要和你重新建立友谊,但你实在‘郎心似铁’,根本不理会我,还厌恶我模仿作为碧桃时候的自己,对我多番打压……” 朱明:“……那只是你自己的想象罢了。” “不是我的想象,是你真的会那么做。” “太子殿下,万界天道坤仪的幻境,不是幻境,是根据时移世易,推演出的无数可能。拉出来无论在哪一个真实的时间节点之上都是成立的。” 朱明不说话,伸手捋顺了一下自己身前的头发,甩到了身后。 他和碧桃之间,虽然看上去是狼狈为奸相互利用,没有什么情谊可言。 但两个人自从相遇开始,那数十年相互试探,逐渐了解和信任的过程,确实不是一个随便什么人换了一张皮囊靠近他就能取代碧桃的。 碧桃看着他说:“我当时伤心欲绝,但是如今清醒过来想一想还挺感动的,想不到太子殿下对我也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朱明:“你可快闭嘴吧!我明日就在我这屋子里面设置留影阵,等到明光飞升归来,拿给他好好品鉴一番,你私下里究竟对我都说些什么恶心人的话。” 朱明一直都把碧桃当成小辈,碧桃在他成仙的数千年里,是唯一和他紧密牵连的忘年之交。 事实上朱明也确实比碧桃大了八百多岁,每一次碧桃对他出言孟浪,朱明都是一脸的扭曲。 碧桃笑起来,这一招百试百灵。 朱明最不能接受碧桃“言语轻浮”。很快被碧桃给膈应的忘了她用太仙之眼“窥视”他的事情。 碧桃这才挥手在朱明的屋子设下了数道防止窥听的禁制。 而后对朱明道:“我深夜来找你,自然是有大事要和你商量。” “如今新天规已经颁发,青冥帝君因为第三场竞赛的谪仙之祸,被带到上清境问责,数万仙位无法归天,滞留人间酿成的大祸不容小觑,他恐会失去为君之资。” 朱明侧头,拧眉看着碧桃一脸——你疯了? “你这狗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妄议帝君……” “怕什么?如今我设下的禁制,九天还有几个人能破除?” “太子殿下是年岁大了吗,睡得太早了,你看看银汉罟,眼下万界天道也不在九天,东方苍龙星宿群星脱轨,万界天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碧桃手肘撑在桌子上,一脸狂傲:“况且九天各部仙长,有一个算一个,连兵部的武神都算在内,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我。” 朱明面无表情喝了口茶:“怎么,帝君和万界天道都不在,六部没人能打得过你,你要挨个揍过去报仇吗?” 碧桃盯着他道:“仇当然是要报的,三场竞赛场,想杀我的古仙一族层出不穷,背后要是没有这些老王八蛋的支持我是不相信的。” “但是光报仇有什么意思?找他们打一架,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也敌不过我在下界之时遭受戕害的凶险。” 朱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看着碧桃问:“那你待如何?你难道还要杀了各部仙长不成?” 碧桃撑着手臂换了一个姿势,看着朱明,另一只手在桌上快速地点着:“杀当然也是不杀的……天道意识在上,残杀仙位可是会被捕获清算的。” “那你究竟要如何?”朱明问。 他看着碧桃的眼睛,莫名有些心惊肉跳。 碧桃笑着说:“我领了仙帝派给我的公职,他要我执行新的天规,送那些罪仙下界。” “太子殿下,你我筹谋多年,到如今幽天的功德仙位,依旧未曾在九天占据太多重要的职位。” “我们行事向来是光明正大,可他们却在背后几次三番地对我们使阴谋诡计,如今这么好的机会近在眼前……不如我们也玩一次阴的吧。” 朱明的眉头狠狠地一跳。 碧桃说:“新天规,是把所有的仙位都分批送入下界历为人之劫,待到九天数十万仙位历劫成功,自此天界不会再有什么古仙族和功德仙位之分。” “可是那样太慢了。天界掌管万界公职,那些有仙职的仙位被送往下界,总要找到能够顶替他职位之人。这样一来,没有个几百年,九天的仙位是无法全部历劫成功的。” “而且九天对这新天规反应激烈。太子殿下你想一想,古仙一族自诩承天受命,专权擅势了这么多年,他们怎么肯交出手中的权力,下界去做人?” “他们贪权恋位满心私欲,真的下界,我敢说……能归天证位之人,十不存一。” “我又马上就要继任掌控轮回的酆都大帝,你说这些人一旦反应过来,会不会联合在一起抵制新的天规?” 朱明从青冥帝君突然颁布新的天规的时候,就知道这新的天规实施起来,恐怕举步维艰。 朱明毫不意外的说:“这本就是寻常,无论是天上下界,所有的变革都是一场持久战。” 碧桃却道:“话虽如此,但是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古仙一族分明不顾苍生意愿,只一心争权夺势,却还要一直占据高位,打压我们这些真正聆听苍生之音的仙位?就因为他们天生为仙,就更高贵吗?” “那你待如何?”朱明听到这里,还以为碧桃真的有什么好的点子,能整治一番这些古仙族,再加速新天规的推进。 他听得认真,身体微微前倾,盯着碧桃的双眼。 结果碧桃给他来了一句:“不如我们趁这个机会,把那些还没能反应过来的古仙一族六部领头人,直接扣个罪名,趁此机会送入人间如何?” 朱明:“……” 他当着碧桃翻了一个大白眼。 哼了一声说:“升个太仙,可真把你给能耐坏了!” “还给这些人扣个罪名送到人间,你给他们扣什么罪名?他们难道没长嘴吗,不会辩解吗?” “各部仙长再怎么有人尸位素餐,也乃是九天支柱,你趁着青冥还有万界天道不在,把九天的梁柱一口气都给砍了,你是活腻了吗?你想挨万界天道的雷鞭?尝一尝魂飞魄散的滋味?” 碧桃等着朱明说完,才道:“谁说我光是要砍梁柱?我就不能把天顶一起都掀了吗。” 碧桃说完,紧紧地盯着朱明。 朱明“咔吧”一声,猛地扭过头看碧桃,望入她的双眼,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失语。 一句“你要造反吗?”哽在喉间,无论如何不敢出口。 碧桃是突然疯了?万界天道和青冥若是随便一个太仙都能推翻,这天界早就已经乱了。 碧桃就算是除了脑子全是胆子,也至少还是有脑子的。 怎么升任太仙还能损人神智吗? 朱明张口还欲说什么,碧桃又盯着他说:“太子殿下。” 她神情意味深长,语调放慢:“你好好想一想,仔细地想一想,还有比这更绝佳的机会吗?” “青冥不知何时归天,万界天道也不在天界,这时候……如果古仙族的六部仙长,因为不能接受新天规,聚集在一起‘妄图推举新君’,刚巧被我发现,我为平复谋逆之乱,将他们全都送入人间历劫,这难道不是顺理成章吗?” 朱明微微张着嘴,呼吸都忘了。 碧桃又道:“帝君登位,虽然千万年来都是有必经过程的,比如接任酆都大帝三千年之后,升任上仙,方有争夺帝君之位的资格。” “可这都是在正常的情况之下,如果九天高位仙一夕之间因为忤逆天规而反了,两位上仙又不在天界,我这个镇压反叛仙位的太仙,被群仙推举代掌帝君之责,是不是也是水到渠成?” 朱明望着碧桃野心勃勃,燃烧着掀天大火的双眼,半晌才开口声音都有些嘶哑:“可若万界天道回归,一眼便能洞穿你的诡计,你觉得你能挨得住她几鞭子?” 碧桃突然笑起来。 “你忘了吗,如今东方苍龙星宿群星脱轨,我一旦代掌帝君之责,肯定要接入星汉轮转阴阳晷,辅助万界天道归正群星。” “星汉轮转阴阳晷承万界生机,我若与星晷共体,登上上仙之位,不过是眨眼之间。” “其他人或许承受不住苍生意识的冲击,即便私自接入星晷,也会死于灵台撕裂,神魂破碎而亡,可是我能。” “你忘了吗?我胸腔之中所跳动的,乃是不死不灭,轮回数百上千次,哪怕我自己放弃,也绝不会被消磨意识的众生之心。” “而我若与星晷共体,我即仙帝。万界天道还能打得了我,杀得了我吗?” “坐镇星轨却酿成谪仙之祸的青冥,即便是回来,难道还能把我和星轨强行断开?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我让位?” “就算他强行要归位,到时候幽天的功德仙位,我的侍者拱卫者们,包括那些群龙无首的古仙族小辈,究竟是会选择我这个肯俯首看‘众生’的人为帝君,还是会选择那个摆设一样,冷硬又独断的青冥?” “没有人能忤逆众人之愿,就像没人能够忤逆苍生之志。” 碧桃说完,始终紧盯着朱明不放,双眼咄咄逼人之色烈如天火。 朱明被烧灼得坐立难安。 他看着碧桃,他一边觉得碧桃不至于如此激进疯狂,她虽然一直都想要攀登高位,但她向来珍重亲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慢条斯理,游刃有余。 但碧桃的逆天言论,如今还回荡在朱明的耳边。 朱明在她的眼中,很难确定她究竟是认真地想要做仙帝,还是半夜三更睡不着觉跑来消遣他。 碧桃又说:“太子殿下,我需要你的帮助,快点做出抉择,到底是孤注一掷的与我背水一战,还是继续千年万年的蝇营狗苟,和这些尸位素餐的老顽固周旋下去。” “我们可没有太多考虑的时间。” “明日一早……最迟明天晚上,我就要送群仙下界,青天白日的总不好干坏事儿,因此今夜天亮之前,我便要动手,将那些有可能会影响你我计划的古仙族六部仙长,全都抓到一起,给他们戴好‘造反谋逆’的帽子。” “而且与星晷合为一体,也必须在明光带人飞升之前完成。一旦他这个‘未来帝君’飞升,你我就没戏了。” 朱明的神色变幻不定。 但他始终看着碧桃的双眼。 听着她的“算无遗策”,逐条推演过去,朱明惊愕地发现,她的计划,若是当真施行,竟是有过半的成功可能的。 这真的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到不真实的翻盘机会。 可这样的机会,真的会存在?古往今来天界就没有谋篡帝君之位能成功的例子。 朱明想说这一切会不会是青冥和坤仪的阴谋?是他们洞悉了碧桃的勃勃野心,蓄意引诱她踩入陷阱? 碧桃那么聪明,朱明能想到的事情她会想不到吗? 况且……青冥和坤仪是安稳的时间太久了,想找点麻烦供自己消遣吗?明知碧桃的野心还要按照她的意愿设立天规,甚至还给她放权造势? 诸多疑惑,在听到碧桃说“必须在明光带人飞升之前完成”,朱明宛如当头被敲了一棍,霎时间醒灵。 朱明吸了口气,开口看着碧桃问:“你就不怕,你篡了明光父亲的帝君之位,明光归天之后,会与你决裂吗?” 碧桃嗤笑一声,说道:“我都做了帝君了我会怕他?” “到时候事成定局,大权在握,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况且我能强迫他一次,就能再强迫他一次。他那个人,我只要同他名正言顺的成婚,再慢慢地磨下去,他总会软化的。” 碧桃说完之后,朱明吸进去的那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他差点就要对碧桃动手,把她打醒了。 现在总算放心了。 碧桃这几句话,没有一句是真心的。 她确实强迫过明光,但那也是在明光分明对她有情,却不自知的情况下,为了破冰才会不择手段。 但即便是这样明光也差点就心脉绷断,悲绝而亡。 碧桃说的再强迫他一次然后慢慢消磨,是根本不可能的。 金乌一族可不是能囚禁在牢笼之中的金丝雀,碧桃若真的巧用计谋,逆乱九天,冤害诸仙,篡夺帝君之位,那她和明光之间就只能剩下不死不休。 她怎么舍得? 朱明心下稍安,串联诸多一直就觉得诡异之处——碧桃这不是要谋篡帝位,她是领了坤仪和青冥的令。 设这一局,为的是…… 朱明闭眼,想到第三场竟在场上发生的某些“异常”。 想到碧桃和明光都提起过的窃夺生机的逆仙。 想到井海王那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判罚通告。 ——为的是引出逆仙? 虽然朱明还是不太懂,青冥帝君和坤仪法力无边,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让碧桃做饵。 更不懂碧桃为何不直接同他说明因由,非得考验他的默契让他去猜。 但是朱明生了颗七窍玲珑心,看破不说破,配合起来更是滴水不漏。 朱明沉吟不语。 期间故作纠结,一度手臂青筋暴起。 许久之后,才“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带起的灵气击碎了一个茶碗,豁出去一般,陡然抬头,看向碧桃道:“幽天与你共存亡。” 碧桃笑起来。 她就知道朱明一定能解她的“言外之意”。 他们臭味相投狼狈为奸多年,虽然从未出口,却互相引为挚友,情谊深厚堪比手足。 如果今日朱明不解碧桃“言外之意”,以为碧桃真的猪油蒙心,要伺机谋逆造反,朱明一定会全力阻拦,不惜一切代价让碧桃清醒。 但若朱明能解她的真正意图,就一定会配合她。 果然朱明下一句便是:“我可以说服东王公。” 就东王公的那个性子根本就不需要说服,直接告诉他碧桃要造反他就会幻化出双手鼓掌叫好。 朱明说:“事不宜迟,雷部和兵部的几位将领都是硬茬,拿下了他们,其他的不过尔尔,我们可以利用明光之前留给我的令牌,调取库房之中能够拘禁高位仙的法器。” “就以你明日要护送下界“历劫”的古仙族小辈要见他们的名义,将他们引到囹圄宫……” 朱明针对这些仙长们的能力和战力,很快给出了可供碧桃选择的诸多计策和阵法。 碧桃弯着桃花眼。 朱明这个军师兼副将走马上任的也“天衣无缝”了。 而且根据他提供的某些计策,碧桃能解读出他对这些仙长们显然是积恨已久。 趁此机会损招频出,不带一丝为“公”之心,全都是私人恩怨。 碧桃自然乐意借此机会,成全朱明的一切私心。 敲定计划,碧桃回到自己的宫殿转了一圈,就带了占魁和玄甲两个战力绝对强悍的星宿神出来。 朱明则是直接把东王公给找来了。 拿下雷兵两部的仙长,比碧桃和朱明设想之中轻松百倍。 他们纵使对碧桃心怀不满,却因为她升任太仙位列仙长,不得不给她脸面,连夜进入囹圄宫,迈入为他们设置的陷阱。 至于为什么会败得毫无悬念,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想到碧桃竟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对他们下手! 而且东王公还在场呢! 还有两个法力强悍的星宿神为碧桃掠阵,他们根本敌不过。 碧桃蹲在各部将领面前,调动天地法则,把这些被法器拘禁的仙长仙灵封禁。 还顺手给他们改换了一下容貌,让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了即将送下界的那些罪仙模样。 碧桃对几个面容扭曲的仙长端详了一番,十分满意。 万界天道和青冥帝君对背后之人忌惮非常,迂回曲折让她做刀拖延那人登临帝君之位,想必那背后之人定然是本领通天,说不定对九天的掌控,如同对竞赛星界的掌控一般,无所不知。 碧桃原本想要先拉拢仙位,利用青冥和坤仪还有大炬给她造的势,收拢侍者,暴露野心,敲山震虎打草惊蛇。 但是东方青龙星宿一出事,万界天道一走,碧桃就知道背后之人要行动,她必须先发制人。 她的计划是把这些六部仙长抓起来,诬陷他们要造反,实则她才是利用职权排除异己,意图造反的那个。 背后之人如果真有通天的本领,这群古仙族的仙长一定有他的手下,他又听到了碧桃和朱明密谋造反一事,他绝不会让碧桃把他的手下给送到人间去。 待到碧桃将这些仙长们送下界之前,来阻拦她揭穿她的人——就是真正想要造反的人。 190-195 第191章 群仙乱战 占魁见这些人都落网, 兴奋地看着碧桃,等着她动手。 当年她们小姐妹还都是最低阶的至仙之位时, 某次他们去个仙长的宫殿里面除祟,那仙长的侍者们克扣了她们的报酬,还把她们赶出来了,她们人微言轻,求告无门。 碧桃那时说过,等她有了绝对的力量,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的古仙一族仙长都揍一遍。 当时占魁就举双手赞成, 今天碧桃说要带她打架的时候,占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就想展示展示她烛九阴的真正实力。 奈何她刚才没有什么施展的机会, 碧桃带来了太多的法器,还不知道怎么说服了东王公助阵……这些仙长一个个像小绵羊一样就走进陷阱了。 不过也没差, 抓起来再揍也是一样的。 结果占魁等了半天, 见碧桃并不动手, 才想起来问:“桃子……你把他们变成这样干什么?你倒是打他们呀?” “你先打,留口气, 我再来,我要把他们都冻成冰块儿, 再烧成烤鸡!” 被法器束缚住的诸位仙长们, 听到占魁的话, 表情都精彩极了。 烛九阴吹为夏,吸为冬,这还真不是说着玩的。 碧桃转过头,看着占魁说:“谁说我要打他们?我是获知了六部的古仙一族仙长们联合在一起, 欲要颠覆九天推立新君抵抗新天规的阴谋,才把他们抓起来问罪的。” “什么?”正摩拳擦掌的占魁震惊,“他们是要造反?!” 被制服后本来绷着高位仙的气节,怒视碧桃,谅她纵使施展些许羞辱手段,却不敢真的拿他们怎么样的一众仙长:“什么?!” 谁造反? 他们? 他们要造反他们自己怎么不知道?! 有心怀鬼胎的仙长面面相觑,相互间打起了眉眼官司。 但也有神思敏捷的仙长,立刻意识到这是碧桃的阴谋! 雷部的五雷王传承人之一,东方神运雷王生得魁梧奇伟,燕颔虎颈,声音也是浑厚如钟,对着碧桃扯开嗓子就骂:“卑劣奸诈的小人!怎敢用如此荒诞的理由诬陷我等!” 碧桃还没等说话呢,占魁一脚就踢过去了:“你瞎叫唤什么你吓我一跳!” 东方神运雷王的传承人,乃是仙位归天之时,设五雷阵接引的雷将之一,虽然仙阶不算太高,只有天仙上阶位,但是其雷灵属性偏向天雷属,素来九天仙位哪一个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点头哈腰? 突然被占魁这么踢了一脚,这雷王眼珠子瞪得比占魁还要大:“尔敢!” 占魁瞪眼睛还没有怕过谁,况且她现在已经是星宿神了,以后根本也不需要通过这厮所设的雷阵归天,见这个雷王不服,双眼顷刻变为了猩红的竖瞳,以人身张口,就要把这个雷王冻成冰块。 碧桃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反正这些仙长们,最低的也是天仙上阶之上,大多是玄仙,被占魁冻一冻,煮一煮也不会死的。 倒是玄甲,赶紧拉着占魁后撤,抬手捂住了她的双眼,小声道:“我都……跟你……说……了……” “别……别……哎!” 玄甲跟占魁说过,除非变回原形,否则不要把她的烛九阴竖瞳给露出来,看着实在太像个妖魔了! 占魁被玄甲给按住了,玄甲乃是玄武化身神,玄武本就是定海封印的神兽,小细胳膊揪住占魁,占魁就根本挣脱不了。 玄甲看向了碧桃,两人视线相对,玄甲的神色复杂,她不像占魁一样一根筋,碧桃说什么都相信…… 因她向来对一切,对自身的生死都怠慢随性的性情,导致她看上去不够机灵。实则她的聪明,并不逊色于碧桃多少。 她显然是看出来这些仙长并不如碧桃说的一样聚众造反。 更是已经根据碧桃坏笑的模样,知道这一次碧桃是要把天捅个大窟窿。 碧桃对着玄甲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没打算瞒着她。 她的小姐妹之中,玄甲占魁还有她,那是真的微末之时相濡以沫的情谊,情比金坚,碧桃有信心就算她真的要造反,玄甲也会鼎力相助。 “玄甲你按着我干什么!”占魁挣扎。 玄甲接收到碧桃的眼神,突然把占魁放开了,占魁本来就在用力挣扎,骤然被放开,惯力导致她一下子冲出去老远,直接收势不及,撞在了囹圄宫的墙上。 等占魁揉着自己的脑袋回来,瞪着玄甲,刚才那股要找茬的气焰就没了。 玄甲清秀的眉目透露无辜无害,伸手给占魁揉脑袋。 碧桃则对着朱明和东王公,并幽天的一干功德仙位说:“继续吧,接下来抓斗部的。” 抓斗部的时候就没那么简单了,因为斗部的仙长擅长推算,有人灵感被触动,掐算到自己今夜有劫,率先做了防备。 也有人显然是知道了碧桃的计划,索性直接就跑了,跑去汇合其他的仙长,要联合在一起,戳穿碧桃的阴谋。 奈何雷部和兵部战力最强的数位仙长已经“落网”,剩下的这些仙长们,凑在一起也实在是没什么实力可言。 提前做好的防备,联合在一起妄图惊动九天的举措,全部都被碧桃扼于摇篮。 天色将明,六部重要的数十位仙长,尽皆落入了碧桃手中,被她封禁了仙灵,承待送入人间。 偏巧这时候青冥在上清境 ,万界天道去扶正星晷——山中无老虎,猴子要称大王了! 碧桃把仙长暂且拘押囹圄宫,只待天色一亮,当众在云层之上将其名正言顺地判罚下界。 而后随意留几人镇守,带领众人先行回到苍生殿。 要是那背后之人等不及碧桃把群仙送上云层,直接现身救下仙长,倒节省了碧桃一些时间。 路上东王公的脑袋飘到了碧桃的身边,跃跃欲试地问她:“不抓西王母吗?天地水三官呢?若是这些六部仙长的侍者们发现了异常,不等天亮就揭穿你,你又待如何?不如把整个九天的真仙以上的高位仙,一次性都抓了送入人间吧!” 碧桃:“……”她是真的虚张声势。 东王公则是真的唯恐天下不乱。 要真的把高位仙一口气都送下界,九天公职无人去做,整个天界都会陷入瘫痪。 碧桃只是想引出背后之人,不是真的想要逆乱九天。 但她刚刚透过那些“预知危险”提前防备她的仙长们,确定了这九天也被背后之人监管在眼皮底下,自然是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天地水三官都是太仙之位,一个擅长赐福,一个擅长解厄,一个擅长赦罪。其中天官和地官论起近战……” 碧桃保守地说:“只能说是一对好看的莲花。” “地官的刑签能够判罚有罪的仙位,但无罪之人他判罚不了。他本身善专的乃是刑名律法,论起近战,他身姿清癯,容颜苍白……连朱明都打不过吧,提前抓他们做什么?” “玄仙以下的仙位我如今一根手指就能放倒一片,我都判罚下界,待我登临帝君,谁来为我处理万界公职?” “那西王母呢?”东王公显然对他的老对头没能栽倒,并不甘心,“西王母手下昆仑剑修虽然仙位普遍不高,但是剑修个个都是可越级挑战的疯子,况且昆仑的剑阵若当真大成,即便你这个掌控天地法则的太仙也得挣脱一阵子。” “不若……我们先把西王母拿下,她的剑修尽皆对她忠心耿耿,投鼠忌器就不敢对我们动手了。” 碧桃挠了挠自己的鼻子,她不动西王母自然是因为……她对西王母抱有怀疑。 碧桃设想之中的背后之人有两种。 一种是外来者,大概率是上清境的高位真君,法力无边,才会让万界天道和青冥不得不迂回曲折。 一种乃是隐匿在九天高位仙之中的“自己人”,这个人定然是有超众出群的能力,能令群仙信服,为他遍布天下耳目,信徒之众达到了青冥帝君和万界天道都无法撼动的地步。 这第一种设想,碧桃并不是太了解上清境真君,现搜集信息也未必是真,猜不出谁野心勃勃,妄图越境夺权。 第二种设想,碧桃脑中也列举了许多仙位,其中西王母的嫌疑颇大。 而她的嫌疑尽皆来自她手下仙位不高,却人人天资卓绝的上万昆仑剑修。 加之她本身战力强横,又兼掌管九天女仙的统治,仙位信徒也是浩然如海。 若是她生了逆反争权之心,绝对忠于她的剑修仙位,就是只有她一人能指挥的仙位大军。 类比凡间的势力,西王母等于人间拥兵自重的藩王。 若轻易动她,她的信众挥兵屠戮九天仙位,天兵天将都未必敌得过,调动星宿神倒是可以对抗,但那样必定是群星颠乱。 万界天道和青冥会忌惮她,也是合理合情。 碧桃看着东王公说:“仙尊,西王母剑气纵横锋锐无匹,常年固守西方颢天的太虚界昆仑山巅,非九天盛事不出,连我晋升太仙都没有见到她的踪影。” “她手下剑修更是一群忠心耿耿的疯子,我如今是要猝不及防掐灭六部逆反我的带头人,再伺机登位,我若这时候去昆仑抓西王母,岂不是要闹得九天尽人皆知?” “仙尊,你可知伺机二字何解?就是要偷偷摸摸见机行事啊。” “但是仙尊放心,待我登临巅峰,定然将西王母捉了,任凭仙尊处置如何?” 东王公一脸悻悻:“没意思。我还以为你接下来要杀到昆仑,巧捉西王母呢。” 东王公没了兴致,脑袋一闪,就化为灵光遁走。 碧桃带着其他人回到了苍生殿。 此刻天色将明,她昨夜新宫殿的彻夜宴饮之人,尽皆席地而睡,醉生梦死。 碧桃同朱明走到了苍生殿的门口,正见一个身着雷部银甲的仙位,带着两个雷将,守在碧桃的门口。 见碧桃和朱明并行,他快步上前来,先后对着碧桃和朱明拱手见礼。 “仙督,碧桃太仙。” “景宿?”碧桃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示意朱明先进屋。 景宿对着碧桃露出个克制的浅笑:“我领公职行走下界,昨夜方归,听闻你升任太仙之位,交了公职,就来恭贺你。” “我说这两日怎么没见你来,你如今……晋升了两阶?我也要恭喜你迈入了真仙境。” 景宿笑了笑:“谢谢。” 他有些窘迫道:“但我还没准备合适的恭贺碧桃太仙晋升的礼物……” 以他在雷部的位置,能领公职行走下界,还升了仙阶 ,已经是千难万难,分的那点仙灵自己都不够用,上哪里去准备一个能匹配太仙的礼物? 碧桃又不缺礼物,自然不会同景宿计较这个。 笑着说:“这几日我库房之中都堆满了,大多都是我用不上的东西。你若得空,尽可以带人来挑一挑你用得上的,算我恭贺你晋升真仙。” 碧桃是看到他已经晋升到了真仙之位,却还在用自己曾经送他的剑穗,才有此一言。 景宿更是不好意思,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一般,连连推脱。 面红耳赤地后退两步要告辞,但是想到什么,又说道:“昔日……我对碧桃太仙的承诺如今依然算数。” “我欠碧桃太仙一个人情,我虽人微言轻,但若碧桃太仙有任何用得到之处,尽管开口,我定然全力以赴。” 景宿说完,又对碧桃拱了拱手,这才带着两个手下转身走了。 碧桃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目光随着他的剑穗晃荡了两下之后,弹指捏一缕极其细微,混入风中不见行踪的灵丝追逐景宿身形而去。 碧桃转身进门,回到自己的房间,让人送来了饭食,同朱明“大张旗鼓”商议起了接下来的事。 “你还能吃得进去?天马上就要亮了。” 朱明虽然猜到碧桃承两位上仙之命,可是如今那些六部仙长们都被押在手中,朱明新仇旧恨该报的都报了,倒是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碧桃毫无形象地大口塞肉,看着朱明说:“你不吃点?待会儿可能是一场硬仗哦……” 如今她把九天的掌权者都给捏住了,背后之人被逼入“无人可用”之境,不想自己筹谋千万年的计划功亏一篑,待会儿一定会现身阻止碧桃。 这是阳谋,是肉眼可见,却不得不跳的陷阱。 也是碧桃对第三场竞赛时,背后之人欲要“光明正大”诱杀明光的报复。 不是喜欢玩阳谋吗?来玩啊。 想想背后之人如今的急切,还真的有些激动。 碧桃吃饭的间隙,还抽空看了一眼银汉罟,追溯明光。 距离上次追溯,大半天加上一夜过去,下界又是七八年…… 碧桃一看到明光,就扑哧笑了。 朱明也看了一眼银汉罟,而后微微一愣。 神鸿国破,人间的鼎立三国,分为,安平、岁丰、泰康三国。 所谓的“功高震主鸟尽弓藏”并没有在明光的身上发生,三国国君皆尊他为国之重臣,争抢他数年,只希望他能够再度入朝坐镇。 但是明光解甲归田,混居三国鼎立之交界,步入人间红尘,安安心心地做起了一个……教书先生。 他确实是老了,纵使一双金瞳依旧熠熠生辉,身姿半点未曾弯折。 但是两鬓霜白,眼角细密的褶皱难掩,一袭青衫捏着一本书,站在私塾之中风骨峭峻,不怒自威,底下的一群小崽子没有一个人敢乱吵乱叫。 朱明不禁感叹:“这棺材板子……还怪适合当教书先生的。” 碧桃又追溯了太极……嗯,太极从掌权的太监,重操旧业开了医馆,就在明光私塾的旁边。 每日早中晚三次,亲自提着食盒给明光送饭,盯着他吃完才肯走。 冰轮和冰镜还有云川,也都跟着明光,冰轮还有云川开武馆,偶尔也去帮朝廷训兵,做一做教头,冰镜则是跟着明光教书。 寒商带着崇阿并一众手下,走南闯北做了行商,一路上严格按照明光交代的救济受难受灾百姓。 至于寄春君……她在照顾广寒。 这两人直接在街边上摆了个算命的摊位,广寒直视天地法则,七情不存不懂得何为婉转,虽然听不到,但他看到什么说什么。经常得罪人,钱赚不了几个子儿,大多是被人掀摊子遭打的时候赔的。 有的时候摆一两个月都不如被打一顿赚得多。 寄春君的作用,就是防止广寒被打死。 并在广寒出口了“解不了的血光之灾”人家要跟他拼命的时候,设法帮人化煞。 他们这样融入尘烟,安稳生活的模样,让碧桃见了之后羡慕得直咂嘴。 也让碧桃心下大定,更是确定了她在天界所为,让背后龟孙无暇他顾。 没有时间去找明光他们的麻烦。 碧桃很快关闭了银汉罟,抬头对朱明道:“我们得尽快了。明光归天之前,我要登临帝君之位。”明光他们的功德都快满了。 只待明光等人如今教授的这一批小崽子长起来,定然个个都是人杰。 到时候出仕入朝,文臣武将匡扶天下,这绵延不绝的功德,便能让明光等人功德飞升。 碧桃吃过了饭,又和朱明聊了应对各种意外的方法,天就亮了。 两人从苍生殿出来,带领“罪仙”们登上云层,召集九天仙位,见证“第一轮仙位下界历劫”。 群仙再度齐聚重霄六御台,碧桃悬立云层,望向昭昭天日,天道之下阴邪难存,让她来看看这背后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碧桃不待群仙齐聚,便已毫不拖沓的开口,声音响彻天际 :“尔等本为罪仙,然天道好生,悯尔为亲眷所胁,非出本心为恶。今赐尔等更生之机,俾改过自新。 ” “愿尔等谛听苍生真音,俟他日归天证位,成其厚德流光、怀仁履善之真神。” 碧桃说完,便催动法则,欲要将这些“罪仙”,一齐送入下界。 “且慢——”骤然有人高喝一声。 碧桃激动地转头,便见数位六部小仙,腾云而起,并天地水三官,齐上云层。 碧桃一个一个看过去,没有见到陌生面孔,心中激动暂去。 背后之人筹谋千万年,不肯轻易现身,倒也不令人意外。 待到群仙上了云层,便有人对着被拉来的天地水三官说:“诸位仙长,这十数人根本不是罪仙!” “这些人乃是从昨夜开始,就消失在九天各部的仙长们!” 碧桃看向那面对三官,状告碧桃的仙位,眉梢跳了跳——竟然是景宿。 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九天上下每一个仙位,如今都有可能是背后之人的爪牙。 碧桃今晨和朱明归苍生殿时,就觉得景宿来她寝殿庆贺的时机过于巧妙,两人点头之交,纵使景宿下界行走归天,得知她晋升太仙,也不必未曾卸甲修整,就急于两手空空地为碧桃庆贺。 碧桃只觉得他恐怕是获知了自己一夜收揽三千精锐侍者,也有心投入她的麾下,却碍于他曾经帮助冰轮抓捕碧桃的那些过往,不好意思开口。 碧桃才给他留个台阶,让他空出时间,自己来她的库房挑礼物。就是明着告诉他愿意收他为侍者。 却未曾想他竟也是背后之人的爪牙之一。 景宿与碧桃虽然交情不深,但也算是“故交”,若他都是那人爪牙,九天怕是也被渗透已久。 景宿对着天地水三官,揭穿了碧桃的“奸计”:“今晨我处理公职归来,本回到雷部交职,却发现雷部仙长们尽皆凭空消失。” “我当时便感觉不对,带人去了兵部,却发现兵部的仙长们也不见了。” “我与兵部仙位兵分多路,遍寻九天,发现碧桃太仙与朱明仙督晨曦之前,自囹圄宫出来,便带人进入囹圄宫探看。” “囹圄宫的守将尽数被制服拘禁,那些真正的罪仙被藏在囹圄宫的深处,而这些欲要送入下界的‘罪仙’乃是中了碧桃太仙埋伏的诸位仙长们!” 景宿俊容冷厉,腰背如松,气度飒飒地看向碧桃:“碧桃太仙,烦请你好生同仙长们解释一番,你将六部仙长抓捕,冒充罪仙送下界,究竟意欲何为?” 景宿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一位兵部小将,未等碧桃开口,便率先道:“碧桃太仙向来野心难压,昨夜还在苍生殿中大放厥词,说她要争仙帝之位!还有很多侍者提前恭贺她登峰御极,恐怕她是等不及了,要趁着青冥帝君和万界天道不在,借公职铲除异己,清洗逆反她之仙位,好谋篡帝君之位!” 这个兵部小将的话音一落,九天上下群仙皆震。 地官手执刑签隔空一挥——去伪存真,碧桃为众多仙长们遮蔽容貌的障眼之法便尽数消散。 群仙见到这险些被送入下界的仙位,当真是各部仙长们,更是哗然而沸。 “碧桃太仙,”地官扭头看向碧桃,眼中难掩震愕,他私心里和天官地官一样,都是很欣赏碧桃的。 但他手掌刑名,疾恶如仇,意识到碧桃才刚刚升任太仙,领了仙职,便以权谋私,意图逆反,此刻面容阴鸷深刻,瘆人毛骨,“你作何解释?” 碧桃傲立云层,并未解释,而是勾唇笑得灿烂。 抬手拨动天地法则,竟是要不顾群仙诘问,把一众仙长强贬人间! 天官和水官面色也从不解变得森然,天地水三官齐齐出手,云层凛然化为天网,兜头朝着碧桃罩去!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三官素来不甚和合,如今合力而击,这悍然天威,令云层之上的各部小仙不得不后退躲避。 但身在网下的碧桃,却连嘴角的笑意都丝毫未改。 就在那天网欲要将她罩住之时,云层之上东王公的身形显现。 他平素只有一颗头颅晃来晃去,此刻幻化出了真身,长袍飘飞,如接云雾猎猎涌动。 他站在碧桃身前,拈指结印,凌空一弹——一道锋锐仙灵,犹如白虹贯日,径直撕裂了漫天而罗的天网。 顷刻间三官尽数后退一步。 只擅长赐福,绝对不擅长打架的天官,按住仙灵涌动的心口,“柔弱”地靠在了水官的身上。 “哥哥……”天官小声道,“我心口疼。” 水官心疼不已,奈何他也被东王公这个莽夫给震得胸腔仙灵激乱。 他和天官若论能力,一个可赐福,更能褫夺恶徒福运,一个可解厄,亦能降临厄运。但是这两种能力都是长远之能。 短兵相接如何敌得过东王公这上古拔界而升,能驯服蓬莱数万妖魔的真武神? 况且……这敏锐的兄妹两人,一开始就发现事情不对头。 东王公怎么会帮助碧桃太仙造反?助她登临帝君? 东王公自己但凡是舍得了蓬莱,想做帝君,青冥这个对他来说的小辈也做不成啊。 这……“陛下”何故造反啊? 他们还是先暂且观望吧…… 三官之中,地官看上去最是“弱不禁风惨白消瘦”,但是他被激破了天网之后,随机以刑签幻为了长桥,硬生生将那些被扫落云层的仙长们给接住了。 刑签一收一卷,回到他的手中。 地官修长的指节飞速变换法印,口中念咒:“幻障尽灭,真形昭彰;虚相皆破,本元复常。敕!” 地官咒术音落,被卷入刑签之中的诸位仙长,便被解除了封禁,落在云层之上。 天官看着认真对抗的地官,多年同仙,有心想提醒他一句,却被水官给搂住,压在了自己肩头。 列位仙长一被释放落在云层之上,就炸了锅。 他们这一夜遭受碧桃的羞辱,欺骗,早已经是怒不可遏,若非挣不脱她阴邪的拘禁仙灵之术,他们早就群起反抗,同碧桃不死不休了! 如今一得释放,齐齐对着碧桃口出斥责判罚之言。 有些仙位,诸如雷部本就性情暴躁的雷王传承人,更是直接对碧桃口出恶言。 “你这等阴毒宵小之辈,就该坠于劫火,今日我等必将你先送入下界!” “真是天道无眼,让你这等狗彘不食之徒升任太仙,且还来天道之馈!” …… 一时之间,云层之上群仙骂骂咧咧,音震九霄,热闹极了。 五雷王更是齐齐引雷电劈空而落,尽数对着碧桃劈杀而去—— “逆仙受死!” 碧桃不闪不避,雷电却未有一丝落于她身,甚至在触及她周遭之时,化为了馈赠仙灵,没入她身。 把碧桃熬了一夜的疲惫和过度兴奋的紧绷温养抚慰了一番。 群仙愕然。 碧桃看着他们说:“我才是承天受命。我立心不倒,为天道意识敕封之太仙位,就凭你等尸位素餐,敛权营私,遭天道苍生所弃的仙位,想杀我?” 六部仙长被碧桃一句“遭天道苍生所弃”给气得险些气绝。 同时想到方才引动的五雷不伤碧桃,心中更是慌乱不已。 难道……难道他们真的受天道苍生所弃? 他们自然是不肯认,更不敢深想,就像是被算命的给说成“天煞孤星刑克六亲”的凡人一样,满脑子只剩下跟碧桃拼命。 碧桃要的就是这种群仙乱战的效果。 用送六部的仙长下界,断其“足肢”的方式,都不能引出龟缩之人。 那么……群仙乱战,他总要现身了吧? 碧桃调动天地法则,同朱明,占魁,玄甲,乃至东王公一齐出手—— 云层之上仙灵紫电伴随龙吟冲霄而起,占魁一吐气,热浪焚天煮海,云层之上犹如混沌重开。 地官眼见着占魁化为通彻天地的烛九阴吐出浊浪焚烧众仙,眉目凛然,刑签自他手中也化为了通天彻地的长杖。 他要将这逆反天地,助纣为虐的魔龙杖毙! 但是他才抓住刑签,被“打”得后退到他身边的水官,就掐了个法诀,用一缕仙灵贴着混战的地面游动,陡然如同一尾小鱼儿从云层之上掠起——扎赦罪地官的……屁股。 地官拧眉转头,就见到水官对着他快把眼珠子给挤出来了。 地官总算是意识到了不对劲…… 而此刻的重霄六御台上的一众仙位,望着云层上突然打起来的一众仙长们,到如今……搞不清楚状况。 碧桃太仙要将六部仙长送下人间,要谋逆造反,可是五雷偏偏又不劈碧桃太仙,这便证明碧桃太仙并未违逆天道,触犯天规。 而且东王公也在帮着碧桃太仙哎…… 那……难道真是天要亡六部仙长们? 有人仰头望着云层之上风雷激荡,日月无光的“盛景”。 神色呆滞地问同仙:“我们要不要上去襄助……” 他身边的同仙立刻蹬了他一脚:“以你我的仙灵,上去就被煮熟了,襄助个屁!老实看着吧!” “这可是万年难见的……乾坤倒悬三界震动的群仙激战啊……” 混乱的惊叹和议论之中,有仙位好奇:“为什么不见西王母?” 此时接受了兵部的仙位“求助”的西王母,带着侍者从颢天的太虚界昆仑山巅赶过来诛杀“逆仙碧桃太仙”,正一头雾水腾云疾奔。 身边求助的兵部小将,将局势给说得“危急非常”。 西王母仙姿玉质,飞掠在九天,法袍回风舞雪,所过之处却凛然结霜。 她肃容踏云,心中嘀咕着碧桃那个小仙怎么一错眼的功夫变成太仙了? 下次闭关还是不必这么长时间了。 她也没闭几天呀? 碧桃刚升太仙就想做帝君?那么聪明的小东西,难道是……入了魔障? 就凭她一个太仙,就想做帝君这不痴人说梦吗? 西王母在兵部小将的催促之下,紧赶慢赶地带人落到水椿虹桥之前。 接引九天的虹桥无论是谁,就算仙帝本人,也得靠双脚行走。 这乃是上古仙界初立之时,众神定下的规矩,为的便是要可以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的仙位,在跨越九天之时,“落地为人”,时刻记得为仙者铸界天际,也曾来自人间的本分。 如今西王母一踏上进入钧天的虹桥,才走了两步,她便慧眼如炬看到了云层那边的乱斗。 真的打起来了! 西王母那万年霜冻的脸上都流露出了震惊之色。 这年头还有人谋篡帝君之位? 是喜欢坐在星汉轮转阴阳晷上日夜不休到死吗? 又走了两步,西王母足下一顿。 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清楚了云层之上如今的局势。 碧桃那小仙确实升任太仙了,而且厉害得很,仅靠调动天地法则,就能游刃有余以一当十,还有她的两个好友,如今都是星宿神,帮着她动手,那些仙长们早晚不是对手。 情况确实很危急。 但是西王母却没有再向前走一步。 她看到了云层之上,乱跳的人头——东王公。 他们两个真的是相恨相杀了数万年了,东王公怎么回事儿,西王母再清楚不过。 他?帮着太仙碧桃?造反? 西王母并指暗中催动自己腰间的金灵嗡嗡震响。 她抬手示意侍者止步,一脸肃厉看向引路的兵部小将,说道:“且慢!” “颢天出事了,昆仑界印激响。我必须尽快赶回昆仑!” “仙长,可是钧天哗变,仙长……” 西王母说完之后根本不理会那兵部小将的话,带着侍者转身两步就跨下通连钧天的虹桥,一眨眼就化灵遁走了。 且看那灵光,急促得仿佛昆仑真的遭受了入侵。 实际上西王母是根本懒得像那东王公一样,哄那群小仙“玩”。 有那工夫她还不如闭关修炼。 而云层之上的诸仙,并不知道西王母来了又走了。 胜负已见分晓。 碧桃这边法力碾压六部仙长,制住了所有人。 那些仙长们,此刻再度被碧桃等人给控制住,带到了云层旁边。 他们有人神色仓皇,有人愤愤不平,继续对碧桃口出恶言,还有人不死心抵死挣扎调动五雷,却依旧伤不到碧桃分毫。 碧桃垂眸,不给这群人喘息的机会,也懒得再把那些冠冕堂皇的判罚之词再说一遍。 抬手便将六部仙长掀下云层,结印开启了星界通道。 到这种地步了,背后之人竟然还沉得住气。 碧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这一次可不是做做样子了。 要当真无人制止,她就真把这些仙长贬谪下界。 背后之人再龟缩,碧桃这个帝君之位就真的坐上去了。 她和朱明说的能承接星晷之万界意识冲击可不是假的。 待她同星晷一体,第一件事就是清洗九天仙位,她可不是慈悲仁爱的万界天道,更不是看似冷肃严苛,实则顾念古仙族拱卫之情的青冥帝君。 她以星晷为眼,逮住一个捏死一个,不惜将九天仙位清空,也要将隐藏渗透的势力连根拔起。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仙位没了,凡间的能人俊杰有的是,一边清洗,一边点将上天,照样可做仙位能做之事。 到时候背后之人再想掌控九天,可就没有那么简单喽。 碧桃欺天诳地之胆,暗中交手了这许久的背后之人显然也有了深刻认知。 在碧桃眼看就要将那些仙长们投入下界的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强悍无匹,雷霆万钧的仙灵横扫云层! 击溃了碧桃的开界之印,将碧桃,将她身边的人尽数击倒在云层。 连东王公脑袋都被扫飞了。 碧桃咽下喉间腥甜,心中却激动难言——终于来了! 但是当她朝着仙灵荡开的源头看去之时,表情却是微微一变。 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是一群本该值宿各方星界,绝对不该出现在天界的星宿神! 第192章 简直妖仙! 来的星宿神还不是只值宿数星的小神, 乃是四灵之二! 西方白虎监兵神君并他座下侍者,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① 南方朱雀陵光神君传承人, 并她座下侍者,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② 众位星宿神现身后,不仅碧桃目瞪口呆,云层上因星宿神的出现,阻断了被送入下界的诸仙长,亦是瞠目结舌。 一直用一个头晃来晃去,分明是凑热闹哄着碧桃等人玩闹的东王公, 幻化出了身体,神情森然地飞了回来。 星宿神不可擅自离位,尤其是值宿成片星宿, 掌管一方的星宿神离位, 会引起星宿彗孛飞流,星盘斗转参横, 以至群星星陨如雨, 苍生面临灭顶之灾! 这就好比人间镇守四方边关的大将军, 没有皇帝的诏书,擅自弃边境关卡于不顾, 悄然班师回朝! 通常人间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镇边军逼宫造反! 