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为罪奴后,成了首辅前夫的榻上欢》 言不由衷的和离 苏清璃下嫁傅雪臣时,是尊贵的侯府千金。 而傅雪臣不过是个寄居破庙,靠抄书度日的穷秀才。 那年宫宴,她饮下那杯酒后便意识昏沉,再醒来时,竟与傅雪臣衣衫不整地躺在偏殿榻上,半个京城的权贵都目睹了。 为了顾及颜面,苏父只能铁青着脸色当众宣布:“既如此,便让这穷秀才入赘我苏家,省得外人说我苏氏女不知廉耻。” 入赘苏府两载,傅雪臣日日寅时起身为岳母煎药,替岳父穿靴,连府中最下等的仆役都敢使唤他。 不曾想,新帝登基那日,傅雪臣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辅政大臣之列,摇身一变成了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 而曾经高高在上的侯府苏家,却因“逆谋”的罪名被抄家。 曾经那个被苏家肆意欺辱的傅雪臣,如今正端坐在朱漆金软榻上,一身金线麒麟袍,玉带束腰,噙笑似寒刃:“抖什么?苏家的傲骨也会冷么?” 苏清璃指尖微颤,想起曾经在侯府的傅雪臣只配穿最粗劣的麻布衣裳。 如今一身锦袍加身,竟衬得他如谪仙临世,矜贵逼人,目光扫过来时,竟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苏清璃原以为自己会永远记恨傅雪臣,若不是他的设计,与她两小无猜的谢小将军不会心灰意冷,决然离京戍边,至今未归。 可当视线落在案上那封朱砂未干的和离书上时,她的心竟痛到无以复加。 原来他批阅公文时微微蹙的眉头,夜半为她盖被时的身影,都让那份恨意,在不知不觉间酿成了深深的爱意。 可惜抄家的圣旨和朱红的封条像一道血痕,永远封住了她未诉的爱意和衷肠。 “听说,柳姑娘不日就要到皇城了?”苏清璃盯着和离书,忽然轻笑:“傅大人这般火急火燎地撇清干系,急着要为青梅竹马腾地方?” 傅雪臣声音比檐下将化的冰棱更冷:“苏小姐这是……后悔了?”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密的刺痛,苏清璃却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强撑着曾经贵为皇城第一贵女的风骨:“未曾。” 她执起毛笔,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让她握笔极稳。 眼见她的笔锋在和离书上挑出凌厉弧度,傅雪臣藏在广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摩挲着青玉扳指的指节,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碾碎。 半晌,傅雪臣才将和离书缓缓折入袖中:“送苏小姐的马车……”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就停在偏门。” “不必劳烦傅大人了。”苏清璃单薄背脊挺得笔直:“这皇城的路,我比谁都熟。” 傅雪臣睫毛微垂,恰好掩住眸中骤起的风暴,再抬眼时,眸光却平淡无波澜。 “倒是我多事了,毕竟这皇城的每块砖石都记着苏小姐当年的风光,那请苏小姐自便。” 傅雪臣转身时带起一缕松墨香,苏清璃张了张嘴,那些在心底翻滚了千百遍的话,最终化作喉间的一丝血腥气。 她恋恋不舍地望着自小生活的府邸,被抄家的侯府被赐给了还没有府邸的傅雪臣,朱红大门的封条墨迹未干,新帝御赐的“敕造首辅第”匾额已高悬门楣。 但她并不怨傅雪臣。 曾经傅雪臣在这里挨了无数白眼和冷嘲热讽,如今他执掌生杀大权,却没有借机报复他们一家人,已经算是仁慈了。 “和离书已按您的要求签了,傅大人如今贵为首辅,我这罪臣之女,就不耽误您锦绣前程了,希望我们从今往后互不干扰!” 苏清璃用尽力气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不让傅雪臣察觉自己的溃败。 说完,她转身走出金碧辉煌的首辅府,一步一步远离了权贵云集的内城。 她走了很久,久到青石板路变成泥泞的土道。 直到暮色四合,才在一处低矮的屋檐下停下脚步,屋内昏黄的灯光透出一家人疲惫却温暖的身影。 虽说环境过于简陋,但已经是他们一家能寻到的最好的落脚处了。 刚踏进家门,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苏清璃直接倒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 在傅雪臣面前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是假的。 可若不那样说,她又怎么能让自己死心,又怎么能从他面前体面的离开? 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想在这方寸之地,短暂的逃避现实。 刚闭上眼睛,小屋外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破旧的木门被人狠狠踹开,几个身形魁梧的壮汉闯了进来,个个面露凶光。 “苏家的人呢?给我滚出来!” 苏清璃猛然从床上惊坐起,寻着声音来到屋外,就见父亲将母亲和弟弟苏昭明护在身后:“几位好汉,不知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苏淮海,少他妈装蒜!”为首的刀疤男啐了一口,从怀中掏出一张借据抖开:“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连本带利三千两,要么今日还钱,要么就拿你女儿抵债!” 说罢,刀疤男阴冷的目光落在后面的苏清璃身上。 苏父搓着手,笑道:“这位仁兄消消气,等吏部的调令下来了,莫说三千两,五千两也使得!” “苏淮海,当初你借钱的时候可是拍着胸脯说三日之内必有好消息,现在倒好,半个芝麻官都没见着!”刀疤男一脚踹翻一旁的矮凳。 苏清璃慢慢意识到事情有蹊跷:“父亲,什么吏部的调令?” “咳,是南街的王掌柜说他在朝廷里有熟人,能给我谋个一官半职,等吏部的调令下来,咱们家就能翻身了。” 苏清璃被这荒唐话震得眼前发黑:“南街的王掌柜不是出了名的骗人钱财的奸商吗?而且买卖官职,那可是杀头的罪过!父亲,你好歹是堂堂前朝侯爷,怎会信这种勾当?” 刀疤男瞳孔骤然一缩,脸上横肉抖了抖:“苏淮海,我以为你要官复原职才借你钱,没想到你是猪油蒙了心,连我这粗人都知道买卖官职是要杀头的,怪不得新帝把你当烂橘子摘了。” 苏淮海沉吟:“不……不可能,他怎么敢骗我?” 这骗局简直昭然若揭…… 苏清璃闭了闭眼,喉间发紧:“父亲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借了多少银两?” 刀疤男先声夺人:“两千两!算上利息,总共三千两!” “什么?” “三千两?” 不仅是苏清璃,苏夫人和苏昭明也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上哪筹那么多钱去? 刀疤男也看出了端倪,猥琐的目光在苏清璃身上打量:“还不上钱,我们只能把苏小姐带走了,刚好醉仙楼的张妈妈托我寻个好苗子,以苏小姐的姿色,接两三个客就能还债了!” 来人!把她带走!” 青楼卖艺遇前夫 眼看着几个凶狠的壮汉朝着自己走过来,嘴上还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好似自己已经是他们的货品了。 苏清璃强撑镇定:“按我朝律例,强夺良家妇女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大哥们这身板可扛得住?苏家虽败,可家父门生故旧尚在朝堂,今日你们动我分毫,明日自有人找你们算账!” “当家的,她这话不无道理,这苏家看着败落,可暗处有没有硬茬子不好说,咱们还是……” 刀疤男直接甩了手下一巴掌,恶狠狠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敢奈我何?” “大哥,我知道你也是为了银子,并不是真的要为难我们。”苏清璃拿出怀中的玉佩,郑重承诺:“我把这御赐的玉佩押给您,您宽限我们几日,到时定连本带利将钱还上。” 刀疤男摩挲着苏清璃递过来的玉佩。 他也知道为了银两得罪官面上的人得不偿失。 刀疤男收了玉佩,一把提起苏清璃的衣领,声音像钝刀磨砂:“可以!就给你们半个月,到时候要是见不到现成银两,老子就把你卖了当瘦马,把你的家人捆河里去喂鱼!” 说罢,刀疤男就带着手下风风火火的走了。 一行人离开后,苏淮海瘫坐在矮凳上,手指插入花白鬓发里:“是为父对不住你们……” 苏夫人颤抖的攥着帕子,曾经雍容华贵的侯府夫人,如今像个无助的村妇般嚎啕大哭。 苏清璃十分头疼,一时半会竟也没有了主意。 突然,她听到父亲颤颤巍巍道:“璃儿,要不你去找雪臣帮帮忙,如今只有他能帮我们一家了。” 母亲也停止了哭泣,拉住她的手哀求:“纵使我们待雪臣有不周之处,但你们既是结发夫妻,就该同甘共苦,你同他好好说说。” 弟弟苏昭明拍案而起:“行了,你们不要为难姐姐了,傅雪臣真在意姐姐的话,咱们一家人也不至于住到这破屋里头了!” 苏清璃扯了扯嘴角,心中苦涩,但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 “你们别吵了,我会想办法把钱还上的。” 稳定好家人情绪后,苏清璃走出了家门,想去寻找些活计。 傅雪臣怕是恨不得苏家满门遭殃,怎么可能会帮他们?况且她说了那样绝情的话语,两人早已断干净了。 苏清璃逛着逛着,猛然驻足,抬头望见“醉仙楼”三个烫金大字,脂粉香气混着酒臭扑面而来。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断不可能来到这腌臜之地。 可她自幼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弹琴作画,连个荷包都绣不好。 如今唯有弹琴能帮她筹钱谋生了。 醉仙楼的王妈妈鲜少看到如此娇俏动人的女子,像瞧见了香饽饽般两眼放光。 当即破格录用了苏清璃,同意她只卖艺不卖身的请求。 “苏家大小姐在青楼弹琴卖艺?” 曾经多少王孙公子为她一掷千金,连衣角都碰不着,如今只要十纹银,就能让她隔着纱帘,为自己独奏一曲。 消息像野火般窜遍整个皇城,连对面倚翠阁的客人都跑来光顾,就为了看昔日高不可攀的贵女弹曲取悦他们。 苏清璃并不在意,比起家里的窘迫,外人的看法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她没料想过,会在这种风月场所看到傅雪臣。 雅间珠帘后,男人漫不经心把玩着青玉酒盏,听同僚高声谈笑。 琴音忽地一滞,苏清璃想起那年上元节,弟弟故意将诗会设在醉仙楼,傅雪臣宁可在雪地里站一夜,也不肯踏进这烟花之地半步。 如今却在这堆脂粉里游刃有余的谈笑风生。 他藏得可真够深的! 但两人如今既已和离,便与自己无关了。 当最后一个泛音还在琴上颤动,苏清璃已经提起裙摆,不想在这里多留一刻。 “听闻苏小姐琴艺过人,方才怎么断了节拍,莫非有心事?”傅雪臣反手将青玉酒盏掷在桌上,锵然一声震得烛火摇曳。 众人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数道目光屏息望向纱帘后弹琴的女子身上。 他们费尽心思设布置这场宴席,无非是想攀附傅雪臣。 谁曾想,此刻在琴案前低眉抚弦的女子,竟然是两年前将首辅大人招为东床快婿的侯府嫡女! 这……岂不是将马屁拍在了马蹄上? 太傅嫡子李阙眼锋一扫,两名侍卫当即掀开珠帘,一左一右挟着苏清璃来到宴席中央。 半幅面纱飘落下来,露出那绝美精致的脸蛋,而那面纱却不偏不倚,落在傅雪臣脚边。 李阙眯眼打量着傅雪臣,却只捕捉到一片淡漠,仿佛眼前狼狈不堪的女子,与他毫无瓜葛。 李阙这才放下心来,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幅度。 “啧啧,这不是当年连碰一下都要焚香更衣的苏大小姐嘛,如今恐怕醉仙楼最下等的妓子都比你这罪奴干净,亏本公子当年还用八抬大轿求娶过你,现在看你都觉得恶心!” 苏清璃仔细回想了下,却并不记得这号人,只因她向来不喜这些靠祖荫混日子的浪荡子。 见她对自己毫无印象,李阙像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觉得脸上无光。 他心中怨气更深,朝身旁的顾九霄道:“苏大小姐落魄至此,不如顾少爷发发善心,收进府里当个妾室,正好凑齐十八房小妾!” 苏清璃指尖微微发颤,嘴角却扬起一抹浅笑:“诸位大人明鉴,民女确实是走投无路才到这烟花之地,但只以琴艺糊口,若各位大人不嫌弃,民女愿再奏一曲。” 李阙眼底闪过一丝讥诮,顾九霄则笑意更深,彼此都看清了对方的心思。 “这琴音听得耳朵起茧了,不知苏大小姐可会些新鲜玩意?比如跳一曲脱衣舞,让我们一饱眼福?” 李阙刻意提高音调,惹得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嗤笑声。 刹那间,满座宾客的目光,如针般刺向昔日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想看她会如何抉择。 傅雪臣也凝视着她,他面色淡然,眸中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来人,把她衣服给我扒了! 苏清璃胸口起伏数次,将颤抖的气息一点点捋平:“大人说笑了,我只是一介琴师,并非舞妓,恕难从命。” 话音一落,周遭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神色微妙,不约而同地望向李阙。 被众人当笑话看着,李阙恼羞成怒:“你怎敢再次拒绝我?” 顾九霄手疾眼快拽住即将发飙的李阙:“李兄,莫要动气,想要苏小姐听话,并非难事。” “此话怎讲?”李阙顿时来了兴致。 “李兄方才不是让我纳苏小姐为妾,我倒不介意收了她,日后李兄到我府上做客,苏小姐岂不任你差遣。” 听到两人的对话,苏清璃唇角微扬,眼底却不见笑意:“顾公子若真想纳我为妾,总该备些像样的聘礼吧?” 顾九霄冷眼瞧着她:“你倒说说,需要多少聘礼?” “三千两。” “好一个狮子大开口,别忘了你已经不是金枝玉叶了,只是个在风月场所供男人评头论足的贱籍罢了。” 一个被抄家又被傅雪臣休弃的弃妇,他顾九霄是疯了不成?花三千两娶个残花败柳? 苏清璃自命清高的样子可把李阙和顾九霄气个半死! 李阙拍案而起,暴怒道:“苏清璃,你算什么东西!信不信本公子当场办了你!” “来人,把她衣服给我扒了!” 眼见李阙起了色心,对这些浪荡子弟而言,没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苏清璃咬紧牙关,决意殊死一搏。 “我看谁敢!”一直静坐的傅雪臣突然出声:“都出去。” 他语气虽淡,可字字句句隐含的威视,让在场之人无一敢违逆。 李阙和顾九霄心有不甘,可终究不敢得罪傅雪臣,只能把怒气记在心中。 “遵命,首辅大人!” 片刻后,雅阁中只剩下傅雪臣和苏清璃四目相对。 苏清璃惊讶的看着傅雪臣,万万没想到他会出手相助。 傅雪臣俯身拾起苏清璃的面纱,攥在手中:“三千两就把自己卖了,苏小姐已经缺钱到这种地步了?” “还请首辅大人将面纱还给民女,民女还需到别的包厢弹琴。”苏清璃目光低垂,与他泾渭分明。 “就在这弹。”傅雪臣冷冷道:“我出十倍价钱。” 苏清璃自然不可能和钱过不去,更何况她如今迫切需要钱。 很快她就走到琴案前,待坐下后,淡声问:“首辅大人可有想听的曲子?” 傅雪臣目光牢牢锁住她,眸色幽深难辨:“自然是你最喜欢的那首《凤求凰》,听说是一首生死缠绵的曲目,你我好歹当了两年夫妻,我竟从没听苏小姐弹过。” 苏清璃指尖一顿,《凤求凰》的曲调是她和谢凛渊在梅林初雪时共谱的。 自从他离京戍边那日,她便再未碰过这首曲子。 罢了,她和谢凛渊早已是过去式了。 她想了下旋律,指尖落在弦上,泠泠七弦音,似春风拂过寒潭,荡开层层涟漪,连烛火都温柔下来。 在袅袅音律中,苏清璃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傅雪臣身上,却见傅雪臣的视线也盯着她。 苏清璃迅速垂眸,指尖力道陡然加快。 不多时,一曲《凤求凰》弹奏完毕,她从容收手:“首辅大人,可还满意?” 傅雪臣站起身,修长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侧,带着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气息。 “苏小姐和谢小将军当真志趣相投,连共同谱写的曲子都这么缠绵悱恻。” 傅雪臣神色如常的夸赞,苏清璃却背脊一凉,总觉得这话别有深意。 倏忽,男人倾身,将手中的面纱替她戴上。 冷玉般的指节不经意擦过苏清璃娇嫩的脸颊,灼热的呼吸拂过颈侧,惹得她睫羽轻颤,激起一片战栗。 苏清璃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着琴弦划过一阵裂帛的声响。 “琴已弹奏完毕,民女先行告退!” 看着她收拾琴具的身影,雪白的颈侧还留着他呼吸烙下的薄红。 傅雪臣幽幽开口:“你不是想要三千两吗,当我的妾室,我给你。” 苏清璃收琴的动作一滞,平稳的呼吸突然紊乱。 “什么?” 和离书上的墨迹写得分明,他眼中的嫌恶还刻在她心里,现在算什么意思? 傅雪臣目光如烈火灼灼,声音低哑:“三千两!做我的妾!” 他语气认真而笃定,刹那间,屈辱像毒蛇窜上苏清璃的背脊,连指尖都泛着麻木的刺痛。 他的心上人不日就要到皇城来,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还要用妾室之位折辱她。 她家的确是落败了,可她骨子里的傲气也不容人这般践踏。 “傅大人的好意心领了,我苏清璃就算沦落街头,也不会当你的妾室。” 傅雪臣眸色骤然阴鸷,忽然捏起她的下巴,近乎咬牙切齿:“你宁愿做顾九霄的妾室,也不愿做我的,为什么他都能行,我却不行?” 看着傅雪臣满脸盛怒的模样,苏清璃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轻声一笑:“首辅大人好歹侍奉御前,难道不知顾家挥霍无度,家财散尽,顾九霄真想纳我为妾,怕也是有心无力。” 她方才那番言论,不过是想让顾九霄知难而退罢了。 傅雪臣脸色一变,神色终究是缓和了些。 “你缺钱,是因为你父亲为了谋官职,被人骗了几千两?” 苏清璃猛地抬眸看他,可仔细一想,他如今权倾朝野,监视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苏家肮脏的秘密便无处遁形,苏清璃觉得自己被钉在了原地,呼吸困难。 没等她开口,傅雪臣便自顾自道:“只要你当我的妾,欠下的那些银两,将不再是你的烦恼!” 苏清璃挺直着背脊:“首辅大人雪中送炭,民女不胜感激,只是民女宁愿自食其力,也不愿欠首辅大人分毫。” 她虽落魄,犹存一身硬骨,哪怕喜欢傅雪臣,也不容他这样作践自己。 说罢,苏清璃抬脚便走,背影决绝。 刚关上门,一个小厮急匆匆跑来:“你是苏清璃吗?你……你弟弟快不行了!” 苏小姐,该跟我回首辅府了 苏清璃只觉得耳边嗡鸣:“发生了何事?” “你弟弟为赚官府悬赏,去杀祸乱村庄的蛇妖,却被蛇妖咬破喉咙,蛇毒入身,城里大夫说撑不过子时了!” 弟弟自幼体弱,整日与笔墨为伴,连剑柄都不曾握过,竟然为了悬赏去击杀蛇妖。 想必也是为了筹钱还上家里的债务,不得已而为之。 怪不得昨夜弟弟一反常态,突然解下颈间长命锁系在她腕上,说“往后姐姐不必劳碌忧心,我护着姐姐。” 苏清璃眼前发晕,几乎要栽倒,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而下。 她心中懊悔万分,怎么就没多问一句?没多看他一眼? “苏小姐,你还是赶紧去医馆,把你弟弟接回家吧,让他和家人见最后一面吧。” 苏清璃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将喉间的哽咽生生咽下,父亲茶饭不思,母亲以泪洗面,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这蛇毒当真无法解了吗? 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记起父亲曾提过,宫里有位老御医医术通天,一手金针渡厄能解天下奇毒,连心脉尽断之人都能救活,有“毒见愁”的称号。 若是从前,父亲还有可能请得动老御医,可如今苏家落魄,她连太医院的偏门都摸不着,更别提救活弟弟的命了。 苏清璃望向那扇雕花木门,如今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近在咫尺,只要他动动手指…… 单薄的肩膀剧烈起伏了几下,她颤抖着双手推开房门,什么尊严,什么体面,在弟弟的性命面前都微不足道了。 傅雪臣摩挲着白玉扳指,方才苏清璃每一声抽泣都落入他耳中。 此刻看到她回来,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反而饶有兴致的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苏清璃咬住舌尖,直到铁锈味在嘴里蔓延:“首辅大人纳我为妾的事情,可还当真?” 傅雪臣的指腹擦过她唇瓣溢出的鲜血,眼底似有寒星闪烁,既像在嘲弄她的天真,又像在玩味她此刻的狼狈。 他眼底的情绪复杂得令人心惊:“当真。” 苏清璃忽然重重叩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首辅大人可以让宫中老御医,医治我弟弟的蛇毒。” 她死死掐住掌心,生怕傅雪臣拒绝,毕竟他只想羞辱自己,又怎会救她的亲人? 傅雪臣目光如刀般,一寸寸刮过她的脸。 “倒是敢提条件,看来你已经做好觉悟,把你的整个人和整颗心交给我了?” 苏清璃耳畔只回荡着“弟弟撑不过子时”的话语,哪里有心神去思考傅雪臣话里的深意? 她急切道:“我明白。” …… 傅雪臣把苏清璃带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内,两人面对面而坐,发现路线不对后,苏清璃羞怒不已。 “这不是去太医院的路,首辅大人既不愿救人,又何必戏耍我?” 傅雪臣睁开假寐的双眸,眼底结上冰:“我已经命人把你弟弟从医官接去老御医府中了。” 苏清璃这才意识到现在已是三更时分,老御医恐怕早已歇下,不在太医院当值了。 她垂眸,语气柔和下来:“抱歉,是我误会了。” 傅雪臣眼神幽深,有意无意掠过她胸口:“无妨,我会慢慢从你身上……讨回来的。” 苏清璃怔了下,却没时间想那么多。 她心中担忧不已,这么大半夜把人送到老御医家中,扰了他清梦,万一老御医罢诊,可如何是好。 在忐忑不安中,马车总算到了老御医府上。 与此同时,弟弟苏昭明也被马车送了过来,苏清璃忙跳下车,看着昏迷不醒的弟弟被人用担架抬下来。 他的脸上早已没有血色,脖颈上缺了个口子,凝着大片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苏清璃跑上前查看,声音哽咽:“阿弟!” 老御医门口的侍卫出声呵斥:“你们什么人!还不赶紧把这病殃殃的人带走,我们家太医已经歇下,不会接诊的!” 苏清璃握着弟弟冰冷的手,哀求道:“求求你去通报一声,让……” 话说一半,侍卫举起刀贴在她的咽喉:“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寒芒一闪,刀刃已穿胸而过,血雾喷涌,铁锈味冲进鼻腔,苏清璃踉跄后退。 眼睁睁看着方才还持刀威胁自己的侍卫,被傅雪臣的手下刺穿身体,苏清璃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其他侍卫都举着刀柄戒备起来,刀尖齐齐指向苏清璃。 这时,傅雪臣从马车上下来,高大的身影犹如一座冷山。 “我的人,也不救么?” 几个侍卫都露出惊惧的面容,瞬间不攻自破,纷纷跪倒在地:“不知是首辅大人大驾光临,我们马上……马上去通报。” 