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穿成李景隆,开局北伐朱棣》 第八十四章 是试探也是警告 “你从哪儿寻来的这物件?”朱允炆指尖轻触面前的青灰方石,目光紧紧锁在石面纹路间,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惊喜,连带着眉梢都染上几分笑意。 俯身细观,方见石上景致精妙:层峦叠嶂间隐现城墙垛口,似有千军驻守的沉稳。 山脚嘉禾垂穗,颗粒饱满如含秋意;一脉溪纹蜿蜒其间,线条流畅若活水流动。 最醒目的是石面中央的篆书“永绥多祜”四字,刻痕深稳,笔锋凝劲。 “回陛下,此石采自栖霞山千年矿洞,”李景隆躬身回话,姿态恭谨,“微臣寻得石料后,又命匠人依石形肌理,细细雕琢出江山轮廓。” 说罢,他抬手轻指方石,逐处解说:“陛下您看,这正面的层峦远山与隐现的城墙,是盼我朝江山稳固,永无动荡;山脚的嘉禾与浅溪,是愿天下五谷丰登,百姓安乐无忧。” 他顿了顿,指尖移向那四字篆书:“山腰留白处题刻‘永绥多祜’四字,‘永绥’是求长久安定,‘多祜’是祈福泽深厚,合起来便是祝陛下治下国泰民安,福运绵长。” 殿内众人听得入神,目光皆落在方石上,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朱允炆啧啧称奇,笑意始终挂在脸上:“朕竟不知栖霞山上居然还有一个千年矿洞,此物雕琢得如此精巧,看来曹公费了不少心思啊?” “不瞒陛下,”李景隆含笑应答,语气谦和,“微臣早在半月前就开始准备了,毕竟是年礼,寻常物件怎能拿得出手。” 这话落进徐辉祖与方孝孺耳中,二人神色微怔,面上的尴尬又深了几分。 此时殿内烛火摇曳,暖光恰好映在方石的褶皱纹路里,光影流转间,竟似将山间月色藏进了石中,添了几分灵动。 朱允炆目光下移,指尖触到嵌在石侧的小巧白玉璧,玉上星纹在烛火下微微流转,像把漫天祥瑞缀在了山巅,不由得赞道:“这玉璧竟也这般精巧!” “石为地脉之魂,玉应天象之瑞,二者相合,便是‘江山永固,天祐万民’的寓意,”李景隆顺势补充,“微臣还让匠人在玉璧上浅刻星纹,暗合‘天命所归,祥瑞普照’之意,盼陛下得上天庇佑,治世昌隆。” “底座则选了一方紫檀木,雕了缠枝莲纹,”他看向石下底座,语气里带着几分考究,“莲花象征洁净吉祥,缠枝连绵不绝,是祝我朝国运绵长,代代相传。” “好!好!好!”朱允炆连说三声“好”,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眼中满是欢喜。 这方石摆件,既有山水的灵秀,又含人文的深意,石材的沉稳与雕刻的精细相得益彰,既显栖霞山的地域特色,又精准戳中他登基后渴望稳固江山的心境。 “江山永固、福泽万民”的祈愿,恰是他此刻最盼的愿景。 送礼本就是门学问,李景隆半月前便着手准备,并非单纯想讨好谁,不过是盼这份用心能博朱允炆一笑,让李家在京都的路能走得平顺些。 “那本宫的宝物呢?”一旁静听许久的吕太后忽然开口。 她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带着几分饶有兴致的期待,似在琢磨:本宫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李景隆神色从容,笑着回话:“微臣为太后准备的,是一套和田玉打造的莲纹玉质经卷摆件,用料与陛下那块方石上的玉璧,出自同一块玉石。” “微臣知晓太后平日里时常礼佛,故而派人打造了这款摆件,经卷虽只有巴掌大小,但却精仿古籍形态。” “卷首浅刻一朵盛放的莲花,花瓣脉络细腻,花心嵌一粒鸽血红珊瑚珠,象征‘莲台映日’之意。” “经卷表面未刻经文,只以阴刻线条勾勒出简约的经卷褶皱,留白处似有‘无字真经’的禅意,盼能合太后礼佛的心境。” “底座取一段老菩提木,特意保留原木的天然弧度,未做过多雕琢,只在正面以阴刻手法浅浅雕出几片菩提叶,叶脉舒展,边缘带些自然的‘残缺感’。” “如此便能暗合“一叶一菩提”的禅理,既不抢玉的风头,又添了几分古朴静雅。” 吕太后听得心动,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玉质经卷,指尖触到和田玉的温润,心中满是欢喜。 玉质温润莹白,菩提木底座呈浅棕暖色,二者色泽柔和相衬,触手温凉不冰,握在手中,连心境都平和了几分。 此物既合吕太后礼佛的喜好,又显李景隆的细致用心,实在难得。 “咦?这经卷暗缝里,竟还藏着张锦笺?”吕太后指尖忽然触到经卷缝隙中柔软的一角,轻轻抽出那张叠得规整的浅粉锦笺,目光落在上面,转头望向李景隆,眼中满是疑惑。 锦笺上只题着八个小字,笔锋清雅:“莲心自净、福慧双增”。 李景隆拱手躬身,继续娓娓道来:“莲花在佛门中本就象征清净与智慧,太后统领六宫,靠的从不是身份与威严,而是这份超凡脱俗的通透与智慧,‘莲心自净’正是臣对太后的敬佩。” “至于‘福慧’二字,是微臣对太后安康顺遂的祈愿。” 随着话音落下,李景隆深深鞠了一躬,从头至尾表现得堪称完美。 可他弯腰行礼并非乞求恩惠,求太后放他一马,而是忍到极致的厌恶,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干呕。 他只能死死低头,将涌到喉头的恶心压回去,脸颊憋得通红,牙关咬得发紧。 谁能想到,这日日礼佛、看似慈和的太后,竟是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北境数十万将士死活的人? 这般惺惺作态,实在讽刺至极! “景隆有心了,本宫很是喜欢。”吕太后盯着李景隆看了片刻,眼神意味深长,随即嘴角绽开笑意,吩咐袁如海:“把这经卷摆件找个显眼的地方放好,莫要磕着碰着。” 朱允炆也笑着命人将方石摆件送回奉天殿,转头招呼众人重新落座。 方才一番献礼解说,不知不觉已近正午,他当即传旨,让御膳房备下午宴。 宴席之上,因有朱允炆与吕太后在场,气氛始终紧绷着,连空气都像是凝住了。 李景隆、徐辉祖与方孝孺三人更是小心翼翼,端着酒杯只敢小口浅酌,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不过这宫廷玉液酒确实不凡,入口满是醇香,没有半分烈酒的灼烈,几杯下肚也不觉头晕。 可是李景隆却更喜欢烈酒,也更喜欢在北境时与弟兄们一起肆无忌惮的推杯换盏。 正出神间,朱允炆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随意:“朕听说,昨日魏国公去了晚枫堂?想来也给曹国公送了不少年礼吧?” 说话间,他的目光在徐辉祖与李景隆脸上来回扫过,笑容里藏着一丝探询。 李景隆的心猛地一沉,眉毛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确有此事。”徐辉祖从容拱手,笑着应答,语气带着几分自谦:“不过臣送的那些物件,跟曹国公献给陛下的千年方石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登不上台面。” “哦?朕还听说,令妹也一同去了?”朱允炆又问,嘴角笑意更深,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瞟向李景隆,像是随口提起,又像是刻意追问。 “没错。”徐辉祖神色不变,语气里添了几分敬意:“舍妹自幼便钦佩孝康皇帝陛下,早就念叨着想去晚枫堂看看,也算是对孝康皇帝陛下的一份缅怀。”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可徐辉祖与李景隆心里都很清楚——朱允炆哪里是关心年礼,哪里是关心徐妙锦的去处? 这分明是在试探,试探徐辉祖与李景隆之间的关系! 朱允炆端着酒杯转了转,忽然话锋一转,目光瞟向李景隆,语气带着几分‘关切’:“说起来,令妹年纪也不小了,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若是她有相中的人选,朕可以为她做主,亲自赐婚,保准不让她受委屈。” 他顿了顿,目光又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笑意更浓:“曹国公至今未立妾室,若是能与魏家结亲,郎才女貌,或许也是京都城里的一桩美事啊。” 这话一出,坐在李景隆身侧的袁楚凝浑身一震,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她的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酸涩、慌乱、无奈一股脑涌上来,可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不愿,只能死死低着头,掩去眼底的情绪。 “陛下误会了!”李景隆心头一紧,急忙起身拱手,语气坚决:“微臣与徐二小姐之间,只是普通朋友,绝无其他心思。” “更何况,徐二小姐身份尊贵,金枝玉叶般的人物,怎能委屈她给旁人做妾?” 没等朱允炆开口,一旁的徐辉祖却莫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悄悄放松了些。 “可朕听说,昨夜你们又在灯会相遇了,还相谈甚欢呢?”朱允炆却没打算就此打住,依旧笑着追问,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里的探究更浓了。 “只是偶遇罢了。”李景隆缓缓摇头,声音轻了些,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果然如他所料,这场看似和气的年宴,并非只是君臣同乐。 此刻朱允炆的步步追问,才是这场宴席真正的用意! 试探? 警告? 这场看似平和的较量,此时才算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八十五章 宴中选帅 殿内原是暖意融融,丝竹声歇间满是笑语,可这份欢乐却如被冷水浇过般,渐渐凝了层压抑的冰。 朱允炆的心思,在场众人早已看得通透,唯有袁楚凝还陷在失落里,眉宇间的黯淡藏都藏不住。 “陛下,既然他们二人并无相投之意,倒不必这般勉强。”吕太后笑着打断,话语里带着几分圆场的温和,目光却郑重地落在李景隆身上。 “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景隆若有纳妾的心思,本宫倒认识不少勋贵家的姑娘,皆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定有合你心意的。” 这话当着袁楚凝的面说出来,直白得近乎无礼,仿佛她只是殿中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袁楚凝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尖泛了白,眼底的失落又深了几分。 李景隆却神色未变,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沉稳而坚定:“多谢太后美意,只是家妻袁氏在微臣心中独一无二。” “有她相伴,此生足矣,心里再也容不下旁人。” 朱允炆与吕太后闻言对视一眼,眸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都松了神色,不再多提纳妾之事。 李景隆悄悄侧过身,伸手轻轻握住了袁楚凝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坚实而温暖,袁楚凝一怔,缓缓抬头,正撞进他眼底的温柔里。 他从始至终都清楚,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朱允炆与吕太后对他的试探,试探他与徐家之间的关系是否会更近一步。 可袁楚凝不知这些,满心的委屈与失落早已漫上脸颊。 此刻触到他掌心的暖意,又望见他眼中的笃定,心中一热,紧绷的嘴角终于牵起一抹浅浅的感激笑意,眼眶却悄悄红了。 “今日是本宫头一回见楚凝,景隆方才送了本宫那般贵重的贺礼,本宫总该回礼才是。”吕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扫过袁楚凝微红的眼眶,似是已察觉她的异样。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青衫的嬷嬷端着朱红托盘从后殿走出,脚步轻稳地停在李景隆与袁楚凝面前。 托盘上垫着明黄色锦缎,一支金钗静静卧在中央。 钗头是展翅欲飞的凤凰,喙衔明珠,尾缀细巧金铃,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一看便知是宫中珍藏的稀世之物。 “民女无半分功劳,实在不敢受太后如此重赏。”袁楚凝急忙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惶恐,身子微微紧绷。 “收下吧。”吕太后抬手示意,面容依旧温和,可话语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景隆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你既是他的妻子,那便是自己人,这支金钗就当是本宫给你的见面礼。” 袁楚凝面露迟疑,手指绞着衣袖,不知该接还是该拒,急忙转头看向李景隆,眼底满是求助的神色。 李景隆轻轻颔首,眼神示意袁楚凝收下便好。 他心里清楚,这支金钗做工精致,显然是太后早就备好的。 方才的试探是敲打,是提醒他别有二心;此刻的厚礼便是安抚,是示好,更是拉拢。 这般恩威并施,向来是朱家人惯用的手段。 袁楚凝见李景隆点头,这才缓缓直起身,双手接过托盘,再次躬身:“谢太后恩典。”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监总管庞忠脸色慌张地冲进殿内,连礼数都顾不上周全,躬身急道:“启禀陛下,兵部尚书卢冲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宣。”朱允炆挑了挑眉,语气平淡,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腰间的玉带。 李景隆刚端起的酒杯顿在半空,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冷笑。 今日的年宴,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过片刻,卢冲便跟着庞忠快步走进殿内。 一身官服皱巴巴的,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进门后来不及喘息,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朱允炆与吕太后连连叩首。 “何事如此慌张,连仪容都不顾了?”朱允炆不满地扫了一眼,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分怒意。 “回...回陛下,大事不好了!”卢冲声音发颤,语气里满是慌乱,“兵部刚刚收到北境急报...燕逆朱棣又有异动,正在北境集结兵力,意图卷土重来!”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殿内炸响。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在场众人脸色骤然变色,方才的笑语欢声荡然无存。 “年节在即,他倒是会选时候!”朱允炆猛地拍案而起,眉头紧锁,眼中满是雷霆之怒,“这是想趁朝廷松懈,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啊!” “陛下息怒!”卢冲急忙叩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燕逆向来狼子野心,此番必定是倾巢而出。” “当务之急,是尽快选出一位南军主帅,让其即刻前往北境,守住防线啊!” “卢尚书说得对。”一直沉默着的方孝孺也站起身,躬身谏言,语气凝重,“此事刻不容缓,陛下应当立刻召集文武百官,共同商议主帅人选,迟则生变!” 朱允炆站在殿中,神色迟疑,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却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默默端着酒杯的李景隆身上,眼神复杂难辨。 “陛下,本宫先前便向陛下举荐过东宫侍卫统领吕文兴。”