这一次根本没用碧桃说话,东王公便已经上前, 开口裹挟真正上古武神之灵压, 挥袖卷动云浪滔天, 呵斥群立云层的星宿神:“尔等不守珠玑玉衡,擅离值宿之地,若致使星分翼轸,星离雨散, 该当何罪!” “群聚天界,越礼犯分,又将意欲何为?!” 碧桃被这灵压给辗得直接趴在地上,周身仙力仿若顷刻凝固,她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可是千辛万苦辨法,好容易掌管天地法则的太仙! 结果东王公不过说两句话,碧桃就有种自己会在他的灵压之下,粉身碎骨的错觉。 拔蓬莱星界飞升的上古武神……果然不能以仙阶来论。 碧桃趴着扭头,正好朱明也被灵压压得趴在不远处,两个人视线相对,碧桃眼珠子瞪的比看到星宿神出现在云层还要大一圈,无声询问——东王公这么厉害? 朱明的表情就淡定多了,安然地趴在那里挑眉回视——惊讶吧?不然你以为我这千年来为何给他当牛做马毫无怨言? 自然是因为朱明见识过东王公真正的本领,见识过如今接临上清境的蓬莱仙岛高境妖魔盘踞的盛况。 也知道东王公看似“唯恐天下不乱”,骨子里却是个绝对执法如山,守正不挠的在世古神。 东王公话音伴随着云浪推开,为首的白虎星宿神和朱雀星宿神,都被这灵压给扫得不得不后退。 白虎星宿神稳住身形,上前一步,双手持剑,对着东王公行了个敬祖师礼。 高壮的身躯微微躬下,开口道:“回禀东王公,我等乃是奉万界天道之敕令,赶赴天界来解‘太仙逆乱’之劫!” 碧桃闻言立刻就想骂一句“你纯属野狗放屁”! 东王公皱眉正欲再开口,那白虎星宿神双手攥着剑柄,骤然发难——狠狠朝着云层之上一刺! 他长剑的剑气凛然荡开来,竟是眼看含混不过去带领手下离位一事,直接刺东王公的脚! 行礼就是为了方便扎脚是吧? 碧桃心说她今天也是见识到了,竟然有人比她还能出邪招! 东王公最坚硬的地方是头,除了头之外其他的地方,每一寸,皆已炼化为了蓬莱山海,而每一处蓬莱山海之上,也都生存着数不清的蓬莱生灵。 东王公本人就是行走的万界山河。 他确实强悍,也确实为上古神明,但他身怀无数生灵,除却一个超凡入圣的铁头之外,等于全身上下都是命门。 这卑鄙无耻的白虎星君显然也是知道东王公爱重他的蓬莱苍生,因此一言不合直接就着行礼的姿势拔剑偷袭! 东王公反应也够迅速,眨眼将他幻化而出的身体幻为虚空。 但即便是如此,白虎星宿神这角度刁钻的一剑,也还是隔着东王公的身体之“界”,劈裂了一座蓬莱的仙山。 山中居住着许多刚刚生下来不久,还不能化形的小妖,一些比较擅长奔跑飞翔的跑掉了,还有一部分直接被压在了山峰倾倒的乱石堆中。 东王公面色难看至极,再不与这些显然包藏祸心的星宿神多费口舌,重新幻化出身体,长袍一卷,罡风肆虐犹如刀锋之阵——眨眼便同这些星宿神战到了一处。 星宿神也迅速合力催动仙灵,抵抗东王公的攻势。 两方浩荡仙灵悍然相撞,玄黄翻覆,紫气崩云。 碧桃和朱明,乃至一众才“劫后余生”的仙长们,包括天地水三官,都给撞得横七竖八地躺了一云层。 至于先前那带领天地水三官,跑来阻拦碧桃,状告碧桃谋逆造反的雷部和兵部的小仙,以景宿为首,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被这崩天裂地的罡风横扫出去,当场翻滚老远吐血昏死,生死不知。 东王公顾及着碧桃等人,罡风幻化的灵刃密集如落雨,将星神们都推下了云层。 他们直接落在了仙京的正街之上。 两位四灵手下幻化出“星宿本相”,请出真正的星宿之力——合力凝聚星轨之阵,朝着东王公兜头压下来——整个钧天仙京都在地动山摇。 而两股仙灵撞击带来的山倾河竭之势,从交战的中心不断朝着钧天的四周如浪潮推开。 “咔咔咔咔咔——” “轰轰轰轰轰——” 这狂肆激荡的两股撼天动地的仙灵所到之处——重重阵法封固的仙宫玉阶,仿如随手便可砸碎的琉璃盏,眨眼化为断壁残垣,崩倾四溅,飞灰扬尘。 ——这才是神仙斗法。 碧桃没有一刻比此刻更能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孱弱。 太仙,也不过是天界孩童。 她也突然在此时理解了为什么东君这么多年不修功法,只修仙灵。 不是他“小时了了大了未必佳”,而是他在上清境与妖魔斗法多年,早就明白在绝对强横仙灵的面前,一切花哨的招式都像是笑话。 碧桃向来只听说星宿神法力强,今日总算是眼见为实地了解了星宿神之强,究竟强在何处。 他们在对战之时,一旦结成了星轨之阵,就能借由星汉轮转阴阳晷,源源不断地抽取所在星界的力量。 那是积累了千年万年,乃至数十万年的苍生供奉。 真正用于对战,他们能保持这种毁天灭地的浩然法力几天几夜,直至星宿之力被活活抽干,他们才会失去护身盾阵,暴露真身迎战。 东王公确实强,他能以一己之力,抵抗西方和南方十四星宿的群星之力。 但是他只有一个蓬莱,其中数万年盘踞的妖魔之仙,为寻出路,也都送入了上清境任职,他不可能像这些疯狂的星宿神一样,罔顾苍生的生死,将蓬莱自古累积的仙灵抽干。 况且蓬莱即他真身,蓬莱仙灵尽,他便也命不久矣。 哪怕东王公如今不仅未见颓势,刚猛仙灵还推得星宿神连连后退,但碧桃知道再这样对峙下去,不管能撑多久,最后东王公一定会败。 况且到现在碧桃还没见背后之人露出头来呢。 绝不可能是这几个星宿神想要谋逆帝君之位,星宿神虽然强,却是星汉轮转阴阳晷放入万界的“提线木偶”,若是青冥帝君在,白虎星神和朱雀星神带人一现身云层,就会被切断“木偶线”。 提线木偶没有了线,就是一群任凭宰割的木偶。 这个老鳖精是真能藏啊! 万界天道是因为东方苍龙星宿群星脱轨才赶去援救的,那么——反了的根本就不只是白虎还有朱雀,苍龙也反了,只不过苍龙的任务,是拖住万界天道。 镇守四方的四灵,反了三个。 星宿神群聚九天,上来便有目标的直接偷袭东王公,显然是早算计好的。 背后之人利用这些星宿神拖住东王公……接下来呢? 接下来的他计划是什么? 碧桃脑中思绪伴随着激荡不休的云层,翻涌肆虐,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嗥——” “嗥——” 两声高低不同,却同样裂石穿云的嗥叫响起。 碧桃回头。 占魁化身烛九阴,玄甲化身为玄武真身,她们庞大的身躯显现之后,便飞下云层,朝着交战的星宿神和东王公而去,辅助东王公对付白虎和朱雀。 占魁一口气吹下去,白虎星宿神面目狰狞,隔空幻化出了一只虎爪,朝着占魁七寸的位置狠狠地抓下去—— 占魁翻转庞大的身躯躲避开了七寸之位,但是肚腹之处,还是被狠狠地掀开了一块鳞片。 虎爪掀开了她的鳞片还不算,深入了皮肉之下,将她给撕得皮肉外翻。 占魁吃痛怒吼之音震彻九霄。 “嗥——” 占魁仙灵孱弱的可笑的时候,就跟碧桃学了一身狗胆包天的狂妄和睚呲必报的记仇。 被抓了一爪子,反倒激起了凶性,恨不得直接把白虎星君给吞了。 她在半空之中腾挪了半圈,几次张嘴被星轨阵拦住,无处下口,只好狠狠地再度对着白虎星宿神吸了一口气。 白虎星宿神先是被占魁吐气给烤得内腹沸腾,占魁一吸气,他周身的热浪和热度,又迅速被吸干。 他动作稍微凝滞了一瞬。 就这一瞬,玄甲调转身体,挥动玄武真身的尾巴,抽在了白虎星宿神幻化出的法相虎爪上—— “嗷——”白虎星宿神也发出了吃痛的叫喊,脚下被迫移位。 这一移位,星轨之阵便错位了。 朱雀星宿神幻化法相,欲要矫正阵法的位置,被占魁大张龙口,拦腰咬住。 占魁是烛龙,烛九阴不生龙爪,无法直接把朱雀星神幻化的法相给撕了。 灵机一动,想到了狗咬耗子的时候,不能像猫咪一般用利爪撕扯,就使劲儿咬,狂摇头。 于是占魁叼住朱雀星宿神的法相不放,不顾她利爪撕扯自己的脸,发疯一样的在半空之中翻滚甩动。 “啊!”朱雀星宿神幻化出来的法相被甩成了两截,本体陡然睁眼,按住了自己鲜血潺潺的侧腰,面色惨白。 玄甲看准时机,催动传承之中的幻术,朝着欲要帮助朱雀白虎二人的星宿神侍者一罩—— 再退到了东王公的身边,朝他面前一趴,以法相坚不可摧的龟壳,给东王公撑了一道盾。 中了幻术的星宿神再欲结星轨之阵,仿佛被调错了五感,怎么也结不到正位。 白虎和朱雀挣脱了幻术发动攻击,招招对东王公的命门,却被玄甲尽数挡住。 她本人不痛不痒。 东王公夸赞了玄甲和占魁一声:“好样的!” 而后将仙灵再度激化为罡刃之阵,朝着星宿神汹涌袭去—— 局势陡然逆转。 碧桃等人也已经尽数在交战波及不到的云层之上站起来了。 碧桃看了玄甲和占魁那边一眼,心中恨不得把两个姐妹搂过来狠狠亲一口。 占魁这天空小狗儿,配合玄甲地面坚盾,简直天衣无缝! 但碧桃的心中却没有将要获胜的喜悦。 有占魁和玄甲相助,星宿神和东王公可以一直耗下去,短时间内谁也无法击败谁。 可“老鳖精”把四灵策反了三个,接下来谁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级别的帮手出现。 碧桃必须尽快做出反应! 于是碧桃一爬起来,就拉住朱明,对他说:“你不擅长对战,又受了伤,下云层去吧!” 同时对他使眼色——示意他按计划行事。 碧桃又传音入密拜托天地水三官:“烦请三官幻术分身,护送朱明去重霄六御台!” 朱明本来还有些犹豫,但是眼见钧天将要在两方对战之下化为废墟,云层之下仙灵低弱的小仙,被狂暴的仙灵波及,横躺竖卧,生死不知,他便咬牙点了点头。 三官看似站在云层之上一动未动,实则仙灵隐匿叠浪翻滚的云层,追随朱明化灵而去。 碧桃转头就朝着那些先前两度差点被她丢到人间的仙长们走过去。 众人被她捏在手中险些贬为凡人,纵使有人同她仙阶平级,也已经产生了些许本能的畏惧。 见她走过来俱是警惕非常。 不过很快有人声如洪钟地吼道:“别退了踩着我脚了!怕什么,她难道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说话这人正是之前被占魁给踢了一脚的雷部雷王。 “我等合力将她拿下便是,不过一个区区太仙!” 众人齐齐起势,要对着碧桃出手。 天地水三官却身形一掠,站到了碧桃的身后,眉目凛然,灵压倾荡。 众人的动作不得不顿住。 众仙之中有人愕然发问:“三位仙长这是何意?到这时候竟然还要帮着碧桃这逆仙不成?!” 三官未曾开口回答,但是态度显而易见。 碧桃走到众人不远处停下,有三官撑腰,却再无了先前的狂肆之态。 她躬身弓手,姿态谦卑道:“诸位仙长,先前诸多举措多有得罪,实在是情势所逼。” “值宿四方的三灵联合一起,趁着青冥帝君不在,引走万界天道,又群聚天界,偷袭仙长,是要意欲何为,已经不用我说了。” “不瞒诸位,我在九天各处胜友如云,昨夜便接到了星宿神离位群聚九天,于钧天虹桥处隐匿身形的消息。” “如今天界群龙无首,思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便只好舍身做饵,以‘造反’之名,逼出隐匿的星宿神。” “事出紧急,无法跟诸位仙长一一商量说明,也恐这些星宿神在九天耳目深广,不敢轻易出口谋划。” “如今星宿神的歹心暴露,还请诸位仙长深明大义不计前嫌,与我共御九天!” 碧桃舌灿莲花,说出来的话十句有十句都是假的。 但是假得有理有据,假得比真的还真。 她心中盘算,这些仙长之中,定然有那老鳖精的手下。 九天倾覆在眼前,若是这些仙长们还记恨碧桃之前险些把他们送下界的小事,那怎配为六部仙长? 如今谁信她的鬼话,谁是自己人。谁要和碧桃敌对,谁就是老鳖精的手下! 碧桃说完之后,果然有人立刻恍然:“原是如此!我就说碧桃太仙此等历经千百次幻境不失本心之仙,怎会为了一己之私而作恶?” “我兵部与碧桃太仙共御九天!” 说话的人碧桃倒也熟悉,正是碧桃证太仙之位时,兵部代天诘问的她阳神玉男落晖。 他第一个走到碧桃的身边,眸光赞许地对碧桃点头,回头一见他同僚没跟着,还回手去拉。 硬生生把看着碧桃,表情还带着狐疑审视的阴神玉女给拉过来了。 这两人一过来,几个雷王的表情也变得犹豫。 但是很快有人高声反驳:“砌词狡辩!” “分明是你生了谋篡帝君之心,却要巧舌如簧扭曲黑白,还污蔑星宿神妄图夺位,你简直无耻之尤!” 碧桃看向这个叫嚣的仙长,这人乃是雷部的五方雷帝之一——中央黄天崩裂雷帝。 碧桃对他算熟悉,他是教养冰轮的雷帝之一。 虽然冰轮乃是雷霆总司神威荡魔霹雳真君的后人,但是真君已经祭晷了,真正负责教养冰轮的,正是雷部的五雷帝。 而中央雷帝的身边两位,乃是北方倒天翻海雷帝,西方大暗坤伏雷帝——这三位雷帝站在一处,显然是同仇敌忾。 雷帝不常坐镇九天,大多时候,各自领公职行走万界,代天巡狩,如今三雷帝齐聚九天…… 碧桃的眼皮不受控制的一跳。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先前光顾着筹谋引出老鳖精,昨夜设阵抓人的时候,由着朱明冲在前头徇私报复,最后也没细看都抓了谁,没能注意到五方雷帝有三个都在天界。 五方雷帝的手下有三十六雷将,辅助三十六雷将的还有二百四十位催云助雨护法天师——他们联合在一起,负责在万界行云布雨泽被苍生,也负责作为玄星之界的天道天劫,击杀邪祟,涤洗修者体内晦祟,惩戒入了邪魔歪道之人。 如今五方雷帝有三位都在天界——这些雷将和护法天师,现在究竟还有多少在万界坚守公职。 又有多少悄悄地隐匿在各处,等待发难? 碧桃微微眯眼,看着这三个雷帝,开口道:“中央雷帝这话从何说起?难道星宿神妄自离位,齐聚九天,还不足以说明他们的逆反之心?” “若我真存了逆乱九天之心,诸位雷帝不如现在就引五雷来劈我,让天道意识来甄别我所言是真是假。” 碧桃说起“愿意受天道意识考验”这件事,那雷部的五个雷王,表情陡然一松。 他们自出生起便沟通天地,融入五雷,他们信奉天道意识,更胜信奉天帝。 但因为三个雷帝还在同碧桃对峙,那五个雷王脚步动了动又站定在原地。 不过斗部现如今驻扎九天的两位仙长,先前给碧桃证太仙之位的斗部中台六淳司空星君,还有斗部冥文曲星君,越众而出,走到了碧桃的身边。 他们也是星宿神,但是因为如今常驻九天,负责调动星宿神轮值,和矫正星晷,早已经断掉了值宿星界的供养,否则也不会被碧桃偷袭轻易拿下。 只不过他们身为星宿神,再清楚不过,星宿神值宿,没有任何离位的理由。 就算是仙帝青冥,也不能私自调动星宿神离位。 两位斗部的仙长都走到碧桃身边之后,其他的仙长们自然都捏着鼻子,压着不满,跟过来了。 最后只剩下雷部和碧桃对立而站。 三个雷帝见到众人都被碧桃三言两语的给骗了,表情抽搐,但是他们又无法戳穿碧桃,说他们知道星宿神不是来造反,真的是来阻止碧桃的,他们要拥立的帝君另有其人。 中央雷帝指着碧桃又说道:“你们先前都险些被她给丢入人间,现在她不过花言巧语几句你们竟然就相信她的话,你们难道天魂都崩了!” 天魂掌管智慧,这位雷帝等于在质疑诸位仙长脑子坏掉了。 众人神色都很难看。 但仙长们天魂完好,自然也察觉了雷帝有异。 气氛逐渐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钧天仙京白玉路已经化为废墟,硕果仅存的仙帝宫前,那星宿神和东王公等人还在斗法斗得天昏地暗。 此刻明明该是青天白日,却阴云闭合,凌风乱激,腥风卷动着水汽,天雨欲来。 碧桃抬起手。 对面雷帝以为碧桃要动手,手中雷电顷刻积蓄。 碧桃浅笑着,把手指送到自己的鬓边,乱卷的狂风之中,勾着白皙侧脸上的碎发,别到了自己的耳后。 风雨晦冥,粉面桃花。 她脑中的风暴更胜此刻九天,面上却继续好声好气地对着几个雷帝说:“中央雷帝有所不知,我方才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云层之下我可安排了人接着你们呐。” 北方雷帝闻言本能戳穿碧桃:“信口雌黄!云层之下根本没有……” 中央雷帝意识到同仙失言,但是拉他已经来不及了。 碧桃含笑的眸光陡然一厉,一双弯月一样的眼睛变成了两把弯刀。 盯着北方雷帝说:“你怎么知道没有?你下去看了吗?” “还是……那下面藏着你的人,你的人没有看到我的人?” 三个雷帝的表情变了两个,中央雷帝虽然绷住了面皮,瞳仁之中的震颤却无法遮掩。 云层之下确实藏着雷部众将,可他们皆由星宿神帮忙隐匿身形,就算能够直视天地法则之人也看不出任何的异端。 但这碧桃……竟然猜到了。 简直妖仙! 碧桃不是猜出来了,她是“诈”出来了。 诈出来之后,她自己的心先凉了半截儿。 整个雷部反了多少? 不对,是整个雷部还剩下多少没反? 难道老鳖精还没引出来,她就要借用雷纹咒印,召万界天道回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不行。 碧桃被激得热血逆流,她还非要把老鳖精的脑袋揪出来,好好看看他究竟长了几个鼻子几只眼! 竟能面都不露,就引动九天群仙乃至星宿神逆乱。 于是碧桃“胜券在握”一般,轻笑着唱起了空城计:“我早就同你说过,我在九天胜友如云,各部也是挚友无数,你们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万界雷将还有催云助雨护法天师给召回来的,什么时候隐匿,用了什么方法隐匿我都一清二楚。” “五雷王,你们的仙长要带兵伙同星宿神逆反天界,你们还不过来,是等着被他们从背后劈死吗?” 碧桃头也不回对身后的诸仙说:“诸位仙长,准备好为我掠阵吧,今日星宿神离位在前,雷部逆叛在后,我们恐有一场苦战。” 一定是苦战。 但是如果星宿神的帮手只是雷将和催云助雨护法天师,碧桃等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诸位仙长听了碧桃的话,都严阵以待,围聚碧桃身侧,有人已经在银汉罟之上调度起了各部堪用的手下。 碧桃竟还有心情调侃一下身侧仙长说:“真仙以下的仙位不要调来送死了,真仙以上的仙位……照如今这个趋势,现在调过来也不一定是帮我们的。” 正在银汉罟上召集兵部兵将的阴神玉女和阳神玉男:……真不叫帮手吗? 他们两个可不像碧桃一样不惧五雷,他们很怕雷劈啊! 为什么反的是雷部啊! 碧桃才刚刚升任太仙,就已经有了身为仙长爱护后辈之德,叹息一样温声说:“让小辈们自行寻觅躲藏之处,避殃及之祸吧。” 碧桃曾经利用井海王的法器向九天群仙展示了无数次,真正九天群仙大战之时,低阶仙位自保为上,绝不可贸然上前助阵,恐被殃及性命。 碧桃还给他们展示了一些便于躲藏避祸的绝佳地点。 而此时此刻,钧天的一众来不及在斗法之中逃去其他天的低阶仙位们,就正在按照碧桃曾经幻境之中的展示,躲在钧天最最安全的——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下。 碧桃生怕这雷帝到如今还不肯立刻召集雷将动手,是还有连环计策。 言辞刻毒地刺激他们:“诸位雷帝,既然都反了,还不动手等什么?等我让人为你们这些不思为仙本分,罔顾苍生安危,大逆不道的仙位立一块忠义碑吗!” 几个雷帝被戳穿了布置,虽然天尊算计的时机还未到,但是他们不打算再等了! 正待召唤部将登上云层…… “嗡——”一声,整个九天轰然一震。 星汉轮转阴阳晷被拨动了! 群仙神情骤然一变——青冥帝君不在,谁能拨动星汉轮转阴阳晷?! 第193章 神女一怒 是朱明! 是朱明带人拨动了星汉轮转阴阳晷。 只是就连碧桃也没想到, 朱明的速度竟这么快! 碧桃曾经同朱明商议,一旦局势控制不住, 立刻让朱明去重霄六御台上,启动万仙归墟大阵,召集群仙回归天界。 这可不是银汉罟上面的“集仙令”,万仙归墟大阵,又叫“归墟令”。 归墟象征万物归源,非天地倾覆乾坤倒转之劫,不得轻启归墟令。 归墟令等于凡间帝王危难之时, 召集兵马回城援救的诏书,抗命者死。 九天万界,所有仙位, 无论是星宿神, 还是常年游走万界,隐匿闭关各处的上古神, 都在归墟令的召集范围之内。 而想要启动归墟令, 必须借由星汉轮转阴阳晷。 星汉轮转阴阳晷同青冥帝君共体多年, 如今只服从九天的金乌一族,若是妄动, 则需要像雷将们被天道意识认可才能调动五雷一样,先投入星晷, 承接万界苍生的意识考验, 由星晷认可, 才能调动星晷。 那便是需要舍生忘死,成则成帝成圣,败则亡灭无形了。 不过朱明手上正好有一块第三场竞赛下界之时,明光留给他的明光印, 其上象征着金乌血脉的统御之力,足以暂时调动星汉轮转阴阳晷。 一块令牌,虽然能短暂地启动星晷,可除了青冥帝君之外,承受得住启动星晷之时的苍生意识冲击之人,九天上下凤毛麟角。 原本碧桃算是一个,奈何碧桃为“众矢之的”,必须时刻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作钓住所有人注意力的那个“饵”。 好在碧桃也想到了能短暂拨动星晷,也足够让朱明撑到发布完归墟令的方式——那便是借群仙之力。 让朱明引领大战发生之时,来不及逃走的低阶仙位们,合力开启星晷。 他们按照碧桃给他们展示的躲避地点,如今大部分都躲在星晷之下。 一滴墨若是滴在杯中,能将杯中水染成黑色。 但是一滴墨若是滴在江河,便很快就会被江河洗涤一清。 用群仙之力分散星晷的苍生意识,正如用众生去对抗众生。 碧桃算无遗策,却唯独无法预料,到时候躲避在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下的群仙,究竟有多少还会站在她这一边,按照朱明的命令行事。 碧桃生来清浊共体,最了解人性之恶,从不对人心产生任何过度期待。 但是她曾数次错算人心,如今登临这太仙之位,也是因为她的友人们,乃至在她看来,萍水相逢只是相伴一段路的手下们用命换来的——众生之愿。 那么碧桃便赌一次。 碧桃就赌背后之人眼高于顶,根本没看得起这些在大战之时,只能如同落叶之上的蝼蚁一样,顺水而下的群仙之力,没有将其全部收拢麾下。 碧桃赌这些小仙们纵使素日在银汉罟上叽叽喳喳,随着竞赛进程的“风吹”倾倒如同摇摆的墙头草,却在危难之时,个个都能深明大义,撑得起为仙之格,能摒弃成见,众志成城。 若是这九天的小仙也都尽数为老鳖精的爪牙……那碧桃就真的兜不住了。 她就必须破除体内的雷文咒印,召回万界天道,来平息这一场史无前例的叛乱了。 幸好,幸好! 苍生从不负她! 星晷转动,所有的仙位都停止了动作,愕然望去。 银汉罟之下的重霄六御台上,上千小仙围坐星晷之下,盘膝激发仙灵,投向朱明。 朱明坐在阵法最前面,集合五灵之力,没入悬于他身前的明光印之中,再由明光印,投入星汉轮转阴阳晷。 三官则是岸立朱明身侧,为他掠阵。 星晷晷针转动,朱明心下大喜!成了! 他手指飞速结印,开口念归墟令的咒诀:“诸天列宿,万仙听诏!” 他身后的小仙们,也都跟着朱明重复,一时间群仙之音震彻九霄:“诸天列宿,万仙听诏!” “吾灵为契,星晷为桥……” “吾灵为契,星晷为桥……” “诏令诸圣真灵,归位凌霄!” “诏令诸圣真灵,归位凌霄——” 归墟令咒诀落下,星晷轰然再度转动,天穹之上晦昧阴云陡然一清,显现周天星图,三万六千五百颗主星同时亮起—— 灵光瀑布一般从天穹群星坠落,在半空之中化为了万千五色灵丝。 如今尚在天界的所有仙位,尽皆感知到了灵台的灵感被猛烈地拨动——这些灵丝,也是编织银汉罟的灵丝,每一缕灵丝,都代表一个仙籍在列的九天仙位。 灵丝投入星汉轮转阴阳晷的那一刻——归墟令成! 尚在天界的所有仙位包括星宿神,灵台之上诏令落下,炽热滚烫,天威浩浩,不容忤逆! 身在万界的所有仙位,也在顷刻之间,察觉到了灵台之上的归墟令。 正在行走处理公职的仙位动作一顿,正在灵气茂盛之处闭关修炼的上古神陡然睁眼。 才刚刚回到昆仑山巅,屁股刚落在雪地上面的西王母,动作一歪,猛然抬头望天! 碧桃轻笑出声,看向她面前面目狰狞惊愕的三位雷帝。 继续逼迫他们出手:“列位雷帝,还反吗?” “要反可要快一点了,归墟令已发,待到众神归位……信手捏死尔等逆仙,不过捏死一群妄图乘风上天的蝼蚁罢了。” 老鳖精敢调动星宿神离位,碧桃就诏令众神归位。 大家都回家看看呗。 看看谁是人,谁是鳖。 她就不相信,老鳖精还能把所有的仙位和星宿神都给策反了。要真是那样,他还用调走青冥和万界天道? 直接开口说要做帝君,青冥哪怕为了万界安宁,都会让位的。 “……你竟能巧用群仙调动星晷,果真妖仙!” 中央雷帝见归墟令已发,事成定局,纵使再怎么心中焦急错乱,面容扭曲变幻,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 他手中风雷蓄积,紫电滋滋,化为一柄雷电长剑,直指碧桃:“来日若容你这等妖仙统御九天,万界苍生焉有安宁之日!” 碧桃冷笑,戒备全开,她早就习惯了这些老棺材板子,无论做什么总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好让自己师出有名的习惯。 “那便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碧桃伸手向虚空,妃色的桃花花瓣仿若被天女挥手洒下,环绕着碧桃,眨眼累叠为铠甲,又在她的掌心凝聚成了桃木剑。 剑成的一刻,浩然罡风重霄而起,桃花花瓣犹如兽类的鳞片奓起,发出瘆人毛骨的“嗡”然叫响。 碧桃上天入地,出生入死,几乎从不着甲胄,她嫌甲胄碍事,纵使能阻挡一些重击对自身的伤害,却也怕穿了反倒会无法在危急的时刻凭借本能和敏锐的感知躲避。 但是……这次得穿。 她五雷不侵,但是雷电幻化出来的兵刃,却是能伤到她的。 对面可是三个雷帝,一会儿说不定还有多少雷将呢,她从不轻敌。 碧桃持着桃木剑挟着沛然罡风,朝着中央雷帝冲杀过去——先发制人! 她身边的仙长们也纷纷祭出武器,跟随她一起行动。 阳神玉男落晖,一边掏出自己腿骨之中的星殒弯刀,一边感叹道:“哇!桃花甲,桃花剑哎!好美丽好飒爽!还好香!” 向来和他一同行动的阴神玉女闻言立刻换了个方向,距离落晖远远的! 碧桃直奔中央雷帝,仙长们袭向其他两位雷帝。 云层之上数道悍猛的仙灵相撞,雷光轰荡! 碧桃的桃木剑同中央雷帝的紫电雷剑撞击在一起,两股沛然刚正之气荡开,碧桃其实是有些震惊的。 桃木剑镇邪驱煞,可轩辕照骨劫火洗孽,只要这雷帝身上有一丝一毫的邪晦之气,她必然能将这雷帝眨眼缴械! 但他都已经挥兵谋逆造反了,为何依旧能通身清气浩荡,半分污浊不见,雷电在他的手中亦是乖顺如狗,眨眼之间便与碧桃缠斗了不下数百招! 双方都可以调动天地法则,碧桃兵戈交锋之时的诸多拨动法则的小动作,都被雷帝察觉,一击湮灭。 好好好! 难怪老鳖精一直没有被天道意识捕获,想他是有什么蒙蔽天听,混淆正邪之气的本事? 不过如今归墟令已发,碧桃等于不惜一切逼他现身。 他若还不出现,待众神归位,就真的没他什么事了! 况且碧桃还有万界天道兜底呢,怕什么! 碧桃一身杀伐血性随着乱卷的云浪翻滚到了极致,攻势越加猛烈。 在不断的交手之时,假作中招,法袍损毁得不像样子,却在不断吸取着雷帝武器之上激荡的精纯雷电。纳入身体。 这当然很疼,但她连明光的仙灵都当成烈酒喝,不过是容纳不同灵属的灵气,毛毛雨而已。 她再度一剑撞上雷帝手中的雷剑,轻蔑一笑,盯着中央雷帝镇定沧桑的双眼,说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不如赶紧让你的鳖精主人露出头来?再让你的部下也都上来嘛,洗干净脖子趴好,我保证让他们一个个都死得很好看,很痛快,怎么样?” 对战的时候放狂言,绝对不是个什么好习惯。 只不过如果是为了故意刺激对方,就另当别论了。 中央雷帝一辈子规行矩步,恪守慎独,不知道“打嘴仗”为何物。 就算是准备带领雷部拥立新君,那也是承天受命。 他数千年受人敬仰,何时被一个不足三百岁的小崽子如此贴脸羞辱过? 况且他所效忠的天尊,又岂是这碧桃妖仙能随意言辞辱骂的! 中央雷帝被碧桃活活气得内息癫乱,掐诀引动焱火雷精,积蓄电索成片,朝着碧桃兜头罩下雷狱! 碧桃等的就是他这倾尽全力的一招,足下移形换步,看似在试图逃离雷电囚笼,实则每落下一步,尽数同方才她在云层之上与中央雷帝过招之时,蓄意引他行走过的路线重合为阵! 当阵法落成之时,碧桃将手中桃木剑插入云层阵眼——碧桃所站的阵中雷电,眨眼被输送到了外面。 中央雷帝神色一凛。 无数电索自云层之上伸出,仿若骤然拔地而起的树根交缠编织,穿梭虬结! 碧桃对着仙长们喊道:“将北方雷王和西方雷王推入雷阵!” 碧桃诡计多端诸仙也向来知道,听到她的话下意识就遵从她的指令。 众仙合力把北方雷王和西方雷王给推入了雷电锁链交错的雷阵。 而后碧桃倾泻所有先前积蓄在身体之中的雷灵,全都灌注进了阵眼——促使她所在雷狱之外的雷阵闭合,形成了一个和她足下一模一样的雷狱! ——竟是将北方雷王和西方雷王给关押起来了! 在另一个雷狱闭合之时,碧桃所在的雷狱自然消散。 碧桃笑着看向神色惊愕难掩的中央雷帝说:“见笑了,小把戏,是我最喜欢的一个阵法。” ——移灵之阵。 只要能力够,只要有充足的准备。 就像第二场竞赛最终化为轮回桥时——碧桃亲身验证过,移灵阵能移转世间一切灵气,连魂魄都能移,何况是一个雷狱? 仙长们也被碧桃这过度诡谲的手段给震得张口结舌。 所以先前碧桃和中央雷帝在那里打得你进我退,声势浩大,满云层跑,都是在遛“狗”玩吗? 哦不对,是在暗中结阵! 碧桃还赞赏地对中央雷帝说:“我就知道中央雷帝作为雷部反叛的带头人,对雷电的控御肯定非比寻常,我就猜你定有惩戒之法,不然如何统领雷将?果然厉害啊!一下子就把北方雷帝和西方雷帝全给控制住了!” “我若是没记错三位雷帝是平级吧?” 这几句话可谓是离间诛心。 况且这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以雷帝之雷狱囚同阶的雷帝……是正常的脑袋能想得出来的吗? 仙长们看着碧桃的神情无不叹服,落晖的两只眼睛比此刻天际星图的主星辰还要明亮。 北方雷帝和西方雷帝与雷相伴了数千年,也是没有想到今日竟然被雷电牢狱给困住了。 几番挣脱不能,对着中央雷帝的方向吼道:“你在做什么将我们放开!” 他们竟全然不知,中央黄天崩裂雷帝对他们也留了后手! 天尊果然是最看重他的! 碧桃不等中央雷帝做出什么反应,回头语调轻佻对着北方雷帝和西方雷帝道:“放不开哦……你们如今在我的囚笼之中,虽然这囚笼是我挪了中央雷帝的雷狱来用,但是既然过了我的手,他若还能放开你们,那显得我这个太仙多无能啊?” 碧桃话音一落,那雷光电索幻化的囚笼之中,幽绿色的荧光亮起,转眼凝结为翩跹而落的碧桃花瓣。 顷刻间云层之上烂漫绚丽,幽香弥荡。 碧桃身上的桃花甲,不知何时隐匿进入了转移之后的雷电牢狱之中。 随着那些花瓣落在北方雷帝和西方雷帝的身上,他们不由得“嘶”了一声,身上的法袍连同皮肉都被撕了许多细小的口子。 他们赶紧皱眉躲开,只可惜碧桃花瓣已经凝聚如雨,避无可避。 随着碧桃粲然一笑,雷电牢狱之中的碧桃花瓣如有长风吹动,围绕着两位雷帝旋转了起来。 这一转,凛冽凶煞的之气陡然荡开—— 众人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为了扰乱视听的花架子,这乃是碧桃的绝技——千刀万剐! 她竟是丝毫不曾留手,犹如屠戮猪狗一样轻描淡写,欲要将这两位雷帝,千刀万剐在雷电牢狱之下! “你!”中央雷帝眸光惊变。 “你这逆仙!” 碧桃挑眉,笑着逼视中央雷帝:“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罢了,我不跟死人计较。” 碧桃说着,便再度横剑发动了攻势,这一次猛烈狂暴的木灵山呼海啸,一改之前柔和自守的招式,凛冽得更胜金火之灵! 碧桃的木灵从来都不擅自守疗愈,她的木灵同主人一样锋芒逼人,锐不可当! 碧桃一动,其他的仙位也纷纷催动灵气以助,中央雷帝连忙御雷抵御,却敌不过数种高阶仙灵的合力轰击。 他一连后退数步,喉间腥甜,吞咽不及,呛咳得身前法袍“梅花点点”。 那被困雷狱的两位雷帝,更是进退两难,上天无路,纷纷被削骨剔肉,同中央雷帝一同血溅云层。 中央雷帝听着同仙的痛呼之声,咬牙抹了一把唇边鲜血,突然听到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而后终于笑了起来。 时机到了! 他看向碧桃说:“逆仙碧桃,作法自毙,天诛地灭,人神共戮!” 碧桃本能反击:“你一会儿说我是逆仙一会儿说我是妖仙,我就当你夸我千奇百变了。” 诸仙随着中央雷帝的视线望去,正见钧天天穹之上,细细密密数不清的白点由远及近,迅捷朝着这边飞掠而来。 人还未曾靠近,凛然锋锐之气已经率先传遍钧天——那是以西王母为首的昆仑剑修! 西王母……终于暴露本相了吗?! 碧桃瞳仁微微震颤。 身边仙长也看到了西王母带着昆仑剑修而来,在雷帝的碾压之下无力还击的雷王们,立刻惊喜道:“是西王母和昆仑剑修来帮我们了!” 碧桃心说恰恰相反。 但确认了西王母逆反,她是不是可以伺机引爆体内的雷纹咒印,召唤万界天道归位来收拾昆仑了? 西王母等人还未杀至近前,云层之上率先云浪翻滚,中央雷帝终于等到了“主子”,将隐藏在云层之下的雷部众将,尽数召上了云层。 云浪止息,雷将们和催云助雨护法天师们现身云层。 碧桃一眼望过去,心中闪过窃喜,反叛的雷将并没有她想象得多。 碧桃并不惧怕雷电,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雷将之法。 现如今整个云层上,已经布满了她借对战布置好的移灵法阵,她只需要继续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待到这些昆仑剑修落上了云层,碧桃就借由雷部众将的攻击招式,击杀昆仑剑修。 要知道剑修人人手中三尺青锋,修为越高,越是达到了天人合一之境,招雷劈越快! 漫天的剑修,此刻在她的眼中,已经变成了遭雷劈的傻柱子。 碧桃脑中估算着自己和诸位仙长们,同这些剑修对上,能撑几时。 同时碧桃迅速后撤,指挥诸位仙长按照移灵之阵站位。 那群上了云层的雷将已经聚集在了雷帝的身边,由雷帝指挥着迅速结阵,负责行云布雨,辅助雷电劈杀方向的护法天师们,也是齐齐出手—— 钧天再度阴云密布,遮盖了漫天闪烁星辰,腥风卷着凛冽罡风回荡,雷光彻亮天地间的一切! 很快雷电如瀑,汇聚天顶又骤然落下—— 碧桃等人被刺目的雷光笼罩,碧桃本人就站在最大的移灵阵眼,只等着以身体承接雷光,转移雷击。 却只接到很少一部分雷电。 大部分的雷电横贯长空,朝着眨眼已经飞掠到了近前的西王母所带的剑修劈去—— 糟了! 中央雷帝在漫天的雷光之中,回头对着碧桃轻蔑一笑,他竟是彻底放弃了去救西方雷帝和北方雷帝,玩起了声东击西! 碧桃的头皮顷刻紧得仿若被人给陡然揪住——估算错误了。 她被中央雷帝一直等到西王母出现才调动隐匿的雷将这个举动给误导了——或者说碧桃被背后之人的谋算给误导了。 西王母和昆仑剑修,不是背后的老鳖精,而是被老鳖精算计着登场,被碧桃的归墟令给召唤来援助九天的。 时隔仅仅两日,碧桃再度同背后之人隔空交手,继被他当面杀了井海王的那一巴掌,又“挨”了一记当头棒喝。 如今西王母接到了归墟令,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见到云层之上雷将齐聚,自然以为是自己人,全无防备。 气势汹汹而来的一众剑修,还未等接近云层,便已经如碧桃估算的一样,化为了……一个个持剑接雷的傻柱子。 很显然老鳖精和碧桃想的一样,雷击对付剑修最事半功倍。 那中央雷帝等待的时机就是西王母的援兵。 乱了。 彻底乱了。 碧桃望着漫天雷奔电彻,紫霆裂霄的场景——意识到自己终究棋差一招。 她立即启动脚下的移灵之阵,将所收集的雷电径直转移到了雷将们的足下。 但是这一招故技重施,中央雷帝已经早有防备。 他在雷将中间,引九天紫电神雷与碧桃转移的雷殿击在一处,“轰然”炸响,雷将们却毫发无伤。 西王母接到归墟令便点将赶来护卫寰宇,结果杀到半路,发现自己的手下被昔日同僚的部下“当成灯笼给点了”,当即怒不可遏。 神女一怒,山倾海覆。 西王母搞不清楚如今的状况,索性开始集聚剑修结阵,万把凌霜寒剑齐聚半空,无差别地朝着云层击杀而来——直接给云层之上的所有仙位,来了一招万剑千锋! ——都给老娘先死再说! 昆仑剑修经年卧雪眠霜,冰魄铸魂,其凛寒锐气,就连东王公都忌惮不已。 如此多的剑修齐齐结阵出手,还是西王母这上古神女带头,一招祭出——天崩地裂! 碧桃被这凛然的剑气,眨眼之间割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呼吸都犹如刀割。 幸好她乃是太仙仙位,若不然她会顷刻死在旁人的千刀万剐之下! 现在对着西王母解释已经来不及了——和这群雷将站在云层之上的,恐怕在她的眼中一律为逆仙。 千钧一发之际,碧桃只来得及再度强启移灵之阵,将她自己以及站在阵中在漫天剑锋之下无力还击的仙长们,“一包”卷了,投下云层。 然而就在碧桃化灵随阵法而落之前,她看了一眼云层之上的战局,却发现袭击昆仑剑修的雷将,竟然在漫天的锐剑寒锋之下,依旧毫发无伤。 他们头顶有灵光为阵,将所有的雷将连同护法天师,一起罩在其中。 是星轨阵。 个乌龟王八蛋的,又来! 碧桃同一群仙长狼狈跌落仙京化为废墟的大路之上,人还没爬起来,就已经认出了那星轨出自何人之手! 碧桃身边,斗部的两位仙长齐齐出声:“那不是天罡星吗?!” 正是。 三十六天罡星宿神,立于雷部众将之前,天罡星轨阵,密不透风地将昆仑剑修裂天撕地的剑锋,尽数拦在了阵法之外。 三十六天罡星也反了。 有他们护住雷将和护法天师们隐匿,怪不得碧桃等人直视天地法则之眼,也无法窥破他们的伪装。 北斗九辰,中天大神,天罡所指,万邪俱摧。① 在天地群星之中,天罡群星常常最为宽慈,愿借出自己的星辰之力,供万界悬星修士们踏罡步斗,引动天罡之力,破邪斩妖。 天罡星怎么可能会反? 天罡群星不可能会拱卫邪逆之仙! 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碧桃这一刻心中甚至生出了凡人才会有的天灾来时,力难擎天之感。 难道真有承天受命之神诞生,受群星拱卫,众神拥护,终将被推送九霄极位,引动天更地改吗? 可是……可是世间万物轮转往复,确该盛极必衰,衰极必盛。 但碧桃能接受沧海桑田世事更迭,能接受仙位终将有一日殒亡尘寰,可是她不能接受“天变”之时,毫无预兆! 不能接受大厦倾覆,不允许九天仙位死里逃生啊! 新的天规已出,群仙准备历为人的八苦九毒,分明已经开始聆听苍生之音。 天道意识就算不曾偏爱任何人,至少也该公正公平,不能连个改过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吧? 不。 不对! 这不对! 连她都魂摇魄乱,丧心失志,这天罡星轨阵有迷幻之效! 碧桃立即咬破舌尖,引出心头之血,抬手结印,音携血灵,开口为群仙破障:“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护身咒术传承自上古之神,碧桃的太仙之血犹如一柄尖锐的长剑,豁开了这蒙天的迷阵。 群仙悚然回神,尤其是险些在对战之时引颈受戮的昆仑剑修,他们本就以冰心证道,以心坚意定自持自傲,如今竟被同仙所迷,暴怒如雷! 在西王母的带领之下,无惧漫天雷蛇电龙,变换剑阵,引动九天雪虐风饕,凛风扼喉——万千剑锋在半空之中凝化为一柄巨剑,裹挟灭顶天罚,被西王母凌空攥住! 正在同白虎和朱雀星神对峙的东王公,感知到了这雷霆震怒,回头看了一眼,咋舌道:“谁把这活祖宗给惹急了?” “嘶!这不是天罡群星吗?” 他回头问白虎星宿神。 白虎星宿神被记仇的占魁各种伺机给咬得破破烂烂,此刻自然没有心情回答东王公的话。 东王公又说:“天罡星都回来了……要不咱们别打了。” “对,别打了。”碧桃并一众被她运送下了云层的仙长们,都飞掠到了东王公的身边。 碧桃接话道:“直接把你们拥护的君主拉出来让我们看看,要是德能配位,想必青冥帝君也乐意把拉磨最多的位置让出去的!” 东王公喷笑。 白虎星宿神裂眦嚼齿,眸光如狼。 而碧桃等人嘴里说着“不打了”,一个个看上去也是被西王母的剑锋给削得累累伤痕,无力再战。 但是一到东王公身边,立即合力催动灵气,为东王公力撑之阵注入强悍仙灵。 微妙的平衡被打破,白虎朱雀强撑之星轨阵出现了裂痕。 与此同时,西王母捉住裂天开地的巨剑,裹挟烈烈天罚,一剑强劈在了天罡星轨阵之上—— “咔——”令人牙酸骨痒的清脆皴裂之音,响彻云霄。 昆仑群仙个个仙灵被这巨剑抽取一空,宁肯七窍流血消耗仙元,也绝不后退半步! “轰——”一声震慑天地的炸响。 西王母活生生把三十六天罡星轨阵给劈开了。 上古武神,诚不我欺! 碧桃他们这边也合力击碎了白虎星宿神与朱雀星宿神的星轨之阵。 阵破之后,最先“嗥”的一声朝着口喷鲜血的白虎星君冲去的是占魁。 碧桃扭头看向昆仑剑修落如星雨,但漫天白点源源不绝自钧天水椿桥的方向而来,西王母巨剑横扫,就连天罡星宿神也必须避其锋芒。 一波又一波的剑锋削得天地变色,凝结了半晌的阴云,最终没能落下瓢泼大雨,却落下了漫天鹅毛大雪。 天罡异轨,阴阳倒置,钧天的季节生生因为众神之战变得错乱,从盛夏径直步入了凛冬! 碧桃冲向白虎星宿神侍者之前,接住了一片雪花,扭头对东王公说:“仙尊,我先前说的那句话我还是收回来吧。” “我就算是做了帝君,也不能把西王母抓起来任你处置……” 干不过。 东王公骤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可怕吧,她真的凶煞极了!还养了一群烈狗,谁敢惹她?” 这三十六天罡星,今日死在此地倒也罢了,若当真还有人敢活,怕是要被西王母的烈狗咬到地老天荒了! 东王公却难得愉悦至极,已经有数万年天界可没有这种大大的热闹了! 他同碧桃并肩一起冲向失去了星轨阵护身的列位星宿神—— 而就在整个钧天化为了战场,激战引发季节倒逆,日月无光之时,钧天的大桃木下,开启了一道法阵。 酆都大帝大矩,接到归墟令,集结地煞鬼王借由大桃木驻扎幽冥的根系,来到了天界。 结果一露头,看了一眼比幽冥还黑,到处残垣断壁,腥风肆虐,冷雪皑皑的情境,还以为自己结界开错了地方! “哎?这……” 他身后一辈子没有上过天界的地煞鬼王,好容易得到这名正言顺的机会上天,顾不得什么帝君之威,率先挤开酆都大帝爬出来。 却没等起身,就蹲在那里喃喃道:“这……这他奶奶的是天界吗?” “帝君,你不会把传送结界开到阿鼻了吧?” 第194章 我欲投入星晷 “这里是天界。” 酆都大帝上一次将在幽冥升阶的碧桃送回来时, 到过的碧桃宫殿,他是记得叫苍生殿。 现在苍生殿三个字, 被各种雷劈剑削得只剩下苍生的苍上面的那个艹。 大矩都不是通过这残破的宫殿认出来的,而是通过大桃木的下面,被禁锢在阵法之中,悠然吃草和乘反季之凉的一驴和一狗认出来这是天界的。 大矩有些哭笑不得地跟着“艹”了一声。 而后带领一众地煞鬼王上了此刻比幽冥炼狱还要黑暗寒冷的天界。 循着交战的声音,先找到了碧桃和东王公等人。 碧桃正将白虎星宿神的侍者娄金狗按在地上,娄金狗被碧桃狂暴的仙灵给活活逼出了狼犬本相,但是本相的獠牙还没等露出来, 就被碧桃用灵气给捆住了狗嘴。 