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只生孩子,权臣他偏要强制爱》 第47章 不经撩 第四十七章 不经撩 项起喉头滚了滚,继续平静地开口:“阿沐,我知道我没用,没法把你从牢里救出来,他救了,接你回去做小...我纵使再”他哽住,缓了口气:“我纵使再难受,也只怪自己没本事...” “后来你和他一同离开京城,一走就是三十三天,你让人带话,说你跟着阿姐一起住,让我别担心... 可我亲眼在路上看到了你阿姐...” “我那时想...或许你有自己的考虑,所以对我说了谎...” “我不怪你,怪的还是自己,若我有本事,又怎么会让你陷入这种需要说谎的境地...” “后来你回来了,跳下马车,欢雀一样跑到我身边...你知道我有多骄傲吗...但他的一句话就让你松开了手,转头和他聊得忘我...” “我试着不去想你们那三十三天是怎么度过的...我不问,怕问了,惹你厌烦...” “...可我不能不在意的是,自从码头相遇,你上了他的马之后,你就再也没戴过我送的镯子...”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笑:“拿不出手吧...我也觉得...” 男人的声音一直很轻, 一字字,一句句,掷地有声,砸的阿沐心尖痛。 阿沐庆幸此时是背对着项起的, 她闭了闭眼,故作轻松:“你那些兄弟就知道嚼舌根...这么大的事,不问过我就找你告状了么...” 身后人没有声音, 她心跳如鼓。 她笑了下:“你都说了,那是绣坊,我进去定然是看绣样的啊...这不巧了...店里有件喜服我看了喜欢的不得了,就试了呗... 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么,扯东忘西的,试完之后没穿正衣裳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至于...至于什么秦越跟着一起上楼啊,又是跟踪我啊...你听听就行,他一大官,成天没事干,盯着我干嘛...” 阿沐手心沁出薄汗,心口像被什么悬着,等待回应的每一瞬都被拉长, 屋里静得出奇。 长久的沉默后项起终于开了口,他嗯了声,说:“我信你...” 阿沐掐着手心,咽下委屈,转身时特地蹙起眉头,让脸冷了下来:“你呢,说我这么多,你就没错了?” 男人怔愣了下:“什么?” 阿沐嘁了声:“三娘眼神都抛天上去了,你敢说你没懂?” 项起吐出口气,疲惫地双手捂住脸:“没有。” 阿沐说:“撒谎。” 项起无奈道:“我一大男人,哪看得懂什么眼神不眼神。” “真看不懂?”阿沐问, “看不懂。” “八百个眼神你一个都没看懂?” “真没懂...” “那你就在扯谎。” 男人语气累了:“怎么就又扯谎了...” “你就是扯谎,真不懂的话,那怎么我当时就给你抛了一个眼神,你立刻就懂了。” 项起一怔,放下手,和她对视了一瞬,目光晦涩地看着她。 阿沐突然生出后悔的心思,都翻篇了,干嘛提这一出... 她干笑两声,和好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男人忽然就笑了。 “你不给我抛眼神,我也会贴上来,缠到你答应为止。” 阿沐一愣, 很少从项起口中听到这么...很不项起的话... 大抵是这种陌生感,明明没说什么,阿沐耳尖却泛起了红晕, 男人朝她伸出手,阿沐端了会儿架子,这才笑着骂了声,搭了上去。 那人稍一作力,就把她带进了怀里,抱紧了,泄愤似的用脸挤她的脸:“我真是...真是能被你气死!” 年轻的身子,一天不刮胡茬就冒了出来,灯火昏暗看不出,蹭的阿沐那叫个又疼又痒。 阿沐扭着身子推搡,刚把手抵在他们脸中间,就被一把捉了去, 阿沐气到大叫:“无赖!” 仿佛为了给无赖创造机会, 话一落地,龙凤双烛就燃到了尽头,一室幽光忽闪着灭了, 今夜只有一轮弯月高悬在屋顶,他们只隔了半寸的距离,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他们呼吸撞着呼吸,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剩砰然跳动的心脏响彻耳畔。 同样的话, 年轻的身子,不经撩。 阿沐也不是懵懂少女,清楚地感知到腿下压着的炽()热。 阿沐也不是懵懂少女,清楚地感知到腿下压着的炽()热。 她看着他,他静静地回望,他们眼眸中映着彼此,也只映着彼此, 男人呼吸变得粗重, 搂着她侧腰的大手是僵硬的,说不清是紧张还是迫近失控的边缘,周身微微颤抖。 他嗓子变得沙哑,抵着阿沐的额头:“可以吗...” 阿沐轻轻嗯了声。 得到准许,他将她放平在床上,双手撑在她耳畔,虔诚地吻她的额头,眼尾,脸颊,一路流连向下,亲吻她的脖颈,肩窝,在经过锁骨时用鼻尖轻蹭,轻轻咬了下去,留下极浅的齿痕。 阿沐被亲得正舒服,没料到会来这么一下,闭着眼睛笑:“属狗的,咬人。” 她手指探进男人的发间,鼓励似的抓揉,要他继续, 喜服是改制成的,暗藏的系绳多,他剥下她衣襟的时候不是很顺利,手忙脚乱的样子甚至有点煞风景了,一脸认真地忙活,蹙眉道:“你这个...怎么扣子解完还有绳子...” 阿沐笑出声,被男人掐了把肋骨条报复回来, “笑!”他怒道。比起责备,语气里透着的分明是委屈。 最怕痒的地方被挠, 阿沐“啊”的惊呼出声,旋即放声大笑地缩成一团。 不容易剥开,男人早就失了矜持,把她摁平在床上,捧着她的脸火急火燎地乱亲一通,在她侧颈猛地嗅吸了一口:“香的...” “...阿沐从不熏香,怎么身上这么好闻。” 猛然间, 阿沐头皮瞬间发麻!笑容僵在脸上,脑中响起秦越的声音:“阿沐没有熏香的习惯,为何身子还这么好闻...” 她脊背僵冷,像是受了惊吓,猛地推开男人! 项起人高马大,这点力气推肩上难动他分毫,可阿沐的异样很快被他察觉,连忙主动往后,再如何失控的欲念一瞬间就彻底灭了个干净, 将她扶起的动作里带上了慌乱, “怎么了阿沐...是不是弄疼你了...” 第48章 大不了鱼死网破 第四十八章 大不了鱼死网破 阿沐回过神才觉得自己有病, 不过两句相似的话,居然让她吓丢了魂。 不单是项起,欲念退去后她这边也冷静了下来,秦府家丁的威胁犹在耳边。 她不信秦越真会叫女医验她有没有破身,但又不敢不信... 这是拿项起的后半辈子在赌, 天知道那个丧良心的会不会公报私仇。 登门入室倒好,大不了鱼死网破,主动把事情挑明了,让项起知道她被轻薄的真相, 项起的品行她太了解不过, 寻常男子见自家女人被轻薄,狂殴登徒子之后更多的是嫌弃枕边人,即便忍了,也禁不住流言蜚语,众口铄金,不多时日便会一拍两散。 项起不会, 他只会莽上去,狂殴登徒子,然后嫌弃自己没本事保护她,谁用流言蜚语中伤她,他就继续莽上去狂殴嚼舌根的。 可是怕就怕在狂殴登徒子这件事上, 秦越的身板她见识过,烫是烫,但比项起差点意思,真动起手,她不怕项起吃亏, 可双拳难敌四手,八手,七七四十九手, 秦越一句话就能调动一整个府衙,到时候乌泱泱一群抄着棍子的大汉堵门口,项起用什么打。 真把那人惹急了,把他们一起丢大牢里发霉长蘑菇。 心事重重,阿沐脸色沉了下去,靠在床头,抱着双臂蹙起眉心。冷着脸的样子看的项起心惊胆战。 洞房花烛被夫人退货... 脸往哪搁... “夫人...?”他小心地开口:“是累了?” 阿沐这才注意到项起的局促, 她连忙“哦哦”两声,笑道:“不是...就是刚想起来还没擦身子...忙活一天了...多脏呐。” 项起松了口气,但他年轻,一身燥热无处释放,攒着攒着莫名地化成了挫败感。 他给阿沐披上褂子,搬来浴桶,在屋子角落拉上幕帘,厨房烧热水的工夫在院里用井水冲了澡,进屋给阿沐盛了洗澡水。 阿沐泡在半人高的桶里,手臂搭桶边,不由的长叹一声, 这样的日子多好呐, 匣子里有银票,碗里有肉吃,柴房柴火管够,多到可以随时泡澡,更重要的是床上有个烫饺子等她... 可惜饺子暂时不能吃, 真烦。 囫囵洗了个澡,她寝衣没来及买,继续拿项起的里衣当寝衣穿,里面是空的,细麻料子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挂身上,露出半边泛着粉的肩头。 躺回被窝后男人滚烫的身子从她身后贴了上来。 起了反应。 这次不搞什么矜持克制了,伸手就去扯她衣裳, “我洗干净了...”他咬着她的耳朵低声说。 阿沐闭了闭眼,抓住他手腕:“睡吧...这次是真的累了...” 男人手一顿,随即整个身子都跟着僵住。 沉默了片刻,嗓音因为压抑而变得古怪:“你不用动...我来就是...” 阿沐咬了咬唇,头朝墙边靠,远离耳边的湿;热气息:“算了...下次吧...我不在状态...” 