吕太后目光扫过神色凝重的朱允炆,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他常年随侍陛下左右,陛下对他的品性能力早有了解。且他自幼勤学,不仅武艺卓绝,更熟读兵法韬略,若派他领兵,北境之危定能迎刃而解。” 话音刚落,徐辉祖与方孝孺二人脸色同时一变,眼底闪过几分忧虑。 “来人,宣吕文兴觐见!”朱允炆迟疑片刻后,终是扬声下令。 “陛下不可!”方孝孺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躬身谏言,语气急切,“南军主帅执掌数十万大军,关乎北境安危与朝廷命脉!” “此事需召集文武百官共同商议,方能选出最稳妥的人选,切不可仓促定夺!” 吕太后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冷声质问:“方大人这话,是觉得本宫举荐的人不合适了?” “微臣不敢!”方孝孺虽躬身行礼,语气却依旧坚定,“只是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乃是惯例,更是教训!主帅人选关乎国祚,理当由朝堂公议...” “方大人!”没等方孝孺说完,李景隆突然厉声打断,脸色铁青如霜,“美酒虽好,但切不可贪杯啊!” “陛下和太后都在这里,何时轮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方孝孺被他陡然拔高的声音震得一怔,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全都咽了回去,可是却始终眉头紧锁,神色复杂。 吕太后收敛了眼中的厉色,目光转向李景隆,语气意味深长:“大敌当前,景隆倒是沉得住气。” “你先前在北境屡立战功,与逆臣朱棣多次交锋,对燕军习性最为了解,依你之见,此次南军主帅何人担任最为稳妥?” 李景隆微微拱手,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醉意的含糊:“此等关乎社稷的大事,自然全凭陛下与太后圣断。微臣今日多饮了几杯,脑子昏沉,实在不敢妄议。” 他心中心中深知,朱允炆绝不会再派他北上,所以他的答案根本就不重要。 先前他手握数十万大军,虽险些剿灭朱棣,却也让朱允炆对他多了几分忌惮。 即便徐辉祖与方孝孺心中属意于他,朱允炆也绝不会点头;更何况吕太后一心要扶持吕文兴,这场举荐从一开始便是定局。 他若此刻表态,非但无法改变结果,反而会引火烧身,所以他只能装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东宫侍卫统领吕文兴身着银色甲胄,快步踏入殿内。 甲片碰撞间发出清脆声响,他走到殿中,单膝跪地,恭敬行礼:“末将吕文兴,叩见陛下,叩见太后!” “吕文兴,朕刚接到急报,燕逆朱棣已在北境集结兵力,意图再度起兵。”朱允炆目光锐利地盯着吕文兴,声音掷地有声。 “如今北境告急,朕决意任命你为征虏大将军,执掌南军主帅之职,三日后领兵北上,全力剿灭燕逆,能否办到?” “陛下!”方孝孺突然再次上前,语气带着几分哀求,“此战若败,北境门户大开,朝廷危在旦夕,还请陛下三思啊!” “住口!”朱允炆面色一沉,冷冷瞪着方孝孺,眼中满是不耐,“北境军情刻不容缓,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眼下哪有时间召集群臣议事?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吕文兴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迅速敛去。 他挺直脊背,声如洪钟般答道:“末将领旨!此番北上定当鞠躬尽瘁,全力剿灭燕逆,亲手将朱棣的人头献于陛下殿前!” “不。”朱允炆眯起双眼,声音里透着刺骨的恨意,“朕要活的!” “朕要亲口问问他,身为朕的皇叔,为何要起兵反朕!” “末将遵命!”吕文兴微微一怔,随即高声应下,语气中满是恭敬。 一切尘埃落定,吕文兴如愿成为了继耿炳文、李景隆之后的第三任北境南军主帅。 徐辉祖站在一旁,脸色凝重如铁,手指紧紧攥着朝服的衣角。 他深知吕文兴虽有武艺,却从未有过领兵作战的经验,让他对抗身经百战的朱棣,无异于以卵击石。 方孝孺也垂着头,眉头拧成死结,眼底满是忧虑,却再不敢开口劝谏。 唯有李景隆神色平静,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联。 方才朱允炆与吕太后一唱一和的模样,让他突然想通了! 朱允炆定是早就知晓燕逆集结的消息,方才的慌乱与草草议定统帅人选,全都是演给他看的戏码! 他不知这出戏是吕太后的授意,还是朱允炆的本意,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众告诉他,朝野上下,离了谁都能运转! 即便他曾险些平定燕乱,也随时可以被取代。 这既是羞辱,也是警告。 一股无名之火,渐渐在李景隆的心底悄然滋生,可他怒的不是吕太后的偏袒,也不是吕文兴的上位,而是朱允炆那双看似信任的眼睛背后,藏着的猜忌与权衡。 昔日君臣相得的画面,此刻想来竟如此讽刺。 “好了,大乱将至,这宴席也没法再继续了。”朱允炆冷冷扫视着殿内众人,脸上已无半分暖意,“诸位都散了吧。吕将军也即刻回去准备,三日后朕会亲自到北门为你践行。” “末将领旨!”吕文兴再次叩首,起身时有意无意地瞟了李景隆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得意。 随后昂首挺胸地转身离去,甲胄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李景隆与徐辉祖、方孝孺几人纷纷行礼,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思,陆续退出殿外。 朱允炆目送着李景隆缓步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声音低沉而冰冷:“朕能让他从京中纨绔成为数十万大军的统帅,也能让他从云端跌落,身陷囹圄,命悬一线。” “就看他自己怎么选了。” 一旁的吕太后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杯中酒液晃动,映着她眼底深藏的算计,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第八十六章 嫣儿被劫 奉天殿外的晨光斜斜铺在汉白玉石阶上,李景隆牵着袁楚凝的手缓步走出殿门时,一眼便望见方孝孺独自立在阶边。 他神情略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带,目光频频望向殿门方向,似在刻意等候。 李景隆朝袁楚凝递了个稍候的眼神,松开她的手,独自迈步走向方孝孺。 “方才在殿上,多谢国公了。”方孝孺见他走来,立刻拱手躬身,眉宇间满是真切的感激,先前在殿内与太后争执时的激昂,此刻已化作几分疲惫。 “方大人不必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李景隆笑着还礼,语气却渐渐沉了些,“只是大人今日当众顶撞太后,未免太过冒险。” 方孝孺闻言长叹一声,忧色难掩:“下官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北境军情危急,陛下竟要派吕文兴挂帅...” “那吕文兴不过是个护卫,从未踏足军营半步,毫无领兵经验!” 他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语气里满是焦灼:“此去北境若有差池,绝非吕文兴一人荣辱之事,那是关乎大明朝廷生死存亡的国运大事啊!” 李景隆听着,忽然想起自己当年离京出征时的情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说起来,本公当年初掌兵权时,不也毫无实战经验?” “出发前,朝野上下不看好我的人,可比现在多得多。” “吕文兴岂能与国公相提并论?”方孝孺急忙摇头,神色愈发郑重,“国公虽无经验,却自幼在岐阳王身边习得兵法谋略,又在军中历练多年,可吕文兴...他连基本的营伍规矩都未必清楚!”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惋惜:“如今朝野上下,能解北境之危的最佳人选,本就只有国公一人。只可惜陛下...” 话到此处,他忽然话锋一转,眼中满是疑惑:“还有一事下官始终不解,魏国公深明军务,定然知晓吕文兴难堪大任,为何当时在殿上未曾出言阻拦?” 李景隆望着方孝孺摇头叹息的模样,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未接话。 因为方孝孺只知朱允炆有意打压他,却不知朱允炆不但要削他的兵权,也要借机扶吕文兴上位。 毕竟吕文兴不仅是吕家子弟,更是东宫侍卫统领,是朱允炆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这层心思,徐辉祖定然也看得通透,所以才会选择沉默,明知阻拦无用,又何必徒增猜忌? 只是吕文兴此去北境,是成是败谁也说不准。 “对了,本公还有一事,一直未曾向大人道谢。”李景隆忽然想起往事,目光落在方孝孺身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暖意。 “当初陛下强召我回京之时,若不是大人暗中提醒,我怕是要措手不及。这份情,本公一直记在心里。” 方孝孺闻言却是一怔,随即笑着躬身:“国公说笑了,下官不知您在说什么。”他抬眼望了望天色,“时辰不早了,下官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行告辞。”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径直离去,没有半分停留。 李景隆望着方孝孺的背影,心中了然。 方孝孺不愿承认当初在圣旨中私藏纸条报信的事,或许是知晓此事一旦暴露便是死罪,不如当作从未发生。 但这份隐晦的善意,李景隆早已悄悄记在了心底。 待方孝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李景隆才转身回到袁楚凝身边,重新牵起她的手。 袁楚凝望着他,眼中满是温柔:“这一次,你不用去北境了?” “他们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不再需要我了。”李景隆笑着点头,声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那是壮志未酬的怅然,也是对未来的几分茫然。 袁楚凝立刻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伸手紧紧挽住他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肩头:“不去才好呢,正好可以留在家里陪我和嫣儿。” “在我和嫣儿心里,夫君就是最好的,谁都替代不了。” 温热的触感从手臂传来,李景隆心中一暖,侧头看了看袁楚凝认真的眼神,牵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是啊,若是吕文兴真能平定北境,他倒也乐得清闲。 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比在战场上厮杀更安稳。 ... 马车行至城门口时,李景隆无意间瞥见茶摊边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比他们更早离开皇宫的徐辉祖。 他当即命福生停下马车,独自朝着茶摊走去。 徐辉祖抬头看了一眼,默默为李景隆倒了一杯茶。 李景隆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下,笑着开口:“徐兄是专程在这里等我么?” “李兄又何必明知故问?”徐辉祖苦笑了一下,举杯示意后喝了一口,神色凝重。 “陛下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徐兄此刻与我相见,就不怕消息传入宫中?”李景隆望着对面只顾低头饮茶的徐辉祖,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徐辉祖抬眸,眉头微蹙:“放心,我的人已经把那些暗线全部引开,短时间内不会有人盯跟来。” 说罢,他提起茶壶,又为自己将茶杯填满,茶汤在粗瓷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 李景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酸涩的苦味瞬间漫过舌尖,不由得皱紧了眉。 “北境将乱,李兄怎么看?”徐辉祖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 语气里满是凝重,目光紧紧锁在李景隆脸上,似在期待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此事如今已与我无关,我怎么看,已经不重要了。”李景隆放下茶碗,指尖摩挲着碗沿,语气里带着几分苦涩。 “不过有耿老将军在,就算吕文兴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想来也不至于出太大的乱子。” 他顿了顿,想起自己此前在北境的战绩,眼神里多了几分底气:“我在北境最后一战,已让燕逆损失惨重,即便卷土重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垂死挣扎罢了。” “但愿如此。”徐辉祖却苦笑了一下,眉头依旧紧锁。 迟疑了半晌,他还是咬了咬牙问道:“可若真出了岔子,北境防线崩了,李兄...是否还愿意再次北上?” “只要你肯点头,我便是拼着触怒陛下,也要想办法让你重掌兵权。” 李景隆闻言,缓缓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自嘲:“没用的。” “今日在殿上,陛下是特意当着我的面封吕文兴为南军主帅的,他心里早就铁了心,要让别人取代我。” 他抬眼望向远处的城门,语气忽然柔和了些:“比起重掌兵权,我更希望吕文兴能旗开得胜,早日收复北平。” “这样一来,北境的将士便不用再流血,百姓也能早日脱离战火,安稳度日。” 听到这番话,徐辉祖猛地一怔,看向李景隆的眼神里,渐渐多了几分肃然起敬。 在被削权打压后,李景隆想的居然不是个人荣辱,而是家国百姓,这份胸襟,远超他的预料。 “好了,我现在就是个闲人,该回去陪女儿了。”李景隆不愿再多谈朝堂之事,笑着起身,拱手准备告辞。 徐辉祖也跟着起身,还了一礼,看着李景隆转身向马车走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可就在这时,一道狼狈的人影突然从城外方向冲了进来,跌跌撞撞地奔向李景隆的马车,身上的衣袍沾满了血迹,连头发都散乱不堪。 “少主!不好了!出事了!”来人嘶声大喊,声音里满是恐慌,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守在马车边的福生见状,脸色骤变,急忙上前扶住那名护卫,厉声质问:“慌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护卫被福生扶住,却像是脱了力一般,瘫软在车辕边,声音带着哭腔:“嫣儿小姐...嫣儿小姐被杀手劫走了!” “你说什么?!”福生瞳孔骤缩,失声惊呼,声音都在发颤。 车厢里的袁楚凝听到动静,本已撩开车帘,此刻听到“嫣儿被劫”的消息,如遭雷击。 她猛地冲下马车,一把抓住护卫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再说一遍...嫣儿被抓走了?” 护卫抬起头,脸色痛苦,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紧接着看向了呆立在茶摊边的李景隆。 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不起少主!是属下无能!我们没能护住嫣儿小姐...属下该死!”他一遍遍地磕头,额角很快渗出血迹,声音里满是自责与绝望。 李景隆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张脸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阴云密布。 