众所周知,狗这种生物,就像沼泽之中称霸的猪婆龙一样, 再怎么凶狠, 只要嘴被封住,基本上就没有能耐了。 大矩带人现身之时, 碧桃一道木灵打入娄金狗的眉心灵台, 木灵在娄金狗的识海之中形成了“千刀万剐”的肆虐狂风。 碧桃凶煞太盛, 一个力度没收住,直接把娄金狗的灵台连带他的脑壳一起绞碎了。 血肉碎骨横飞了一脸, 碧桃抬手抹了一下,察觉到有人来了, 还以为又是老鳖精派过来的帮手, 警惕又阴戾地看过去——活活把跟在大矩身边的地煞鬼王, 其中有一个给吓得后退了半步。 这……真的是天界? 怎么天界的仙位相互残杀起来,比幽冥阿鼻的刑罚看上去还要凶残? 大矩察觉到自己有个手下竟然被碧桃给吓着了,回头瞪他:“你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他们可是地煞鬼王,他可是万鬼之主, 酆都大帝。 被天界的仙位给吓着了,传出去他们冥鬼的脸往哪搁? 那地煞鬼王也意识到自己给帝君丢脸了,连忙一大步迈了回来,笑着搓了一把自己的脑袋说:“震惊,真的是震惊不是害怕,主要是……没想到天界是这样的……” 不过也有极其有眼色的地煞鬼王,马上就分辨出了“孰正孰邪”,一哄而上,将正与诸仙缠斗的星宿神,一股脑地围拢起来。 他们并没有动手以鬼气相击,而是径直控制住星宿神,胸腔一股,眨眼便将围拢其中,本就重伤的星宿神的神魂给分食一空。 清浊不相容,这些地煞鬼王生平最畏惧的便是天界仙位的清气。 但是此刻天地晦暗清浊混沌,况且仙位使出来的清气和仙位的神魂,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前者对地煞鬼王来说是致命毒药,后者则是绝世补品。 “香啊……香啊……这辈子没想到还能吃到星宿神的魂魄!” “咕咚咕咚……咯吱咯吱……”恶鬼吞咽咀嚼人魂魄的声音大得可怖。 有鬼王将一个星宿神的魂魄囫囵咽了,仰起头陶醉地任由星宿神的强大身魂充盈自己的魂魄——地煞鬼王,从来修得都是以魂补魂。 吓得旁边重伤的朱雀星宿神爆发出了朱雀“镇煞驱邪”的清啸。 这一声濒死的朱雀神清啸,不仅将地煞鬼王和酆都大帝大矩都给震得耳鸣兼灵台摇动,连众高阶仙位都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朱雀星宿神再也顾不上同伴和侍者,化为朱雀真身,疯狂扑闪着鲜血淋淋的残破翅膀,朝着天际逃窜。 碧桃也堵了一下耳朵,但她并没有着急去看朱雀星宿神的逃匿方向。 朱雀星宿神现在就是长出十对翅膀,也逃不过“天际小狗”占魁身长数千里的烛九阴真身的捕获。 果然未等朱雀神振翅到钧天的水椿虹桥,就被正在撕扯白虎星宿神这个“小老虎”的占魁给发现了。 “小鸟儿”怎么可能快得过在天的飞龙呢,占魁游动龙身,在天际快如电闪,一口叼住了朱雀星宿神真身的颈项。 大矩也收回了视线,但他丝毫没有阻止手下们都如同饿狼见到骨头一样,朝着战败的星宿神侍者们冲过去的举动。 他接到了归墟令,带着地煞鬼王上天界,就已经料到了局面定然十分混乱。 浑水摸鱼从来都是鬼王们最擅长的,况且幽冥鬼煞,从来不是天界这些讲究什么公正持守的仙君仙女。 他们是和冥鬼打交道的恶煞。 他们乃是吸遍人间恶欲,被天道允许留存世间的“污浊”,浸染在浊气之中不死不灭的“真妖魔”。 没有一点真正的甜头,酆都大帝纯靠自己的威严镇压,也是镇压不住的。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酆都大帝自己都想抓个高阶仙位来尝尝是咸是淡。 碧桃见到来者是大矩和地煞鬼王便知道不可能是老鳖精的人。 鬼王们一出手,仙长们的压力骤减。 见鬼王们开始吸取星宿神的神魂,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伤的仙长们,也都后撤“避其锋芒”,未免有地煞鬼王“失了心”,连他们一起杀。 碧桃粗略数了一下大矩带来的援兵,还没等把所有人都看清,便有两个鬼王掠到了碧桃的身边,一左一右地拉起了碧桃,其中一个还卷起了袍袖,给碧桃擦脸。 碧桃处于煞气沸腾的状态,差点就本能反击了。 看清了两位鬼王的样子,这才失声嘶哑道:“爹爹……” 白堕神情阴鸷,看着碧桃道:“同爹爹说,你这法袍是谁给损毁成这般模样,谁欺负你了!” 浊贤那么温和之人,此刻亦是神容肃冷:“我同你白堕爹爹去给你报仇。” 碧桃的衣袍是自己在同中央雷帝交手的时候,蓄意蒙蔽中央雷帝弄得,但是如今骤然有人撑腰了,她就像是那摔倒了原本自己能爬起来的幼童,突然就疼得“一动不能动”了。 碧桃快速瘪了一下嘴,她的模样做小女儿的情态倒是半点不违和。 可是她才刚刚把一个星宿神的脑壳给绞成了烂泥,烂肉血点子还在头脸上没擦干净,骤然变得如此“孱弱”,让大矩差点一脚蹬过去,让她这“老妖精”赶紧显形。 但是大矩忍着不适,看着碧桃那委屈诉苦的模样,一想……这碧桃纵使诡计多端,纵使已经登临太仙之位,却说到头,确实只有二百多岁。 二百多岁的仙位,类比凡人,可不就是摔倒了要爹娘吹吹揉揉才能爬起来的小孩子吗? 大矩咬牙忍了。 然后听碧桃道:“爹爹,是中央雷帝,他不仅打我劈我,还骂我是妖仙逆仙!” 两个爹爹一听,这还得了,中央雷帝算个什么东西?! 连青红皂白都没问,直接齐声问碧桃:“他人在哪里!” 碧桃赶紧顺势道:“帝君和爹爹们来得正好,归墟令是我让人发的,如今青冥帝君被带到了上清境问责,天界不仅四灵反了三灵,万界天道也被星宿神制造出来的星界颠乱给拖住了,天罡星伙同雷部反了!” “西王母正在带人同天罡群星和雷部众将苦战,帝君同爹爹们快快去援助吧!” 碧桃这一连两句“爹爹们”,泛指的是全体鬼王,可把这群地煞鬼王给叫痛快了。 大矩刚被她“孱弱”的样子给惊了下,又被她“有奶便是爹”的无耻给震了下。 失笑道:“哇,天界现在这么热闹啊?” 他扭头看了看远处战得天昏地暗的群仙,看到昆仑剑修凡间过年下饺子一样从天上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悠哉。 不疾不徐地道:“那我这一遭可是立了大功了。待到青冥那小子回来,我一定要好好地找他敲上一笔!” 大矩说着,诏令群鬼:“走,咱们这群向来被天罡群星用作对比的地煞星,好好地会一会‘老对头’去吧!” 地煞鬼王一听全都兴奋了。 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原本都是兵部的将领,都是星宿群仙。 就因为他们地煞承接的乃是地气,吸食浊气晋升,与这天界的群仙格格不入,在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祭晷之后,便无人再为他们地煞星“正名”。 他们划分到了幽冥效命酆都大帝,在划界的最初,着实遭受了一番天上地下的耻笑。 这其中三十六天罡星因为“高高在上”,同他们这些被划入幽冥,自此不见天日的地煞星,成了最鲜明的反向对比。 如今他们这群地煞鬼,总算能够够到高悬天界的天罡星,纵使如今的地煞鬼王没几个当年划界还在的老鬼,但耻辱可是比古仙一族的传承还要历久弥新的。 如今旧恨叠了新仇,天罡星竟然逆反了,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报复机会吗?! 一群地煞鬼王登时磨牙凿齿,誓要把所有的天罡星都吞进肚腹。 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天地大融合”。 正待他们欲要飞掠而去时,碧桃又赶紧道:“帝君,诸位鬼王听我一言!” “天罡对地煞不是最好最有利的对站方式。” “自古清浊两气相斥相克,纵使列位地煞鬼王身怀暗天沉日之能,也不好直接对上命定的克星。” “诸位鬼王有所不知,如今天罡星惹怒了西王母,她欲举整个昆仑之力,将天罡星尽数诛杀钧天!” “诸位鬼王不要急着冲上去,未免遭受已经全无理智的西王母和昆仑剑修的误伤。” “昆仑剑修三尺青锋寒心雪胆,依旧是地煞阴晦的天然克星,诸位鬼王何须冒险舍命?” “那你说如何?”大矩其实已经想到了地煞队上正与他们相克的天罡,恐怕很难占到什么便宜。 这其中又夹杂了西王母的昆仑剑修,他们上去强攻,就算是胜了也是惨胜。 碧桃道:“不瞒诸位鬼王,我等仙位方才也险些被发狂的西王母削掉脑袋,幸好我事先在云层之上布置了法阵,在西王母挥动天罚之力之时,带领群仙越下云层这才躲过一劫。” “如今云层乱战,但我能感知到设下的阵法仍在,不若诸位鬼王悄然登临云层之下,我等先借由阵法,在云层之上弥散地煞阴晦之力,将那些乱劈乱击的雷部众将先行侵染拿下。” “这群雷将和催云助雨护法天师仙阶等级都不高,全仗着天罡星轨阵护着,一旦被浊气侵染,就再也调不动五雷。” “待到雷将们跌落云层,西王母的昆仑剑修死伤骤减,她再怎么震怒,也定然能知道我等便是同路之人。” “只要她不再对我等无差别攻击,昆仑剑阵对上天罡星,待星轨阵彻底破裂,那群昆仑剑修定然将星宿神们生吞活剥。” 地煞鬼王闻言神情都有些迟疑,他们复仇之心正在熊熊燃烧,碧桃这种计策在他们听来实在犹如龟缩偷袭的老鳖。 丢人现眼。 但是碧桃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都乐意听命。 碧桃说:“诸位鬼王有所不知,仙位死去若不被击碎灵台,不会立刻神魂消散。” “何不等待西王母带领剑修将天罡星宿神击垮,鬼王们捡现成的天罡星宿神魂魄吸取滋补,也省得吃起来扎嘴不是吗?” 背后之人让三位雷帝等待西王母出现再调动雷部将领,正是盘算利用雷将击垮昆仑剑修。 他应当也算计到了酆都大帝大炬会带着地煞鬼王来到天界,天罡对地煞,两相抵消胜负难分。 碧桃偏要让地煞鬼王对不上天罡星宿。 碧桃说:“待到拿下天罡星宿神,我愿为鬼王们结阵聚拢逆仙之神魂,供地煞鬼王们大快朵颐。” “只不过这天界遭受大战殃及而死的小仙魂魄随处可见,小仙们法力不高灵魂也不够强悍,吃起来不如一块小点心,鬼王大人们慈悲,千万仔细甄别,饶过小辈们一命。” 大矩听着碧桃一口一个“小仙们”“小辈们”,啼笑皆非地看她。 她是完全忘了就在刚刚,她还跟自己的爹爹撒娇卖乖呢。 有一只老鬼忍不住问碧桃:“你一个太仙,为我等地煞结阵供魂,你难道不怕天道意识判你个尸骨无存吗?” 碧桃这次未等回答,终于腾出手的东王公便凑过来说道:“怕什么,我看现在天道意识已经彻底失灵了。” “你们可以信她,就没有她不敢干的事。” “而且她说的是真的,”东王公心有余悸一般看向云层之上西王母持剑到处乱劈的模样,说,“我当时不过是造了西王母一个谣言,回敬她造谣我的事情,结果她记仇记了几万年了。” “这场群星逆反最终究竟如何我不知道,但是这三十六天罡星今天必死无疑。” 众人对话间,已经飞快地达成了共识。 碧桃同众位地煞鬼王飞掠云层,东王公径直幻化身体,朝着西王母飞去。 大矩则是受碧桃拜托,巡视这天界还有哪里隐藏着“逆仙”的帮手。 至于占魁和玄甲,她们俩还在和白虎以及朱雀星宿神缠斗。 白虎星宿神和朱雀星宿神的侍者已经尽数被屠杀,若是众人合力,自然也能很快将两位失去了星轨阵守护的星宿神一起杀死。 但是碧桃决定把这两个星宿神的半条命,留给占魁和玄甲练练手。 这两个人一个过度“无争”,一个过度“自傲”,如今手掌星宿之力,太过心慈手软,在日后未知如何发展的天界极其容易受害。 碧桃带领地煞鬼王和一众仙位,悄无声息接近云层,借由她事先布下的残阵,开始合力朝着云层之上,那些雷将和催云助雨护法天师的脚下输送阴煞鬼气。 而东王公也飞跃到了西王母的身边。 这两人做了几万年的死对头,平时恨不得把对方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但是在如今西王母为了昆仑陨落的剑修发狂,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之时,竟然只有东王公能够明目张胆地靠到她的身侧。 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仇人”。 西王母连雷部和天罡星为什么会勾连在一起逆反天界都弄不清楚,却非常清楚东王公绝不可能逆反天界。 她面容霜冷,双眸因为殒命的昆仑剑修猩红凶煞,侧头见到东王公靠过来,怒视他道:“废物!天界乱成这样,你对付两个星宿神拖延到现在,日后还敢拿你的狗屁蓬莱和我的昆仑相比!” 东王公哑口无言。 他总不能在对战的时候把蓬莱的妖魔全部都放到天界来吧? 况且那些大妖大魔现在都是上清境的真君,太清境已经够乱了,上清境羁押了青冥,定然也是有真君内反,他要是把人招来,谁知道是帮忙还是添乱? 但是东王公没有辩解,他在这个昆仑剑修殒命无数的当口,绝对不会触西王母的霉头。他知道西王母爱护昆仑的剑修正如爱护她自己的佩剑。 也如东王公爱护蓬莱的众生一样。 他看着她,顺着毛说了一句道:“昆仑剑修果然不同凡响,相比数万年前阵法更为精妙强横了。” “哼,用你说!” “让开,我今日要他们死!全都死!” 东王公催动灵气成罡风刃,说道:“我来助你!” 西王母凌空侧头看了东王公一眼,那眼神睥睨一切,傲慢无极:“几万年了不思修炼还是这一招从我这里照搬的万剑千锋!” 东王公刚才对战都没觉得如何,现在被骂的几欲吐血。 这一招不是他照搬! 分明这世界上所有万剑齐发的招式都差不多! 碧桃的千刀万剐也是如此,西王母这分明就是拿他撒火。 东王公不理西王母,催动罡风灵刃,笼盖整个云层。 西王母压力骤然减轻,这两人曾一起拔界飞升,自上古对立到如今,已经数万年没有“为了苍生”合作过了,两个人僵着两张死人脸,配合起来却是天衣无缝。 两人的猛烈轰击,致使三十六天罡星轨也在重压之下,爆发出了强悍的星宿之力。 西王母被星宿之力反震得长剑几乎脱手,眉头一皱,东王公已经掉转仙灵,助她重新握紧佩剑。 星宿之力又凝化为灵锋,朝着东王公的命门袭来,西王母一声不吭飞掠上空,一脚踏在了东王公的脑袋上,助他躲避了命门,让灵锋撞在了他万坚难摧超凡入圣的头颅上面。 昆仑剑修变阵,辅助西王母和东王公,三十六天罡星的星轨之阵,霎时间裂痕遍布,遥遥将崩! 东王公也不是第一次被西王母踩在脑袋上,根本不在乎,还趁着这机会数万年来,第一次说出了求和的话。 “我帮你将这些天罡星全部都杀死,为你的昆仑剑修报仇,你能不能就不要记我当年造谣你同你的佩剑偷偷成婚的仇了?” 西王母冷哼一声,反手催动巨剑,又强劈星轨阵,致使裂痕蔓延越加深远。 这时她也发现了云层之上碧桃带着地煞鬼王来给他们助阵。 雷将已经有过半数遭受晦浊之气侵染,调不动五雷,剑修仙灵耗尽的速度骤然减慢。 想到这个碧桃小仙跟东王公也是一伙的。 西王母在爆发下一击真灵之前,难得松口接话:“也罢,左右我也造谣过你乳名小莹莹,乃是因为你是个天生无根的天阉。” 东王公生得十分灵秀俊俏的一个人,只看面貌的话比朱明还要脸嫩,时隔这么多年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青筋暴起,面目狰狞。 但是这万年难得的冰消瓦解的机会,他咬牙忍住了。 把力气都用在了破除星轨阵法之上。 在云层之上雷将和催云助雨护法天师尽皆被污浊之气侵染难支之时,东王公和西王母也合力破开了天罡星轨阵! 雷部众将,护法天师,包括三十六天罡星,尽数被两股强大的来自上古武神的仙灵,自云层之上轰飞了出去—— 年迈的帝王依旧是帝王,老去的武神照样不容宵小之辈挑衅。 逆仙跌落,地煞鬼王自半空就开始大肆吸取濒死之仙的魂魄,阴风四起,地煞鬼王们鲸吞虎噬。 白堕和浊贤两人并没有去和地煞鬼王们争相撕扯天罡星宿神的神魂,而是盯住了中央雷帝。 在中央雷帝落下云层的瞬间,两人身形融入翻滚的鬼雾之中,一人抓头一人抓脚,极其凶残凶狠地,直接将中央雷帝活活撕成了两半——一人一半神魂瞬间吞进肚腹。 堂堂九天中央雷帝,就这么连嚎叫都未来得及出声,就湮灭于鬼王的肚腹。 “仙”食仙身,雷鸣轰隆,天道悲鸣。 大雪又落,九天同悲。 碧桃等人尽数落地,胜负已分。 昆仑剑修继续追杀欲要逃走的星宿神和雷将,他们果然像西王母养的“疯狗烈犬”不死不休。 钧天已经彻底成了“幽冥炼狱”,可是纵使到了这个时候,碧桃等人,仍旧不知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 也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人归天。 下一波归来之人,是逆仙还是帮手? 归墟令能逼迫背后之人现身,也能让背后之人混在归天的众神之中,继续隐藏图谋不轨。 碧桃仰头看向晦昧九天,微微吐了一口气,不知何时能够“天明”。 她不惧怕,不疲惫,也誓要与那老鳖精拼个你死我活。 只可怜万界苍生,恐怕要因为天界浩劫,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灾祸。 碧桃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万界天道坤仪和青冥帝君,已经悄无声息地同她达成了共识。 他们一定都接到了归墟令,即便上清境要问责,也不能抵挡青冥归界平乱,就算四方天际的星轨全部都崩了,也挡不住万界天道乘雷而归。 他们到了如今还没回来,就是在默认碧桃的所作所为。 归墟令发出到现在,遵令归来援救的仙位,只有西王母和大矩这两位高仙。 剩下的人是来不及及时归来,还是尽数听那老鳖精的调遣,碧桃到如今都不敢深想。 不过碧桃接下来还是要继续下猛料,将老鳖精给逼出来。 此番若是不除他这“毒疮”,万界黎庶还不知道要在无人得知之处,遭受怎样的掠夺和剥削。 如今碧桃虽然不知背后之人藏匿何处,却品出了一些不同寻常。 一开始碧桃设想背后之人,一定有移山倒海翻天覆地之能,否则如何能策反诸仙和星神? 碧桃原本十分怀疑是上清境的真君,但是如今碧桃却觉得是上清境的真君的可能变得很小。 背后之人哪怕自身有普通星宿神一样强横的本事,哪怕有一丁点的血性,都不至于到现在还没现身。 他难道不怕他的拱卫者为他舍生忘死却得不到他的拯救,对他心寒齿冷吗? 这些死去的逆仙,无一人眼中暴露出期望他们效忠的主子来拯救他们的渴望。 却有人的眼中有着黯然受死的绝望和无奈。 碧桃猜测,那是因为这群仙位在逆反之前,就很清楚,他们的主人绝不会来救他们。 或者说……他们的主人根本就没有能力救他们。 那么这些通天彻地,盘踞一方原本能千年万年辉煌下去的星宿神,为什么要参与逆反? 为什么要全无理智地拥护一个孱弱到无法救助他们的主人? 就算拥立了新君,对他们又能落到什么实在的好处? 难不成星宿神还能升阶? 割据一方的“诸侯”,如果不是为了登“皇位”,究竟为什么帮别人逆反? 碧桃想炸了脑袋,只能想到——他们被某人,或者是某种手段给操控了。 背后之人纵使操控人的手段通天,借刀杀人也固然高明,可想借别人的手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有那么简单? 碧桃仰头看向满目疮痍的钧天之下依旧岸然立于云霄的星汉轮转阴阳晷,想到那背后之人曾掠夺万界星界的生机,栽赃在井海王的身上。 碧桃从前认为他是为了晋升得更加强大,好谋篡帝君之位,统御九霄。 但是如今,碧桃猜想……他恐怕是用这些生机来续命的。 他想要借由逆仙们拿到手中的,不是帝君之位,而是——星汉轮转阴阳晷的哺育。 恐怕只有同星晷共体,才能救他这个龟缩老鳖的王八命。 如果背后之人的目的是星汉轮转阴阳晷,那么……或许他不是一直都没有出现,兴许他早就出现了。 他会设法接近星晷,他的计划,说不定是趁大战的混乱投入星晷,达成目的! 碧桃骤然看向了星晷——那里有无数个能被夺舍和伪装的小仙! 此时此刻的星晷之下,小仙们都被朱明带领着,结疗愈大阵,疗愈那些他们在星晷周边救助的受伤仙位。 “仙督,地煞鬼王登上天界本就是逆天而为,现如今他们正在到处吞噬仙位的神魂,仙督你难道要继续坐视不理吗!” 朱明端坐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下的阵法之中。 闻言看向了这一次代替众人发言之人——乃是之前指认他和碧桃逆反的雷部雷将景宿。 景宿死里逃生,先前被大战波及,无人救他,他跌落云层,伤势惨重,侥幸逃生。 逃到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下后,他也配合朱明开启了星晷,发出了归墟令。 原本他一直都在听从朱明的指挥,也有一些号召力,帮助朱明管理各部死里逃生的小仙。 可此刻小仙见到漫天“食仙”的地煞鬼王心有戚戚,这会儿把景宿给推举出来,希望他能请动朱明带领仙位们去打扫战场。 将那些神魂不慎离体,还有救的小仙都给救出来,免得被“到处噬魂”的鬼王们当成点心吃了。 朱明并未答话,眉目森森地和景宿对视。 景宿神情悲切:“仙督我知道我先前受雷部的雷帝所蛊,指认碧桃太仙逆反一事是我愚笨!但是还请仙督顾全大局,如今只有仙督能带我等援救这群小仙之魂。” 这倒也是真话,朱明本就擅长疗愈,也是众人之中唯一一个玄仙,本身又是仙督,号令群仙行动,再简单不过。 至少这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下的仙位莫敢不从。 朱明也能够理解景宿见群仙神魂离体飘荡,自己又身受重伤,无力救助群仙,难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朱明又何尝不想带人去救助仙位? 他曾为苍生被践踏成泥,连飞升后法器都只觉醒了救人之用,他才是最于心不忍的一个。 可朱明知道,碧桃等人在尽力地救人,他的职责,就是坐镇星晷,不给任何心怀不轨之人可乘之机。 他在景宿的央求和质问之下,五指为梳,理顺了一下先前结阵被灵风缭乱的发丝,又伸手扶了扶头顶的发冠。 在如此天穹将倾之时,他依旧衣袍整洁,玉质金相,尊贵无匹。 他掸了掸衣袍之上的微尘,开口忽视景宿的诘问,对着一众小仙说:“仙灵消耗殆尽者自行离位,五灵相符者自行上前补阵,待会仙长们会把受伤的同仙送到这里,我们的疗愈之阵至关重要。” “是!”小仙们终究还是只听他这个仙督的,齐齐应声。 景宿气血上涌,眼中的痛悔和纠结,都化为了一口呛出唇畔的鲜血,潺潺顺着他的嘴角涌出。 他狠狠抹了一把,开口道:“好!既然仙督不愿带领群仙施救,那么我便带人自己去了!” “各部众仙,若有愿意冒险对同仙施以援手之人,且随我来!” 景宿的话音一落,各部也纷纷有许多有血性,敢于冒险的仙位,积极响应景宿的召唤。 景宿点了上百修为在这群仙位之中还算厉害之人,组成了一支救援的队伍,一瘸一拐地登上飞剑,毅然奔向晦昧天幕而去。 朱明撩起眼皮看了他和一行人的背影一眼,微微叹息了一声。 而后继续指挥小仙们结阵,从始至终未曾离开星汉轮转阴阳晷半步。 而当碧桃想通了“背后之人”恐怕早就现身九天,披着不知道谁的人皮混迹在人群时——她第一时间,带着她救助的一众仙位,赶回了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下。 看到朱明端坐星晷下的一刻,碧桃对他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两只“老狐狸”再度无声达成了共识。 碧桃将受伤的仙位,投入疗愈的法阵。 嗅着朱明控制飘向她的浓郁梅香,深吸一口这疗愈脏腑的香气,心旷神怡地想到了接下来该如何逼迫背后之人现身。 她借由银汉罟,通知九天侥幸在大战之时逃脱钧天的仙位们回援,将所有的伤员都送到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下来疗愈。 同时对着送受伤仙位归来的东王公西王母,并一众身心俱疲的仙长们说:“我欲投入星晷。” 碧桃没有压着声音,所有仙位,包括大矩带过来的几个地煞鬼王,都是一脸惊骇。 碧桃说:“我知道投入星晷九死一生,可如今归墟令已经发出,却无几位仙长回归,就连青冥帝君和万界天道也没有回来平乱,而我们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星宿神离位挥兵九天。” “只有我能承接得住众生的冲击,我若侥幸得星晷的认可,再有任何的星神逆反,或者高位仙助纣为虐,我们至少有反击的希望!” “若我不慎身死,那也算是祭晷偿还苍生供奉。” 碧桃一脸的“舍生取义”。 到如今群仙再也没人认为她欲要投入星晷,是为了窃夺帝君之位。 众人皆对大战心有余悸,到了此时没有高位仙接令而归,这确实是诡异至极! 一旦再有星神反逆,九天岌岌可危。 “女儿不可!”两个爹爹出声制止碧桃。 但是除了两个爹爹之外,占魁和玄甲都还在同星神缠斗,无人因关心则乱,出言反驳碧桃。 仙长们到了如今,又如何不知道碧桃的提议,是“另有深意”。 他们的战意和血液还未冷却,他们都明白继续坐以待毙,等待未知的危险降临,不如引蛇出洞主动出击。 至于碧桃会不会侥幸因此登上帝君之位,青冥帝君归来又当如何收场,已经不在眼下的危急考虑范围了。 若碧桃真的接住了星汉轮转阴阳晷的苍生意识,通过了考验成为了新任的帝君,那也是天命所归。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匆忙之下敲定,碧桃半点不曾耽搁,转身便激发仙灵幻化身躯神魂。 碧桃知道,那老鳖精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投入他朝思暮想的续命晷而坐视不理。 是时候该彻底撕开他的“画皮”了。 正待碧桃欲要投入星晷的那一刻——天边轰然响起了通彻天地的浩荡雷鸣,天界紫电凝聚交汇成数道雷电巨柱,横贯九霄,擎立长空! ——有人飞升! 不对——是有一群人飞升! 抱着手臂看热闹的大矩,表情陡然一僵。 他腰间挂着的震霄铃也在此刻骤然炸响——主冥之界出了大乱子了! 第195章 群仙飞升 震霄铃是在幽冥遭遇了重大危急, 需要求助于天界仙位的时候,才会被敲响。 大矩将冥界与天界分割而治的这么多年里, 上一次震霄铃响起来,还是因为碧桃这个狂徒在冥界进阶,导致九天仙灵倒灌,激发了震霄铃自行响起。 这一次偏偏赶上酆都大帝不在冥界时,震霄铃被敲响,冥界难道也有逆反之军? 大矩诏令地煞鬼王回归身边,免受乱雷击杀, 却并没有急着立即回到幽冥。 主冥之界可不像天界,随便回来个星宿神逆反就乱了套了。 若将天界形容为一国,国之众将个个拥兵自重, 一旦开始逆反, 就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随便一个“星宿神藩王”都能让“国都”告急。 那么大矩治下的冥界,纵使和天界一样, 有万界分支部门, 却顶多算一个“皇宫”。 皇宫确实也涵盖了许多宫殿, 各个宫殿之中也有宫人各司其职,可是皇宫的“地煞禁卫军”在酆都大帝手中, 其他宫殿的宫人想要逆天造反? 不好意思,重重的“宫禁”之门, 就能把他们全都“扒皮抽筋”了。 大矩的主殿九幽宫之中, 微缩的芥子星界, 就摆在“皇宫”的大厅之中,若有鬼官逆反,还未等步入主冥之门,便已经一目了然。 如今不知道谁用鬼祟手段, 趁他不在的时候敲响震霄铃,不过就是想要将他和地煞鬼王引回幽冥。 大矩抱着自己的手臂,回头看了一眼手下们一个个舔唇陶醉,吃逆仙吃得意犹未尽的模样,心说真是活久了。 什么新鲜事情都能碰到,竟然还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声东击西,要把他当成傻小子溜。 说白了不就是搅动风云之人,害怕他的地煞鬼军嘛? 啧。这他还没召阴兵老将们出来呢。 大矩看向天际,继续看万年难得一见的天界“热闹”。 他是真的非常好奇,还能出什么大事儿?真有人能把这个天给翻了吗? 此刻钧天天际闪电飞光,雷声轰鸣,仙位飞升,天界雷将死伤殆尽,只剩下碧桃手边这几位雷王了。 因为没有接引的雷将结五雷阵,拘束引导五雷为仙位循循馈赠,云层之上飞升的仙位现身之后,迎接他们的乃是猛烈到能将新升仙位给活活劈死的风雷火炮,雷惊电绕。 云浪翻滚得太过激烈,碧桃等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霎时间就看清了第一个登临云层的人是谁。 ——是明光! “是明光玄仙!” 重霄六御台上的小仙们,有人激动地喊道:“是明光玄仙飞升了!” 碧桃在看清明光之后,瞳仁骤然舒张到极致。 她目光死死盯着雷嗔电怒之下泰然若山的高大身影,看他在自己上一次通过银汉罟追溯的时候两鬓斑白的发丝,重新恢复了墨泼一样的浓黑。 看他眼角眉梢被岁月描绘的细纹,在雷电之下被熨贴平整,腐朽生华,枯木逢春。 他熠胜烈阳的金瞳,朝着重霄六御台这边瞥了一眼,法相金身,傲睨万物。 只一眼,碧桃心脏猛然被一双大手给死死攥住。血液不能再流动,呼吸也戛然而止。 她看着看着,眼前就开始模糊。 思念如果能够凝化为实,碧桃恨不得自己此刻化为漫天雷电,环绕着云层之上的那个身影尽情地欢腾舞跃。 按照天界的时间来换算,她同明光不过是几日未见。 可是这几日她历遍了幻境和凶险,在漫长的绝望尽头挣扎往复,好容易爬上了岸,天地开始翻覆,她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压迫与诡计之中熬煮。 她觉得这几日时光漫长得仿如经历了沧海桑田,她此时望着明光那熟悉的侧脸,竟有种陌生的惊心之感。 雷电裹缠覆盖住明光,明光盘膝坐在云层之上,承接五雷洗礼。 很快,不过相差了几息的工夫,云层之上再度有仙位的身形显现。 这人一出现,一道失控的雷电轰然朝着他的门面扫去,他却凌空抓住凝化而出的斩马刀,悍然一劈,竟是将他面前的雷电劈成了两半! 又有人叫:“啊啊啊啊是云川天仙!和明光玄仙只差五息的时间飞升!” 接下来便是小仙们劫后余生的欢呼时间。 相继飞升云层的仙位,前后相差最多不足半盏茶。 “哇哇哇哇!是冰镜真仙!” “咦?冰轮天仙已经历劫归来了嘛!仙位又升了!” “太极,太极,小瞎子太极!能创造仙位,把自己阉了都不眨眼的狠人回来了,我的娘,他好英武,好俏丽啊啊啊啊啊!” 碧桃眼前不知道已经模糊了几轮,但是听到了关于太极的叫喊,赶紧压抑住酸涩看去。 确实好生英武……俏丽。 太极的长相从来不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传统美男子,他的“人”味儿一直都很重。 飞升后做了碧桃的侍者,法袍也不是群仙都喜欢的飘逸浅淡之色,他经常一身短打,刀袋横跨腰腿,一副随时都能拔刀给人开膛剖肚的简便装扮。 还一言不合就跟人动手,更显得性情暴虐。 可是如今他经历了世事的磋磨,那种暴虐和不羁,都被收敛在眉眼的锋刃之中。 他一身黑袍登上云层,身上刀袋缠缚肩头,围绕一圈做成了铠甲的样式,长发高束,还戴了个只覆盖一只眼睛的镂金面具,并没有把灰白色的眼珠子挡上,而是用这单眼的面具给镶了个边,看上去他令人惋惜的“残缺”,反倒是被凸出成了优点。 他像个眼眶之中镶嵌了“天石”,并且因此‘神异’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少年将军。 这岂止是群仙沸腾,碧桃都要不认识他了。 碧桃眼眶通红,却忍不住笑出来,太极糙得很,胡子有时候都不刮,这肯定是明光的手笔。 明光从小就喜欢捣鼓乱七八糟的“小破烂”,估计是在下界年头太多了,没东西给他玩,他就开始折腾起了身边的人,就像小时候怕母亲发现他“玩物丧志”,只好铆足了劲儿折腾桃枝小人那样。 而太极现身之后,先是环视了一圈钧天的废墟,神色越发的冷厉,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到碧桃,下意识朝着碧桃的方向走了一步,神色在娄金面具的遮盖下,晦昧难辨。 但他也就只迈了这一步,又退了回去,朝着明光的身边围拢过去,按照明光的指示,结阻截五雷过于凶暴的阵法。 ——接下来是被从一个“浪荡花魁”,打扮成道教圣子的广寒。 小仙们早已经提前在银汉罟看过广寒如今的样子,却在见到他真的白袍曳地,全身上下除了透着淡淡血色的双唇,全无任何色彩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嗷嗷地惊叹。 雷风撩起他纯白的长发,裹缠在他微微侧头启唇,勉励倾听声音的纯澈面容之上,他看上去恍如雪山之莲凝化而成。 整个人从头发丝到纯白的鞋履,都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玉洁冰清。 而雷光笼罩之下,他不闪不避,不知道疼痛一般,感知到掌心的灼热,他慢慢抬起手,手中属于南斗星君的法器,南斗星轨,若隐若现,直至彻底凝化成型。 在广寒手中法器成型的那一刻——云层上幽远厚重的,属于南斗群星星宿之威,骤然推荡开来,就连乱击的五雷,都被暂且清扫一空。 云层上下的仙位俱是被这沉沉威压,给压得心口窒闷。 “天啊……广寒真仙这是……归正南斗六星星宿神位了吗?” 斗部中台六淳司空星君看着广寒手中托掌的南斗六星星轨,震惊道:“他不是南斗六星任何一个……他,他是文昌帝君?” 仙长的话音一落,群仙沸然。 南斗六星君,实则乃是南斗六位星君的统称。 广寒的传承长辈告诉他,他承袭的是南斗六星君之职。 实则广寒上一次归星宿神之位,却发现南斗六星皆有星君值宿,分别为司命,司禄,延寿,益算,度厄,上生六星君,分治南斗群星,并没有他的地位。 他们也根本不服他的管教,只把他弄到一个荒芜的宫殿里面供着,还不让他乱动星轨法器。 广寒迷茫不已,甚至怀疑传承出了问题,只好下界再竞赛,为自己争一个立足天界的位置。 如今他终于得以归正星宿神正位,重掌南斗六星的星轨法器,众人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什么天界合并过后的南斗六星神。 广寒的长辈,观他轻浮浪荡,天资奇差,知道他一辈子都无法掌管南斗六星,因此从没告诉过他,他乃是执掌南斗六星君的——上古文昌帝君传承人。 但到底自己养大的孩子,长辈也没舍得将他送入星晷灵还万界,悄悄祈求了东南好生度命天尊赐福,续他一命,只愿他承接一部分文昌帝君的供奉,浑浑噩噩自乐一世。 更没告诉过他,欲要归正文昌帝君之位,执掌南斗六星的方式,就是——舍弃一切,目视星桓。 而如今阴差阳错,广寒经历了生死,失去了五感七情,乃至斩断前尘之后——终于得见人间五气,目视天地法则,广寒也终于得证文昌帝君传承人之位。 碧桃微微勾唇,为广寒庆幸,也为一直担忧广寒的占魁而高兴。 此时此刻,正在同朱雀星神缠斗的占魁,自然也发现了广寒归天证位。 甚至还被他过强的灵压,给撞得从半空落在地上,变回了人形。 她能感知到识海之中的南斗群星传承被隔空摄取,但是占魁已经化身了烛九阴,即便是被取掉了南斗六星的传承,也丝毫不会减弱她的力量。 占魁落地后,将朱雀已经被她咬死的真身丢在地上,呸了一口道:“一嘴的臭鸟味儿!” 占魁对保持玄武真身的玄甲道:“我的广寒回来了!我要过去看看,朱雀已死,白虎还剩一口气儿你自己玩儿吧!” 占魁说着,化灵一掠,就朝着重霄六御台碧桃所在的方向而去。 按照占魁的性格,她要飞到云层上把广寒直接给抢下来,但是占魁看到明光在云层上呢,雷劫还没结束,占魁不敢在明光的眼皮子下面抢人胡闹,只好先找碧桃,占据一个好的观看飞升的角度! 啦啦啦啦,广寒终于回来啦! 占魁一丁点都不在乎他是什么南斗星君还是文昌帝君传承人,广寒就算还是个废物大不了她养着他就行了! 占魁只急着和他共赴云雨。 她不是没想过找旁人,囹圄宫还关着不少山水部的罪龙族没来得及判罚。她要是想,都能玩原形呢。 可是她就想要广寒,这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执念,让她都快憋疯了,熬傻了! 占魁一走,玄甲也扭头看向云层,雷电如瀑,她相熟的朋友们,先后聚集飞升。 玄甲脚下一用力,白虎星宿神被她踩进地面。 她也化为了人身,落在地上,占魁走了,她也不想“玩”了。 玄甲化为人身后,没急着回到重霄六御台上去看热闹,她很为飞升的朋友们高兴,但是不同于占魁和碧桃,她没有期盼归来的珍重之人。 隔空为他们高兴就好啦。 玄甲打算趁这个机会,找一找还有没有被困住的小仙,如今仙位归天无人接引,雷电乱击,其他的仙位恐被误伤,连蓬莱的剑修都回到西王母身边了,没人搜寻,玄甲去搜。 她龟壳厚如大地,根本不怕雷击。 于是玄甲转身就释放神识,迎着狂雷搜寻一息尚存的仙位。 她灵感被触动,没走几步,就在一座倒塌的宫殿之前,找到了一个至仙仙娥。 刚才她和占魁追击白虎星神和朱雀星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追到这倒塌的仙帝宫来了。 仙娥伤势倒不算重,就是被这天崩地裂的景象吓傻了,蹲在那倒塌的仙帝宫殿墙角下,瑟瑟发抖,根本忘了逃走,也不知道其他人都在重霄六御台上逃过去就能汇合。 玄甲搬开塌陷的梁柱,轻松的像挪开一根树枝。 正待伸手去拉仙娥的时候,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浓郁的阴鬼气息。 玄甲转头查看,却没看到任何的异常。 白虎星神死在不远处,至于阴鬼气息,恐怕是酆都大帝的手下鬼王,又在到处吞噬逆仙。 玄甲没在意,转过头继续拉那个仙娥。 仙娥大概是之前围观了玄甲和占魁虐杀白虎和朱雀星宿神的过程,看着玄甲的眼神,恐惧至极——宛如看着地煞恶鬼爬上天际! 玄甲:“……我不……不……杀……同……仙。” 玄甲开口温声解释了一遍。 但是那仙娥不光没好一些,“嗷”地嚎了一嗓子,直接软绵绵地昏死过去了。 玄甲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碧桃一直夸她长得清纯秀丽的,她有这么吓人吗? 不过此时此刻,玄甲也察觉到了那阴鬼的气息越加的浓郁,就在她身后。 玄甲倒是不怕,地煞鬼王就算长了能吞天的血盆大口,也吞不下玄甲这个玄武化身神。 玄甲在对战之中,一直都是半玩儿半分心的状态。 她虽然攻击能力不算强,但是防御能力九天万界无人能敌。 就算天界真的翻覆更迭,她找个没人的池子一蹲,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说不定“新君”还得求着她继续做玄武星宿神。 哪怕闻到了鬼煞的气息就在身后,玄甲回头也是不紧不慢的。 心想地煞鬼王真馋她的神魂,她可以大方一点,让他多闻一会儿。 然后玄甲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张大得堪称遮天蔽日的血盆大口。 啊? 还真要吃玄武化身神试试? 血盆大口鬼气翻腾,轰然闭合——玄甲站在原地,都懒得腾挪躲避。 打算被吞下去再化为真身,给这鬼煞的肚子直接撑爆开,让他长个教训。 结果那鬼煞大口在玄甲的身前闭合,一口吞下的,并不是玄甲,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撑着破破烂烂的身体起身,欲要偷袭玄甲的白虎星宿神! 待到那大口将白虎星宿神给生吞了,慢慢地自地面“人立而起”,玄甲才发现,这鬼煞根本不是地煞鬼王! 她微微仰着头,那鬼煞越“立”越高,并且始终都没有显露“人形”,它就是一团鬼雾堆积起来的庞然大物。 全身上下,唯一像“人”的地方,只有一双猩红无比的大眼睛,在它的扁扁宽宽的身体“顶端”,违和地镶嵌着。 它凝聚了足有三层楼那么高,才停下了,像个海中遮天蔽日的望潮精爬上了陆地,一双猩红的鬼瞳居高临下看着玄甲的同时,还分出了数不清的鬼气,像爪子一样,蔓延向四面八方,从各种坍塌建筑的缝隙之中,挖出和捕捉死去的仙位残魂来吃。 像个顶天立地的贪吃鬼。 这是个什么……玩意? 饶是玄甲再怎么淡然,也不由张口结舌。 她同那双猩红的眼睛对视着,终于戒备了起来,因为她余光之中,神识所到之处——玄甲发现,这个庞然大物,还没有彻地“站起来”。 它是趴着的,身躯逶迤无边。 它的身躯简直像是一条河,覆盖过天界的诸多废墟,一路蔓延到了钧天的大桃木方向。 它在地面流动着庞大的身躯,迎着乱射的天雷,悍不畏死的搜刮仙位的残魂吃得飞快。 就算偶尔有哪一部分平铺的身体被雷光击中,它也毫不在意,径直撕了扔掉,任凭那一块“皮肉”在五雷的反噬之下灰飞烟灭。 玄甲心惊胆战地想,它这么大,要是真把她吞了,玄甲就算是化为真身,恐怕也撑不爆它。 玄甲又在想,她的玄武真身的龟壳,能经得住它这浓郁到呛人的鬼气腐蚀多久? ……她怕是碰到对手了。 碧桃他们肯定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要是知道早就赶过来了,玄甲盯着那双对比身体小得可怜的鬼煞眼睛,思考着自己引颈长嗥,求救成功的可能性。 可能性很低吧?毕竟现在群仙飞升,雷鸣太密太响了…… 玄甲吞咽了一口口水,决定走最难的路线,用她的笨嘴拙舌,和对方“讲道理”。 毕竟酆都大帝师他们这边的,他带上天界的鬼煞,无论多大,都得听他的吧? 可玄甲还没等开口,她面前的庞然大物,就把之前她要救的那个小仙娥给“揪”出来了,鬼气幻化的“腕足”,把那小仙娥送到血盆大口旁边就要吃。 玄甲顾不得什么,一着急喊道:“不行!” 这两个字可快了,都没有磕磕巴巴。 庞然大物一顿,张开的大口陡然闭合成很小一个。 玄甲说:“不……不能……吃……我……我们……是同……盟……啊……” 啊!好费劲。 玄甲想说你吃那些残魂就算了,残魂没有重来的可能了。哪怕是仙位。 但是整个儿的仙位不能活吞啊! 可她嘴皮子不利索,憋得面色通红,像是怒火冲天。 那猩红的眼睛叽里咕噜的乱转,竟然真的慢慢把那个仙娥给放下来了。 还朝着玄甲的方向推了推,示意自己没吃。 玄甲惊讶。 而后那庞然大物就陡然爆发出“嘶嘶嘶”一样的鸣叫之声。 它的身躯开始扭曲变形,似乎不听他的使唤了,开始挣扎挣脱,变成了无数个……人形! 残缺的人形! 原来它不是没有人形,而是由无数个残缺的人形堆积到一起的怪物! 那双红眼睛只是个“带头人”! 阴风怒号,鬼气四散,这一片天地万鬼同啸,鬼哭神嚎! 群鬼因为它这个带头的数次没吃送到嘴边的“食物”,开始逆反了! 挣脱的鬼气,张开无数张大口,都朝着玄甲的方向撕咬而来,玄甲骤然化身玄武真身,荡开了星神之力。 但是她还未攻击,就看到那猩红眼睛延伸出无数双鬼气“腕足”,一边发出瘆人毛骨的“嘶吼”,一边把新生的那些血口,全都撕扯切割下来,给吞了! 它在自己吃它自己的“同伴”。 它那双猩红的瞳仁,一边吞噬逆反它的残鬼,还一边叽里咕噜地转,朝着玄甲的真身上看。 玄甲莫名地在它自我吞噬的样子之中,看出了一点……心虚之意? 玄甲化为了真身,和那双红眼睛就可以平视了。 