苏清璃看着吓得屁滚尿流的侍卫们,又看了看地上流血的侍卫。 很难将眼前的傅雪臣,跟从前那个连衣角被茶水溅湿都要请罪的人联想在一起。 傅雪臣顺着她的视线,垂眸望着地上的人,悠悠道:“不过是狗仗人势的东西罢了。” 苏清璃突然打了个寒颤,他这话,莫不是在点他们一家? 也是,像他这样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人怎么会放过折辱他的苏家。 怕是要等她入府后,慢慢报复回来。 很快,老御医就被一群侍卫拥着出来,他身上还穿着寝衣,明显是刚刚醒来。 他看了眼地上求救的侍卫,竟笑笑对着傅雪臣点头哈腰:“首辅大人莫要怪罪,是府中下属不懂事。” 这还是父亲口中那个因为医术通天,就目中无人的御医吗? 傅雪臣拧眉道:“先救人。” 老御医忙跑过去帮苏昭明看诊,吩咐道:“快抬进府里,再晚些,毒素可就蔓延到心肺了。” “还请首辅大人随我移步到府内。” …… 一番救治后,老御医擦着汗上前禀报:“首辅大人,病人体内毒素已清,只是内脏受损,还需要观察一段时日。” “嗯,你先去休息吧。”傅雪臣点点头。 苏清璃一直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了,她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苏昭明的手。 傅雪臣走上前,冷冷开口:“苏小姐,该跟我回首辅府了。” 苏小姐竟还有力气叫?不如继续? 苏清璃虽然还是不太放心苏昭明,但欠傅雪臣的债,也该还了。 马车疾驰,车辕突然碾过碎石,苏清璃踉跄间扑进傅雪臣怀里,男人却连眼都不抬,直接一把将她推开。 苏清璃忍住心中酸涩,借着帘隙透入的月光偷瞥他一眼,见他面容清冷又矜贵,眼底隐隐有戾气。 竟如此厌弃她,又怎会迫不及待与她行那种事? 可事情远远出乎她的预料,马车刚在首辅府门口停稳,方才还冷峻疏离的首辅大人竟将她拦腰抱起,步履生风地直奔内院。 看到守卫还是从前那些人,苏清璃羞红的将脸埋入傅雪臣胸膛。 房门刚被踹上,男人便将她重重抛在床榻上,修长手指已利落解开腰间玉带,带着炙热体温覆压下来。 方才在马车上还对她避如蛇蝎,转眼却要行夫妻之事,苏清璃心头一刺,原来他宁可忍着恶心碰她,也要让她尝尝被折辱的滋味。 可事到如今,她有什么拒绝的权利? 罢了,好歹傅雪臣是她喜欢的,换做别的男人,她兴许只剩痛苦了。 令她意外的是,傅雪臣的吻并不像他人那般冷硬,反而温柔而缱绻。 一点点搅碎了苏清璃纷乱的思绪,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纵使做足了准备,可到最后一刻,她还是绷紧了身子,紧张道:“我……我怕。” 虽说两人成婚两年,但并没有发生实质关系,唯一一次还是在那场宫宴上,苏清璃压根什么都记不清。 “没事,日后就喜欢了。”傅雪臣眸色沉沉。 苏清璃羞得脖颈都泛起粉色,刚要反驳,就被他扣住后脑勺深深吻住。 直到日上三竿,床幔摇晃未止。 苏清璃睁眼醒来时,余光瞥见身旁躺着的身影,惊呼出声。 傅雪臣一把捂住她的嘴,戏谑道:“苏小姐竟还有力气叫?不如继续?” 苏清璃反应过来,耳尖微红:“抱歉,我自幼便一个人睡,还没适应身边多一个人出来。” “我自然知道,毕竟苏小姐让我睡了两年地板。”傅雪臣阴沉沉道。 苏清璃有些窘迫,那时候她心中记恨傅雪臣拆散了自己和谢凛渊,也并未爱上他。 不过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妙。 苏清璃不适应与他共处一室,更别说帐内还残留着旖旎气息。 “首辅大人,该去上早朝了吧?” “早朝?”傅雪臣勾勾薄唇:“苏小姐,要不要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苏清璃转头望向外面,窗外已是月上柳梢,屋里也都点上了烛火。 竟……竟然已是夜深了? 没想到傅雪臣平日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为了折辱她,竟将她困在床榻上,从白日折腾到黑夜。 傅雪臣倾身而下,目光灼灼:“我现在是该去上早朝,还是上……苏小姐?” 苏清璃忙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她的身体可承受不住了。 “我得赶紧回家跟父母报个平安。” 掀开被子的瞬间,一抹刺眼的红呈现在眼前,苏清璃瞳孔骤然收缩,半晌不能回神。 “我怎会是处子之身?” “两年前那场宫宴,我们不是已经……” 比起苏清璃的震惊,傅雪臣则一脸平静:“难不成你也觉得是我为了攀附苏家,故意在酒里动手脚,同你生米煮成熟饭了?” 原来傅雪臣也是被算计的,苏清璃一想到自己竟误会了他两年,心中难免有些愧疚。 “既然你什么都没做,我们俩什么都没发生,你为何不解释?”苏清璃激动道。 “孤男寡女同榻而眠,又衣衫不整,如何能说清?” 傅雪臣脸色骤然阴鸷,声音里淬着冰渣。 “我知道你一直记恨我,认为是我拆散了你和谢凛渊。现在又如此激动,是觉得我解释了,你和谢凛渊就不会分开了?” 为什么谢凛渊对她来说就这么重要? 最该死的是,谢凛渊马上就要回来了! 闻言,苏清璃睫毛颤动,眼睑微垂,阵阵苦涩在唇齿间炸开。 脑海中的旧时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更何况,在数不清的多少个日夜里,傅雪臣也已取代了谢凛渊在她心中的位置。 她又岂会再有这般奢想? 不过,如今他们已然如同仇敌,傅雪臣更是恨她入骨。 其中缘由,又何必再多作解释。 苏清璃袖下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眸中带着化不开的执拗,苍白着唇望向傅雪臣,语气稍有缓和。 “往事已矣,我不想再说这些。” “但你若能早些解释清楚,我们也就不必担负罪名,违心成婚,你也不必过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不会……” 不会恨我至此。 话未说完,傅雪臣面上却已被寒冰覆盖。 他嘴角浸着冷笑,捏住她的下巴,手上的力道逐渐加深。 “所以,你还是在怪我?” 对上他不含温度的冷眸,苏清璃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身子也跟着轻颤了下,复杂的情绪自心底升起,慢慢渗透至四肢。 向来自尊惯了,她倒是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而今,她不过一介罪臣之女,宛若蝼蚁,又有何资格怪罪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 苏清璃痛得皱了皱眉心,瞬间锋芒尽散,掀唇苦笑。 “首辅大人说笑了,我又岂敢怪罪首辅大人?” “只是,如今我已按照首辅大人的要求入府为妾,首辅大人何时兑现自己的诺言,将剩下的三千两给我?” 不敢…… 字字句句落在傅雪臣耳中,却让他眸底情绪越发阴鸷。 倒叫人有些看不懂。 许是因为喘不上来气,苏清璃原本白皙的脸颊浮上层淡淡的粉色,表情也有些痛苦。 她单薄的身体像是易碎的瓷器,随时会湮灭。 缄默片刻,傅雪臣倏尔面露厌恶,猛然挥袖将她甩开。 苏清璃被这力道摔得趴在榻上,狼狈喘息。 男人似是没了兴致,掀开薄被,起身离了床榻,从旁扯过衣物披在身上,居高临下地睨了苏清璃一眼,启唇嗤笑。 “向来尊贵自矜的苏小姐竟也会为了银白之物折腰,有趣!” 还请苏小姐认清自己的地位 此言似刻刀般,将苏清璃内心仅存的那点自尊一点点削落。 她的指尖动了动,忙吞下眼底即将溢出的泪水,撑着身子坐起来,淡然道。 “人为财尽,鸟为食亡,我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一个“生”字,首辅大人又何必拿过去的事来折辱我?” 言罢,她抬手整理下衣衫,面不改色地穿上靴袜,起身要离开。 “首辅大人救了昭明,苏清璃感激不尽,但若首辅大人不能履行承诺,那便后会有期,至于救命之恩,我会另想办法报答首辅大人。” 素白的裙裾掠过傅雪臣,激得他眼尾不由得泛起抹赤红。 突然,他抬手将苏清璃扯了回来,压低了脑袋,在她耳侧阴冷威胁。 “苏小姐这是又想去给谁做妾?我碰过的东西,岂容他人染指?” 熟悉的墨香让她心神一抖。 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傅雪臣率先开口。 “答应过的事,我自会做到,但我可不是开善堂的,还请苏小姐认清自己的地位,莫要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傅雪臣松开她,从袖中甩出叠银票,便转身离开。 银票飘飘扬扬落在地上,铺了一片。 若是放在往日,她定不会受此屈辱,可如今,这些银票却是他们全家的买命钱,在性命面前,尊严一文不值。 苏清璃揉了揉酸胀的胳膊,顾自蹲下身子,将地上的银票一一捡起。 这一动作牵扯得本就肿胀的身下隐隐作痛。 仔细数数,这些银票不多不少,刚好够三千两。 有了这些钱,虽说不能彻底改变家人的困境,但起码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至于当年之事,傅雪臣既然是无辜的,那陷害她的便另有其人。 两年前苏府正是得势之时,那人尚且都能对她下手,如今苏家败落,那人想要对付他们岂不是更加易如反掌? 她得尽快查出事情真相,提早做足准备才行。 如此想着,苏清璃忙将银票叠好,放入袖中,匆匆就要离开房间。 毕竟她已经一日未归,眼看时至半夜,母亲与弟弟定是会为她担忧的,她得回去报个平安才能安心留在府中筹谋一切。 只是没想到她刚出房间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踉跄后退了几步,手中的木盆也被甩出老远,发出沉闷的声响。 可面前的人儿顾不得捡东西,连忙弯身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让她愣怔了瞬。 犹豫再三,苏清璃才攥紧了帕子,拧紧了眉,试探出声。 “青竹?” 闻言,面前梳着双髻的丫鬟抬起头来。 透过窗柩散出来的微弱烛光,丫鬟这才看清苏清璃的脸,面上的表情也由惊惧肉眼可见地转为惊喜。 “小姐,真的是你!” 青竹亲昵地凑到苏清璃的跟前,翻看她的手。 “都怪奴婢笨手笨脚的,小姐可曾伤到哪里?” 不同于青竹的喜悦,再见到她,苏清璃心中百感交集,还掺杂着万千疑惑。 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浅笑着摇头回应。 “我没事,倒是你,苏家中道没落,你不是应该被放出府邸,去另寻出路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府中尽是一些看人下碟的势利眼,往常没少为难傅雪臣。 更别提,青竹是她曾经的贴身丫鬟,对当时身份低微的傅雪臣更是万般瞧不上,横鼻子竖眼的。 傅雪臣既掌控了苏府,又怎会留他们在府中? 听了这话,青竹摇头,亦是满脸不解。 “奴婢也不清楚,但府中未放出奴契,奴婢也不敢轻易离府,平日奴婢都在府中做些洒扫的活计,今日还是首辅大人让奴婢来为小姐梳洗,奴婢才知小姐来了府中。” 苏清璃抬手摸了摸耳边的头发,这才反应过来。 她与傅雪臣荒唐度过一日,原先的发髻早已散开,如今她披头散发的,就这么出门确实不合规制。 “他让你来侍奉我?” 苏清璃垂下眸子,轻声问了句。 他既然怨她、恨她,又为何要留下青竹,还让青竹前来侍奉她?还是说相处多年,他对自己其实也并非全然无情? 念及此,她心头悸动了瞬,手也攥紧了袖口。 可下一刻青竹的话却是将她内心的幻想尽数打破。 “是,他说小姐虽是妾,却也代表着首辅府的门面,首辅府……丢不起这个脸,他还说让奴婢叮嘱小姐日后行事规矩些,莫要连累了首辅府的名誉。” 说这话时,青竹的头越垂越低,声音也愈发的小。 苏清璃怔在原地,葱白的指尖松了松。 倒也是,这两年来,傅雪臣在苏家受尽屈辱,而这些归根结底都是因她而起,他只怕是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抽筋,又怎会心生情愫? 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她掩去眸中的落寞,苦笑着点头应了句。 “我知道了,为我梳妆吧!” 青竹瘪了瘪小嘴,有意想要为苏清璃鸣不平,可碍于这院中都是傅雪臣的眼线,她纠结再三,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吞进了肚子里。 随后,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铜镜里的人儿眉若黛山,唇似含樱,皮肤更是白皙如雪,挽的飞仙髻让她本就精致的面容多了几分仙气。 便是伺候多年的青竹仍忍不住感慨出声。 “小姐真美!” 看着镜中的自己,苏清璃微微侧了侧脸,面上却无半分欣喜。 美虽美哉,可与她而言又有何用? 如今苏府衰败,这副面容也只会让她成为权贵间的玩物罢了。 苏清璃抬手整理了下脖颈间的衣领,顾自站起了身,不紧不慢地朝青竹叮嘱:“我有事出府一遭,你回去复命时且告诉他,他的吩咐我已记下,待安顿好家人我便会回府。” 说完这话,她语气顿了顿,又添了句。 “不会给首辅府添麻烦。” 这首辅府是她自小生长的地方,她便是闭着眼都能找到出府的路。 自是不需要有人在前引路。 或许是傅雪臣整日忙于政务,无心修整府邸,整个府邸的构造与之前别无二致,仿佛苏府从未消失一般。 好好和雪臣过日子吧 苏清璃心中五味杂陈,唇齿间的苦涩更甚。 她深吸了口气,提裙跨过门槛,这才觉得缓和不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直至瞧见自门缝透出来的昏暗烛光,她的心才稍松了些,身下的痛楚似乎也在此刻变得清晰了几分。 “吱呀”一声,本就破旧的木门被她推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里面的人儿被这动静惊得缩起身子躲在角落。 屋内寂静了几息,他们才像是看见救星般围了上来。 “璃儿,你去哪了?昭明他……他快死了,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你与雪臣好歹也夫妻一场,你去求他,他定会帮忙救昭明的,求你……救救昭明吧!” 苏夫人紧紧抓着她的手,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 如此狼狈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将她与矜贵的侯府夫人联想到一起。 苏淮海站在苏夫人身后,原本该被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花白的发色衬得他倍感颓废。 他虽并未开口,但不用想,苏清璃也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她收回目光,忍着身体上的不适,抬手覆在苏夫人的手上,微垂着眸子,耐心抚慰着。 “母亲放心,小弟已经被送去医馆救治,如今已经脱离了危险,在医馆修养数日便可安然无恙。” 闻言,苏夫人的情绪这才有所缓和,一边抹泪,一边点头重复道。 “那便好,那便好!”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淮海与苏夫人的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下意识的缩在一起。 刀疤男走进房间,一屁股斜坐在门口附近的椅子上,胳膊抵在膝盖上,手中还若无其事地转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苏小姐,你可让我们哥儿几个好等!” 紧随其后的几个小弟抱着胳膊站在他的身后,凶神恶煞的盯着他们。 苏淮海虽说已经强装镇定,但小腿肚子还是忍不住的打颤,脸色也被吓得煞白,不敢出声袒护。 更别提躲在他身后的苏夫人了。 倒是苏清璃,一双黛眉轻轻皱了皱,非但不怕,反而语气不祥地道了句。 “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我前脚刚到,你们后脚就闻着味儿追来了。” 刀疤男也没生气,从腰间摘下枚玉佩,一边摩挲,一边笑着回应。 “这是自然,毕竟醉仙楼的事儿传的人尽皆知,苏小姐此时回来想必应是已凑够了银两,等着兄弟们上门讨债,我又岂能让苏小姐久等了?” 醉仙楼三字一出,苏清璃的眉皱的更深了些。 她以三千两的价格卖身为妾,不过就是寻个由头脱身,未曾想那么多。 但母亲却是典型的闺阁女子,将自己的名声看的比性命更为重要,此事若是被母亲知晓,定会责骂与她。 还是尽早将他们打发了的好。 苏清璃并未多言,动作利落地从袖中掏出银票,递到刀疤男跟前。 “三千两,不多不少。” 看见银票,刀疤男双眼放光,他连忙起身将银票接了过去,朝指腹上啐了一口,当着他们的面一张张清点起来。 片刻后,他高兴地将银票塞进怀里。 “苏小姐果然是爽快人,苏淮海,我们之前的账一笔勾销了!” “既然如此,那我的玉佩是不是也该还我了?” 见刀疤男并未耍赖,苏清璃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顺势伸出手去,向他讨要之前用来抵债的玉佩。 这玉佩可是御赐之物,若是沦落到民间,定会引得陛下震怒。 到时莫说让苏家翻身了,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一说。 “当然,苏小姐放心,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喏,这是苏小姐的玉佩,苏小姐收好了。” 刀疤男拍了拍胸脯,将玉佩递到她跟前。 见她将玉佩收下,他也没再多逗留,转身便带着一众小弟离开了。 直至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苏淮海身形晃了晃,这才抬起袖子,将额头上渗出的薄汗拭去。 苏夫人也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神色复杂地看了苏清璃一眼,试探道。 “璃儿,这些银票你是从哪得来的?” “那些讨债的既答应了宽恕半月,短时间内便不会逼迫我们,欠的银两我们还能再另想办法,你可莫要因此误入歧途啊!” 想办法? 他们极重颜面,整日只想着官复原职,弟弟欲斩杀蛇妖,赚取赏金,却险些丧命,至今都需在御医府中养着,她虽舍下身段在醉仙楼寻了个弹琴的营生,可每日所得不过十几两,如何另寻他法? 苏清璃眼睛闭了闭,面上略显疲态,叹息着回应。 “母亲放心,这银票是首辅大人赠予。” 一听这话,苏夫人与苏淮海对视了眼,皆是松了口气。 往日他们对傅雪臣虽多有苛待,但他既愿意拿出银票助他们渡过难关,想来应是并未记恨他们,他们或许还能借此机会再入仕途。 念及此,苏淮海腰杆挺直了几分,捋着胡须劝说。 “雪臣倒是个重情义的,往事已矣,他既愿意帮衬一二,你也莫要再与他耍小性子,日后对他态度好些,好好与他过日子吧!” 苏夫人上前几步,亦轻拍着她的手附和。 “是啊!璃儿,夫妻哪有隔夜仇。” “我们苏家没落了,护不住你,但雪臣正得圣上青眼,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听娘的,快些回去吧!” 他们分明是好言相劝,可落在苏清璃的耳中,这话却像是把匕首,字字剜心。 但苏父苏母并不知她和离一事,她也并未提起。 他们会误会也在情理之中。 苏清璃压下唇角的酸涩,微微颔首答应。 “璃儿知道了。” 此次回去,她一要遵守首辅府的规矩,二要谋求生计,赚够足够的银两,让苏家即便没有官职也能安身立命。 琐碎之事繁多,怕是没有时间常回来。 目光在苏淮海与苏夫人之间来回流转了番,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好看的黛眉微微皱起,轻启朱唇叮嘱。 “只是,买卖官职触犯国法,父亲日后莫要再犯糊涂了。” 谁都休想用三千两困住阿姐 苏清璃从袖中掏出一个绣着花的荷包,塞到父亲手中。 “这些碎银子你们拿去做零用,若是缺吃少穿派人知会我一声便是,我自会想办法,切莫再去招惹那些混不吝的人。” 这些银两是她在醉仙楼弹琴所得,虽不多,但省着些也足够他们用上十天半个月了。 经此一遭,苏淮海心存惧意,忙点头应下。 拜别父亲母亲后,苏清璃便转身离开了。 傅雪臣既已按照承诺给予三千两,并救治弟弟,她便理应遵守诺言,回到首辅府,做好他的妾。 行至半路,她偶然瞧见御医府出来采买的下人,瞧着行色匆匆的。 她脑海中下意识浮起苏昭明浑身鲜血的模样。 当日虽知他已脱离危险,但也不知他现在是否苏醒,恢复得如何,入府之前还是去瞧一瞧的好。 念及此,苏清璃脚步一转,跟着那下人去了御医府。 上次傅雪臣来时,身旁便带着苏清璃,甚至还刺穿了一名门卫,故而御医府的人都认得她,见她登门并未阻拦,反而恭敬地引她去寻苏昭明。 待她站定身子,正欲推门时,房间内传开沉闷的叹息声。 紧接着,便是拳头敲击床榻的钝声。 想来里面的人是清醒着的。 苏清璃抿了抿唇,眉心稍作舒展,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静得离奇,猛然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床上的人儿立马转过头去,朝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待瞧清来人的模样,苏昭明眼前亮了瞬,但很快便又恢复了落寞。 他挣扎着要起身,眼底透着心虚,小声嘟囔了句。 “阿姐,你怎么来了?” 见状,苏清璃忙上前将他按了回去,垂着眸子仔细为他掖好被子,声音不急不缓,如同缓缓划过的溪流,让人莫名心安。 “阿弟,你的伤势还未痊愈,切莫乱动。” 说起这个,苏昭明越发自责。 他攥紧了拳头,将视线别向一旁,眼底有些许湿润。 “阿姐,是我太没用,没能帮上忙不说,甚至还拖累了你们。” 闻言,苏清璃眼神动容了片刻,抬手将他额间的碎发拨到耳后,顺势又在他脑袋上轻抚了几下,启唇安慰。 “你也是一片好意,不怪你。” “那三千两我已经还给他们了,你不必再为此事忧心,且安心在此养伤便是。” 还给他们了? 苏昭明猛地转过头来,与苏清璃对视了眼,眸中担忧之色愈浓。 “是阿姐还上的?阿姐哪来那么多银两?可是有人逼迫阿姐做不愿之事?不管是谁,待我伤势痊愈,赚够银两,我便将这钱还回去,谁都休想用三千两困住阿姐。” 见他又不惜命地起了这般念头,苏清璃收回了手,佯装生气。 “不许去!” “你此次斩杀蛇妖险些丧命,不知谁传了消息给他们,父亲与母亲担忧得夜不能寐,我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安抚好。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跟他们交代?” 理是这个理,可他就是不甘心。 苏昭明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的。 归根结底,都怪他太没用了。 在他沉默的空档,苏清璃叹了口气,语气有所缓和,再度劝说。 “这银两是傅雪臣赠予,他也并未为难我,如今苏家没落,你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理应珍惜性命,好生读书,日后若能取得一官半职,也能护好苏家,而非意气用事,去白白送了性命。” “你可明白阿姐所说?” 思量半晌,苏昭明垂着眸子,如同犯错的孩子一般,点头答应。 “阿姐放心,我已不是小孩子了,其中利害关系我自是能够参透。 “之前是我一时鲁莽,被迷了心智,这才会做错事,日后我定会刻苦读书,不负阿姐所望,护住苏家,护住阿姐!” “你能明白便好,这些时日你且在此安心休养,莫要再胡思乱想。” 苏昭明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对她这个阿姐更是极为袒护,若非亲耳听到他的承诺,她还当真放心不下。 