他一言不发,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眼眸里,此刻已满是骇人的杀意。 连站在一旁的徐辉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戾气。 “李兄,事不宜迟!必须尽快查清楚杀手的下落!”徐辉祖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语气凝重,“我现在就回中军都督府,调集金吾卫立刻展开搜捕!杀手刚劫走孩子,定然还没离开京都境内!” “不必了!”李景隆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徐兄插手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徐辉祖,快步向马车走去。 “嫣儿...我的嫣儿...”袁楚凝带着哭腔说了半句,眼前一黑,身子直接瘫软地倒了下去。 “少夫人!”福生惊呼一声,急忙扶住。 “快!立刻请全城最好的医士去晚枫堂!”李景隆冲过来,小心翼翼地将袁楚凝抱进怀里,径直上了马车。 他现在还不确定杀手是受何人所派,自己要去立即追查杀手,绝不能将昏迷的袁楚凝一个人留在城内。 马车很快驶离城门,扬起一阵尘土。 徐辉祖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眉头紧锁,他知道李景隆是不想牵连自己,可他既然知晓了此事,就绝不能袖手旁观。 紧接着,徐辉祖转身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向中军都督府奔去。 没过多久,隶属于中军都督府的金吾卫便倾巢而出,手持令牌,从城内的大街小巷到城外的山林古道,挨处搜查,整个京都瞬间陷入一片紧张的氛围中。 而嫣儿被劫,金吾卫倾巢出动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入了皇宫深处。 ... 晚枫堂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内院卧房外的回廊下,李景隆背着手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走得极重,仿佛要将青石板踩碎。 他眉头紧锁,周身散发出的无形杀气,让周围的下人都吓得低头躬身,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出了这么大的事,晚枫堂上下全都沉浸在一股浓重的氛围当中,所有人都在为嫣儿揪着心。 李母听闻孙女被劫,当场便受了惊吓,好在李景隆回府后及时安抚,又让丫鬟喂了杯安神茶,才勉强缓过神来。 从那名报信护卫的口中,李景隆已经得知,这次来的杀手全是一等一的高手,身手甚至不在福生之下。 为了保护嫣儿,晚枫堂的护卫折损了近二十人,鲜血几乎染红了嫣儿平日里玩耍的庭院,惨状触目惊心。 可嫣儿最终还是没能护住。 福生已经带着剩下的护卫,循着杀手留下的蛛丝马迹追了出去。 萧云寒也得到了消息,亲自带着锦衣卫暗中追查,连平日里隐藏的暗线都动用了。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个时辰已经悄然流逝,无论是福生还是萧云寒,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李景隆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渐渐沉下的暮色,眼神里的杀意越来越浓。 不管是谁动了他的女儿,他都要让对方付出血的代价! ... 第八十七章 可疑的钟叔 “钟叔是怎么回事?”李景隆瞥了眼李母派来探信的枫伯,声音沉得像浸了冰。 回晚枫堂的路上,他才知晓,杀手劫走的不只是嫣儿,竟还有钟叔。 枫伯躬身行礼,眉宇间压着浓得化不开的凝重:“回少主,嫣儿小姐被掳时,钟叔突然冲出来,想从杀手手里抢人。” “可他不仅没成,还差点挨了致命一刀,最后连自己也被掳走了...” 李景隆眉头骤然拧紧,眼底翻起一层疑云。 钟叔明明是朱允炆的人,为何肯会嫣儿豁出性命? 更何况他平日连腰都直不起来,怎么敢去跟杀手硬碰? 杀手究竟是什么来头?劫走嫣儿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连串疑问在脑海里翻涌,让他本就紧绷的脸色愈发阴沉,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少主!夫人醒了!”就在这时,春桃快步推门出来,声音里带着急意。 李景隆猛地回神,大步冲进卧房。 床上的袁楚凝刚醒,就挣扎着要下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显然是急坏了女儿。 “你刚醒,要去哪?”李景隆快步上前按住她,语气里藏不住关切。 “嫣儿呢?我要找嫣儿...”袁楚凝抬头看他,眼眶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声音里满是急切。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你放心。”李景隆扶着她重新躺好,语气斩钉截铁,“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嫣儿安全带回来。” “夫君,嫣儿绝不能有事...”袁楚凝带着哭腔,拉着他的衣袖哀求,“一定要救她...” “好,我答应你。”李景隆重重点头,眼底寒光乍现,“不管幕后主使是谁,我绝不会放过他!” 袁楚凝这才稍稍安定,默默点了点头。 李景隆自责的望了袁楚凝一眼,立即转身向外走去。 他在心里发了誓,若是嫣儿有半点闪失,他定要让幕后之人全族陪葬! 正当李景隆准备去找福生和萧云寒会合之际,一名锦衣卫跌撞着冲进晚枫堂,声音带着喜色:“景帅!萧指挥使找到了杀手的下落,正带人赶过去!” 李景隆不再耽搁,大步出了晚枫堂,翻身上马,白马扬蹄,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 京都以北五十里,半山腰上立着一座破庙。 这里地处偏僻,庙身早已荒废,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 李景隆赶到时,破庙的院子里早已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全是穿黑衣、蒙黑巾的杀手,死状凄惨,好些都是身首异处。 “景帅?!” “少主?!” 随着李景隆翻身下马,萧云寒和闻讯赶来的福生快步迎了上来。 “嫣儿呢?!”李景隆目光扫过满地尸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在里面,钟叔在照看。”福生急忙指向正殿方向。 李景隆哪里还顾得上地上的那些杀手尸体,满心都是女儿,大步朝着正殿走去。 “爹爹?!”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突然响起,嫣儿飞快地从正殿里跑出来,小小的身影直接扑进李景隆怀里。 “嫣儿不怕,爹爹来了。”李景隆一把将女儿抱起,声音有些发颤,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了地。 见到爹爹,嫣儿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李景隆肩头蹭,把他的衣襟浸湿了一大片。 李景隆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动作温柔地安慰着,可眼底却早已被冰冷的杀意填满。 敢动他的女儿,这些人都该死。 这时,钟叔佝偻着身子,缓缓从正殿里走出来,靠在门边坐下。 他的左臂早已被鲜血染透,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露在外面,皮肉翻卷,看着触目惊心。 李景隆的目光落在钟叔的伤口上,眼底瞬间闪过一抹异样。 钟叔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太反常了。 “嫣儿,告诉爹爹,有没有受伤?”等女儿哭声渐歇,李景隆轻轻将她放下,目光焦灼地上下打量,指尖不自觉拂过她沾着泪痕的脸颊。 “没有,嫣儿没受伤,倒是钟爷爷受了重伤,流了好多血...”嫣儿摇着头,小身子往李景隆身侧缩了缩,指了指坐在门边的钟叔。 可是很快她就看到了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下意识抬手捂住了眼睛。 李景隆心头一紧,既心疼女儿受了惊吓,又不愿让她再看这血腥场面。 “福生!”他扬声唤道,语气却对着嫣儿放柔,“先去院外等爹爹,乖,爹爹一会儿就带你回家。” 看着福生牵着嫣儿的小手走远,李景隆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 扫了一眼面无血色的钟叔后,他转身将萧云寒召到跟前,声音冷得发沉:“可问出杀手的来历?” “回景帅,卑职赶到时,这些人已经死了。”萧云寒摇了摇头,眉头拧成疙瘩,“卑职搜过所有尸体,没找到半点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一个活口都没留?”李景隆脸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不仅没活口,还全是一招毙命。”萧云寒的声音压得更低,“看伤口的手法,下手的定是绝顶高手。” 李景隆眯起眼,再一次看向了若无其事的钟叔,稍作迟疑后,径直来到了的钟叔面前。 “见过家主。”钟叔见状,挣扎着扶着门框起身,佝偻的身子弯得更低,行了个极恭谨的礼。 由于左臂的伤口被牵动,钟叔闷哼了一声,捂着伤口的右手指缝间又渗出些血来。 “除了嫣儿,你是唯一近距离接触过杀手的人。”李景隆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声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他们说了什么?要往哪去?可知他们的来历?” 钟叔垂着头,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北境。” 这两个字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里,李景隆和萧云寒的脸色瞬间变了。 “此话何意?”李景隆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追问的语气带着压迫感。 “小人隐约听到他们说要回北境,途中还有人接应。”钟叔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他们好像只要活口,所以嫣儿小姐才无大碍。” 李景隆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致,若钟叔说的是真的,那这些杀手,十有八九是朱棣派来的! “是朱棣?!”萧云寒也反应过来,沉着脸脱口而出,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可李景隆心里的疑云并没散,他死死盯着钟叔,语气更冷:“你的意思是,这些杀手全来自北境?” 钟叔缓缓摇头,抬眼时眼神带着几分笃定:“这些人是不是来自北境,小人不敢说。但那为首的,小人多年前见过,他一定是北境的人。” “谁?”李景隆眼前一亮,往前半步,厉声追问,周身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燕王朱棣的左膀右臂——张玉!”钟叔一字一顿,说得斩钉截铁,目光直直看向李景隆,没有半分闪躲。 “轰”的一声,李景隆只觉得脑子里像炸开了一般,眼底的杀意瞬间迸发,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张玉是朱棣麾下第一猛将,若真是他带人来的,那此事定然是朱棣授意! “你确定没看错?”萧云寒也急了,上前一步追问,生怕钟叔记错了人。 “错不了。”钟叔点了点头,语气无比肯定,“当年诸王中,燕王与太子殿下最是交好,每逢入京都会去东宫拜访。” “那时候他身边常跟着两个随从,一个是护卫朱能,另一个就是张玉。” “小人曾远远见过几次,绝不会认错。” “那这里怎么没他的尸体?他去哪了?”萧云寒顺着往下问,目光扫过满地黑衣尸体。 “跑了。”钟叔摇了摇头,捂着流血的左臂重新坐回门槛上,脸色因失血过多变得愈发苍白,说话的声音也弱了些。 李景隆没接话,依旧直勾勾盯着钟叔,眼神里的怀疑丝毫不减。 钟叔是朱允炆安插在晚枫堂的眼线,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藏着猫腻。 “那这些杀手,是死于何人之手?”他再次开口,语气里的审视意味更浓。 “一个神秘高手。”钟叔的回答依旧简短。 “看着我的眼睛!”李景隆的声音骤然变冷,像淬了冰,“再回答一遍!” 钟叔身子微顿,缓缓抬起头,迎上李景隆带着杀意的目光,语气却依旧平静:“这些杀手,全死于一名神秘高手之手。” “至于那高手是谁,为何要救嫣儿和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 李景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试图从里面找出撒谎的痕迹,可钟叔的眼神始终平静,没有半分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本是陛下的人,为何要为了嫣儿,连命都不顾?” ... 第八十八章 北上追杀 “小人谁的人都不是,此生只有一位主子,便是先太子殿下。”钟叔苦笑着摇头,眉宇间掠过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 他顿了顿,声音添了几分怅然:“留在晚枫堂,不过是念着那里曾是先太子生活过的地方,一晃眼,小人已在那里守了二十余年。” “至于嫣儿小姐,”谈及嫣儿,钟叔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指尖摩挲着布料,语气柔和了些许。 “这是嫣儿小姐的物件。那日小人从后山砍柴回来正好遇见了嫣儿小姐,见小人满头大汗的样子,她便拿出这巾帕,亲手为小人擦了汗...” 话至末尾,他抬眼望向李景隆,目光清澈得毫无遮掩:“无论此事背后藏着怎样的阴谋,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李景隆沉默片刻,冷冷开口:“萧指挥使,先为钟叔处理伤口,准备撤回。”说罢,转身向院外走去。 他自始至终都在试探钟叔,毕竟钟叔是朱允炆安插进晚枫堂的人,若对方撒谎误导,便会错失真正的幕后主使。 更重要的是,钟叔今日亲眼见他擅自调动锦衣卫,此事若传到朱允炆耳中,必是天大的麻烦。 方才若钟叔的回答有半分破绽,或露出丝毫撒谎的痕迹,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人灭口。 可几番试探下来,钟叔似乎并未说谎,除非对方藏得太深。 只是李景隆心中仍有疑虑,面对满院尸首分离的惨状,钟叔的平静实在反常。 就在李景隆走出数步时,身后又传来钟叔的声音:“上次董成安的消息,确实是我泄露给陛下的...” “但小人只说有个戴着头套、五花大绑的人被押进了晚枫堂,并不知晓那人便是董成安。” 李景隆脚步微顿,却未回头,径直走出了院子。 钟叔这句话,既印证了他当初的猜测,也相当于递上了投名状——至少今后,钟叔不会再为朱允炆传信。 良久后,李景隆抱着嫣儿翻身上马,直奔京都方向。 受伤的钟叔,他让福生安排两人护送,在后缓慢随行。 其余人手则由福生带领,继续追查杀手的踪迹。 既已知晓杀手头领是张玉,他绝不可能让张玉活着返回北境。 还有那名突然出现的神秘高手,他必须要弄清楚这个暗中相助的人是敌是友,什么来历。 至于锦衣卫,此次为营救嫣儿擅自调动,本就坏了规矩。 萧云寒不能离开京都,否则一旦被朱允炆察觉,绝不会善罢甘休。 后续追踪张玉的事,只能交由晚枫堂自己的人去办。 ... 回到晚枫堂,看着袁楚凝与嫣儿母女重逢的画面,李景隆心底的自责愈发浓烈。 他清楚,朱棣之所以派人冒险潜入京都劫走嫣儿,无非是想以孩子为人质,逼他拒绝北上平燕的调令,甚至日后在战场上也能以此为要挟,逼他妥协。 可朱棣没料到,朱允炆比他更狠——根本不给李景隆重掌兵权的机会,反而派了吕家之人出任南军主帅。 “没事就好,平安回来就好。”李母轻轻拍着泪流满面的袁楚凝,自己也红了眼眶,几乎老泪纵横。 嫣儿被劫后,晚枫堂上下无不为之揪心,此刻见孩子平安归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听闻钟叔为救嫣儿险些丧命于杀手刀下,李母不仅亲自向钟叔致谢,还特意让人将他居住的偏院好好修缮一番。 “母亲,嫣儿既已平安归来,孩儿便可以放心离开了。”李景隆沉默片刻,终是缓缓开口,语气里藏着难掩的决绝,“我会派人暗中护佑你们,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你要走?”袁楚凝猛地转头,眼中满是惊异,不舍如潮水般漫过眼底,声音都微微发颤。 “有些事必须要去处理,故而得离开京都一段时日。”李景隆点头,勉强牵起一丝笑意,语气带着叮嘱,“为保安全,你们还是暂时搬回城里住吧。” “不必!”没等袁楚凝回应,李母已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刚烈,“老身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三番五次对付李家!” 她望着李景隆,眼神坚定:“你安心去办你的事,家里有我在,出不了差错。若是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倒让人觉得我们李家怕了!” 李景隆知晓李母的性子——当年在死牢中,他便见识过这份坚韧。 如今见母亲执意留下,李景隆也不再多劝,他已让萧云寒暗中增派人手,护住晚枫堂上下。 “何时动身?”袁楚凝拭去泪痕,起身轻声问了一句,声音里满是牵挂。 “明日一早。”李景隆的目光柔和下来,纵然心中万般不舍,此行却势在必行。 “那我这就去帮你收拾行李。”袁楚凝说完,向李母告了声辞,牵着嫣儿的手转身离去,背影里藏着几分落寞。 李景隆也不再逗留,向李母躬身行礼后,转身退出了内院。 刚踏出内院,枫伯便迎了上来,恭敬禀报:“少主,魏国公与徐二小姐已到,正在文渊阁门前等候。” 李景隆挑了挑眉,心中略感诧异,随即迈开脚步,径直走向文渊阁。 夜幕沉沉,月光洒在湖心平台上,徐辉祖与徐妙锦正站在那里。 徐辉祖不停踱着步,眉头紧锁,显然是有些焦急。 “徐兄。”李景隆隔着几步远便抱拳招呼,走近后又向徐妙锦颔首示意。 “李兄,嫣儿可还安好?”徐辉祖立刻抬头,眼中满是关切,语气急切。 “多谢徐兄挂念,已平安归家,并无大碍。”李景隆摇头,脸上露出感激之色,“没想到今日之事竟惊动了徐兄,实在过意不去。” 他早已得知,徐辉祖为寻嫣儿,已派金吾卫四处搜捕杀手。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客套话?”徐辉祖摆了摆手,眉头依旧未舒,“嫣儿无事便好,只是那伙杀手,你可知其来历?” 李景隆目光扫过身旁的徐妙锦,稍作迟疑,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是张玉。” 此言一出,徐辉祖脸色骤变,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这么说,幕后主使是朱棣?!” 李景隆没有言语,只是轻轻点头,随后走到栏杆旁。 目光落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湖面上,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极力压制着心中翻涌的杀意。 “朱棣此举,定是起兵在即,却又怕你再赴北境领兵,才想用嫣儿牵制你!”徐辉祖沉声道,嘴角勾起一抹不屑,“计谋倒是算得精,可惜太过卑鄙!” 李景隆发出一声冷笑,想到朱允炆罢他兵权、朱棣又用家人要挟,竟都是为了阻止他再赴北京,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何时动身?”徐辉祖走到他身旁,眉头紧锁,轻声问道。 从李景隆说出“张玉”二字时,他便猜到,李景隆绝不会就此罢休。 “明日一早。”李景隆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眶中寒芒乍现,藏着毁天灭地的怒意。 “你当真想好了?”徐辉祖神情凝重,语气里满是担忧,“别忘了,你如今已不是南军主帅,陛下早已封吕文兴接任。” “你若擅自离京,陛下难免生疑,若是被人添油加醋,说你别有用心,恐会招来非议与责罚。” “你与陛下的关系,恐怕也再难修复...” “谁是南军主帅,与我无关。”李景隆轻哼一声,目光坚定如铁,“此番北上,不为兵权,只为今日之事!” “无论是谁,都不能动我的家人!” 他猛地转身,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谁动,谁死!无论是张玉,还是朱棣,我都绝不会放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景隆心中压抑许久的杀意骤然爆发,如同惊涛骇浪般席卷开来。 漫过冰封的湖面,冲向远处连绵的栖霞山,连空气中都仿佛染上了刺骨的寒意。 徐辉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惊讶地看向李景隆。 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压迫感,那是一种不计后果、玉石俱焚的狠厉。 一旁的徐妙锦早已惊得瞪大了双眼,怔怔地看着李景隆,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曾无数次听闻李景隆的“可怕”,却从未亲眼见过... 第八十九章 猫捉老鼠 良久,寂静被徐辉祖的声音打破。 “我知道劝不住你,也不会劝你。”他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若有所思,“只是如今你麾下并无几十万大军做后盾,深入北境,务必一切小心。” “我会的。”李景隆应声,随即转头看向徐辉祖,眼神郑重,“我走之后,晚枫堂还需麻烦徐兄暗中照应。” “你放心,有我在,晚枫堂绝不会有事。”徐辉祖没有半分犹豫,话音斩钉截铁,一口应下。 “有劳了。”李景隆面露感激,对着徐辉祖深深躬身行礼。 徐辉祖不再多言,同样躬身还礼。 一旁的徐妙锦始终面带忧色,凝视着李景隆,纠结许久,终于轻声开口:“景隆哥哥...此去北境,路途遥远,一切珍重...我们在京都等你回来。” “多谢。”李景隆抬手抱拳,郑重回礼。 “时候不早了,李兄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我们先回去了。”徐辉祖说着,抱拳示意,话音未落,便伸手拽住妹妹的手腕,径直转身离去。 徐妙锦一边轻轻挣扎,一边频频转头,目光落在独自伫立在湖心平台上的李景隆身上,神情复杂难辨。 今日若不是她再三恳求哥哥带自己前来,根本见不到李景隆。 她心中满是疑惑,不明白为何哥哥近来突然一改常态,开始刻意阻拦她与李景隆相见。 李景隆独自站在湖心平台,夜风吹拂着衣袍,寒意扑面而来。 他藏在长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眼神愈发坚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北境,我要回来了! 次日天还未亮,李景隆便向家人辞行,单骑北上。 没过多久,李景隆擅自离京的消息便已传入宫中。 要知道,朱允炆不仅收回了李景隆的兵权,更想将他牢牢掌控在自己眼皮底下,绝不允许他擅自离开京都半步。 半个时辰后,一队身着便装的羽林卫悄然出了京都,循着李景隆北上的踪迹,迅速追了上去。 ... 三日后,澜城。 夜幕笼罩下,一条狭窄的巷道内。 李景隆伸手分开身旁的福生与另一名手下,目光死死盯着趴在地上、正挣扎着向前爬行的一名杀手。 他眼中的杀意浓烈得几乎要弥漫整个巷道,令人不寒而栗。 从京都到澜城,他带人连着追杀了三日,将张玉身边的杀手一个接一个的杀掉。 只有看着这些敌人在自己面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他心中积压的恨意才能稍稍宣泄。 昏暗中,数十名身着黑衣劲装的人影从巷口到巷尾整齐列队,将整条巷道围得水泄不通,别说人,就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出去。 李景隆缓缓抬起脚,踩在那名杀手的脚踝上,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意。 这样狠戾的李景隆,是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福生都从未见过的。 杀手被踩得剧痛难忍,惊恐地转过身,颤抖着抬头看向李景隆。 可当他看到李景隆脸上那抹诡异的冷笑时,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心中早已不只是恐惧,更有深入骨髓的绝望。 “张玉的身边还有几人?”李景隆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如死灰的杀手,声音平淡,却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杀气,一字一句地问道。 “五...五人...”杀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李景隆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对视。 “负责接应的人呢?”李景隆继续追问,脚下的力道慢慢加重,杀手的痛哼声愈发清晰。 “我等...我等就是负责接应的人...”杀手疼得满脸冷汗,浑身抖得越发厉害,断断续续地说道,“如今...都快死光了...” 李景隆沉默片刻,话锋一转,问了个与刺杀毫不相干的问题:“朱棣打算何时对北境发起进攻?” 杀手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迟疑,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等只是负责接应张将军,其他的事情...并不知情...” 李景隆眯起双眼,眼中寒光一闪,随即转头向一旁的福生借来了刀。 见李景隆拔刀,杀手瞬间慌了神,惊恐地大喊:“最晚...最晚年初七之前!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还请国公饶...” 然而,他的求饶声还未说完,李景隆便动了。 手中的长刀寒光一闪,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直接划过了杀手的咽喉。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杀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初七么?今日已是初五,那便是后天了!”李景隆随手将染血的长刀丢回给福生,指尖还残留着刀锋的寒意,他望着巷道深处的黑暗,低声喃喃。 虽已卸去南军主帅之职,兵权旁落,但北境的烽火与将士的安危,始终像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系在他的心头,从未真正放下。 “少主,您当真要去北境?”福生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迟疑。 他太清楚眼下的处境,若少主擅自出现在北境南军之中,那便是公然与朱允炆为敌! 这一路追杀张玉,他们已经离北境越来越近。 李景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仰头望了一眼压得极低的夜空,墨色云层厚重得仿佛要坠下来。 良久,他收回目光,淡淡问道:“下一站是哪儿?” “淮安。”福生立刻应声,不敢有半分耽搁。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也该结束了。”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 话音落下时,他便转身径直向着巷尾走去。 福生挥了挥手,几名黑衣手下迅速上前,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沓,转眼便将杀手的尸体处理干净,连地上的血迹都擦拭得不留痕迹。 这一路追杀,他们始终刻意隐藏着行踪,绝不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自己的线索。 ... 两日后,淮安城。 夜幕像一张厚重的黑布,将整座城池笼罩。 城中一间官家驿馆内,某间厢房内的烛火摇曳不定。 六道身影围站在屋中,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得如同窗外阴沉的天气,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为首之人年过五旬,两鬓已染上霜白,眉头紧紧锁着,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正是奉命潜入京都,意图劫走嫣儿的张玉。 只是此刻,他早已没了出发时的意气风发,只剩下满心的焦灼与不安。 “张将军,第二拨接应的人到底什么时候到?”一名手下率先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再这么耗下去,不等我们逃回北境,恐怕就都要死在半路上了!” 张玉缓缓摇头,眉头皱得更紧,双眼眯成一条缝,极力想要掩饰眼底翻涌的忌惮,却还是泄露出几分。 “不会有接应的人了。” 听闻此言,在场几人全都愣住了,脸上的凝重瞬间被恐惧取代,有人甚至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嘴唇微微颤抖。 被人追杀了一路,他们甚至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可他们知道,追杀他们的人,除了曹国公李景隆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 “张将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另一人声音发颤,脸色苍白得像张白纸,“李景隆随时都可能追上来!” “要不...我们赶紧继续逃吧!”有人附和道,语气里满是慌乱。 尽管他们才刚住进驿馆,一路上连马都累死了好几匹,早已疲惫不堪,可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所有人都只想逃离。 “乱军心者,死!”张玉猛地抬头,眼神冰冷地扫过那名提议逃亡的手下,眼底神色复杂至极。 有愤怒,有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绝望。 其实连他自己都清楚,想要活着逃回北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见张玉动了怒,屋中几人立刻低下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张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绪,沉声道:“他一定是故意在折磨我们,想把我们一个个慢慢杀死!” 他紧握着腰间的佩刀,使劲咬了咬牙,“但你们都要记住,我们是燕王殿下手底下的人!就算要死,也不能给燕王殿下丢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既然逃不掉,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先养足精神!我就不信没有丝毫胜算!” “是!”其余几人齐声应道,躬身行礼,只是他们的声音里却听不到半分底气,连挺直的脊背都透着几分僵硬。 随后,张玉便将几人都打发了出去,独自留在屋中。 紧接着,他从一旁取来纸笔,缓缓摊放在桌上。 烛光映着他苍老的面容,握着笔的右手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强撑着镇定。 他要给燕王殿下写最后一封诀别信。 窗外的风声渐渐变大,吹动着窗棂发出轻微的响动。 