她说话时将男人的手带离了胸脯,怕被自己因为慌张而快速跳动的心跳出卖,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明摆着拒绝了。 那只手像生出了自卑,堪堪从她衣服里抽出来,很有分寸地搭在她侧腰上, 项起轻声道:“好...累了...累了就睡吧...” 阿沐背对着他,闭眼假寐。 后半夜,被子微微抖动,她听见他粗重的喘(息,持续了好久,结束后他轻轻吻了她额角,翻身下床,院里传来水声。 洗手洗这么久... 阿沐恍惚地想着,困意上头,打了个哈欠,再睁眼已然到了朔日中午。 项起一早就离开了,给她留了麦粥和糖糍粑当早饭。 阳光落进屋里,山雀在窗边叽喳叫, 大好的光景,她梳洗完后坐下喝粥,想起桃娘送的贺礼, 是一本书,靛蓝色的外壳什么字都没写, 她边喝粥边翻开, 随手一翻,偌大的标题跳出来:狂风乱舞扫玉;峰。配图:一对男女。 再一翻:九转回环探幽;谷。配图:一对男女。 目瞪口呆,面红耳赤,勺子在嘴边都忘记喝了,继续一翻:雷霆万钧震香穴。配图:两男一女。 阿沐啪的合上书。 什么玩意! 吃完早饭,藏起了大婚贺礼,她揣了几张重要的文书就出了门。 她规划好了, 先去茶娘住的镇子搜集证词,动作麻利点,在太阳下山前赶回城里,带项起一起去府衙领婚书。 他们住的京郊不比城内,去哪都不方便, 花八个铜板搭上了去茶娘镇子的牛车,一摇一晃地晃到了那个茶馆。 茶馆在村镇最热闹的地方,但目之可及处还是能看见农田,二层小楼飘着大大的帆旗,上面写了个大大的“茶”字。 还没进去就听见三娘清脆的笑声, 鬼使神差似的,阿沐站门边悄悄看了会儿, 俏丽的寡妇,乌黑的发只随意绾了个髻,灰白的棉布围腰一系,腰是腰,胸脯是胸脯, 对茶客们来说,花三枚铜板就能在闲暇之余喝茶看女人,谁不乐意。 就看三娘端着茶盘,灵活地穿梭在桌椅间,和客人们调笑调得火热, 被人摸了把屁股也只是故作嗔怒地骂一声,引得男人们哄笑。 阿沐看得难受, 她想到了赌坊摇骰子的女人,同样是带着孩子的寡妇,为了碎银几两,遭人轻薄也不敢说什么, 若项起当值,还能给她出个头,拎起登徒子的领子把人扔出去, 项起不在,其他看场子的全当没看见。 阿沐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想到这人的所作所为,她顿时就冷静了下来,同情心很快被压了下去。 好好的婚典,给生生搅和成戏台子了... 难受。 第49章 下大狱 第四十九章 下大狱 昨晚说好了今天约在茶馆见面,见到阿沐时,三娘先愣了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两人心照不宣。 三娘带着阿沐引荐茶客,从他们的口中记录下证词,再按上手指印, 茶客们多少对三娘有着肖想,对此十分配合, 有几个胆肥的甚至出言调戏阿沐,问她是不是卖水饺的,一碗多少钱,说着就要上手摸她脸,被三娘笑着挡开了手,婉转地化解了开来。 收集了二三十个证词,阿沐点头告辞,临走时三娘拉着她的手,言语恳切:“夫人...昨晚的事是我不对...我见识短,想给你们项家当妾真的全为了报恩...没别的心思...” 阿沐笑笑抽回手:“又不是住一个屋檐下的,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叫我阿沐就好。也别什么项家不项家,我和项起是夫妻,那是我和他共同的家。” 三娘怔了下,讪笑着垂下眼睫:“是...是我没见识了...” 阿沐婉拒了三娘塞给她的茶叶包,客气地拜别,走了一里地这才找到个去城里的驴车, 搭车进城的时候日头刚好偏西,下了车,正要奔着赌坊方向去, 还没走几步,就听守城侍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穿灰裙子的那个女的,回来!” 阿沐下意识的回过头,以为喊的是哪个犯了事的女人,在看见三个侍卫大步朝她走来时,心脏猛地一颤, 她本能地后退半步,问:“三位爷...何事呀...” 为首的掏出袖中画像,和她的脸做了对比,一挥手:“就是她,带走!” 此时正是城门口最忙碌的时刻,骚乱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阿沐被吓住地原地愣住,手腕突然一凉,两个镣铐扣了上来, 她被押上封闭的马车,三个侍卫跟了上来,事发突然,阿沐毫无头绪,大喊冤枉,她恳求侍卫告诉她为何被抓,侍卫们充耳不闻。 不多时她想通了,这事应该和秦越脱不了干系。 马车行驶了片刻,有人低声说:“这女的手腕磨破了...” 另一人往她手上瞄了眼, 确实,生铁镣铐边缘坚硬,把细白的皮肤磨出几道红痕, 三人凑一起窃窃私语,其中两人一人掏出条帕子,给阿沐系手腕上,隔在了皮肤和镣铐之间, 帕子还绣着花,一看就是相好的姑娘给的。 阿沐再次回到了地牢, 外面阳光明媚,一线之隔便需要靠影影绰绰的火光照亮。 牢门被关上,阿沐拎着铁链靠墙站了会儿,在狱卒经过时用讨好的声音讨问:“官爷...我这是犯了什么罪呐...” 狱卒打开门,送进被褥,说:“王员外认识吗?” 她背脊骤然一凉:“怎...怎么了...” 狱卒给她铺好被褥,继续说:“还有秦大人遇刺案,你嫌疑没洗清,一起算上。” 阿沐急忙道:“可是...可是秦大人遇刺案,我已经接受过审问了啊...” 狱卒道:“你还当真了?那时候秦大人保你,就让你走个过场,现在你和大人毫无瓜葛,流程就下放到了咱府衙来, 你也别担心,大人不是公报私仇的人,顶多就是不管你了,按规章办事罢了。” 他说着给阿沐取下镣铐,掏出个药瓶丢给阿沐:“暂且住着吧,等轮到你了再提你去问审。” 眼看狱卒要走,阿沐急忙掏出怀里的证词本,恭敬地递了上去,干笑着说话:“这位爷...王员外那事我确实没不在场佐证,但我夫君有...还请您帮忙交给判官大人....” 狱卒随手翻看几眼,说等着,而后走了。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阿沐骤然像被抽干了力气,靠着粗糙的墙壁滑坐在地,捂住脸,咬紧着唇却仍不住打颤... 狭窄的走道转了个弯,几个狱卒早早地等在了拐角处,有人用下巴朝阿沐牢房的方向点了下,小声问:“给了被褥,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应该不算苛待了吧...” 另一人说:“这还算苛待...不如给她砌个小闺房关里面得了。” 剩下几个无奈地摇头, 昨个夜里上面突然给了道命令,说关于叶云沐的案子一切按照规章来办,不得搞特例。 这他们熟, 人命案么,先关起来吓唬,吓唬不成就上刑, 沾了盐水的鞭子往身上抽个几十下,人就蔫了大半,再不行,拔几个指甲,再硬的嘴也撬的开, 至于屈打成招? 签字画押承认罪过是犯人自己求来的,怎么就不算结案? 本以为是个简单案子,没想到第一道命令刚下来没一会儿,紧接着第二道命令从秦府传来,说不许伤着叶云沐,违者重罚。 众人面面相觑,对秦大人徘徊反,侧举棋不定的做法一头雾水, 无不在想这个叫叶云沐的是何方妖孽,把大人气成这样。 牢房忽然传来啜泣声,几个男人顿时绷紧了身子,如临大敌:“糟糕,怎么办!” 离狱卒离开不到一炷香的工夫, 一盒精致的小点心被送进了阿沐的牢房, 阿沐哪有胃口,开着盖子,任由鼠兄鼠妹大晚上将点心偷了个空。 她算是想明白了, 这是秦越对她的报复。 大婚当天她话说得太绝,又是不要庇护又是各自安好,别再牵扯。把那人气得翻起了旧账。 加之家丁带的话她也当成了耳旁风, 可她凭什么要回门,回去遭那人羞辱吗,哪个好人家的哥哥这么关心妹妹有没有破身。 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两个女医打扮的人走进了阿沐的牢房, 狱卒在牢房外拦起了三道布帘,将里面的光景遮得严严实实。 第50章 来了个贵客 第五十章 来了个贵客 厚实的布帘后传来少女的怒骂, 不知女医做了什么,怒骂很快转为挣扎着的尖叫, 像是被塞住了嘴,尖叫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呜咽的痛哭。 不多时,女医敲了敲牢门,狱卒放下帘子, 阿沐抱着身子蜷缩在墙角,乌发散落,将头埋得很低,肩头不住地颤抖着。 狱卒们摇摇头,关上牢门,走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阿沐都没动,狱卒送饭她不吃,甚至水也不喝, 这事若发生在别的犯人身上,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直接用棍子撬开嘴往里灌, 但眼下没人敢对阿沐动粗, 到了晚上,几人急了,派了个腿利索的去秦府报信。 