从御医府离开时,已是戌时。 暮色将整条街道笼罩,各家各户门口映出的烛光将四周照得通亮。 街道上大多都是一些用过晚膳出来闲逛消食的,其中还掺杂着三三两两出来寻欢作乐的富家子弟。 唯有苏清璃,显得忧心忡忡。 如今家人都已安顿好,她可以安心谋划生计一事了。 可她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琴棋书画等风雅之事,又能如何安身立命? 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青竹的告诫,她嘴角泛起苦笑,身上也觉得阵阵发寒,像傅雪臣那般自负的人,即便她只是个妾室,他定也不会再许她做那些抛头露面的营生。 踌躇间,一抹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小姐?” 苏清璃抬眸望去,只见一个梳着少女发髻,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胳膊间揣着菜篮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从记忆中搜寻许久,才想起眼前人的名字,微微侧头,不确定的开口试探。 “你是……小香?” 见她回应,小香面上露出欣喜,忙上前就要跪拜。 “承蒙小姐大恩,小香才得以顺利出府,寻得良人,本来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小姐当面道谢,没曾想,今日便遇见了,多谢小姐成全!” 小香原是苏府的绣娘,出府采买时被商贾家的纨绔子弟瞧上。 那人遂上门提亲,威逼利诱,但小香早有所属,不愿嫁他为妾,便以死相逼,在府上闹了一通。 还是苏清璃出面袒护,那人才肯罢休。 不仅如此,苏清璃还做主将奴契归还给小香,并赠予银两,让人送她出府。 街上人来人往,并未有人注意这边。 苏清璃眼疾手快将人扶住,这才没让她跪下。 “你过得好便好,我不过就是顺水推舟而已,不必行此大礼。况且,如今我与你无异,皆是民籍,岂能再受你一拜?” 苏府的事,整个皇城都闹得沸沸扬扬。 小香自然也有所耳闻。 见苏清璃这般妄自菲薄,她有些心疼,忙摇头宽慰。 商议做香包生意 “小姐于我而言是再造之恩,不论小姐是何身份,在我心中,小姐永远都是主子。” 说着,小香从腰间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递给苏清璃。 “这些是我缝制荷包赚的银两,小姐且先拿着去用,我日子虽过得清贫了些,但相公待我是极好的,小姐日后若有需要,能力之内的我定尽力而为。” 她做粗活做惯了,倒没什么。 日后没银子,她大不了多做几个荷包拿去卖。 但小姐与她不同,小姐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可做不得那些个活计,她毕竟受过小姐恩惠,能帮衬便帮衬一把吧! 小香如此想着,眸中的心疼越发明显。 倒是苏清璃,目光落在荷包上,久久未曾回神。 那荷包上的双雀栩栩如生,针脚也极为细密,不仔细看都瞧不出,只不过这荷包是用棉布做的,卖不上什么价钱。 若是能换成绸锦,想来那些达官贵女应会喜欢。 忽地,脑海中有什么猛然闪过。 苏清璃眼底闪过亮光,顺势接过荷包仔细端详。 “小香,你做女工多少年了?” 听得此言,小香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思索了番,抿唇回答。 “我自七岁便跟娘亲学做女工,十三岁入府做了绣娘,如今算算应是有八年之久,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八年啊…… 葱白的指尖摩挲着手里的荷包,她心底的念头也越发强烈。 苏清璃抿了抿唇,朝四周张望了番,这才看向小香,柔声询问。 “我倒还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只是此处人多眼杂,不便详谈,你可有时间随我去茶楼一叙?” 闻言,小香想都没想,便径直答应了下来。 “小姐有事相商,我自是有时间的,正巧我知道附近有间茶馆,我与那里的老板娘熟识,我带小姐过去吧!” 苏清璃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两人掠过人群,一前一后的走到间中规中矩的小茶馆门前。 茶馆门口两侧高挂着两个灯笼,中间则是挂着张松木牌匾,刻着“云水间”三字。 其门面也不似旁的酒楼那般富丽堂皇,反而装扮的朴素典雅,阵阵茶香从里溢出,还伴随着细碎的谈话声。 “就是这里了!” 小香指着茶馆,露出两颗虎牙,向苏清璃介绍。 从前她品茶会友都是去清茗轩,还真不知道皇城有这么一间小茶馆。 苏清璃点了点头,随着她一同进去。 因是旧识,老板娘与小香热络寒暄了阵,便主动为她们安排了个雅间,还送了近日新到的新茶,让她们品鉴。 “小姐有何事要吩咐,尽管说便是,只要我能做的,绝不推辞!” 小香倒是爽快,抿了口茶水,便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苏清璃将手中的荷包放在桌上,推到小香跟前,纤长的手指在荷包上轻轻摩挲了下,弯唇回应。 “吩咐倒是谈不上,就是想跟你做笔生意。” 做生意? 听得此言,小香侧了侧头,满脸不解。 不待她开口询问,苏清璃便率先解释。 “你的绣工功底扎实,便是与皇宫的绣娘相比,也不遑多让,只是绣制荷包补贴家用,着实有些屈才,不知你可曾想过做绣品生意?” 小香心底一惊,惶恐地连连摆手。 “这怎么能行?我笨手笨脚的,也就绣工还瞧得过去,让我做生意不行的。” “更何况,这荷包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富家小姐根本瞧不上,能卖出去一些已是万幸,怎么能拿来做长久生意?” 越说,小香神色越是低落。 想要做绣品生意,光靠绣制荷包自是不行的。 她们得想法子将平平无奇的荷包改造成精致且新奇的绣品,才能有足够的噱头吸引富家小姐前来采买。 目光在荷包上停留片刻,苏清璃面上的笑容更甚,似乎对此胸有成竹。 城中女子每日用香熏衣,或将香料熬制成汁水,浸泡衣物,以遮盖体味。 但以此方式不但容易损坏衣物,还只能让香气维持片刻,难以持久。 而她曾在某本书籍中偶然瞧见过,塞外胡人以香料入袋,挂在腰间,行走间香气入风,既不伤衣,又能增添香气。 当时她也只觉新奇,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倒不失为一桩生意。 念及此,苏清璃眼底亮光渐起,她收回思绪,抬眸定定地看向小香,轻轻摇了摇头,神秘兮兮道。 “谁说我们要卖荷包了?我们要卖的是香包。” 闻言,小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皱眉问道。 “香包是为何物?” “顾名思义,自然是以香料入袋,佩戴在身上,用来遮体味的。但香包与荷包卖法不同,做法也应有所改进,荷包买者普通百姓居多,而我们的香包则是要卖给富家小姐,所以我们首先要将棉布换为锦锻。” 苏清璃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口,继而缓缓道。 “锦锻透气性佳,香气更易散发,且不易磨损。再者,锦锻色泽艳丽,再加上你绝佳的绣工,想要吸引富家小姐应当不是件难事。” 越说,她越觉得此事可行。 此时城中还未听说谁用过香包,若真制作出来在城中售卖,或许还真能成功。 听得此言,小香心中眼中疑虑渐消,点头喃喃自语。 “生意还能这么做。”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朝苏清璃犹豫道。 “小姐所说虽有道理,可做生意不是儿戏,我们又都身处困境,哪来那么多银子置办锦缎,采买丝线?” 对此,苏清璃方才也仔细考虑了番,随即弯唇宽慰。 “这个你不必担忧,银子的事交给我便是。” “眼下我们需要先……” 既然诚心要合作,自然对彼此不能有所隐瞒,苏清璃一手挽着袖子,一手提着茶壶,边倒茶,边将心中粗略的计划告知小香。 与此同时,首辅府。 书案前的人儿揉了揉眉心,袖口处用金丝线绣制的云纹在烛光映照下泛出金光,衬得他本就无瑕的五官更加矜贵清冷。 傅雪臣将手中的册子放在桌上,抬眸瞥了眼窗外。 天色已晚,还请首辅大人速战速决 此刻正值亥时,夜色已浓,窗外皎洁的月光将本有些清净的庭院照得亮堂堂的,甚至有几丝月光还透过窗柩照了进来。 傅雪臣剑眉微蹙,状似无意的问了句。 “苏清璃可用过晚膳了?” 侍奉在旁的侍卫稍愣了下,忙拱手回应。 “酉时属下便就派人送去过了,想来此时应当已经用过晚膳了。” 傅雪臣没再言语,撩袍起身,步履稳健地朝外走去。 披着月光穿过圆形拱门,便是潇湘苑,是苏清璃在苏府从小住到大的院落,亦是她如今的暂居之所。 瞧见房内还亮着烛光,他喉结滑动了瞬,推门而入。 侍卫派人送来的饭菜正摆在桌上,丝毫未动。 傅雪臣皱眉走了进去,用指尖探了探碗碟,寒意顺着指尖直入肌肤,想来里面的饭菜应是也已凉透了。 本该在房间里的人儿此刻也不知所踪。 整个房间空荡荡的。 他眸色渐深,甩袍坐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侍卫也极为识趣地将桌上的饭菜收了起来,又重新泡了壶热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身边。 许是因为投机,苏清璃与小香相谈甚欢。 以至于都忘了时辰。 等她们约好时日,分别之时,已接近子时,熙熙攘攘的街道也变得冷冷清清,鲜少有人走动。 寒意透过衣袖,几欲渗入肌肤。 苏清璃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快步朝首辅府赶去。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只见傅雪臣满面阴沉的坐在桌旁,手中转着茶杯,虽未开口说些什么,但浑身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栗。 苏清璃未曾防备,猛地撞入他的眸中,与他对视了一眼。 只此一眼,让她不禁垂下眸子,不自然地抿唇。 “首辅大人何时来的?” 瞥了眼她身后,见她只身一人回来,傅雪臣眼底浮起怒色,冷嗤讥讽。 “苏小姐莫不是忘了,如今此处府邸不姓苏,而姓傅,整个首辅府皆是我的,有何处是我去不得的?” 也是,这潇湘苑不过是她暂居之所,真正的主人是他傅雪臣。 苏清璃自嘲地弯了弯唇,声音淡漠如雪。 “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是我逾矩了。” 说罢,她便要从傅雪臣跟前绕过,去屏风后换衣洗漱。 可她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得茶杯猛然落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继而她的胳膊也被猛地一扯,拽到了桌旁,面前被一团黑影所笼罩。 后腰被桌子硌得生疼,苏清璃忍不住蹙眉闷哼了声。 可傅雪臣像是未听见,一只手将她的手压在桌上,一手捏住她白皙的脖颈,逼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那双略显猩红的眸子让她一怔。 “怎么?拿了银子便想翻脸不认人。” “苏清璃,我的话,你可曾入心半分?” 面前的薄唇抿成了条线,微微抖动的眉毛昭示着傅雪臣的怒气。 她外出安顿家人,分明同他说过了的。 他又为何如此动怒? 脑海中蓦然想起青竹之前所说的话,她闭了闭眼,舌尖泛起阵阵苦涩,胸腔也瞬间被酸楚所占据。 还是说,他在怪自己迟迟不归,没有守好做妾的本分? 苏清璃睫毛动了动,再次睁眼看向他。 与此同时,她抬手触及到自己的衣领,颤抖着手指将身上的衣物褪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与无限春光。 “我既应了你,便不会反悔。” “天色已晚,还请首辅大人速战速决。” 言毕,她便红了眼眶,将头别向别处。 话虽未说明,但其中意思已十分明了。 看着她衣衫不整,视死如归的模样,傅雪臣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冒,舌尖也死死地抵住了后牙槽。 沉默良久,他终是冷哼着松开了手。 继而他后撤一步,与她拉开距离,面露厌恶地皱眉。 “你还真是没有心!” 傅雪臣甩袖离去,只剩苏清璃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划过,砸在地上,她苦笑了几声,这才略显狼狈地将落在地上的衣物捡起,盖在身上,朝屏风里的床榻走去。 他既厌恶到不愿碰她,又为何要花三千两,将她留在府中为妾? 就只是为了羞辱她么? 这一夜,苏清璃不知自己如何睡着的。 待她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但只是微微一动,腰间与身下便传来酸痛,让她禁不住皱紧了眉。 按理来说,即便为妾,府中也应是有下人前来侍奉的。 可眼下都已经将近午时,莫说前来送膳食了,便是梳洗都没人来侍奉。 不过,如此她也乐得清净。 苏清璃在榻上坐着缓了一会儿,便不急不缓地穿戴好衣物,顾自在院中打了盆水,梳洗了一番。 从前都是青竹为她盘发,她从未动过手。 如今青竹不在,她只能学着青竹的模样,将头发简单挽下,用一根羊脂白玉的素簪斜插上去固定。 虽瞧着不似之前贵气,但却多了几分闲适淡然。 接下来一连几日,傅雪臣都没再来过。 府中的下人也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主,除了每日被厨房安排来送膳食,几乎没人会愿意来这潇湘苑找晦气。 说不失望是假。 毕竟作为夫妻相处两年有余,傅雪臣对她照顾有加,原先的埋怨与憎恶也早已变质,无形中化为了欢喜。 猛然形如仇敌,她确实还有些不习惯。 潇湘苑没什么活计,院中仅有的一片花圃,她也早已浇过了水。 为了做好妾的本分,她不敢再随意外出,只能日日待在府中。 时值正午,苏清璃伏在书案前,手持毛笔,在宣纸上细细勾勒着什么,若是凑近了瞧,便能发现纸上画着的赫然便是香包的制作图。 突然,门被人敲响。 “砰砰砰!” 苏清璃动作利落地将镇尺挪开,顺势将纸张卷起,放在了桌案下的抽屉中,这才故作镇定地开口回应。 “进来!” 门外的人闻声进来,傲慢地扫了她一眼。 见她悠然坐在书桌前,不骄不躁的,浑身气度不减从前,丫鬟没好气地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将里面的饭菜端出来,随意摆在桌上,嘴里还不忘讥讽两句。 “还真当自己是从前的苏大小姐呢!” 首辅大人的心上人马上要回来了 “要不是你用了些狐媚子手段勾引首辅大人,他又岂会留你在府上?不过,我可听说首辅大人的心上人马上就要回来了,届时待她入了府,你觉得你还能有好日子过?” 丫鬟嘴脸得意的挑了挑眉,摇头轻啧。 “我劝你还是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吧!毕竟到时候被赶出了首辅府,你一个罪臣之女可就吃不上这么好的膳食了!” 说完这话,不待苏清璃回应,她便转身不屑离去。 闻言,苏清璃慌了几分。 她眉头轻蹙,身形也不禁晃了晃,手边的毛笔被她无意间碰掉在地,墨水在地面上晕染一片,格外显眼。 早知他有个不在皇城的心上人,却不曾想他竟对她用情至深。 想来这几日他未曾踏足潇湘苑半步,也正是为了准备迎接事宜,这才忘了府中还有她的存在吧。 酸楚自心尖朝四肢蔓延。 她连自己何时落了泪也无从察觉。 不过,如此也好,自新皇登基那一刻,她便注定不该再与傅雪臣有什么瓜葛,与其沉浸在过去那段不切实际的感情中,倒还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谋生。 至少日后离开首辅府时,她也能有一技之长,维持生计。 念及此,苏清璃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起身坐在桌旁,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 总归这潇湘苑也无人看管,用过午膳之后,她也没继续留在府中,带着这几日画的画稿出门去了。 云水间某处雅间。 小香手中捏着苏清璃的画稿,神色越发激动,忍不住感慨。 “小姐不愧是皇城才女,这些香包形态精巧,配色雅致,比荷包漂亮不少,若能制成实物,定会大受欢迎。” 言毕,她连忙将身侧的篮子放在桌上,推到苏清璃跟前,有些肉疼地说道。 “小姐,这些都是我近日从各个布庄里买的布料,你瞧瞧,可有中意的?” 闻言,苏清璃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粗布,各色各样的布头映入眼帘,有溜光水滑的丝绸,有细腻柔软的蜀锦,也有奢华低调的暗花云锦…… 虽然这些布料各个只有巴掌大,但价格都不低廉。 想来小香为此没少费心思。 她伸手拿起几块布料,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摩挲了下,含着谢意瞧了小香一眼,抿唇轻声道:“让你费心了。” 听她一声谢,小香略显惶恐,忙摆手解释。 “小姐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帮小姐是应该的,这点小事,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更何况,小姐头脑聪慧,是个有主意的,我还等着跟小姐学些手艺,日后也能跟着过上好日子呢!” 说着,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 见她如此坦率,苏清璃心中一暖,嘴角微扬,语气也跟着轻快了些。 “你既如此信我,我定会不负你所望。” 说完这话,她从腕间褪下个成色不错的玉镯,递给小香,温声道:“只是这布料价值不菲,光是采买布料就要花费不少银两,这镯子你且先拿去当了,换些银两。” 见状,小香忙站起身来,摇头推辞。 “这怎么能行?我与云水间的老板娘熟识,我们缺银子可以先向她借些银两。日后还她便是,不打紧的。” “倒是小姐,想必如今就只剩这几件首饰了,还是留着吧!” 她如今是罪臣之女,连生计都成问题,哪还有心思梳妆打扮? 苏清璃摇头苦笑了声,轻轻按住小香的手,将镯子强行塞入她的掌心,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行了,这件事就听我的。” “即便再是熟识,人情也总有用完的那一日,能靠自己的还是莫要麻烦旁人了。” 小香见她态度坚决,只得收下镯子。 她将镯子小心翼翼包好,塞进怀中,眼眶微红,低声道:“那就听小姐的,待日后赚了银子,我们再将它赎回来便是。” 苏清璃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她从篮子中取了几块布料出来,递到小香跟前。 “布料就先选这几样吧,日后若是生意好了,再多增添几样布料。” 如今布料的问题算是解决了,接下来要挑选的才是制作香包最关键的东西——香料。 她虽对调香略知一二,但做生意毕竟不是儿戏,须得仔细挑选,合理搭配,才能获得富家小姐的青睐。 像是瞧出了苏清璃心中所想,不待她开口询问,小香便率先开口。 “这几日,我在城中也打听过了,城西就有不少香料铺子,而且价格也较为合适,小姐何时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瞧瞧。” 闻言,苏清璃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放在桌上,起了身。 “宜早不宜迟,不若我们现在就去吧!” 两人结了账,便一路朝城西赶去。 两日后,御书房内,身着龙袍的皇帝手持奏折,端坐在龙椅上,他眉头紧皱,一边翻阅奏折,一边与跟前立着的人说着什么。 “傅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久久未得到回应的皇帝抬头看了眼站着未动的傅雪臣。 只见他瞳孔略显涣散,人虽是站在跟前,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皇帝挑了挑眉,将手中的奏折放下,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度。 “傅大人?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端?” 傅雪臣被这声音惊得猛然回神,见皇帝直勾勾地盯着他瞧,这才抿了抿薄唇,拱手朝皇帝弯身请罪。 “臣昨夜未能休息好,这才失神,还请陛下恕罪!” 他的为人皇帝清楚。 更何况,傅雪臣如今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朝堂上下可都盯着呢,皇帝自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怪罪他。 盯着他看了片刻,皇帝叹了口气,终是摆了摆手。 “罢了,既是如此,傅大人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多谢陛下!” 闻言,傅雪臣也并未推脱,俯身行了一礼后,便退出了御书房。 宫门外,他的贴身侍卫正立身等着。 见他走出宫门,侍卫忙走到略显朴素的马车跟前,搬来脚凳,将马车的车帘掀起,扶着傅雪臣上了马车。 这马车外表虽是瞧着朴素,但内里却大有乾坤。 难不成是找谢凛渊再续前缘去了? 坐凳上铺着墨色软垫,檀木制成的茶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光是瞧其成色,便知这茶具应是价值不菲。 茶壶冒着袅袅热气,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傅雪臣拂袖坐下,略显疲态的揉了揉眉心,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状似不经意地朝外问了一句。 “苏小姐在做什么?” 听了这话,外面的侍卫怔愣了片刻,有些心虚地垂头,抱拳回应。 “这……属下不知,但派去潇湘苑送膳食的丫鬟并无消息传来,想来苏小姐应当在潇湘苑休息。” “大人放心,属下回去就派人盯紧潇湘苑,绝不会让她做出危害首辅府之事!” 他的话音刚落,傅雪臣便一掌拍在桌上,脸色阴郁到了极点。 听见声响,马车顿停。 侍卫也被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发出极轻的啪嗒声。 “我让你掌管府中事务,你便是这么掌管的?” 傅雪臣低沉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 面对质问,侍卫不敢出言违逆,只颤抖着声音认错。 “是属下的疏忽,还请大人再给属下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属下一定尽心尽力打理府中一切大小事务。” 马车内的人儿并未说话。 四周的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车夫也紧紧拽着缰绳,放缓了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动静惹得里面的人不悦。 傅雪臣抿了口茶,斜乜了眼窗外的商铺,眉宇皱起,声音幽幽道。 “既已知错,那便知道我会如何处置,回去领罚吧!” 此言一出,侍卫顿时心如死灰。 饶是心中再有百般不愿,他也只得讷讷应下。 “是,大人!” 说完这话之后,侍卫便率先起身,朝着首辅府的方向奔去。 本来苏府是没那么多规矩的,但自从傅雪臣接手了苏府之后,就制定了许多府规,其中就包含一条:不能胜任职位者,革其职。 马车缓缓启动,傅雪臣抬手将马车车窗处的帘子放下,眼底思绪万千。 无论如何,他好歹与苏清璃相伴两年有余。 