良久,一阵极轻的声响突然从门外传来,隐约像是兵器掉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虽细微,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张玉猛地回过神,心中警铃大作,抬头冲着门外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来人!”张玉脸色骤变,下意识伸手拿起放在桌旁的佩刀,手指紧紧攥着刀柄,瞳孔骤然收缩。 他知道,出事了。 可他的呼喊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张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立刻起身,猛地拔出佩刀,刀刃在烛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寒光。 正当他准备推门出去查看情况时,一道诡异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了门外。 像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挡住了门口。 “什么人?!”张玉的声音几乎破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刀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听说,你在等我?”一道戏谑却又充满杀意的声音,缓缓从门外传来,带着熟悉的冷冽,像冰锥一样刺进张玉的耳朵里。 张玉闻言,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惊恐再也无法掩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道声音的主人,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第九十章 北境危局 残夜的风卷着砂砾,狠狠砸在驿站的木门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张玉双眼死死盯着门外那道逐渐清晰的黑影,原本红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最后只剩一片死寂的苍白。 他握刀的右手掌心中早已布满冷汗,连带着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明知必死,却仍想抓住一丝生机的本能挣扎。 逃亡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叫嚣,可他的双脚却像被钉死在原地,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就在他拼命与身体的僵硬对抗时,“砰”的一声巨响骤然炸开! 紧闭的木门像是被巨力撞击的破布,猛地向内弹开,木屑飞溅中,一股凌厉到刺骨的杀意顺着夜风涌进屋内。 那杀意裹挟着血腥气与寒霜,如同实质般扑在张玉脸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 张玉猛地瞪大双眼,瞳孔在看清门外身影的瞬间剧烈收缩。 那是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墨发用玉冠束起,明明站在漫天夜色中,却像一轮暗月般夺目。 可这夺目背后,是让整个燕军上下闻风丧胆的梦魇,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字。 李景隆! 张玉循着血腥气,目光透过敞开的门缝,落在了驿站的院子里。 月光下,五具熟悉的尸体静静躺着,正是他仅存的五名手下。 他们的脖颈处都有一道整齐的刀痕,鲜血早已浸透了身下的青石板,在夜色中泛着暗沉的光。 而在尸体周围,数十名黑衣人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地站着。 他们全身裹在黑衣里,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手中的长刀斜指地面,刀身反射着淡淡的月光,刺得张玉眼睛生疼。 “现在我来了,你能奈我何?” 李景隆的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像淬了冰的丝绸,轻轻飘进屋内。 他直勾勾地盯着脸色苍白的张玉,脚步平稳地走入房间,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张玉的心尖上,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胸膛。 张玉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 他鼓足全身勇气,终于挤出一句话,可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几乎只能自己听见:“你女儿已经被你救回去,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话音刚落,李景隆嘴角原本淡淡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中的杀意如同被点燃的烈火,骤然爆发,像一支支锋利的箭,直直射向张玉,让他忍不住向后缩了缩肩膀。 “从你奉了朱棣的命,踏出北平城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个死人!”李景隆眯起双眼,声音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之所以留你到现在,是想看看所谓朱棣的左膀右臂,到底多有种!” 他顿了顿,目光在张玉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一股从未有过的耻辱感,瞬间让张玉咬紧了牙关,他的目光越过李景隆,不停地向外张望。 北境今日已经开战,确定不会再有接应的他,此刻却无比希望第二批援兵能够出现。 原本他们的目的是抓了李景隆的女儿,以此威胁李景隆不许北上挂帅。 可在逃亡途中,他却收到了另一个消息——朝廷根本就没想过让李景隆挂帅,而是派了一个吕家人! 然而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无法收场。 “不必看了。”李景隆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平淡地开口,“朱棣的精力已经都在北境战场,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死活,再分一兵一卒来救你。” 他走到桌边,若无其事地坐下,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在杯中轻轻晃动,泛起细小的涟漪。 “你刚刚不是还说要跟我决一死战吗?”李景隆端着茶杯,面色平静,甚至没再看张玉一眼,“现在我就坐在这里,你可以动手了。” 张玉紧了紧手中的刀,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刀柄,心中的挣扎越来越激烈。 他瞟了一眼门外的黑衣人——那些人距离他和李景隆还有一段距离,只要他动作够快,一定能在黑衣人冲进来之前,对李景隆使出致命一击! 李景隆现在赤手空拳,没有任何防备。 如果能杀掉他,就算自己死了,也算是对燕王殿下有了交代,自己在北境的家人,也能因此一生无忧! “你到底杀不杀我?”李景隆似乎失去了耐心,挑了挑眉毛,抬头看向张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若是再不动手,那就该我杀你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张玉最后的犹豫。 他用力咬了咬牙,不再迟疑,双脚猛地蹬地,身体像离弦的箭一样,握着刀闪电般冲向李景隆! 锋利的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咻”的轻响,直直斩向李景隆的脖颈! 只要这一刀挥中,李景隆必死无疑! “砰!” 可就在刀锋即将触碰到李景隆皮肤的瞬间,一声刺耳的枪响骤然传来,直接打破了官驿中的死寂。 原本全力冲向李景隆的张玉,身形猛地一顿,动作僵在原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下一秒,他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连最后一击的机会都没有。 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手中那支枪管还冒着青烟的短铳放在桌子上,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随后,他端起桌上的那杯茶,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的清香在口中散开,却压不住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可这诡异的双重气味,却让他嘴角的那抹笑意越发冷酷,越发阴森。 驿站外的黑衣人依旧纹丝不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这漫长黑夜中的一个小插曲。 这时,脚步声响起,福生快步走入了房间。 “少主,锦衣卫暗线急报。”福生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语气凝重,“我们离开京都时,有一队羽林卫乔装随行,应该是冲您来的。” 听闻此言,李景隆脸上的表情顿了顿,转瞬之后笑意更浓。 “张玉已除,我们是不是也该返回京都了?”福生追了一句,眼神里藏着担忧。 “我说过,光杀一个张玉还不够。”李景隆冷冷的说了一句,将茶杯随手丢在了桌上,起身径直向外走去,没有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福生眉头微蹙,却不敢多劝,快步跟上。 走到院门口时,他抬手一挥,原本伫立在夜色中的数十名黑衣人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瞬间四散而去,只留下满院死寂。 月光透过云层,洒在驿站的每一个角落。 除了张玉那五名手下,驿站里的驿卒、杂役也都早已倒在血泊中。 他们看似是寻常差役,实则早被朱棣收买,手上沾过的血,恐怕不比那些杀手少。 ... 三日后,大宁城。 福星客栈的二楼窗前,李景隆负手而立,目光投向北方的天际。 窗外的风卷着沙尘,刮得窗棂“吱呀”作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 南军与燕军交战已过三日,战况远不如他预期的顺利。 朱棣麾下的燕军像是疯了一般,南军虽人数占优,却损失惨重。 更让他心焦的是,主帅吕文兴刚愎自用,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铁铉、平安、盛庸,还有梁鹏、傅忠五人弃之不用。 这五人皆是南军的猛将,曾多次挫败燕军,如今被晾在一边,南军的战斗力直接折损大半。 “到底是朱允炆的意思?还是吕文兴怕他们是我的人,故意打压?”李景隆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沿。 无论缘由如何,吕文兴此举,都是拿北境数十万将士和百姓的安危当赌注,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少主!”正在这时,福生脚步匆忙的走了进来,神色无比凝重。 “刚刚收到北境消息,吕文兴在前线战败,损失惨重!” “燕军势如破竹,吕文兴指挥混乱,兵士溃不成军。”福生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李景隆心上,“雄县、永宁两城尽失!” “废物!”李景隆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桌上的茶碗翻倒,茶水泼了满桌。 刚过三日,竟然就丢了两座城! 但他已经不是南军主帅,有心却无力。单靠身边这几十名护卫,能做的实在有限,而且暗中还有羽林卫的监视。 “少主,我们离京已经有些时日。”福生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小心翼翼地提醒,“再不回去,陛下怕是要起疑心,到时候...”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可意思再明白不过。 北境危机重重,他实在担心少主忍不住回归南军,真到那时,必定招来天子震怒。 李景隆沉默片刻,忽然抬步向外走,语气冷得像冰:“去宁王府。” 福生脸色骤变:“少主!宁王殿下虽与您交好,可此事牵连甚广,若是被羽林卫察觉...” “我意已决。”李景隆脚步未停,玄色的衣摆在风中扬起,“北境不能再等了!” 听闻此言,福生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快步跟上,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劝不住了。 ... 半柱香后,宁王府后花园。 凉亭内,石桌上摆着一壶.温好的酒,两只酒杯,三碟小菜。 宁王朱权一身常服,坐在石凳上,看着对面神色凝重的李景隆,缓缓开口:“景帅今日突然前来,许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李景隆端起酒杯,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焦灼。 他起身走到凉亭边,望着北方的方向,那里是北境战场,是无数将士浴血的地方。 “或许从来到大宁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了决定。”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北境的百姓,南军的弟兄,我不能不管。” 北境的安危,始终在他的心里记挂着,无论他是不是南军主帅。 朱权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花园里被风吹得摇曳的枯枝,语气带着担忧:“可你别忘了,你刚到大宁时便说过,陛下派了羽林卫暗中监视。” “那些人就像藏在暗处盯梢的鹰,你只要稍有动作,消息立刻会八百里加急传回京都。” “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李景隆重重点头,眼中燃起一簇火焰,“为了北境的百姓,我必须要回去!就算触怒天子,我也认了。” 他转过身,看向朱权,语气带着一丝恳切,“只要能帮南军稳住战局,哪怕只做个军师,所有功劳都归吕文兴,我也不在乎。” 想到那些无辜百姓和曾经并肩作战的弟兄们,他还是决定深入北境,回归南军。 当初选择来大宁,而非直接返回京都,其实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朱权看着李景隆眼中的热忱与坚定,先是惊讶,随即眼中多了几分肃然起敬。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接着目光也变得坚定:“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那看似平静的语气里,却藏着满是义不容辞的真挚... 第九十一章 废物主帅 李景隆抿嘴一笑,转头望向朱权,眼底满是感激。 “别这么看我,”朱权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打趣,“再怎么说,我也是当朝亲王。” “父皇当年派我就藩大宁,本就是为了戍卫北境。如今朝廷有难,我岂能一直袖手旁观?” “说到底,这本是我们朱家的家事,哪能只让你一个外人将生死置之度外?” 