狱卒垂头丧气地回来,对等着的几人摇摇头,说秉公处理,大人不管这事。 如此三天,狱卒一天比一天惶恐,劝着哄着求她吃点东西,派人去秦府的次数也一次次增加。 阿沐像失了魂,双手环抱着自己,木然地看着前方。 终于,第四天,她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朦胧中有人往她嘴里灌药,听见有人说着“放人”“没法关了”之类的字眼,她终于松了口气,因装作崩溃而一动不动的身子此时酸痛无比, 她睁开眼,在大夫的帮助下靠坐在床头。 空气里透着潮湿的霉味,她应该还没出地牢,但不同于牢房的满地稻草,这里有床有桌,待遇很是不错。 她主动喝药,主动喝汤,在胃恢复之后又吃了小半碗鸡丝面。 大半天后就能下床了。 狱卒赶鸭()子上架似的问了她几个关于王员外案的问题,不等她开口说几个字,大笔一挥,说嫌疑洗清了, 可算送走了这个祖宗。 初夏的街头,阳光一如既往的充沛, 阿沐麻木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恍若隔世。 回想牢里的四天, 恨不得揪着头尖声大叫。 她理解了为什么有的名门闺秀在遭歹人羞辱后会一根白绫送走自己了。 不全是贞()洁和清白的问题, 是羞愤, 那种羞愤让她心底像是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血肉模糊,疼得要命。 好在她和名门闺秀还是有区别的, 从小被羞辱的经历让她自愈能力极强, 羞愤过后冷静一想, 不就是女医验身子么,这都不能忍,以后生孩子怎么办。 生孩子的时候产婆可是要掰着腿,在她下面捣鼓的。 如此一想就释然了,全当提前适应吧, 前半天是真崩溃,后面三天是装的,好在秦越给她留了条活路,放过了她。 拖着沉重的身子来到赌坊,刚好点,掌柜的话又给了她当头一闷棍,当即身子前后晃了晃,被摇骰子的女人扶着才没跪倒在地。 掌柜说,项起得知她被抓入狱,火急火燎地去府衙打探消息, 在得知交钱就能放人后向周围借了一圈的钱,带着银子去府衙捞她, 结果可想而知, 官差是诈他的,收了钱不放人, 项起和官差起了冲突,被打的一头的血,押进了大牢。 阿沐脑子一片空白,怔怔问:“他在哪个大牢?” 摇骰子的女人叫莲心,得过项起不少关照,事发后东奔西走,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莲心道:“关衙门牢里了,那地方你知道的,关的都是小偷小摸的人,事情应该不大...” 见阿沐脸色煞白着,又说:“你也别担心...我私底下找过人了,送了伤药进去,也塞了钱,应该没人对他动粗...” 莲心觉得眼前人一副随时晕过去的惨状,说完话后带她进了里屋,给她冲了杯蜂蜜水。 阿沐道谢,接过杯子问:“从衙门牢里捞人要花多少钱啊...” 莲心说:“二十两样子...” 阿沐算了算,所有家当加一起才八两,要是拉下脸来求房东,让他把房租退一部分出来...再和桃娘借一点,应该能凑够... 至于住的地方...实在不行就回赌坊后院吧,总比睡大街好。 阿沐又问:“那你可知道他借了多少钱...” 莲心叹了口气,小心打量着她,说:“...八十两。” 阿沐双眼失焦,愣了许久,长长地喊了声:“娘诶...”放下杯子,闷头趴在了桌上。 怎么日子刚有点起色,就又变成这样了呢... 自怜自艾不是阿沐的性子,她告别莲心,先找到债主们挨个道谢,诚实地道出了手上拮据,但承诺每个月都会还一部分, 项起的兄弟都是粗人,性情豪爽,大部分都说没事不急着还,有几个甚至挥挥手,说小钱,不用还了。 她没舍得花钱坐牛车,一路走回家,死皮赖脸地求房东退了押金,第二天带着绣品存货去街上卖。 沿街卖货她熟, 五十纹向官府组个小桌,可以从大清早摆到收市。 讽刺似的,官府给她安排的小桌离秦越给的那间铺子很近,走个几十步就能到, 好好的铺子被废弃了, 没人看管,雕花红木窗都被贼人卸了下来,弄去黑市倒卖了。 阿沐强颜欢笑地卖货,天不亮就起床,披星戴月地出城,木然地来往于摊位和家之间。 老客户不知从哪得知了她的近况,纷纷前来照顾生意。 眼看存货渐空,腰包渐鼓,只要再赶些成品,加之客订绣品的定金,再有二十多天就能凑够赎项起出来的钱了。 至于剩下的八十两... 两人有手有脚,顶多辛苦些,不怕赚不来。若非要说出点好的,那就是秦越好像真的对她失了兴趣了,真正做到再无瓜葛。 这天刚出摊,天就下起了小雨,阿沐手忙脚乱地撑起棚子, 刚理好货品,一道身影挡在了她面前,余光里出现一片上好的衣料, 是个贵客。 她手上忙着,没抬头,脸上已经挂上了招揽客人专用的笑容,说着重复了千百遍的话:“客官,买点什么,香囊帕子都有,若是不中意,告诉我,你要啥样我给你绣。” 摊前的身影没有出声, 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油纸伞上。 阿沐疑惑地抬起头, 看见来人,脸上血色尽退。 第51章 借腹生子 第五十一章 借腹生子 秦府到底还是叶云尚管着的, 那晚之后她很快就打探到了老爷发火的原因。 她这个妹妹好本事,几句话就能气的老爷掀翻长桌。 秦府这些日子连鸟雀的啼声都寥寥,下人们行走时皆屏息凝声,不敢笑,不敢多语。好好的宅院跟闷铁通里似的。 老爷看似对她这个妹妹的境遇无动于衷,府里都在传小夫人不会回来了, 要不是派出去的眼线来报,说休沐那日,老爷在茶馆三楼盯了阿沐一整天,她差点就信了。 当妾的给脸不要脸,老爷不好低头服软,轮到她这个正房发妻出场了。 叶云尚拿起桌上的鹅黄色香囊,把玩片刻,笑道:“妹妹,绣工长进不少。” 撑伞的秀秀道:“再长进也比不上咱们秦府养着的绣娘,她这个呀,顶多是讨了题材的巧,这才招人稀罕。” 雨声压过了讥讽。 雨水断了线一样往下落,街上行人纷纷避雨。 七月跟在主仆身后, 没伞,只好淋着。 目光在和阿沐对上后落寞地移了开来。 阿沐扯起笑容:“夫人可是喜欢这香囊,要不这样,今儿天不好,没顾客,我给您便宜点?” 叶云尚嗤笑:“这一桌我都要了。”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不远处的酒楼:“和我上去,有话和你说。” 秀秀翻出几块碎银丢阿沐摊上,没好气地吩咐七月:“包起来,带回秦府给丫鬟们分了,哦不对...丫鬟们看不上这种货色的,还是给外院粗使的婆子吧。” 短短几日,七月一改叽叽咕咕的性子,不知怎么被磋磨的,眼睛都没了光亮, 她行了礼,埋头包起绣品,消失在大雨磅礴的街道。 阿沐心里有些难受, 进了酒楼包房都没缓过来,坐桌边,透过梨花木的轩窗,定定地看着七月消失的方向。 叶云尚道:“到底不一样了,以前在叶府,你哪有和我同坐一桌的机会。”她笑得讽刺:“你啊你,阿娘为了你的品行操碎了心,再怎么教,还是个市井小娘样。” 阿沐将视线缓缓移到叶云尚脸上, 乌云压城,清透的眸子此时蒙上了晦涩, 叶云尚突然咯噔一下,总觉得这个妹妹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 阿沐曾经觉得阿姐是只骄傲的孔雀,有着华丽的外表,骨子里满是傲气。 如今看着, 更像只山鸡,套着孔雀的外皮,外强中干。傲得莫名其妙。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姻缘错是无心之举,她居然可以在明知夫君想娶的不是她的情况下,继续当这个秦府主母, 换位想想,若她是叶云尚,成婚第二天就得找秦越摊牌,把和离的事给办了。 这种气能受? 阿沐自顾自倒了杯茶,笑道:“都各自成家了,更何况秦越不在,夫人就别一口一个妹妹了,叫出口,您不觉得奇怪,我还膈应呢。” 叶云尚脸色突变,收紧了双眼,捏住茶盏。 多大胆,直呼老爷名讳! 秀秀骂道:“大胆!敢这么和夫人说话!” 阿沐无视秀秀的怒目而视,懒懒地抬眼问:“所以夫人,您找我何事?” 叶云尚居然短暂的怵了下,她挺直了腰,端庄地呷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你缺钱。” 阿沐无言:“夫人好眼力,您不说我都没发现。” 叶云尚说:“一千两,帮我做件事。” 阿沐骤然一怔,心跳加速的同时眼里多了几分戒备:“何事。” 叶云尚咬住腮肉,压着喷薄上涌的烦躁以及...嫉妒...说:“我需要一个秦府的嫡子养在身边,但我嫌其他女人生的脏,我们是叶家一母同胞的姐妹,只有你能帮我把这事办了。” 阿沐一口茶喷出来:“哈?” 她甚至觉得是这些天累出幻觉了, 啥玩意?借腹生子?