其间,无论是苏府还是苏清璃,他都照顾得无微不至,可即便如此,她的心思却始终不在他的身上,她当真如此冷血么? 手中的茶杯微颤,茶水泛起涟漪。 傅雪臣凝视着杯中倒影,似是透过茶水,瞧见了苏清璃那双惧怕且又疏离的眼眸,心中又是一阵怅然。 马车缓缓驶入首辅府,傅雪臣步下马车,正欲回书房。 可余光瞥见拱门上的“潇湘苑”几个大字时,却蓦然止住了脚步。 这几日他心有郁气,夜夜难寐,她可倒好,整日待在这潇湘苑逍遥自在,不闻不问,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血。 念及此,傅雪臣心底无端生起一股怒意,甩袖进了潇湘苑。 偌大的庭院中,此刻竟空无一人。 他敛下眼底的疑色,径直走向主屋。 房门大开,卷起一股穿堂风,将桌上的纸张吹得哗啦啦乱飞,窗户处用来遮光的白纱也随之飘扬。 屋内陈设依旧,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却不见苏清璃的身影。 傅雪臣眉头跳动,心底的怒意更甚,咬牙朝身后侍奉的一行人质问。 “苏清璃呢?她去哪了?” 许是他的声音太过冷厉,丫鬟们纷纷低头,战战兢兢地回道:“小姐,不,夫人她……这几日都很少回来,昨日更是自早上出府后便未再回来。” 竟已两日未归…… 苏府先前没少得罪人,再加上苏清璃生性孤傲,如今苏府势微,不排除会有人趁此机会,为难她的可能。 傅雪臣脸色铁青,握拳的手指关节泛白。 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在地上的人,声音冷冽如冰:“既知如此,那你们为何迟迟不报?” 他冷落苏清璃数日,府中下人皆以为他不甚在意,便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她也不是三岁孩童,好端端的还能丢了不成? 可眼下,被傅雪臣如此质问,丫鬟们哪还敢说半句实话,纷纷转着眼珠子,在脑海中思量应对之策。 见她们久久未开口回应,傅雪臣心中已有答案。 府上这些奴才向来都是见风使舵的主。 自与苏清璃成婚这两年来,他没少被他们刁难,如今他位极人臣,一晃成了首辅大人,想来他们是不敢怠慢自己,便将目标转移到了苏清璃身上。 好,可真是好得很! 傅雪臣眼底寒意渐深,丢下句话,便甩袖离开。 “首辅府不留无用之人,既然你们连个人都看不住,日后也不必留在府中了,将他们发卖出府吧!” 管家不敢违逆,忙应了声。 “是,大人!” 听得此言,丫鬟们纷纷面如土色,瘫倒在地,狼狈地匍匐在地上,朝傅雪臣离开的方向求饶喊冤。 “大人,奴婢知错了,求大人网开一面,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奴婢不想离府,大人,大人……” 几名丫鬟的求饶声逐渐消散,傅雪臣烦躁地吩咐属下尽快寻人,两道眉峰紧紧蹙起。 思及谢凛渊今日回京之事,苏清璃莫不是去迎那谢凛渊,想和他再续前缘? 傅雪臣止不住的胡思乱想,青葱般的手指在衣袖下捏得发白。 她是因家道中落,急需用钱,求财若渴才答应做他的妾,并非心甘情愿。 难不成是一时半会想不开,做了傻事?她竟厌恶自己到如此程度吗? 诸多纷乱的思绪,萦绕在傅雪臣心间,他的下颌线紧紧绷起,鬓角的太阳穴更是跳个不停。 “启禀大人,派去苏家寻人的侍卫来报,苏小姐并没有回苏家,尔等已在全城四处搜寻,仍不见夫人的影踪。” 寻了一宿来回话的侍卫,声音越说越小,不敢抬头瞧傅雪臣铁青的脸色。 傅雪臣一宿未眠,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此刻眼眶微微泛乌,整个人略显沧桑。 他面沉如水,叱喝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找不到,我首辅府养你们来有何用?” 怒不可遏的声音像从天而降的惊雷,轰得跪在地上的下属们瑟瑟发抖。 眼看府里的丫鬟已被发卖,接下来该不会轮到他们了吧? 昨晚彻夜和谢凛渊在一起 自从傅雪臣做了位高权重的首辅以来,便喜怒无常,令人难以捉摸得透。 傅雪臣此刻却是没心思管顾跪在地上的下属,而是迈着心烦意乱的步子往外走。 他步履生风,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 此刻,宽阔的朱雀长街之上,苏清璃揉着朦胧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昨夜在小香家商议香包生意,竟忘记了时辰,因天色太晚便被小香劝下留宿。 大抵是认床的缘故,她未能睡个安稳觉,此刻脑袋昏昏沉沉,还有些困乏。 “前方净街,闲杂人等请速速回避。” 身后的马蹄声来得急促,朝前走的苏清璃闪躲不及时,马匹差点就撞到了她。 好在掀开车帘张望的谢凛渊目光锐利,单凭一个窈窕的背影,便认出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他燕子般飞身跃来,抢先把人拉到怀中:“清璃,你没受伤吧?” 看到谢凛渊,闻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苏清璃满目惊愕,发懵的摇摇头。 他竟……回京了! 久违的怀抱让她有一刹那的恍惚,随后便是时过境迁的释怀。 回过神后,苏清璃立马挣脱谢凛渊的怀抱,避嫌似的退开两步,同谢凛渊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谢小将军,别来无恙,多谢你出手相救。”苏清璃简单的寒暄道谢。 没有多余的表示,毕竟他们再无可能,她早已忍痛放下。 她清冷的样子让谢凛渊有片刻的怔愣,他摩挲指尖方才抱她残留的余温,淡淡开口。 “清璃,我听闻苏家被抄家了,你和伯父伯母,还有昭明,都还好吧?” 听闻她那位夫君如今已经是万人之上的权臣,倘若两人之间有真情意,那苏家应当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于是他便辞去边关的事务,匆匆赶回来。 两年前离开是他过于冲动,戍边两载让他对苏清璃的爱恋愈发难以自拔。 如今侯府满门被抄,可想而知她的日子没有从前好过。 此番他回来,便是想救苏家于水火,让苏清璃过回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们过得……还行,谢小将军不必担心,虽然没了尊贵的身份,但只要全家平安顺遂便足矣。” 苏清璃有意跟谢凛渊划清界限,今时不同往日,她不但是傅雪臣的妾,他们还有身份上的千差万别,不如各自珍重。 察觉到苏清璃的疏离,谢凛渊有些失落:“清璃,你记不得从前我武剑,你弹琴的日子了吗,你我本是天生一对……” 谢凛渊深情款款的凝望着淡漠的苏清璃,心里酸涩难当。 说到动情之处,他情不自禁伸手去别开苏清璃额边的一缕碎发。 苏清璃垂眸,不曾看他一眼,自从他不信任她,远赴边关那刻起,两人便再无可能了。 “谢小将军,往事不可追忆,我是首辅府的人,你请自重,我要回府去了。” 谢凛渊眸光一淡:“你和谢雪臣竟还没和离?那为何他弃你们苏家于不顾?是不是他胁迫你了?” 想到自己和谢雪臣那不堪的交易关系,苏清璃心口憋闷,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我的家事,就不劳谢小将军费心了。” 苏清璃郑重其事告诫完,便决然转过身。 “清璃,我送你一程吧。”谢凛渊未经过苏清璃的同意,顾自跟上前去。 两年前他就亲自放开了苏清璃的手,这次他绝不可能再轻易放手了! 这时,傅雪臣在街上焦急的寻找着,额头渗着细密的汗水,心脏如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他急迫的目光搜寻着每一个角落,当他终于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浑身凝固的血液瞬间解冻。 反复确认后,傅雪臣双腿不受控制地加快步伐,朝苏清璃走去。 正当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时,却发现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男子,正是被她放在心尖上的谢凛渊。 傅雪臣脚步猛然停住,脚下仿佛荆棘缠绕,再难前行。 原来她昨夜一宿未归,竟是和谢凛渊在一起。 谢凛渊不过刚回京,苏清璃就迫不及待和他勾搭上了,真是好样的! 他怒气上涌,胸口撕裂般疼痛,三步并作两步朝前去,不由分说拉起苏清璃。 “傅雪臣!” 苏清璃十分惊讶,手腕却被他捏得发疼。 谢凛渊忙拦住傅雪臣,出言制止:“傅大人,你弄疼她了。” 傅雪臣却丝毫不把谢凛渊放在眼里,他直接甩开谢凛渊:“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说罢,他便拉着苏清璃径直离开。 谢凛渊怔愣在原地,心中越发笃定,苏清璃之所以对自己冷漠,大抵是受傅雪臣压迫,两人并不像正常夫妻。 他一定会让苏清璃过上正常的生活。 …… 一路带着苏清璃回到首辅府,到了内室,门被傅雪臣狠狠关上。 他发狠的捏住苏清璃单薄的双肩,寒声质问,“你昨晚彻夜和谢凛渊在一起?” “首辅大人,你这是何意?”苏清璃被他捏得生疼,强忍着重重皱了下眉头不吭一声。 “你彻夜未归,和谢凛渊厮混整夜,难不成当真忘了自己的身份?” 傅雪臣的话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脸色铁青。 苏清璃浅浅一笑,自嘲道:“我当然记得自己是首辅大人买来的妾室,这一点不用大人反复提醒。” 也不知傅雪臣大清早抽的是什么风,自从那日摔门离去后,便把她当做空气不搭理她。 如今倒是又来提醒她身份了。 傅雪臣如刀刃般的眸光扫过,“既然你知道自己身份,就应该安分守己,而不是妄想和谢凛渊再续前缘!” “首辅大人误会了,谢小将军只是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的故人。”苏清璃句句属实。 “你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只有我亲自检验才能知道。” 傅雪臣偏就不信,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两人又那么相爱,能什么都不做! 苏清璃被他的话震惊到,他竟要亲自检验她的清白! 她心里一阵抽痛,和她朝夕相处两载的男人,竟如此不信任她。 要将她当做物品般检查! 这是要为谢凛渊守身如玉? 苏清璃红了眼眶:“傅雪臣,你真是心思龌龊!” 冷不丁听到她唤自己全名,傅雪城手指颤了下,冷冷眯起眼:“苏小姐,这是心虚了?” 苏清璃失望至极,觉得傅雪臣简直无可救药! 她的沉默无疑加剧了傅雪臣的怀疑,他再也没忍住,扛起苏清璃,将她摔在床榻。 随即覆身而上,将她压住无法动弹,大手强硬又蛮横地扯下她衣裳。 丝毫不怜香惜玉,直接刺穿了她的身体。 苏清璃疼得脸色煞白,头顶上的男人面色阴沉沉,犹如暗夜罗刹。 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簌簌落下:“傅雪臣,不要碰我!” 傅雪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脸色刚有所缓和,听了苏清璃这话,又骤然冻结。 他低笑一声,眼底结满寒霜:“谢凛渊刚回来,就不让我碰了,这是要为他守身如玉?” “你就这么痴迷谢凛渊?可惜你做了我的妾,就是我的人,你无权拒绝我!” 傅雪臣将积压在心口的不悦全部发泄在苏清璃身上,两人呼吸交缠间。 他仰起头,大掌抚摸她簌簌颤抖的睫毛:“如果让谢凛渊看到你在我身下是这幅模样——” “够了,你别说了!”耻辱感爬上脊梁骨,苏清璃猛然打断他。 苏清璃放弃了挣扎,颓然的躺着,任由傅雪臣在她身上折腾。 罢了,谁让她欠他钱,又有什么资格说不呢? 她心如死灰,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傅雪臣看着她这幅生无可恋的样子,越发笃定她心中装着谢凛渊,才会如此不情愿。 他眼底闪起猩红的执念,非要苏清璃牢牢记住自己,于是将她困在床上整整三日。 三天后,傅雪臣终于披上那袭玄色官服。 他慢条斯理的系着腰带,转头瞧着床上的苏清璃,目光落在她身上暧昧的痕迹上。 “苏小姐,不必摆出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给我看,你越是这样,我只会越兴奋。” “我劝你和谢凛渊保持距离,否则下次的惩罚,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凡事做之前,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家人。” 苏清璃瞬间紧张起来,傅雪臣能一朝得势,断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别碰我的家人!” 傅雪臣没搭理她,大步跨出房门,乘坐轿辇往朝堂的方向去了。 身上厮磨过的地方还难受着,苏清璃连自己下床的力气都没有,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心里冷冰冰的,眼泪已然流干。 她一定要尽快攒到三千两还给傅雪臣,早日摆脱他,免得牵连自己的家人。 正想着,青竹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盆热水:“小姐,我来服侍您起身。” “嗯。”苏清璃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首辅大人也真是的,就不能怜惜一下小姐吗?好歹你们夫妻一场,您也没真为难过他。” 青竹看着苏清璃的身体,面露不忍,心疼她的遭遇。 要说以前在侯府,府里所有人都刁难使唤过傅雪臣,但苏清璃从没有把他当奴才,她虽不喜这桩婚事,可也不曾折辱他。 就是待他冷淡些罢了。 没想到,最终所有的报复都落到了她家小姐的身上。 “青竹,这些话你还是不要说了,你是曾经侯府的旧人,如果不想落入跟我一样的遭遇,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要好生掂量清楚。” 苏清璃不想连累青竹,这些苦她一个人受就够了,青竹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是好。 她见识过傅雪臣的心狠手辣,连杀人都不眨眼睛,从前温良恭顺的样子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 “小姐,我知道了,您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定要告诉奴婢。” 青竹乖巧的点头,她一向听苏清璃的话。 苏清璃点点头:“你帮我上点伤药吧。” 她必须尽快开始自己的香包生意,身体若能早点恢复,她也能尽快去找小香,将生意提上日程。 就目前这副身躯,实在是走出首辅府也艰难,莫说跟小香在云水间碰面了。 她如今只希望做出的香包能卖个好价钱,往后就不用愁银子的事了,也能给父母和弟弟贴补家用。 …… 傅雪臣进入朝堂,与所有大臣一样,站在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中,俯首参拜皇帝。 刚回京的谢凛渊也在其中,他二人各立一边,皆站在大殿中最前面的位置。 “谢卿,这两年有劳你驻守边关的安宁,辛苦了,此次班师回朝,朕该为你办个接风洗尘宴。”皇帝端坐在上方的龙椅上,对谢凛渊赞赏有加。 谢凛渊生于武将世家,年纪轻轻便军功赫赫,让边关的敌寇闻风丧胆,当真是将门虎子。 “陛下过奖了,守护家国是末将的职责所在。”谢凛渊拱手,极尽谦虚姿态。 “陛下。”傅雪臣突然出列,冷冽的声音划破朝堂:“臣以为,边关战事未稳,谢将军此时回京,恐军心不稳。” “傅大人,你远在京城,怎知边关战事如何,莫非傅大人有千里眼?” 谢凛渊毫不退让,屹立在朝堂之上,身姿如松柏般笔挺,望向傅雪臣的眼神有微不可察的敌意。 “两位爱卿,何必起争执?边关之乱,朕自有定夺。” 皇帝锐利的眸光箭簇一般,掠过一言不合的两个朝廷重臣,眉心堆起褶皱。 “陛下明鉴,末将回京之前便妥善处理好边关事宜,绝不敢有半分欺瞒,此次返京是因为末将有要事,不得不办。”谢凛渊字字铿锵,如同他铁血斩敌时的果决无畏。 “不知谢小将军是有什么要事,能重得过守护边关?”傅雪臣忆起几日前的情形,针扎似的眼神直勾勾刺去,恰戳在了要害部位。 皇帝忽地脑海里浮现出一事,猛然惊觉他们与曾经的侯府嫡女苏清璃皆有感情纠葛,心中划过一丝感叹,静观着针锋相对的二人。 但闻谢凛渊振振有词,“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自然是结发同心,延绵子嗣之事,凛渊虽不才,不敢忘祖宗训诫。” “谢小将军竟是为那儿女情长之事,不顾边关的危险也要回到京城。”傅雪臣牵起唇角冷嘲热讽。 你勾人的本事见长 “傅大人,你何尝未曾有过儿女情长的时刻?只许你傅大人有家室,不准我谢某人渴望成亲?”谢凛渊想到苏清璃就一阵心口绞疼。 即使他两年前悲疼欲绝的远赴边城,仍旧未能对苏清璃做到忘情。 也许他当初就不该嫌弃她已非完璧之身,狠心舍弃她而去。 如今也不会这般悔不当初了。 傅雪臣眯了眯那对危险的眸子,敏锐察觉到谢凛渊话有所指,饶有兴致的问,“婚娶自是人生头等大事,就不知谢小将军的意中人是哪位千金小姐?” “我的亲事无须傅大人过问!”谢凛渊胸口窒息一瞬,冷峻的面部稍有不虞之色。 在场的官员一片默然无声,朝堂上的氛围接近冰点。 皇帝适时出声打圆场,清了清嗓子,“两位爱卿,有何私事私底下议论即可,不必把情绪带至朝堂中来,今日的早朝就此结束,散朝!” 点到为止的话落入众臣耳里,众人纷纷恭敬的对着龙位上的至尊行礼,有序退出金銮殿。 入春的气候回暖,久违的阳光普照皇城。 恢宏气派的宫殿下方是长长的宫阶,璀璨金芒落于阶梯,三三两两穿着官府的朝臣陆续迈下台阶。 身后的谢凛渊叫住傅雪臣,面色和缓了不少,语气中甚至带着恳求,“傅大人,将才在朝堂之上多有得罪,有些话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言,此刻谢某却想对你畅所欲言。” 傅雪臣觑他一目,将他的心思尽收眼底,“谢小将军,不能言的话不说也罢,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谢凛渊穷追不舍,举步跟上前去,急切道出傅雪臣不想听的话。 “傅大人,清璃欠你的,谢某会替她还清,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清璃吧!” “苏清璃如今是我的妾室,我们之间的家务事,轮不到谢小将军插手,奉劝谢小将军别再对我的妾室怀非分之想了,她生是我的人,死亦是我的鬼!” 傅雪臣恼怒的宣誓主权,一口回绝谢凛渊的求情。 谢凛渊苦涩一笑,眉间拧出一个川字,“傅大人,你既不爱重清璃,何须牢牢将她捆绑在身边受罪?” 殊不知谢凛渊越是对苏清璃念念不忘,怀有不应有的奢望,越是给苏清璃雪上加霜。 “谢小将军,我就算是不爱她,也断然不会让她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你当年厌恶她失身于我,毅然决然的抛弃她,今日还有什么脸跟我谈论她的归宿问题?”傅雪臣言语愤慨。 “不妨告诉谢小将军,当年她并未真正失身于我,而你却不懂得珍惜,你这般囿于成见的男人,失去了对她何尝不是件好事!你若不想去边关,就休管我们的闲事。” 闻言,谢凛渊目瞪口呆,石化在了原地,半天没过神。 傅雪臣的话就像一记重锤,敲得他头脑嗡嗡作响。 谢凛渊失魂落魄的倒退了两步,跌坐台阶上。 良久,他握紧手中拳头咯吱作响,思量到苏清璃留在首辅府也非自愿,他觉得自己尚有机会。 只要能救出苏清璃脱离苦海,他们或许就能破镜重圆。 “傅大人,你处心积虑拆散我跟清璃,就不怕天打雷劈吗?”面对傅雪臣的威胁和挑衅,谢凛渊高声喝问。 此言一出,引得朝臣们驻足,把目光投向傅雪臣,有些许八卦神色。 傅雪臣停步,回身一步步走向谢凛渊。 他一手提起谢凛渊的衣襟,恶狠狠的一拳砸到他的脸上。 谢凛渊也不甘示弱,反手抡起拳头揍了回去。 傅雪臣的拳头来更凶猛,雨点般快速砸落,身为武将的谢凛渊反而差点招架不住。 “傅大人看上去斯文尔雅,不曾想也有武力傍身,倒是谢某小瞧你了。”谢凛渊说罢奋力迎战,不敢再轻视对方。 你来我往的拳头招呼下,傅雪臣和谢凛渊皆负了伤。 谢凛渊的伤势更严重,还是皇帝身边的公公来传话,将打得难解难分的二人劝开的。 “陛下有令,不得在宫中斗殴!” 皇帝的面子,任谁也不敢不给。 傅雪臣恨恨刮了两眼谢凛渊,掸了掸那身灰尘扑扑的麒麟袍,抢先一步分道扬镳。 回到首辅府,傅雪臣启唇便不悦的质问苏清璃,审问犯人似的,“苏小姐,你的老相好,谢小将军可当真是对你情深义重,为了你和我大打出手,我的这些伤全是败他所赐。” 苏清璃不知其故,站在旁侧询问究竟,“首辅大人这是何意?我表明过了,谢小将军是过去故人,他的所作所为与我并不相干。” “是吗,苏小姐?你休想撇得一干二净,过来替我上药。” 傅雪臣指了指案几上摆放的伤药,指使苏清璃替她上药,一意孤行把谢凛渊对他造成的伤害归咎到苏清璃的头上。 苏清璃心知他自从做首辅后便阴晴不定,眼下愈发的变本加厉。 葱白的水嫩指尖拿起药盒,往傅雪臣乌青的脸颊涂抹。 她干脆一言不发,就怕多说多错。 看得出来傅雪臣很在意谢凛渊的事情,防着她跟谢凛渊往来,实则她对谢凛渊早已淡忘,傅雪臣何必多此一举? 许是首辅的面子比天大,傅雪臣才会待她如此不近人情。 “苏小姐,你可真是好本事,谢小将军不戍守边关,也要回京特意关心被抄家的你,我们之间的交易也是你告知于他的吧?” 傅雪臣落座后,便面色阴沉,苏清璃在皮肤的次次触碰令他烦躁不安,猜忌的话脱口而出。 苏清璃本不欲过问他们的过节,然而傅雪臣话中带刺,她没有做过的事,也不甘受人平白冤枉了去。 她嗓音清冷:“首辅大人,为何会如此以为?谢小将军到底对你说了什么话,你们之间为何会起冲突?” 傅雪臣忽地大力捏住苏清璃的下巴,“苏小姐就别装没事人了,你这副无辜嘴脸看得人厌烦!谢凛渊能跟我打起来,还不是为了你,你勾人的本事真是见长了。” 你和璃儿婚约可还作数? 苏清璃疼得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倔强的不让眼泪掉落:“首辅大人,我敢对天发誓,未曾去见过谢小将军,更不可能将我们之间的交易透露给他。” 傅雪臣这才缓缓松开手指,解开衣襟露出结实的前胸后背,玉色的肌肤皎白透亮,沙哑的声调似积雪消融。 “继续给我涂抹伤处。” 苏清璃一面轻涂傅雪臣周身的淤青,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谢凛渊的面孔来。 傅雪臣尚且伤成这副模子,也不知谢凛渊会伤成什么样。 她下意识的嘀咕了几句:“也不晓得谢小将军伤得如何,你们同是在朝为官,首辅大人和谢小将军何必为了点小事伤和气?” 不论是谢凛渊,抑或傅雪臣,她皆不会放在心上,心里装的仅有家人,她正是为救家人适才住进的首辅府。 而这两个人偏生以她为噱头,在皇宫大动干戈。 一个嫌她身子不干净,绝情弃她而去。 一个恨她让他在侯府受尽屈辱,所以肆意折辱。 这两个自尊心作祟的男人,争她无非是那张男人的颜面罢了。 “所以,你是在怪我动手打了谢小将军?” 傅雪臣从鼻孔里冷哼出一声,抬手打番了药罐,碎瓷片溅落满地:“果然,哪怕是做了我的妾,也忘不掉过去的情郎,不忘处处维护他。” 苏清璃吓了一跳,碎屑滚过她的脚边。 只见男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威胁声冷硬得像冰锥:“苏清璃,我警告你,你胆敢不安分守己,你的谢小将军就等着被我挫骨扬灰吧!” 随后,傅雪臣合上衣裳,不悦的摔门而去,留下苏清璃愣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苏清璃只觉傅雪臣不可理喻的程度,一回胜过一一回。 在门外候着的侍卫跟在傅雪臣的后面,十分有眼力见儿的询问:“首辅大人,是否要追究谢小将军的罪责,属下立马去办。” 