玄武真身脖颈前倾,一双“绿豆”眼睛,拉近距离对上那庞大鬼煞的红色眼睛,两人的目光俱是陡然一滞…… 血盆大口还在自噬,喉咙之中挤出的鬼煞混沌之音,仙人又怎么能够分辨? 那是——姐姐。 ——姐姐。 ——姐姐! “谁在叫姐姐?”酆都大帝身边的一个主修幽精魂,格外敏锐的鬼王掏了掏耳朵说,“帝君,我听到有鬼在叫姐姐?” 酆都大帝大矩正因为云层之上一口气飞升了七百余人史无前例的盛景而震惊。 大炬之前也看了银汉罟,知道明光算计着他身边仙位的功德,准备在飞升之时带着所有人。 可是究竟是怎样的心智,才能同时将七百余人的功德算得相差无几? 鬼王一说话,大炬:“滚!” “真有人叫姐姐……”那鬼王颇有些委屈道。 而他身边一个主修臭肺,对呼吸和气息辨别格外擅长的鬼王也说:“帝君,我好像闻到了忘川残鬼的腥臭味道。” 大矩:“……你们俩吃仙位吃出幻觉了,天界哪来的群鬼,哪来的忘川腥臭……” “帝君!帝君!帝君啊——” “帝君——” 几个不该出现在天界的鬼官,冒着雷劫跌跌撞撞跑到了重霄六御台下,仰着头跪下,对着酆都大帝喊道:“帝君不好了!十八重炼狱的守官发疯,把受刑的恶鬼都放出来了!有些万年老鬼我等抓捕不住,正在妄图突破轮回台投生人间,请帝君立刻随我等回幽冥主持大局!” 这鬼官身边的另一个鬼官还在雪上加霜:“而且炼狱恶鬼胡乱攻击,打破了忘川的禁锢法阵,忘川逆流了帝君,逆流过了酆都,现在……有一部分有意识的残鬼联合在一起,顺着帝君设置的传送阵法逆流到了天界,正在到处吃仙位呢!” “啊?什么?!” 大矩简直快听不懂自己的手下说话了! 这和有人跟他说,小孩儿趁着大人不在家,把房子给烧着了,还把左邻右舍都给烧着了,邻居也给烧死了有什么区别?! 酆都大帝的脸色骤然变了! 酆都大帝身形化为鬼气,带领地煞和鬼官直奔钧天大桃木之下的阵法。 半路就看到了忘川逆流,霎时间气血都跟着逆流起来,抬手催动鬼气对着下方“肆虐天界”的忘川一抓! 有形的忘川残魂,便陡然被凌空提起—— 终于把自己身上欲要伤害姐姐的残魂给吞噬干净,好容易靠近姐姐的那“庞然大物”,才催动一缕鬼气,触到玄甲的龟壳,就像个被老鹰给提起来的小鸡,“嗷”的一声,被拎到了半空之中。 “咕噜噜,咕叽咕叽……”庞然大物喉咙之中挤出来的焦急“鬼语”,玄甲依旧听不懂。 但是飞在半空的鬼王,陡然开口道:“你看,我就说有人叫姐姐!” “这带头的就是那个脑子有吭,皇帝不当,投入忘川找死的那个皇帝吧?还没被消耗掉意识也是神奇,他跟谁叫姐姐呢……” 酆都大帝哪有工夫管什么姐姐不姐姐的,扯着忘川带头的残鬼,朝着大桃木的传送结界而去,一路上把铺陈天界的“忘川”,像揭一张熟透的饼一样,就给揭走了。 还有鬼王闻到了忘川之中有些仙位残魂的味道,嫉妒道:“你们这些死鬼,这次算是让你们吃到好的了!也不算白死一次……” 那个带头逆流的“红眼睛”,一直都在看着玄甲的方向,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声。 玄甲缓慢转动着修长的脖子,随着那红眼睛被带走的方向张望。 她虽然听不懂鬼语,但是她认识那双眼睛。 那双纵使改变了颜色却看着她永远温柔如水的眼睛。 她认出来了,那是她的闲云小郡王,是她的恩荣啊。 玄甲一直望到酆都大帝和一众地煞鬼王携带着她的小恩荣消失在天际大桃木下,才缓慢地收回了视线。 玄甲化身为人,已经是泪流满面。 星移物换,恍如隔世。 玄甲本来以为,她和恩荣一个玄武星神,一个人间紫微星,本是生死都再也无法相见的参与商。 可是谁来告诉她,恩荣不应该在人间好好地做他的帝君吗?他为何会死了,还被判罚进入了忘川? 玄甲立刻化灵,冲向重霄六御台,碧桃下过冥界,同酆都大帝他们关系也都很好,她或许会知道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的重霄六御台上,酆都大帝一走,眼睛一直盯着云层之上的碧桃,表情也陡然变了。 仙位飞升已经结束了,云层之上咆哮的雷劫暂缓,但是归天证位的群仙却没有飞下云层,云层之上又陡然出现了许多——兵将。 这些兵将都是仙位,却不是刚刚飞升的仙位,而是九天的兵部兵将。 密密麻麻地列阵云层,垒叠到天际上空,个个身着甲胄手握神兵,数量之巨,蔽日干云,黑云压城! 他们显然都是从明光等人飞升的星界而来,或者说……是他们接引了明光等人归天证位。 各部仙长们的神情也变了,尤其是兵部的两个六丁六甲神。 其中最沉不住气的阳神玉男落晖,声音凛冽:“这乃是兵部驻扎各界的天兵,是谁私调天兵聚集?!” “还能是谁?”他身边的阴神玉女道,“你没看到其他几个六丁六甲神,皆在列兵之前吗?” “为什……”落晖说了一半就顿住了,喉间宛如堵了一块巨石。 兵部众神将也反了吗? “还不止是兵部。”朱明走到碧桃的身边,指着那群傲立云层,密密麻麻的兵将围拢的正中间,距离明光等人最近的一队身着特殊的法袍的人说:“那不是兵部的兵将,那是值年太岁神。” 碧桃侧头看朱明,她当然也认出值年太岁神们,第二场竞赛差点害死她的庚午太岁神传承人,受刑时都穿着这样绣着法阵的法袍。 她只是不可置信。 她皱着眉问朱明:“值年太岁神不是连回天界看望亲眷,也必须有人顶替之位值宿,否则会引起万界时间错乱,人间年月崩逆的吗……”归墟令之中召唤的仙位,都不包括必须值守时间的太岁神的。 朱明苦笑:“天界都这个样子了,还有谁顾得上人间呢……” 然而值年太岁神罔顾苍生离位现身天界,还不算完。 最后的几个身影出现在云端的时候,重霄六御台上的群仙,震惊得已经麻木了。 ——是斗部的北斗七星君——之六。 除已经在碧桃身边的第四玄冥文曲星君之外,第一阴明贪狼星君、第二□□巨门星君、第三真人禄存星君、第五丹元廉贞星君、第六北极武曲星君、第七天关破军星君……齐聚九天云层。① 所有的天兵天将,拱卫环绕着历过雷劫之后的明光等一众七百余位同时归天证位的仙位,遥遥于重霄六御台上的碧桃等人对峙相望。 碧桃神情空白。 “嗤……”西王母率先开口,万籁皆寂之中针对如今的局面嗤笑出声。 她说:“北斗七星君都出来了,反正我是打不过了,我蓬莱剑修的命不是这么白白送的。” 她侧头看东王公,说:“要不你召点妖魔大军出来吧?剑走偏锋或许能行。” 东王公面无表情以一个头颅的形态悬在半空之中,看向西王母说:“蓬莱的妖魔的命也是命。” “北斗七星君乃是直接承命于斗部的斗姆元君,除了斗姆元君之外,就连青冥帝君想调动北斗七星君,也得有除了他们旁人都完成不了的理由才行。” 东王公问:“上一个斗姆元君的传承人,因为历劫身殒了多少年来着?” “四千多……快五千年了吧。”西王母说。 东王公神色严肃:“难道新的斗姆元君传承人出现了?” 在面临可以战胜的危机之时,所有人都会严阵以待随时伺机而动。 但是面对这种绝不可能有什么胜算的局面,众仙之中弥散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轻松。 天上下雪下雨,可以撑伞躲避。 天都塌下来了,避无可避,只能让地接着了。 能够调动钉死在各界的兵部天降,能够让值年太岁神不理时值逆错,还能使唤得了北斗七星君,那无论是谁,他要翻覆天界,那就翻吧。 仙帝宫都塌完了,还能翻哪去? 青冥和万界天道这时候还不归来……大抵是他们的气数已尽,统治将亡。 正在众仙放弃对抗的时候,对面北斗星君第一阴明贪狼星君站出来开口:“吾等奉归墟敕,驰返天庭。戮仙逆,正天常——逆仙安在?” 贪狼星君的话音落下,片刻之后,重霄六御台的小仙发出了欢呼。 “太好了太好了!是奉须归墟令回来援助护卫天界的仙长们!” “呼……命保住了命保住了呀!” “北斗七星君都来了,这回一切都结束了吧?碧桃太仙也不用投入星晷了!” 195-200 第五卷 淬砺成仙 第196章 参见后土娘娘! 群仙欢呼之际, 银汉罟之上提示,第三场竞赛结束了。 参赛者, 包括那些在谪仙境中不知道蹉跎了多少年依旧初心不改,终于得以归天证位的群仙,他们分明是历尽千辛万苦,得胜归来的“英雄”,却无人接引,无人恭贺,就连雷阵都是明光等飞升之人自己结了, 才免于身殒在过于悍猛的雷击之下。 碧桃看了一眼银汉罟的排名,她头筹的名字之下,是明光。 他们两个的名字紧紧地挨在一起, 碧桃看的时候, 眼眶酸涩得无法抑制。 七百余人的功德圆满群体飞升,若是换一个情境, 这该是多么空前绝后, 激动人心的一幕。 可如今碧桃却不敢庆幸欣喜。 明光等人尽皆肃容立在云层, 被那些兵将和星宿神围拢着,很显然, 他们被挟持了。 看穿这一切的自然不只是碧桃,大部分的仙长俱是神情变幻不定。 而这时候, 北斗星宿神诘问“逆仙安在”的话音落下, 云层之上, 立即又有一群人显现。 是一群小仙。 他们带头的人,正是先前从朱明身边离开,大义凛然地说要去救同仙的队伍。 群仙飞升雷电乱击之时,朱明还在为他们担忧, 此刻见他们出现云层,面色遽然一变。 他抬手抓住了身边碧桃手腕,两人视线相对,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失算”。 又是他们棋差一招。 景宿声音不高,恰好传遍整个云层:“逆仙碧桃太仙偷天换日,欲要假借公职将六部仙长送入凡尘,而后又指使与她沆瀣一气的朱明仙督,私自发送归墟令,引动群仙大战,勾连地煞鬼王吞噬仙位,罄竹难书,罪无可赦。” 为首的景宿对北斗星宿神道:“桩桩件件,皆有九天留影为凭为证!列位星神请看!” 景宿和跟随他的小队,联合催动仙灵,结复原之阵,云层的上空,便立即有留影显现。 是朱明和碧桃,在玉骨宫“密谋造反”的一幕。 声情并茂,公式九天。 碧桃手肘撑在朱明的桌子上,侧头笑得狡诈,出口之话更是狂肆:“太子殿下,你我筹谋多年,到如今幽天的功德仙位,依旧未曾在九天占据太多重要的职位。” 朱明问:“那你待如何?” 画面一转,碧桃道:“不如我们趁这个机会,把那些还没能反应过来的古仙一族六部领头人,直接扣个罪名,送入人间如何?” “谁说我光是要砍梁柱?我就不能把天顶一起都掀了吗。” “你好好想一想,仔细地想一想,还有比这更绝佳的机会吗?” “而我若与星晷共体,我即仙帝。万界天道还能打得了我,杀得了我吗?” 流影速度极快,但是九天的仙位都能将一切看得清楚,听得明白。 群仙……或者说并未曾同碧桃并肩作战的所有仙位,尽皆哗然。 留影的画面还在继续。 很快到了朱明问碧桃:“你就不怕,你篡了明光父亲的帝君之位,明光归天之后,会与你决裂吗?” 碧桃嗤笑一声,说道:“我都做了帝君了我会怕他?” “到时候事成定局,大权在握,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画面和声音的最后,是朱明看着碧桃道:“幽天与你共存亡。” …… 至此,碧桃和朱明“百口莫辩”。 朱明切齿地对着碧桃说:“我玉骨宫之中根本没有留影阵!” 碧桃却一丁点都不意外。 因为她知道背后之人,乃是从数千甚至上万年前就开始谋划今日,朱明也不过才飞升一千多年,他的玉骨宫会被人动手脚再正常不过了。 要是无人动手脚,碧桃又要怎么用这些话,引动星宿神离位,知道九天已经“烂到根”了呢。 她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人怎么拼凑她说过的这些话,就算她下一刻就被北斗星宿神给合力击杀,又能如何? 也不过是雷纹咒印破,引动万界天道归来,到时候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况且碧桃觉得,她已经算是完成了青冥和坤仪的“任务”。 碧桃看着大义凛然揭发她的景宿,先前他第一次和天地水三官指认自己的时候,碧桃怀疑他应该是背后之人安插在天界雷部的棋子。 景宿很符合棋子的角色,不出挑,但天资也不错,刚巧能混入冰轮这个未来雷帝的身边做侍者,随时都能知悉九天“大事”,雷部的一切也尽在掌握。 但碧桃好歹同他相识一场,并没有因他两次异常的举动,就给他“判处死刑”,生怕他是被逆反的雷帝裹挟才不得不被逼做了“出头鸟”,才没有跟他计较。 在他身上留下的一缕灵丝,也只是悄无声息标记他的神魂,看他究竟会如何。 在察觉到他帮助朱明开启星晷,后来带人在乱战之中救人时,碧桃也没有放弃对他的监视。 不过此刻他在北斗七星君的面前再度揭穿她,碧桃就确定,他至少是那老鳖精的分身之一。 跟在朱明身边晃来晃去,是在伺机投入星晷,先前煽动朱明离晷救人不成,才带走大部分精锐。 而碧桃和朱明一直棋差一招的原因,正是因为“景宿”一直都在九天,在交战的最中心。 所以背后之人才能看似神鬼莫测地一手推动了西王母和雷部的对抗,致使他们险些战败。 如今只要万界天道归来,抓住景宿,靠那一缕灵丝,就能顺藤摸瓜,揪出老鳖精的本尊。 北斗星神观看完了景宿的“举证”,俱是神容肃立将目光隔空投来。 碧桃轻蔑一笑,神情之桀骜,同那“留影”之中,密谋造反的自己彻地重合。 她看着被他们拱卫“挟制”的明光,见他的面容沉郁,眉心的一道竖纹令人看了就手痒痒。 心说北斗七星君快点“杀”她吧,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乱局终结,好能早点投入独属她的“温柔乡”。 她同明光之间,几度历经生死,早已经不是“景宿”这低劣的离间计策,便能够使他们两心相离的。 明光那么聪明,定然一下子就能看出,她是蓄意为之。 而且碧桃身边还有很多“明事理”的仙位,见碧桃不吭声,试图帮她辩解。 “这不是真的,就算是,这也是碧桃太仙故意说给逆仙听的,是为了引出真正的逆仙!”落晖急得捅他前面站着的玄冥文曲星君,“星神,你快点说句话呀!我们一路好容易打赢,你跟这北斗六星不是一起的吗?!” 玄冥文曲星君:“……”是一起的,但是他离开星宿值宿位太久了,和这几个同僚,也有千年未见了。 况且……他如今久驻天界,星神之力被切断了,跟这六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说话分量恐怕也不足。 但他还是开口说:“诸位星神,此事确实是碧桃太仙设计引出真正的悖逆之人之计,这留影不可尽信。” 果然北斗七星君之中的六星君,把玄冥文曲星君说话当成了放屁。 他们很快就动了,他们六人合力,催动星神之力,不由分说就将碧桃这边的所有人都给用星轨阵罩住了。 这一下可真是无人能逃。 碧桃微微吁了口气,安心准备“受死”,只要雷纹咒印一破,一切就结束了。 但是这群北斗星君,却根本就没有直接对着碧桃动手的意思,反倒是转过身,对着明光的方向躬身拱手,道:“吾等星神,职司天象,未敢僭越刑典。伏惟明光玄仙,总摄万界法度,宜亲降天诛,戮此悖仙,肃清霄汉,以正纲常!” 碧桃原本以为一切将要终结的怡然神情,陡然一变! 他们是要逼明光动手杀她?! 朱明双唇抖了抖,已经陆续回到了碧桃身边的占魁和玄甲,也俱是神色难看。 东王公扭头看了碧桃一眼,神情“爱莫能助”,北斗七星神他们是真的打不过。 碧桃死死抿着唇,她以为老鳖精让这些星宿神和天兵天将挟制明光等人归天,只是用作不让碧桃等人妄动和负隅顽抗的威胁。 却未曾想,他竟是要逼迫明光亲手杀她。 云层之上,明光看了一眼他身前的北斗星君,片刻后,竟然点了点头。 不对。 碧桃看着明光轻易答应了北斗星君让他“亲正纲常”的要求,而他身后的那些一同飞升的仙位,碧桃曾经的手下们,包括肯为她舍生忘死的太极,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不对! 碧桃试图催动灵气,在明光动手之前自戕,却很快被星宿神之力察觉她妄动灵气,迅速将她压制。 她在这强大的压迫之下,手臂双腿重若千钧,抬不起,也什么都做不了,连体内的仙灵都凝滞住了,无法催动。 碧桃急得双眼通红,支撑不住半跪在地,眼看着明光同几个星宿神飞到了重霄六御台上,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第三场竞赛飞升台的例子在前,老鳖精蓄意逼迫明光,却分明是知道明光一定不会杀她! 可北斗星君连东王公还有西王母都敌不过,明光一个飞升都无人接引,还没能顺利升任太仙的玄仙,要如何对抗北斗星君的逼迫,救下碧桃? 恐怕就只有强行接入星晷,借用星晷之力这一个选择。 一旦明光被迫接入星汉轮转阴阳晷,他还只是个金乌幼鸟,既承受不住苍生意志的冲击,娇嫩易折的翅膀,也根本承受不住调动星晷之力的压迫。 明光必然九死一生! 这又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 和第三场竞赛的那个阳谋一模一样。 他最终要杀的还是明光这个金乌一族,还是要用让明光自寻死路的方式。 明光和北斗星君,走到了碧桃的面前。 碧桃同明光灿若金晖的双眸对视,不顾星神之力的绝对压迫,强行开口,含沙泣血嘶哑道:“明光,杀我……” “不要中他们的……计……我有,雷……”雷纹咒印! 明光神色冷肃,伸出手,扼住了碧桃的颈项,直接将她后面的话给活活掐回去了。 占魁和玄甲都欲要挣脱,但是北斗七星乃是群星之首,纵使只有六个动手,也不是他们这两个小星神能够挣脱的。 她们连说话都说不出,张着嘴,像被搁浅的渴水鱼儿,只能看着明光将碧桃掐着脖子,直接从地上提起来了。 碧桃的双脚离地,被扼着呼吸和喉骨,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 盈满泪意的桃花眼,和坚冰一样冷硬的金瞳近距离地对视。 有那么一瞬,明光的双眸氤氲开了一圈如血的色泽,情潮倾斜如海啸山崩,将碧桃没顶溺毙。 又是人间五十年。 人间太平得离奇,徐立死后,一切顺利得让明光心惊胆战。 他不知道小桃枝做了什么事情,才让那些本来要杀他的人,那些筹谋了无数的岁月,绝不可能收手的人,再也无暇顾及他在人间积攒功德,以图飞升。 他太了解小桃枝了,他能想到,她定然又是舍生忘死,用自己做筹码。 他每一日每一夜,都抱着思念入眠醒来,无力任凭自己沧桑老去,无法窥知他的小桃枝,在天界正遭逢怎样的凶险境地。 他只能勉力地发挥他自己的擅长,竭尽所能带着更多的人一起归天。 不为竞赛,只为他在归天之后,能助他的小桃枝一臂之力。 接到了归墟令的时候,明光就知道他还是晚了。 再怎么努力也晚了,机关算尽,呕心沥血,最终也只是徒劳。 他只能期盼天界和竞赛星界的时间差,能让他有机会赶在一切结束之前,带人归天。 他收拢铺陈了人间十五州的势力网,大肆收割功德,不眠不休地计算飞升的时机。 直到——承待飞升的前夜,他被北斗七星君之中的六位星君找到。 明光再次陷入无能的绝望和恼怒之中。 他们竟然是又一次,妄图用他来胁迫小桃枝。 可是他不能自绝以解小桃枝之危,因为那便是让背后之人不战而胜。 他也不能舍下追随他一世的诸多仙位不顾,一旦他死了,这些绝不可能同背后之人同流合污的仙位,会像猪狗一般遭受屠戮。 明光在胁迫之中迎来了飞升。 见到了废墟一样的钧天,见到了站在群仙之中的小桃枝,他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心疼。 未来得及替她欢喜成功升任太仙,就先发现她瘦了好多。 这才是天界的几天?一个才刚刚飞升证了太仙位的人,怎么会瘦这么多? 她看上去容颜憔悴,想来是这些天一时一刻都没有休息过。 明光掌心贴着小桃枝的脖子,感知到她跳动的脉搏,急促的呼吸。 ——这大概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接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她还活着。 好好地活着呢。 可小桃枝时隔了这么多年,第一句对他说的话,却是哭着求他杀了她。 明光内心那一丝因为脆弱和无助倾泻出的情潮爱海,因为碧桃还有力的脉搏而骤然收束。 他当然知道这是个陷阱。 也知道小桃枝或许还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手段。 那又如何? 他都已经飞回来了,难道还要让小桃枝再为他被胁迫,当着他的面死一次吗? 明光不轻不重地握着碧桃的颈项,一条精壮的手臂,成了碧桃此刻所有的力量支撑。 碧桃仰头望着他,说不出话,眼神之中满是乞求。 别上当,别去…… 明光眉目一如当初冷硬锋锐,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灵压,好似下一瞬就能收拢掌心,将碧桃的喉骨捏碎。 可他近乎痴迷地勾动握着碧桃颈项的拇指,摸索着她的沙哑的,祈求自己杀她的喉咙。 明光的拇指一点点,攀爬到碧桃的面颊,唇边。 抹去了她唇边因为强行开口违逆北斗星君之力涌出的血迹。 碧桃张了张嘴,还试图强行出声劝明光。 北斗星神等待不及,先碧桃一步开口道:“请明光玄仙亲诛逆仙,以弥九天之乱,而彰天威之正!” 明光拇指指尖用力,揉开碧桃唇角,在北斗星神的催促之中,头都没回,周身骤然爆发出了强盛的金光。 不要—— 碧桃说不出话,焦急地在心底嘶喊。 明光身后爆出的强悍金光,已经在半空之中化为了金乌的羽翅模样。 羽翅猛地一扇动,北斗星宿神的星轨阵便微微摇动。 碧桃被金灵完全笼罩的那一刻,因为星轨阵的波动,终于能喊出声:“不……唔!” 明光在浩荡的金光之中,骤然低下头,用双唇堵住了碧桃的唇。 明光向来规行矩步,刻板固守,在一起这么久,下界竞赛时银汉罟之下的亲近他都要羞赧推拒,这是他第一次当众亲吻碧桃。 他知道不妥,不合时宜,但是他试图克制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思念一旦过度,就会堆叠累积,直至犹如开闸的洪水,彻底冲垮理智。 他双手捧住碧桃的面颊,在她的唇上重重地辗了一下。 这一片柔润之地,是致命沼泽,陷入其中根本不能自拔。 他胸腔之中还揣着他在人间五十余年,摩挲得发亮的桃花簪子,雷劫之下,都没舍得毁去。 睹物思人,怎么能比得上真的温香软玉在怀? 碧桃被他死死搂紧,腰身被勒成了一道弯月,双脚只有脚尖沾地,呼吸被彻底截断。 明光品尝着这短暂奢侈的意乱神迷,心想若是他已经飞升,还要靠着小桃枝自我戕杀的计策苟且求存,他还做什么九天仙位?他还怎配与小桃枝竞争九天极位? 碧桃双眼猛地瞪大,一道金光顺着两人相贴的唇,钻入了她的身体,直入她对着明光不曾设防的识海之中,环绕着雷文咒印,寸寸锁合! ……这是明光的一部分仙元!这个味道碧桃再熟悉不过! 他结的是——是碧桃曾在第二场竞赛之时给“卫丹心”设过的移灵防护之阵! 他完全封固了碧桃自绝以催动雷纹咒印的可能。 落在碧桃身上的所有攻击,无论来自哪里,都会被转移,先攻击明光的仙元。 碧桃举起禁锢之下重若千钧的双臂,要抱住明光,却骤然抱了一个空! 明光的吻是思念失控之下的产物,他却不会在危机之下彻底失去理智。 他很快放开了碧桃,凌空化为振翅的金乌,羽翅拘禁了方才飞升之时积蓄的浩瀚雷电,他借助这滚滚天威,凭借一己之力,强横地撞开了北斗星宿神拘禁他的法阵,悍然投入了星晷! 碧桃撕心裂肺:“明光——” 金光一旦开始融入星晷,便是无可阻挡。 金乌一族统御九天数万年,一块沾染金乌血脉之力的令牌,就能催动星晷发布归墟令。 星汉轮转阴阳晷对金乌的血脉服从乃是如人一般的本能。 明光遮天蔽日的羽翅收拢,一头扎入星晷的那一刻,星汉轮转阴阳晷“轰然”被拨动。 顷刻间重霄六御台上地动山摇,一道金灵激射天际,霎时间阴云溃散犹如日出东方,晦祟污浊之气东奔西逃,莫敢不回避烈日之锋芒——周天星图再度显现云层,三万六千颗主星再度亮起。 而位于星图的正中间,北斗七星的星芒骤然大胜,于天幕之上星芒之间连接显现。 北斗星神陡然抬头——正见北斗星轨之间,一道金光显现。 最开始只是一点闪烁金芒如星,很快汇聚成了一线。线又拉长放宽,最终汇聚为金乌振翅的模样—— 群仙仰头望去,正见那金乌清啸一声,挥动翅膀,朝着北斗七星第一宿贪狼星俯冲而去! 金乌的羽翅在天际仿佛化为了通彻天地的长刀利刃,撞向贪狼星宿与北斗其他星辰之间牵连的星轨之线。 “轰——” 天崩地裂一般的摇晃之中,碧桃等一众仙位,眼睁睁地看着明光以羽翅割断了贪狼星与星轨的牵连! “噗!”贪狼星宿神当即口喷鲜血,半跪在地,用于禁锢群仙的星轨阵之力,亦是当场消散。 万界群星,本就是金乌一族的“臣民”,明光虽然乃是未成年的“摄政太子”,却亦是“君”。 他切断了星轨之间的牵连,便如同凡间帝王对拥兵自重,不受军令的大将军,施以断响绝粮釜底抽薪的雷霆手腕。 天威难犯,莫敢谁何?! 就在贪狼星神被切断了星宿神之力后,云层之上,太极等人一众被“挟持”之人,骤然开始反击,对着他们身边的仙长们合力出手! 明光早有谋算,假意“受挟”归天,便做好了与这些逆仙你死我活的准备。 而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兵将,曾在人间以凡身都能和徐立的“神异”之君苦战,如今飞升天界,重掌仙位之能,全都是能够以一当百,悍不畏死死“真武神”。 天兵天将们自然也是个个英武无双,但他们不会像跟随明光升天,同明光一样,不要命不知道疼痛一般,朝着身体之中容纳雷劫的疯子。 于是双方骤然动手,这些天兵天将还未等同云层上新飞升的仙位短兵相接,先被一阵混乱的五雷给轰乱了阵型! 更有冰轮冰镜这一对雷帝之后,径直引动狂暴五雷,对着天兵天将落雷如雨! 但是双方都默契避开了对值年太岁神的轰击,毕竟这些人神魂牵连万界星时,擅自离位已经会引发时节巅错,若是今日无论不慎陨落了哪一个,都会引起四时崩盘。 云层之下,贪狼星君被切断星轨力量之时,碧桃身边的仙位亦是群起冲破了头顶北斗星轨阵。 群仙反击! 被切断星宿神之力的贪狼星君,被小仙们合力结阵给罩起来了,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躺在那里,看向这些天界的“后辈”,如此勠力同心,也不知是自嘲还是欣慰,竟然躺在那里笑了。 ——周天星图之上,明光振翅切断北斗第二星宿神,巨门星君的星轨! 数片金光湛湛的金乌羽翅,自天际的星图中飞落而出。 明光纵使是金乌血脉,能令星晷受调,可他幼鸟的力量实在不足以持续输入星晷,眨眼便是强弩之末。 碧桃接住一片金羽,揣进怀中,咬牙调动天地法则,强击北斗星神—— 她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混战,让明光早点脱离星晷,才有一线生机。 明光一边对抗着万界苍生蜂拥入他识海,欲要将他撕裂的意识,一边震动在星图之中沉重无比的羽翅,法相羽毛被北斗七星的反噬之力切割凋零,他也因为承接不住调动星晷的力量,而仙元出现了裂隙,七窍流血。 但是他毅然冲向了下一星——第三禄存星君的星轨! 碧桃强对上的正是禄存星君,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个被轰飞了数次,依旧悍不畏死的太仙。 二百多岁的太仙他活这么多年是第一次见到。 禄存心中惋惜不已,却不敢蓄意泄力,调动星力欲要将这小太仙给轰得仙元崩毁—— 但就在他出手之前,他的周身大穴先行鲜血喷溅。他的星宿神之力断了! 禄存那一瞬的神情甚至是庆幸的,被小太仙给击飞出去,他在半空转圈砸在地上之后,吐出一口血,眼睛都是带笑的。 不得了啊…… 是谁说这一届的仙二代个个仙格有失,德不配位的? 这不都厉害得很嘛…… 漫天金羽犹如下雪,明光已经要撑不住了! 碧桃凄然抬头望去,明光身上赤金都化为了落日熔金一般的金红色,他流了好多血。 但他到了这种地步,竟还没有忘了玄冥文曲星君乃是站在碧桃的这一边,他绕过了玄冥文曲星君的星轨,撞向了第五廉贞星君的星轨。 还在廉贞星君的星轨被阻断之后,利用自己掉落的金羽以灵气缠结,为玄冥文曲星君编织了一条星轨线。 将玄冥文曲星君多年之前就被切断的星轨之力,给续上了! 玄冥文曲星君乃是人间万界的文人最喜欢的神仙,多年来香火旺盛,信徒无数。 若不是驻扎天界频繁下界,过强的星宿神之力会干预星盘,他乃是北斗七星之中星力最强的一个。 如今他星神之力回归,碧桃这边又添一员猛将,战局陡然之间再度逆转。 全盛之力的玄冥文曲星君对上昔日的同僚,心中正介意着方才这些同僚视他为无物,想要给他们长一些教训。 却同第六武曲星君交上了手——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用全力。 要知道武曲星君就是以武力强大著称,玄冥文曲星君就算力量回归那也是秀才遇上兵,多年没有调动如此强大的神力,短时间必然生涩,未必是对手。 但是武曲星君被他给打飞了…… 玄冥文曲星君低头看着自己修长如竹的双手,怀疑自己这些年在睡梦中练了什么绝世神功。 明光冲向了第六武曲星君的时候,云层上面的战局已经打到了仙京的废墟之中。 碧桃等人控制住了重霄六御台上的局面,立刻带人去援助刚飞升的仙位们。 太极本不是这群飞升仙位之中最强的,但是他在下界的时候,抱着试验的态度,给自己另外又接了四条灵脉,凑够了五行。 现如今归天了根本没有雷王接引,也没有万界天道看着,没有人给他斩断其他的仙脉,现在整整五条仙脉,全都能用…… 并且五行相生,阴阳在他体内和合鼎盛,他飞天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仙阶一升再升,边打边升。 每一次升阶都会引来五雷,于是他成了带着雷劫的先锋,以一挡百,所向披靡。 把天生的武神,靠硬拼硬杀才到了如今仙阶的云川牙都给看酸了。 小刀就是比大刀厉害是吧? 怪不得明光格外看中太极,还给他定制衣物和饰品! 碧桃带人赶过来的时候,太极正立于千军万马之中,不知道在哪逮住了景宿。 碧桃阻止他都没来得及,太极手起刀落,直接给不知道叫唤什么的景宿活活开膛剖肚,内脏流了一地,太极还笑着勾起了景宿的肠子,缠在他脖子上。 场面过于凶残,旁边的一干天兵活活被太极给吓退了。 并且太极也不知道从这“肝肠绕颈”的一幕之中,悟到了什么,他又一次进阶了! 进阶途中的仙位,无论是什么仙阶,都是无敌的。 碧桃过不去,眼睁睁看着太极把景宿给“庖丁解牛”。 等到雷劫过去,景宿的骨头架子都被剃出来了。 碧桃难得也有目眦尽裂的时候,但是还未等她试图追溯那一缕灵丝去补救,周天星图之上骤然生变! 先前被明光的法相横冲直撞给撞断的星宿神星轨,正在快速的续接弥合。 碧桃循着修补星图的灵光源头望去——正见值年太岁神们联合结阵,幽幽的灵光跨越天际投入星图,星图之中时间陡然回溯逆转! 不对,这不是回溯逆转,而是星时撕裂! 这些值年太岁神们不光可以逆转时间,还能利用阵法撕裂时间,只逆转了关于北斗七星君星轨的那一部分时间点。 那些被撞断的星轨得以修复,艰难飞掠在星图之中的明光伤势却没有逆转。 并且……他们正在加速明光一个人的时间节点,推着他快速向前,眼看着就要将明光给抹杀在星图之中! 碧桃神魂俱震! 她这一瞬间,想通了为何青冥帝君常年坐镇星轨,却还会酿成谪仙之祸! 若是这些值年太岁神一直都“阳奉阴违”,表面上编织时间正常流动,私下里都像是在啃噬堤坝的白蚁一样,悄悄地将一段又一段关于罪仙判罚下界的时间节点抹去,岂不是就能蒙蔽星汉轮转阴阳晷?继而蒙蔽青冥帝君? 但想通这个没有用,她必须尽快想出办法救明光。 杀了太岁神? 他们个人的武力不算高,可是他们的神魂连接着万界的时序,是一群万万动不得的“脆琉璃”。 若是杀死他们,苍生时序离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时序混乱,一出生就要死去。 碧桃是九天仙位,她不能为了救一人而置万界苍生于不顾。哪怕这个人是她所爱之人。 况且值年太岁神值宿星界,本该与世无争,未必是真的要逆反,恐怕是像北斗星宿神一样,遭人控制。 根据对战,碧桃早发现了北斗星神未尽全力,显然是被控制无奈! 碧桃眼看着明光还不知道自己被“时间”推着去死,他还在星图之中,为了他们悍不畏死地撞第七破军星宿神的星轨。 碧桃几乎失去了理智,体会到了何为心神俱崩。 但是她却不能自绝,因为她若要引动雷纹咒印自爆召回万界天道,就得先破明光仙元,先杀明光。 啊—— 她仰着头,简直要疯了。 不过很快,她死死咬了一口舌尖,以自己的心头之血,醒自己之灵。 碧桃回头,正看到以身为盾,帮助飞升仙位对付无尽天兵的玄甲。 她立即传音入密。 片刻之后,一尊法相骤然自云层之上显现。 法相真身顶天立地,身披玄黄色法帔,头戴五岳真形冠,耳垂山河珰,衣衫纹绣二十四节气星斗图,腰束山河社稷带。① 她面如满月,目含慈光,眉心象征着执掌地脉的山河印记若隐若现。 左手托山河社稷图,右手执贯通阴阳的桃木藤根杖。 甫一现身云层,乱战群仙尽皆偃旗息鼓,阒然无声。 法相显现之处,正在云层结阵的值年太岁神身前。 太岁神们见此法相,手中仙灵陡然凝固,有人张口结舌道——“承,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 “是后土娘娘!” “拜见后土娘娘!” 数不清的值年太岁神跪地叩拜,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乃是万界山川之母,更是缔造时序轮回之主。 简而言之,就是这些太岁神的“亲娘”。 青冥帝君来了都未必管用,但是后土娘娘法相显现,这些太岁神必然臣服。 太岁神叩拜法相之际,星图之上的星时裂变骤然一凝。 早已力竭濒死,奄奄一息的明光,没有了星时的推动之力,也没有了调动星汉轮转阴阳晷的能力,被星晷抛出了法阵星图,从天际跌落而下。 碧桃顾不得维持法相,也顾不得将玄甲以她仙元强塑的法相还原,保持着这副“后土娘娘”的法相,飞跃长空,伸手接住了下坠变回人身的明光。 明光伤势惨重,这一次连仙元都所剩无几,意识处于浑噩弥留之际,仅靠着意志强撑。 但是被碧桃岸然的法相掌心接住,他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 小桃枝果然是上古化身神……是他哥哥东君那样优秀天资的命定之人。 可为什么会是后土娘娘? 为什么…… 明光一时心绪激荡,意志将崩。 他嘴角又涌出了一口血,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绝望地想——他一个天资愚笨的金乌,该怎么才能配得上后土娘娘化身神? 此刻大部分的仙位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玄甲创造出来的幻象,还以为碧桃真的是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的化身神。 顷刻间群仙臣服,北斗七星君也是顺势纷纷放下了武器。 碧桃的法相在半空之中就撑不住了,她抱着明光落地,几乎是砸下来的。 所有的仙灵都去护着已经昏死无觉的明光,自己摔得不轻,索性就跪坐在那里没有动。 群仙之中朱明见机挑头,率先对着碧桃跪拜喊道:“参见后土娘娘!” 群仙愣怔片刻,小仙们率先对着碧桃叩拜:“参见后土娘娘!” 东王公和西王母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震惊的不是碧桃乃是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得化身神。 而是她连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都敢冒充。 后土娘娘乃是上古之神,大地之母,执掌大地,主宰幽冥,与玉皇大帝、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并称四御。② 再往上,可就是道教三清了…… 不过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令群仙放下兵戈,束手就擒的机会! 于是东王公和西王母眉眼官司一打,撩起法袍就要跪。 无所谓。 小辈就小辈。 跪一下就不用打了。 但是就在群仙臣服之际——天界云层之上,再度显现三位承天启地的法相。 群仙又一次万籁俱寂。 碧桃扭头向着天际看去,她对这三位法相不算陌生。 他们都是东极青华大帝的化身神,群仙自小就在典籍之中学习的十方救苦天尊之三。 从左到右,依次是东方玉宝皇上天尊、西北无量太华天尊,以及——东南好生度命天尊。 归墟令发出到如今,终于有古神仙长回援,这本是寻常,更是大喜事,说明他们不需要再苦战了。 就算是北斗星神,也敌不过救苦天尊们。 老鳖精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把古神仙长都给策反了。 但是……碧桃望着最右侧的一位一身绿袍,抱灵芝架青鸾的东南好生渡命天尊的法相——灵感被触动,眼皮疯狂跳动不休! 她在这位天尊的身上,感知到了她之前附着在景宿神魂上的——那一缕极其细微,细微到不会被任何人介意察觉的灵丝! 老鳖精……竟是东南好生度命天尊。 他终于憋不住露出头来了! 第197章 栽赃陷害 化身神和本尊有关系, 但化身神一旦分化而出,便是独立的个体, 并不能代表本尊。 正如天官和水官,乃是一根藤蔓上面的两朵花,同出本源,却一定会开出不一样的芬芳。 唯一不同的,便是十方救苦天尊虽然是神魂和智慧独立的存在,却都是东极青华大帝这个“根须”供养出来的“花朵”。 三尊自云层之上下来,九天止戈。 碧桃跪坐在地上并没有起身, 怀中抱着昏死的明光,看着三尊飞掠到重霄六御台上,呼吸微微发紧。 老鳖精终于冒头, 竟然同另外两位天尊一起出现, 显然是还想混淆众人的视线。 但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露馅了。 小仙们再一次爆发出庆幸和欢呼之音, 碧桃被灌了满耳的“是东南好生度命天尊!这一下我们真的有救了!” “对对对, 东南天尊最为慈悲宽和, 他一定能好好听碧桃太仙的辩解!” “我只听我父母说过,东南天尊在我小时候给我赐福续命, 我还没见过本尊呢……他……他竟然长这副样子吗?” “口水收收吧!这可是天尊……冒犯天尊你是活腻了吗……” …… 无须再多言,很显然这东南好生度命天尊, 在九天德威甚重。 三位天尊终于到了众人前面, 碧桃和那个披着天尊皮的老鳖精对上了视线, 满目警惕与敌意,大部分都化为了错愕。 这位东南天尊,生了一副旷世无双的好相貌。 日角珠庭,天容玉色, 眉心一点朱砂痣恍若圣子凛然不可侵犯,左眼眼下一颗朱砂痣,却又在圣洁之中透着一分令人想要狠狠见他跌落尘埃的妖冶。 他侧目望来,星眸月颊神光湛湛,走动间鹤骨松姿,霞衣月佩。 好到碧桃这样阅遍天下颜色的好色之徒,都难免片刻出神。 好到占魁在碧桃不远处,嘶地长长抽了一口气。 好到其他两位仙尊跟东南天尊一比,仿佛神君降世带着他的两个赶车的老仆。 碧桃同他对视一眼,眉头骤然拧起,被他眼中悲悯慈和所蛊,若不是他神魂之上还带着之前碧桃做下的灵丝标记,碧桃都在怀疑自己错冤了真神。 此起彼伏的“见过三位天尊”的声音响起,这次就连西王母都毫不犹豫地撩袍下跪,东王公紧随其后幻化出全部的身体,也端端正正地见礼,不见半点勉强。 而且碧桃发现,这群人嘴里喊着见过三位天尊,实则跪地叩拜的方向都是东南天尊的方向。 足可见他在九天信徒无数,威信极高。 碧桃自凝灵以来,自然也听说过东南天尊的名号,却只知道他是东极青华大帝的化身神。 他名号竟如此响亮吗?响亮到群仙皆高山仰止的地步? 东极青华大帝的化身神有十个,十方天尊们都专司救苦,提起来个个名号响当当。 但九天诸圣,谁还在外面没有个好名声,被信徒们给大肆赞扬,起过别称? 要是按这么算,东极青华大帝自己就有十几个别称,他才应该是九天第一神。 况且到了天尊们这种级别,极少行走九天,东极青华大帝在监赛之时本尊亲临,也未见引起九天群仙波动。这东南天尊为何有如此高的威信? 碧桃心中诸多疑惑不解,皆因为她的年岁太浅。 朱明等人未曾因为天尊现身而彻底放下警惕,带着一些仙长和天地水三官,一直都在朝着碧桃的身边悄无声息地聚拢。 此刻正站到了她身后不远处,见她跪坐在那里,仰头看着东南天尊似有疑惑,给她传音入密解释道:“东南号称度命天尊和古仙一族私下来往一直都很密切。” 朱明语气颇为不屑:“古仙一族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神力传承越加微弱,近数百年连子嗣都开始艰难,却连广寒冰轮那样的天生废物,都能位列各部翘楚,没有个天尊给他们度命续生,你以为仙位后代能有几个能登上台面?” 这个碧桃倒是知道,要不是因为古仙一族年轻一辈的仙位大多德不配位,天界和冥界也就不会联合举办这三场择仙竞赛。 碧桃神情若有所思。 小仙们敬重天尊,却不害怕他们,更何况如今天界的情境,三尊显然是接到了归墟令,赶回来力挽狂澜的。 他们纷纷开口,告知三位仙尊如今的情况。 “是碧桃太仙设计引出雷部逆反的雷帝和一众雷将,青冥帝君和万界天道都不在,当时情况太过危急,不得不发布了归墟令,向万界仙长们求救。” “对,后来的北斗星君和兵部的众将,被雷部的一个小将挑唆,才不分青红皂白,逼着刚刚飞升的明光玄仙等人杀掉碧桃太仙,才会引起群仙乱战的……” “幸好天尊们及时回来了!” 其他两位天尊听了群仙七嘴八舌的阐述,看向碧桃的眼神依旧很严厉,显然无论是为了什么,他们都觉得碧桃这个太仙胆敢私自发出归墟令,都是僭越帝威。 倒是东南天尊,听了群仙之言,先询问了北斗七星君是否是误会,那先前一出手就控制住群仙的六位星君,此刻俱是蔫头耷脑,好似家犬受训,无论东南天尊说什么,他们都低着头说“是”。 训完了北斗七星君,东南天尊又看向碧桃,眸色温和,开口音若清泉:“原是如此。” 他又侧头看了其他两位天尊一眼,开口为碧桃说话:“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斯仙虽微,止劫九天,功可掩过。俟青冥返,宜加恩赏。” 到此刻,误会和危机看似全部解除。 跟随着明光一并飞升的众人,全都陆续聚集到了碧桃的身后。 太极以仙灵荡空一身的血气,半跪在碧桃的身侧,抓住她的一条手臂,克制地小声道:“碧桃仙姑……我们回来晚了。” 碧桃侧头看向太极,又转头看向了其他或熟悉,或陌生的飞升仙位,眉心微微地一簇,飞升的群仙之中,崇阿寒商都站在不远处对碧桃激动点头示意,为何没有寄春君的身影? 寄春君的坚冰盾最好用,她本想等一下再动手,让她好好地保护明光呢…… 为碧桃说话的东南天尊,显然在另外两位仙尊的面前极其有分量。 最后东方玉宝皇上天尊,一捋胡须,开口:“既然东南天尊如此认为,那我二人也无异议。” “待到青冥归来,再细究其功过。” 三位天尊的声音落下,小仙之中立即有人开口,高声传遍整个重霄六御台。 “可是三位天尊,青冥帝君被上清境的真君带走问责,之前白虎和朱雀星宿神挥兵九天,万界天道如今也因为苍龙星宿群星脱轨被牵绊住了,接到了归墟令也未曾回归,想来苍龙群星也反了。” “钧天已经化为了废墟,陆续归来的仙位们无法分辨谁是逆仙,相互厮杀,而到如今逆反之仙的罪魁祸首还未抓住,请天尊暂代帝君之责,坐镇九天!” “请天尊暂代帝君之责,坐镇星晷,平定九天逆仙祸乱!” 