这种事干嘛不自己做? 真想要孩子半夜钻秦越被窝去啊,和她说这些干嘛? 她拧着张脸,上下打量了叶云尚一番,心想到底是这人疯了说疯话,还是闲着无聊拿她开涮。 谨慎使然,她硬着头皮又问了遍:“你刚才说...帮你...办啥?” 天知道叶云尚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说出这话, 再让她说一遍,甚至要她细细解释,这和扇她耳光一样难受。她别过脸,蹙着眉头不再开口。 阿沐一看这人装傻,不想跟着耗工夫,有喝茶的空当,不如回去绣点成品呢。 她无奈地说:“夫人,您到底想说什么...不说的话我告辞了。” 秀秀看出了主子的纠结,蹙眉呵斥:“谁让你走的!”说着一把将站起的阿沐拽到墙角, 秀秀隔着宽大的花鸟屏瞄了瞄叶云尚,这才低声开口:“我家夫人让你给她生个孩子,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阿沐厌恶地理着被秀秀扯乱的袖子:“和谁生?” 秀秀压低了声音:“废话!当然是和我们家老爷!” 阿沐道:“我又不是你们家的妾了,生个屁!” 秀秀骂:“粗俗!” 阿沐道:“你特娘的都让我脱衣服和秦越上床了,嫌我粗俗!” 屏风外响起“啪”的一声, 叶云尚不堪污言秽语,重重扣响了茶碗盖。 秀秀再次压低声音:“两千两,干不干。” 阿沐冷笑:“她自己有肚子,干嘛不生。” 都说生孩子是鬼门关里走一遭,没想到她阿姐找她当替死鬼来了,但转念一想又不对, 就叶云尚这个性子,怎么会把别的女人往秦越床上推... 定有陷阱! 两千两银子的天价固然诱人,但阿沐贪财,更惜命, 到时候别有命赚没命花,真有个三长两短,项起怎么办。 屏风后的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絮絮叨叨的。 这厢叶云尚坐不住了,报出了最高价:“一万两,我有办法帮你瞒着赌坊那个下九流,事成之后我安排路引将你们送去江南,让你此生远离秦越,和下九流过安生日子。” 屏风后的影子静了片刻, 不一会儿,从边缘探出阿沐蹙着眉头的脑袋:“细说。” 第52章 踹门而入 第五十二章 踹门而入 给秦越生孩子这件事可能性为零, 阿沐在意的是叶云尚的后半句话:帮她搞到路引,送她和项起南下。 在大启,平民百姓的一生都是焊在出生的这片土地上的,去哪都要有路引,否则一旦被抓,即按流民处置, 轻则罚钱,遣返原籍,重则发配徭役,没个五年十年出不来。 徭役是什么, 修渠筑堤,修城筑路,遇上时年不济,还得给天家人修葺皇陵, 哪个不是耗掉半条命的苦工, 意外和伤病比比皆是,能不能活着回家都是个问题, 在秦越第一次轻薄她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带着项起一起走, 但她不能那么自私,为了一己私利就把项起置于危险的境地。 眼下叶云尚说她能搞到路引... 阿沐的心跳的猛地快了起来。 她换了个谄媚的笑,回到桌边,问:“您说您可以送我走...是有什么法子吗?” 秀秀心里冷笑:送你走的法子就是鹤顶红拌饭。 叶云尚恢复成高傲清冷的样子:“秦家的产业你应该有所耳闻,自打我当上了这个主母,家产翻了数番,商路遍及南北。 江南几大茶庄皆与我有往来,要一张路引,不过举手之劳。 届时你和那下九流扮作商队随从,跟着一路南下,找个安宁的镇子就此住下,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找到你们。” 阿沐嗓子发干,因为激动,指尖开始颤抖, 是啊... 商队, 这么好的路子,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哗啦站起来, 对着叶云尚诚恳地鞠了个躬:“感谢您!” 说完,一溜烟跑了。 欢腾的脚步声越跑越远,叶云尚一时间没回过神,等人消失在了雨瀑中,这才张了张嘴,问秀秀:“她...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秀秀蹙起眉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嗯——”分析道:“可能...是没同意吧?” 自家主子脸色骤变, 秀秀忙道:“您别急,咱不是还有另一个法子么!” 绕是叶云尚也有点迟疑了:“另一个法子...会不会有点太缺德了...” 秀秀道:“不会不会,这叫因果相承,咱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推了把...人各有命数,怨不得谁。” 叶云尚疲惫地闭起眼,揉按起太阳穴。 窗外的雨渐停,阳光破云而出, 阿沐一到家就脱了湿衣裳,放灶边上烤,收拾收拾就继续干活了。 大概是累狠了,加之冒雨回来,刚画完新绣样,嗓子就疼了起来。她用豆苗和隔壁老汉换了几个鲜果子,回忆着项起怎么做的冰糖梨,在灶台边上捣鼓出了一碗难喝的。 身子不太舒坦,心情倒很好, 今日和叶云尚的寥寥几句话让骤然明媚, 虽然觉得秦越不会再来轻薄她了,但架不住那人哪天又发癫,又想着睡她忆往昔, 以她和项起的地位,只有被吃干抹尽的份, 现在好了,真不行,跟着商队溜出去。 她这么乐观不是没道理的, 项起有个兄弟前阵子刚开始单干,搞香料生意,到时候花点钱,让他们跟着一起北上,找个边境小镇住下,同样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秦越眼皮子底下。 她在书上读过, 塞北有一缕直上的大漠孤烟,有沙石遍地,红柳扎根的戈壁荒原, 到了贸易季,有种叫骆驼的牲口驮着商人和货物络绎前来, 她想好了,存些钱,开家客栈,以项起的厨艺,不说赚大钱,养家糊口不是问题。 人的直觉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她莫名觉得项起和塞北很般配,脑子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个画面,大抵是来自某个看过即忘的话本子吧, 高大英俊的心上人骑在马上,长河落日间,他策马奔来,像个意气风发的将军。 夜深了, 阿沐绣的实在两眼昏花,越来越不舒服, 她放下手头针线,剪灭了油灯,没想到刚躺下就咳的停不下。想着有病不能拖,刚起来准备去开整夜的药铺买点药, 还没把绣鞋的鞋跟拔上来,就看一道闪电划破黑夜,轰隆的雷声伴着豆大的雨点一起降临,激起院中的泥土味。 入夏了, 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雷雨。 大雨劈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 阿沐只能躺回床上。病来如山倒,胸腔里像藏了一块烧红的炭,咳得眼泪直涌,呼出的气都是烫的。 烧到迷糊时喃喃着喊项起倒水, 没回应, 手探向一边,冷冷的一片, 这才意识到项起不在身边。 朔日的市集上,卖绣品的摊位空置了一整天,很难不被注意到。 阿沐躺了一天,呼吸越发困难,感觉自己像块烂泥一样贴在了床上,用铲子才能铲起来。她忍着高热,在太阳落山前拖着病体挪到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素面。 还没来及动筷子,脑子一沉,不知犯了什么错,滚烫的面汤泼了一桌,洒到她的大腿上, 她被烫的跳起,忙用井水降温, 脱下亵()裤,大腿根通红一片,大大小小的水泡随即冒了出来。 面没吃成,还被烫出一大片水泡... 强撑着许久的意志崩塌只要一瞬间,她蹲了,蜷着身子团成一团,脸埋进手臂中,默默地流出了眼泪。 入夜后又下雨了,雷声远远地滚在天边。 她烧得浑身发烫,怀疑自己要病死了, 小时候,有个外乡来的粗使婆子染了风寒,无亲无故,没人照顾,躺床上咳了三天,夜里人就没了, 婆子在弥留之际一直喊渴,她看不过去,给她喂了杯水, 老婆婆用颤颤巍巍的手指向墙角的柜子,用沙哑的声音告诉她,里面的东西都给她。 瘸了腿的柜子里只有一个小包袱, 里面包着绣针和丝线。这便是她刺绣的开始。 意识越发模糊,她无助地想着,谁能来救她... 项起在大牢里,桃娘接了城外的活,一时半会不可能回来,七月更不会出现了。 似乎真的没人能给她倒杯水喝... 突然 砰的一声巨响将她脱离的神识拽了回来,她虚弱的抬起头, 门被人踹了开来, 暴雨倒灌,电闪雷鸣中,一道高大的身影站立在大门中央, 他看见她,惶急地上前,喊她名字的声音里带上了慌乱。 第53章 你还怕吗 第五十三章 你还怕吗 阿沐看清来人了, 理性告诉她,这时该怕。 