傅雪臣远远瞥着屋内发呆的人儿,思忖一番,终究是不忍。 摇首吩咐属下万莫轻举妄动。 站在首辅府大门口,傅雪臣仰头望着高高的空旷天际,飞鸟扑棱着翅膀从头顶掠过,转身去了书房。 …… 翌日,苏淮海独自寻来首辅府,他过不惯穷酸的苦日子。 这些天他受够了普通百姓的饭食,想要过回荣华富贵的好生活。 侯府虽然没了,但首辅府还在。 有着一个权倾朝野的女婿,他为什么不来找? “首辅女婿,首辅女婿!” 苏淮海一下接一下的拍打着首辅府的大门,这扇门,这栋府邸本就是他的,如今换了新主人。 好在是他的女婿,不是那些不相关的人。 “谁在敲门?”侍卫皱眉打开房门,外间接二连三的敲门声着实太吵。 苏淮海理直气壮的抬了抬下巴,说着就要挤入首辅府内:“我是来找首辅女婿的,快带我去见他,我是他的岳丈大人!” “首辅大人已与苏小姐和离,你还是别来骚扰首辅府了,滚滚滚!”侍卫推开苏淮海,砰的一声关上大门,不放苏淮海进来。 苏淮海一个踉跄,没能站稳脚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首辅府的人为何这般无情。 苏清璃并未提及过她与傅雪臣和离的事。 苏淮海难以置信,可首辅府的侍卫说得煞有介事,还将他推搡出门,拒绝他进首辅府。 可眼下也难以弄清来龙去脉。 “苏伯父,您怎么在地上坐着?”谢凛渊路经首辅府邸,恰巧碰见坐地上思绪飘散的苏淮海。 苏淮海见着谢凛渊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丧着一张老脸:“谢小将军,首辅府的下人狗仗人势,一个奴才也敢欺负我了!” “苏伯父,我先扶您老人家起来,这地上凉,您当心着腿脚,毕竟您年岁大了。”谢凛渊体贴入微的搀扶着苏淮海站起身来。 “还是谢小将军会为人处事,这傅雪臣就是个白眼狼,他竟敢不要我女儿,呸!” 苏淮海朝首辅府吐了一口唾沫,苏清璃是他引以为傲的宝贝女儿,傅雪臣一朝直上青云就翻脸不认人,真是岂有此理。 听着苏淮海的辱骂不满声,谢凛渊面露喜色,苏清璃既已被休,那他便有追求她的权力了。 瞥见谢凛渊欣喜的脸色,试探性问道:“谢小将军,你和璃儿婚约可还作数?” 当年谢凛渊就是因苏清璃失身,一时难以接受,才远走的苦寒之地。 现今苏清璃恢复自由身,谢凛渊又重回京城。 傅雪臣不愿意成为他的依靠,苏淮海便把主意打到了谢凛渊的身上。 “苏伯父,不必见外,唤我阿凛便是。”谢凛渊澄澈的目光亮了亮,言语恳切:“婚约一事,只要家中长辈应允,我自当欣然从命。” 苏淮海当即乐开了花,满面灿烂笑容。 人生总算是找到盼头,首辅府不买账,将军府倒愿意接盘,后半辈子也算是有了着落。 将军府男丁长年征战沙场,立下如许汗马功劳,风光无限,封赏丰厚。 清璃嫁过去,面子里子俱能保全,将军府不失为一个好夫家。 “阿凛好孩子,你能和璃儿及早喜结良缘,也好了却我的一桩心事,璃儿这孩子对你情真意切,都怪那傅雪臣害得你们未能终成眷属!” 苏淮海盘算完毕,咬牙切齿的数落起傅雪臣的不是,把责任全数推给傅雪臣。 谢凛渊先前本就同傅雪臣打过一架,有口恶气憋闷着极不痛快。 再闻苏淮海极不待见傅雪臣,堵在胸腔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苏伯父,我已知悉原委,便是傅大人从中作让我们分开,此次我返京正是专程为清璃,听闻你们苏家被抄,我心里万分着急。” 驻扎边关的这两载时光,谢凛渊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苏清璃。 没有哪个女子能如苏清璃这般,令他刻心入肺,久久难以忘怀。 “我们苏家是被人诬陷的,但眼下板上钉钉,不提也罢!”苏淮海长叹了一口气,新帝不比先帝。 一朝天子一朝臣,连昔日傅雪臣这种微不足道的蝼蚁也敢把他踩在脚下! 替苏清璃和谢凛渊定下婚事 “苏伯父,改日我会找人替你们苏家翻案,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谢凛渊只跟苏清璃走得近,不知苏淮海为人。 回来的时日又短促,并不知道苏淮海的案子罪证确凿,没有转圜的余地。 “还是阿凛你对我们苏家好,清璃的婚事,我们两家也坐在一起商量下,往后便能好生操办你二人的亲事,让我家璃儿风风光光大嫁。” 苏淮海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苏清璃嫁到将军府,尽快抱稳将军府的大腿。 谢凛渊亦是求之不得,唇角含笑:“苏伯父既然提到婚约,还请苏伯父随我到府上一叙,我去通知家中父母,好早些拟定亲事。” 言罢,苏淮海便随同谢凛渊去往将军府做客。 一路上,谢凛渊对之嘘寒问暖,苏淮海眉开眼笑的褒奖谢凛渊,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聊着二人便行至将军府大门口,两尊栩栩如生的威武石狮子仿若门神。 谢凛渊上前扣门,铜环撞击木门的声响传入里面。 “小将军,您请进。”府里小厮恭顺站在门边。 然而谢凛渊却退至一旁,以晚辈之姿微弓着腰身,极为客气的邀请苏淮海进入将军府:“苏伯父,快请入内,您是我们将军府贵客。” 苏淮海倍感受用,兴高采烈的迈进门槛,双手负于身后。 满心欢喜好日子即将来临,倚重的拍了两下谢凛渊的臂膀:“阿凛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璃儿能嫁给你是她的福分。” “苏伯父过奖了,我能娶到清璃才是福分。”谢凛渊客套两句,随即偏头吩咐小厮:“去请大将军和将军夫人出来。” 小厮领命匆忙去请人,苏淮海像是进入自己的家中一般无二,大刺刺的坐到椅子上。 谢凛渊小声叮嘱府里下人送来点心水果,亲自给苏淮海斟茶,足以看出他对这门亲事的重视程度。 “阿凛,你有何事?”威武雄壮的谢老将军粗声粗气的话音刚落,就瞟到静坐着悠闲自得喝茶的苏淮海。 他面色倏忽一变:“苏淮海,你到我们将军府来有何贵干?” 谢老将军直觉来者不善,苏淮海的为人他向来不怎么看好,从前做侯爵时便养尊处优,胸无半点墨。 苏淮海这才嬉皮笑脸的站起身来寒暄:“亲家公,我是来谈论咱们两家婚事的,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阿凛和璃儿也到了适婚的年龄。” 谢大将军冷沉的面色愈发难堪,立在他身旁的谢夫人更是不依:“苏淮海,你女儿一个残花败柳,如何与我儿相配?我劝你休要痴心妄想!” 谢凛渊脸色一变:“母亲,您怎么能这样说清璃?她也是中了傅雪臣的算计,落得今日的结局,我身为他的未婚夫,理应接纳包容她。” 说起此事,他就心怀愧疚。 后悔两年前一气之下远赴边关,只恨当时没信任苏清璃,中了傅雪臣的阴谋。 谢夫人痛心疾首:“阿凛,你糊涂啊,好好的一个儿郎,为何就要跟个不检点自爱的女人牵扯不清?” 谢凛渊无奈的反驳:“清璃不是您说的那种女子……” “够了!”谢老将军怒容满面的打断他,义正词严的一口拒绝:“总之这桩婚事作罢,我和你母亲是绝无同意的可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苏淮海万万没料到将军府老两口如此不近人情,还将他女儿说得那般不堪入耳。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拍桌案:“老谢,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这么侮辱我家璃儿?这桩婚事作废也好,有你们这样的亲家,璃儿嫁到将军府来只怕还要吃亏受罪!” 话甫一冲动说出口,苏淮海登时就有点下不来台阶,他来的目的是攀附将军府。 目下却闹得双方不和,反而把苏清璃婚约搅黄。 “苏伯父,我父亲不是这个意思,您请暂歇雷霆,我会给您和清璃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凛渊夹在中间难做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过来稳住苏淮海。 生怕苏淮生气离开,他和苏清璃再无可能。 “阿凛,为父的话你是不肯听了吗?一个女人就让你鬼迷心窍,往后还如何守护我朝的江山社稷?” 谢老将军横眉竖眼,死死盯着谢凛渊。 谢凛渊实在拿一双父母没辙,干脆朝着他们屈膝跪了下去:“父亲,求您成全我和清璃吧,我们情投意合,是那傅雪臣拆散的我们,我们本该是一对儿恩爱夫妻……” 啪的一声响,谢凛渊结结实实挨了谢老将军一耳光。 谢夫人吓坏了,赶忙老母鸡似的护在谢凛渊的身前,苦口婆心规劝:“老爷,您何苦打他出气?” “慈母多败儿,夫人你闪开,我要好生教训这个臭小子,他是翅膀硬了,我的话也不听了!” 谢老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作势要狠揍一顿谢凛渊。 “老爷,使不得,你打他也不能解决问题啊!咱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当真舍得?” 谢夫人半分不肯退让,一意要护住独苗谢凛渊。 “父亲,您就算今日打死我,我也要说今生今世非清璃不娶!”谢凛渊眼神坚定,双目直直望着谢老将军,面无惧色。 “你……”谢大将军气得两眼发昏,太阳穴突突狂跳不止,差点没晕厥过去。 “阿凛,你莫再说了,苏家婚约之事,我和你父亲应下便是。”谢夫人一面哀叹,一面扶着谢老将军,双掌抚摸着他的前胸顺气。 苏淮海见事情办成,考虑到而今他囊中羞涩,立马脸皮忒厚的讨要起银钱,“既如此,还请亲家母给我一笔银子,我们两家结亲,你们不能连一点表示也没有吧?” 谢老将军的脸色阵青阵白,胸膛汹涌澎湃,忍着给苏淮海拳头的冲动,谢夫人抓住他的手柔声安抚,“消消气,消消气!” 随后,谢夫人使唤着府里的奴仆,“来人,打发点银子给他。” 苏淮海得了银子,拎着钱包开开心心的走出将军府,连声谢也没道,只觉一切理所当然。 谢凛渊送苏淮海出门,去时不忘殷切的嘱咐了几句,讨岳父的欢心,“苏伯父,银子不够用了就来找我,我会孝敬您老人家。” 家人失踪质问傅雪臣 苏淮海脸都笑烂了,一对老眼眯成条缝隙:“阿凛,我眼光果真没错,你能对我好,必也能善待呵护我家璃儿,我下次再来,你就送到这里吧。” “苏伯父慢走,有空就来我们将军府做客,我们将军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谢凛渊冲着苏淮海的背影挥了挥手,但观苏淮海脚步轻快,他的心中也一阵舒畅。 一耳光就能换得与苏清璃再续前缘的机会,他自认值得。 苏淮海美滋滋的拿着银子来到城西的赌坊,想要连本带利捞回上次输光的钱。 那点银子还是苏清璃给她他塞牙缝用的,两下子就在赌桌上输得一干二净,最后被人赶出了赌场。 这厢,苏淮海在赌坊潇洒快活,那边苏清璃却忙着挣钱养家。 小香做好几十个香包,每个香包花色不一,缎面上绣着花鸟虫鱼,种类繁多,以供顾客有的更多挑选。 “小姐,我做的香包漂亮吧?”小香随手抓起几个香包笑嘻嘻的摇了摇。 苏清璃眉眼弯弯,刮了刮小香的挺立的雪白鼻头:“漂亮漂亮,很漂亮,多亏了你这双巧手,这些做工精致的香包定能卖个好价钱。” 小香看着这些香包成品心情愉悦,就等着售卖出去,赚到可观的钱了:“多谢小姐不吝夸奖。” “小香,我们明日便拿到镇上去售卖,今儿我要去看看家中双亲,你先回家去歇息,我们明日一早再到云水间碰面。” 苏清璃迫不及待想将这个喜讯传达给家里人知晓,她马上能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了。 如若她们香包生意做得红火,往后家里的生计就不用愁了。 与小香在云水间的门外道别后,苏清璃找来双亲的居所,她满心欢喜的走进破旧的屋子里,内中似乎空无一人。 “父亲,母亲,昭明,你们在家吗?” 苏清璃四下里张望,喊了好几声,皆不见有人的踪迹,原本的喜悦被失落取代,她兴致勃勃前来,却无一人可以分享,难免心中郁结。 在残破家中等待良久,仍旧不见有人归来,苏清璃折返回首辅府。 久不回去,傅雪臣又该胡思乱想给她罗列罪名了。 她不欲同傅雪臣起争执,亦不愿受他的无端催折。 又联想到傅雪臣那日的警告,一家人齐齐整整消失,难道是傅雪臣对她家人动手了,索性加紧脚步回了首辅府。 来时步履轻盈,回时却无比沉重。 傅雪臣瞧见苏清璃朝他的房间疾步走来,不由暗暗欣喜。 苏清璃可是从未进过他处理公务的这间书房,莫非是进来关心他的? 近几日公务繁忙,他时常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甚少陪伴苏清璃。 “首辅大人,我父母和弟弟去哪儿了,就是你捉走了我的亲人关起来吧?”苏清璃情绪激动,劈头盖脸便对傅雪臣一顿怒声反问,大有不讨要回亲人誓不罢休的架势。 傅雪臣神色转换,变得晴朗的心情霎时乌云密布:“你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这桩事由?” “正是,恳求首辅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家人们,你有什么不满的大可以冲着我来,不必为难我的家人。” 苏清璃认定是傅雪臣把人带走,不然几个亲人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内全都不在家中?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苏小姐,你凭何断定是我抓走的你家人?我成日里公务忙不完,没有闲工夫去做这些琐事。” 傅雪臣冷冷觑了苏清璃一眼,捧着公案解释清楚。 “打扰首辅大人处理公务了,我去外面找找。” 苏清璃利落的转身,快步往首辅府门外走去。 傅雪臣没必要隐瞒她,既不是傅雪臣抓走的,那她的家人都去了哪儿? 她心急如焚的迈出门槛,脑海里思索着一家人可能的去处。 傅雪臣抬首打量着苏清璃消失,心有余悸的放下手捧的公案,不放心的叫来手下:“你跟着夫人出门去找人,别把人跟丢了。” “首辅大人请放心,属下一定遵照您的吩咐办事,保证毫发无损的将夫人带回家中。”手下躬着身子拱手告退。 “你快去快回,尽快帮她寻到人。” 傅雪臣望着外间日头西斜至山坡的天色,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苏清璃心焦的走在宽阔的街道上,逢人便问。 可惜街上摊铺的人纷纷摇首,都说没见过这三人。 “清璃,你在找人吗?” 苏清璃与谢凛渊撞了一个满怀。 略微沙哑带着磁性的嗓音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苏清璃变得桃粉的面颊。 惊愕一瞬,她便下意识的避嫌,从谢凛渊的怀抱中脱离开来。 “谢小将军,我在沿街寻觅父母和弟弟。”苏清璃长睫微翘,清亮的美眸惹得人移不开眼。 她无意向谢凛渊求助,省下多余的话,就要与谢凛渊擦肩而过。 然而谢凛渊长臂一展,拦住她的去路,唇角勾勒出笑意,悄声附在苏清璃的耳边告知:“清璃,你的家人皆在我这儿,跟着我来你就能见着他们了。” 苏清璃瞠目结舌,惊疑片许才回过神来:“谢小将军,他们怎么会在你这儿?” “自侯府被抄家以来,你们一家人就过得大不如前,想必伯父伯母很难适应条件太差的生存环境,我就带着他们重新更换了居所。” 谢凛渊满心想着照顾好苏清璃的至亲,以图改变他在苏清璃头脑里的最终印象。 两年前她受此大辱,他不陪着她共度难关,反而撇下她一人陷落圈套,想必让苏清璃深受打击,心里产生隔阂。 谢凛渊想要弥补苏清璃,挽回自己在她心目中损坏的形象。 他牵着苏清璃的手,不一会儿就甩了跟过来的人。 “谢小将军,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苏清璃抽出手,已不再对谢凛渊抱有任何幻想,从那日谢凛渊狠心离开,她便死心了。 傅雪臣深沉难测靠不住,并不代表有所悔悟的谢凛渊就能成为她的依靠。 她从未想过要回头。 一家人撮合苏清璃和谢凛渊 跟着谢凛渊的步伐,苏清璃早无曾经的悸动。 面对身姿矫健的谢凛渊,她心绪愈发平静,只是视带路的谢凛渊为遇到的寻常男人。 可谢凛渊还在念念不忘:“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分,这是我应做之事,若不是我那时心志不坚……” 苏清璃冷声打断:“谢小将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从未怪罪过你,你值得更好的女子,我们苏家现今败落,与你们将军府门不当户不对。” 苏淮海站在院门外吸了口大烟,他专程在此等候谢凛渊带来苏清璃。 一听苏清璃自贬,他立马出言反驳:“璃儿,你这就妄自菲薄了,你和阿凛郎才女貌,怎就不登对了?” 明明女儿是京城中万里挑一的贵女,即使是苏家衰败,她也无人能及,配谢凛渊更是不在话下。 “苏伯父说得对,清璃乃京城中最完美的女子,配谁都绰绰有余,你们快进去坐着,容我去把菜肴端出来。” 谢凛渊将父女二人往屋里轻推,顺着苏淮海的话恭维苏清璃。 实则此话也不完全是出于恭维,亦有真心。 苏清璃腹有诗书,长相出挑,气质绝伦,整个京城之中,再找不出第二个如她这般出尘脱俗的清丽女子。 本不欲麻烦谢凛渊,但碍于一家三口俱在此处,苏清璃盛情难却,她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进。 “阿姐,你这几天在忙什么,怎么也不回家来看我和父亲母亲?” 苏昭明亲昵的拉住苏清璃的柔荑,嘟嚷声中夹带几许埋怨,偏生可恶的傅雪臣不让他们进入首辅府。 他们无法探望苏清璃,一旦苏清璃不主动联络他们,苏清璃和他们便断了音讯。 “阿弟,我这不就来看你们了吗,你们怎么也不在家等我,跟我商议一下,就贸然过来让谢小将军破费?” 苏清璃话中稍有责备,她和谢凛渊分道扬镳由来已久,弟弟和父母为何就拎不清? 谢凛渊听出她在划清界限,以为她心里还有怨憎:“清璃,这是我应为之事,你就莫要同我见外了,从今往后,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 “阿姐,谢小将军待我们很好,你难道不想跟谢小将军重新开始吗?” 苏昭明不待见傅雪臣。 恰这谢凛渊和傅雪臣对他们的态度和作为截然相反。 苏昭明很快就被笼络了去,万分认可谢凛渊做他的姐夫。 何况谢凛渊和苏清璃曾经就是一对儿情侣,是硬生生遭人拆散的。 “阿弟,休得胡言!我与谢小将军的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语。”苏清璃故意拿身份来提醒几人,这道鸿沟跨不去了。 “清璃,你们一家人就别为了我争来争去的,坐下来我陪你们好好吃顿饭,这是我差人在京城最好的酒楼,买过来的美味佳肴。” 谢凛渊不要求苏清璃马上就原谅他,想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真心。 他不甚在意,笑着给几人布菜添饭。 苏清璃眼疾手快的夺过谢凛渊拿着的饭勺和碗,语气淡漠的推辞:“谢小将军,我们自己来,你快坐下享用美食。” 谢凛渊由着苏清璃的性子,放下手坐到她的身旁。 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各自的香味,苏淮海吞咽口水,从前他也三五不时去仙客楼。 而今连最便宜普通的小酒馆,他也手中拮据,几乎没钱去吃一回。 久未品尝到如此可口的饭菜,苏淮海的吃相最是难看,好似牢房里放出来的饿囚。 苏清璃皱眉,递给他一块帕子和半碗鸡汤:“父亲,您慢些吃,没人跟您抢,等我将来有钱了,你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和小香做的那堆精美香包,那些养眼的小玩意儿拿到镇上去售卖,说不定能连本带利赚回一笔收益可观的银子。 苏淮海听着苏清璃说赚钱过好日子便两眼放光,能让他们改善生活的人不就在眼前? 只要女儿跟谢凛渊成亲,不就是赚了笔大的?往后有的是银子花。 “璃儿,有阿凛在,哪儿需要你去赚钱,你跟阿凛当年的婚约还作数,为父去将军府找了亲家公亲家母,他们也认了这桩亲事。”苏淮海想把将军府当摇钱树。 “父亲,您去了将军府?”苏清璃大惊失色。 她也不是不了解谢家的为人,谢老将军和谢夫人断然不能容忍爱子娶一个嫁过人的女子。 答案不言而喻,应该是父亲去胡搅蛮缠了。 苏清璃蛾眉轻蹙,发愁的揉了揉额心。 “清璃,我们将军府言而有信,不是那等落井下石之辈,纵然你们侯府没了,我也当信守承诺,迎娶你过门。” 谢凛渊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苏清璃,表明将军府的态度,以及他的心意,让苏清璃无后顾之忧。 岂料,正寻人的傅雪臣风尘仆仆来到此处。 将他的话悉数听入耳朵,他找了苏清璃几个时辰。 苏清璃倒好得很! 一家子和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还背着他勾搭上谢凛渊这座靠山,想要背叛他投靠将军府。 苏清璃不在乎将军府是否履行婚约一事,毕竟她是嫁过一次的人了,她和傅雪臣尚有约定,没还清那三千两之前,她就仍是首辅府的妾。 她刚想要出声反驳,眼角余光却扫到,屋檐下的朦胧灯光里的身影。 那人正是傅雪臣。 只见傅雪臣剜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这里。 “谢小将军,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苏清璃回绝,心中暗叫糟糕,傅雪臣如今权势滔天,她开罪不起。 提裾忙不迭的追了出去,可人影远去,只能叫住傅雪臣的手下:“你和首辅大人为何会找至此处?” “回苏小姐的话,首辅大人差属下帮您寻人,属下却把你给弄丢了,首辅大人方才出门亲自寻找。” 苏清璃吃惊不小,心中微有触动。 她历来自认傅雪臣冷血无情,恨极她的家人,想不到竟会帮她找寻家人。 苏清璃主动献吻 “清璃,你莫非还在记恨我吗?” 谢凛渊追上前去,打算问个究竟。 为何苏清璃宁愿跟着傅雪臣走,也不接受这桩婚事,他到底哪里不如傅雪臣了。 适才他也看到傅雪臣孤零零的站在昏黄的灯光里,更是亲眼目睹苏清璃弃他而去,去关心傅雪臣。 他们夫妻两载,难道苏清璃是动了真感情? 苏清璃头也不回,掷地有声:“谢小将军请回吧,劳烦你将我的家人送回原来的地方,我能靠自己养活他们,不需要谢小将军的施舍。” 谢凛渊痴痴凝望着月光下远去的模糊背影,听着这谢绝的冰冷言语。 他神情委顿,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像被霜打焉儿了的茄子。 苏清璃追出好远,才追到傅雪臣,气喘吁吁的呼喊:“首辅大人可否停下脚步,容我辩解几句?” 闻言,傅雪臣非但不停下脚步,还走得更快了。 苏清璃只能继续马不停蹄的追赶,两条腿尽管疼得好似要散架,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去。 直至追到首辅府,傅雪臣把自己关在书房中,无论苏清璃怎么敲门,他都置若罔闻。 苏清璃心惊胆颤的在门外守株待兔,深夜时分春寒料峭,她缩着脖子搓冻僵的手。 此时天空下起绵绵不绝的雨丝,更添寒意,冷得苏清璃鼻涕横流,抖动着手指尖取出怀中一张帕子擦拭,擦完连打了三个喷嚏。 “苏小姐,别以为你惺惺作态演出苦肉计,我就会原谅你了!”傅雪臣忽然打开了房门,面色阴郁的望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苏清璃,说话字字带刺。 末了,居然塞了个暖炉到她的怀里。 苏清璃捧着怀中热乎乎的暖炉,脸颊绽放出一丝笑意,快步随傅雪臣入内。 “首辅大人关心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瞧着傅雪臣那别扭的模样,苏清璃不由捂嘴轻笑,胆大包天揶揄着他。 傅雪臣仍旧不理睬苏清璃,背对着苏清璃躺到了床上去,合衣而睡,脸朝着幔帐遮挡的墙壁。 苏清璃静立在床边,观看着傅雪臣赌气吃味的样子。 竟觉此人不可恨,反倒有几分稚气未脱的天真可爱。 莫名一股怜惜感油然而生,苏清璃蓦地回忆起傅雪臣在侯府侍奉的那段时日,人人皆能践踏他的尊严,他该是如何的熬过这两年! “首辅大人,今日之事,我并不知是谢小将军带走的我家人,早先错怪你了,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三千两的账我还没还清。” 