李景隆神色一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可此战无论胜败,陛下的削藩之策绝不会停。” “而且你三番五次帮我,定会被人扣上‘结党’的罪名。” “殿下真的考虑清楚了?” 他希望把丑话说在前面,省得到时候麻烦缠身的时候朱权反过来埋怨。 “废话少说!”朱权佯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催促道:“需要我做什么就赶紧说,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好!”李景隆声音里透着难掩的激动,“那就烦请殿下先帮我拖住城内潜藏的羽林卫,撑上几日便可。” “待我回到南军说服吕文兴后,届时还需殿下率领大宁守军北上支援,一举剿灭燕逆!” “若是将来陛下因为这些事有意为难你,我李景隆绝不会袖手旁观!” “一言为定!”朱权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仿佛早有决断。 话音落时,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露出笑意,随即互相拱手行礼。 李景隆不再迟疑,转身离开宁王府,即刻启程赶赴真定。 朱权望着他那道坚定的背影,不由得肃然起敬,喃喃自语:“如今我总算明白,为何有人会这般忌惮你了。” ... 涿州。 李景隆身形笔直地站在南军大营外,原本炽热的心,正一点点沉向冰冷。 漫天雪花窸窸窣窣落下,沾了他满身寒意。 三日前,吕文兴战败,丢了雄县与永宁,随后便率军撤到涿州扎营,美其名曰“养精蓄锐”。 李景隆从大宁一路赶来,本想向吕文兴献策,夺回失地,却遭冷遇。 吕文兴不仅拒不接见,甚至连大营的门都不让他进。 自从吕文兴抵达北境,军中那些亲近朝廷的人纷纷向他表忠心,南军内部很快分成了两派。 如今战神归来,可是连有些从前效力于李景隆麾下的将士,也早已将他视作路人。 但李景隆并没有怪这些人,良禽择木而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无权干涉。 可他心底的失望却越来越重,身为军人,首要之事应是守卫边疆,而非计较立功嘉奖、升官发财。 或许,吕文兴的到来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让他看清了许多人。 “少主,我们走吧。”福生眉头紧锁,心中只为少主感到不值,“吕文兴看样子是不会见您了...” “再等等。”李景隆轻声说了一句,依旧稳稳地立在营门前。 他已经再次连续等了两个时辰,可是吕文兴依旧迟迟不肯露面。 哪怕他主动提出,愿意全力辅佐吕文兴平定燕乱,对方依旧避而不见。 派去打探的人早已传回消息,燕军势如破竹,已经打到了居庸关,眼看就要把他年前好不容易夺回的失地,一座座重新占领。 时间不等人,他多希望吕文兴能和他暂时放下成见,一致对外。 可显然,吕文兴并不这么想。 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李景隆望着远处那座营帐紧闭的大门,只觉得那扇门后,隔着的不只是皇命,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人心鸿沟。 “劳烦几位再去通报一声,”李景隆看向营门内并肩而立的几位将领,语气中满是诚恳,“我可以保证,此战所有功劳,全都归他!” “景帅,您就别再为难我们了。”其中一名将领敷衍地抱了抱拳,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 “吕帅正在处理军务,实在没空见您,还请您早些离开吧。” “若是延误了军情,真闹出什么事,到时候谁都没法收场。” 李景隆眯了眯眼,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扫过门内几人躲闪的目光,又驻足凝望着营中那座大帐。 许久之后,当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被磨光,他终于不再迟疑,转身径直离去。 他竟险些忘了,吕文兴说到底是太后的人,又怎么可能真心与他联手?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低估了太后想要打压他的决心。 ... 三日后,涿州城内一家客栈。 李景隆拉着一把椅子,坐在了门口。 街面上,百姓们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行色匆匆地向南逃离,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慌乱。 他望着这一幕,眉宇间的凝重几乎要溢出来。 不过三日时间,在吕文兴的指挥下,居庸关再次失守。 燕军铁骑长驱直入,正朝着涿州杀来。 百姓们得了消息,没人想再经历一次家园被占的苦难,纷纷拖家带口地逃命。 “少主,吕文兴已经带着部下逃了!”福生站在一旁,声音里满是焦急,“我们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此刻的涿州,早已是一座弃城。 燕军一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 “还有好多百姓留在城内,我怎能弃他们而去?”李景隆嘴角勾出一抹苦笑,语气却无比坚定。 自从得知吕文兴撤兵的消息,他便下定了留在涿州的决心。 涿州是底线。一旦涿州失守,燕军就能直逼紫荆关,过了紫荆关,便是真定。 他绝不能让历史重演!无论如何,涿州必须守住! 可怎么守?他身边只有数十名死忠护卫,凭这点人手,又怎能挡得住燕军的铁骑? 就在他心绪沉重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彻长街。 紧接着,一队人马从南门涌入,飞快地向客栈方向疾驰而来。 街上撤离的百姓见骑兵入城,顿时慌了神,纷纷四散逃窜,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少主!是耿老将军!”福生抬眼望去,脸上骤然露出喜色,又指着队伍中另一人,“还有平安将军!” 李景隆从椅背上直起身,看着迅速来到近前翻身下马的耿炳文与平安,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久违的温和笑意。 老朋友相见,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参见景帅!”二人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脸上同样满是激动。 “我早就不是什么主帅了。”李景隆笑着起身,伸手将二人扶起,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他们的突然出现,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早就听闻景帅来了北境,我们一直在打探您的行踪,没想到您早就到了涿州。”耿炳文笑得眼角皱起,难掩欣喜。 “确认消息后,我便和平安将军立刻赶来探望您。本来军中不少人都想来,可眼下强敌在前,老夫便没有答应,只带了他一人前来。” “你们擅离值守,万一被吕文兴知晓,他定会按军法处置你们!”李景隆皱起眉头,语气里满是担忧。 “提到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平安猛地冷哼一声,眉宇间迸出怒意。 “若不是他无能,雄县、永宁怎会丢得那么容易?” “眼下燕军都破了居庸关,直逼涿州了,他倒好,跑得比百姓还快!” “简直就是个怂货!这样的主帅,末将实在难以服从!” “慎言!”李景隆面色一沉,佯装不满地看了平安一眼,“再怎么说,他也是陛下钦定的南军主帅。” “如此非议主帅,成何体统?” 平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奈地低下了头,腮帮子却依旧鼓着,显然还在气头上。 “景帅莫要怪他,他也是有苦难言。”耿炳文拍了拍平安的肩膀,笑着打圆场。 “不瞒景帅,自吕文兴到了北境,铁铉、盛庸、平安,还有老夫我,就没一个人受到重用。” “如今连丢数城,平安将军心里有气,也是情有可原。” 他顿了顿,语气里也不由添了几分愤懑:“若不是吕文兴任人唯亲,只重用自己人,把我们这些老将晾在一边,燕军这第二次进犯,也不会打得这么轻松,简直势如破竹。” 听闻这话,李景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连耿炳文这样资历深厚的老将都没躲过,可见吕文兴的动作并非偶然。 他一定是受人之命。 看来,有人不仅要削去他的兵权,还要趁机打压之前在平乱中立过功的将领。 这么做,无非是想彻底清理他在军中的势力,让他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想到这里,李景隆只觉得心头一阵发沉。 北境战局本就危急,内部又如此倾轧,这仗还怎么打? ... 第九十二章 援兵已到 良久,李景隆无奈轻叹,眉宇间拢着化不开的愁云:“说到底,他不过是故意针对我。认定你们是我的人,便怕你们立了功,反倒让我得了益处。” “是我对不住你们...” “景帅这话言重了!”耿炳文急忙摆手,语气斩钉截铁,“分明是吕文兴刚愎自用,与您何干?” “依老夫看,南军主帅之位,唯有景帅您当得!若您还在其位,北境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他往前半步,声音里添了几分急切,“老夫已联合军中众将联名上书,恳请陛下收回成命!重修任命您为南军主帅!” “否则眼下南军上下军心涣散,如何抵挡朱棣的虎狼之师?” “老夫与平安将军今日前来,一来是探望您,二来便是盼着景帅能重回南军,重掌主帅之权!” 李景隆闻言立刻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不可!皇命难违,吕文兴才是陛下亲封的主帅。” “何况我擅自离京,本就已遭人猜忌,若再私自回到南军,便是公然抗旨,只会连累你们一同获罪!” 他心中十分清楚,即便耿炳文等人的联名上书递到京都,恐怕也改变不了分毫。 听了这话,耿炳文脸上的激动瞬间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一旁的平安攥紧了拳,声音带着几分愤慨:“景帅有所不知,那吕文兴仗着自己是吕家子弟,又与太后沾亲带故,根本不纳任何劝告,只知一意孤行。” “军中诸事每每独断专行,稍有不顺便是军法处置!” “如今南军上下早已乌烟瘴气,将士们怨声载道!您若再不回去主持大局,末将担心...用不了多久,北境就...” 话说到最后,他终究是没忍心说透,但在场三人都懂那未尽之语里的凶险。 李景隆眉头拧得更紧,对吕文兴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他暗自懊悔——若是早料到今日局面,当初在金銮殿上,说什么也该拼尽全力争取主帅之位。 “景帅,”耿炳文脸上的忧色更重,声音压得极低,“那吕文兴如今竟打算将涿州拱手让给燕逆,燕军铁骑不日便可兵临城下,这该如何是好?” “涿州绝不能丢!”李景隆猛地起身,目光望向早已空无守军的北门方向,语气凝重如铁,“能否守住涿州,直接关系到平燕之战的胜败!一旦涿州失守,南军很可能一溃千里,再无转圜余地!” 听闻此言,耿炳文与平安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躬身行礼,语气决绝:“请景帅下令!我等愿与景帅、与涿州城共存亡!” “你们的任务,是即刻返回真定!”李景隆看向二人,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是...”平安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反驳,话刚出口就被打断。 “没什么可是!”李景隆的声音多了几分厉色,“吕文兴已退守真定,你们若擅自留在此地,我怕真定那边会乱!所以你们必须马上回去!” “可我们若走了,景帅您如何守得住涿州?”耿炳文上前一步,眼中满是焦灼,“您如今麾下无一兵一卒可调,怎么挡得住燕军那十万铁骑?” 年前的平燕之战里,燕军在李景隆手上吃了不少亏,损失惨重。 可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生息,燕军兵力早已恢复,如今已达十万之众。 “放心,我已有对策,援兵也已在路上。”李景隆忽然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二人,“有我在,涿州就不会丢!” 这话一出,三人都愣了片刻。 总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恍惚间竟想起当初李景隆第一次驰援北境时的模样,也是这般胸有成竹,掷地有声。 “既然景帅已有决断,那我二人这便动身返回真定。”耿炳文重重点头,语气郑重,“请景帅放心,老夫回去后,定会尽力说服吕文兴派兵增援!” “反正他已不在涿州境内,即便真是送死,也是我等的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景帅能坚守三日,最多三日,老夫必定率领援兵赶到!” 李景隆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许久未曾踏足北境,如今敌军将至,旧部仍愿追随,他心底那股沉寂已久的热血,仿佛又重新沸腾起来。 耿炳文不再多言,与平安一同对着李景隆恭敬行了一礼,转身快步上马,朝着南门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消散在空旷的街巷里。 李景隆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嘴角的笑意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决然。 无论三日后耿炳文能否带着援兵赶来,他都绝不会后退一步。 ... 傍晚时分,暮色渐沉。 李景隆独自坐在客栈一楼大厅,耳后传来后厨方向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响。 锅碗瓢盆碰撞的脆响、柴火烧裂的噼啪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手忙脚乱的吆喝。 他无奈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涿州城内百姓十之八九早已举家逃亡,客栈老板走时攥着他的手再三叮嘱,务必帮着看好店面。 如今晚膳只能靠手下这些常年握刀的人来做,单听后厨这“鸡飞狗跳”的动静,李景隆便知今晚这饭,滋味怕是好不了。 好在客栈藏的酒还算醇厚,他自斟自饮已过数杯,酒液入喉,几分醉意渐渐漫上心头。 传闻人在心绪不佳时酒量会大打折扣,今日看来,倒真是不假。 正出神间,桌上的酒杯忽然轻轻震颤起来,琥珀色的酒液随震动泛起细密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 李景隆心头一动,猛地挑眉,耳廓微动,隐约有整齐的马蹄声裹挟着沉重的脚步声,从城南方向传了过来。 步伐稳健,节奏划一,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少主!宁王殿下到了!”客栈门外,福生惊喜的呼喊声穿透暮色传来。 李景隆立刻起身,大步迎出客栈。 远远望去,一队气势恢宏的人马正穿过南门,踏着暮色向客栈方向而来。 玄色甲胄在残阳下泛着冷光,旗帜猎猎作响,连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都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原本空旷寂静的长街上,很快聚集了不少留守的百姓。 还有人从门缝后、院墙内探出头,望着这支整齐划一的军队。 他们脸上的惶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惊喜,眼底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大敌当前,有人为求自保逃离了涿州,但也有人选择留下,要与家园共存亡。 只因他们都知道,那位曾护得北境安宁的北境战神,如今就守在这座城里。 只要有他在,涿州就不算真的陷落,一切就还有希望。 片刻后,一骑战马停在客栈门口。 马上之人翻身而下,玄色披风扫过地面,正是宁王朱权。 