但眼下脑子转不动,唯一的念头就是不会孤苦伶仃的病死在租来的小院里了。 她动了动手指,指着远处的方桌,张开嘴,嘶哑的喉咙发音艰难, 那人听懂了,扶她坐起,一口口将水喂进她嘴里:“别怕,大夫马上来。” 她闭着眼睛点点头,脱力地靠在男人身上。 他把她放平在床,解开她衣襟的系绳,随着温热的巾子擦过皮肤,脖子上的粘腻感随即消失, 男人的手探向她后颈,摸索着肚()兜的系绳,想给她擦拭胸脯上的细汗。 理性又告诉她,这时应该拒绝, 她一把抓住他手腕,和他目光交汇在半空,摇了摇头。 朦胧的视线里,秦越脸色铁青, “把我当禽()兽了是吗。” “不是...”阿沐哑着嗓子开口:“谢谢你...” 秦越心颤了下,冷着脸扔下巾子,默着坐在床沿:“大夫来了我就走。” 许久没人再开口, 闪电划过, 暴雨打在窗棂上,屋内昏暗,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交叠着投在墙上。 轰隆一声惊雷,盖过了嘈杂的雨声, 一只细白的小手扯了扯男人的宽袖, “你还怕打雷吗。” 秦越蹙眉:“怕什么?” “你以前怕打雷...”阿沐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说话:“我记得...你怕打雷,但装作...装作不怕...” 高烧让她的思绪陷入混沌,突然想起了田庄的那个夜晚。 同样的记忆也从秦越的脑海中浮现, 黑暗中,女孩察觉出他的异样,翻过由衣裳隔出的楚河汉界,钻进了他怀里,像是不忍揭穿他的懦弱,笑着说:“我怕雷声,你抱抱我。” 闪电把黑夜照得透亮,耳边是呼啸的狂风, 他们躲在被子里,贴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心跳,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他们。 他声音很淡:“现在不怕了。” 阿沐笑了下:“那就好...” 秦府两百七十六口人死于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官兵挨个踹开房门,将躲藏的人像牲口一样揪出来, 刀剑的寒光闪过,惨叫被雷声掩盖, 大雨冲刷着地面,将血与哀怨一同带走,尸身却堆积如山。 他和母亲躲在灶台后,临盆的母亲不敢哭嚎出声,将自己的唇咬得鲜血淋漓, 妹妹出生了,母亲将那个软软的小人放进他怀里,用满是鲜血的手抚摸他的脸颊,告诉他,带着妹妹活下去,好好活着,不要报仇。 从此, 每一个雷雨夜他都会梦回, 父亲的部下踹开大门,手上拎着和他年龄样貌相仿的男孩,厉声让他们互换衣服, 男孩跪在地上,攀着男人的袖子,哭喊着不想死, 他永远无法知道,那个男人在迟疑的片刻里想的是什么,能让他亲手结束儿子的生命。 利剑从身后捅穿男孩的心脏,男孩双手撑地,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吐出, 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你偷了我的命…你会遭报应的!” 他闭了闭眼, 轻声说:“早就过去了...” “嗯...”阿沐扯出笑容:“早过去了,不是从前了...” 阿沐困意上涌,不多时又昏昏欲睡。在失去意识前,那握了握她的手,说:“阿沐...大夫来了...” 阿沐再次醒来后秦越已经走了,还没睁眼,苦涩的药味就钻进了鼻腔。 阳光普照,小()屋里装着两个丫鬟,一个大夫,厨房冒着炊烟,好像里面还有个厨子。 大夫说已经施完针了,将刚煮好的药让她服下, 解释说她感染的是损肺的时疫,所以来势汹汹。阿沐一个激灵,问:“那秦大人呢...我病得最严重的时候他和我在一起,会不会把病气过给他...” 大夫面露难色:“这疫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年都会小范围地来一场...但只要...咳咳...”大夫稍作停顿,组织语言:“但只要...只要不过分接触...应当问题不大。” 阿沐问:“什么叫过分接触?” 厨娘是个敞亮人,在门口回话:“亲嘴呗。” 说着端来枸杞炖鸽子,搭配一小碗山药饭,说虚不受补,只能用温润的慢慢调养气血。筷子刚丢下,丫鬟已经帮她准备好了洗澡水,出来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打开窗,散去水汽, 烧退了,清风撩起她的碎发,深深吸进一口气,柔()软的寝衣裹在身上,好生舒服。 一夜之间她活过来了。 先前高烧让她出了一身身的汗,不说特别难闻,馊味难免有一点,洗澡时她自己都嫌弃, 想到昨晚秦越给她擦身子... 突然就尴尬了起来... 烦躁地挠了挠头,逃避一样把脑袋浸在水里,咕噜噜吐泡。 真的太丢人了, 几天前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不要庇护, 结果呢, 官府一和她认真起来,她连出大牢都是靠着卖惨卖出来的, 事实就是这样, 没秦越,她都死好几次了。 愧疚使然,令她无法再追究什么轻薄不轻薄了。隔天丫鬟厨子撤了,大夫给她留下几副药,说按时服用,多休息,三天就好。 休息不了一点, 项起还在牢里,得尽快凑够二十两。 她赶了熬了两个大夜,赶出来不少成品,摆摊前去了趟秦府,拜托家丁把一只绣着孔雀的香囊交到叶云尚手上, 算是秦府派丫鬟厨子照顾她的答谢罢。 叶云尚到底还是主母,不好越过她直接把谢礼送秦越,反正到时候还是会传他耳朵里的。 香囊穿过廊桥一路向里来到东园,叶云尚看了两眼就扔进了鱼池,嫌恶心。 那夜秦越从外面一回来就调遣了丫鬟和厨娘去叶云沐那里, 第二天人就发起了高烧,连早朝都被迫休停一天。 大夫说是时疫,但不易传染, 除非... 想到大夫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心里就一阵刺痛。 第54章 外室骑正妻头上来了 第五十四章 外室骑正妻头上来了 叶云尚蹙眉盯着水面上漂浮的香囊,指节捏得发白。 怎么水上漂的不是叶云沐本人呢... 自己的夫君半夜和别的女人独处一室,被传了病气。她这个当主母的还得悉心照顾,可夫君不领情,冷着脸让她别来瞻园了。 这种憋屈感让她心里闷得厉害。 她突然朝秀秀说:“干脆和离了算了。” 这话对秀秀来说不亚于晴空一个霹雳,霹的她半天没回过神,她拔高了声音:“夫人...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叶云尚蹙眉:“就是觉得没意思...” 明媒正娶的她守了三年活寡,另一边呢,明知会被传上病气,还愿意对着亲亲抱抱... 都不是宠妾灭妻,是外室骑正妻头上来了。 越想越不是滋味,她烦躁道:“万一等叶云沐生下孩子,不等我把她解决了,老爷马上扶她为正妻,随便找个理由把我给休了,我上哪说理去... 他是不是笃定了我舍不得秦府主母这个位置...这才对我百般欺辱...” 秀秀心疼地开口:“夫人,您别多虑呀...休妻要遵循七出,您主母当这么好,老爷哪来的理由休您! 更何况...更何况那市井小娘已经有正经夫君了,关于借腹生子,只要给点银子,就叫典妻,名正言顺,官府认的! 您知道不名正言顺的是什么吗?是强抢民女!今昔不同往日,老爷再想把人弄进府里,也得经过下九流的同意,不然就是不合规矩。” 秀秀的话一出,叶云尚反而咯噔了一下, 一股寒意往头顶冒。 道理是这样没错... 但如果下九流死了呢... 旁人看不出,她还不知道老爷对叶云沐有多舍不得撒手么,那下九流又是个死心眼,砸再多银子也不可能放人。 真到了那时候...只怕老爷会冲动行事... 正想着,小厮进来回话,说雪绒参已经送到了。叶云尚忙道:“速速送去瞻园,务必和管事的说了,这东西来之不易,对心肺极好,可仔细了用...” 小厮刚要告退,叶云尚又补充:“等等,我怕瞻园的大夫第一次见这东西,这样,你去回春堂找齐大夫,他通识药理,不会糟蹋了这好东西。” 见小厮离开,秀秀一腔怨愤到了顶峰,居然敢在背后蛐蛐一家之主, “夫人,您心疼老爷,这雪融参了是您寻了多少关系才弄到的。老爷呢...若他不出去和那市井小娘厮混,又怎会被时疫伤了心肺... 夫人的好老爷一点看不见,就是个瞎的,治什么心肺,该治眼睛!” “秀秀!”叶云尚低斥:“谁给你的胆子!敢议论老爷!” 话说得狠,但心里居然有一丝赞同, 这个家,全靠着她在操劳,那人怎么看不见呢。 被主子训了一顿, 秀秀委屈地往茶房走,取茶回来的路上见到了回春堂的大夫,简单交代了瞻园的规矩,便让人去了, 大夫第一次进瞻园,有些惶恐, 在看见长桌前站着的九尺壮汉时,冷汗登时从额上流了下来。 