一时间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上,群仙皆像是在雄鹰的威赫之下,找到了老母鸡的小鸡崽,纷纷联合在一起,要朝着三位天尊的羽翼之下钻。 其中两位天尊以“所司职责不宜代掌帝君之责”为由推拒。 碧桃侧耳听着,简直想要冷笑出声了。 三位天尊之中,东方玉宝皇上天尊专司万界东方赦罪解厄,西北无量太华天尊干脆主化解兵戈之灾,结果,这两位推拒责任,却让一个擅长赐福续命的天尊代掌帝君,简直装都不装了。 东南天尊在天界的威信又极高,本就是贤名在外有求必应,其他两位天尊一推拒,东南天尊便只好“勉为其难”。 碧桃到如今才明白,为什么老鳖精藏了这么久,待到指挥人马把天界打得稀巴烂,才终于露面。 他等的就是这一个“名正言顺群仙拱卫”。 而到了如今,连碧桃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众人推举,先前的一切你死我活的拼杀,明光送掉的大半条命,都变成了在为老鳖精的登位出力。 碧桃现在就算开口说他就是罪魁祸首,说出那附着在景宿身上一缕灵丝的事情,也没有人会相信碧桃说的话。 他们可都是承蒙这老王八蛋的恩泽长大的。 碧桃同这老鳖精自在第三场竞赛场到现在,数次交锋,次次落下风。 被他机关算尽,一步步推着走到现在,甚至在见到他本尊之前,连东极青华大帝都怀疑了唯独没有怀疑过他的化身神。 东南天尊能在东极青华大帝这棵“根须”的眼皮子底下筹谋数千年,果然是不同凡响。 而且他招招式式,皆是令人防不胜防的阳谋。 碧桃抱着明光,到如今有些荒谬地笑了,她自诩聪慧无人能及,上天入地玩弄手段,却恐怕从第一场,就被人选做了促成今日局面的棋子。 想到第一场竞赛跟随他们一起下界,如影随形,却从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景宿。 想到第二场竞赛景宿不再下界,那些妄图杀她的人就开始层出不穷。 有西王母的昆仑剑修,有古仙一族的小辈,甚至还有值年太岁神传承人…… 如今回头一看,这一场旷古绝今的阴谋,各股势力,都是这位天尊手中随意拨动的棋子。 碧桃抓住几个欲要戕害她的人,搅动九天不得安宁,就欣喜若狂,自傲自矜。 实则这位天尊化身的景宿在天界,看着这一切,还不知道要如何笑话她愚蠢。 至于第三场竞赛的群仙献祭,友人们送她归天,她以为她胜了。 可到头来呢? 明光还不是要明知是陷阱也要踏入其中,好容易笼络了群仙对她的信任,哪怕给自己伪造一个后土娘娘的身份,不也照样比不过老鳖精从群仙祖辈就开始赐福的恩惠? 她想做万界天道和青冥的刀,却因为性情太过刚愎自用,掀动群仙乱局,反倒是做了这老鳖精夺位之刀。 碧桃毕生从未体会过如此挫败之感。 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什么时候磕坏了? 还是让驴给踢了? 看似她步步登天,二百多岁的太仙,旷古绝今多么风光? 实则始终都没有翻出人家的手掌心。 碧桃垂头,看着明光面如金纸的脸——如今搞不好,还要搭上她的明光的一条命。 她究竟是图什么呢? 就在碧桃生平第一次品尝一败到底的滋味时,东南天尊这个胜利者,走到了碧桃和明光的身边。 他抬手,微笑恍若青莲破颜,精纯的疗愈灵光在他掌心汇聚,他像一个真正的仁厚慈爱的尊长那样,温和对着碧桃说:“明光太子命在旦夕,我先为他疗愈一番吧。” 两个人的视线相对,碧桃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着痕迹的鼓励。 她知道,只要她此刻承他之意,只要她就此放下所有的逆反之心,顺水推舟,这位天尊一定会“不计前嫌”。 除了仙帝之位之外,给她想要的一切,还会成为她最有力的后盾和支撑。 毕竟这世界上,可很难再有像碧桃这么好用的,不牵连任何势力的野仙棋子了。 她说不定就此能混到老鳖精的心腹位置。 碧桃想到先前值年太岁神撕裂星时的“壮举”,他们听命于天尊,如今除了碧桃身后站着的那数百仙位,包括先前与她并肩作战的仙长们,都信服听命于东南天尊。 只要碧桃此刻点个头,自此不仅上天入地,恐怕时间之间她都可以自如穿梭。 她所有的遗憾,回不去的时光,得不到的人事物,都能唾手可得。 两个人不到一息的对视,或者说碧桃跪坐着,对这位天尊短暂的仰视,漫长得恍如沧海桑田。 她曾为桃枝小人之时,经常和明光打架被扔出数千里,她最清楚,海中的大浪来时,莫说海面上多么宏伟的灵舟都会被掀翻,就连生活在海中的鱼儿们也必须抱团聚群,才能得以求生。 海浪会绞碎所有试图逆它而上的生灵死物,身形单薄逆流而上者,从来只有葬身海底一个结局。 碧桃的眼中动摇犹如明亮的群仙陨落。 她究竟要随波逐流保住所有人的性命,在巨浪之中苟延残喘,还是扬起船帆逆流而上,任凭风浪撕碎她在乎的一切? 碧桃看着那象征着“顺服”的灵气,朝着她怀中的明光笼罩而来,碧桃突然波动天地法则,阻挡了老鳖精的灵气。 就像江河湖海之中不知死活逆流而上的小鱼! 就像被掠夺了生机只能活个三四十岁,却依旧繁衍不息的苍生! 大浪来时,她选择逆浪而行——因为她生来就是个逆天而行,清浊共体的秽物! “你不要碰他!” 碧桃弹开东南天尊疗愈明光的仙灵,而后将手从明光的后背抽出,悍不畏死地,骤然朝着东南天尊发动了攻击! 群仙骇然! “碧桃太仙,不可!” “碧桃……” “天尊快让开!” “碧桃太仙竟敢攻击天尊,恐怕她才是那个逆仙——” 小仙们都绝对拥护东南天尊,所有的天兵,北斗星神,值年太岁神,包括一些仙长也都站在东南天尊的那边。 但是群仙骚动之际,碧桃的身边好歹也有以朱明为首的幽天功德仙位,以及以太极为首的,自第三场竞赛场飞升上来的仙位。 一时间双方再度形成对立之势。 而东南天尊,似乎是没料到他要救人,却骤然被攻击,被碧桃的全力一击砸在心口处,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终于被另外两位天尊扶住站定。 北斗七星君之中的六星君,纷纷举步上前作势阻拦碧桃,但是背对着东南天尊,他们看着碧桃神色各异。 碧桃立在群仙的对立面,指着东南天尊说:“他就是引动群仙大战的那个逆仙!” 碧桃的指控,自然而然地引起了群仙逆反。 “胡说八道!碧桃太仙,我很敬重你的,你怕是……是贼喊捉贼!” “天尊怎么可能是逆仙?天尊就是……最好的天尊!” “我等族人自数千年开始,便已经蒙受仙尊的赐福,仙尊大慈大悲,泽被苍生,绝不可能引动九天乱局!” “再说了,天尊为上古神,哪怕是青冥亲临,也要尊他一声天尊,他总不会是天尊不做了,要争夺帝君之位吧?” …… 众人七嘴八舌反驳碧桃,东王公和西王母都神色惊讶地看着碧桃。 他们一路上都在心照不宣地给碧桃“掠阵”,但是碧桃指控东南天尊要篡夺帝君之位? 这岂不是在说,有人天上的神仙当腻了非得要去人间体会一下王侯将相的地位? 东南天尊站在众人之间,一句话没有为自己辩解,碧桃却已经因为指控他的一句话,而千夫所指。 两人隔空交手数次,碧桃次次铩羽而归,这一次两人面对面,群仙尽皆站在东南天尊那边,碧桃显然也是以卵击石。 但碧桃看着他被自己击中的心口,嗤笑了一声。 说道:“就是他!” “另外的两位天尊就是他的帮手,是他的提线木偶。” 越说越离谱,群仙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碧桃却道:“若非如此,三位天尊回归天界,分明是奉了归墟令来平乱的,为何到如今依旧不曾让离位的星神,乃至值年太岁神速速归位?!” “反倒是急着你推我让代掌帝君之责,诸仙觉得,他们是来援救九天,还是伺机夺位?” 群仙还想替三位天尊辩解,但是碧桃说得又极其有道理。 他们都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若是真正的仙长归位掌控局面,第一件事情一定是让值年太岁神还有星宿神归位。 碧桃说着,双手在半空之中飞速结印,东南天尊的身边之人,都齐齐戒备,谨防碧桃再一次大逆不道地对天尊动手。 他们感念天尊赐福续命的恩泽,全都一叶障目,忘了如果真的是一位实力能够匹配仙位的天尊,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太仙能够击中的? 碧桃印法结成,却没急着释放,对着众人说:“这乃是寻灵之印,诸位想必都认识,这东西是绝对没有伤害的。” 碧桃催动印咒,那寻灵的咒印,便迅速朝着东南天尊的方向飞去,在众人的面前,径直钻入了他的胸口。 碧桃冷笑道:“诸仙都看到了吧?他就是掠夺第三场竞赛星界生机为己用,不仅嫁祸给了井海王,还当众杀了井海王做替身的罪魁祸首!” “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什么?”西王母忍不住出声打断了碧桃。 东南天尊对她昆仑剑修经历生死劫难,人剑合一之劫多有助益,西王母嫉恶如仇,觉得整个九天都没有几只好鸟,但是东南天尊绝对是一个好仙长。 若不是他的伴侣斗姆星君传承人于四千多年前历劫身殒,他也不至于自此闭关万界,不再活动九天。 这些小辈们,不光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少,近数百年听说过他的人都很少。 碧桃再怎么杀得失了理智,也断断不该出口污蔑慈救苍生东南天尊。 碧桃却没有理会西王母的怒火,继续说:“诸仙可看好了。” 碧桃拨动天地法则,弹指令仙灵显现如实。 众人惊见那寻灵之术一头牵连着东南天尊,另一头牵连的却是躺在地上昏死的明光玄仙。 乃至明光玄仙身后站着的,那些才刚刚飞升到天界的仙位。 碧桃说:“群仙才刚刚自下界飞升,所有生机自然来自第三场竞赛的竞赛场。” “只有掠夺了第三场竞赛场苍生的生机之人,才会与飞升仙位同源仙灵!” 碧桃指着东南天尊说:“敢不敢把你的衣服解开,让群仙看看,我赌你现在的胸口被我击伤之处,定然是伤势惨重。” “一个天尊,躲不过太仙的攻击,这可不是你多么善良就能够含糊过去的事情。” “只能说明你已经仙灵溃散,神魂将崩。才会暗中掠夺星界生机,借由往日恩泽挟制群仙,发动九天兵戈,为的——便是如同此刻,伺机登临帝君之位,好继续窃夺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中的生机,续尔之命!” 碧桃的话音一落,群仙万马齐喑。 寻灵阵法悬在半空,同出一源的仙灵,却是无从狡辩。 西王母盯着那寻灵阵的仙灵,流向东南天尊,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北斗星君其中有三个抬手挠头搓脸,另外三个表情呆滞。 值年太岁神群立云层,神色沉暗,像一群无可奈何的提线木偶。 兵部数万天兵,兵器垂立,显然也根本不想再打。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沉寂半晌,东南天尊低头看了自己身前的寻灵之气片刻,骤然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他怎么可能蠢到不先利用自己驻守之地的山川往复的法阵,清洗过收回的仙灵,就吸收进身体,供人寻灵抓获? 他身体之中的仙灵,是方才这个碧桃太仙对他动手的时候打进他身体里的。 他轻笑了一声,声音如叮咚清泉,悦耳悦心。 抬头看向碧桃的眼神,甚至是带着赞赏的。 他不曾做无谓的狡辩,也不曾疾言厉色,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语气像是嗔怪调皮的小辈。 袖口之中,因为受伤而变得褶皱苍老的手指,悄悄地攥紧。 他对情人呢喃一样,对碧桃说:“你可真是……狡诈得令人讨厌。” 碧桃见他终于不否认了,立刻回敬道:“你也真是贪婪得让人恶心!” 她方才确实除了那一缕附着在“景宿”神魂之上的灵丝再没有其他的筹码了。 可是碧桃此人从不知何为认输。 铡刀压在头上,人证物证俱全,她还是能舌灿莲花为自己辩出一丝生机。 不就是没有给东南天尊“治罪”的证据吗? 没有就自己创造一个! 碧桃就赌他一个天尊之位,竟然没有发现自己身上附着了旁人灵丝,一定是仙灵孱弱。 他都以天尊的本尊现身了,却不敢让星宿神们归位,不就是害怕群仙逆反,他自己根本无力还击吗? 碧桃赌自己骤然发难,他这“身娇体弱”的天尊,根本躲不开自己的攻势。 因此在群仙拱卫他“暂代帝君之位”的时候,碧桃就在缓慢地抽取明光,以及身边太极和身后群仙——来自第三场竞赛星界的仙灵。 在东南天尊,到了这种地步,还不肯放过明光,试图对着他“赐福”的时候,骤然出手,将那些来自下界的仙灵,打入他的身体。 再揭穿他的行径——人赃俱获。 果然东南天尊如今百口莫辩,就算长了一千张嘴,就算群仙都信任他,就算他道出了碧桃的“栽赃陷害”,他再想“暂代帝君之位”,恐怕群仙也不会轻易答应了。 天尊叹息了一声说,“你确实足够聪明,我很喜欢你的,可惜了……” 他说完,笑盈盈地看着碧桃,并没有下令让受他指挥的星宿神和兵将们拿下碧桃这个栽赃陷害他的狂徒。 他站在那里,像是在等。 他在等什么?! 已经中了太多次他的招了,碧桃心中难免慌乱。 片刻后……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 群仙也不知道针对如今的局面,应该如何反应,毕竟他们私心里都不愿意相信东南天尊就是逆仙本尊。 更不敢像碧桃一样,随意冒犯天尊。 但是这样僵持没能持续多久。 很快云川出列,径直走向躺在地上的明光。 碧桃灵感被骤然触动,几乎是飞扑过去,来不及还手,张开双臂抱住明光,用身体承接了云川的悍然一击。 “云川,你这是做什么?!” “冰轮冰镜,你们!” 太极连忙护在碧桃的身边,但是先前站在她身后的那些队伍之中,熟悉的,同他们并肩作战的同伴们,一个又一个地开始对碧桃和明光发动了攻击。 这其中包括一直都默默跟随着碧桃身边战斗的九天监生大帝,或者说所有的古仙一族,都疯了一样,突然反水。 广寒催动星神之力,欲要朝着碧桃攻击而来的时候,一直混在人群之中,在他旁边摸他扯他的占魁,骤然化身为通彻天地的烛九阴,一口叼住了广寒,朝着钧天水椿桥的方向冲去—— 广寒现在可是文昌帝君的传承人,留他在碧桃的身边太危险了! 能抢走一个是一个啊!呲溜……占魁边飞,口水像一场小雨一样自天际倾泻。 占魁和广寒这“无关紧要”的两人走了,没有人去追。 倒是碧桃这边的“内讧”愈演愈烈,他们显然都是丧失了理智被操控,杀不得,又个个不是等闲之辈。 碧桃还要护着濒死的明光不受波及,实在是左支右绌,自顾不暇。 对抗间,她转头看了一眼依旧悠然站在不远处的东南天尊,他双眼含笑,也含着这世间最华光溢彩的凉薄和残忍。 碧桃心惊肉跳地意识到,他不只有自己推测出的那些本事而已…… 而他已经在碧桃这边自顾不暇的时候,转头步履从容地朝着星汉轮转阴阳晷的方向走去了。 到此时,九天仙长们也已经发现了事情不对。 西王母第一个上前欲要阻拦,东王公也紧随她而动。 但是他们才刚刚越过北斗星宿神,还未等到东南天尊的面前,两人的脚步就陡然一顿。 西王母乖顺如狗的昆仑剑修,有一些骤然腾空而起,拦在她的面前并没有对她展开攻击,而是——生机顷刻被抽干,死在了西王母的面前。 那生机所归之处也未曾隐藏,正是东南天尊的方向。 东王公也感知到了蓬莱小仙成批死去,面目狰狞,却不敢再向前妄动半步。 而方才没有及时阻拦东王公和西王母的北斗星神之一——北斗第五廉贞星君,也骤然挣动了一下,睁大了眼睛,连一声都没能叫出来,就立即倒了下去。 那可是北斗星宿神! 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了! 所有人目露惊恐,望着东南天尊的神情,犹如看到修罗恶煞在世。 浩瀚的仙灵如同海潮,朝着东南天尊涌荡过去,顷刻间疗愈了他先前被碧桃击中的伤势,一直隐藏在袖口之中的褶皱苍老的肌肤,重新焕发了莹润如玉的生机。 西王母心痛地检查了一番,发现这几个昆仑剑修已经尽数气绝。 西王母怒不可遏,剑指天尊:“你真的是逆仙之首!你究竟用了什么鬼蜮伎俩!” “方才还尊我为天尊,眨眼尊卑不复?” 东南天尊有些失望地看着西王母,说道:“婉妗,你这几个昆仑剑修本就是该死之人,是我为他们度命续生,他们才得以在你身边多侍奉数百年,如今我不过是收回我为他们续命的仙灵,你又为何做出如此遭受辜负的神情?” 婉妗乃是西王母的本名,不知道几千年几万年没有人这样叫过。 但是西王母的震惊并不是天尊叫她的本名,而是……而是天尊为人度命续生的仙灵,居然还能随手“收回”! 群仙闻言尽皆神情剧变。 碧桃被自己曾经的同伴好友围攻,听到了这里,回头望了一眼不敢再上前半步,不敢阻止东南天尊的群仙——终于明白了这半条命吊着,对仙位来说,堪称“手无缚鸡之力”的天尊,为何能号令群仙。 为何能够隐匿数千上万年,发动如今的九天叛乱。 朱明说他一直都和古仙一族来往密切,古仙一族的年轻一辈,受他恩泽之人无数…… 并且他乃是东极青华大帝分化出来的上古化身神,可以想见——九天上下数万年间,究竟有多少仙位受过他的赐福度命续生! 碧桃简直失笑——古仙一族还都是世代传承的,那岂不是祖宗受过度命续生的赐福后,就变成了天尊口中“早该死去的人”? 那么“早该死去的人”生下的所有后代,岂不都是可以被天尊随时收回的“仙灵”? 这么潜鳞戢羽伏线千里,润物细无声的侵染,在东南天尊未曾展露可以收回“仙灵”之前,谁能想,谁敢想他有什么筹谋? 恐怕连与他同源的东极青华大帝,都没想到自己的化身神可以“吃了吐,吐了吃”吧? 东南天尊司职度命续生,为高于天界群仙的上古神,无论要救谁,赐福谁,为谁续命,就算是仙帝和万界天道也不便插手。 怪不得! 怪不得万界天道还有青冥这两位仙长位列上仙,都不敢轻易动这老鳖精。 仙界经年防备天地灾祸,仙帝坐镇星晷舍弃为人之欲,屁股都坐扁了就是为了防止星界颠乱浩劫。 防备来防备去,没能防备得住自家后院象征“吉祥如意”的老鳖成了精! 老鳖自己活到头儿不甘心,开始收回赐福了! 那么仅仅只是天界的古仙一族被他赐福过吗?他驻守东南群星界赐福,他手中的筹码,可不止天界群仙吧? 不知道有多少星界苍生,都是他人间万代积攒出来的“储备粮”。 一切的疑惑都得到了解释。 但是……这怎么打? 他连根手指都不用动,心念一动就能覆灭北斗星神,其他的那些仙位就算是为了不死,不偿还“仙灵”,都要为他舍生忘死,冲锋陷阵。 碧桃之前还一直怪老鳖精不肯早早现身,如今算是明白了,他不是蓄意躲藏胆小怕事,他是根本无需过早出头,有的是人为了保命,为他手染鲜血肝脑涂地。 毕竟蝼蚁尚且偷生,谁又不想活着呢? 更遑论值年太岁神们,他们的神魂牵连万界时值,性命受到威胁他们根本就不敢死。 碧桃想到方才这老鳖精还想给明光赐福,顿时一股恶寒从脊背攀爬而上。 她这边才把昔日同伴们都给制住,思绪一转——至少幽天的功德仙位,自下界刚刚飞升的这些仙位,是不受这东南天尊影响的! 索性老鳖精本身的能耐不大,出其不意,先杀了再说! 但是碧桃能想到的,能够隐忍数千上万年的老鳖精怎么可能想不到? 碧桃等人还未行动,剩下的北斗星神,已经再度催动星神之力,控制住了他们这边的所有人。 西王母还有东王公碍于蓬莱和昆仑的生灵,进退两难,天地水三官也被星宿之力罩在了碧桃这边。 到这个时候,就算再来十个碧桃太仙,也是无济于事。 碧桃被星轨阵之力压回地面,强撑力气,抱住了明光。 心说也罢,要是今日陨落在此地,她也算同明光双宿双栖。 只可叹……她的友人们千辛万苦归天确是送死。 只可怜她的小太极还没来得及“彻底长大”。 只可惜碧桃还没想好怎么跟玄甲说,她的小皇帝为了见她舍身进入了忘川。 唯一庆幸的,是占魁依旧那么幸运,她跑掉了。 烛九阴法力无边,她日后潇洒天地,老鳖精忙着续命,也未必会找她的麻烦。 东南天尊几次三番的吃亏,都是在碧桃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起了惜才之心,见手下爪牙压制住她,仍对她道:“我本无意杀你,你若肯臣服,我依旧可以给你指一条真正的登天之路,你待如何?” 碧桃抱着明光,催动仙灵朝着他倾泻,似是到了这种地步,自己命不久矣,还在徒劳地妄图救明光,面色逐渐惨白。 碧桃看向东南天尊,开口依旧刻毒尖利:“我毕生只有一个小王八化身的朋友,那也是堂堂正正出自瑶池,承继玄武神力的正经星神。” “你又是哪个野池子里面的老鳖,也配给我指路?” 再说无意杀她?碧桃可没有那么好骗。 碧桃之前以为只有景宿是他分身,可他刚才操控古仙一族仙位轮番攻击她,怕是他仗着自己的天赋技能,天上人间无所不在。 那么下界害她的那些仙位,搞不好大部分都是老鳖精! 这一下刺激,就算是泥捏出来的神,也该被惹恼了。 果然这位一直故作慈悲的天尊,抿了一下唇不说话了。 接到他无形指令的星宿神,不得不开始催动法力击杀碧桃。 在星神之力击穿她神魂之前,碧桃抬手拨动天地法则,将自己被明光用仙元强锁住的那一部分识海天魂,活生生地撕扯下来了。 她放开了明光,陡然上前迎击!她还是不认输,她至少还能召回万界天道! 但就在她的雷纹咒印在群星的法力碾压之下破裂之际——自她身后却袭来了值年太岁神们撕裂星时的阵法。 东南天尊并没有什么怜惜碧桃之心,早知道她身上有招呼万界天道的咒印才留她性命到如今。 见她终于不惜撕裂神魂也要引动咒印,竟是要故伎重施,在她开印的瞬间,令星时倒错! 碧桃回头的这一瞬间,看到值年太岁神们的灵光罩来,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绝望。 她最后看了一眼明光,就算她不被老鳖精给杀了,她天魂撕裂,也很快就要忘记明光和她所有的朋友们。 为仙一遭,虽然只有短短二百余年,她亦是心满意足。 愿众生之心依旧能在星时撕裂之下不死不灭,他们能够山水再相逢。 在值年太岁神的灵光笼罩之前,碧桃自爆仙元。 “碧桃仙姑!”太极目眦尽裂! “碧桃!”朱明在玄甲的推力之下,猛地上前,却被雷光轰开—— 霎时间雷纹咒印破—— 五雷狂暴轰鸣而至,碧桃最后的意识,是引五雷击杀已经登上了重霄六御台星晷高台的东南天尊。 暴虐的雷劫从碧桃的身体释放的同时,她自爆的仙元,会随着雷纹咒印四散而飞——她最后还有一招! 那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要伴随着雷电,和老鳖精一起投入星晷,她的意志坚定经过幽冥的淬洗,她相信自己就算是忘记一切,也一定能争抢得过“连死都不敢死”的老鳖精意识! 就在雷光要将她的神魂意识带向星晷之时,半空之中骤然罩下了一顶洪钟。 穿透雷劫,将碧桃撕裂的神魂,崩毁的仙元,乃至被她自己扯得稀巴烂的天魂,全都罩在其中。 朱明这时落地,一口血喷出来,却笑了。 他认识,这是—— “塑魂钟……”西王母怔然道。 这是东极青华大帝的法器。 是她曾经为了昆仑剑修渡劫续命,数次磕长头都求不来的神器…… 钟身浮凸日月,日身亮如熔岩,月身霜雪寒芒,持钟之人的手掌隔空伸出,弹指在钟身一击—— “咚!” 固魂钟响—— 刹那间日身喷吐弥魂真火,月身涌动淬灵清雾,刺目夺神!洗精融魂! 只一声……碧桃四分五裂的神魂仙元烂成了破布的天魂——犹如在母体重塑新生,顷刻弥合! “呃——” 碧桃陡然睁开眼睛,她如一尾在浪潮之中,被卷到海底将要扯碎的可怜小鱼。 在经历了深暗狂澜的撕扯和翻搅之后,终于被姗姗来迟的温和浪花,抛上了水面。 碧桃被一阵轻柔仙灵,送回到明光的身边。 她躺在那里,眨眼重塑的身躯神魂躯体不得立即调用,只能艰难睁开眼睛,和群仙一起举目,仰望着岸立重霄六御台之上的法相——东极青华大帝本尊! 第198章 寄春君 东极青华大帝的本尊, 伴随着雷纹咒印破除之时的猛烈五雷一起出现。 这一次群仙都没有再欢呼沸腾,个个神情慎重, 他们已经没力气“惊喜”了。 都没有人像对着三位天尊那样,惊叹一句东极青华大帝的本尊竟和万界供奉他的神像如出一辙,是如何峭峻如山,俊美逼人了。 毕竟连救苦天尊都不是来救人的,东极青华大帝这个三位化身神天尊的“本尊”,真的能完全不知道手下化身神所谋划之事吗? 万一……万一最终想要谋篡帝君之位的是东极青华大帝本尊呢? 就算身为上古神又如何,说不定像碧桃太仙辩法, 万界天道的幻境里面展示的一样,上古帝尊要先掌天界,再熔炼群仙呢。 总之, 东极青华大帝出现之后, 群仙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惊喜,反倒是更加噤若寒蝉了。 天威滚滚的五雷朝着重霄六御高台之上的东南天尊劈去的同时, 东极青华大帝也对着高台上的三尊出手—— 但是等到万钧雷霆散去, 东极青华大帝收手, 高台之上的三尊,只倒下了两尊。 能够涤洗世间一切阴晦, 镇杀邪魔的五雷,竟然丝毫也没有伤到老鳖精! 乱雷过去, 他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 跟随东南天尊一起归天的东方玉宝皇上天尊还有西北无量太华天尊, 神魂直接在雷劫和东极清华大帝的手中灰飞烟灭。 东极青华大帝法袍漫卷, 将雷纹咒印破除之后的五雷,还有二尊的神魂一道,卷入了自己的法袍。 刹那间他周身仙灵精纯得神光冲天,浩浩如灵山仙泉, 涌荡九天。 他把那两位天尊的神魂和仙灵,直接容纳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了! ——就像东南好生度命天尊随手就把北斗星神覆灭化为己用一样! 果然那个东南天尊和东极青华大帝的本领是一脉相承,都能随时收回自己的赐福,他们是一伙儿的! 要不然同样都是化身神,其他的两尊都灰飞烟灭,为何偏偏留下逆乱天界的东南天尊?! 群仙哗燥,仙长们都不约而同地后退。 心中默默地数着自己的祖上十八代,究竟有没有得过这两位帝君的赐福。 而后绝望地发现,这东南好生度命天尊就算收回所有的赐福,天界或许还有人能够幸存。 但是东极青华大帝真要有心逆反,别说熔炼诸仙了,他直接收回赐福,青冥帝君和万界天道都得被他抽干。 他身为上古唯一没有祭晷过的古神,亲自赐福过无数任天帝,更早的有些还是他亲手扶上位的…… 天界将崩,仙界将亡啊! 正在群仙悚然之际,东极对上了东南天尊的视线,开口音若镇魂洪钟盖顶,道:“景宿,你为何到如今还是执迷不悟。” 东极青华大帝一开口,群仙先是感觉自己的神魂震荡,而后七魄三魂一清,仿佛识海被打入了醒神符,全都立刻灵醒,不再像鹰群之下的鸡崽儿一样,叽叽喳喳地乱叫乱钻了。 可笑的是哪怕东极开口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是同东南天尊对立的。 但大部分的小仙,包括某些仙长,都本能地看向了碧桃太仙。 他们都在看,方才悍不畏死指认三尊,要和东南天尊同归于尽的碧桃太仙,看着东极青华大帝是什么神情。 以此来判断东极究竟是援兵还是罪魁祸首。 碧桃三场竞赛,加之天界大战展现出来的卓人智慧,已经彻底令群仙下意识的仰止和服从。 碧桃没什么表情。 她不是不怀疑东极青华大帝,他应该早就接到了归墟令,他乃东南天尊的本源来处,他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但是碧桃再怎么怀疑,她现在根本就动不了。 就算能动,也没用了啊? 她刚才神魂是被塑魂钟给弥合上的,这不就是东极的赐福吗? 东极要是和东南天尊一样,碧桃只要是不想死,只要是不想让自己的朋友和明光死,今后就是他天字一号的心腹手下了。 碧桃破罐子破摔的躺在那儿,手指能动了,却再也不用来去指认任何人,而是勾住了明光的手指。 随便吧…… 东极要真是反了,她大不了就和明光重新再来。 等到死的时候碧桃就把魂魄死死地缠在明光的魂魄上,这样下辈子,他们就还是难以分割的一对儿。 东极已经是超脱仙阶之仙位,自然能瞬间获悉群仙的意志,就算不能一个个去获知具体的想法,也能感知到群仙对他的信任岌岌可危。 甚至是害怕他。 他绷着一张神威赫赫的脸,内心有些哭笑不得,他难道不比东南天尊威猛正气吗? 刚才他隐匿在暗中,听着群仙对东南天尊的崇敬钦慕之情,怎么到他这里就都抗拒他? 东极心中最在意信徒,他把自己明面上分成十个,私下里分成成千上万个游走万界,就是为了收拢信徒。 几万年间,他雕刻的神像,因为英武和俊美很受苍生崇敬喜爱,但是这些年……信徒就开始逐年减少。 真是时移世易,人心易变啊。 东极凛然森寒地望着东南天尊。 心道神仙的长相是否受信徒喜爱,是很重要的。 人们的信仰说白了,就是相信他们自己想要相信的“样子”。 东极心想下一次……他自己给自己雕刻神像的时候,得朝着东南这张脸使使劲儿? 反正只要信徒多,他可以不要自己的脸。 毕竟现在顶着的这一张,也不是他本来的样子。 他神身诞自上古混沌初开,六界未分,那时候他长什么样子来着? “东极。” 东极陡然回神。 ……他刚才走神了。 把自己分成太多个,哪里都好,就是容易神思不集中。 于是东极又说了一遍一模一样的话:“景宿,你为何到如今还是执迷不悟。” 对着群仙,对着数次攻击他的碧桃表现得假慈假悲的东南天尊,看到了东极青华大帝的本尊出现,一直面具一样全无波动的情绪,终于像是巨石入水,产生了波动。 “你终于肯现真身了。” “景宿……?”碧桃躺在那里,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能力已经恢复了一些,听到东极这么叫东南天尊,她忍不住用很低的声音重复。 谁料她的话音才刚刚一落,就有一道威严的声音对她传音入密:“你猜得对,他本来就叫景宿,这些年在天界他的小分身也叫景宿,还抓了你蹲大牢好几百次呢哈哈哈哈。” 碧桃:“……!” 碧桃被惊得差点蹦起来,这……这声音是背对她站着的东极清华大帝的?! 她转动头部左右看了看,其他的仙位神情凝重,有的人甚至透着一股绝望的味道,似乎没有人听到这个声音…… “仙姑,你怎么样了仙姑?” 太极跪在碧桃的面前,手掌抬起了她的后颈,扶着她坐起来。 碧桃微微摇头,示意太极自己没事,身侧的手一直探入明光的经脉,催动仙灵为他疗愈。 他伤得太重了。 这样下去也是于事无补…… 碧桃看向了东极青华大帝的背影。 他正微微仰着头,和距离星晷不远的东南天尊说话。 东南天尊语气微微加重:“我执迷不悟?我早就同你说过,我承的乃是苍生之志。天道意识凝化之五雷不伤我,你凭什么拦我?” 碧桃正等着听东极对东南天尊的回答,结果又等来一声炸响在耳边的传音入密。 “你的小明光我的塑魂钟救不了,他不是我的侍者。你等他父母回来,把他往星晷里面一扔,他自己就好了,他小时候在蛋里孵不出来,就是这么办的。” 碧桃:“……” 她被吓得一跳一跳的。 都来不及去分析东极青华大帝说的话什么意思。 这真的是东极青华大帝的本尊吗? 东极青华大帝本尊这么……活泼,碧桃是没想到的。 事实上仔细一想便也能够理解,东极青华大帝分身万界,连本尊都自行走入人间传道,一直混迹在人间,自然是“人味儿”最重。 但凡性格沉闷一点都不可能千年万年自己传道授业,并且沉迷其中无法自拔,都不归天的。 可这是什么场合?他再擅长分神化身,一心多用,再怎么活泼好动,也不能这么分心啊! 果然东南天尊不好糊弄,他发现东极青华大帝走神,立刻给气到了! “你在跟谁说话?那个肯让你祭出牵连你自身魂命法器的侍者吗?” “她究竟有什么特殊,你为什么愿意收她为侍者,却不愿……” 东南天尊的话音一顿,他抿住双唇,眉心微拧,这一皱眉,就将眉心那颗象征着慈悲祥和的红痣给盖住了。 让他的顷刻只剩下妖冶执拗,再好的容貌也是邪气横生。 东南天尊因为自己面对东极,还是没忍住泄露了憎恨而恼怒。 但恨意和爱意一样,终究是无法掩藏的。 他恨极了东极青华大帝当年分明有能力,却不肯对他麟儿施救,也恨极了他当年见死不救时,就如此时一般,漫不经心,神不附体的行径。 仿佛除了他在意的那些狗屁信徒,他能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东南天尊压下恨意,说:“我承接苍生之命,你虽为我身魂本源,却早已经不能将我神魂寂灭,你若要杀我,尽可以自绝。” 东南天尊微微勾唇,笑得春华璀璨:“可是你自上古诞生自现在,从未祭晷,你比谁都爱惜你自己的命,你连塑魂法器都鲜少为人启用,你怎么舍得去死?” “就像这九天诸仙,他们也都像你一样不想死,才会听命于我,不是吗?” 东南天尊最后冷然道:“东极,你不想死,才会对我这么多年的筹算假作不知,那就不要现在再来装什么慈悲圣尊,来拦我的路。” 待他功成,第一个便要杀东极祭天,若他功败,东极的化身神逆反九天,他势必也要同自己一样身败名裂。 东南天尊说着,继续转身,朝着星晷的方向飞掠,东极青华大帝自然不可能不拦。 东极肃容而立,丝毫不为自己所辩,袍袖之中罡风祭出,朝着东南天尊而去——这一拦,人自然是拦住了。 东南天尊如今像个“脆琉璃”,一碰就碎,这么一下灵风席卷阻隔,他自半空落地一回头,嘴角涌出潺潺血迹。 但他却微微勾唇,片刻后,距离云层之上的值年太岁神最近的兵部天兵,就无声无息地倒了一片。 “哗啦啦——铮铮铮!” 兵戈和人体自云层落地的声音,仿佛催命的琴筝交奏。 九天群仙,尤其是古仙一族自己的族谱还没数明白的仙位,登时后颈皮一紧。 东王公和西王母看着东极青华大帝的眼神都变了——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坏事儿的! 死去的兵将仙灵自神魂解散,汇聚灵风如瀑,涌向了东南天尊。 很快这仙灵填充进入他的身体,他面色又一次绽放了异色华彩,周身神光熠熠。 他看着东极青华大帝的方向,抬起手,慢慢地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渍——像一个饱餐血肉之后的妖魔,桀骜轻笑。 “你尽可以阻拦我,反正九天的古仙一族多得是,人间的万界苍生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只是不知道你兢兢业业数十万年的‘贤名’,经不经得起整个天界、万界苍生皆因你自私‘不肯去死’而覆灭,经不经得起亲手促成天地时值错乱,重归混沌晦昧的罪孽?” 东南天尊讽刺的话音刚刚一落,东极青华大帝就立刻接话道:“经不起。” 群仙:“……” 有人神情呆滞,有人双手抱头捂住耳朵,根本不敢相信就连东极青华大帝也被东南天尊胁迫得无力还击。 “但是当年的事情也不能怪我。”东极说,“你让我救你麟儿,收他为侍者,可他与我并无主仆机缘。” “况且我当年就已经告诉过你,你命中无子。” 大概万年前,东南好生度命天尊同他的伴侣斗姆元君传承人寄春君生下一子,但是斗姆元君传承人传承的乃是周天星宙之力,她本该同承接天地气运的仙帝,或者是东极青华大帝的本尊生下孩子,方能顺利长大。 东南好生度命天尊虽然也是上古神,却只是东极青华大帝的化身神。 一根孱弱分支如何承受得住硕大“果实”? 他的血脉,承不住斗姆元君的星宙之力。 当时东南天尊为了留住孩子,来找东极青华大帝,希望东极青华大帝收他为侍者,在他力不承魂之际,为他启用塑魂之钟,重塑身魂。 东极青华大帝当时就指着孩子告诉东南天尊:“此子必死无疑。” 东极青华大帝一心广开庙宇,传播道术,收敛信徒,四方救苦,所得功德与信仰力,尽数投入星汉轮转阴阳晷,供万界平顺运行,供天界诸仙随时取用,是个正宗的天界拉磨老毛驴儿。 他早看遍了生生死死,从不觉得生死有什么特殊。 直言不讳地告知了自己一向最满意,最喜欢的东南好生度命天尊“真相”。 刀没有切在自己的身上是不知道疼的,东极青华大帝一生孤寡,哪知道为人父母之心应当如何? 东南好生度命天尊当时就疯了,不顾一切乞求东极开恩,东极当时……正在开几个荒星的民智,神不附体地安慰了几句,“你跟寄春君生的孩子都活不了”“不要执着强留”“我观你自己身魂溢彩,你倒是可能有大机缘”“赶紧把孩子送走好好迎接你的机缘”。 当时的东南天尊与寄春君恩爱非常,甚至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作景宿。 景宿为星辰,他愿自己只是斗姆元君传承人治下的一颗恒星。 第一个“爱意凝结的孩子”,如何能够轻易放手? 他和斗姆元君的传承人遍寻为孩子续命塑魂之法,可笑的是他就是为人度命续生的天尊,自分化而出,一辈子兢兢业业,慈航普度,天界人间有求必应。 可是他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他不甘心。 他怎么能甘心?! 他想到东极青华大帝说他身有大机缘,那时他也隐隐感知到他能直接聆听他度生续命之魂的祈祷。 这乃是正位神才会有的能力——例如东极青华大帝。 他也是那时候,偶然发现,他不光能够直接聆听苍生的祈愿,他还能直接调取苍生的信仰之力。 他最开始,只是调取自己的信仰力,为他的孩子续命。 但是好景不长,他的孩子就像东极青华大帝说的那样,属于他的那一部分血脉,承受不住星宙之力,他——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最终东南天尊,忍不住想自己为何要把大部分神力都为旁人度命续生? 如果能够时间倒流,如果能够收回来救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好。 而后他就真的将赐福过后的神力收回来了。 但东南天尊当时也不是个“吃了吐吐了吃”的疯子,他被自己的能力吓到,秉持为天尊救苦度生之责,将收回的仙灵,很快还回去了。 他还心惊胆战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寄春君。 可寄春君已经决定亲手将孩子送走了。 她身为传承星宙之力的神女,又怎会困囿子嗣生死成魔成障? 纵使惋惜,但生下孩儿是期盼他的到来,亲手送走,也不过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缘分。 她劝东南天尊:“古仙族的神力传承,本就是优胜劣汰,物竞天择。就算没有孩子,我们两个人不是也很好吗?” 但是东南天尊却无法接受。 他生来便为他人的化身所在,承旁人的意志为神为尊,毕生无有属于自己的传承和血脉,他甚至怨恨寄春君的心狠。 怀疑她根本就不爱自己,只是贪图他的皮相。 东南天尊窃夺寄春君号令群星的法器,调动北斗星神为他结阵,撞移自己的命盘,将东极说的属于他的“大机缘”,给了自己的孩子。 当时东南天尊准备好了去死,若是他真的身死在这时,也算是他怀抱一颗“慈父”之心,死得可歌可泣。 可事实上他并没有死,他开始仙灵溃散,神位将崩,但这不是很痛快的一刀,而是个极其缓慢的过程。 最痛心的,是他的“大机缘”也没能救活自己的孩儿。 他的孩儿在他面前生息断绝,被寄春君抱走,尸骨不见。 竹篮打水……一切不过是空忙一场。 他再一次找到了东极青华大帝,却是期望他能念在自己是他化身神的份上,为自己塑魂续命。 他愿自此重新勉力赐福,不再妄想什么传承血脉。 可是当时东极青华大帝对他说什么? 他依旧是那么神思不属,看了他一眼说:“你命中该死,我不能救你。” 东南天尊看着自己身躯腐烂,躺在病床之上的那段时日,连寄春君都嫌弃他,不见踪迹。 他肝肠寸断,裂肺撕心。 他不肯服输,他想到自己可以收回赐福,于是他的命得以延续。 无人救他,他可以自救。 他分明听到苍生的祈愿,他们个个都疼爱孱弱的孩儿。 他们个个希望自己给他们命中该死的孩儿度生续命,他救过那么多孩子,那么多……连天界仙位的孩子都救了无数个。 为何他人血脉不符的古仙族孩儿就能因赐福活下去,他的孩儿却不得天道的怜悯? 他救过那么多人,又为什么他却要“命中该死!” 他开始悄无声息地筹谋,他希望终有一日……当初不肯施以援手的东极青华大帝,能明白他和他的孩儿,都不是“命中该死”。 他的大机缘是承天受命,是传递苍生之音。 万界的苍生不想要优胜劣汰物竞天择,他们就是要孱弱的孩儿能够平安健康地长大! 他要登上极位,让所有的仙位,都承他的意旨,传灵布道。 ——就像今日。 他要去往之路,五雷不阻,苍生是站在他这边的。 就算是东极青华大帝本尊也不得阻拦。 东南天尊眨了下眼,眉心平复,往事纷乱如麻,却在他眼中轻飘一荡,便如同阻拦他的仙灵,在眼前消散。 东极青华大帝还在说:“后来你又要我启动塑魂钟为你续命……” “我当时都明着告诉你了,你命中该死。” “哦,是吗?”东南天尊轻声道,“可如你所见,即便你见死不救,如今我还活得好好的,说明死的人不该是我。” 东极青华大帝说:“不是我见死不救,是你若那时候死了,你便能够脱离来自我的‘本源’,独自成尊成圣。” “我当时看穿你的机缘,可你也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为你孩儿牺牲的仙灵机缘,正附合当时的苍生之志,你那时仙元溃散,是苍生在邀你应劫重生。” “我当时若是为你启动镇魂之钟,等于阻拦你的机缘,剥夺你独立成圣成神的路啊。” 东极青华大帝的声音落下,东南天尊整个人僵住了。 他在五雷之下都纹丝不动的身形,在东极青华大帝的几句话之下,微微摇晃。 但是片刻后,他陡然醒神一般,厉声对东极道:“你骗我!你想混淆我的思绪,拖延时间对不对?” “雷纹咒印破了,我猜万界天道一定回来了,她藏起来不敢现身。” “嗤。”东南天尊说,“你们都怕承担促使群仙陨落苍生灭界的责任。” “那就不要拦我。” 东南天尊说着,转身继续走到星晷之下,身形一掠,身形幻化为仙灵,投向星晷—— 东极却没接东南天尊的话,更没理会他投晷的动作。 而是转身抬手以仙灵阻止碧桃自戕的举动,弥合了她才刚刚用明光怀中的桃花簪子戳穿的自己的喉骨。 东极把簪子抛到半空,皱眉看着碧桃道:“你这小孩儿,怎么对自己这么心狠手辣?你性子也太急了。” “我能不急吗!”碧桃喉咙才愈合,声音嘶哑如老鸦嘎嘎,指着星晷说,“帝君你不会真的跟东南天尊是一伙儿的吧,他都投晷了!” 碧桃从东极青华大帝现身,动手弄死了另外两位天尊,却一直在和东南天尊废话“回顾往昔”,就知道他也拿老鳖精没招。 因此她一直准备着自戕,看准时间神魂和东南天尊一起投入星晷。争夺控制星晷之权,以期能扭转局势。 碧桃生平奉行的是自我拯救,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奢求任何人。 谁料东极青华大帝自己不行,一上来东拉西扯半天,反倒把人激怒了,关键的时候还要阻止她! 东极青华大帝无奈看着碧桃说:“你死了也没有用啊,他是真的承苍生之志,不然你觉得为何万界天道给你的雷咒也不击杀他?” “你那颗众生之心都是从他那里分出来的,苍生意识万年前第一个找上的是他,他是老祖你是孙子辈儿,你怎么争得过他?” 碧桃:“……啊?!” 东极神色复杂:“同样的苍生意识,放在不同人的身上差距怎么就这么大?