他快步上前,对着面带笑意的李景隆抱拳躬身,声音爽朗:“景帅,本王来得不算晚吧?” “不早不晚,正正好好。”李景隆笑着点头,抬手抱拳还礼,随即侧身相引,“殿下一路辛苦,快请进。” 早在决定坚守涿州的那一刻,他便已派人快马前往大宁城传信,恳请朱权带兵前来助阵。 如今吕文兴麾下的南军他已无权调动,朱权手中的兵马,便是唯一能扭转北境战局的力量。 进了客栈,李景隆亲自为朱权斟满一杯酒,语气恳切:“多谢殿下不辞辛劳,特来相助。”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朱权摆了摆手,眼底带着暖意,“更何况,本王来此,不光是为了景帅,更是为了北境这万千无辜百姓。”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坚定,“景帅孤身一人便敢留下,抵挡燕逆十万大军,我这五万兵马,又岂会退缩?” “无论此战成败,本王都愿陪景帅赌上一把!” 李景隆眼中战意骤起,他举起酒杯,声音铿锵:“好!干!” 两只酒杯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二人仰头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时,相视一笑,无需多言。 他们彼此都懂这一笑里的默契,从此刻起,无论生死,他们都将全力以赴,守好这座城。 朱权麾下的兵马,经年前那一战后只剩五万,较朱棣的十万大军少了一半。 但方才大军入城时那股昂首挺胸、毫无惧色的气势,早已说明一切。 这支军队里,没有一个人畏惧这场生死之战。 “菜好了!少主,宁王殿下,您二位尝尝!” 就在这时,福生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菜快步走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脸上带着几分邀功般的期待。 李景隆笑着招呼朱权动筷,自己也率先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可他刚咀嚼了一口,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滋味寡淡不说,菜里还带着几分生涩,显然是火候没到。 他抬眼看向朱权,只见对方刚咽下一口,脸色也微微变了,显然也尝到了这“难以下咽”的滋味。 李景隆见状,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第九十三章 大雾笼罩下的杀意 看着朱权蹙着眉、难以下咽的模样,李景隆苦笑着解释:“殿下莫怪,实在是条件有限。” “城里百姓大多逃散,后厨没人手,只能让我的手下临时充当厨子,手艺实在拿不出手。” “无妨无妨。”朱权摆了摆手,脸上还带着几分食物带来的涩意,语气却十分豁达,“要说这菜的味道,顶多算‘熟了’,谈不上好吃。” 话虽如此,他还是强行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又补了句,“能果腹便好。” 见朱权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李景隆先是一顿,随即忍不住再次笑出了声。 朱权也跟着笑起来,手里的筷子却没停——有些时候,饭菜的滋味远不及同席之人重要。 这份共渡难关的情谊,早已胜过佳肴。 站在一旁的福生看着二人的神色转变,脸上的尴尬几乎要溢出来,连忙转身往后厨走,还不忘对着里面手忙脚乱的手下低声笑骂几句,怪他们把饭做得如此难登大雅。 就在这时,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隐约能听到“要见大将军”的字眼。 刚在后厨“发完火”的福生立刻快步迎出去,片刻后又匆匆返回,语气带着几分诧异:“少主,是城里留守的百姓,拎了好多东西来,说一定要见您。” 李景隆闻言有些疑惑,转头看向朱权:“殿下,一同去看看?”朱权点头应下,二人并肩走出客栈。 此刻客栈门前的空地上,已聚集了数十位百姓。 年长的拄着拐杖,年轻的拎着竹篮,几乎人人手里都攥着东西。 有带着泥土气息的新鲜蔬菜,有用油纸包好的猪肉,甚至有人怀里小心翼翼抱着活鸡,鸡翅膀被轻轻按着,不敢让它发出声响。 人群前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上前一步,对着李景隆拱手躬身,声音带着几分颤意:“大将军肯留下来守卫涿州,我等感激不尽!” “我们也帮不上别的忙,只能凑些吃食送来,聊表心意。”说罢,他便要屈膝跪地。 其余百姓见状,也纷纷拎着篮子、箩筐跟着跪下,一时间“多谢大将军”的声音此起彼伏,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万万使不得!”李景隆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老者,语气满是动容,“守家卫国本是我辈男儿的本分,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诸位何必行此大礼!” 他转头给福生递了个眼色,“快,把大家都扶起来!” 福生立刻会意,连忙招呼几个手下上前,将跪地的百姓一个个小心扶起。 “诸位的心意,在下心领了。”李景隆看着陆续起身的百姓,声音温和却坚定,“只是如今正是危难之际,这些吃食你们还是各自带回吧,留着自己度日才是要紧事。” “大将军这话就错了!”老者拄着拐杖,语气格外执拗,“若是涿州守不住,这些东西迟早要被燕逆抢去,留着也没用!” “如今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总得为将军做些什么,不然心里难安啊!” 旁边一位年轻汉子也跟着附和:“是啊大将军!老话都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我们就盼着将士们能吃好喝好,好把燕逆全都赶走!” 话音刚落,老者便率先上前,将手里拎着的一串肥瘦相间的猪肉硬塞进福生手里,又转身对着人群喊:“大伙儿都把东西放下吧!” 百姓们纷纷响应,很快客栈门前的台阶下,便堆起了一小堆食物,满满当当的,透着股暖人的烟火气。 见百姓们态度如此坚决,李景隆知道再推脱反倒伤了大家的心,便对着福生点头:“都收下吧,记得稍后折成现银还给大家。” 随后他又看向人群,忽然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提高声音问:“诸位之中,可有会做饭的?” 百姓们先是一愣,随即纷纷举手,七嘴八舌地应着“我会”“我在家常做饭”。 李景隆笑着从中挑了几人,让福生领着去后厨帮忙。 接着又对其余百姓说:“既然带了这么多好东西,不如大家都留下搭把手,今晚这顿饭,所有留守涿州的将士和乡亲们,都能分上一口。” 百姓们闻言又惊又喜,连忙应下。 一时间,客栈里里外外都热闹起来——有人去后厨帮忙择菜、生火,有人帮着将士们搬东西,连孩子们都围着院子跑,捡拾掉落的柴禾。 原本该弥漫着战前紧张的氛围,此刻却满是烟火气与暖意,仿佛一场寻常的邻里聚会。 朱权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对李景隆的敬意又深了几分。 他忽然觉得,李景隆身上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总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追随,哪怕前路是生死未卜的战场。 ... 晚膳过后,夜色渐浓。 李景隆与朱权并肩登上北门城楼,城墙上的风带着寒意,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李景隆扶着冰冷的城墙,目光望向漆黑的北方,双眼微微眯起,寒风中的脸庞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毅。 他下午刚收到消息,燕军的先头部队,最晚明日一早便会抵达涿州城下。 今夜过后,这座城会是何种模样? 他们能否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 没有人知道答案。 唯有城墙上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映着二人沉默却坚定的身影。 “景帅是在担心明日一战?”朱权望着李景隆凝向北方的侧脸,迟疑片刻,轻声问道。 李景隆缓缓点头,转头看向朱权,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燕逆此番来势汹汹,明日之战,生死实在难料。” “让殿下为我一句话,便赌上五万兵马与自身安危,在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朱权本可置身事外,安安稳稳做他的宁王,不必卷入这场凶险的战事。 可他却毫不犹豫地带兵赶来涿州,这份信任与情谊,李景隆始终记在心上。 “景帅言重了。”朱权摇头,眼中的犹豫褪去,只剩坚定,“能与景帅并肩守卫涿州,共抗燕逆,是本王的荣幸!” “更何况,北境战神的威名绝非虚传,我不信五万将士,就一定敌不过十万燕军!” 听闻这话,李景隆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朱权对自己竟有这般信心。 他沉默片刻,再度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郑重:“我们只需挺过三日。三日后,耿老将军或许能说服吕文兴,带着援兵赶来。” “只要涿州不失,南军便还有翻盘的机会,这场燕乱,早晚能平息。” “三日而已,何难之有!”朱权眼前一亮,随即反应过来,“既然有援兵可期,我们便不必与燕逆硬碰硬。” “想来景帅心中,早已定下破敌之策了吧?” 李景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望着那片黑云压城的夜空,缓缓长舒了一口气。 他其实清楚,耿炳文想说服刚愎自用的吕文兴派兵增援,机会渺茫。 将“三日”之说告诉朱权,一半是为了安抚军心,另一半,也是为了给自己多添几分坚持下去的信心。 夜色渐深,城楼上的风愈发凛冽,二人并肩立着,各自想着心事,虽口中无言却心有默契。 ... 次日天还未亮,一场大雾便席卷了涿州城。 浓白的雾气像棉絮般弥漫开来,将整座城裹得严严实实,几丈之外便看不清人影,连空气都透着几分湿冷。 城内没了昨夜的热闹,鸦雀无声,死寂得仿佛连风都停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突然穿透浓雾,由远及近。 紧接着,点点火光在雾中闪烁,如同鬼魅的眼睛,一点点向涿州城逼近。 很快,一队黑压压的人马停在了城下。 为首一人身着玄甲,腰挎长刀,面色冷酷如冰,正是燕王朱棣。 上次在李景隆手中侥幸逃生后,他养精蓄锐数月,如今带着十万铁骑卷土重来,誓要拿下涿州。 “王爷,这情形不对劲。”副将丘福策马来到朱棣身侧,眉头紧锁地打量着眼前死寂的城池,“城墙上怎么连一个守卫都看不到?” 朱棣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城楼,眉头也微微蹙起。 他早已收到消息,南军新帅吕文兴已率军后撤,放弃了涿州。 可即便如此,城门紧闭的城池,怎会连半个守军都没有? 这太不合常理了,难道有诈? “王爷,今日大雾弥漫,视线受阻,不如先让大军在城外驻扎,等雾散了再做打算?”丘福面露警惕,语气凝重。 身为军中老将,他对这种反常的平静格外敏感,总觉得暗处藏着危险。 朱棣眯起眼睛,目光穿透浓雾,死死盯着紧闭的城门。 片刻后,他沉声下令:“先撞开城门。” 丘福虽有顾虑,却不敢违背军令,立刻转头对身后喊道:“先锋营听令,破门!” 先锋营的士兵立刻推着撞门车,缓缓向城门靠近。 可就在撞门车即将碰到城门时,士兵们却发现——那看似紧闭的城门,其实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便能打开。 看到这一幕,朱棣和丘福的脸色同时变了,心底的不安瞬间放大。 城门虚掩,城上无人,这分明是刻意为之,可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先锋营的士兵不敢大意,握紧兵器,小心翼翼地推开城门。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浓雾中,一道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街心摆着一张椅子,一名身着白色锦袍的男子坐在椅上,手中拎着一只酒壶,仰头饮酒的动作肆意张扬。 在他身侧,一杆银枪斜斜立着,枪尖在微光下泛着冷芒。 旁边还拴着一匹健硕的白马,正悠闲地甩着尾巴。 这突如其来的景象,让先锋营的士兵瞬间僵在原地,纷纷拔出兵器,紧盯着雾中的身影,却因雾气太重,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朱棣和丘福也透过雾霭,隐约看到了城内的情形,不由得脸色骤变。 整座城死寂无声,唯独街心坐着一人,这画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更让人心头发紧。 “王爷!”丘福凝神观望片刻,突然瞳孔骤缩,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银枪?!白马?!...是李景隆!” “李景隆”三个字入耳,朱棣原本冰冷的面容瞬间扭曲,眼中猛地燃起滔天的愤怒与恨意。 上次战败的耻辱、损兵折将的痛楚,此刻尽数涌上心头。 他以为涿州已是囊中之物,却没想到,李景隆居然在这里等着他... 第九十四章 十面埋伏 当丘福的声音刺破晨雾,“李景隆”三个字落地的瞬间,朱棣握缰的手猛地一紧,眸中闪过错愕、忌惮与狠厉。 身后燕军将士更是一片哗然,甲胄碰撞声骤然密集——这个名字,曾是他们北境征战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队列中,一名将领脸色霎时褪尽血色,掌心冷汗浸透缰绳,胯下战马似也感知到主人的惊惧,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低低的嘶鸣。 朱棣敏锐地捕捉到这阵骚动,霍然转身,冷厉的目光如刀般扫过那名将领。 不等对方辩解,他骤然拔出腰间佩刀,寒光闪过,一道血线喷涌而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杀伐震住,连呼吸都险些停滞。 待回过神时,那名将领早已身首异处,冒着热气的头颅滚落在地,顺着马腹间的缝隙,在地上撞出沉闷的声响。 “未战先怯者,死!”朱棣收刀入鞘,声音里淬着彻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众人心头。 他猩红的双眼扫过噤若寒蝉的将士,北境王者的威压在晨雾中弥漫。 这片土地,只能有一个主宰,那便是他朱棣! 将士们纷纷垂下头颅,紧攥缰绳的手泛出青白,无人敢与他对视。 朱棣咬了咬牙,双腿轻轻一夹马腹,胯下骏马踏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向着涿州敞开的城门走去。 “王爷!当心有诈!”丘福心头一紧,急忙催马上前,声音里满是担忧。 “所有人,原地待命!”朱棣却未曾回头,只冷冷留下一句,便独自一人策马进入城门,在距离李景隆三丈处勒住缰绳。 雾气中,他终于看清了椅上那人的模样——锦袍玉带,满脸邪气,斜倚在一张梨花木椅上,正是李景隆无疑。 那张脸,曾在无数个深夜闯入他的梦魇,哪怕烧成灰烬,他也绝不会认错。 “久违了,燕王殿下。”李景隆仰头喝了一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衣襟。 他缓缓抬眼看向朱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眼神里满是嘲弄。 “不是本王来晚了,是你来晚了!”朱棣冷哼一声,目光死死盯着李景隆的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吕文兴已带着涿州守军撤离,你以为凭你一人,便能守住这空城?” “谁说...我只有一个人?”