苏清璃凝视着锦被里的男人,原本郁闷的情绪瞬息开朗,鹅蛋脸上笑意渐浓,她勾唇轻言细语的表示歉疚。 “你的意思是,还完我这三千两,你就会答应谢小将军的提亲?” 傅雪臣翻身坐起,怒容满面的目注着苏清璃,视线中满是刀光剑影。 苏清璃浑身轻松,微笑作答:“我对谢小将军已无感情,从两年前他选择抛下我,去驻守边关那一刻,我跟他缘分大概就尽了,将军府想必也不乐意这桩婚事。” 那段痛苦的时日,苏清璃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捱过去的,她的心在谢凛渊离京时千疮百孔,整日价里跟琴声为伍,直到手指弹破。 身边却只有亲人和傅雪臣陪伴,她爱的谢凛渊已然远去,再回不来了。 傅雪臣拧着眉头目不斜视:“巧言令色,你的话要我如何相信?” 苏清璃淡笑着摊手:“首辅大人不信,我能有什么办法?” 傅雪臣心中一软,目光逐渐变得柔和,甚至音调中掺杂着若有似无的暧昧,半含期待的凝望着苏清璃。 “你难道不该向我表示一下,努力争取获得我的信任吗,我是债主,你是欠债的人,苏小姐你何时能有点欠债人的自觉?” 苏清璃已与他有过两回肌肤之亲,眼前的男人她好似有了几分熟悉感。 一个浅浅的吻小鸡啄米般,轻点在傅雪臣饱满的额头。 做完这个动作,苏清璃含羞带怯的垂下脑袋,脸颊阵阵发烫,片时工夫直烧到了耳根子去。 傅雪臣抿嘴偷乐,这还是苏清璃第一次主动献吻亲近他。 前两回皆是他强迫苏清璃行云雨之欢,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吻,却性质大不相同。 他竟然也有了谢凛渊与苏清璃相恋时,那种甜蜜的幻觉。 傅雪臣心满意足,竟有些贪念苏清璃的主动靠近。 那些曾宣泄出的愤慨,不再重新蠢蠢欲动,在此刻得到抚平。 苏清璃小心翼翼的偷瞄傅雪臣,见他半天没有动静。 她的纤细五指放至傅雪臣俊逸的面孔前晃动:“首辅大人,你在想什么?” 怎么自己吻了他一次,他竟还愣住了? 难不成是冒犯了他?让他心生厌恶了? 苏清璃有些纳闷,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傅雪臣又没日没夜的折腾她。 傅雪臣猝然抬眸,那双锐利眼瞳闪动,“你希望我在想什么?” 苏清璃心虚的移开眼睛,她自然不可能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首辅大人的心思,我岂敢胡乱猜测。” 傅雪臣定定注视着眼前的人,仍是不放心她跟谢凛渊。 谢凛渊此番回京就是为了挽回苏清璃。 他想明确知道苏清璃对谢凛渊还抱不抱有希望,会不会因为谢凛渊的坚持而动摇。 傅雪臣目光灼灼,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苏小姐,你准备怎么处理与谢小将军之间的婚约?” “此事就不劳烦首辅大人费神了,我自己会看着办,多谢首辅大人的关心。”苏清璃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答复。 因为她和谢凛渊还有未了之事。 父亲刚得了将军府的好处,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必须回家同父亲商量还钱事宜,才能将婚约作废。 而且如今的傅雪臣阴鸷狠辣,若被他得知自己与谢凛渊存在剪不断的纠缠,还是父亲苏淮海一手促成,只怕他会拿父亲开刀。 傅雪臣面色一沉,咬牙道:“苏小姐果然还是忘不掉谢小将军,但有我在,你休想跟他双宿双飞!” “我碰过的女人,谁也别妄图染指!” 熊熊火焰在他眼底燃烧,面上更是阴云笼罩。 若敢背叛,你的家人不会有好下场 “首辅大人到底是对自己的实力没有自信,还是对我的品行没有自信,抑或两者皆有?”苏清璃扯着绛唇冷笑,她不喜傅雪臣交易下的禁锢,这些话让她强烈反感。 她既不愿做谢凛渊的附庸,也不肯做傅雪臣的禁脔,受任何人摆布。 “苏小姐伶牙俐齿,你的品行怎样,要看你接下来的作为,你若敢背叛我,做出令首辅府蒙羞之事,你当知你的家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傅雪臣话中的阴阳怪气与威胁齐头并进,一双好看的星目冷沉如深潭。 咬牙切齿的甩下这席话,便大步转身拂袖而去。 苏清璃攥紧袖中拳头,一时半会儿不敢去与谢凛渊见面了,万一傅雪臣误会,最终遭殃的是她的三个至亲。 家中事暂不能插手处置妥当,可还有生意上的事她有的是忙。 她眼下也缺钱,家里需要补贴,欠傅雪臣的也该尽早还清。 离开傅雪臣的书房,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觉睡到大天亮。 远山的天际朝霞漫天,苏清璃穿戴洗漱完毕,便迎着朝阳跨出首辅府的大门,找来小香在云水间谈正事。 “小香,你不妨把香包给我,我带回家去灌好香料,完成最后一道工序,过几日便能到镇上售卖。” 苏清璃抚摸着一个个巧夺天工的绣品,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两道月牙。 待这些香包填充香料,就能正式拿出手开卖了。 “小姐,这是我绣好的部分,您看看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吗,等明后日这些香包全绣完工,我便把余下的带过来。” 小香把绣制好的香包全都带了过来,让苏清璃一一检查,她这些天紧赶慢赶做了一背篓的香包,上覆块棉布遮得严严实实。 苏清璃相当满意小香的刺绣,每一个香包上的图案皆是惟妙惟肖:“你的绣工出色,不需要再做改良,你成日里拈针劳作也不容易。” “小姐一贯体恤下人,而今侯府被抄了,小姐能靠自己谋出条生路也是桩欢喜之事。”小香笑笑也不居功,反倒替苏清璃欣慰。 没有尊贵的身份,苏清璃沦落为跟她一样的普通百姓,要靠自己的双手才能在泥泞中摸爬滚打生存下去,她也知晓苏清璃在愁钱的事。 “小香,多亏了你的帮忙,没有你这双巧手,我的巧思也得不到发挥,你的功劳很大,等香包卖出,赚的钱我们一人一半。” 苏清璃从不亏待下人,哪怕是她正处于穷苦阶段。 小香摆手推辞:“我能赚点本钱就够了,小姐还要孝敬夫人和老爷,少爷自幼养尊处优,怕是也很难适应我们这种生活。” 苏清璃一介弱女子,要养活三个人,支撑起一个家,比她的负担还要沉重,至少她有尚算可靠的相公同她一起分忧。 娘家和婆家的父母手脚勤快,暂不需要他们养,就只有个几岁的孩子要吃穿用度。 “小香,这是你应得的报酬,不然下次我都不好意思找你帮忙了,到时你定要收着,香包生意如能兴隆,下回我还找你合作。” 苏清璃虽然很急着用钱,可她还是不愿意苛待小香,这绵密熟稔的针脚,一针一线格外费工夫,做起来并非易事。 “那我就听小姐的,小姐若有什么难处,切勿藏着掖着一个人扛,或许我能帮你一块儿想办法。” 小香清楚苏清璃的个性孤傲,尤其是这种境遇落魄之时,她不到万不得已,许是不会张口麻烦旁人,更不肯找一个自顾不暇的丫鬟求助。 但小香还是想援手苏清璃,能帮一点是一点,即便是绵薄之力。 “多谢你小香,你家也不过能糊口饭吃,也不是富裕的大户人家,你能跟我合伙做这些香包,我已感激不尽,你不用担心,香包的生意要是能红火,往后我就有个生计的筹码了。” 苏清璃心态乐观,感激的捏了捏小香的手。 她在学着怎么独立自主,有些事是小香不能插手进来的,她亦无心连累小香。 “小姐,你就在云水间等我吧,我回家去取购置好的香料过来。” 不多时,小香就带来一堆提前备好的香料,皆是按照苏清璃的嘱托购买。 她是京城名声大噪的第一贵女,岂能不识香料的用途和种类,达官贵人多用沉水香和龙脑香,千金小姐和那些夫人们则爱使用花香与麝香。 只是有些香料价格昂贵,小香手中银钱有限,买得不够多。 “这些香料填满香包应是够用,若实在不够,你再买些香味清洌的干花过来,干花要比其余三种香料便宜,我也会陆续采摘鲜花自制干花,也能省点钱财。” 苏清璃粗粗合计了一下,她们的香包主要是卖给小姐夫人的多,其余几种昂贵的香料可以少用。 今岁春日刚至,等到春寒褪去,再过一月半月,京城就该到百花盛放的景象了。 那时她便能采撷一些香气适宜做香包的鲜花,晒干了保存好留着备用。 在云水间外头的屋檐下告别了小香,苏清璃带着香料和香包来到家人暂住的那间破旧居所。 房屋虽破旧,好在能遮风避雨。 她憧憬着过几日这第一批香包全部售卖出去,家里也就不用这般拮据了,能吃上肉蛋,不必光啃馒头下清粥咸菜。 再做出第二批第三批香包兜售,兴许就能换个条件尚可的房子。 “阿姐,你快进来!”苏昭明咬着仙客楼的鸡腿,招呼门外的苏清璃进来一起吃顿便饭:“这是谢小将军特地差人送过来的,你也坐下陪我们一道用膳。” 苏夫人还是头一次见苏清璃背上这下人用的农具,背篓变得额外显眼。 她好奇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物什:“璃儿,你背上背的是什么好东西?” 瞅着桌上冒着热气的丰盛午膳,苏清璃幽幽的叹气。 “母亲,阿弟,我这背篓里装的全是钱,以后你们就别再接受谢小将军的施舍了,我能养活你们。” 她无意承谢凛渊的情,可家中二老硬不起身板,苏昭明又很看好谢凛渊做他将来姐夫。 一家人里,只有她对谢凛渊不感兴趣,只觉谢凛渊此举是在自作多情。 你我有婚约在身,我多帮衬点不应该吗? “清璃,施舍这个词不应用在我们之间,你我尚有婚约在身,我作为苏家未来女婿,多帮衬着点难道不该吗?” 谢凛渊自门外大踏步走进,用两家婚约之事绑住苏清璃,让她顺理成章接受他的馈赠。 “该该该!阿凛啊,你对我们一家人是真的千好万好,比那个傅雪臣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他府上一个侍卫都能欺负我,你却担心我们饿肚子,每日来跑这一趟。” 苏淮海吃得嘴角满是亮滑滑的油水,对谢凛渊是满意至极,就等着苏清璃点头了。 “父亲,我和谢小将军的婚约不提也罢,谢小将军身份尊贵,还是不要留他在寒舍了。”苏清璃头疼的扫视着一家子人,她很烦恼谢凛渊的苦苦纠缠。 “璃儿,难得谢小将军不嫌弃我们穷困潦倒,这样好的男人上哪儿找去?你不牢牢抓住,还赶人家走,你是不是傻!” 苏夫人不理解苏清璃为何要把谢凛渊推开,谢凛渊三番五次的向苏家主动示好,换成是年轻时候的她,落难时能遇上这般有情有义的男子,恨不能立马嫁过去。 “母亲,女儿实非谢小将军的良配,你不觉得他娶我这样的女子太可惜了吗?女儿断不能害了谢小将。”苏清璃又是一番合情合理的婉拒。 “清璃,你怎么可能害我?是我没用,没能护住你们一家人,才发生这样的事情,当时我人如果就在京中,你们侯府也许就不会抄家了!” 谢凛渊自责的揽下保护未婚妻一家不利的罪名,虽然他只字未提傅雪臣,众人都心知肚明侯府被抄家大抵拜谁所赐。 傅雪臣摇身一变从个卑微的赘婿爬至首辅,恐怕有他的一份大功劳。 事已至此,苏清璃倒不曾怨过傅雪臣对不起他们苏家,说到底是他们苏家践踏傅雪臣在先。 冤有头债有主,傅雪臣伺机报复回来无可厚非。 苏淮海拍了下谢凛渊的肩膀:“阿凛,这皆是傅雪臣的阴谋算计,与你没有什么干系,他这种卑鄙小人自有天收,且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成为平头百姓的苏淮海回天乏力,得罪不起傅雪臣,只能咬着银牙诅咒几句,诅咒傅雪臣早日落马。 苏清璃知道全家都舍不得谢凛渊这个能持续献殷勤的乘龙快婿,盼着她跟谢凛渊马上喜结良缘,靠将军府过上奢华的日子。 父亲苏淮海还拿了谢凛渊的好处,苏清璃把这些都折算成了钱,打算赚足了银子就连本带利归还给谢凛渊,以便了结他们的婚约。 “阿弟,父亲母亲,你们慢慢吃,我吃过午膳了。”苏清璃胃口全无,心里盘算着赶紧赚钱养家,否则照这情况发展下去会欠谢凛渊更多的钱。 搁下背篓坐于一张凳子上,苏清璃掀开棉布,取出香包和香料,开始做活儿。 谢凛渊满目错愕:“清璃,这些香包是你做的吗?” 苏昭明吃惊的问:“我记得阿姐不会针线活啊,阿姐你是什么时候学的针线活儿,我怎么不知道?” 上百个香包呈现在几人面前。 苏淮海与苏夫人面面相觑,自家女儿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曾有这等出神入化的绣技? “这些香包是小香所绣,刺绣的手艺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我只是提供了思路,过来是想告知你们这个喜讯,往后我会跟小香合伙做香包生意。”苏清璃微笑着答疑解惑。 这是唯一能使她高兴的事,因此她动力十足,利落的将装满香料的几只盒子取出,摆放在横在胸前的一根长凳上。 “难怪阿姐说背篓里装的是钱,阿姐虽是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却有谋生的智慧,我来帮你。” 苏昭明嘴角上扬,很是认可苏清璃的做法,虽说他倚重谢凛渊,可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自打侯府被抄,傅雪臣变身变脸,这一夕间天翻地覆的变化使他生出无限感触,侯府能垮台,前姐夫能大变。 还有什么是可靠的? 他举双手双脚支持苏清璃白手起家,一对父母老迈,须他们姐弟共同赡养,父亲苏淮海从前运道好,仗着先帝这棵大树顺风顺水。 眼下门庭败落,父亲活得好似条丧家犬,自此一蹶不振,浑身缺点暴露无遗,他们姐弟再指望不上。 “阿弟,待我赚到钱,你就能去书院上学,争取将来入仕考个功名,男儿当志在庙堂。” 侯府是官贵之家,就算不能恢复过往荣光,苏清璃依然寄望苏昭明能走仕途,到官场中去出人头地。 “阿姐所言极是,我也正有此意愿,即使不能为苏家平冤昭雪,能谋个一官半职,让你们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也好过无头苍蝇一样乱打乱撞。” 思及自身前些日子差点丧命于蛇妖,苏昭明不由悔恨交加,累得家人忧心忡忡,皆怪他年少轻狂。 舔为家中男丁,凭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蛮力和勇气,以为能替至亲解决燃眉之急。 头脑里傅雪臣作威作福的嘴脸同样可恶之极,苏昭明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生出一股跟傅雪臣较劲儿的不甘。 “清璃,昭明,你们姐弟的事就是我的事,若想做什么生意,尽管告知于我,昭明想要做官,我也能帮忙打点,莫要把我当作外人。” 谢凛渊不遗余力的讨好他们,设法在苏清璃面前博得好感。 苏淮海受用至极,满面堆笑的撮合苏清璃和谢凛渊的姻缘:“是啊是啊,璃儿,有阿凛在呢,你千万别对我的准女婿客气,你们是要做夫妻的人,切记要同心同德。” 苏清璃懒与父母起争执,索性不接他们的话,转而把灌好的香包交到苏昭明的手中:“阿弟,香包灌到七八分满,拉一下两边的绳索,将口子拽紧,系个蝴蝶结,这香包就算做成了。” 谢凛渊照着苏清璃的话动手,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一只香包。 苏昭明却是手笨得很,压根不听他使唤,蝴蝶结系得歪歪扭扭样子极丑,羡慕谢凛渊分明是名武将,居然能做这些个女子擅长的繁琐小事。 傅雪臣深夜买醉 “阿姐,你看谢小将军做得可真好,他一个手握兵器驰骋疆场的粗人,竟然懂这些。”苏昭明故意在苏清璃的面前夸谢凛渊,好给二人添加聊天话题。 苏清璃对其了若指掌,谢凛渊虽是习武之人,凡事却细致入微。 至于这蝴蝶结,是那年隆冬大雪,谢凛渊见她给披风斗篷系的蝴蝶结美观典雅,私底下找婢女学习了手法。 每每为她系带时,谢凛渊就为她系上这于闺阁女子而言,再寻常不过的蝴蝶结。 苏夫人向谢凛渊投注一抹欣赏眼光,感慨苏昭明不济事全赖苏老爷惯的:“阿凛这孩子啊是粗中有细,昭明你多向他学习学习,老爷当初就该让你到侯府外面多出去磨炼一下。” 谢凛渊自幼便出类拔萃,又得到谢老将军夫妇悉心教导与军营的锻炼,不过少年之姿时,就已勇武不凡了。 不过双十年华,便不逊于其父,平定了三次边境战乱,新帝和先帝对他赏识有加。 苏淮海皱紧眉头,循着苏夫人的话语回忆,翻起侯府那些个老黄历:“夫人这话就不对了,你以前不也惯着昭明?说什么咱们侯府养得起,昭明不需要硬吃别人吃过的苦头。” “父亲,母亲,你们不要争执了,过去的事无法挽回,我们一家人要着眼于未来。”苏清璃不拘泥在峥嵘的往昔岁月,无论人活得多失败,都有洗心革面崛起的机会。 是谢凛渊两年前教会的她放手。 那时京城的风言风语天降冰雹般无情砸落,最痛的时期她也含泪走过来了,又何惧现在的霜刀雪刃? “还是阿姐心胸开阔,目光长远,我不怪父亲母亲的纵容,此事我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总以为侯府会是我们的长久庇护之所,耽溺在富贵窝里安逸度日,结果身无所长。” 苏昭明痛恨自己单纯无知,连傅雪臣都不如。 这两年傅雪臣入赘侯府,明明做的不过是些下人活计,怎就突如其来的成了新帝的心腹大臣攀上高位? 当他回过味来,才明白傅雪臣远非他们所见的平凡,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昭明,你别太自责了,清璃说得很对,你从目前开始用功也不迟,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们侯府破灭,不还有我们将军府屹立不倒?有我在一天,就没人能欺凌你们!” 谢凛渊目光灼灼的向几人保证。 苏清璃因赊欠着谢凛渊的人情债和钱,谢凛渊偏生为人豪迈仗义。 她不好意思对他过于冷漠忽视,淡然道了声谢:“谢小将军对我家人的百般照拂,清璃感激不尽。” “清璃,我要的不是感激,望你能应下婚约,我已说服父母,挑个良辰吉日迎娶你过门,傅大人那边你大可放心,我会替你去说情。” 谢凛渊直言不讳,苏清璃的闪躲他看在眼里。 眼下就差她松口,他自有摆平傅雪臣的法子。 “谢小将军,此事我想推迟再议,我眼下醉心于做生意,无心谈婚论嫁,还请你能许我缓上一缓。” 苏清璃思索着缓过这段时日,筹到一笔钱,归还给谢凛渊,便可彻彻底底划清界限。 有了银两入账,家里的生计也就能有着落。 一家人便无须接纳谢凛渊的赠予,她届时也能心安理得的撕毁与将军府的婚约。 耳闻苏清璃松口,谢凛渊真当她是爱上了做生意。 他悬在胸口的心复归原位,剑眉染上喜色:“清璃,我可以等你,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别说一年半载,哪怕是十年二十年,我也等得起!” 试想自己两年前辜负苏清璃,他就悔不当初,不就是失个身吗? 那事本就蹊跷,她也是受害者,他却把当时的苏清璃弃之如敝屐,失望透顶的远离京城。 害两人分道扬镳,真正该失望透顶的人是苏清璃吧! “婚约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一起过日子的终究是阿姐和谢小将军,你们二人能有商有量就好。” 苏昭明微微一笑,但听谢凛渊话中无不尊重苏清璃,愈发对谢凛渊增添好感。 苏淮海和苏夫人从未逼迫过苏清璃,苏清璃幼时便懂事知书达理,少女时代就崭露头角,被人誉为冠绝京城的第一贵女。 家中人以她为傲,不曾因她是个女儿身,就对其轻忽,一双父母视她如珠如宝。 “璃儿,你历来是家中最有主见的那个,你们的婚事能作数就好,为父不催促着你何时嫁过去,你要先做生意,我和你母亲也不拦着,什么时候完婚,你和阿凛决定。” 苏淮海未曾如之前般紧锣密鼓的着急苏清璃的婚约,她做生意能赚钱,不忙着嫁到将军府也没关系。 而且谢凛渊也没反对苏清璃出门做生意,他干着急能有什么用? 苏清璃得到家人的谅解,顿时心宽了不少。 …… 谢凛渊见苏清璃这几日都在填封香包,日日过来帮忙,陪伴苏清璃,守在她的身边。 冷冷清清的首辅府,下属又来禀报:“首辅大人,夫人又在娘家做香包,谢小将军仍旧锲而不舍的陪在苏小姐左右。” 下属头也不敢抬,声音越来越小,只知首辅大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知道了,你下去吧!” 傅雪臣完全失去处理公案的心情,内心被浓烈的失意伤怀占据。 推开窗,春光大作,几瓣皎洁的梨花飘飘扬扬,落到堆积的书案上。 明媚的金芒刺得傅雪臣眯着眼睛,这适合携手伴侣踏青的好天气,他却无人作陪。 那个女人竟然在跟别的男子一起做香包。 多么讽刺的场景,他不用亲瞧,闭上眼眸就有画面感了。 强迫心不在焉的自己把今日的公务忙完后。 天色已晚,梢头一轮圆月悬空,轻纱般的朦胧月色铺满院子。 傅雪臣失魂落魄的走出首辅府,来到一家酒馆。 傅雪臣愁眉不展的坐在檀木酒桌前,招手唤来店小二:“小二,给我上几壶你们店里最好的酒。” “好嘞客官,这是本店的招牌玉壶春,客官如果酒量不好,我劝您换种酒喝,这酒一般人一坛下肚,人就醉倒了。”店小二好心劝告。 傅雪臣不耐烦的轻叱:“废话少说,拿酒来!” 傅雪臣借着醉意表白 小二赶紧的抱来一坛子玉壶春,不敢再言语。 傅雪臣此刻心烦意乱,揭开就倒了两杯下肚,桌上的几样菜肴没动几筷子,酒没多大会儿工夫,下去了一半。 他喝得满脸通红,这时人已经有点醉意。 不过他仍心中很不痛快,把剩下的坛底酒仰头一口喝光,抬袖擦拭湿润的嘴角:“小二,再来一坛,你们店里的招牌酒不过如此,根本喝不醉人。” 小二和掌柜四目相对,眼中俱是惊诧莫名。 感叹这客人的酒量未免太好,鲜有喝一坛玉壶春不醉倒的客人,他是个例外。 掌柜小二又抱上第二坛玉壶春,他就不信这第二坛下肚,还有不醉的奇人。 傅雪臣喝光第二坛玉壶春已至夜半时分,他歪歪斜斜的走在掌柜震惊的视线之中,好几次差点绊住脚摔倒在地。 “首辅大人,您醉了,属下送你回家。”下属一直守在酒馆门口,就等着傅雪臣出来,见到他就连忙上前搀扶。 “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我清醒得很,她回来了吗?”傅雪臣整个人好似一滩烂泥,有气无力的动了动手臂。 他没忘记自己出来喝酒是为了谁,这两坛子酒仿佛是白喝了。 不说苏清璃还好,一说起苏清璃来,他的脑子里成千上万个苏清璃不停闪现,挥之不去。 下属立即回话:“苏小姐一个时辰前就回府了。” 傅雪臣周身的酒气熏天,每一步都踉踉跄跄,倘无人扶着,他爬一晚上估摸着也爬不回首辅府。 回府见苏清璃的信念支撑着他走完这段模糊不清的路程。 苏清璃在填充小香送来的香包,摸着怀中的玉坠。 她觉得还可以给香包增加一道工序,在香包的蝴蝶结收尾处各串一粒翡翠珠子,许会显得更有质感。 低头思量间,就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声响。 定睛一看是傅雪臣,只是他今晚的状态十分反常,貌似是喝醉了,好大一股酒气迎面扑来。 她皱着眉毛过去勾住傅雪臣的胳膊肘,让他不稳的身形能倚靠着自己。 “首辅大人,这是陛下逼迫你应酬了吗?” 苏清璃听闻今日有别国来的使臣到访,依傅雪臣今时今日的地位。 除了皇帝能命令他去应酬,喝成这副样子外。 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人可以把傅雪臣灌醉。 在苏清璃的印象里,傅雪臣鲜少有这般狼狈时刻,即使是他做赘婿期间,也没去买过一次醉。 “我如果说今夜喝酒是你冷落我的原因,你会怎么作答?”傅雪臣偏头,对着那张不够清晰的熟悉面庞叩问。 “首辅大人真会开玩笑,你怎么可能为了我去醉酒,这种捉弄人方式不免太拙劣了。”苏清璃觉得眼前的傅雪臣形容不出的古怪,太不像他,仿若换了个人般。 傅雪臣带着酒味的呼吸,喷洒在苏清璃白皙柔嫩的脖颈之间,声音低哑似魔音:“我心悦你很久了,你要怎么才肯相信我的话?” 苏清璃被蛊惑,愣怔片刻。 她清醒的淡笑:“首辅大人,你这是喝醉酒认错人了吧,你的心上人是柳小姐,我们嫌隙深厚,你怎么可能爱慕我?” 不知缘何,当她说出爱慕两个字时,心口却有股不可名状的刺痛感,犹如有人猛扎了她一下。 傅雪臣喜欢别的女子,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她留在傅雪臣身边做妾,只是因为那三千两银票,抓紧时间还清了钱,她就能脱离首辅府,不再受制于人。 压抑着内心的酸涩难当,她强装冷漠的抽离,将傅雪臣扶到床上,保持距离般退开两步:“首辅大人,你喝得太醉识人不清,累了就好好休息,这些话留着对柳小姐说甚好。” 借着醉意鼓足勇气表白的傅雪臣一听此言,心脏在滴血。 