他宁可窃夺苍生仙灵都不敢死,你倒好,动不动就要死一死,拦都拦不过来……” 东南天尊但凡有这碧桃小仙的半点勇气和决绝,现如今天界早就改天换日,姓东南了。 待他应劫独立成圣,他和寄春君当时那么恩爱,说不定能生出漫天星斗来。 哎,时也命也啊。 东极一把隔空将碧桃按趴在地上,说道:“看着吧你。” 而后群仙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了东南天尊已经投入的星轨。 看什么? 看东南天尊怎么控制星晷,称霸天界吗? 然而就在群仙绝望之际,星汉轮转阴阳晷的周遭,骤然泛起了一阵阵寒霜。 寒霜迅速凝结成冰,缓慢地,凛冽地覆盖了整个星汉轮转阴阳晷。 所有仙位的神情一凝,他们都感知到了一阵浩瀚狂暴如海啸掀天般的压力,从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中蔓延而出。 仿佛是……仿佛是天幕生生压向地面,混沌将合! 北斗七星君剩下的六个,神色骤然变化,他们欣喜若狂,也惊愕失语。 碧桃也是震惊不已,她眯着眼,看着那星汉轮转阴阳晷上面逐渐覆盖蔓延的——坚冰盾! 整个人如遭雷击! 寄春君?! 群仙飞升之时,唯独少了得寄春君! 可是寄春君她怎么会从星汉轮转阴阳晷出来?! 碧桃环顾太极和一起飞升的列位仙位,但是他们都是表情茫然。 太极也认出了寄春君的盾,说:“按照明光玄仙的谋划,我们本该同时归天,人间上下不差一月。” 太极皱眉:“但是该轮到寄春君飞升的时候,她突然间失踪了。” “无论怎样都找不到,而且那之后,兵部的众将和北斗星神就找上了我们……我们一直都以为寄春君被他们给抓起来,或者是杀了。” 寄春君会出现在星汉轮转阴阳晷,太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很快,从愣怔之中回过神的朱明给了碧桃解释:“古籍有言,斗姆元君传承人,周天星斗之主,她应劫飞升,不自五雷归天,而是从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中证位。” 碧桃看向朱明,朱明耸肩:“我也没见过斗姆元君的传承人归天证位。但我知道东南天尊的伴侣正是斗姆元君传承人。” 碧桃对寄春君的身份早有猜测,想她沦落谪仙之境数千年,一定是某位上古大神。 但是也未曾想,她竟是斗姆元君的传承人! 那么……先前东极青华大帝,并不是没招数对付东南天尊了,而是“正正经经”的在拖延时间吗? 拖延到寄春君自星晷归正斗姆元君传承人之位——正好截住投入星晷的东南天尊。 待到所有的坚冰遍布星汉轮转阴阳晷之时,首先出星晷的是东南天尊,他是被人掐着脖子,从星晷之中推出来的。 他整个人被坚冰包裹,唯有被扼住的脖子处,一只纤细如玉的手臂,是撑着他被封冻的庞大身躯唯一的支撑。 寄春君从星晷之中凝化显形,凌空举着东南天尊,长发难得没有束得一丝不苟,而是因周身激荡灵风飘飞如海藻,遍布周天星图的蓝黑色法袍,于狂风之中猎猎如战旗。 她还是那一副克制端华,教条入骨的闺秀情态。 扼着东南好生度命天尊的脖子,直视他的双眼,失望道:“贪生怕死,软弱无能……” “寄……寄春……”东南天尊被冰冻的眼睫裹覆寒霜,飞快的煽动犹如凛冬濒死的蝴蝶。 他眼神蔓生如有实质的恐惧,他从同寄春君这个斗姆元君传承人在一起的那一天开始,就清晰地知道,自己在“高攀”。 他先敬她,怕她,而后才是爱她。 四千多年前,他被她发现了掠夺苍生之机,寄春君要抓他问罪,而他发动早就筹谋好的对付她之计。 纵使得手,他也万万不敢,更不舍得置她于死地,只是按照玉鉴玄真的意思,将她囚困星界。 但无论他们从前有多美好,东南天尊都知道,从那之后——他们就……只能是生死仇敌了。 “窃我操控星辰之法器,也该还我了吧?” 寄春君的声音没有仇恨和过度激烈的起伏,却每一字每一句,言出法随,携带星斗倾覆之威。 寄春君的话音一落,东南天尊的身体血液经脉凝化成坚冰。 他的面色霎时间惨白无比,连眉心和眼角的红痣都褪去了色彩,坚冰组成的狼牙巨刺,泛着淡蓝色的莹莹光亮,从他悬于半空的胸膛之中慢慢地刺出,撕裂了他的整个胸腔。 骤然看上去,他像是被坚冰刺组成的铠甲包裹了。 若是细看,坚冰的“铠甲”之上,所闪烁的每一丝灵光,都是周天星辰之晖。 寄春君朝着那些坚冰刺伸出手,那些尖刺却在触碰到她的手指的时候,瞬间化为了淡蓝色的水灵,欣喜又疯狂地涌向寄春君,将她的周身覆盖包裹,又隐匿入她的身体。 从没有仙位有双灵根,但是掌控群仙的斗姆元君是水冰双灵,并且还能够根据心中所想,随意将灵根异化为五行之中的任何一种灵属。 而双灵之中的“冰灵”,实际上乃是斗姆元君传承人的法器——星魂。 霎时间天际的周天星图再度显现,其上星光激射,星河流动带动嗡然幽远空寂的鸣响,宛如群星的叹息。 而后凝滞的周天星图开始缓慢旋转,投射下漫天的五行仙灵。 “咔嚓!”一声,雷劫轰然而至—— 群仙皆因为斗姆元君传承人对天地的馈赠悄悄受益之时,有个仙位竟然在这个“天界大劫未决”的当口,堂而皇之地升仙阶了? 东极青华大帝回头,想看看是谁如此心性狂放……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一个……身怀五灵根的逆天仙位,正在疯狂吸收周遭的仙灵,一个人恨不得将斗姆元君传承人归位的馈赠都给吸入。 就在碧桃的身边! 他人被雷劫给劈着,不痛不痒的样子,还在关切地问碧桃:“仙姑,我升仙阶的馈赠,可以直接给明光玄仙续命吗?” “哎!”东极青华大帝身形一闪,一把揪住了太极。 像是在自家养的鲤鱼池子里面揪住了一条正在吃鱼的大鲛鲨一样,瞪着他道:“你怎么回事儿?你哪来的这么多仙脉?五灵俱全,还都能运行?” 这要是发现晚了。可比东南天尊还要逆天啊…… 碧桃眼见着太极眸色一凛,因为东极青华大帝现身以来,表现得不够“尊长”,还差点“坏事儿”,他一点也不服他,抬手一甩,仗着进境的雷劫余威,竟把东极给甩开了! 看那表情,竟是要跟东极青华大帝对上,立刻起身冲入两人中间,侧头对太极道:“太极!不得无礼!” 曾经跟太极有过节的阳神玉男落晖,一看太极连东极青华大帝都要打,表情微微抽搐。 他决定原谅太极之前对他的冒犯——看在他如此不要命的份上。 群仙的视线难以自控地被太极和东极这“二极”给吸引了,什么五仙脉?五条仙脉都能运行哪来的妖孽! 但是他们又难舍悬而未决的东南天尊这边,毕竟大部分人的小命还在东南天尊的手中捏着呢。 群仙只恨不得原地分个身出来,好能把所有的“热闹”尽收眼底。 东南天尊被骤然从星晷之中出现的寄春君给吓到了,浑身战栗。 寄春君看着他这胆小如鼠的模样,心中感叹,东南天尊曾是她除了星魂之外,最喜欢的东西。 如今她怜悯惋惜地伸出另一只手,抹了一下东南天尊因为被抽离群星供养之力惊惧流出的泪水。 寄春君说道:“我当初就不该在青冥和坤仪的婚礼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就不该看着人家有情人成了眷属,“红鸾星动”,贪图东南天尊这张好脸,开启了一段牵连天界浩劫的孽缘。 她抬手抚上东南天尊颤抖的双眼。 掌心罩上他的灵台,口中说道:“去吧……”” 竟是就要亲自动手,将他孱弱的神魂震碎星晷之下! 由她开始的孽缘,终结在她的手中最为合适。 但是就在寄春君催动仙灵之时,一直对她畏惧得呼吸都不敢大声的东南天尊骤然攥住了寄春君手腕——荡开了她冲击自己识海神魂的仙灵。 他满面泪痕遍布,眼中意绝情崩。 那副曾经让神女垂顾的俊美容貌一如当初,因为悲泣更加摄魂夺魄,却再也换不回她半分怜悯。 当年的一切,他觉得……至少寄春君能懂。 孩子是他们两个人的,若不是寄春君过早放弃,他也不会走了极端。 他切齿拊心一般开口:“寄……春,你还是那么狠心……我们的孩儿,就是这样被你毁得尸骨无存吗?” 寄春君的神情一怔。 东南天尊所有的畏惧和战栗都仿佛戏台的戏落幕一样,戛然而止,泪痕未尽,他却平静无比地看着寄春君,呢喃一样说:“可就算是你归正星神之位,也阻止不了我承接苍生之志啊。” “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和你对练之时,在你手下毫无还击之力的景宿小将。” “寄春,我这么多年,可不是靠你的‘星魂’活着的。” 他说着,张开双手,眨眼便要将诸天仙位仙灵尽数抽离—— 第199章 群仙上岸 寄春君能阻拦得住东南天尊的人, 却和东极青华大帝一样,阻拦不了他收回从前的赐福。 只不过事到如今, 东南天尊竟然还不肯俯首认罪,体面地死在她的手下,是寄春君始料未及的。 她眸色陡然一厉,千钧一发之际,开口道:“景宿,我们的孩子其实……” “寄春,天罡北斗阵也困不住我……我们的孩子怎么了?” 东南天尊欲要收割群仙的冲天煞气, 顷刻因为寄春君的话被打断,他一把抓住寄春君的双肩,双眼迫切地看着她, 亮得摄人:“他没死, 对不对?” 事到如今,孩子如何, 其实都不再重要, 让东南天尊双眼发亮的, 是若他的孩子如今还好好地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就证明苍生意志从来没有抛弃他。 他当年对那孩子执着非常, 正是因为他觉得那孩子身不能承魂力,同他身为旁人的化身之身, 生死由他人裁定是一模一样的身不由己。 他想改的是自己孩子的命, 也是他自己的命。 苍生的意志若是最终让他孱弱的孩儿活下来了, 那便是苍生的意志认可他做的一切。他便能无所顾忌将整个早就迂腐陈朽的天界倾覆颠倒,代表苍生的意志重建天界和人间——他才不是逆仙! 寄春君启唇开口之际,震耳欲聋的响雷,陡然在九天炸响。 雷电携带星斗坠毁之威, 在整个天幕坠落如雨!万钧雷电摧枯拉朽,裹着玉石俱焚之势,覆巢毁卵,欲要将一切都化为飞灰。 ——万界天道坤仪归天! 东南天尊看着万界天道坤仪显现云层,雷光环绕她的周身,形成能将一切犁庭扫闾的雷电风暴,赫赫天威令人望之摄魂慑心。 只不过东南天尊站在这寸草不留的雷暴之下,却没有一丝雷电击落他身。 他意识到寄春君方才的话又是在骗他,拖延时间,伤绝的同时,睥睨环视周天风云变色的雷电瀑布,轻蔑一笑:“万界天道又如何?” 他在这凛凛天威,滚滚雷劫之下,面容不带半点惧色:“我承的是苍生之志,九天万界皆由苍生所铸,谁能抵抗得过苍生之威?” “坤仪,你今日就算是用五雷将整个天界给涤荡一遍,又能奈我何呢?” 东南天尊张开双臂抽取群仙之灵,看到群仙惨状,不由讽刺:“况且你自诩承天之意,一直对九天的小辈疼爱有加,为何现在不虚情假意的怜悯他们了?” 雷暴之下,最先抵抗不住的是九天的小仙。 “救命!” “啊啊啊啊啊——” “停手吧,停手吧!太痛了呜呜……” “万界天道……难道也,也反了吗?!” …… 小仙们在雷电之下身躯焦糊,皮开肉绽,仿如一群热锅之上的蚂蚁,整个九天都化为了炼狱。 就连碧桃这五雷不伤的太仙,都在如此刚猛不留情面的惩戒雷劫之下,呼吸不畅,寸步难行。 雷霆震怒,最先伤毁的竟是他们这些“池鱼”。 碧桃催动仙灵,将明光的身躯包裹环抱,勉力将仙灵撑到最大,将她身边的仙位也都容纳进来,她又一次变成了“狂风暴雨”之中,被抛入滔天巨浪之中的鱼儿。 只不过这一次,她是用刚硬脊背面向天威,用柔软的肚腹护住“小鱼”的“大鱼”。 其他的仙长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效仿碧桃,为自己身边的小仙们撑开了暂且能够苟延残喘的结界。 天地水三官又一次合力,三人共事多年,地官一直都融不进天官和水官之间,此刻的天官和水官,因为仙灵不足,反倒是都仰赖着地官幻化变大之后,用于头顶抵抗雷劫的刑签。 东王公和西王母并各部的仙长们,也都在为小辈小仙们撑一小片天供他们躲藏求生。 众人面带祈求地抬头望天,看向那向来悲悯公正的万界天道,在她的脸上寻不到一丝一毫怜悯慈爱。 东极青华大帝在雷电之中看了一眼碧桃及一群仙长的举措,满意勾唇。 随着雷电横扫九天,没有人能够在这雷暴之瀑之中睁开眼睛。 碧桃的仙灵消耗殆尽之后,便开始催动仙元抵抗雷劫。 她勉力扭头看了一眼云层,见到各方势力谁也不敢轻易触碰的值年太岁神们,也都被万界天道的雷杰笼罩,击倒。 疯了。 毁了。 难道为了杀一个东南好生度命天尊,要将天地万界,全都葬送进去吗? 那还不如放手让她和东南天尊争上一争! 碧桃看着一如既往傲立云层,不断释放着雷电的万界天道坤仪,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向来对天界小仙犹如老牛舐犊 ,如今竟是什么都不顾了! “仙姑,放我出去!”太极仰头直视天威,对碧桃道,“什么狗屁的天道,什么狗屁的上古仙,一个个全都是窝囊废!让我去杀了那个东南天尊!” 碧桃把太极按在身侧,不允许他出去,但是随着她的仙元被雷电击碎,她能够护住的界限在不断地缩小。 她也不过是天地之间一个小小太仙,就算自身不怕五雷的攻击,也经不住万界天道释放出的如此狂暴的五雷消耗。 她好容易弥合的仙元再次一点点损毁,一寸寸粉碎,其他的仙长们都因为力气不支而收手了,到最后就连玄甲都已经扛不住,龟壳在雷电之中开裂外翻,不得不缩回龟壳之下自守,碧桃却还在强撑。 后来她的意识就不太清楚了,耳边尽是雷暴的鸣响,她感受不到都有谁从她的仙元屏障之下钻了出去,被雷电击碎。 她没有力气去看,也不敢看。 到最后,唯有一个明光还在她的身下,他无知无觉地昏死着,并不知道天界就要自此覆灭。 而距离万界天道归来,甚至才刚刚过了十几息而已。 天道之威,东南好生度命天尊还未曾领略,但身死在雷劫之下的群仙,却已经深刻地领会。 他们曾以为五雷已经是最严厉的惩戒,到如今在雷劫之下神魂撕裂,魂消魄散,才终于明白,万界天道之威,平素哪怕是对罪仙的判罚,也不过只倾泻万之一二罢了。 她若想,眨眼之间,便能像这样,覆灭群仙。 待到轰雷渐弱,整个九天除了东极青华大帝,还有伤重的天地水三官和东王公西王母之外,仙位尽数消亡,就连东南天尊这个妄图颠覆九天的人都不敢轻易碰的值年太岁神,也被劈得一根毛都不剩。 站在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下的东南天尊,愕然看着整个天界空荡得只剩下烟尘。 他抽取群仙仙灵的手心,自然也是空荡无物。 他“呵”地荒谬笑了一声,质问道:“为了不让我抽取仙灵力量,戮杀仙位毫不眨眼,亏你也配为万界天道?!” 坤仪开口,声音不怒自威:“自万年前开始,受你赐福之人的后代,占据九天各部,占据仙位十之六七,我不杀他们,等着他们助纣为虐吗?” “真是……好狠的心。好公正的天道啊。” 东南天尊看着坤仪的眼神,简直尤如看着在世邪魔,他道:“合该由我承苍生之志,覆灭天界。”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人形,显现坤仪身后,他手中托着一个法器,法器正在吸取九天被击碎的仙位仙灵,而那法器的形状——正是微缩过后的星汉轮转阴阳晷! “青冥……”东南天尊眸光陡然一凝。 青冥彻底显现身形,天际悍如天倾的灵压顷刻涌荡开来,还幸存的几个仙位,俱是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东南天尊咬牙强撑,额角细小的筋脉突突跳动。 他绝不肯跪青冥。 青冥手中托着微缩的星晷法器,一个小的星晷。 青冥对着坤仪点头:“都收好了。” 坤仪头也没回,“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小星晷之中,五灵浩荡如海,方才在雷电的暴击之下死去的群仙神魂,再度一个个凝化成形。 但是不同于先前各自为阵,如今这灵海之中群仙尽皆在一处,不分你我地混成了一锅粥。 “啊啊啊,不是死了嘛为什么我还活着……” “万界天道太可怕了,娘亲爹爹在天之灵保佑,我下辈子不要做仙位了,我宁愿去做一个人!” “青鳞,我在这里!” “仲春,仲春你没事太好了!” “哎呀,你撞到我胸口了,你这人怎么游泳不长眼睛?” “仙姑,仙姑你在哪?!” “碧桃仙姑!” “碧桃!” “碧桃……” “桃……子……” “我们都活了!我们没死,万界天道没杀我们!碧桃太仙呢?!” 碧桃意识消散了不知道多久,在众人的召唤之中再度回归,人刚被灵风拼凑个上半身,猛地抽一口气,被浓郁的灵风呛得咳嗽了一声。 “咳……” 感知到手中空荡,碧桃眼睛都没睁开,就开始到处“摸索”。 待她抓住了熟悉的手臂,这才在神魂聚集大半之时,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们不知道在一处什么空间,所有人飘荡在半空之中,身体残缺未全,有那么瞬间,碧桃还以为自己到了忘川,群仙都变成了忘川不得轮回转世的残魂! 就连这些仙位们挥动着残缺的身体,口中哭天喊地的声音都和忘川残魂的尖叫差不多。 很快,他们的身体手脚都“长全”,群仙下意识的寻找自己相熟的人聚堆。 碧桃拉过她拽住的明光,死死拥入怀中,明光的身躯逐渐弥合,魂魄之上千疮百孔,始终没有完全长好。 他不像其他仙位一样恢复了意识,他还昏死着,没有睁眼。 碧桃调动灵气查看,发现他至少比先前濒死的状态好多了! 有人横冲直撞地过来,一把自碧桃身后抱住了她。 撞得她朝着旁边飘了一些,碧桃回头一看——是玄甲。 两个人相视而笑,很快又撞过来了一个人——是太极。 “碧桃仙姑!” “碧桃。” ——是朱明。 “师姐!” ——是冰轮。 “碧桃!” ——是冰镜。 “碧桃仙子。” ——是寒商。 “仙子!” ——是崇阿。 …… 碧桃抱着明光,被不断冲上来的人围抱在中间,劫后余生无论是人还是神,同伴的一个拥抱,永远是最佳治愈良药。 他们是真的被万界天道给吓着了。 “碧桃太仙!你没事太好了,刚才那雷暴不是击杀我们的,只是传送阵,万界天道回来救我们了!” ……呃……这一次抱上来的是阳神玉男落晖。 以及他扯过来的阴神玉女。 “他怎么过来了?”太极一看到他当街揍过的“仇人”,人才刚刚被灵风拼凑齐全,就进入了战斗状态。 落晖早已经不计前嫌,看着太极道:“哈哈哈哈……之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了,我也打算投入碧桃太仙门下做侍者!” 他感觉能跟碧桃太仙学到好多计谋和用兵之法! 结果周遭的人听了,都顾不上感叹自己死而复生,表情俱是一言难尽。 他身边的阴神玉女斜眼看他,没说话,但是意思很明显——落晖仙长,你是否还记得自己也是太仙,并且是兵部将领,一个太仙去给另一个太仙做侍者? 太极竟然没急着争夺什么碧桃身边第一侍者的位置,听到阳神玉男落晖这么说,替碧桃今后的处境权衡利弊起来,指着落晖说:“你发誓,你如果不来,你就是个没种的孬货!” 众人之中很快有人爆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因为他们想到了第三场竞赛,太极把自己“种”亲手摘了的事情。 气氛陡然一松。 众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友人或者同僚,碧桃放眼望去,这一处“灵海”,里面飘着的仙位很齐全,连先前在大战的时候不慎身死的一些仙位都在。 还有一些应该在行走万界,处理公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召回到天界的,这一锅里无边无际荡着的恐怕有足足数万人…… 是天界所有在职仙位都在这里了吗? 碧桃搜索到了聚堆在一起,个个心有余悸的值年太岁神们,那口终于活过来的气息狠狠地吐出。 还好还好,只要时值不错乱,一切就还能复原。 她开口,微微提高一些声音道:“大家不用害怕,方才的雷劫应该只是传送阵,还记得第一场竞赛的时候,仙位下界的传送阵吗?我方才的感觉和那时差不多的,我们现在应该在……” “仙位们都进入了星汉轮转阴阳晷,神魂重置之后,‘死’过,因果就抵消了,不再是你能肆意抽取的人。” 这是一招险棋——置之死地而后生。 事实上就连青冥这个持法器的,都不知道里面幸存的仙位有哪些。 东极青华大帝说:“东南,一切都结束了,俯首认罪吧。” 东南天尊微微颤抖着眼睫,看着云层之上的青冥,以及青冥收拢群仙之后,陡然现身在云层之上,周身金光湛湛的上清境真君——东君。 东君挥袖,摔落在云层之上一群人……个个身缠缚仙索,正是东南天尊在上清境的忠诚手下。 东君开口,音遍九霄:“东南好生度命天尊是吧?我还得谢谢你发动的上清境之乱,多亏你我才能立下这天大功劳,登上上清境真真的位置。” 东君桀骜一笑只有一侧嘴角勾起,他是真的开心疯了,当时明光在欲要攻下神鸿国的时候,要他赶回上清境去助他们的父亲青冥平乱,他还不信,也不想走。 主要是担心明光一个凡人之身,恐被暗害,况且那时候的九霄宫宫主还没找到。 当时东君嗤笑:“父亲已经登临上仙之位,魂通星晷,法器都是微缩的星汉轮转阴阳晷,整个九天都在他的手心,他能有什么危机?还是你这里危险,反正我不走。” 明光当时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东君发火了,那一次也没说多重的话,只是一连好几天没有跟东君说话,把东君差点憋疯了。 后来他不得不按照明光的话回到上清镜去看看。 这一看不得了,上清境的司刑部门,被蓬莱的大妖大魔给制服,那些大妖大魔披了司刑真君们的人皮,承待真君们带回青冥帝君问责时,联合起来结阵以妖魔气侵染青冥,再诬陷青冥入魔。 东君和上源神真暗中告知了上清境的云汉帝君,带人暗中个个击破,将他们的阴谋扼杀在摇篮,还顺藤摸瓜抓住了东南天尊的一干爪牙。 又等待时机等了好久,才得以在云层之上现身。 东君都要等不及了! 这可是他第一次和父母一起行动! 他说:“这些真君本该在上清境判罚,但他们大多来自太清境的各部,上清境云汉帝君特许我把这群人带回太清境处置,东南老狗,你且看着你的手下,是怎么死的!” 东君话音一落,催动金灵压在他最近的一个上清境真君头顶—— 这人正是之前在下界,逆仙们同东南天尊密谋之时,玉鉴玄真身边那个声音粗嘎的丫头香雪。 东君掌心盖在香雪后脑,裂魂之术催动,她痛苦地发出嗷嗷不似人声的尖叫:“玉鉴姐姐啊啊啊啊,救命啊——” 玉鉴玄真就在旁边,却纹丝未动,跪在那里仪态端庄,同云层下方重霄六御台上的寄春君摇摇相望,泪眼婆娑。从头到尾,不曾侧头去看一眼跟随在自己身边多年的“所谓妹妹”。 香雪本体为香雪鹿,玉鉴玄真早年前下星界历劫迷路在茫茫无际的雪原,意外得这香雪鹿引路,她就赖上自己。 玉鉴玄真早知道她从未化形开始,就是东南天尊派到她身边的眼睛,多年来忍耐教导,助她化形。 本可以当成个小玩意养着,但是她化形却偏偏要幻化得同玉鉴的亲姐姐寄春一模一样。 太恶心了。 玉鉴玄真自小和姐姐相依相伴,本来以为一辈子都可以天长地久地寸步不离,谁料姐姐偏偏眼瞎,看上了一个“画皮鬼”,那南方天尊长相妖异,像极了画皮妖邪。 姐姐被他所迷,与她渐渐疏远,后来玉鉴玄真眼不见为净,自愿被调去上清境。 可是诚如玉鉴玄真所想,那画皮鬼的皮相再好,也是个“鬼”! 他自己魂命浅薄,无法留住同姐姐的孩子,不仅害了姐姐,还用姐姐胁迫她! 玉鉴玄真这数千年,忍着恶心同一干诸如井海王和徐立的蠢货,筹谋什么掀天大计,等的就是今时今日,亲眼看着那“画皮鬼”被抽去画皮!身死魂消! 待到那香雪鹿遭受裂魂之刑,化为本体坠落云层,下一个妖魔真君受罚之时,玉鉴玄真望向寄春君的视线挪开,开始盯着东南天尊。 心中尽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而此时此刻的东南天尊,见了“棺材”还不肯落泪。 他眼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红着眼圈,开口道:“坤仪,青冥,你们以为你们先一步杀了群仙,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东南天尊再度抬手,欲要抽取他曾经赐福星界的苍生之力:“我分化于数十万年前,你们若要杀我,恐怕覆灭群仙还不够,你们要将万界覆灭至少十之二三才行。” 但是东南天尊抬起手,闭上眼睛,收拢苍生之力的手掌之中,却始终没有仙灵凝聚。 他同他赐福过的苍生,他同他驻守的东南万界,断开了联系!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惊惧惶恐如有实质。 他身边不远处的寄春君,闭上眼睛微微吁了口气,似乎是不忍见昔日所爱末路穷途,狼狈至此。 东南天尊一时间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双唇颤抖,竟真的怀疑坤仪和青冥湮灭了他驻守的东南万界! “你……你们……”他张口结舌,踉跄后退一步,摇摇欲坠。 他腐烂多年的神魂和躯体,若无仙灵的滋养,很快就会化为树皮一样褶皱遍布的可怕模样。 那是他午夜梦回之时,根本无法挣脱的噩梦。 他慌忙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掌,发现手指颤抖得不像样子,但至少还好好的,稍稍松了口气,仇恨地看向万界天道坤仪和青冥帝君。 他仿佛被猛兽追击的麋鹿,绝境之时也只能胡乱蹬腿:“你等湮灭星界,覆灭群仙,苍生意志不会放过你们!” 坤仪面皮八风不动,青冥站在她身后,手中托着小星晷法器,神色淡漠威严。 两人脸上既没有任何的疯狂之色,也没有半点心虚。 这时候东极青华大帝开口:“哎!往我这看,是我!不是坤仪湮灭了星界,是我切断了你和星界信徒之间的牵连。” “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可是我的化身神,当初求我救你和你孩儿的时候,觉得我无所不能,现在宁愿相信坤仪把人都杀了,也不愿意相信是我这本尊出手收拾你?” “你?” “就凭你?” 东南天尊显然不是很看得起东极青华大帝。 东极:“……哎。” 他无奈叹息,难道是他平时表现的过于宽和吗? “你若是有本事,为何不早动手杀我,偏偏要等到这时候?”东南天尊这么多年,做的一切事情都太顺利。 顺利得他觉得就是因为东极的无能,才没有发现。 顺利得他甚至觉得东极对他心中有愧,就是在纵容他成事。 东极却道:“啧。” “你也算是为仙为圣一遭,不是很清楚吗?果子不熟怎么摘呀?” “你承的确实是苍生之志,苍生从天界仙位之中的数十万人选中了你,自然是因为你从前为人度命续生,是真的心怀慈悲,慈航普度。” “你后来也不糊涂,心有谋划的时候到处赐福,赐福谁能阻拦?” “至于你掠夺生机一事……承你赐福之人本就是命不该绝,你赐福他们活了数千年,你收回了灵气,也正是他们的该死之时。” “例如第三场竞赛的星界,那星界本为荒芜星界,流放罪仙,是期望罪仙甘愿为人,建造星界。” “你心怀不轨,赐福那一界的苍生,笼络那一界的罪仙,害怕天界知道你的谋划,虽然酿成了罪仙之祸,却勒令罪仙对人间秋毫不犯。” “你让那一星界昌盛繁荣,百姓们安逸富庶,人间十五州生机勃勃,超出了他们本该有的自然发展,你又抽取一部分生机为己用,这也是一种轮回之外的因果。” “凡事盛极则衰,太安逸富庶的星界,迎来的只会是争权夺势动乱和战争,哪怕你不抽,星汉轮转阴阳晷很快也帮你抽取,给你回赠了,只是你太心急,没等到。” “这种良性的信奉和供养,本就是天道自然,无论你的心中在想什么,你前期做的事情是没错的。就算我和万界天道钻进你的脑子里获知了你的思想,也不能为了防患于未然就打杀你啊。” “无论是神仙还是人,论迹不论心嘛。” “只不过你后来也抽得太狠了,凡人的寿数在没有战乱的时候被抽到了二三十岁,你也太贪了啊。” “况且你将你驻守星界的苍生当成你随时取用的‘粮仓’,用性命之危,胁迫仙位为你发动九天的兵戈之乱,纵容手下在星界大肆收拢生机,有些星界本不是你驻守之地,你越界了。” “东南,苍生意志意识到你不堪承志,才会弃你而去。” “你到如今还不懂吗?今时今日的一切局面,我等都是顺天承意而行。” “你早知天即苍生之志,如今是你的苍生觅得新主,要杀你这为续命祸世的‘神尊’。” “休想骗我。”东南天尊执拗。 “除了我,没人能承苍生之志。” “第二场竞赛的玄门老祖拥有众生之心,不是照样死无葬身?还有谁?你那个小侍者碧桃吗?她也不过是在我股掌之间,受我利用驱使的好用棋子罢了。” 东南天尊看着东极说:“若不是你出现弥合她自己犯蠢撕裂的神魂,我很快就能在星晷之中,重获不死之心。” 东极看着他说:“你看,你这不是知道众生之心弃你而去了?你还在坚持什么。赶快认罪,我念你曾经赐福东南万界的份儿上,让你死得体面一些。” 东极作势卷了卷袖口道:“让我收了你吧……” 东南天尊面色惨败,却依旧道:“你收不了我。众生之心离我而去又如何?苍生意志仍在我之身。” “连万界天道的雷暴瀑布都不得伤我分毫,你们若是有胆量,大可以将我杀灭试一试,苍生不死,我亦不亡。” “即便今日暂败,卷土重来之际,尔等皆为手下败将足下尘土!” 东极卷袖口的动作一顿。 好吧,东南天尊身上确实仍有苍生意志所在,纵使众生之心易主,万年前第一个于众仙之前谛听苍生之音的仙位终究不同。 东极青华大帝这个本源,也确实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将他强行收回身体。 东极青华大帝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没招了。 他看向云层之上的青冥和坤仪。 那两人很快身形一闪,出现在重霄六御台上。 东南天尊也算有两根硬骨头,心中怕得要死,他浑身都在发抖,却依旧用所有的仙灵支撑自己傲睨自若的假象。 他袍袖之下的手臂,已经再度变为了干枯老树皮一样可怖的模样。 他能感知到这种变化,正在蔓延他的全身。 但他不曾求饶崩溃,涕泗横流地忏悔,他不悔! 他看向朝他走来的青冥和坤仪,轻笑问到:“你们能拿我如何呢?” “就算是万界天道,也不能判罚无罪之人,我从未手染鲜血,我收回的仙灵,本就是我曾经给出去的。” 他做下的那些“恶事”,细细究算起来,没有一个是他亲手所为,皆是他的手下“领会”他的意思,自愿或者不得不替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 坤仪动作一顿,青冥也立刻就站定,手中还托着那个小晷,好像个威仪悍猛,亦步亦趋的提线木偶。 坤仪看着东南天尊说:“我确实不能拿你如何。” 坤仪手中快速结印,青冥朝着东南天尊一弹指,一道捕仙网便朝着他兜头罩下! 东南天尊终于维持不住体面,被捕仙网压得跌跪在地上,却依旧挺着松鹤脊骨,不肯弯折。 坤仪口中念念有词:“北斗逆行,幽冥洞开,九幽听诏,渡魂泉台!” 寄春君立即上前,跟随坤仪一起结北斗逆行阵。 坤仪的法印落地,重霄六御台上空,周天星图逆转,投射下北斗星芒如剑,铮然刺入重霄六御台,带动整个星台的震荡,豁开东南天尊眼前的地面。 东南天尊的面色终于变了,本能向后躲避,却被罩在捕仙网下动弹不得,被迫看向天地裂隙之下—— 幽冥洞开——此时此刻,幽冥之中的混乱场景,透过那北斗星力撕裂的缝隙,传入了天界。 晦祟之气从裂隙冲天而起,刀山剑树倒映眼前,无间业火奔流如啸,鬼哭神嚎,阿鼻叫唤。 坤仪看向东南天尊。 幽冥的业火和忘川的绿晖闪烁舞动,群鬼嚎哭,晦浊升空,尽皆在她眼中收束为一线安宁,无波无澜,无喜无悲,她眉目如沉渊静默,山岳耸立般不可撼动。 坤仪说:“东南天尊,我未曾被苍生择选为传递天音的神明,我确实判罚不了你,青冥仙帝也没有那个资格。” “但是你的苍生,拱卫你,敬爱你,期盼你能带领他们择选诸神,传递真音,你却累得他们落入此地……” “你的功过生死,你亲身下去同他们分辨吧。” 她的语调是那么严正,却又那么平和,仿佛今时今日,她设计救下诸天仙位,万界苍生,大获全胜,即将将他这逆反天地的天尊送入幽冥,不过是微末如尘,不值一提的小事。 东南的眼中露出难以形容的惊骇,下意识望向帮助坤仪的寄春君,眸光遽然舒张,惶然无措。 然而他此刻再怎么样痛悔,都已经是无用了。 青冥扯动大网,将他投向直通幽冥的天地裂隙。 但是就在他坠下炼狱的瞬间,他自大网之中,一把揪住了在天地裂隙旁边的寄春君。 他的手掌已经彻地变为苍老的枯枝模样,他坠在半空,半张脸依旧青春貌美,摄人心魂,另外半张脸,却爬满褶皱青黑,他此刻简直像是一个人魔共体的怪物。 更像一个未能及时剥下人皮替换的画皮鬼。 青冥拧眉,要将他击落,万界天道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传音入密道:“他承苍生之志,苍生意志千万种,他若不是甘愿赴死,幽冥也不过是他的转生之桥。” 青冥可没有驯服五雷的万界天道坤仪那么通晓天地之意,他对东南天尊极其不屑,若非按照坤仪的计策,他早不知行酷烈手段,杀了东南天尊多少次,即便他能够轮回又如何? 轮回一次杀一次便是。 左不过要搭上一些仙位跟着死去又轮回,为仙者本就是不断历生死之劫才能通天彻地。 不过他此刻听着坤仪的话,低头看到她抓在自己手腕上修长的指节,抿了抿唇,没吭声,也没动。 自东君去了上清境,坤仪除了用雷鞭,已经……好多年没有亲自碰他了。 不过坤仪见他没再打落东南天尊的意思,就放了手,青冥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声。 悬挂在天地裂隙的东南天尊,又一次泪流满面,他下意识用还好的那半边脸,对着寄春君。 他明白,他现在这副模样一定恐怖至极,再也无法引动神女的倾慕。 但他枯骨一样的手死死地抓着她。 寄春君跪在天地裂隙旁,垂眸看着她曾经的爱人,以为他如此懦弱流泪,是要向自己求饶,求自己救他。 但是东南天尊开口却道:“我们的孩子……埋在了哪里?” 寄春君准备决绝拒绝他求救而开启的双唇,微微颤了颤。 而后说到:“他尸骨无存。” 东南天尊眸光一暗,果然如他想的一样。 曾经对他青睐的神女,不会对他,对他们的血脉有任何的怜悯之情。 他惨笑一声,就要放手。 寄春君却按住了他的手。 东南天尊一愣。 寄春君说:“他在你我的眼前咽气,却本来是没有死的。” “你当年偷我的法器,调令北斗七星撞移命盘,给他的那个‘大机缘’,是起作用了的。” 寄春君声音有些颤抖说:“他身死,魂魄却因为一缕灵光,未曾完全消散。” “但是……我也无法确定他究竟能不能活下来,而你那时候几乎疯魔,我不敢给你任何希望,只好先行将他送入周天星斗之间,以星魂之力温养,并且利用法器时刻追溯他的状况。” “后来他一直没有补全神魂游荡在虚空之中,随时会死,而你看上去好多了,我不敢告诉你,怕惹你再伤心难过。” “如此几千年,有一次我透过星轨看他的时候,发现他以残魂挽救一个偏移的星界之危,因此机缘巧合,功德无量补全了神魂,可以转世投胎了。” “我当时欣喜若狂,赶着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但是我看到了你窃夺凡人的生机续命……那时候你还没有彻底铸成大错,你还没有窃夺不属于你自己星界的生机。我想着带你去认罪。” “只要你认罪,我可以把你和孩子一起送入轮回,百年后,最慢千年之后,只要我等初心不改,我们一家三口,一定能够在天界相逢。” “可我等来的是你将我窃灵洗魂,我拼着最后一丝魂力,将我们的孩子送入了轮回。” 听到这里,东南天尊已经面目全非,失去所有的力气,纯靠寄春君拉着他。 但是他眼中绽放出了强烈的光彩。 寄春君笑了笑继续说:“我也是在星晷中归正星宿神的位置之后,去追溯他的命盘,才知道他转世为人,因为功德厚重投生成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神清骨秀,俊美无伦。” “他天资极其聪慧,万类万法,触类旁通。受人追捧崇敬,创立玄门,传授百家道术,铸造一界苍生之繁盛。” “被那一星界的人尊为玄门老祖。” “顺理成章飞升上界。” 但他天生万法真眼,看透天界腐朽将崩,不欲与漫天浑浑噩噩尸位素餐之徒为类,悍然散灵下界。 寄春君的眼泪凌空砸下,落在天地裂隙之中的东南天尊眉心。 她说:“他本能回归为人,先做一世凡人,他大德大才,早晚还是会飞升的。” 寄春君眸光一厉,而后又一悲。 她说:“可他的神异之能,遭受了旁人的觊觎,在他散灵下界的途中诬陷他私留仙骨,将他拘禁幽冥。” “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万般冤屈因为重重的压迫,无法上达天听。” “他沉沦在各种深渊巨兽,幽冥鬼官的身体之中,被当成力量之源,糟践祸害……整整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啊……无论是一个怎样好的心性也该坏掉了。” “可是他没有,他依旧初心不改,对得起你给他的大机缘,为苍生请命。” “他重新建立人间,他甚至能手刻道体,创造玄位。” “景宿……他在那样的凄惨境遇折磨之下,依旧不改初心。他手刻道体之能,万法通彻之智,你知道他若是有朝一日归天升仙,能够为万界创造出怎样的盛世吗?” “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啊……” “直到他被人误导,为十万将领之性命,砸断了轮回之桥,为了修补轮回之桥一步一步走向邪路,害人无数。” “春晓秋华之貌,变得鸠形鹄面,尤如活鬼在世。” “最终为了铸桥以魂为祭,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他到死,都不敢辜负你给他的众生之心。” “他的名字也很好听,他叫玉俊郎。” 寄春君万年端庄的表情,扭曲开裂,她轻声问东南天尊:“景宿,你知道他吗?” 东南天尊微微张着嘴,他还没有落入幽冥,但是他此刻的神情,看上去已经死了。 他当然知道玄门老祖玉俊郎。 那是择仙竞赛第二场星界的众生之心之主,他的陨落和悲惨境遇,皆是东南天尊一手策划。 他当时感知到众生之心离他而去,择了新主,他不屑不甘,偏要让群仙都亲眼见证,众生之心,没人能承接得住。 最后若不是碧桃巧用机谋骗那玉俊郎自己甘心赴死,东南天尊觉得众生之心一定会回到他的胸腔! 可是……可是他曾经觉得那么好用的棋子,丝毫不曾手软地毁去自己的“竞争者”的时候,从未感受过他是自己的血脉传承! 寄春君闭上眼,说到:“因为他是借由挽救星界的功德塑魂成功,是你我的血脉,却也是苍生的血脉。” “我们当然感知不到他与我们的牵连。” “啊……” “啊——” 东南天尊痛苦崩溃地喊了起来,寄春君还没放开他,他就已经软弱得开始拼命挣脱。 他宁愿立刻去死,也不想面对。 不想面对期盼强留到发疯发狂,不惜戕害苍生的那一点血脉,最后竟然是断送在他自己的手中! 海中的妖兽搅动风浪翻覆生灵,将所有被他翻搅而死的小鱼小虾一口吞下——结果一转头,发现自己的孩儿被他自己给吞了。 寄春君闭着眼,手指一松,东南天尊坠落幽冥,径直落入了忘川之中。 忘川鬼魂被万鬼蚕食,永世不得入轮回,他自己永别寰宇,并且到死也没敢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东南天尊伏罪,天地裂隙顷刻弥合。 忘川之中“咚”地一声,对冥鬼来说,旺盛的生机砸下,等于天上掉馅饼。 群鬼沸腾,朝着那落下的“馅饼”涌去,大快朵颐,撕扯蚕食。 刚刚熔炼了白骨星宿神的骨架为己用,正缺少无尽生机生长血肉的……那个曾被幽冥的鬼煞嘲笑脑子有大坑的紫微星宿神,自忘川“人立”而起,一声嘶吼,群鬼慑服,残魂恭恭敬敬把已经被撕扯了小半儿的仙魂,送入他的面前。 酆都大帝刚刚自酆都回来,把隐藏成酆都平民的万年恶鬼抓住,一回到冥界就看到“天门”开了。 然后眼睁睁看着一个罪仙魂被投入忘川。 酆都大帝一手拎着拘押恶鬼的拘魂袋,一手叉腰,仰头骂道:“好你个损驴坤仪,我冥界都够乱了,你还往我这里扔垃圾!” 而“垃圾”扔下来之后,冥界更乱了。 忘川之中先是鬼气翻腾,群鬼咆哮,等到那唯一能人立而起的“忘川鬼王”,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吃了之后,忘川就像是开锅了一样,开始沸腾不休。 酆都大帝把恶鬼给送入阿鼻地狱关押好,一转头,手下鬼官来报:“帝君,不好啦!不好啦!” “忘川有鬼魂往出爬呢!” “废物,踢回去不就得了!” 忘川激涌是常事儿,偶尔也会没过索桥,那些残魂个个都想转世投胎,聚众一起袭击往生的魂魄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这鬼官表情诡异至极,扭曲的比鬼还吓人。 一拍大腿又说:“不是啊帝君,我说错了,我是说,忘川里面,有完整的鬼魂往岸上爬呢!” “滚蛋!”酆都大帝根本没信。 他从天界回来,一整天才得个空,端着茶碗面无表情给自己灌了一口水,说道,“你逗我开心?” 鬼官哪敢逗酆都大帝? 忙说:“是真的!是真的!帝君快点去看看吧!” 大炬拧眉,身形一闪,到了忘川的旁边。 正见一只完好无损,甚至修长如白玉的手,伸出了忘川,攥住了渡魂的锁链! 顺着索桥向上攀爬。 他身后万千惨鬼不甘地嘶叫之声,简直要将幽冥给掀翻了! 大矩眸光震颤,他做了酆都大帝多少年了? 几万年了,他从未见过忘川之中能爬出囫囵个儿的鬼魂来! 而这个鬼魂已经大半个身体爬上了索桥,剩下的半截身体虽然还在忘川之中,但是他的肢体已经生长完整,他的体内甚至亮着刺目的灵光,把那些欲要将他给拖下去的惨鬼,灼得吱哇乱叫。 酆都大帝目瞪口呆。 整个幽冥鬼官,连同上方的酆都万鬼,都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 “姐姐……姐姐……” “哈哈哈哈哈……姐姐……我活过来了!” 那眼看着要脱离忘川的鬼魂,嘴里含混地吐出“人语”,字字句句,都是姐姐。 “我操……这不是那个不想做皇帝的紫薇星宿神吗?”白无常和黑无常一个人牵了一大堆的魂魄,万界人间乱的不像话,他们忙的脚打后脑勺。 以为回来能喘口气,结果一回来就看到忘川里面的鬼爬出来了。 那鬼魂彻地挣脱了最后一个残魂的撕扯,彻底翻上了索桥。 他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翻倒在桥面上,毫无羞耻之心,四肢大敞四开,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 “姐姐……”他喉咙中又滚出鬼语。 “姐姐!”寄春君被一双手臂自身后紧紧地抱住了。 寄春君正在接引一个个小仙从钧天的无极海出来。 本来这些仙位被重塑神魂之后,会从星汉轮转阴阳晷一个一个爬出来,但是青冥帝君嫌弃太慢了,直接把星汉轮转阴阳晷给举起来,一口气把仙位都倾倒进入了钧天大桃木下的无极海之中。 