陈其是来汇报军务的,密函刚呈上来,门外就响起通传声,不得不把铺了一桌的东西收起来,费劲巴拉的,耽误不少时间。 秦越也是眼中闪过厌烦,朝领着大夫进来的小厮冷声道:“雪融参留下就行,回去告诉叶云尚,别往瞻园放人。” 说了多少次,依旧自作主张。 高烧退去,男人面带病容,靠坐在长桌后,寝衣随意披着, 人前束得一丝不苟的乌发此时全然散落,周身透着几分慵懒。 闯入者离开,他示意陈其继续, 陈其在心里把矮个子大夫骂了一顿,道:“大人,楚九余党在玉关城显露踪迹了。” 秦越蹙眉:“塞北?” 腰腹的刀伤隐约有些疼。 陈其道:“是,并且有扎根于此的迹象。是肃清还是继续钓大鱼,还请大人指示。” 三十年前,镇北将军挥军南下,直指盛京,欲图谋反,自此之后,镇北军被分割为散部,驻扎在边境周围。 眼下蛮族贼心起,几次骚扰边境小城, 楚九余党扎根于北境...似是想趁乱壮大,再次反扑。 这厢秦越翻阅着密函,陈其心中那点八卦劲急着往外冒, 秦越合上密函,开口道:“派暗桩北上。” 陈其十分有默契:“大人是指渗透蛮族?” 渗透蛮族, 而非楚九的势力。 他们一眼看出,楚九残部勾结了蛮族,干的是通敌叛国之事。只有直捣病灶,才能彻底消灭隐患... 又或者,塞北真的需要一个将军了。免得三教九流都想在边境立威。 正事说完,陈其抱拳告退, 退一半,心痒痒的,于是转身回来。 秦越问:“还有何事...” 看这人脸上透着古怪,心中隐隐不安。 陈其哈哈干笑,问:“小女在府上可好?上次她还和我说调瞻园来了,今个一看...没人呐...大人可知她哪去了?” 秦越开口:“陈七月?” 陈其哎呦一声,很是惊喜:“您居然知道她全名!” 秦越:“你姓陈,她名七月...” 陈其中气很足地尴笑:“这孩子...从小对当暗桩感兴趣,爹娘给起的名字不要,六岁那年非改成话本子里面暗桩的名字... 这不,为了磨练技艺,跑您这来了...也得亏您不嫌弃...害,我以为她第一关都过不了呢,结果还真给选中当丫鬟了! 您说这...好好的大小姐不当,当双面丫鬟,过家家似的,哈哈...哈哈哈...” 秦越双臂交叉往后靠去,沉沉地叹了口气:“到底何事...” 陈其八卦的表情藏不住了:“七月和我说她特喜欢小夫人,所以属下斗胆帮闺女问一句...小夫人她...还回来不?” 秦越闭上眼, 本来就头疼... 第55章 市井小娘撑不住了 第五十五章 市井小娘撑不住了 陈其被赶出了瞻园, 起因是又问了遍要不要将项起那厮就地格杀。 思来想去没想通,还是被闺女给点透了, 七月一脸鄙夷:“整天杀杀杀,又不是战场,什么事都靠刀剑解决。你想想,赌坊那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小夫人第一个怀疑的是谁?” 陈其说:“仇家呗。” 七月说:“和你没话说了。” 陈其拉住要走的闺女,吩咐小二加了份牛肉片,一份羊肉片,三份多宝鱼,把架子上刚烤好的吊龙肉夹七月碗里,这才劝住。 铁架烤炉滋滋冒着浓浓的肉香。 男人憨笑:“吃,吃,和爹多说说话呗。” 七月看在这么多肉的份上,耐心解释了起来:“眼下小夫人和赌坊的是新婚燕尔,大人态度越强硬,他们感情越坚固, 经常看情爱话本子的人都知道,那种什么全世界与我们为敌,我们还彼此相爱的感情多上头, 要我说啊,大人冷处理的做法才是聪明的,你看,这才多久,他们就遇到这么多麻烦事,赌坊的非但没能力解决,还等着小夫人去救, 更别说他们都穷成那样了,赌坊的一出来,还有八十两的债要还,这种日子谁过得长久?” “爹,吊龙翻个面,糊了。” 陈其挨个翻面,若有所思。 七月又道:“现在小夫人还没想明白,等哪天她和赌坊的吵架了,就会想到大人救了她多少次,帮她解决多少麻烦。而且要地位有地位,要模样有模样,搞不好突然就想通了。” 她挖了勺芝麻酱到碗里,看了眼男人:“不是我说你,一个大老粗,对这种后院之事这么感兴趣...” 陈其道:“你说我,你不也一样。” 七月说:“我不一样,这可是我的青云之梯,你想啊,我要是在这件事上立了功,大人看到我的能力,让我进缉影司还不一句话的事。曲线救国嘛。” 陈其皱起眉头:“胡闹,哪有小姑娘真当暗桩的。人家缉影司不收你的。听爹的,玩差不多就回家了。” 七月哼了声:“我不。”说着吃饱了灌下一大杯浓茶解腻,朝当爹的挥挥手, “走了,等我干出一番事业再回家见你。” 出了炉边香,七月跑巷子里打了套养生拳消食,出了巷子一改五饱六足的模样,耷拉着眉眼,往市集走去。 她老远就看见阿沐了,揉皱了衣服装得更可怜些,正要上前,就看阿沐一脸焦急地收起了摊子,包袱一背,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匆匆离去,身后还跟了条短鼻子狗。 怎么了这是... 阿沐无力问苍天, 好好的日子,怎么了这是... 回了小院,她火急火燎地下了碗面端给狗丫。 小姑娘边吃边哭边喊娘。 三娘入狱了, 是被她害的。 若不是无意间看到街上游荡的狗丫,她甚至不知道发什么什么。 她从狗丫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拼凑出事情原委, 那日她从茶馆离开,没过两天就有官府的人找了上来,拿出她交给狱卒的证词,询问三娘这些是不是出自她的茶馆, 三娘自然不敢说谎,官差便将人当场带走了。 狗丫一夜之间没了娘亲,只能到处讨剩饭吃, 她问狗丫是怎么走到京城的, 狗丫说有两个不认识的老婆婆带她进了城,把她扔到市集上就不管了。 阿沐不由得心生疑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好像...有人故意让她发现狗丫似的。 她将小姑娘安置在屋里,揣上刚攒没一点的银子再次回了城。 平民百姓和官府打交道,靠的就是银子。 她从衙门牢守卫那里打探到点消息,说三娘有做伪证的嫌疑,又花了比钱找到更上一级,这才发现问题出在赵二身上。 好死不死,她交出去的证词里夹着赵二的,本来觉得多一个人证多一点机会, 没想到赵二是个黑心肝的,跑官府自首,说有个叫叶云沐的用银子诱他做伪证,官府将他扣押,没多时就被人暗中赎了出去,现在不知所踪。 秦越应该让人给官府带过话,于是不管出了什么事官府都不敢动她, 可三娘没人护着, 赵二的“自首”将无辜的三娘牵扯进来,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大牢。 阿沐仔细捋了捋线索, 认定了赵二是被人收买的,否则无缘无故的干嘛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至于幕后推手是谁... 不是没怀疑过秦越, 但以秦越的地位,想做什么哪用得着使这种缺德手段,更何况人家救了她这么多次,怀疑的念头刚跳出来,就被良心一拳揍翻在地。 她将嫌疑锁定在叶云尚身上, 这一套连环计下来,就是奔着榨干她钱财而来的。想着榨干了,她就同意什么狗屁借腹生子了。 捞项起出了要钱,捞三娘出来要钱,身上还背着八十两的债, 眼下证词失效,若项起被卷进王员外的案子...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她也是有靠山的,或许官府的人看在她的三分薄面上,不会对项起如何,但架不住想从这种人命案中脱身,没个两三百两不可能下的来。 她今后的人生要被债务压垮了... 诚然,叶云尚开出了一万两的天价, 但她真要为了钱干这种事,今后拿什么脸面对项起。 想到刚成婚的夫君,往回走的脚步都变得拖沓起来,似是每一步都被千斤重物压着。 盛京的落日红得发艳,归家时分,路边摊的小贩收起了摊位, 一辆疾驰的马车从她身边擦过,差点将她带翻在地。 一只秀手放下车帘, 马车里,秀秀嗤笑着开口:“市井小娘撑不住了。” 叶云尚闭眼假寐, 片刻后才发出轻嗤。 “不,她不会这么快妥协的。” 她的妹妹她了解,就是倔驴子一只,除非再上狠料,不然不可能点头答应。 她睁开眼,眼中闪过残忍:“东西准备好了?” 秀秀抿起唇,手捏成拳, “好了...” 第56章 什么哥哥妹妹的,啥都不是了 第五十六章 什么哥哥妹妹的,啥都不是了 卖绣品的摊位从此多了一个小孩,一条狗。 阿沐提前当娘,绣东西绣到半夜,天不亮就得起床给狗丫做早饭,收拾收拾跟着卖菜的队伍一起进城。 清晨的小院晨露未消,天色是一种发闷的蓝,灰里透着冷,沉沉压下来,把院子里的她罩得更小了。 房东来催租了,下个月的房钱还没着落, 实在不行...厚着脸皮求赌坊老板,看能不能住项起原先那屋。 狗丫很懂事,她卖货的时候就躲桌子底下和狗蛋玩,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天,好不容易手上有了点积蓄,身子骨又不舒坦了... 