李景隆撇了撇嘴,笑意更深,手指轻轻敲击着椅臂,发出规律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朱棣心头一沉,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可目之所及,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别说人影,连半点声响都听不到,仿佛整座涿州城都被这雾气吞噬,只剩下他们两人对峙。 “你在故弄玄虚些什么?”朱棣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语气越发强硬,“涿州已是本王囊中之物,纵使你有千般阴谋,也挡不住我麾下十万铁骑!” “是么?”李景隆冷笑一声,翘着的二郎腿轻轻晃动,眼神里满是讥讽,“可我怎么记得,某人曾是我的手下败将?” “当初若不是朝廷急召我回京,如今的北平城,早已被我踩在脚下。”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说起阴谋诡计,燕王殿下若称第二,天下谁人敢称第一?” “而我用的是兵法!你只是技不如人罢了。” 他想起了在京都时,朱棣派人劫走嫣儿的事,眼神中的杀意渐渐凝聚。 朱棣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握着佩刀的手微微颤抖,刀锋上还残留着方才那名将领的鲜血。 “巧舌如簧!”朱棣冷哼了一声,怒视着李景隆,“你已不再是南军主帅,早已失去了新帝的恩宠,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被人吹嘘的北境战神么?!” 李景隆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待笑声渐歇,他用怜悯的眼神看向以为在言语上扳回一城的朱棣,仿佛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孩童。 下一秒,他的声音骤然冰冷:“从京都到淮安,我将你派往京都的部下一个个全部杀光!” “今日我未动一兵一卒,便已杀了你麾下一名将领,你还不服输?!” 此言一出,朱棣的脸色瞬间涨成紫红色,握刀的右手指节泛白,手臂上青筋暴起,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这才明白,方才那名将领的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李景隆的算计。 仅凭一个名字,便击溃了一名燕军将领的心神,这才是真正的攻心之术。 北境战神,连说出的话都可能是杀敌的利器! “怎么还不动手?”李景隆随手将酒壶挂在椅背上,伸手握住了立在一旁的银枪。 枪身泛着冷光,在雾气中隐约可见枪尖上的寒芒。 朱棣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李景隆的一举一动,却迟迟没有下令。 看着李景隆有恃无恐的样子,他突然犹豫了,只觉得周遭的一切变得越发诡异。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给了李景隆这么大的底气,居然敢一个人挡在十万铁骑面前。 雾气似乎更浓了,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 朱棣只觉得心头发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这场对峙,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落入了李景隆的圈套。 “这都是宿命,天意注定由我亲手打败你!”李景隆冷笑出声,缓缓起身,锦袍下摆扫过梨花木椅,发出轻响。 他抬枪直指朱棣,声音陡然凌厉:“逆臣朱棣,准备受死!” 话音在浓雾中炸开,如催命的钟鸣,狠狠撞在十万燕军将士心头。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与马蹄声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冲破雾霭。 城楼上也骤然亮起数十支火把,橘红色的火光刺破白雾,映出城垛后密密麻麻的人影。 紧接着,数十道黑影如离弦之箭般从雾中窜出,直扑朱棣与城门处的先锋营! “王爷快撤!有埋伏!”丘福的厉喝穿透喧嚣,他策马疾驰而来,铠甲在疾驰中发出急促的碰撞声,目光死死锁定朱棣,满是焦急。 可是李景隆似乎已经不想给朱棣逃掉的机会! 他足尖点地,身形如鬼魅般窜出,手中银枪寒光暴涨,直刺朱棣咽喉! 这一击又快又狠,带着破风之声,转瞬便至眼前。 朱棣瞳孔骤缩,脑中一片空白,竟忘了格挡。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矛呼啸而来,“铛”的一声脆响,精准撞开银枪,爆裂的火星在雾中溅起。 是丘福! 可他还未收回长矛,李景隆的银枪已如毒蛇吐信般再度刺出,“噗”的一声,直接刺穿丘福左臂。 鲜血瞬间染红甲胄,丘福闷哼一声,若非他常年征战反应极快,侧身避开要害,这一枪早已取了他的性命。 丘福顾不上剧痛,左手死死攥住枪杆,拼尽全力护在朱棣身前:“王爷快走!” 若不是他反应够快,经验老道,那一枪已经取了他的性命! 朱棣这才回过神,看着丘福流血的臂膀,咬牙调转马头,跟着丘福向城外突围。 李景隆面无表情,翻身上马,银枪斜指地面,策马如闪电般追出。 城楼上的守军见状,立即弯弓搭箭,无数支燃火的利箭划破浓雾,带着呼啸声射向城外燕军。 燕军本就因李景隆的出现心神不宁,此刻突遭埋伏,顿时乱作一团。 士兵们四处逃窜,甲胄撞击声、惨叫声与箭矢破空声交织在一起,原本整齐的阵列瞬间溃散。 “撤!”朱棣在乱军中怒声高喝,声音里满是不甘。 李景隆追到城门处,猛地勒住缰绳,抬手示意停止追击。 他望着燕军仓皇逃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站在他身后的,是福生和那数十名死忠护卫。 城楼上、城门内,南军将士的欢呼声骤然响起,雀跃的声音驱散了些许雾气。 谁也没想到,十万燕军竟真的被吓退了。 “立即回城!关闭城门!”李景隆收枪入鞘,大喝一声。 他调转马头,缓缓向城内走去,枪头上沾染的血迹在火光下格外醒目。 街口处,宁王朱权正带着一万大宁守军等候,看着缓缓而来的李景隆,凝重的眉宇间满是无法言喻的惊异。 他虽猜到李景隆有应对之策,却从未想过,李景隆竟仅凭一枪一马、一壶酒、一张椅,便吓退了十万燕军铁骑。 如此计谋,简直前无古人! 有此能人,何惧燕逆?! 朱权心中暗叹,突然替京都的建文帝可惜,放着李景隆这样文武双全的良将不用,难怪会让朱棣步步紧逼。 李景隆缓缓来到近前,笑着冲朱权抱了抱拳,脸上满是感激之情。 方才那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与马蹄声,正是朱权按照李景隆的吩咐,带着部下在城内来回奔走制造的假象,目的就是让朱棣误以为城内有重兵埋伏。 不过这一计极其冒险,若是被朱棣识破,一旦十万燕军涌入城内,等待他们的必将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血战。 朱权连忙抱拳还礼,语气中满是敬佩:“景帅不愧为北境战神,本王今日才算开了眼界。” “殿下过誉了。”李景隆笑容淡去,眉宇间的凝重却尚未散去,“这一招只能用一次。朱棣心思缜密,用不了多久便会反应过来,真正的大战,还在后面。” 他心里清楚,朱棣很快就会查到朱权带兵支援的消息,也会明白自己中了计,用不了多久,必定会卷土重来。 今日这番故弄玄虚,借着浓雾唱的这出戏,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希望能撑过第一日,这样就能有机会等来耿炳文的援兵。 朱权看着李景隆严肃的神情,语气坚定:“无论后续如何,本王都会陪景帅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李景隆心中一暖,点头道:“有殿下这句话,涿州城便必然不会丢!” 随即他便让朱权率部去养精蓄锐,又命城楼上的守军严密监视城外动向,不许有半分松懈。 做完这一切,李景隆缓缓抬头望向天空,浓雾依旧浓厚。 他只希望,这场大雾能晚一点散尽,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第九十五章 旷世之战 值得庆幸的是,涿州的这场大雾直到午后才终于散尽。 天地清朗间,守军的困局也彻底暴露在日光下。 朱棣识破计谋,十万燕军疾驰折返,如铁桶般将涿州城团团围住,大战的阴霾瞬间笼罩全城。 暮色四合时,李景隆与朱权并肩登上北门城楼。 城外燕军营帐连绵至天际,李景隆面色却比白日更显平静。 若死亡本就是结局,那便无需畏惧。 城楼下,一队燕军骑兵往来驰骋,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核心不过一句:朱棣要将李景隆瓮中捉鳖。 身旁的福生听得目眦欲裂,右手死死攥住刀柄,指节泛白,似要即刻冲下去拼杀。 “放轻松。”李景隆察觉他的怒意,轻拍其肩笑道,“他们这般叫嚣,是盼着我长命百岁呢,如此倒不用赴死了。” 他话锋一转,眼底带着几分从容,“这说明我们定能守得住涿州,是喜事,今晚该多饮几杯。” 朱权闻言忍俊不禁,看向李景隆的目光满是钦佩:“没想到景帅此刻仍能如此镇定,看来涿州之局并非死局。” “若愁眉苦脸能解困局,这世上便无难事了。”李景隆浅笑一声,随即正色看向朱权,“明日燕军大概率会全力攻城,殿下若此时反悔,还来得及。” 朱权深吸一口气,神色坚定如铁:“从我率军驰援涿州那日起,便已打定主意——无论胜负,必陪景帅到底。” “这世上总有比生死更重的东西,若能与景帅同生共死,或许也是一段流芳千古的佳话。” 李景隆心中暖意翻涌,未再多言,只将感激藏在眼底。 他抬眼望向天际,晚霞染红了圆月,想起京都的家人,胸中陡然燃起磅礴战意。 明日便是十五,虽不能与家人团聚,但守住这北境孤城,便是守住了天下无数盼着亲人归乡的家庭。 ... 次日天刚蒙蒙亮,福生急促的敲门声便打破了寂静:“少主!燕军攻城了!” 房门瞬间被拉开,李景隆整装待发走出,眼底布满血丝。 昨夜十万敌军压境,他几乎未曾合眼,但神色依旧沉稳。 门外除了面色凝重的福生,还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的朱权。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殿下,请。”李景隆与朱权对视一眼,并肩向北门城楼奔去。 此时的涿州城已被硝烟笼罩,燕军的投石机与火炮对着东、南、西、北四门疯狂轰炸,北门的攻势尤为猛烈。 城楼上的守军严阵以待,火箭如雨般射向城外,但面对敌人的投石机与火炮覆盖却伤亡不断。 或有人中箭倒地,或有人被巨石砸中,却无一人后退半步,更无一人怯战。 燕军阵中同样死伤惨重,李景隆早已命人连夜改良了城楼上的投石机。 一个个火球呼啸着砸进敌阵,燃起熊熊烈火。 喊杀声、惨叫声响彻云霄,将这座没有退路的孤城从清晨的寂静中唤醒。 李景隆立在城楼之上,银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手中那杆杀敌无数的银枪,在寒风中发出细碎的嘶鸣,宛如即将饮血的银龙。 他冷冷望着越来越近、越来越疯狂的敌军,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城内,五万守军早已列阵以待,只待一声令下,便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四门,将敌军搅碎在这北境的晨光里。 城楼下,福生率领数十名黑衣死忠护卫笔直而立,毅然抢在五万精兵前方。 身为李景隆的嫡系,他们要为远道驰援的弟兄们,立一个不死不退的榜样。 利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箭簇擦着李景隆的银甲掠过,重重钉在城楼木梁上,箭尾兀自震颤。 可他自始至终未动分毫,那些夺命的箭矢似乎长了眼睛,无一支伤他分毫。 战况随时间推移愈发危急。 北门本是燕军主攻之地,此刻城墙已布满裂痕。 数架云梯架在城头,敌军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先锋营距城头仅剩数丈之遥。 死守只能暂缓危机,若任其耗下去,城墙迟早崩塌。 要想坚守涿州两日,唯有主动出击,方能搏得一线生机。 “准备火油!”李景隆沉吟片刻,声线冷冽如铁,扬声下令。 将士们立刻抬出早已备好的火油桶,浓稠的油液倾泻而下,转眼便将北门城墙浇透。 当城楼上的守军再度搭起火箭,“嗖嗖”之声不绝于耳! 云梯上的燕军先是胜利在望的兴奋,但随即便纷纷瞳孔骤缩。 因为那些火箭并未射向敌阵,而是直直插入布满火油的城墙! 火光瞬间腾起,烈焰顺着油液蔓延,整座北门城墙陷入一片火海! 云梯上的敌军惨叫着坠落,身上染了火油的甲胄遇火即燃,转眼便成了火人! 有人为求活命,慌不择路从云梯跳下,双腿落地时应声碎裂,却仍被涌来的火舌吞噬,连哀嚎都渐渐微弱。 李景隆冷冷扫过城下惨状,银枪在手中一转,转身便向楼梯口走去。 朱权面色肃穆,紧攥腰间长刀,快步跟上。 片刻后,“吱呀”一声巨响,北门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一骑白马率先冲出,马蹄踏过门前火海时溅起火星,李景隆端坐马背,银枪直指敌阵,毅然杀入十万燕军之中! 紧随其后的,是福生率领的数十名黑衣人! 他们眼中燃着死志,随福生一声令下,如离弦之箭般冲进战场,刀光剑影间,瞬间与燕军厮杀在一起! 朱权长刀出鞘,寒光一闪便斩落一名燕军前锋! 他振臂高呼,率领五万守军潮水般涌出城门,与燕军展开正面决战。 他们没有退路! 那座满是火光的城墙内,隔开的不只有留守百姓的生死,还有朝廷的存亡安危! 绝不能让燕军踏入城内半步! 即便这群将士大多不被朝廷信任,此刻却无一人后退,皆愿以血肉之躯,筑成捍卫北境的屏障! 李景隆在燕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白马踏过尸骸,银枪每一次挥动,都有燕军应声倒地。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一个方向——燕军帅旗之下,朱棣的身影! 擒贼先擒王,唯有斩了朱棣,才能终结这场内乱,避免更多人丧命! 战神之威震慑全场,燕军士兵见他冲来,竟有几分怯意。 可军令如山,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却纷纷成了银枪下的亡魂! 惨叫声此起彼伏,战神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燕军阵前,朱棣骑在黑马上,远远望着杀红眼的李景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握在手里的长刀迎着清晨的曙光,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李景隆,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双腿猛地夹紧马腹,缰绳一扬。 黑马发出一声嘶鸣,前蹄扬起,随即绝尘而出,径直冲向李景隆! “王爷!”正在厮杀的丘福瞥见朱棣冲阵,惊得心头一跳,急忙挑翻身前的南军士兵,策马追了上去,却已跟不上朱棣的速度。 一白一黑两匹战马,如两道闪电般相向而行! 马背上的两人,一人银甲持枪,一人黑袍握刀,眼中只有彼此,再无其他! 他们所过之处,鲜血飞溅,无论是燕军还是涿州守军,皆被二人的气势裹挟,稍有靠近便被兵器扫中,倒地不起! 瞬息之间,两马相遇! 染血的银枪与寒芒四射的长刀轰然相撞,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火星在二人之间四溅! 朱棣虽为亲王,却在北境征战多年,武力绝非寻常将领可比。 二人马不停蹄,在交错间已交手二三十回合,每一招都直取对方要害,刀枪碰撞间,竟打得难解难分! 长枪擅远攻,一寸长一寸强;长刀利近战,一寸短一寸险。 此刻的二人,心中早已不只是家国与权力的争夺,更多的是对彼此的忌惮与恨意! 既生瑜,何生亮——这句话,此刻用来形容他们再贴切不过。 若朱棣未曾遇到这个截然不同的“李景隆”,以他的兵力与谋略,推翻建文朝、夺取天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若李景隆没有顺应天命,不与朱棣为敌,或许他终其一生,都不会如今日这般,在战场上绽放出如此耀眼的光芒。 今日一战,注定是旷世对决! 也注定会被载入史册,成为流传千古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