这些仙位神魂重塑,犹如凡间胎儿新生,个个赤身裸体,归元归真地游在无极海里。 仙位稍微高一点的能够裁剪海浪为自己弄出一套遮羞的法袍,仙位太低的,就得寄春君帮忙以灵气幻化法袍,给他们遮一遮。 群仙裸泳就算了,总不能群仙裸奔吧? 寄春君无需回头去看,就知道抱住她的,是受刑之后的玉鉴玄真。 时隔数千年,姐妹两个人再次紧紧相拥。 而正好轮到碧桃游到无极海边,没人接引,她像个鬼一样爬上海岸,一头就栽到地上去了。 邪了门了他们在星汉轮转阴阳晷里的时候都有衣服,怎么出来就赤条条了! 比较庆幸的是她在群仙之中的仙阶较高,至少是个太仙,飞速裁了一段海浪给自己做了一件法袍。才没有让自己当众裸昏过去。 意识消散之前的最后声音,是青冥帝君严词厉声,遍布九霄:“上岸的的星宿神,值年太岁神,天兵天将,不得耽搁立即归其职位!” 第200章 缘起 碧桃昏死在海边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谁把她给弄回了新分的宫殿,谁照顾了她, 她都不知道。 碧桃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里是她没有身体,没有任何的能力,最初甚至连意识都混混沌沌。 她梦里跟随着清风,明月,烈阳,还有星辰在人间四处游荡。 她看遍人间悲欢离合,游遍了万丈红尘, 终于生出了“人智”。 她开始憧憬和向往人间的一切,生出了五感,能够嗅到人间烟火的气息。 以为自己是一个鬼魂, 但是她没有办法跟着鬼魂们一起被鬼官送入轮回再世为人, 鬼官们似乎都看不到她,而每次她要跟着混入鬼门时, 都会被弹开。 碧桃不知道这样在人间游荡了多久, 三魂七魄尽皆圆融, 她不光生出了五感,还开始蔓生属于人的六欲。 她有时候非常非常努力就能幻化出实体, 虽然长相“乱七八糟”,还没什么人样儿, 但能吃人间的食物, 日子过得也算是悠哉非常。 直到某天, 她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到了一个“大锅”里面。 她在大锅里面,听到了两个人在吵架。 女声带着哄劝的味道:“青冥,你已经带着这颗蛋数百年了,我分明告诉过你, 是我身怀有孕之时,在一个荒芜星驱邪除秽遭受了浊气的侵染,这颗蛋是孵不出来的。” “我们有一个东君还不够吗?” 没有人说话,但是碧桃能感觉到大锅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片刻之后,女声语调之中的哄劝和温和消失,变得冷肃:“青冥,你是想像其他的古仙一族一样,去找南方好生度命天尊给这颗蛋赐福对吗?” “世间万物万灵的繁衍都是优胜劣汰,古仙一族的神力传承已经因为强留弱胎而变得一代不如一代,你身为帝君,若是不能以身作则接受物竞天择,早晚天界要酿成弱仙无能统御万界之祸!” “把蛋拿过来,你不忍心,我亲自送他走!” “不!”另一个声音终于说话了,“坤仪,不!” 一阵雷鸣和兵器交戈的打斗之声过后,男声变得很低弱,带着乞求。 “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是唯有这件事……我怎么忍心?他明明还有生息。” “他明明和东君该一起破壳出生,他们会是一对惊才绝艳的双生之子,他是我们的孩子……坤仪,我们不是都给他取好了名字吗?我们的明光还活着啊,只是有些孱弱,说不定很快就能出生,你怎么忍心?” 过了许久,女声才终于又开口,声音之中肃冷也彻地消散,低低道:“不忍心又能如何呢?他被浊气侵染,天界仙位,清浊共体根本无法存活,你已经孵了数百年了,他还是未能出生,我身为万界天道,如何能看着你因为一个子嗣入魔成障?” “我没有入魔,我只是……” 又是漫长的沉默,两个人在大锅的外面无声的对峙。 最终还是男声妥协道:“也罢,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去找南方好生度命天尊求赐福,但是坤仪,我们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我们不如将他再放入星晷一段时日,我不会再以魂力温养,我们将他的生死,交给苍生来裁决,若是他……他自然死去,也算是还灵人间。” 女声又劝:“你何须执迷,这数百年若是没有你的魂力温养,他被浊气侵染,早就成为死胎。” 但是男声执拗:“我身通星晷,却因为身为仙帝,不得看透牵连自己的未来,但是坤仪,你相信我,我感觉我们命中一定会有两个孩儿。” 那个女声又沉默了许久,才算是妥协。 “好,就依你,将它放入星晷,但是你身为九霄帝君,我乃是万界天道,我们不能占用星晷的生机太久,就三天。” “好……” 交谈之音消失,一颗没有孵化的蛋被送入了大锅里面。 碧桃原本混混沌沌的神志,陡然一清! ——是一颗蛋,她正好饿了! 于是她一头撞入了蛋里,泡进了一泡蛋液之中。 埋头就开始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但是喝着喝着,她发现蛋里面有东西,碧桃迎面一口咬在了上面。 她通常凝出实体吃东西时,每次长得都不一样。 这一次凝化出来的,是只有一颗尖牙的“一团”模样。 一口下去,唯一的一颗牙崩掉了。还有什么被她吸入了身体之中。 “呸呸呸!” “是臭的!” 碧桃气哼哼地要跑,突然大锅被掀开了! 一只大手将她连同那颗臭蛋给拎出去,激动道:“坤仪,坤仪!” “苍生选择了我们的明光,苍生的意识吸取了他的浊气,他活过来了!” 碧桃被这男声吼得浑身颤抖,本能的对强者的畏惧,让她一见“天光”,就嗖地从蛋里面撞出去,消散在了风中。 她飘呀飘,直到再也感觉不到那种可怕的压迫,落在了一棵不断在开花又飘落的大桃树上面。 她感觉到自己吃蛋吃坏了,脑子开始变得混混沌沌,渐渐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就是那混着浊气的蛋液的味道。 等到再度有意识时,她便是一个清浊共体的秽物,自大桃木上面苏醒。 她身体每时每刻都好痛,清浊两气,正在不断地撕扯着她。 她好饿,但是身在大桃木上不得挣脱。 某天,桃树下来了一个小孩,小孩看上去鲜嫩可口,玉雪可爱,像一个大白馒头! 碧桃彼时已经饿得五内俱焚,勉力挣脱了附着在大桃木上面的身体,从大桃木上面冲下去,打算吃口“馒头”。 “馒头”听到了小秽物挣脱凝灵的声音,仰头看过来——啪叽。 小秽物落在了他的肩头,一口啃掉了他的一部分仙灵,然后就停在他的肩膀上不动了。 木灵和金灵相克,碧桃被烧灼了天魂,忘记了她为什么落下来。 但没忘了吃。 她又啃了一口“馒头”。 那种吞噬金灵后,浑身上下都被烧灼的滋味,让昏睡的碧桃猛然睁开了眼睛——陡然从床上,从那个漫长的梦中挣脱而起! 她呼吸急促地望着周遭陌生的摆设,有很长的时间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但是随着意识慢慢的回笼,碧桃意识到,这个梦境,是她遗忘数百年的,她衍生天地之间最初的记忆。 也正是她和明光的——缘起。 原来他们的初相识,并不在大桃木之下。 他们从晦昧懵懂时便已经相识,他们在明光的蛋里面相遇。 大桃木下的“初见”,其实是“重逢”。 碧桃笑着,欣喜不已。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些记忆告诉明光,让他能够明白,她根本不是什么东君的命定之人,她从凝灵的最初就是苍生意识的载体,苍生送她登天择神,碧桃一开始选择的就是他。 他们才是命中注定! 碧桃掀开被子冲下了床,睡了太久双膝一软,险些跪地。 她调动仙灵托住了自己,而后便迎来了——滚滚的进境雷劫。 她的崭新宫殿又被劈得乱七八糟,雷劫一散,占魁在外面心疼得冲进来,“祖宗啊,你就不能到外面去进境?!” “你知道现在九天的宫殿有多么紧张吗,国香跟同僚把脑袋打破了才给你抢到这一个!再说这个不是你一个人的宫殿,我们一堆人很长时间也都要住这里啊!” 碧桃看着占魁笑,占魁冲上来,死死的搂住了碧桃,眼圈潮红了片刻,而后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 碧桃搂着占魁拍了拍。 一下楼,崭新的宫殿空荡荡的,除了占魁一个其他人都没有。 按理说碧桃经此大战之后,在九天已经是威信无可比拟的存在,她本就胜友如云,此刻的新宫殿应当挤不下才对。 更何况……连太极都不在。 询问了占魁,碧桃才知道,重塑神魂之后,她因为先前在雷劫和星晷之中护着小仙们消耗太过,仙元重塑之后也要时间恢复,睡了整整半个多月。 现如今的九天仙位,被青冥重塑身魂之后,几乎全都进境了。 并且无论什么仙阶,全部都入了仙职,此时根本不知道在哪个星界天地忙着呢。 占魁说:“你醒了就好,我也是赶的巧了正好回来交公职看你一眼,马上就要走了。” “现在我和广寒值宿南斗六星还要顺带看顾白虎星宿神和苍龙星宿神的值宿之地,我整日都在万界之中飞来飞去……好累啊!” 嘴上喊着好累,但是碧桃明显能感知到占魁很开心,并且占魁说大家都很忙,是真的忙,她那么爱玩,也是说走,就真的很快走了。 碧桃出了苍生殿,见到天界……空空荡荡百废待兴。 街道之上不复昔日白玉仙京的繁华,虽然也不见断壁残垣,可什么都没有更加显得寂寥颓败。 到处不见人影,偶尔见到一个也是步履匆匆,跟碧桃问好说话,都是人没影了声音才飘过来。 碧桃跑到了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下。 她……半个月之前,被倾倒出星晷的时候,坤仪的声音对她传音入密,说明光强接星晷切断星宿神之力,神魂损伤严重,需要继续留在星晷之中温养。 碧桃跑到星晷下面,想着看看明光怎么样了。 结果才到了星晷之下结阵窥探,就听到一阵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既然醒过来了,那你为何还不去六部领仙职?” 如今万界离乱,第三场竞赛的结果到如今都没有公布,青冥都要脱离星晷去顶公职,察觉到有人窥伺星轨,这才急匆匆赶回来。 ——就看到碧桃悠哉在这里闲逛。 碧桃一时哭笑不得,慢慢地回头,看到了眉目威严的青冥帝君,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把他,同自己梦境里面那个男声重叠。 碧桃一直都以为青冥和坤仪对明光多有忽略,明光也一直觉得自己的父母只爱他的哥哥。 可青冥这样固守刻肃的一个人,把孵化不出来的蛋,带在身边用魂力温养了几百年也不肯放弃,万界天道那样公正的人,也纵容青冥的举动数百年,最终……明光终于孵化出来。 他们因为强留本该送归天地的“弱胎”,影响了正常降生的孩子——东君的命盘。 根本不是青冥讲了个故事就把东君送入上清境。 是明光的降生,影响了东君的命盘,毕竟天界只能有一个帝君备选,凡间的夺嫡之祸是决不能在九天出现的。而碧桃作为苍生意识的载体,选择了明光,就等同淘汰了东君。 青冥是知道东君的命盘移转,心中有愧,才会给东君讲那个上清境的故事,说不定那时的上源神真,也是青冥蓄意召来。 也是因此,他才会和坤仪闹了矛盾。 明光从来不是没人爱的小孩。 一直被“忽视”的幼子,才是默默受尽了父母疼宠,促使规行矩步的父母打破原则的那个“爱子”。 看似承接哥哥不肯承担的责任,兢兢业业不敢半点行差踏错,甚至被人说成“替代品”的人,却从一开始就是苍生意识择选的唯一仙君。 没人要的小可怜,到头来竟是东君。 碧桃对上青冥严酷的视线,勾唇笑了笑,说道:“我想看看明光怎么样了。” “他强接星晷,魂骨尽碎,很难这么快醒过来。” “别看了,去领公职。” 若是旁人,青冥这样的声色俱厉,肯定吓得屁滚尿流就走了。 但是碧桃向来“狗胆包天”。 她伸出一根手指,笑着乞求青冥道:“帝君,就一眼。” “看一眼,我就像驴子一样去干活。” 青冥紧紧皱着眉,本能想挥手把碧桃给弄走,但是想到她承苍生之志,明光是她这个“苍生”择选降生的第一个仙位,他们之间,总是牵连深厚的。 于是他开启了星晷结界,放碧桃进去星晷。 果然星河轮转阴阳晷就是梦里的那个“大锅”。 不过……当初的蛋,现在长成了长身玉立,俊美无俦的神君。 神君昏死无觉,漂浮在星晷的灵海之中。 碧桃上前,抚摸他的面颊,紧紧地拥住他。把脸在他的胸口,狠狠地蹭了好几下。 半晌,过足了瘾。 才克制地放开了明光,在他的下颚之上,那个……曾经她崩掉了唯一一颗尖牙,咬个小洞之后,化为小红痣的“小红”上面,重重亲了一口。 “木嘛!” 这才心满意足地出去,欢快的去“毛驴儿拉磨”了! 200-206 第201章 恢复点将之规 第三场的竞赛结果, 是在整整一个半月以后才公布的。 碧桃是头筹,明光第二, 云川第三,再向下是太极,广寒,而后是以冰镜为首的一干古仙族翘楚,在明光的算计之中依次排列。 原本第三场竞赛,竞争的乃是六部的仙职,但天界大战之后, 星晷重置的仙位,有很多不幸未能顺利重生。 六部的空缺堪称“千疮百孔”,于是也不需要这些竞赛的仙位争什么仙职了, 他们很多入职之后, 都是身担数职的。 而那些跟随着明光等人从竞赛场,时隔数百年终于归天证位的“谪仙”们, 也还未等适应重归天界, 便已经被塞回了六部, 在繁忙的公职,和到处“堵窟窿”的夙兴夜寐之中, 找回了身为仙位的责任感。 由于明光这个第二名一直在昏死的状态,还没有来得及证太仙之位, 碧桃顺理成章, 先他一步, 接任了即将卸任的酆都大帝一职,开始率先适应如何做一个“帝君”。 只不过碧桃接任的这个当口实在是……混乱不堪。 天界的大战影响的万界生灵魂魄,很多都是“无辜受累命不该绝”,一个个追溯生前的诸多功过, 是一项非常庞大繁琐的工程。 当时南方天尊为了把酆都大帝大矩给引回冥界,在冥界弄出了不小的乱子,酆都大帝平乱杀了一部分鬼官,又因为阿鼻恶鬼被释放,一部分鬼官阻拦恶鬼作乱投胎,不幸被恶鬼打得魂飞魄散。 因此幽冥也是缺人缺得没办法,不得不临时征集无法及时转生的鬼魂做事。 这种“滚油沸水”的状态之下,碧桃就算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接下如此“烂摊子”,还是“头一次当家分发柴米”的新手帝君,也是左支右绌,应接不暇。 光是和大矩两个人交接扯皮,就扯了六七天还没扯清楚。 碧桃平素一口一个帝君叫着,恭恭敬敬,笑意盈盈,但是在正经的公职上,她和明光一脉相承的较真,寸步不让,半点不肯含糊。 追着想要拍拍屁股准备去上清境潇洒的大矩,问问问,把他都给问毛了。 大矩瞪着碧桃:“你这小孩儿,我先前是白疼你帮你了,不过是万年没有重新提审过阿鼻恶鬼,这算什么陈年烂账,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你登临酆都帝君后,要是嫌麻烦,直接把阿鼻恶鬼都杀了,再换一批新的恶鬼进去不就得了。反正他们都是罪大恶极,死了都算便宜他们,等于你登帝君之位大赦酆都了。” “再说你们天界搞出来的烂摊子才叫烂,我幽冥现在鬼满为患,好多魂魄都不全,投入忘川人家又没有罪,你们神仙搞出来的事情就应该由你们神仙扫尾!” “帝君慎言,”碧桃笑眯眯说,“天冥两界是一家,现如今天界的很多仙位,不都已经入了幽冥去帮忙了嘛……” 大矩冷笑:“帮忙?游览添乱还差不多吧!都是至仙,懵懵懂懂,入了幽冥正事儿没干几件,整天只知道惊叹,哇哇哇,哇哇哇的,我每天一睁眼睛还以为幽冥什么时候养了一堆青蛙!” 碧桃不急也不恼,慢声细语地缠着酆都大帝掰扯,掰扯不明白的地方绝不妄自接手。 把酆都大帝给烦得实在是受不了了,跑去找坤仪。 “你快管管那个什么碧桃吧,算起来她应该是你的儿媳妇,你也算是她半个老娘,她太烦人了,明明本性也不是个多么正派古板的,偏偏交接上处处为难我!” 坤仪彼时才从万界平乱回来,见了诸多人间乱状,本就心烦意乱,大矩来找她评理,坤仪沉吟片刻,面无表情道:“能交接清楚你就去上清境,交接不清楚你就继续做三千年的酆都大帝,我亲自带着碧桃,传她掌御五雷之法。” 大矩实在是当酆都帝君当腻了,上清境多好啊到处都是妖魔鬼怪,没有诸多乱七八糟的规矩和等级,完完全全强者为尊。 斩妖除魔不仅能够施展开手脚,每次出任务还有容忍错杀的名额。 大矩早在一千多年前被上清境招揽,去放开手脚玩了几天,心中就长草了,好容易等到一个能够接任他帝君之位的人,他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再耽搁了。 坤仪一说交接不清楚,他还要干三千年的酆都大帝,大矩立即被噎住了。 他最后指着坤仪那张霜雪堆压,不讲情面的冷脸,点了点说:“好你个坤仪,我当年对你那么好,事事帮你出谋划策,我对你的那一片真心,看来是真的喂狗了!” 大矩说完身形一闪就跑了。 碧桃正来找坤仪有公职上的问题,凑巧听到了这句话,嘴微微张大,满眼尽是异样的光彩。 哇,难道酆都大帝当年和坤仪还有一段吗? 不过碧桃这时候因为交接的事情焦头烂额,也没心思稀奇仙长们从前的事情,她来找坤仪是有正经事。 “仙长,酆都有个忘川的鬼魂,因为当时天界大战的时候,忘川逆流到过天界,生吞了白虎星宿神,占据了仙骨,后又在东南天尊坠落忘川的时候,吃下了东南天尊的仙魂,从忘川爬出来了……” 碧桃把关于恩荣帝的前因后果都跟万界天道说了一遍。 坤仪听了之后,沉吟半晌,问碧桃:“你马上便要登临酆都帝君之位,你认为这个不仙不鬼的紫微星宿神,当如何处置?” 碧桃等的就是坤仪的这句话,微微吸了口气,义正词严地说:“昨日我去找寄春君问过,白虎星宿神当时被占据了仙骨后,星盘之上并未显示他陨落,也就是说,这个恩荣帝,他继承了白虎星宿神的权柄。” “加之他又吞噬了东南仙尊的仙魂,我见过他数次,他神志清明,身躯完整,经脉流畅,周身清气涌动不散……已经完全不能用“冥鬼”来形容了。” “我认为,现如今天界正缺人,忘川鬼魂爬出忘川古往今来凤毛麟角,他既然有这个机缘,便是他命中该有此造化。” “他因为被幽冥的晦祟之气压着才不得飞升,不如开了天门,以五雷涤洗其晦祟,考问其心性。如果他能够侥幸飞升,拘禁的法器加身,将他留用观察……如何?” 碧桃又添了一句:“他曾是明光亲手选出来的紫微星宿神,想来不至因为忘川一遭,就损伤了心性。” 碧桃确实认为这个恩荣帝能机缘巧合吞噬二仙,彻底摆脱残鬼之身,变成鬼仙之体,造化不浅。 但是恩荣帝早就爬出忘川了,碧桃已经在幽冥用他做了不少事,她挑选这个时机来和万界天道说明,提议直接开天门让他飞升,自是包含私心的。 她私心里,希望恩荣能顺利渡劫飞升,同玄甲重逢。 不为给这两个人再牵前缘,只是让玄甲心中安定。 玄甲前些日子,专程从值宿星界赶回来询问恩荣帝的事情,碧桃始终没敢跟她说实话,只说恩荣帝已经身魂俱全爬出了忘川,如何处置还要与酆都大帝商议。 没敢说恩荣帝连吞两仙,或有大造化,堪可飞升一试。 坤仪直视着碧桃的双眼,从始至终神色分毫未变,但是她双眼的沉沉压迫,秋霜冰潭般的冷肃清透,显然已经洞穿了碧桃的私心。 碧桃也半点不闪不避,还对着坤仪笑了笑。 坤仪最后道:“天门为判罚十恶不赦的罪仙所设,不可妄开。” 碧桃心中一沉,不过很快想,反正等继任了酆都大帝,先将恩荣帝留用为鬼官,待到一切平定,再为他和玄甲寻觅相见之机吧。 不过正在碧桃准备另做打算之时,坤仪又说:“我与青冥帝君商议,准备再推天界新规。恢复上古时期仙位点将之规。” “九天仙位如今确实稀缺,你若觉得那位紫微星宿神堪当大用,大可以将他点将上天。” 碧桃心中又一喜。 拍手称赞:“这新规妙极,仙长,古仙一族本因为群仙下界历劫的上一个新规而心有戚戚,如今推出点将之规,他们对历劫的天规接受起来也会更容易。” 反正让群仙下界的目的,并非是真的要让仙位们有去无回,只是让他们亲自聆听苍生之音,明晰苍生真正的祈愿渴求,方能随时矫正为仙之责。 坤仪却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又道:“但新规点将有附加的规则,仙位若是点了不堪为仙之人上天,铸下大错,问罪之时,点将之人与其同罪。” 碧桃微微一顿,又赞道:“帝君与仙长果然思虑周全,英明睿智!这样一来,连坐之规,又能遏制仙族之间小辈受长辈恩情所累,仙位与所点之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会格外慎重。” 坤仪看着碧桃因为“新规”,笑得像个达成了目的的小狐狸模样,眸光潋滟,连连称赞她决策如何英明,嘴角也难免微微勾了勾。 谁会不喜欢听‘好话’呢? 只不过她与青冥的身边,少有仙位敢表露情绪,更遑论这般抱着私欲私情,堂而皇之来谄媚讨巧的小辈。 坤仪对碧桃道:“去吧。” 碧桃欢欢喜喜地从雷部出来,直奔星汉轮转阴阳晷,去例行每日看望星晷之中的明光。 青冥帝君最近经常下界,都不经常坐镇星晷了,此刻又不在,碧桃轻车熟路的钻入了星晷之中,扑向漂浮着的明光身边。 埋入他的怀中正蹭得愉悦。骤然感知到灵感被触动,召出了银汉罟,就看到了坤仪刚刚发布的集仙令。 紧跟集仙令的,还有两条公布在银汉罟的消息。 第一条是公布新的天规,告知群仙恢复上古点将之规,以及点将附带的规则。 碧桃看着第一条的时候还在笑,看到第二条的时候,她抱着明光,表情陡然凝固住了。 ——“因为天界大战,星宿神离位万界星盘脱轨,如今诸多星界颠乱无序,苍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青冥帝君怜悯苍生之苦,欲尽仙帝之责,祭晷以补苍生之机。” 消息发布之后,群仙凄然。 第202章 青冥祭晷 青冥和坤仪, 显然根本没打算让所有的仙位都参与祭晷仪式。 从坤仪发布集仙令,到青冥祭晷, 这期间只有大半天的时间,行走万界的仙位根本来不及回来,只有恰好身在天界的仙位,能够亲见祭晷仪式。 碧桃同焦急赶回来的一众仙位身在云层之上,听着众人就算勉力压低了声音,却也还是响彻云霄的议论之声,望着立在云层最前端的万界天道坤仪的背影, 心中不由得也蔓生凄惶之情。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大战才刚刚结束,东南好生度命天尊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万一他有同伙呢?青冥帝君真的这个时候撒手不管, 万一……万一那些作乱之徒卷土重来呢?” “不是已经恢复了上古仙位点将的规则吗?六部缺少的人很快就可以扩充上来, 一定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呜呜呜呜……对不起,我不想哭的, 但是我控制不住, 我从出生开始, 青冥帝君就一直坐镇星晷,虽然他很少与九天仙位互动, 可是他在那里,就像永远都不会塌下来的天。” “仙长, 仙长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我们可以再忙一些, 再努力一些……” 有人走到了坤仪的身边, 大着胆子表示自己还可以不眠不休,还可以胜任更多的工作,期望她可以阻止青冥帝君祭晷。 有一个人过去,众人就都围拢过去, 七嘴八舌地乞求。 他们平素根本不敢跟万界天道私下搭话,但此刻是真的顾不上了。 青冥看上去整日坐镇星晷,不言,不动,但他确实就像九天顶在那里的天幕,天幕之下,皆为仰头凝望他的信徒。 碧桃没有过去劝说坤仪收回成命。 太极和六丁六甲神落晖一起从兵部赶回来,叫了一声“碧桃仙姑”之后,站在她的身边就不再开口了。 朱明也是才从幽天回来,带了一众以苍灵等人为首的功德仙位,站在碧桃的不远处,神色凝重。 占魁和玄甲值宿星界回不来,碧桃看到冰轮和冰镜登上云层,身后带着若干雷部将领,两人远远的同碧桃点头示意。 寒商和崇阿等人如今都进入了雷部,如今正在行走万界,也回不来。 天地水三官悄无声息登上云层,站在坤仪的身后,西王母和东王公则是分立坤仪的左右。 寄春君统御调度星河万界,碧桃近一月都没有见她,此刻她也登上了云层,站在云层的边缘。 除了一些哭哭啼啼的小仙,仙长们没有一个开口劝坤仪阻止青冥。 因为他们都知道,若非山河将崩无可回转,青冥不会舍身祭晷。 距离大战到如今已经快两个月,若是当真有其他的办法,都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坤仪抬手结印,挥袖开启万界蜃影。 蜃影之上,山河破碎,地裂山崩,那些脱轨崩乱的星界之中,草木凋敝,飞走断绝,生民因为生机流泄而哀鸿遍地,尸横遍野,惨绝人寰。 小仙们看着这蜃影之中变化的一幕幕,到最后连哭都不敢了。 他们不得不后退,不得不接受,他们要失去青冥仙帝的事实。 青冥已经现身星晷之下,盘膝坐在他自己镇守千万年的地方,抬眸望向了云层。 有那么不足一息的时间,他看着的是坤仪。 但是很快,他便环视过群仙。 开口金声玉振,威赫九霄:“太古诸神,为苍生而生,亦随时为苍生赴死。 今万界离乱,星序崩颓,亿兆生灵罹灭顶之灾。吾辈忝居九天仙秩,承苍生奉祀而存,当以生机还灵寰宇。” “今吾既为群仙之首,自当躬蹈先辙。若吾竭灵不足以续群星之命,尔等宜效吾行,继以神魂补益乾坤。毋因贪生畏死,迁延忤命。” 青冥的话音落下,群仙寂静无声,这一次,并不是他们被青冥的话中那句“若吾竭灵不足以续群星之命,尔等宜效吾行”给吓到了,而是他们心中对青冥的崇敬和仰止,在这一刻,到达了一个巅峰。 古往今来,身居高位者,经年日久,难免丧失本性,恋栈权势,目下无尘。 更遑论青冥已经到达与星晷共体的上仙之境,他何止通天彻地,手握生杀? 他一念可覆灭万界黎庶,掌控无数人之命轨轮回。 但他却愿意如此轻而易举,为平定四方星界之乱,放下通天之能,以身为祭。如此痌瘝在抱,悲天悯人之性,令群仙无不震撼动容。 青冥话音落下之后,周身便骤然爆发出浩海般赤金色的金芒。 金芒如九天飞落的流沙之瀑,流入星汉轮转阴阳晷的刹那,天云蔽日,周天星图再度显现天际。 诸仙仰头,正看到周天星图之上,先前启动星图之时,会立即亮起的三万六千五百颗主星,如今有好多都没有亮起。 更遑论主星周边环绕的一些小的星界,更是成片成片地晦暗难视。 很显然,就算九天的仙位再怎么多,也难挽群星晦暗之局。 更何况这些群星之间相互牵连哺育,一片星宿之中,一颗主星晦暗,即便视周遭的小星界一开始还亮着,很快也会变得生机断绝,光亮难继。 群仙望着这些星图,比直视方才坤仪的蜃影之阵,还要清晰地认识到,星界危急刻不容缓。 此时此刻,赤金汇聚的成年金乌,振翅星图之间,羽翅仙灵磅礴,所过之处金光笼盖。 很快那些晦暗的小星界,便骤然爆发出了生机强光,渐次亮起,待到小星界的灵光依次相连,同时供给主星时——那一方主星闪烁了数次,而后——骤然亮起! 群仙欢喜地沸腾。 青冥帝君幻化的金乌,便又飞向下一处群星晦昧之地…… 与此同时,万界天道再度挥袖,结成蜃影阵,转放的正是被青冥帝君浩瀚仙灵滋养的万界。 蜉蝣游弋在星界的天际,崭新的生灵孕生在海底。 枯萎的草木重新焕发生机,高林灌木拔地而起! 苍鹰和飞鸟在蛋壳之中钻出,又在蜃影变换的瞬间,振翅飞上了天际。 将要喷发的山火,被一阵熔着金光的雨水浇熄。 欲要席卷陆地的海潮,于一阵鸥鸟的鸣叫之中,潮汐褪去。 游荡在人间被山体倾落砸碎头颅而死,导致天魂破碎的呆滞残魂,被清风拂过,魂魄重新圆融,找回了生前的记忆。 摇摇欲坠的偏轨星体,在金乌的撞击之中归正星序。 掉落星图的每一片金羽,都变成了一个崭新的晨曦。 很快一颗,又一颗,一片,又一片的星辰渐次亮起。 上古众神祭晷的记载,古籍之中看上去俱是惊天动地。随着青冥的神魂被抽离,群仙这才知道,真正的神明祭晷,没有凡人那敲锣打鼓,香火缭绕的祭祀之礼,只有仿如沧海变为桑田的悄无声息。 待到青冥被抽离得神魂只剩下一道坐镇星晷的浅淡虚影,周天星图之上三万六千颗主星,再度璀璨亮起! 群仙终于忍不住,有人抽噎着开口:“帝君……” “青冥帝君!” “帝君呜呜呜……” 青冥在彻地消散星晷之下前,再度睁眼,抬头看向了云层。 碧桃看到坤仪微微向前了半步,幅度非常非常小的半步,小到让人觉得她只是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青冥却破天荒地勾了一下唇。 他的身形被彻底抽散之前,他的声音再度响彻九天。 那竟是一句带着惋惜和无尽温柔的告别与期待。 “天地万灵,缘灭缘起。待轮回再启,我等或可重聚。” 星晷将青冥的神魂彻底吸入,周天星图之上,灵光大炽片刻,金乌的身形轰然散去。 星图隐匿,天云散去,天地间温暖的阳光洒在每个仙位的身上,就像是……就像是来自长辈掌心的,一个温柔无比的抚摸。 呜咽高低交错,群仙泪洒云层。 碧桃眼圈通红。 她紧紧捏着袖口之中的一个小罐子,那里面金光熠熠——装着的是她在星晷上面设移灵之阵,悄悄截取的一缕金灵。 在接到坤仪的集仙令时,碧桃就在星晷设下了移灵阵。 所以相比群仙,她并没有那么伤怀。 因为他们只能等青冥口中的那句不知何时的“缘起缘灭,轮回再聚”,等待天道的安排。 但碧桃觉得人定胜天。 死亡并不是终结,是下一场重逢的开始。 她偷了这一缕来自青冥神魂的金灵,那么自此无论青冥在哪一界转世轮回,她都能通过寻灵之术找到对方。 到时候明光醒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而无人看到的此刻星晷之中,青冥有一缕精魂不肯“赴死”。 他那么酷烈,那么行事干脆利落的性情,说祭晷,都没给群仙一个归来送他的机会,可是他却有一缕精魂藏起来了! 并没跟随着其他的仙灵,进入周天星图,哺育苍生。 待到祭晷彻底结束,这一缕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精魂,才冒出来,逆着仙灵流动的方向,奔向始终悬浮在星晷之中疗伤的明光。 而后钻入了明光的神魂,修复金乌未成年期幼嫩的因为强接星晷而骨骼碎裂,羽毛脱尽的重伤羽翅。 神君心怀苍生,怜爱世人,却也实在疼爱他亲手孵化的“小鸟”。 为此不得不藏起一缕“私心”,四下无人之时,才好尽情地行使“私欲”。 成年金乌的精魂,环抱住幼年的金乌神魂,一寸寸,一点点续接他的断骨,他撕裂的经脉,最终,再以精魂的自身,融入他的羽翅。 愿他自此羽翅遮天,乘风御极,所向——披靡。 第203章 明光苏醒 待到群仙散去, 碧桃拿那个小瓶子,去雷部找了万界天道坤仪。 她知道坤仪身为天道严正恪守, 一定不会为一己之欲去徇私留存青冥的仙灵。加之她性情冷硬,就算内心再怎么在乎青冥,若是青冥轮回之后无力依靠自己飞升归位,她也不会对他施以援手。 就连碧桃这个局外人都能看出,两个人明明对对方有情,却因为性情都过度刚烈,谁也不肯稍稍低一点点头。 有时候碧桃都震惊, 他们一模一样的顽固不化凛若冰霜,究竟是怎么以这种状态相伴了这么多年的? 在碧桃看来爱就是要大声说出来,就是要反反复复的表露, 人生苦短, 仙生漫长但变幻莫测,一切都埋在心里只会徒留遗憾。 果然坤仪看到碧桃拿出了青冥的一缕仙灵, 神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动容之意。 可爱一个人, 终究是藏不住的。 她的眼睛经年冰霜堆积, 却在看到碧桃手中闪耀着金光的瓶子之后,其中霜雪融化, 冰消瓦解。 她抿了下唇,问碧桃:“你窃取仙帝之仙灵, 是想要做什么?” 碧桃笑得狡黠:“什么叫做窃取?帝君心怀苍生, 祭晷以还灵苍生, 我也是苍生之一,分得这一缕,本也是理所当然嘛。” “有了这一缕仙灵,待来日帝君转世, 我便寻灵去点将,把仙帝点成我的侍者,以后我就能像无极海中的红灵蟹一样,在九天上下横着走了,仙长你说好不好?妙不妙?” 坤仪难得表情有些微的抽搐。 伸手对碧桃道:“给我,我会将其投入星晷,还灵万界,万物轮回,自有其缘法……” “哎呦!” 碧桃打断了坤仪:“仙长身为万界天道,承天道的意识,行走万界,干的就是消除异端,矫正轮回秩序的活儿。” “仙长难道不知道,凡事都有例外吗?万一青冥帝君出了什么意外再也无法归天,可怎么办?” 坤仪:“那也是……天道自然。” “可天地是因人而生,仙位亦是人族创造,人有七情六欲,有无数的妄想,才能衍生世间的一切,怎么到了仙长这里,反倒觉得天道能自然?” “天道从来就不会自然。” “反正我要把帝君点将为己用!” 碧桃说完转身就跑。 果不其然坤仪在门口拦住了她。 “给我。”坤仪下意识倾泻了周身灵压,碧桃双膝一软,却把瓶子藏在身后:“仙长为何要拦我?若是帝君成了我的侍者,那也是天道自然!” “给我。”坤仪仿佛不会说其他的话,也编不出任何其他的理由,就只会重复这两个字。 在这一点上,她是真的不如明光灵活。 明光无论想要什么总是能给自己编出很正当的理由来。 碧桃不给,坤仪只是拦着门,又不好意思主动抢,但也不肯放她走。 最后碧桃说:“好吧好吧给仙长也行,反正仙长为万界天道,我终究是打不过你的。”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坤仪看着碧桃,微微挑眉。 这世上还真的没有什么人会跟她谈条件。 就连东南天尊暗地里筹谋那么多年要颠覆天界,也没敢直接拿着群仙的性命,胁迫坤仪谈什么条件。 碧桃可以算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了。 坤仪片刻后荒谬轻笑了一声。 破天荒让步:“你说。” 碧桃先伸出一根手指说:“首先这一缕灵丝不能送星晷,只能用它来追溯青冥帝君的转世轮回。” 坤仪眉心又一拧。 碧桃又说:“放心啦仙长,我不会要帝君来给我做侍者的,只是明光醒来之后,他父亲突然间没了,他多伤心啊,我总要哄哄他。” 坤仪不置可否,只是堵在门口还是没动。 碧桃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道:“第二个条件是……等到明光醒过来,无论仙长到时候在不在钧天,都要赶回来见一见他,最好夸他两句。” 坤仪问:“夸?” “夸什么?夸他不自量力强接星晷断送仙元,还是夸他机关算尽,落入东南天尊的挟制?” 碧桃:“哎!那不是无从选择嘛!” “再说了,东南好生度命天尊手中握着那么多生灵的魂命,就连仙长和青冥帝君也是拿他没有办法,才会拖延到群仙大战,明光才二百多岁啊,能算计到带领群仙归天帮忙,已经是非常厉害了。” 坤仪看着碧桃,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与青冥的计策,本是要你稍加拖延,而后重置九天仙身,私下里正召集群仙归天,顺势料理上清境的叛逆之徒,才进行到一半……天界就开始大战。” “东南好生度命天尊被你给逼得孤注一掷,明光本该继续留在下界按部就班图谋飞升,却因为接到了归墟令担忧你,加速收割功德,最终促使他不得不强接星晷,断开星宿神供养,以致伤势惨重。” 坤仪说:“他如此感情用事,你要我夸他什么呢?” 坤仪提起这个,眼神之中的锐利之色明显。 碧桃面色被坤仪寒潭幽渊的双眼给看得红透。 但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为自己辩解:“当时的情况,若不引出背后心甘情愿帮助东南天尊的叛乱之徒,就算重置群仙,那也是隐患无穷啊。” “我知道仙长是想说重置仙位,制住东南天尊这个头目,就可以慢慢收拾九天仙位。但罪仙该死!难道还容他们继续苟活,混迹在天界做蠹虫,悄无声息地戕害苍生?” “万一他们效仿东南天尊,悄悄吸取自己信仰之星界的生机,天道意识又不能干预这自然的供奉和哺育,还有多少人会受害,根本无法估算。” 碧桃还欲再说什么,坤仪抬手制止,叹息一声说:“没有说你做的不对。” “你承苍生之志化身仙位,你所做之事,便是苍生所愿,我等仙位自当顺应天命。” 从第一场竞赛开始,就根本不是群仙择神,而是苍生择神。 两人对视,仿如针锋相对,片刻之后各退了一步。 碧桃说:“好吧,不用仙长夸赞明光什么,但是他出晷,仙长一定要赶来看他。” 他父亲没了母亲也不理会他,得多伤心啊。 坤仪伸出手,碧桃把那个装着青冥一缕灵丝的瓶子给她,她才说:“好。” 碧桃心满意足地笑了。 坤仪又说:“那现在便去吧。” “什么?” 坤仪早有预料道:“青冥溺爱幼子无度,祭晷之时,定然会设法疗愈明光,算算时间,明光应该已经苏醒。” 碧桃登时张大眼睛,欢天喜地地“嗯”了一声,跟着坤仪出发去往星晷之下! 路上,坤仪大概是得了碧桃给她的“小瓶子”,万年难得的开怀,还提点了碧桃几句。 “明光性情极似青冥,看似清正端严,实则天生偏激,心思深重,自卑敏感,又兼出身过高,骄矜自傲,刚愎自用,你切莫对他骄纵太过,否则来日必遭反噬。” 知子莫如母,坤仪承天道意识多年,有一眼洞穿万物本性之智。多年来对明光的“忽视”和“打压”,皆为磨砺他软弱多变,不似他哥哥纯澈憨傻的肝肠。 多智多谋者,大都性情极端,此等性情若不加以打压遏制,他日担任帝君之位,九天上下的群仙,尽皆会成为他手中随意摆弄的提线木偶,他会因只手遮天,独断专行,酿成大祸。 只不过碧桃听了坤仪一口气说了明光那么多“缺点”,听得牙都酸了。 碧桃想要替明光狡辩一下,但是仔细一想,不由得感叹天道威武。 这些毛病明光确实……都有。 但那又怎么了? 谁还没点缺点,这些毛病她也有啊。 明光也是有很多优点的嘛,聪慧非常,勤勉慎独,心地善良,胸大腿长,一柱擎天,俊美无伦,还擅长纵横捭阖决胜千里呢! 坤仪一看碧桃那表情,就知道她嘴上没说,实则一直在心里反驳。 坤仪其实到现在都不明白,碧桃承苍生之志,为何第一个择选的神君,会是明光。 她自然也爱自己的孩子,只不过……爱也不能心聋目盲吧? 难道……苍生希望仙位能明晰他们的真正意志,也更偏爱人欲旺盛的仙位? 那他们这些古仙一族,恪守自束,半步不敢行差踏错,将仙位不得生私欲奉为圭臬的一生,岂不成了笑话? 坤仪甚至在想,待到万界平定,她要做那第一批下界历劫,聆听苍生之音的仙位,她要彻底搞清楚,苍生究竟要什么。 两人很快到了重霄六御台。 青冥帝君祭晷之后,东极青华大帝再次被万界天道给强召回天界,坐镇星汉轮转阴阳晷。 他本性但凡是能坐得住的,也不至于把自己分成“八百个”,满星界地乱晃。 因此他就只坐了半天,就开始屁股底下长虫子一样,从星晷上面下来了。 可是青冥不在了,坐镇天界的责任在身,他本尊又不能离开天界,便只好临时弄个分身在星晷下面“坐镇”,自己则是满九天六部的乱晃。 青冥帝君以一身浩海清气,挽万界大厦将倾,可是万界经历过劫难带来的后续影响,依旧是深远庞大。 因此诸天仙位也就在云层之上哭了那么一场,实在是没什么时间继续悲伤,就继续投入了繁重的公职之中。 东极青华大帝一开始亲临六部还引起了一些波澜,但诸仙确实公职繁忙,顾不上和他瞎胡扯。 他老人家实在是“没人理”,只好又郁闷地回到了星晷之上坐镇,将神识散入万界,随时监测万界异常。 碧桃和坤仪来的时候,东极也正好感知到了星汉轮转阴阳晷之中有动静。 他神识回归本体,正见明光大伤初愈,粉碎的神魂和仙元才方将修复,连五感都没有恢复完全,就跌跌撞撞冲地出来。 他悲痛交加,惊悸难抑,还没等站稳,就“噗”地喷出了一口血,染湿前襟。 而后他撑着地面,难以控制地开始干呕。 碧桃一落地,立刻朝着明光冲了过去。 手才扶到他的肩背,明光就已经立刻识别到了来人是谁。 他浑身颤抖,紧紧搂住了碧桃,哑声道:“小桃枝,我……我父亲没了。” 他在星晷之时昏死,却对周边的一切有所感知。 他能够感知到小桃枝每一天都来看他,同他说话,亲吻他。 他耐心的等待,拼命的借由星晷之中的生机,自我修复着。 可是他伤得太重,羽翅尽碎,经脉撕裂,仙元所剩无几,他实在是醒不过来,连给小桃枝一个回抱都做不到。 他每时每刻都煎熬在一个人的“无尽黑暗”之中。 等来等去,等来的不是小桃枝的拥抱爱抚,而是……父亲的精魂,以及父亲的消亡。 那些祭晷的生机从他的身边流淌而过,明光却不能动,不能言,甚至无法睁开眼看一眼,送父亲一程。 绝望和痛苦将他笼罩,侵染,直制侵占。 明光死死拥着碧桃,他最是重视亲人,珍重情感,哪怕父母自小对他忽视良多,哪怕他在下界遇到了他的哥哥东君,意识到父母更疼爱哥哥,确实恨过,怨过。 可是后来他已经接受了一切,接受了母亲和父亲,就是不善表达,不同其他仙位的长辈一样慈和的事实。他一直都期盼着,妄想着,一家人能够有重聚的机会。 可是如今青冥骤然祭晷,他的期盼和家都碎了。 在父亲精魂的哺育之中醒来,他只有无法言喻的悲痛。 碧桃抱着他,安抚他,细细密密亲吻他的侧颈侧脸,哄道:“没事的没事的,青冥帝君还有轮回呢,我有留他一缕仙灵,有办法找到他!真的,你别太难过。” 碧桃直视天地法则,看到明光悲绝过度,心脉又出现了细细的裂纹,捧着他的脸鼻尖抵着鼻尖对他道:“你别哭了,心肝儿……” 东极青华大帝一辈子孤寡,倒也见遍人间红尘万丈,但是真没见到天界的仙位之间的小辈,能腻歪成这样子的。 他偏开头,表情诡异。 碧桃小仙……这是在哄小孩吗? 而且这也太旁若无人了吧?“心肝儿”这三个字是怎么叫出口的! 现在的小仙未免太过情感外放! 明光这个小金乌真是青冥的种吗?怎么脆弱成这样,一悲伤心脉就要崩! 他正对上坤仪面无表情,开始结霜堆雪的脸,心道要遭。 但是下一刻,坤仪上前,抬手催动仙灵抵在明光的后心。 开口道:“明光,静气凝神。” 明光多年来被规训和压迫的记忆陡然回归。 他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还未等回头,伏在碧桃肩头颤抖的身体,立刻就停止了。 他直起了肩背,按照母亲说的“静气凝神”。 精纯的仙灵涌入身体,弥合了他刚刚出现裂纹的心脉。 “母亲……” 坤仪的仙灵,不光治愈了明光心脉的裂痕,还将他的五感全部都恢复了。 明光起身,转过头对着坤仪的方向,羞愧低头抿唇。 气氛都到这里了不拥抱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 碧桃看准机会,突然出手,朝着坤仪的方向推了明光一下,明光向前一扑…… 坤仪抬起手按住了明光的肩膀,把他给定住了。 她并没有拥抱明光,坤仪这辈子,就根本没有用柔软的拥抱,去传递过任何情感。 她定住明光之后,抬手,缓慢在明光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明光身形骤然一震。 他愕然抬头看着坤仪,一双金灿灿的眼睛眨眼红透了,看上去要哭一样。 但是……坤仪已经到了极限了。 她尴尬,别扭,浑身像是有虫子在爬一样,她向来对自己严苛,对旁人也是一样。 要是等下明光哭了,她怕自己忍不住拿出雷鞭抽他。 最后坤仪还是对明光说了一声:“好好疗伤。” 而后化灵消失。 碧桃走到明光身边,明光静静地站着,望着坤仪消失的方向,神色怅惘。 片刻后,他看向碧桃,勾了下唇,说了一句:“这是母亲第一次没有骂我嫌我……” 他很清楚,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小桃枝能让母亲亲自过来,还对他展示亲近,一定是费了很大很大的力气。 