想到她这几日都跟谢凛渊共处一个屋檐下,看来她是被谢凛渊的追求打动了。 自己好不容易把真心话说出来,得到的却是她的漠然。 甚至……还将他推给别的女人,可见她对自己多无情。 傅雪臣醉意全散,本就伤痕累累的心遭受重创,索性闭眼假装睡着,什么也不说了。 苏清璃退出房门,轻按着阵阵如刀割的胸口,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们本就不可能走到一块儿,她只想尽快终结这段孽缘,逃离感情的苦海。 第二天,苏清璃带着小香来到淘古玩的市场。 “小香,我们去那边走走看有没有售卖玉石的商家,买成品翡翠珠子价格不划算,我们可以买石头找人加工,这样更省钱。” 苏清璃深知翡翠也不是什么便宜货,小香买布料和香料就破费了多的钱,又要贡献刺绣的时间和手艺。 生意赚到钱后,她和小香一人一半,算起来小香仍处于亏损状态。 下次就由她来出这笔本钱,不能让小香继续这么亏损下去,这对小香来说不公平。 “小姐蕙质兰心,我们的香包用足了心鼓捣,必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不敢保证能大赚一笔,小赚一笔应当不成问题。” 小香眉开眼笑,她平日里也就绣几个荷包赚点微不足道的钱,给家中孩子买零嘴吃。 可经由苏清璃的匠心独运,从荷包改良成香包,布料换成了高档货,香料往里一塞,串上两颗珠子当吊坠,档次提升了一大截。 虽说小香存了很久的私房钱这次通通花光,但她相信苏清璃的眼光不会有错的。 京城里的千金小姐们的香包,未必有她们做的香包精美呢。 “打磨好翡翠珠子还要等上几日,小香你能信任我,愿意出这笔钱,我万分感谢。” 苏清璃买好一块做翡翠的玉石材料,这块绿石头成色极佳,送到做珠子的铺子加工,不日便能做出她要的数量。 “小姐哪里的话,您以前可是帮了我不少的忙,我出点钱怎么了?您也不是白让我花钱,这香包赚了钱,小姐就功不可没了,我还指望着小姐带着我多多赚钱。” 小香摸着那些香包就爱不释手,如此养眼的物件,她都舍不得卖出去了。 只不过她们需要钱,再美好的东西留着也不能当吃的当用的使,卖出去好歹能换几个钱。 苏清璃冷不丁询问:“你就不怕我赔本吗?” 三天三夜的疯狂 小香信誓旦旦的笑着回答:“这么漂亮的香包都能赔本,那京城其它的香包还能卖得出去吗?” “说得也是,我们做的香包是全京城最好看的,这都卖不出去,那些香包就没销路了。” 侯府还没破落前,时常会有官家女子来找苏清璃玩耍,而这些官宦家庭的小姐腰间佩戴的香包,大多不如她和小香做的香包精致独特。 苏清璃等了好几日,翡翠珠子方才做成。 她和小香在云水间边喜笑颜开的闲聊,边把配珠一一串上去固定:“小香,下一批香包就不打蝴蝶结了,我想打桃花结,或者学学别的绳结。” 苏清璃总觉得蝴蝶结跟香包的适配度不是很高,她有心尝试另外的花样。 “全依小姐您的,您还有什么新奇的点子都可以告诉我,我洗耳恭听,定会按着小姐的思路走。” 小香唯苏清璃的话马首是瞻,她认可苏清璃的这些创意,同时也打开了眼界。 毕竟做出来的成品观赏价值颇高,其质量也数上乘,就是数量不够多。 “小香,明日我们就能去市集上售卖了。” 苏清璃串完香包的坠珠,尽管腰酸背痛,但她一想起这些香包马上就能换到钱,嘴角就情不自禁的上扬。 还清傅雪臣和谢凛渊的钱,她就是自由身了。 从此再也不用受到这两个男人的束缚,可以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了。 “小姐,您曾是侯府千金,在街市上抛头露面恐惹人非议,不如我一个人去卖吧。” 小香若有所思,琢磨着苏清璃卖香包不妥,毕竟她曾经是京城第一贵女。 “我现在是个生意人,总归得出门面世,过去我是侯府的掌上明珠,几乎没有百姓见过我抛头露面,京城中大多数人只知道苏清璃这个名字。” 苏清璃理解小香的顾虑,可是她向来不爱凑热闹,在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时日居多。 特别是近两年,自从她嫁给傅雪臣之后,更不愿踏出侯府的大门,去听那些流言蜚语。 “小姐说得也是个道理,您要做商贾,自个儿经营生意,不单要露面,难免要透露名姓。” 小香点点头,她家小姐因在京城名声太响亮。 若是报出姓名,只怕要引来好事者坏她生意,京城第一贵女笑话有的是人想围观。 “你不必忧心,我自有谋划,本名看来是无论如何也用不得了。” 苏清璃心中了然,要想顺遂的在民间做生意,她的名字须改,而能替她改名换姓的人非傅雪臣莫属。 辞别了小香,苏清璃折回首辅府,带着她做好的香包。 柳小姐也不知何时会被傅雪臣接来首辅府,借着柳小姐尚未入府的这段时日,她必须给自己铺好一条好谋生之路,想必傅雪臣也乐见其成。 傅雪臣肯定也希望她早日还清那三千两银票吧? 打定主意后,苏清璃找到傅雪臣的属下:“首辅大人可是酒醒了?” “夫人,首辅大人还在睡觉。” 属下恭敬应声,站在回廊的屋檐底下。 苏清璃站在门外张望了亮眼紧闭的房门:“我就在外间等候首辅大人醒来,首辅大人可是喝了醒酒汤?” “昨儿夜里府中丫鬟本欲伺候首辅大人喝,但首辅大人将汤碗打翻在地,怎地也不肯喝。” 属下刻意把傅雪臣的反应说与苏清璃知悉。 可惜苏清璃无动于衷,心道他是坐在高位上脾性大变,喜怒无常,非但折磨她,对底下的仆人也是如此:“首辅大人当真是越发任性了。” 淡淡的一句轻责,引得屋内的傅雪臣推开房间,面色不佳的抬眸:“苏小姐胆子倒是不小,在我的门前说我的坏话,是我太久没惩罚你,你就得意忘形,忘记你只是我买的妾了吗?” 对着那双染着火气的深沉眼瞳,苏清璃锤子腿边的手绞着裙裾的一角,隐忍不发,到底是她有求于人。 苏清璃得体一笑,赶忙诚恳致歉:“首辅大人教训得是,我立刻改正。” 傅雪臣见她如此的温顺,烦闷的情绪立马偃旗息鼓,不自觉的抛出一句:“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事一桩,于首辅大人而无非言举手之劳,我就想把名字改了,以老板身份出去卖这香包,还请首辅大人成全。” 苏清璃勾唇莞尔,把一篓子香包端到傅雪臣的面前,个个堪称精美绝伦。 傅雪臣眸光淡然的扫过,面无表情的驳回苏清璃的请求:“你是我首辅府的妾,这些粗活儿就交给下人来做,住在首辅府吃穿不愁,你还要出去丢人现眼,是想让首辅府的颜面尽失么?” 实际上,他是不想让苏清璃活得太累,那些香包虽美,可他深知越是精细的小物件,越要花费不少时间埋首苦干。 而且做生意不是易事,还要在外长期奔波劳碌。 “首辅大人,我绝无此意,你给我的三千两银票也不能白给借吧,我不出门挣钱,如何能还清你的债务?” 苏清璃有理有据,水亮清透的桃花眼里有股持久不衰的坚定,散发出独属于她的魅力。 她好言好语的游说傅雪臣,希望他能帮她这点小忙。 傅雪臣一脸不悦,咬牙道:“苏小姐,你就这么想急着离开我,与谢小将军完成婚约?我偏不如你的愿,在侯府受的苦楚,还没自苏小姐身上讨够,苏小姐就休想摆脱我妾室的身份!” 这几日,她和谢凛渊时常凑在一起,他有理由怀疑苏清璃是迫不及待想嫁到将军府。 “首辅大人,你能不能讲点理?”苏清璃额侧青筋冒起,手里拳头紧了又紧,此情此景她只恨自己没学过武功,不是傅雪臣的对手。 贸然动手得不偿失,念及前一回那三天三夜的疯狂,她下意识揉了揉可怜的腰背,未敢轻举妄动。 “你是我的妾,在家随父,出嫁随夫,我的话便是金科玉律,从今天开始,你在府里禁足好生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府半步!” 傅雪臣目光森然,浑身散发着不容置喙的冷硬寒气,丢下此话就大踏步跨出门槛。 与其困在首辅府,不如饿死! “首辅大人!首辅大人……” 连唤了好几声,苏清璃不死心的追上前去,试图拦住傅雪臣解释一通,却被下属阻止:“苏小姐,首辅大人的吩咐,属下不敢违背,还请苏小姐不要为难属下。” 苏清璃只得作罢,垂头丧气的乖乖回去,望着那一篓子香包叹气。 今朝也是不能出门售卖香包的一天,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本以为可以借用傅雪臣的权力改个新名字,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能如约做上生意,苏清璃喉咙阵阵发苦。 傅雪臣也不来探望她,她无望的焦急等待,茶不思饭不想,丫鬟青竹担忧不已。 “小姐,您吃点东西吧,不吃身子骨怎么受得了,瞧瞧您这无精打采的样子,万一饿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青竹手捧碗筷,皱巴巴着脸站在床榻旁苦口婆心的规劝,盼苏清璃听劝,莫要饿坏了这具身体。 苏清璃唇无血色,葱嫩的指尖轻推着青竹的手:“青竹,我吃不去,一天做不了生意,我便一天没有食欲。” 视线落在房间里的那堆香包上,一日不能去集市卖出,她就一日不想用膳。 与其就这么困在首辅府,不如饿死算了! 苏清璃知道现在的自己极其虚弱,可吃饱喝足也只能困在首辅府狭窄的天地里,不能到外面大展拳脚,活着又有什么用处? 好不容易生出顽强的求生意志,就这般硬生生被傅雪臣狠心掐灭。 青竹心疼得快要哭出来了,两颗杏仁眼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小姐,您就听一句我的话吧,奴婢求求您了。” 苏清璃干脆闭上眼睛,沉浸在漆黑的世界,也不搭理青竹,她说话的力气消磨殆尽。 见苏清璃不肯屈从于傅雪臣的淫威,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青竹无能为力,眼看着苏清璃最终病倒在床榻上。 “首辅大人,求您救救小姐吧!”青竹哭着跑到傅雪臣的跟前,扑通一声跪拜下去,头重重叩在地上。 傅雪臣这几天皆在郁郁寡欢,没有勇气来见苏清璃,他需要冷静,更要时间来平复伤口。 也怕自己心软,耐不住苏清璃的软磨硬泡,又怕苏清璃离他而去。 “你家小姐怎么了?”傅雪臣并未料到苏清璃这次竟如此刚烈,他此时还深陷在纷乱思绪的来回拉扯之中。 青竹抽抽搭搭的埋首回话:“小姐她病倒了,她已几日不曾进食,都怪奴婢没用,劝不住小姐。” 傅雪臣一言不发,面上的神色陡变,起身便朝苏清璃的房间急匆匆走去。 这会儿,苏清璃躺在床榻呼吸微弱,整个人病恹恹的,仿佛死期将近。 “你竟用绝食来威胁我,若真饿死了只会脏了我的地方,我可以大发慈悲帮你改名字,放你出去售卖香包,但你别以为还了我的钱,就能称心如意的跟谢凛渊好上!” 傅雪臣说话的语气虽很是不善,实则万分疼惜苏清璃的所作所为,心脏难受至极。 苏清璃能够为谢凛渊做到这种份上,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张了张干枯苍白的唇瓣,苏清璃一个字也发不出声,只见她的嘴皮子微微颤动。 “小姐,您愿意吃东西了吗?”青竹简直高兴坏了,端来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一勺一勺的缓慢往苏清璃的嘴里送。 傅雪臣没有离开房间,而是用眼角余光瞥着苏清璃喝掉半碗粥后。 才步履沉重的抬腿出门。 花费两日的光景调养好身子,苏清璃终于能下床自由走动。 一下床,就看见一脸阴沉的傅雪臣迈着大步进来。 “这是你最新的户籍,我言出必行,苏小姐你且收着,出门在外莫要给首辅府丢人,记得回家路,怎么去的,怎么回来。” 他把户籍登记册狠狠扔在苏清璃脚边,看她一眼后,便决然离去。 苏清璃高高兴兴的捡起来,有了这户籍登记册,她就能凭此办理路引了,她出外经商,官府的人一旦查来,就能拿出这个路引。 户籍登记册上江浅陌三个楷书小字落入眼帘。 隔日,苏清璃办理好路引,就马不停蹄的背着香包赶路。 青竹乘坐一辆马车赶来,她不放心苏清璃独自前往:“小姐,您身子刚见好,可不能太劳累,我在首辅府借了一辆马车,咱们主仆二人就坐马车到镇里的集市上去。” 苏清璃看着笑呵呵的青竹,边说边踩着脚凳进入马车内:“青竹,你也到里面来陪我说说话。” 青竹应了一声,掀开厚重的粗布车帘,钻入马车的车厢,坐在苏清璃的斜对面。 “小姐,您是怎么做出这许多耐看的香包的,奴婢记得您没学过刺绣啊。”青竹把香包拿到手中细细观摩,这绣工并非短期内就能练就,自家小姐莫不是个天才,一学就会。 “这是小香的绣的,是我拜托她帮的这个忙,她的绣工出类拔萃,绣在这品质上佳的布料上相得益彰。” 颠簸的马车行驶在通往兴安镇的官道上,清幽的林荫道鸟啼声清脆,苏清璃替青竹答疑解惑。 青竹默然点头,她和小香也算是老相识了,两人在侯府共事过一段时日:“小香姐不是嫁人生孩子了吗,她还算有良心,晓得小姐有难处,能帮衬着点。” “我打算跟她合伙做香包生意,赚的银子她一半我一半,她做绣活儿也蛮辛苦的,夫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兼养着个孩子。” 苏清璃体谅小香的难处和辛勤付出,把自己的想法说与青竹听。 青竹撅嘴嘟嚷,争着要帮苏清璃分忧解难:“小姐,您下次做香包千万要叫上我,同样是您的丫鬟,小香姐能帮上您的忙,我也能为您做点事。” 苏清璃笑得花枝乱颤,伸指捏了捏青竹的细嫩脸蛋:“青竹,你的嘴再撅都能挂油壶了,我下次一定叫上你,你和小香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今儿苏清璃心情大好,主仆二人在马车中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来到兴安镇的市集中。 市集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摩肩擦踵,苏清璃在小香的搀扶下跳下马车。 傅雪臣失踪 “小姐,香包就由我来背负,您不用那般操劳,我们先找个好位置摆摊。”小香倒是很上道,晓得卖货要挑个人多的地方。 苏清璃跟着小香的步伐,来到一个空位,周边是林立的摊铺。 小香搁下背篓,苏清璃把抱着的货架放置在集市的空地场,紧接着两人一起把香包挂在货架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快来看快来买,精美的香包,二十文一个。”小香有模有样的大声吆喝,十足一个活灵活现的卖货娘。 因着这些香包长相貌美,陆续吸引了不少的年轻女子驻足选购,二十文一个的香包对于官贾家庭的小姐来说不过小菜一碟,掏钱掏得相当痛快。 整个京城里,这样香包只此一家。 几个时辰过去,百来个香包一售而空,小香帮忙数着钱,捏着一串串铜板笑容可掬:“小姐,我们赚了好多好多的钱,您第一次做生意就能做得有声有色。” 刨去香包的本钱,以及小香的半数,苏清璃心算了一下,赚的钱虽不能还清傅雪臣的三千两银票,但能还一部分谢凛渊的钱,剩下一部分补贴家用。 苏清璃清点完毕,收拾好她们的摊铺。 小香着急回家给夫君和孩子做饭,便告别了苏清璃。 青竹则帮忙把货架放回马车,就听到苏清璃指了指闹市中的一家面馆问她:“青竹,我们去那边的面馆吃碗牛肉面,忙了大半日,你也饿了吧?” “小姐,我不打紧,就怕把您饿着了,您的身子刚恢复不久,经不起劳累和饥饿。”青竹处处替苏清璃着想。 苏清璃淡然一笑,拉起青竹的手走到面馆中,叫了两碗牛肉面。 店小二手举托盘,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放在两人的面前,“两位客官慢用。” 苏清璃和青竹举箸开动,两人填饱肚子后,她还在路边摊买了几个新鲜的烙饼。 “小姐,您刚才是没吃饱吗?”青竹吃撑了肚皮,好奇苏清璃的饭量不比她的大,竟购买了好几张大饼子。 “车夫也是人,怕是还在原地干等着我们,我们倒是吃饱了饭,他却要饿着肚子载我们回府。” 苏清璃一贯通情达理,从前也是经常厚待侯府的仆人,深得侯府一众家仆的喜爱和尊敬。 青竹感慨万千:“小姐都到这种田地了,还不忘关照我们做下人的。” “我今日赚了几个钱,犒劳一下你们也是应该的,你把这几张烙饼给他。”苏清璃将烙饼交给青竹,先行快步上了马车。 青竹凝视着那抹纤柔身影,就知她家小姐为人低调,做好事向来能不留名就不留名。 返回至首辅府时,已是日落黄昏,橘黄的光芒铺落在首辅府的府邸。 香包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三两下便卖光了。 苏清璃心情愉悦,迫不及待想把成功的喜悦分享给家里人:“青竹,你进府等我,我去去就回。” 抱着一盒子的铜板,苏清璃下了马车,就欢快的往家人住的地方一路奔跑。 谢凛渊恰巧也在屋里,看见苏清璃进来,他站起身来寒暄:“清璃,你满面喜色,难道是香包都卖出去了?” 谢凛渊数日不见苏清璃,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苏清璃把一盒子的铜板搁置在堂屋旧干干的斑驳木桌:“谢小将军,无功不受禄,你帮我们这么多,我也该归还给了,这是其中一部分,待下一回我卖出第二批香包,就能还完你的钱了。” 谢凛渊木然的拿着苏清璃塞到他怀里的好几串铜板,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苏淮海跳出来,将铜板取走:“璃儿,你和谢小将军就别这般见外了,你这点钱谢小将军不稀罕。” 其实私底下,谢凛渊一直有另外拿钱给他,苏清璃真要还清,已经不止这个数目了。 苏清璃心知苏淮海爱财,拿走苏淮手上的几串铜板,重新塞回谢凛渊怀中。 再从盒中拿出一串新的递给苏淮海,扬眉正色道:“父亲,俗话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何况我与谢小将军还未成婚,传出去怕是要说我们苏家人贪财,令人笑话。” 苏昭明上前附和几句:“阿姐所言极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谢小将军就收下吧。” 眼见姐弟二人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苏淮海不好多说什么,贪婪的收起铜板,还不舍的瞟了好几眼苏清璃给谢凛渊的那几串。 “既然清璃执意要还我钱财,我收下便是。” 谢凛渊只当苏清璃是风骨卓绝,要维持她京城第一贵女的矜傲形象,并不知苏清璃实际上是想同他划清界限,真真正正的断绝往来。 “母亲,这余下的钱都给你们补贴家用,有了这些钱,就不须劳烦谢小将军又破费了。” 苏清璃移交给苏夫人剩下的铜板,这些铜板足够他们一家三口三个月的生活开支了,完全能等到下一批香包制作卖出。 “璃儿,辛苦你了,我们一家人还要靠你接济,母亲还以为傅雪臣能扶持苏家,没想到他发达后连你也抛弃了……” 苏夫人长吁短叹,说到最末停顿下来,无限唏嘘。 谢凛渊接下话茬儿,安慰着苏夫人无助沮丧的心:“苏伯母,你们还有我,切莫为了不值之人伤心流泪,我绝不会像那傅雪臣一般。” 苏清璃无动于衷,谢凛渊在两年前就从她的心里死掉了,因此谢凛渊的关怀备至,勾不起她的任何兴趣。 其余的苏家人听罢,倒是受用得紧。 “父亲母亲,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望你们。”苏清璃一闻他们议论起傅雪臣,就想到她该回首辅府了。 害怕逗留太久傅雪臣拿她撒气,她可不想成为傅雪臣的出气筒,加之她对谢凛渊已无多余的感情,就不该让谢凛渊抱有幻想。 奈何钱没还清,苏清璃难以把事情做绝。 害怕傅雪臣不高兴,她快马加鞭的赶至首辅府。 可府中却并无傅雪臣的身影,她四下查看一番后,问起下属,“首辅大人去哪儿了?” 难道他连糟老头子都比不过了? “回苏小姐的话,首辅大人不在府中,他有事外出了,您有什么事,属下可以代劳。” 苏清璃内心空落落的,就像是缺了点什么,心不在焉的摆了摆手,示意属下告退。 接连好几天,傅雪臣都没回首辅府,苏清璃则每日都会问一下,但也是仅此而已。 生意之事照旧在如火如荼的继续进行,她约小香在云水间碰面。 苏清璃抱着盒子入内:“小香,这是香包卖出去赚到的钱。” 小香打开木盒,惊得瞪圆了眼,大张着嘴,片刻回过神来,“小姐,我们做的香包赚了这么多钱吗?” “没错,这是你的那一半工钱,只不过这次本钱还需要你来出。” 苏清璃的钱还的还,补贴家用的补贴家用,所以手上并没有多余的银两,还得靠小香出钱做香包。 小香乐意之至,这些钱算起来可以做更多的香包了。 “小姐,我可以出,就用这笔钱买新的香包材料,做出的成品必能再翻几倍,我拭目以待。” 苏清璃有更长远的规划:“小香,你独自绣这许多香包终究是人力有限,以后多赚些钱,就多招几个绣娘,请你来培训。” 小香自然分外情愿,前次售出的百来只香包,俱是她没日没夜的赶工。 惦念着苏清璃现今的境况突变,急需用钱的情形,她咬紧牙关,卯足劲儿绣完香包缝制收尾。 苏清璃送去小香应得之财,嘱咐几句就各自回家了。 脑海里没来由的出现许许多多傅雪臣的画面,数日不归家,他果然是讨厌她了,才躲得远远的,见一面也觉晦气。 这么颓丧自寻烦恼的胡思乱想着,不大会儿时间,她回到熟悉的首辅府。 “首辅大人仍旧没回府吗?”苏清璃话一出口,忽觉自己多嘴了,强迫自己不能再问了。 “苏小姐,首辅大人不曾回府过,想来是公事繁忙,被陛下留在宫中脱不开身。” 属下逆着太阳光,站在门口回禀。 苏清璃愈益神情淡定,痛定思痛后,下决心赚钱了清欠款,快刀斩乱麻砍断她的情劫:“如此也好,我还有生意上的事情走不开,你且下去吧。” 将情事搁浅,她一心扑在生意上。 四五日的时光倏忽之间,眨眼便如东逝水。 客栈雅间的别致小窗里人影飘摇,焚香缭缭的室内火苗跳动,夜风轻窜而入。 “她这几日过得怎样,可有再提到我?你往仔细了说。”避居在此的傅雪臣闲置了手中书册,他近来心绪不定,一本书半天看不进去,抑制不住的神游。 “首辅大人,苏小姐似已醉心于生意上的事,不再关注您归家与否,这些天带着青竹早出晚归,每日进出齐府。” 属下禀报了个大致,齐府他进不去,成日做贼似的跟随,持续守在外围等候,漫长到乏味。 齐府是当今皇后的娘家,其父齐衍是为当今国舅爷,位列六部之一的户部尚书,掌管朝廷财政大权。 傅雪臣虽为首辅,却极得皇帝的信赖倚重,能可干涉六部主事人选。 只是碍于齐府是皇后的娘家人,帝后同心同德,皇帝爱屋及乌,齐府亦受皇帝的庇护和信任,不是他随意能动的。 “改日我会去拜访齐府,你回去专心盯着夫人,有事立即回禀。”傅雪臣双眼在暗夜中燃烧,一个谢小将军还不够苏清璃展现魅力,他一不留神,苏清璃还勾搭上了齐府! 谢凛渊也就罢了,可是齐衍一个丧妻多年的糟老头子,究竟是许了她多大的好处,才引得她这缺银子的落魄贵女非要往前凑。 傅雪臣难以置信,自己不会连个遭老头子也比不过了吧? 据他所知,齐衍对亡妻情深似海,但也难保男人多年后经不住诱惑改变心意,老来续弦。 想当年,名满京城的苏清璃一度被京中男人垂涎欲滴,谢小将军亦为她折腰,抱得美人归,彼时多少京城里恋慕谢凛渊的女子灰了心。 郎才女貌的二人佳话不断,皆以为他们是上苍眷顾的天作之合,可惜事与愿违。 昔时暗恋苏清璃的傅雪臣借机将计就计,意外同苏清璃结下不解之缘。 夜色渐深,弄得傅雪臣坐立难安的苏清璃此刻刚跨出齐府的门庭,里面的男人递给她一盏灯笼。 苏清璃道了声谢,转身迈向首辅府。 “小姐,您博学多识,又极擅音律,真真才华横溢,奴婢入耳也为之折服。”青竹竖起大拇指好一顿追捧,书上知识她似懂非懂,但乐曲是否好听,耳朵一闻便知。 若非她家小姐是个女儿身,凭她的真才实学,去太学做司业也使得。 “青竹,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齐府能收留我授课,给我一笔不菲的束脩,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香包的刺绣她帮不上忙,不敢闲下来,暂时就另谋了条赚点银子的出路,苏清璃没敢用她的真实身份,傅雪臣的话还言犹在耳。 齐府的人问起时,她拿出路引上伪造的新名字应付瞒人耳目。 青竹无言以对,低低回了声:“是”。 “夫人回来了。”属下在门口迎接,探口风似的询问:“您每日天黑方才回家,可都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属下也想去帮夫人的忙,尽点寸心之力。” 苏清璃当即谢绝,不想在人前暴露她在齐府谋到的生计:“此事唯女子能做,我带青竹前往就行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话一出口,更使属下疑心苏清璃在齐府做的是不光彩之事。 晨曦的天光照进窗户,她揉着惺忪睡眼起榻洗漱,仍挑了身素色衣裙,她从来不爱明艳张扬。 