在熬了个通宵后突然一阵眩晕,倒床上缓好久才爬的起来。 有天她卖货时和客人起了冲突,客人非说钱找少了,可她明明是数好了找的, 女人家里是开当铺的,有点小钱,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让人掀了她的摊位, 狗丫被吓得大哭,狗蛋汪汪叫,被女人一脚踹过去,嗷呜一声夹着尾巴躲起来了, 她的绣品掉到了地上,沾了灰,想弄干净不容易。 众人纷纷驻足围观, 女人跳起来指着她鼻子骂,说她是狗娘养的,偷钱。 围观的人大多只是好奇,边看边笑着和同伴议论,时不时对着她指指点点, 忽然之间,她仿佛回到了还在叶府的时候, 人穷命贱,尊严更是稀罕货。 面对三个壮汉的围堵,她讪笑着,点头哈腰地道歉,女人不依不挠,拽着她的头发迫她抬起头,游街示众似的带她在众人面前转了圈, 说让大家看清楚偷钱的贼。 她头发散乱,衣裳被扯出个豁口,露出半边肩膀。 胸口里涌着一股火,恨得她连指尖都在发抖。 突然人群传来一阵骚乱,很快分出一条道来, 只见一队官差打扮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朝这里走来,待看清为首之人,她只想挖个地洞原地消失, 秦越勒停了马,远远地看着她,神情晦涩难懂。 他们的目光交汇了一瞬, 黑马的步子刚有朝她迈来的倾向,或许是自卑作祟,她慌忙别过脸,装不认识。 再抬头,他已经走了。 秦越经过这条路是无心之举,不曾想见到了这一幕。 他天真地以为她会向他求助... 然而... 蠢, 他什么时候蠢成这样了。 “闹事的是谁?”男人冷声开口,话音刚出,随行的官差就被语气里的怒火吓出一身汗。 无人回答, 秦越突然厉声:“问你们话!聋了?!” 众人抖了两抖, 有人擦着汗回道:“属下这就去查...大人...大人有何指示?” “三男一女,乱棍打死,不必来报。” 说完,驾马而去。 城外乱葬岗多了四具青肿不堪的尸身,城内,风平浪静。 阿沐心惊胆战了好些天,就怕那伙人再来找她麻烦, 好在没有,甚至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他们这条街市上出现了巡视的官兵,天天列着队走来走去,好像生怕再起什么冲突。 这天打烊后阿沐照常牵着狗丫,领着狗蛋,一步一步走回家, 想到今天赚的银子,心情难免雀跃,一身酸痛也能忍了。 她接了个大单,客人付了足足三两定金,有了这个钱,足以捞一个人出来。 二选一,阿沐不可避免地偏向项起,但她无法昧着良心做选择, 三娘是因她入狱的,况且狗丫被她养得面黄肌瘦,万一出点事,她怎么和三娘交代... 更何况三娘喜欢项起,而且也是有积蓄的,要是出来,也许,也许愿意借钱给她,让她把项起先赎出来。 不齿的念头蹦出脑海, 阿沐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不齿,也得开这个口。 到家简单收拾了下,给狗丫烧水洗了澡,轮到自己时没舍得用柴,用井水囫囵擦了个身子便作罢。 灶台从来就不是她的场子, 她尽力了,做出的东西还是让人吃得生无可恋,干脆天天素面加青菜,再单独给狗丫加个白煮蛋。一个鸡蛋十五个铜板,心疼狗丫是真的,心疼钱也是真的。 狗丫吃完饭一溜烟地跑院子里,用木棍戳蚂蚁窝, 三四岁的孩子,烦恼不过夜,一开始天天嚎着要娘亲,这么多天下来,好像把娘给忘了。 阿沐觉得自己大概也被秦越忘了。 自打遥遥相见那日起,他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她有过暗戳戳的小心思, 想着即便那人不亲自来,至少也会派人来问问她可安好, 但是没有, 什么哥哥妹妹的,啥都不是了, 从此泾渭分明,再无牵扯。 也好, 忘了她,她就能和项起好好过日子了,不然大婚当天都不敢圆房,叫个什么事啊。 收拾完碗筷,她清点起银子, 越数越开心,拢共十九两八钱,再摆一天摊,就凑够二十两了! 休息不多时,她便拿起针线继续干活, 太阳下山后,屋里暗了下来,蜡烛舍不得点,搬了个小凳在月下一针一线地绣。 狗丫在豆苗架旁边蹲着,背对着她,刚开始阿沐以为她还在玩蚂蚁,好些时候还是没动静,不由得有些奇怪。 阿沐喊了声:“丫头,帮我把屋里的剪子拿出来。” 换平时,狗丫早就撒腿跑进屋了,可眼下像是没听见,继续蹲着,脸对着墙边的豆苗架,蜷缩成一个小团子。 阿沐望过去,见小团子好像在微微颤抖... 不详的预感冒了出来,她登时放下针线, “狗丫?”她扳过小人的肩头,在见到一脸苦痛的狗丫后,脑子嗡的响了下, 小人捂着肚子,小脸拧成一团,哭道:“肚子...疼...吃了老婆婆给的甜糕,就开始疼...” 阿沐看见她嘴边的残渣,急忙掰开她的手,露出里面被捏扁了的糯米样的东西, 定睛一看, 是桂花糕, 可她何时给狗丫买过桂花糕啊! 来不及细问,情况刻不容缓,她跑回屋,拿起银子,背着狗丫朝着最近的医馆冲去。 第57章 满腔怨愤不如现实的当头一棒 第五十七章 满腔怨愤不如现实的当头一棒 满腔怨愤不如现实的当头一棒, 狗丫坏了肝肾,为了续命,一天吃药就得吃掉一两半。好在桃娘回来了,借了她十两银子度难关。桃娘攒不住银子,十两是她全部家当了。 借急不借穷, 眼下八十两的外债还没着落,她又硬着头皮借了圈,只有三五个交好的客人愿意出手相助, 但满打满算也才七两... 如果收下这官府给的这笔,她就可以赎三娘出来了... 签字结案的时候只觉得心口发闷,好像堵了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委屈和愤怒混在一起,胸腔涨得发紧。 同样一口气,判官这边可算松了。 就是个活祖宗,居然敢状告秦家主母,那是什么人,朝廷命妇,有诰命在身上的!换常人,腿给打断。 看着阿沐离去的身影,小吏心生疑惑:“大人,这小情儿不是跟着秦大人么,怎么拮据成这样?三十两就能妥协。” 判官这些天通过自家夫人打探到些后宅内院的消息, 说这小情儿和赎身离府的那个妾室是同一人,当时进门就不情不愿,进了门还和外头的野男人不清不楚,名声差得很。 他当即就琢磨通了怎么回事。 他笑道:“你家里跑出去的那只猫回来了没?” 小吏一愣:“回来了啊?大人为何这么问?” 判官道:“还想着往外跑不?” 小吏想到心肝宝贝回来时鼻青脸肿的模样,心疼地直摇头:“在外面被揍狠了,现在在家不要太老实,整天趴我腿上,生怕我不要它。” 判官摊手:“这不一个道理嘛。” 正说着话,没一会儿,一封求赎人的官贴呈了上来,判官看都没看就知道要赎的是谁, 手一挥:“放人。” 随着铁链的落地声,牢房大门开了。 三娘步履阑珊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无妄之灾落头上,直到被阿沐接回家都是麻木的,眼神空洞,坐床边,抱着再次发起高热的狗丫默默落泪。 这样的麻木看见阿沐眼里,只恨中毒的不是她自己。 她将事情原委如实道来,做好了被骂甚至被打的准备,但三娘什么都没说,只是眼中浮现绝望。 不大的屋子塞着三个人,却寂静无声。 入夜了,阿沐给狗丫煮好了红参汤,三娘一勺勺地喂给女儿, 突然开了口,说:“狗丫头刚刚尿血了,一直喊疼。” 声音没有半点情绪,甚至连责怪都没有, 喃喃着:“都说起个贱名字好养活...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阿沐蜷了蜷手指:“我...我明天请大夫来家里看看...” 直到上床,她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阿沐将床让给三娘和狗丫,自己铺了床被褥睡地上。 初夏的夜晚,风吹进来还有点凉,院中传来零星的虫声。 阿沐平躺在地,心跳得很沉, 借钱的话几次三番被咽下,就是开不了口。床上传来翻身的动静,阿沐心虚似的摒住了呼吸。 黑暗中响起三娘的声音:“赎项公子出来,要多少银子。” 阿沐声音发紧:“二十两...” 三娘说:“我有点积蓄,你先拿去用吧。” 眼泪水不知怎么就滑了下来,顺着眼尾流进鬓角的发丝中, 她努力藏住声音中的颤抖,说:“谢谢。” 床上的人随即问道:“我帮了你,那你呢。” 阿沐转过头,借着月光,看见三娘睁着眼,木然地盯着房梁。 她说:“你得帮狗丫报仇。”她转过头,和阿沐视线交汇,月光照出她眼中的恨意,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害狗丫的人,我要她不得好死。” 阿沐她指尖慢慢收紧,直到指甲深深扣进掌心, “我会的。” 