明光满眼含泪,红着眼圈,双眼落日熔金一样的灿烂美丽。 他对碧桃说:“小桃枝……谢谢。” 他再度紧紧地拥抱住了他的小桃枝。 独属他一个人的小桃枝。 谁也不能跟他抢的小桃枝。 第204章 两仪同心结 碧桃把期盼了两个多月的心肝宝贝, 带回自己新的宫殿里面。 一路上同他说明了如今九天的诸多状况,明光听得认真, 但情绪始终非常低落。 路上有对着两个人问好的,明光眼皮都不抬。 同仙们想要恭喜他苏醒,却又想到他才刚刚失去父亲,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干巴巴地问个好,就迅速消失。 明光的眼圈一直都是红的,碧桃无法对失去亲人感同身受, 却是看着他抑郁难解的模样万分心疼。 把人给哄着喝了半碗粥,洗漱好了又搂在床上,亲亲热热地哄了大半宿, 情话好话说了一箩筐, 等到明光终于精疲力竭地睡着了,她才睡觉。 结果一大早, 噩耗传来! 明光被万界天道给召唤走了, 说是带着他行走万界去了! 嗝~啊! 碧桃一大早上发出和大桃木树下的黑驴一样的叫声。 坤仪知道碧桃马上要接任酆都大帝, 定然繁忙无比,难以抽身, 若是还要顾忌明光的诸多情绪,她再怎么聪慧多智, 也难免在公职之上出岔子。 对坤仪来说, 公职上出岔子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她就把明光带着, 将他强行从过度悲伤的情绪之中拉出来。 不过失去一个父亲而已,更何况仙位寿数无极,未来还有重逢的机会,哭哭啼啼哀哀戚戚像个什么样子? 坤仪最不喜明光生性自卑软弱, 带着他见人间苍生惨状,让他看万界苍生在离乱过后,是怎么重新焕发出生机,是怎么在泥泞之中爬起来走下去的。 这一走,就是天界的整整两月之后。 钧天步入深冬,飘飘洒洒地落下了轻薄的雪花之时,万界终于因为上仙祭晷的哺育,缓过了一口生机勃勃的鲜活。 人间轮转不知道多少个轮回,也快要步入年关了。 明光终于回到了钧天,他径直去了六部之中的雷部,分秒不歇地投入了九天公职。 因为万界天道坤仪同明光一起行走万界,这段时日内,九天诸多大事,都是六部的仙长们商讨再商讨才定下的。 如今明光回归,陆续送到他手边的公职,他也都处理得雷厉风行,行之有效,大大地减缓了群仙的压力。 从归天,到重新收拢六部万界主要公职,他只用了不到三天。 这三天他坐镇雷部不眠不休,看上去却精神奕奕,活脱脱地成了能够撑得住九天天幕的第二个“青冥”。 只不过比较奇怪的,是明光玄仙跟害了喜似的,动不动就要去干呕一番。 呕得肝肠寸断,让人闻之揪心。 可是众人关心他,他却只说是内伤没能彻底恢复所致,不碍事。 明光在夜深人静之时,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通过大战之时的残阵,看一段画面。 那一段画面,正是碧桃化身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在半空之中抱住他的画面。 小桃枝真的是后土的化身神。 明光在星晷中疗伤时,意识沉沦在黑暗之中,不敢去思考他曾经的亲眼所见。 如今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过……心中在骤然失去父亲之后,或许又要失去小桃枝的恐惧,像一个望不到底的黑渊一样,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因为不能时时见到小桃枝,不断地在扩大着。 他并没有因为这段时日坤仪对他的教导引导,让他亲眼见便万界山河如何破碎重塑,而变得坚强和释然。 他所有让坤仪觉得他已经大彻大悟的表现,都是装出来的。 从小到大,他太善于在坤仪的眼前伪装,他最真实的情绪,永远都只对小桃枝展露。 况且……人的性情,是无法通过看到旁人比自己凄惨,就大彻大悟的。 明光回到雷部重掌公职之后,没有急着去找碧桃,完成了所有公职的调度和批阅,而后下了一次星界。 去往他曾经在第二次竞赛之时,滞留了数十年的星界,找到了他曾经留存在一棵树之中,属于他和小桃枝结发的荷包。 大战之后,玄晖宫未曾被销毁的一切用品,都被搬到了新的仙帝宫之中,明光在他重重设下法阵的法器中间,找到了他曾为小桃枝塑魂失败,留存的神魂。 借正当的公职之名,去上清境找了东君。 要他为自己炼制一件法器。 东君本身因为明光来找他,还是挺开心的,可是他听说弟弟要他托人炼制如此邪门的法器,震惊不已。 认真看着明光道:“你疯了?这种法器……我不管你给它起了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什么‘两仪同心结’,但这玩意要是用在仙位的身上,将两人的仙魂强行绑定在一起,你这是在挑衅天规你知道吗?” 东君有些焦躁地绕着明光走了一圈,看着他那张执拗的脸,吞咽了一口口水说:“你这个死样子……你别告诉我你要把这个东西用在你自己的身上?” “你是不是魔障了?你等等,我去找我师尊给你看看。”东君和妖魔相处良久,怎么看怎么感觉明光有些魔障之兆! “父亲祭晷了你知道吗?”明光并没有回答东君的话,而是突然问。 东君愣了一下,坐在明光的身边,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了,一个月前知道的,我当时忙着处理上清境的事情,那个东南老狗筹谋多年,上清境也跟着乱了好一通,我没来得及回去。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父亲的转世……我师尊的眼睛,很容易就……” “哥哥。”明光垂着眼睛,打断了东君的安抚,“帮我做法器吧。” 东君盯着明光泛着红光的双眼,心道完蛋了,他弟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魔障了! 东君脑子里想了一大圈应该给明光用点什么醒神,最终却发现,什么都比不上金乌血脉天生自带的驱魔清障之效,明光的天赋技能甚至都是判罚破妄,他怎么会魔障? 难道是因为父亲骤然死去,他悲痛过度吗? 最终东君束手无策,不敢过度刺激明光,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炼制了法器。 法器炼制完成,明光带回太清境。 明光在银汉罟上通知了小桃枝,他回来了。 这两个多月,碧桃简直抓心挠肝,每日只能和明光在银汉罟上发发消息,聊以慰藉。 不过接任酆都帝君以来,碧桃是真的忙到脚打后脑勺,主冥之界处理万界的生魂转世,该死的不该死的都要输送到这里,碧桃手下鬼官也施行了“征用制”,想干就干,公职抵功德,干完了转世投胎,功德厚重的可以投生个好人家。 就这样,也还是很多星界频繁出问题。 有些星界为青冥祭晷新衍生的星界,都没有冥界,碧桃人手又不够,只好亲自带人去“开荒”,捉漫天地游荡的死鬼。 这两月没日没夜的,要是明光真在钧天,说实在的,碧桃也没什么工夫整天守在他身边。 如今万界初定,明光又在这个时候终于被万界天道放回来了,碧桃欣喜若狂地安置好了冥界公职,喜滋滋地从大桃木下她开辟好的回家通道,往天界赶! 她打算以后也要每天回家睡,她才不要睡冷冰冰的冥帝宫。 而且碧桃打算过几日同如今暂代帝君一职的东极青华大帝商议,天冥两界再度合治,并且共享治界法器! 到时候冥界的一些鬼官可以驻扎在距离钧天比较近的变天,那边本来就只有斗部,斗部大多是值宿的星宿神,镇守调度的星宿神官就几个,很多宫殿空荡似鬼城,分拨给冥界鬼官正好。 至于交换条件嘛,碧桃也早就想好了,可以轮值星汉轮转阴阳晷嘛,就用当时朱明发动归墟令的那个办法,让一群小仙和鬼官一起接入星晷,巡查万界。 这样既不反噬,也能借用星晷看到冥界的芥子看不到的星界,冥界的芥子也能空出来几个,给斗部用作周天主星辰,到时候不必开启周天星图,哪个星界出了问题也是能一目了然。 最重要这样一合治,还能让东极青华大帝随时起来活动活动。 他根本坐不住,碧桃知道他肯定会全力支持! 碧桃一边盘算着,一边喜滋滋穿过大桃木下的通道。 而大桃木之下,东君正在蹲守…… 蹲守新任酆都大帝碧桃,他有东西要给她。 手中的东西抛来抛去,东君蹲着蹲着,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一回头,人都傻了片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是震惊的! 天界……怎么会有驴和狗呢? 一头黑驴正在吃飘落在地的大桃木花瓣儿,东君一回头,驴瞪了他一眼,开始“嗝~啊~嗝~啊嗝~”的叫唤起来了! 而一只黄狗,颠颠颠跑到东君的面前,看上去和善无害,甚至微微张着嘴伸着舌头在笑着,但是一抬腿,朝着他呲了一股尿。 还好东君的反应足够快躲过去了,但是他瞪着这俩“玩意儿”,简直怀疑碧桃也魔怔了。 究竟是谁会在天界养这种东西啊?! 苍生殿里面的小仙娥,听到了驴叫,跑出来一看,周遭却没有人。 还奇怪道:“咦,平时来人的时候狗不叫驴叫,今天驴怎么突然没有人也叫起来了?” 隐匿在大桃木之上的东君:“……” 他默默地搓了一把脸。 太清境一定是风水不好,一个个都不正常!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肩膀被拍了拍,霎时间东君后脊汗毛竖立,他吓得“娘啊”一声,就从大桃木上跳下来了。 碧桃的身形飘然落地,她总是披散肩头的长发高束,周身法袍皆为先天阴炁所凝,冠盖九幽,袍纳冥兽,飒爽英姿,气凌霄汉。 东君从未见过碧桃如此模样,维持着“惊恐”的表情愣了许久。 直到碧桃笑了笑,桃花眼弯成熟悉狡诈的两弯月牙,他才恍然回神。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碧桃出声问道。 东君开口便是:“你鬼啊!你突然出现在身后!吓我一跳!” 两人同时开口,碧桃语气温和,东君低声咆哮。 碧桃自从知道他才是那个命盘移转没人要的“小可怜”后,对他的态度好到不可思议。 被他叫唤了一通,也只笑眯眯道:“我现在的隐匿之术厉害吧?” “而且我现在严格来说确实是个‘鬼’啊。” 鬼魂也是天地间的“气”,本来做不到无声无息,因为阴煞之气最好分辨。 但如今碧桃是冥鬼之主,又是九天太仙,阴煞之气收敛,保持着鬼魂的轻灵,她尝试过好几次,仙阶低的还是高的,一律都察觉不到她。 朱明每次都被她吓到,东王公有次都被她吓出全身了。 东君嘴角抽搐:“……你简直有病。” 碧桃笑问:“哥哥,你这么半夜三更地来找我,到底什么事情啊?” 东君把手中一个荷包,给了碧桃,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你今晚把这个东西挂在腰上。” “啊?”碧桃没接,笑着道,“哥哥,赠人荷包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这九天可是有留影阵的,我今夜收了你的荷包,明日扒出肝肠来自证,也哄不好明光啊。” “你……” 东君把荷包朝着碧桃一丢,深吸一口气道:“少扯乱七八糟的,叫你戴着你就戴着!” 这荷包也是个法器,但是他给碧桃,是绝对不带任何其他意思的。 他是拒绝不了明光要他炼制的那个“两仪同心结”的要求,又见明光魔障一般,恐怕是要害人害己,这才在找人炼制那个法器之时,又用剩余的材料,炼制了一个荷包。 这荷包,是专门对抗明光手中那害人害己的法器的。 至于为何做成荷包的样式……那不是荷包挂着看上去正常点吗! 碧桃接住了荷包,还没等再细问,东君就已经一溜烟没影了。 他说到底还是站在明光这一边的。 荷包已经给了碧桃,要是碧桃自己没有带导致她被明光的法器束缚,那就是碧桃自己倒霉和他没有关系了! 碧桃朝着明光的新宫殿走的时候,手中一直颠着那个荷包,脑中思绪翻飞。 中途她甚至还抬头望了几次钧天早已经修复好的留影大阵,然后还真的将那个荷包系在自己的腰上了。 到了明光的新宫殿,她一进去,门口的仙娥和仙君就纷纷笑着朝她问好。 “见过酆都帝君!” “帝君这身打扮,好英武!” 碧桃同几个小仙笑了笑,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她本来打算直奔多日不见,思念得她肝肠寸断的明光,但是嗅到了一股销魂夺命的,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天界的香气! 碧桃跑进屋里的脚步都乱了! 明光站在室内,催动灵火正在……烤猪蹄! 啊啊啊啊啊! 好香啊! 明光侧头望过来,他虽还未登临雷帝之职,却也穿上了雷部独有的蓝底金雷纹法袍,长发和法袍此刻因为手上涌动的灵风鼓动翩跹,谢庭兰玉,威仪霆霆。 他开口,声音温柔得让人心醉。 “你回来了。你喜欢吃外皮焦香一些的,猪蹄还差一些火候,酒温好了,你先坐下喝一杯,等着马上好……” 碧桃哪里坐得住啊! 她直接像一束雷光电闪,冲向了明光,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 明光似是预料到她的动作,也立即侧身,将她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手上的灵火却还没断,慢慢地烤得烤盘上的猪蹄和鹿肉,都滋滋作响。 第205章 “卫丹心” 碧桃恨不得把自己挤进明光的心口, 但是头顶属于幽冥帝君的九幽照业冕,直接戳在了明光的脸上, 明光不得不向后仰头。 碧桃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嘿嘿嘿地笑起来,拉开了一些距离,抬着头看明光,眼中炫耀意味,和求夸赞的神情很明显。 明光低头凝望碧桃,温声由衷道:“你今日的法袍真美。” 碧桃伸手直接将冕冠除了, 而后又一头扎进了明光的怀中,一双手搂在他身后,极不老实的从上到下左左右右都摸了一遍。 这才说:“还好, 没瘦太多。” 明光顺了一下碧桃除去发冠, 散落的长发道:“你瘦了。” “嗯嗯嗯!”碧桃说,“我这些天好辛苦的,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比驴多!” 明光忍俊不禁, 低下头, 用鼻尖蹭了下碧桃的鼻尖。 两个人相爱非常,又小别两月, 这一蹭,立刻就一发不可收拾。 险些撞翻了烤炉, 才气喘吁吁, 俱是面色绯红, 双唇水润地停下。 明光手掌托着碧桃的后颈,再度低头吮吻上来,极尽轻柔缠绵,又克制地浅尝辄止。 他气息不稳道:“先吃, 猪蹄好了。再等一下要焦了。” 猪蹄焦没焦碧桃不知道,但是她的双眼有些失焦。 多久没亲热了,明光是木石人心吗!竟然这时候还能停下来!她都已经水流成河了! 不过猪蹄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情欲和食欲总得胜利一个。 最后还是食欲胜了。 碧桃打算先满足食欲,再用漫长的夜晚,来满足其他的。 她和明光把实物都弄好,紧挨着坐在桌子边上,桌子上摆放的都是两人喜欢的食物全是肉,一个菜都没有。 但是无所谓了,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这一口人间烟火,一盏为自己而亮的明灯,和一个等待自己回家的人吗? 两个人先倒了两杯烈酒,轻轻碰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一饮而尽。 然后开始大快朵颐。 碧桃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还不忘问明光:“这猪蹄你怎么带到天界的?不会还过了个五雷阵吧?” 过了五雷阵浊气就没了,没有混沌的气味不可能这么好吃。 明光贴在她耳边,嘴里也咀嚼着半块鹿肉,有些含糊地说:“我动用了一下属于‘天界太子’的职权。” “哈哈哈哈哈……”碧桃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明光一生到此,规行矩步,没想到第一次动用天界太子的职权,居然是往天上带猪蹄! 明光拿了一块帕子,给碧桃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说道:“慢慢吃别急,我这次带了几十头猪的猪蹄回来,都用阵法封上了,够你吃好久了……” 碧桃用头顶了下明光的肩膀道:“你怎么这么好啊!” 更好的还在后头呢。 碧桃酒足饭饱,明光拿出了一个木质小盒子,推到碧桃的面前说:“你晋升太仙我没能赶得上,你晋升酆都大帝我也未能观礼,这是补给你的晋升礼物。” 碧桃一挥手:“嗐!可别提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晋升的礼,大矩这个不靠谱的玩意,我接任帝君那天,他一大早就跑了,我人一到幽冥,立刻就被拉着去干活。” “一干干了两个多月……幸好这段时日你也不在天界,不然我都没时间陪你……哇!” 碧桃把盒子打开,惊喜惊叹:“好美啊!” 是一条发丝一样极细极细的赤金色颈链,最中心有个水滴一样的,和明光下颚小痣差不多大小的小坠子,也是金色。 精致好看极了! 和她的酆都帝君法袍都莫名有些般配。 碧桃吃了一手油,用一根小手指头就把那条链子勾出来了赞叹道:“比我宫内仙娥给大黄打的那条好看多了!” 明光:“……”他知道大黄是碧桃升任太仙的造物,是一条狗。 “快,给我戴上吧!” 碧桃一根小手指勾着链子送到明光面前,说:“以后我就和大黄一样也是有人养的人了。” 明光却没动。 他看到了碧桃朝着他倾身之时,腰间挂着的那个荷包,先前故作温柔的情态,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他的神色幽晦,俊容阴沉得好似恶鬼要索命,看了那荷包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抬头,盯着碧桃欢喜的脸,说道:“东君已经跟你说了对不对?” “我在留影阵上,看到他去找你了。” 碧桃脸上笑容丝毫未变,自从东君来找她,莫名其妙给她个荷包,叮嘱她一直带在身上,并且一进门,碧桃看到了“卫丹心”突然“回归”,碧桃就知道今天晚上明光一定是有幺蛾子的。 或者说,自从明光从星汉轮转阴阳晷爬出来,伤心欲绝的时候却被坤仪给弄走俩月开始,碧桃就知道,他们之间早晚得吵一架,一大架。 人总是需要一个宣泄出口的。 明光的父亲死去,母亲不能理解他的苦闷,只觉得他窝囊,他哥哥是个傻子,他对着下属和侍者,不肯展露真实的情绪。 他要是一直憋着,早晚是要憋出事的。 碧桃作为他此生最亲密的人,他的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同他“不匹配不该有不被允许”的阴暗情绪,只能向她宣泄。 同样的,碧桃也把一生最恶劣的手段,最深切的欲望和渴求,都倾泻在明光身上。 东君给碧桃荷包的时候,碧桃就提醒东君了,九天是有留影阵的,他们有什么接触明光都是能看到的。 东君心思简单,但绝不是个随意赠女子荷包的孟浪之人,执意要给,那肯定就是关乎明光。 明光的性子,大难之时堪比山峦伟岸可靠,但是平素在一些小事儿之上,他可比坤仪说的那些,了解的那些,要难搞多了。 两个人从小干架干到大,碧桃还能不了解明光一温柔如水,就是没憋好屁吗。 “你都看到了,他找完我就走了。”碧桃不紧不慢,把最后一块猪骨头给嗦干净,这才把颈链放回去,把手上的油擦干净。 侧过身,准备和明光好好地说话。 然后……迎面被明光掐法诀,一口气扔了十几个清洁咒术。 碧桃:“……”好吧,弄干净了一会儿吵完架了,省着洗澡浪费时间。 碧桃笑着看明光道:“我正好有件事情想跟你说,是我在被星晷重置之后,想起来的我才衍生天地间的事……” 明光却打断她,问:“东君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突然伸手,一把扯下了碧桃腰上的荷包。动作堪称粗暴。 “他赠你荷包?你可知荷包本为定情之物?”明光声色俱厉,“你收得倒是痛快!” 明光用灵气一探,很快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个荷包,这是解他那束魂法器之物! “呵……” 明光冷笑了一声,近距离看着碧桃,赤金色的瞳仁闪过阴戾之色。 他说:“怪不得你收我给你的礼物,收得那么痛快,原来是早早就有了应对之法!” “他肯定也已经告诉你了吧,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礼物,这是拘魂法器。” 明光索性告诉碧桃:“我为它取名为‘两仪同心结’,是用你我第二场竞赛之时的结发与魂魄炼制。一共有两条,只要戴上,我们便是自此魂命相连相束,共感同伤,其中一人死去,令一人便会神魂撕裂,决不可能独活。” 明光拉了一下自己的领口,脖颈之上赫然戴着一模一样的颈链。 只不过他给碧桃送的是赤金色,他自己贴着喉骨戴着的,却是幽绿色,属于碧桃灵光的颜色。 碧桃看了一眼……还怪好看的。 水滴一样的小坠子,正在他修长的颈项之上,随着他激动说话,吞咽口水时喉骨滚动,小坠子晃来晃去……晃得碧桃眼睛都花了。 直想上去啃一口。 看上去可比猪蹄香。 碧桃有预感,这个小坠子,会是继明光的小红之后,自己最爱的东西。 毕竟这是一种深入魂魄的标记,明光都没用她骗一骗,自己就乖乖地戴上了。 而且这两条链子戴上之后的那些“可怕”的作用,对碧桃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甚至兴奋不已。 她和明光一样的控制欲旺盛,若是某天自己不慎先陨落,她绝不可能祝福明光再觅佳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他也带走! 这不是正好吗? 这颈链还有共感之能,这样以后他们其中某一个受了重伤就可以共担。 不过……共感? 碧桃疑惑问:“什么都共感吗?” 亲热的时候的感觉也能吗?! 碧桃的思绪一下子就跑偏了,偏得她有点坐不住,想赶紧戴上颈链,好尝试一下。 但是明光正沉浸在自己“恐怖疯魔”的计划之中,无法自拔。 说道:“没错,戴上它,日后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桃枝,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害怕了吗?” 他说:“我去上清境找东君,拜托他炼制用来束缚你的法器,他果然舍不得你被束缚,还是……” 明光几乎要口不择言,他想说,东君还惦记着命定之人的事情,惦记着他的小桃枝! 但他终究还尚存一点理智,并没有说出口。 他狠狠地,将那个荷包直接以仙灵击得粉碎! 碎布天女散花一样,在两个人的头顶上飘飘洒洒。 而后明光将盒子朝着碧桃的面前又一推,说道:“戴上它。” 只有一个人心甘情愿,才能戴上这“两仪同心结”。 碧桃看着明光金光灿烂的眼底,一抹猩红压抑不住,再透过能直视天地法则的双眼,看到他心脉处郁结良久的阻滞。 万界天道带他走了两个月,怎么反倒把人给弄得郁结了呢。 碧桃思考了一下如果顺着他哄着他,他什么时候才能消解这份郁结。 思来想去都太慢了。 明光本就心思重,这郁结看上去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多疑多思之人是轻易暖不化的,不如直接“砸碎它”! 不破不立吧! 碧桃决定激他一把,助他冲开郁结。 于是碧桃肃容问明光:“若是我说,我不愿意戴呢?” 明光愣住,眼睫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他瞪着碧桃,有那么片刻眼中水雾弥散,泪光凝聚,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第206章 “我们都爱你” 明光其实……没想过小桃枝会拒绝的。 他很快偏开了头, 片刻之后,再扭过头, 眼中的脆弱和潮湿之色,就尽数消散了。 只剩下一片阴郁,和末路穷途的猛兽发狂前的凶狠。 “你不愿意?”明光又问了一遍。 碧桃看着他心口之中的郁结滞涩,被激涌的血流冲得松动,继续点头道:“嗯,不愿意。我们皆为九天仙位不假,但我可是苍生意志的化身, 仙位寿数终有时限,我却一定是万古长存的。” “到时候你要是历劫而死,我同你绑定在一起, 岂不亏死了?” 明光坐在那里, 脊背挺直如松,实则脊梁骨都因为碧桃说的这几句话寸寸碎裂。 但他依旧冷声道:“那恐怕由不得你。” “戴上。”他声音带上了天赋技能, 命令碧桃。 碧桃忍不住笑了:“你命令我?你如今不过玄仙之位, 判罚之音再怎么厉害, 我可是太仙。” “我还是酆都大帝呢,你觉得对我会有效吗?” 明光眼中血色密闭, 身体都开始战栗,他强行压抑, 说道:“你的友人, 你也不顾了吗?” 碧桃微微睁大眼睛, 纯粹稀奇:“嗯?” 明光说:“太极性情冲动,稍加引导,便会犯错,让他再无仙缘, 轻而易举。” 碧桃:“……”娘耶,真要让九天上下的仙位都来听听,明光玄仙威胁人啦! 碧桃看他胸口,他自束自苛能力过剩,那松动的阻滞又凝固了。 碧桃冷哼一声,立刻起身就走。 明光坐在那里,继续说:“朱明七情差一窍未开,来日下凡历劫,想要归天恐怕没那么容易。” 碧桃走到桌子旁边,脚步顿了顿,背对着明光眉梢高高地挑起。 她都想弄个留影记录下来,日后好好回味一下,明光这是第一次真的对她露出獠牙来吧? 她继续走。 明光继续说。 “占魁和广寒,虽为星宿神,但是能力平平,还素来不守规则,占魁整日山海乱游,广寒纵容不管。抓住他们的错处判罚个几次,总会失去星宿神之格。” 碧桃已经走到了门边上。 明光终于坐不住,起身追上了碧桃。 抓着那条链子,将碧桃按在门口,双眸含血一般狠厉,送到她面前道:“戴上。” “小桃枝,你我相识二百余年,三场竞赛,我从不曾真正狠下心肠与你争抢。” “我真正的手段,我属于‘九天太子的特权’你也尚未领会过十之一二。” “你今日若敢走出这个门……” 明光声音微哑,神情看似凶狠,实则已经难言乞求。 “九天公职尽在我手,我保证,日后千万年,你身边一个友人都不会剩下!” 明光话音落下,碧桃见他心口郁结开始顺着心脉上涌。 接过他手中死死攥着的颈链,直接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细细的链子一沾颈项,碧桃仰头狠狠抽了口气,她感知到了有强横的魂力钻入她的身躯,占据她的每一处识海与经脉。 她全无抗拒,很快无声的,混杂了金灵的气息,在她的身体之中荡开。 她睁开眼,眼中有金光闪过,眨眼恢复漆黑。 碧桃说:“好好好,怕了你了,戴上了,行了吧?” 碧桃说完,又抱住了明光,紧紧地搂着他战栗的腰身,埋在他的颈项,抬起膝盖,蹭明光衣袍之下:“我吃饱了,我们休息吧?” 她眸光熠熠,笑得甜美,率先做出邀请。 明光在她突然戴上了颈链之时,就彻底僵死了。 她不是说她不愿意的吗? 被他威胁之后,又眨眼无事发生一样岂爱求欢? 她……她原来真怕他对她的友人动手。 她真的觉得,他会为了一己之私,动用所谓的特权,去逼迫一个女子从他。 明光心中这一刻悲绝之情达到了一个顶点,像喷发的山火,一发不可收拾。 他慢慢地推开了碧桃,荒谬地笑着看她,神情悲戚,他道:“你所谓的情爱,也不过如此……” 总说和他一生一世都不够,许诺什么生生世世,到最后还是要他强留胁迫,她才会愿意暂且虚与委蛇。 明光说:“你放心,我这就扯断颈链。” “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他说着,伸手去撕扯自己脖颈之上的“两仪同心结”。 这法器其实是有办法解开的,只要其中一个人宁死不从,冒着撕裂身魂的代价扯断同心结,另一个人身上的法器自然就解开了。 他说死也不肯放过碧桃的话,是假的。 她乃是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的化身神,承接的是苍生的意识,她确实能万古长存。 他不过是想着,纵使两人不是命定之人,一切都是他强求,他至少能陪她走过千年万载,走过一段最美好的路,来日……来日若他真的不幸面临身殒之劫,会主动扯断法器。 可是她不愿意。 她要被自己胁迫才勉强妥协。 这样强人所难的卑劣之事,明光就算是失心疯了,也做不出来。 他乃是九天清正端严的表率,他若真的只是为了让母亲满意才装得这般品行高洁,他的那些侍者们又如何会为他舍生忘死,对他拱卫不弃? 他一生到此,唯一一次徇私,确实是往天上带猪蹄。 明光催动灵气,疯了一样当着碧桃的面狠狠撕扯颈链,法器坚韧与魂丝相连,他等同在撕裂自己的魂魄。 他向来爱洁,又是骄傲刻骨。 一件东西若是掺杂了“污浊”,他宁可整个都不要! 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的化身神,他是真的高攀不起。 明光心中郁结被激流的仙灵和热血冲开,陡然涌上喉头。 他“噗”的一声,喷了站在他对面的碧桃满身。 碧桃等的就是他把这口郁结之血吐出来,他一吐,碧桃立刻催动灵气,制住了明光自我撕扯魂魄的举动。 顺带把他给禁言了。 免得他天音判罚,又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决绝之言。 而后扶着还想疯狂挣动,却被她定住,只能面容扭曲,黯然销魂的明光,将他给重新扶到了桌边。 按着他坐下,而后结疗愈之阵,为他疗愈伤势。 待到他身魂伤势弥合,他郁结的心脉也打通。 碧桃拿起手帕,抹掉他撕扯颈链生生将脖子给割破的血迹。 心疼道:“别生气了,知道你性子烈,绝不肯强迫他人,也不肯用任何卑鄙的手段。所以刚才故意气你的,就是为了让你把这口郁结良久的血给吐出来。” 碧桃捧着明光的脸,亲了亲他脖子上的伤。 明光瞪着她不能动,要是能动的话肯定会猛地把碧桃给推开。 他现在心中激愤,定然是不肯相信碧桃说的话。 碧桃说:“给你看个东西。” 她说着,在明光的面前,结了坤仪那里学来的蜃影阵。 她本来想跟明光口述,但是明光如今的状态,肯定听不进去,那就眼见为实吧。 那是她在重置仙身之后,想起来的段记忆。 那是两个人的缘起。 明光渐渐地被画面吸引,眼中的猩红也随着喷出了那口血之后,缓慢地消散着。 碧桃还在旁边给明光解说。 “所以天生清浊两气的不是我是你!” “哈哈哈哈……你看吧,我就是从头到尾都想吃了你。你说你得多香啊。” “明光,青冥帝君很爱你,万界天道也因你违背她的准则。我承载苍生的意识,第一个选择的也是你。” “就连因你命盘移转的东君,都那么在乎你。” “他刚才给我那个荷包,根本什么都没跟我说,甚至都没有提起你,他只是良心过不去,才会给我荷包。他也是站在你那边的。” “我们都爱你。” “你看,我根本不是他的命定之人。” “如果一定要说命定的话,那我们的相遇才是命中注定。” “明光,我当然愿意跟你同生共死。我早说过的,我们对天许过心誓的你忘了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碧桃解开明光的禁锢,看着他道:“我知道你因为你父亲突然祭晷,心中郁结难消,但是明光,你还有我,有你的母亲,有东君,还有数不清的你的信徒。” “别再郁郁寡欢了,好不好?” 明光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看向碧桃,眼中依旧是红,却不是欲要魔障的猩红,而是因为流泪酸涩导致的潮红。 他带着哭腔说道:“可是你……你是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的化身神。” “若是我没有出生,东君的命盘没有移转,你和他才是最般配的。” 碧桃:“啊?” 碧桃看着明光潮湿的双眼,顷刻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大战之时,他是在自己的假法相之中晕死的。 碧桃哭笑不得道:“假的!” “那是我为了救你出周天星图,让玄甲帮我变出来,吓唬那些值年太岁神的!” “你怎么还真信了!我跟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最亲密的关系,恐怕就是我后来寄宿过在她亲手种下的大桃木之上一段时日哈哈哈哈……” 碧桃起身,拥住明光的头,屈指节在他头顶上砸了一下,说道:“你傻不傻啊……就因为这个郁结难消,还跑去炼制了拘魂的法器?” “不过……你说的共感,我好像确实感受到了哎,你现在很羞赧,很伤心,也……很开心。” “对不对?” “这玩意还挺好玩的!”碧桃由衷道。 碧桃又故意悄悄地,贴在明光的耳边说:“你说,这共感在做的时候,能不能让你我感知翻倍?” 第207章【正文完结】 第207章 正文完 明光在做这件法器的时候, 确实期望小桃枝能够心甘情愿与他同生共死。 可最重要的,是明光想用这件法器束缚住小桃枝, 将两个人的性命绑在一起,让她以后不要动不动就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明光是万万没有想到,共感……还能用来…… 他总是能被小桃枝的想法所震惊。 震惊到不知所措,震惊到面红耳赤……震惊到不可自控地随着她的话产生各种畅想和反应。 明光在她怀中抬起头,自下而上看了碧桃片刻。 骤然环着她的腰将她高高抱着起身,边走边施展清洁咒术,进入了里间, 用脚“哐当”把门踢上了。 若不是郁结在心,患得患失,明光何必自束自苛这么久, 好在……好在原来兜兜转转, 小桃枝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命中注定。 也只会是他的命中注定。 明光对碧桃的渴望, 尤似洪水开闸, 奔流喧啸。 碧桃就喜欢他这样凶残饥渴的模样, 两个人连用法力能震碎法袍都想不起来了,把彼此撕扯得乱七八糟, 垂落的床幔在偶尔激荡的法力之中,翻滚如水波, 起起伏伏, 飘飘荡荡。 明光的心中郁结了太久了, 他本来就心思深重,想得太多发散的更多,青冥又突然祭晷,悲思交加。 他跟随万界天道外出的这一段时间, 在天界是两个多月,在下界那可是无数年。 这些年间,他不曾好好地睡觉吃饭,也不敢休息,只要停下他就会想出各种各样极端的手段,留住小桃枝。 他一边自虐地想着他回去晚了小桃枝会不会把他忘记,一边又撕心裂肺地想念着她,期盼着她也和自己一样,被思念折磨。 到如今一切的“误会”和“恐惧”都已经尽数消散,胸中的郁结经脉终于通畅,长时间未曾休息的身体,强行吊着的那口气散了。 他这边闸门才开,人就昏死过去了。 碧桃像是洪水之中的鱼儿,以为自己这一次能够随着洪流喷涌到天际,越过龙门,飞龙腾天。 她气喘吁吁,像一条跑了八百里的野狗,赶紧伸手去探明光的经脉。 这一探,发现他什么事情都没有。 经脉通畅,仙灵奔流,他只是……只是累了太久了,骤然放松,就像拨得太狠断掉的琴弦。 昏死过去了。 “哎!”碧桃一巴掌拍在他的胸膛上都没能把他拍醒。 她又气得咬明光的肩膀,明光也是无知无觉一般,躺在那里沉静昏睡,眼角和嘴角还挂着激动的水痕。 碧桃不甘心。 这她怎么能甘心? 她都素了多久了啊!占魁在大战那天就不分二五六的把广寒给叼走吃到嘴了! 她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把一切都解决了,天地万界重归安定了。 结果这么“要人命”的当口上,明光竟然给她睡觉! 碧桃当然可以催动灵器强行把他唤醒,但是她很快感觉到,明光人昏死了但是还是能擎天架海。 于是她索性捧着明光的双唇亲了亲,头埋入他颈间,嗅他发丝之上独属于他的馨香,细细密密亲吻他的侧脸,他下颌的小红痣。 碧桃化为了鸥鸟,挥动翅膀,高低起伏振翅冲天,又骤然俯降深海,喙嘴啄起水面的鱼儿,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明光他只是体力和精神骤然不支,昏过去了,他不是死了。 他就像一艘漂浮在海浪之中的小船,风平浪静之时倒也顺水而下,但是很快,大浪来袭,他在狂风暴雨的掀天巨浪之中苏醒。 他睁开眼的瞬间,望见了他上方仰着头,仿如从海浪之中刚刚捞出来的,湿漉漉的小桃枝,有一段短暂的时间,是迷茫的。 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漂浮在海上。 直至感知回归,他顷刻间羞耻得面色红得宛如被烤熟的红灵蟹。 他……他怎么会失去知觉的? 小桃枝,小桃枝怎么能偷着…… 明光大掌合握小桃枝浪涌一般的腰身,咬紧牙关咬住自己惊异的声线,切齿地瞪着她问:“你在干什么!” 碧桃居高临下,眉目半垂,像海中乘风破浪的神女,笑得张狂:“你啊。” “两仪同心结”果真厉害,双份感知,碧桃随时都在疯魔的边缘。 是爽快的要疯魔。 明光又通身红得像是人间年节之时,遍挂廊下的红灯笼一样。 他抬膝一用力,顷刻天地倒悬,巨浪倾覆,将海面上所有的船只都尽数湮灭暗流之下。 明光居高临下,一口咬住碧桃的肩头。 外面天色将明。 但是海中的浪潮可从不分什么白日黑夜,狂澜永远能在深海随时来袭,撕碎搅烂一切的海中生灵。 成群的鱼群,就连庞大粗壮如小山的鲸鱼,再怎么奋力抵抗,也只能在狂澜之中晕头转向,随波逐流…… 明光这一觉睡得是他记忆之中,最好的一觉。 他像是彻底退化成了凡间的婴孩,没有梦境没有警觉,对周遭的一切都丧失了感知。 睁开眼的时候,他一时之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躺在柔软的被子之中,晨曦……从窗扇笼盖到他的脸上。 周遭的一切都非常非常陌生。 他侧头看到身边没有人,想到昨夜……顷刻间一跃而起。 拿过不远处屏风上面挂着的熟悉法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待到衣衫肃整,他荡开神识,很快找到了小桃枝的身影。 她在钧天的大桃木之下的沙滩上……正在撵大黄狗。 黑驴见她追狗,也跟在她身后,四蹄翻飞看上去比狗都活泼。 明光才发现,他已经不在自己的宫殿了。 他昨夜记得自己……最终掐了几个清洁术就睡了,睡着之后他是怎么被小桃枝从自己的宫殿,弄到小桃枝的宫殿的?! “是我把你抱过来的呀。” 碧桃看着出来找他的明光说,“我就堂而皇之地走在仙京重新铺好的白玉大街上,反正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一对嘛。” 明光的面色青青红红又白白。 碧桃“哈哈哈哈哈哈”地笑起来。 说道:“骗你啦!我升任帝君,现在能随时开启传送阵。我直接把你传送过来的。” “你没发现你盖的被子都是你宫殿里的那一床吗?” 明光没发现。 他那么细心缜密的人,昨晚上仿佛把自己的脑浆都一起荡出去了。 他甚至到了碧桃所在的沙滩上,才发现,此刻根本就不是早上,闯入屋内的不是晨曦,是夕阳。 “我睡了多久?”明光声音有一些哑的询问。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快又把嘴闭得紧紧的,耳根悄悄地红了,赶紧催动仙灵疗愈自己的喉咙。 碧桃坐在沙滩上,拍着身边。 明光没等坐下,大黄狗先坐下了。 碧桃又拍另一面,这一次黑驴没有抢过明光。 碧桃对明光道:“也没睡多久,你睡了嗯……十三天。” 明光:“……” 碧桃侧头,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道:“很正常啊你实在是太累了嘛。放松下来就是这样,把这么多年的觉一次补齐了。” 碧桃看着明光,桃花眼都弯成了月牙儿,她笑得懒洋洋,心中感叹明光这向来衣冠楚楚一丝不苟的仙君,此刻急匆匆地出门,连头发都没有束起来。 幸好这个时间,各部来送公职和探望明光的人都已经走了,要不然他们一定会对明光此刻的形象目瞪口呆。 他看上去眉目从来未有过的平和,丰神飘洒,玉树琼林,简直比此刻倒映海面的夕阳,还要美不胜收。 碧桃不由得想起两人第一次坐在这里看夕阳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小灵仙。 她用古仙一族还有功德仙位之间的矛盾来胁迫当时的明光天仙,和她一起看夕阳。 那时候明光眉目凛然霜雪堆叠,像一尊永远都不会融化的雪山神君,像一尊永远都不为妖魔而侧目垂眼的严酷佛陀。 但是此刻,他望着远处荡漾接天的海面盛景,将头慢慢地侧过来,靠在了碧桃的头顶上。 神君冷锋化水,佛陀动心沉醉。 碧桃闭着眼睛,这些天的万界公职都是她处理的,她还要去冥界处理冥界的公职,可谓是一个人劈成两半用。 她有点昏昏欲睡。 明光将她垂落沙土的手捞起来,稍稍一想,已经洞悉了她这些天的辛苦,他荡开神识,发现此刻的大桃木周遭,除了他们,只有一驴一狗,侧头亲吻她的耳垂,低声道:“这些天,辛苦了。” 碧桃闭着眼睛勾唇笑了:“不算辛苦。” “不过天界的公职我也得心应手,你既觉得我辛苦,不若……三千年之后,让我先当仙帝?” 明光贴在她耳鬓的嘴唇未曾挪开,轻轻又碰了碰,说道:“不行,说好的各凭本事。” 碧桃闭着眼睛笑得浑身发颤。 蹬了一脚他的小腿:“哼!你现在连个太仙都不是,前段日子万界天道就是觉得你无法立心才将你带走去万界历练。如今万界初定,大炬却去了上清境,山水部的一群龙谁也不服谁,都快打成蛇了也没选出一个山水大神……六部凑不齐资质能为你立心的仙长,你的太仙恐怕还要许久才能证得。” “而我现如今九天信徒济济,天冥很快合治,我会是群仙最敬仰的帝君,你且等着,我三千年后,一定是仙帝!” 明光:“未必,我可是万界天道亲自带着的,我已经学会了统御五雷之术。我还亲自带飞升天界七百多高位仙,连斗姆元君的传承人寄春君,都会记我为她筹谋飞升证位的恩情。” 碧桃:“……” 明光:“……” 两个人对瞪片刻,一如当初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但很快,四唇相接,是谁先凑上前来,谁先噘的嘴,谁也不知道。 总之钧天的大桃木,无极海,包括已经和谐共处的一狗一驴,都见证了两个人亲昵地唇齿相依,难分难舍。 仙界漫漫,仙龄恒昌,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你争我抢,还有很远很远的前路能够携手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