纵使夜深愤恨翻涌,誓下必报之心,恨不得将叶云尚千刀万剐,到了白天,事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总不能真拿把刀冲进秦府吧, 刚到门口就被按地上了。 关于今后的安排,她心里有个初步的计划, 先去三娘家,将她的银饰取了当卖,用换来的钱赎项起出来,剩下钱的请个好大夫给狗丫仔细瞧瞧,看有没有法子将肝肾损伤降到最低, 至于八十两外债...省着点花,每个月还十两,大半年就能还清。 狗丫的药钱是个大问题,一天一两半,一个月就是四十五两。三个大人的收入加一起,除去饭钱,正好够药钱。 这就意味着他们没地方住了。 赌坊后院那间屋倒是不用花钱,可三个大人一个孩子挤在那么小的一间屋里...可太窒息了... 她想好了,实在不行,赌坊那间就给三娘住,她和项起睡大街, 字面意思的睡大街, 反正项起那么能打,睡大街也没人敢惹。 三娘的住处在十几里开外的村子里,阿沐没钱坐牛车了,走着去的。 路上村民一听她打探三娘家在哪,虽给她指了路,但个个表情晦涩,看她的目光中带着怜悯,或是幸灾乐祸。 她不明所以, 在推开门的一霎那,恍然大悟。 门被撬了, 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搬空了。银饰,更是不知所踪。 她忘了是怎么走回去的,进了院子才发现,衣裳和手心全是干泥巴,大概是摔了一跤,自己都忘了。 三娘抱着狗丫迎上前,说:“要不去我那里住吧...” 阿沐心脏一沉:“为...为何...这里离城门近,多好啊...” 三娘叹气:“院东家来了,说租金拖了太久,让我转告你,说明天必须走...不如上我那,远是远了点,但屋子便宜。” 她说着放下狗丫,打了桶井水上来:“洗洗吧,看看有没有摔哪...怎么这么不小心...” 阿沐努力笑了下,接过巾子的时候回避了三娘的眼神。 三娘问:“银饰找到了没?” 阿沐擦脸的手一顿,嗯了声:“拿到了...” 三娘便回:“那快些把项公子赎出来吧...大牢我是知道的,真不是人待的地儿...” 阿沐又嗯了声, 三娘说:“还有狗丫的药...劳烦你一起给捎回来,家里只够两天的量了。” 阿沐闷着头,说:“好。” 她擦洗干净,换了身干净衣裳,趁着夕阳未落,下定了决心朝盛京方向走去。 第58章 旧日往事无需再提 第五十八章 旧日往事无需再提 秦越不在府里, 守门的小厮看见她,态度不咸不淡,说:“老爷最近很少回府,有时候下了朝,就在宫里宿下了,反正这都三天没回来了。你要是想找他,去宫门口问问呗。” 冷水当头泼下,浇灭了仅剩的希望。 如果每个人的脑门子上都刻着个人品行,那她的,一定是自视甚高。 在三番五次的强硬拒绝后,居然笃定秦越会一直对她有兴趣。若叶云尚是个娶错了的假夫人,那太后便是连理同心的真夫人。 她算个什么,不过是个消遣。 即便这么想着,双腿仿佛有了主见,在明知会一无所获的情况下,还是徒劳地往宫门方向走去。 果然,还没到门口就被巡查的侍卫拦了下来, 侍卫骑在马上,仓啷拔刀,刀锋直指过来,逼她后退。 她也没想着进宫,本来就准备在宫外等着, 只好往回折返段距离,等在半里开外,毕竟秦越总不至于永远住宫里了,总有出来的时候。 夏初往盛夏走了,耳边尽是蚊子嗡嗡嗡。 不容易等到入夜,星空漫天,就看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黑马飞驰而去, 没等她想起来是谁, 随着黑马的一声嘶鸣,那人又折返了回来。 “小夫人?”陈其看了圈四周,问:“大晚上的跑这里做什么?” 少女有些无措地站在路边,身后是大片的树林,郁郁葱葱,十分隐蔽,加之月色迷人,是绝好的幽会之地。 陈其心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我操”,想,大人不会喜欢玩这种野的吧... 低头看见她鞋上的泥,想,不会已经玩过了吧。 他身子朝阿沐方向侧倾,压低了声音问:“大人还在林子里不?” 阿沐一头雾水:“大人不是在宫里吗...” 害,想歪了。 陈其发出几声尬笑,问:“你是来找大人的?” 阿沐“是”字刚说出口,陈其一声口哨,冲着守卫高声吩咐:“传轿,送小夫人进去。”说完,驾马而去。 阿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抬进了宫, 轿子在一处寝殿前停下,宫人领她进殿,恭敬地告诉她就在此处等候,说完话,上了茶和茶点,这才退下。 寝宫内灯火已暗,只余几盏宫灯垂在殿角,泛着幽幽黄光, 门外侍立的宫女屏声静气,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阿沐正襟危坐,不停地搓捻着起毛边的袖口,低头时,发现光亮的地板被她沾了泥的绣鞋踩出了印子,用脚尖碾着想蹭掉,结果越蹭越污糟, 难堪地并起脚,心里一个劲地发怵, 她和这里格格不入。 明明本意是找秦越借点银子, 怎么一下子跑宫里来了... 即便借钱这事都是冲动行事的,冷静下来一想,是狗急跳墙,太莽撞了。 都说再无瓜葛了,又回来找他做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道高大的身影由远及近,映在门上的宫女的剪影矮了矮身子,一人一边,推开了殿门。 合页轻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阿沐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男人逆着月色的银光,身形在门外停顿了片刻,缓缓迈进寝殿。 他半敞着深色寝衣,散着乌发,衣襟松松垮垮,映出胸口一线冷白。逼近时,一阵酒气传了过来。 深夜醉饮,是刚从太后那里过来的罢… 阿沐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人还是同一个人,但换了场景,换了对她的态度,一切就不同了起来,变得遥不可及。 她干笑着行礼:“大...大人...” 隔着几步之遥,他目光向她投来,漆黑的眸中无波无澜。 他目光朝她示意,让她落座。 墙角的烛台火光闪烁,柔和了男人锋利的线条,也衬的少女多了分媚态。 似是酒劲上头,他慵懒地靠坐在圈椅中,倒了盏浓茶喝下,喉头滑动,闭眼缓了片刻,才慢慢睁开, 淡漠地问:“何事?” 阿沐暗自咬了下腮肉, 若她本人已经和这里十分格格不入了,那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简直可以算可笑到诡异。 她居然要在宫里,找摄政王开口借几十两。 她讪讪地笑了下,开口道:“那日…”刚说两个字,顿了顿,思考该如何自称, 眼前人看她的眼神早没了曾经的笑意,很冷淡,就像在看一个扰了他好事的陌生女人。 心脏不免下沉了一瞬, “那日...那日民女突发恶疾…多亏了大人出手相救,民女心怀感激,但次日大人一早便离去了…” 她说着,停了下来,取出袖子里的香囊, 气氛使然,没敢直接递,放在隔开他们的茶台上,用指尖慢慢推了过去。 “民女想报恩情,无奈囊中羞涩,只好以此为谢礼,还请…还请大人笑纳…” 死嘴!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那人并未纠正她的称呼,只是将淡漠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到了银白色的香囊上, 一只白兔昂着头,凝望着月亮。 他拿起,垂眸看着,松针似的眼睫遮住了眼眸,开口时,重新看向她的眼中闪过笑意:“和那只的图案一模一样。” 阿沐茫然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十四年前送的那只,她忙说:“是…是…” 然而这份茫然逃不过秦越的眼睛, 眼中的笑意敛了去。 他将香囊推了回去,说话的声音很冷:“旧日往事就无需再提了。” 阿沐咬了咬唇, 不明白旧日往事四个字指的是高烧那夜,还是曾经的一切… 蜷在袖中的手捏得更紧了些,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香囊上,金丝楠木茶桌将三两一匹的玉锦料子衬得廉价不堪, 和她一样, 可笑得吓人。 她起了身,恭敬地垂眼道:“大人,民女无意深夜叨扰,这就,这就告退...” 脑子乱得很,忘记要得了准许才能走, 她躬身后退了几步,转身朝殿门走去,可不等手指碰到门沿,男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