贵女之名不过是往日瞻仰她风采的权贵子弟以讹传讹,她甚少在人群里露面,先帝坐在龙位的几载,她时有参加重大宫宴,便是几回宫宴上的弹奏让她备受瞩目。 “青竹,我们走吧。” 早膳用毕,苏清璃带着青竹如故赶往齐府。 朝食和日禺教授齐小公子文墨,晏昼则传授齐二小姐琴艺,一日排得满满当当。 晌午是苏清璃的休息时辰,齐府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吃过午膳,她靠着躺椅打盹儿,青竹在旁边服侍。 青竹嘀嘀咕咕:“小姐,齐府真大,不逊于首辅府,我今儿才自齐府里的丫鬟口中得,这齐老爷是国舅爷,任户部尚书,地位显赫……” 话未说完,青竹就看到傅雪臣悄无声息的走来,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吓得连忙捂住嘴,身子筛糠似的抖动。 苏小姐还真是饥不择食 傅雪臣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下去,青竹静悄悄的退离。 许是不习惯没有青竹的聒噪,苏清璃合着两张眼皮,懒懒的问了句:“青竹,眼下什么时辰了?” “苏小姐还真是饥不择食,糟老头子你也不肯放过。”傅雪臣双手撑在躺椅两侧的护栏,脸凑近苏清璃,张口便是不留情面的冷嘲热讽,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磨刀霍霍。 苏清璃刷得睁开眼睛,惊恐的看着眼前人略有心虚,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首辅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很缺钱吗?”傅雪臣冷声说着便将一叠银票砸她头上:“苏小姐不要脸,我还要脸!” “无功不受禄,首辅大人这是何意?我用的是假名字,断然不会影响到首辅府的声誉。” 苏清璃不知其所以然,她都没用真名真姓,不可能损害傅雪臣的颜面。 傅雪臣冷笑一声,黑沉沉的眸光如闪着寒芒,盯着苏清璃发问:“你不是说你在做生意吗,怎么做到齐府来了,做的又是什么生意?” “我……”苏清璃支支吾吾,有些事情本不需要向傅雪臣交代清楚,并非见不得光,但听傅雪臣话中之意似有天大的误解:“我来齐府授课教琴,自食其力赚点钱财,何错之有?” 打开天窗说完亮话,她整理好身上散乱开来的银票,叠得齐齐整整,双手举着归还给傅雪臣。 她是缺钱用,还欠着两个人的账,但她不想再欠傅雪臣的了。 傅雪臣理亏的接到手中,掩饰着之前慌乱下的误判,重重冷哼了一声:“把齐府的课停了,你住在首辅府吃穿用度皆是我的钱,不必去外面挣,我虽不像你父亲行贪墨之事,但陛下发放的俸禄也不少。” “话虽如此,首辅大人万一哪天玩腻了要赶我走,我身无分文,如何在这世道立足?” 苏清璃半字不提她的家人,她知道傅雪臣痛恨他们,不敢拿着他的钱去补贴家用,触碰到他的逆鳞。 “莫非你的香包生意做不下去了?”傅雪臣拧了拧眉心,答应放苏清璃出门做香包生意,乃因苏清璃以死相逼,他不得不应。 可她居然得寸进尺,未经他的允准,就私自到这齐府来当塾师。 苏清璃感觉到他身遭散发的戾气,只能如实以答:“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小香一人做绣活儿忙不过来,我需要自己赚钱请绣娘跟小香联手。” “你做这生意何尝不是为了尽快离开首辅府,跟着谢小将军过那称心如意的日子,狡辩的话骗骗自己就好,骗我就太蹩脚了!” 傅雪臣睨视着苏清璃,胸腔里的蓬勃怒气正在酝酿,随时能倾泻而出。 “首辅大人左手能翻云,右手能覆雨,我一名无依无靠弱女子,岂能逃得脱你的手掌心,你是没有自信能与将军府抗衡吗?我也不认为将军府会替苏家出头。” 苏清璃就知他们男人一个赛一个的爱面子,偏又爱争来抢去,她眼下跌落谷底,就像一块能彰显男人争夺游戏的肉食。 以前尚且有侯府撑腰,没有男人敢冒犯她,忤逆她的心意,而今是个男人大抵都能拿她当盘菜了。 傅雪臣一时无可辩驳,不悦的冷冷抛下简短几字:“巧舌如簧!” “首辅大人,你可是答应过我,同意我做香包生意,我来做这塾师也不过是为了能缩短做香包的时间,早日售卖出第二批香包。” 苏清璃愈发的冷静,她不能跟傅雪臣负隅顽抗,就只能不痛不痒的磨磨嘴皮子工夫。 三千两银票的账未还,她就没资格跟傅雪臣态度强硬的唱对台戏,何况以傅雪臣当前的地位身份,归还了钱她也不能去鸡蛋碰石头。 她还要护好身后的至亲骨肉,绝不敢拿他们的性命冒险,开罪傅雪臣得不偿失。 傅雪臣的手指抬起苏清璃的下巴,音调阴狠凶戾:“你最好老实点,别耍什么花招,否则后果自负!” “首辅大人,这是我府上的女塾师江姑娘,不知因何冲撞了您,还请您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不远处一架轮椅缓慢滚动过来,轮椅上坐着的是齐府的老六齐锦迁,也就是皇后的季弟,齐尚书的小儿子。 此子二十有二,风华正茂,最大的缺陷是个残疾,娶过一房妻室,有一三岁的女儿。 傅雪臣闻言松开手,苏清璃趁着他分神的间隙退开几步,难为情的耷拉着脑袋:“六公子,您怎么到这边来了,我刚才已同首辅大人道过歉了,他似乎不大领情。” “既然有齐兄替你求情,我便卖齐兄一个人情,饶你一命!”傅雪臣剜了苏清璃一眼,配合着苏清璃演戏,不曾拆穿苏清璃,硬要将她带走。 前车之鉴犹在昨日,傅雪臣嘴上连珠带炮,心中自有衡量。 “多谢首辅大人,还请首辅大人随我到敝府四处逛逛,您是第一次来敝府,是敝府贵客,我理应好生招待,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首辅大人见谅。” 齐锦迁说话滴水不漏,周全圆滑得恰到好处,一张俊雅的皮囊时刻挂着和善友好的笑意。 “六公子请了,有劳你带我参观贵府。”傅雪臣负手踱步,跟着齐锦迁的离开了这里。 “小姐,起先好险好险,我都替您捏了把冷汗,首辅大人可真是神出鬼没,怎会来到齐府?”青竹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他是在防着我不安分红杏出墙,给他脸上抹黑呢,让尊贵的他抬不起头来。” 苏清璃想着傅雪臣一字一句的警告,胸口就冷嗖嗖的,一阵凉意穿透肺腑,离傅雪臣远去的决定日渐坚不可摧。 “这么说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首辅大人监视着?”青竹思及此就生出一股后怕,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清璃不置可否,再过将近半个时辰就到传授琴艺的时辰了。 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的齐采窈,抱着一束鲜艳的花款步而来:“江姐姐,六舅舅的人来通知我了,说是刚替你解了围,让我前来安慰一下你,你还好吗?” 动手动脚的男人,真差劲 齐采窈随母姓,自她五岁时母亲与父亲和离后,她就跟着母亲住在齐府,改换了姓氏。 苏清璃敛衽一礼:“我无碍,多谢齐二小姐关心。” “江姐姐秀外慧中,不知怎么会跟首辅大人起冲突?”齐采窈笑吟吟的凝视着苏清璃,问及个中缘由,与苏清璃相处的这几日,她能感觉到苏清璃娴静淡雅,不是那等爱生事之人。 就她的观察,苏清璃聪颖有才气,是难得的良师益友。 即便技艺高超,抚琴交谈时亦敛藏着锋芒,谦卑有加,有一定的保留,不怎么显山露水。 “二表姐,你也在啊,方才我在路上碰到六叔,六叔偷偷跟我讲,让我过来看看江姐姐,说是你在咱齐府无端受了点气。” 六七岁年纪的齐府小公子齐冕也赶过来了,手里拿着一罐他最喜欢吃的三色糖丸。 两个孩子左右送礼,一起将东西塞到苏清璃的手里头。 苏清璃盛情难却,乐呵呵的收下,一手抱花,一手捧糖罐:“谢过齐二小姐和齐小公子,我心情好多了,你们去玩儿吧,不必特地过来陪着我。” 齐采窈寻根究底,她年龄不算很小了,加上早熟的原因,有着成年人的敏锐:“江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会跟那位首辅大人起矛盾,你这性子温文尔雅,跟谁都不容易闹不和。” “我不知是这位首辅大人性情古怪,还是我跟他八字不和,事情的起因是我不慎撞到了他,他不肯接受我的道歉。” 苏清璃虽然瞎编乱造,但在她看来傅雪臣的性子的确变化莫测,比天气还无常。 “江姐姐,我听六舅舅说,这位首辅大人在没有飞黄腾达前做过两年入赘女婿,受尽了屈辱和白眼,在坐上首辅之位后手段狠辣,为了给自己报仇,害得前妻一家被抄。” 齐采窈四下里东张西望了一番,遂在苏清璃的耳边小声的议论起傅雪臣的生平事迹。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罢。”苏清璃给出她的论断。 “这些话你可千万不能说与旁人听,六舅舅告诉我,这位首辅大人睚眦必报,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外祖父怎么说也是朝堂上的老江湖了,可是在这位首辅大人的面前,外祖父也得谦让几分。” 齐采窈说起傅雪臣来就撇嘴,似是很不待见能压她外祖父一头还摆谱的人。 又对前妻一家几乎赶尽杀绝,再到齐府来对她喜欢的塾师斤斤计较,动手动脚的,一个男人活成这样,未免也太差劲了。 因而,傅雪臣在齐采窈心目中的印象一损再损,齐采窈埋怨上苍让傅雪臣坐上首辅的位置,简直就是没天理。 她这皇帝姨父不是一般的眼瞎,怎么就看上傅雪臣这种人了呢? 苏清璃不知齐采窈有此心理活动,抓着她的小手保证:“这是当然,我会守口如瓶。” 齐冕年纪虽小,不过也是人小鬼大:“江姐姐,你下次见着他躲着点走,我们齐府很大,躲他还是没问题的。” “多谢齐二小姐告知原委,我明白了,恰似齐小公子所言,惹不起总还躲得起。”苏清璃点头如捣蒜。 “冕弟,我学琴的时间已至,江姐姐就归我了,你去温习功课,明儿江姐姐抽查课业,你答不出来可就惨喽。”齐采窈做了个鬼脸,拉着苏清璃的手就往自己的琴室而去。 齐府家教严厉,齐尚书更是对这个孙子抱以厚望,是以不光苏清璃每日考核,齐尚书也会过来督查他每天的学习情况。 齐冕皱巴巴着一张嫩生生的巴掌脸,看在喜爱塾师份上,他勉为其难的回到自个儿的书房,翻开书本埋头苦读。 教授完今日份琴艺,天色已然黑透,外间下起密密麻麻的春雨,绵绵不绝。 齐锦迁坐在轮椅上,亲自送苏清璃出门:“江姑娘,今日之事让你受惊了,我谨代表齐府向你赔不是。” “六公子客气了,此事非你们齐府之过,你不必向我赔礼道歉,此乃意外。” 苏清璃牵唇笑笑,她完全没有怪罪齐府的理由,反倒是她隐瞒了真实身份,招引来傅雪臣,惹出这些不必要的事端。 最终还要多此一举的无奈圆谎。 “江姑娘,这把伞你拿去遮风避雨吧,要不就坐敝府马车,我派遣人送你回家去?” 齐锦迁看着门外的雨又大了一点,不放心苏清璃一个女子在夜里走动。 “不用了,六公子,我有丫鬟陪伴,不会有什么事,我家离齐府不远,绕过两条街巷就能到家,齐府出的束脩已经很多了,我不能再让你们破费。” 苏清璃婉拒了齐锦迁的好心相送一程,她要回的是首辅府,怎能让人察觉出她是首辅府的人? 再者傅雪臣今日闹上这一出,就更不能让人知晓她和首辅府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 “既然如此,那江姑娘一路小心,早点回家。” 齐锦迁没有执意护送,他含笑着目送苏清璃主仆消失在转角处。 坐在齐府的大门口许久,贴身护卫隐寒近身关切道:“六爷,我查过了,确如你所言,这个江姑娘有问题。” “我知道,她不姓江,四年前我就在宫宴上见过她一面了。” 那个时候,他父亲齐衍还没被破格提拔为六部尚书之一,姐姐齐悦还是齐府的待嫁女。 傅雪臣还没入赘到侯府,谢凛渊与苏清璃感情稳固,琴瑟和鸣…… 隐寒俯身拱手:“六爷,属下还要继续查吗?” 齐锦迁摆了摆手,他猜到傅雪臣的人一直默默跟在苏清璃身后,如若他命令隐寒去送人,必然会被傅雪臣的人发觉:“不要打草惊蛇,我们按兵不动,” 欲从傅雪臣的身边抢走苏清璃,难度之大可想而知,齐锦迁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早在四年前就钟情于苏清璃了。 只是谢凛渊太优秀,当时的苏清璃和谢凛渊已私定终身,他无意破坏别人的感情,齐府的根基亦不牢固。 现在的齐府枝繁叶茂,他或许可以搏上一搏。 苏小姐是要把生意做到皇帝榻上去吗? “小姐,我们回去会不会遭受首辅大人的刁难啊?”与苏清璃共躲一伞的青竹心神不宁,傅雪臣那狠戾的模样令她心生惧意。 苏清璃其实也胆战心惊,不知回首辅府会面临什么,但她不回去,傅雪臣只会变本加厉。 “青竹,有我在,你无须害怕,我会护着你的。” 主仆二人揣揣不安的跨入首辅府的大门,苏清璃在屋檐下收拢湿哒哒的油纸伞,抬脚跨入首辅府,做好了回府迎接狂风暴雨的心理准备。 躲是躲不掉,该来的总会来。 苏清璃将滴着水的雨伞递予青竹,与她交换手中捆扎好的捧花和糖罐。 她打开罐子的盖头,取了一颗到嘴里轻抿,鼻端花朵的馨香与口腔内糖果的甜蜜气息混合在一起。 大约是近来度日太苦,坠落云端的艰辛弥漫,这稚童爱吃的三色糖果颇有种慰藉的错觉。 “小姐,奴……奴婢不怕!”青竹哆嗦着嘴唇,腿脚不由自主打颤,她从前瞧不上傅雪臣,没少为难过他。 私心里认定傅雪臣当初就是觊觎她家小姐,使用那些个卑鄙龌龊手段,爬了她家小姐的床,婚后过得不如意,由爱转恨。 两人还在门口磨蹭,傅雪臣就率先现身了。 “苏小姐可真会做生意,做了一笔好买卖,都做到皇后娘娘的娘家去了,下一步苏小姐是要把生意做到皇帝榻上去吗?” 傅雪臣的眉眼微微上挑,阴阳怪气的语气里满是讥讽。 “首辅大人这话说的,我但凡有一丝一毫魅惑君王的本事,侯府也不至于被抄家了,要说论及这魅惑君王的能力,我不及首辅大人千分之一!” 苏清璃逞了回口舌之利,她着实弄不懂傅雪臣脑袋里装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更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傅雪臣噎得梗着脖子手指苏清璃,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 苏清璃掩盖住紧张,假装镇定的与傅雪臣对视。 静默对峙了良久,傅雪臣深邃的双目敛着抹难以名状的情绪,“你在首辅府胡言乱语,以下犯上的罪行由我定夺,但出了这道门,你连累的可就不止是你家人了!” 苏清璃扯了扯嘴唇,轻声蔑笑,“不曾想堂堂首辅大人也有怕的时候。” 首辅又如何,头顶上不也还有天子压着? “若敢殃及到我,我有一万种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苏小姐可得掂量清楚了。” 傅雪臣的声音冷得仿佛能马上结出冰来,四面八方的棱角尖锐竖立,像极了一只刺猬,嘴吐唾沫刀刃,心却跟豆腐一样绵软。 苏清璃直视着傅雪臣几欲喷火的猩红眼瞳,胸膛打着擂鼓,剧烈的跳动提醒着她适可而止。 倘持续争执下去,激怒傅雪臣的后果她难以自负,受到惩罚一定是她,而她有要保护的人,还有香包生意不能中断。 很快权衡好利弊,苏清璃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缓解僵硬的局面,“若不是首辅大人疑神疑鬼,我又岂会口不择言?首辅大人请放心,这些话我不会蠢到在外人面前说。” “青竹,你看顾夫人不利,罚你十个板子长长记性。”傅雪臣舍不得动苏清璃,迂回的用青竹来敲打她,言罢便拂袖进了府内。 苏清璃望着傅雪臣修长利落的背影,反对的话吞咽入喉,她自责的拥抱住青竹,声音稍哑,“青竹,都怪我牵连到你,这十个板子不应你来挨。” “小姐,奴婢还受得住,您身子才康复不久,又还要操劳生意上的事,好在首辅大人这次没禁止,您安心去做吧,奴婢会一直在您身后支撑您。” 青竹乐观的笑笑,她就怕傅雪臣拿她家小姐开刀。 上回苏清璃就因此失去求生的意志,长此以往下去反复折腾,对女子的身体大大不利。 紧接着,青竹就被傅雪臣的下属拉走,下属眼见苏清璃依依不舍的迟迟不肯放手,出言恳求,“还请苏小姐回避,属下要完成首辅大人交代的任务。” “小姐,区区十个板子,我扛得住,不会有事的。”青竹微笑着柔声安抚苏清璃,她能替苏清璃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苏清璃待她不薄,家中抚养她的老人病恙,急着要用钱,她没忘记是苏清璃掏出腰包,解决她的困境。 看着青竹的手一点点离开她的手掌心,她心里五味杂陈,而今她胜似阶下囚,体验着傅雪臣在侯府的两年所过的生活。 一滴清泪滑落手背,有着滚烫的触觉,她的手一抖,不经摔的糖罐差一点落地。 抱紧怀里的礼物,她心头划过丝丝暖意。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青竹挨完板子,便被侍卫带出来。 苏清璃放置好齐府两个孩子送她的东西,便守在后院的门口,等着大门敞开。 “青竹,我带你去上药,你忍着点儿。”苏清璃小心翼翼的费力搀扶着后臀打得血肉模糊的青竹,眼里满是心疼。 侍卫是一点水也没放,谨遵傅雪臣的命令,瞅了眼青竹站着都难受的样子,他于心不忍的提点,“苏小姐,这是首辅大人的意思,属下也是奉命行事,您下次可别再犯了。” “我不怪你,你下去吧。”苏清璃神色淡淡,罪魁祸首是傅雪臣,当然她也有一半的连带责任。 青竹难受到每走一步,她的两道眉梢就狠皱一下,咬着牙关不让嘴中逸出痛苦的呻吟使得苏清璃忧心。 苏清璃将就着受伤的青竹,青竹那后臀上的衣物血淋淋一片鲜红,惊心怵目。 “小姐,我没事。”青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你别说话了,我都知晓。”苏清璃心里十分难过,青竹本可以不用领受这顿板子,是她忙着要做香包生意,害得青竹挨打。 短短的一段路程竟又走了将近盏茶的时间。 青竹趴在床榻上,在苏清璃的帮助下,她褪下身穿的衣物,“那就劳烦小姐替奴婢上药了。” 苏清璃眉心紧锁的注视着那块打烂皮肉,拧干帕子轻轻擦拭着血污,生怕弄疼了青竹,她的手极小心。 这样受尽约束的日子,苏清璃只想尽早结束,她暗暗发誓要做好香包生意,和傅雪臣了断这畸形的关系。 你俩就凑合过呗 苏清璃尽心尽力在齐府教授课业,一来二去与齐府的人大多熟络起来。 齐采窈和齐冕对她极为敬重,天天向她请教书本和琴艺上的诸多疑问,苏清璃细致讲解,毫无架子。 “江姐姐是我们迄今为止,我和冕弟遇到的最好的塾师。”齐采窈不吝夸奖,苏清璃的教学方式令姐弟二人十分满意。 齐尚书检查齐冕课业时,察觉到齐冕比起以前有显著的进步,对苏清璃也是赞不绝口,要给她添加束脩。 苏清璃当前急着用钱,也就未曾客套推拒。 天色黑尽,教完齐采窈的琴艺,苏清璃到了回去的时侯,“齐二小姐,齐小公子,我该回了,你们有什么不懂之处,明日可再行向我讨教,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了,江姐姐,你身边那名丫鬟姐姐,她怎么今儿没跟着你过来?” 齐冕眼尖的发现青竹今日没跟来,直到此刻也不见青竹的影踪。 苏清璃说了个囫囵,“她身体抱恙,正在家中养病。” “江姐姐,你一名女子孤身走夜路未免太危险了,不如就让六叔送送你,他闲着没事做,我给他找点事儿。” 齐采窈有心撮合齐锦迁和苏清璃,她能感觉得到齐锦迁对苏清璃的格外照顾和关注。 她这位六舅舅虽然温润如玉,随时随地像个笑面佛,但她知晓只是大人们佩戴的面具,她的六舅舅从未上心过陌生女子。 偏偏来教他们的女塾师是个例外,齐锦迁对她注意程度甚至超出对她这个外甥女。 “六公子腿脚不便,此事不妥,这一路上我会谨慎行走,我家离你们齐府只两条街的距离,不会出什么岔子。” 苏清璃以距离近,推辞齐采窈的建议。 说罢,苏清璃还在墙角下拿起一根棍子,笑眯眯的说道:“我有它在,想必真遇上为非作歹的也不敢轻易近身。” “采窈,江姑娘和我孤男寡女的,我如果去送她,对江姑娘的名誉只怕是有损。” 齐锦迁坐着轮椅,转动车轮来到几人的跟前,苏清璃的顾虑他心知肚明,其次他去送会成为傅雪臣的目标。 傅雪臣派来的侍卫就在齐府外面转悠,他暂时还不能暴露。 “六舅舅,男未婚,女未嫁,您和江姐姐要真有个什么流言蜚语的传出,就凑合着过呗,小月乔也能有个母亲,她只有三岁呀。” 齐采窈掩唇轻笑,揶揄着齐锦迁,不过她也说的是真心话。 她很看好齐锦迁和苏清璃,也是真觉得生下来母亲就难产而亡的齐月乔可怜。 齐锦迁弹了一下齐采窈的脑门,板着脸训斥一通,“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个什么?婚姻之事岂能儿戏,江姑娘清清白白做人,又是你的塾师,你就是这般尊师重道的?” “六公子勿恼,齐二小姐到底是年纪小,这话想必是说着逗乐子的,我不会放在心上。” 苏清璃立马替齐采窈解围,只当齐采窈在说笑,便就此揭过了。 齐锦迁的面色微有窘迫,忙向苏清璃表达歉意,“江姑娘见笑了,这丫头自小活泼,一些没边际的话没少说,我们做长辈的会多加管束,绝不会再让她在江姑娘你耳边瞎说了。” “六公子善解人意,齐二小姐娇俏可人,齐小公子温厚孝顺,能遇到你们,实属我的幸运。” 苏清璃摸摸俩姐弟的脑袋瓜,她到齐府当塾师可比在首辅府呆着舒服多了,能赚钱不说,个个对她敬重礼貌。 “江姑娘在齐府过得自在就好,我还怕江姑娘不习惯我们齐府,嫌我们齐府规矩多。” 齐锦迁扬起唇角微微一笑,齐府能在苏清璃的心目中留下一个好印象,他不由得欣喜,这样一来至少能与苏清璃更拉近一步,有发展感情的可能了。 “齐尚书和六公子把这两个孩子都教导得很好,托你们二位的福,我才能好好授课。” 苏清璃应聘时担忧过遇到的学生调皮捣蛋,她许是教不了几天,不是自己主动请辞,就会被主家辞退。 幸而这两个孩子乖巧,不是那等顽劣之徒,她这份塾师的职业才能维持下去。 待她发了束脩,就能请绣娘帮忙了。 齐锦迁如常将苏清璃送至门口,齐采窈和齐冕亦来相送,齐采窈道着歉,“江姐姐,你没生我的气吧?我小孩子心性,一时兴起说着玩儿,对不住。” 苏清璃风轻云淡的勾唇,“齐二小姐,我没生你的气,晓得你是个小姑娘家家,说着逗我们开心,今晚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望着头顶的一弯浅浅月牙,苏清璃告别了齐府众人,结束了这充实的一天。 傅雪臣派的侍卫轻手轻脚的跟在她身后。 齐府内的齐锦迁回到自己常居的那所院落,三岁的奶团子齐月乔揉着眼眶钻到奶娘的怀里。 “乳母,你带小乔去房间里睡,我还有事,不能陪着她,就有劳你来顾守了。”齐锦迁温声细细叮嘱奶娘照顾好齐月乔。 他坐在书案前,两枝烛台把房间照得亮堂堂的,他手执着毛笔,沾了沾墨水,在宣纸上落笔。 “六爷您忙吧,我这就把小小姐带走。”奶娘抱着齐月乔离开。 不一会儿,隐寒来报,“六爷,我查到江姑娘为何要进我们齐府来当塾师了。” “说下去。” “江姑娘是因为缺钱,首辅大人只供她在府上吃住,不曾另外给她钱财,也未让别的苏家人进府,她目下在做香包生意补贴家用,急缺再请绣娘做活儿的钱。” 齐锦迁若有所思的停下笔来,“你想法子寻个好的绣娘给她暗中牵线,这个绣娘以后也能为我们所用,速速去办,我明日会将束脩拿给她。” 隐寒很快步退出房间,齐锦迁重新拾起毛笔在纸上落笔。 苏清璃步履轻盈的回到首辅府,她回府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探望青竹。 看着青竹的伤疤好过昨日,有了一点的愈合的迹象,她沉重的心情好了一丢丢。 首辅府困不住她 “小姐,我已经不疼了,您给我上的伤害堪比灵丹妙药,我睡了一晚上,感觉好了很多。” 青竹依旧笑容满面,一脸轻松的模样。 苏清璃却是鼻头发酸,眼里泪液缓慢渗透,湿润了眼眶。 她抚摸着青竹乌亮的丫鬟发髻,“青竹,你就别在我面前逞强了,难受就说出来,你这伤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 “为了小姐,一切都是值得的,这里还是侯府时,我也曾对首辅大人出言不逊,指使刁难他干这儿干那儿。” 青竹想减轻苏清璃和自己心里的负罪感,突然聊起傅雪臣过去不堪的经历。 “可你也没打过他板子,他使唤下人把你打成重伤,还是他做得不对,也是我不该拂了他的意,责罚就不会落到你的头上了。” 苏清璃抓着青竹的手,心中充满亏欠。 傅雪臣变成如今这样子,他们苏家人责无旁贷,青竹虽不算多无辜,但也不能把人打得皮开肉绽。 “小姐,这点伤过些时日就会康复,只是我这段时间不能陪着您外出了,您一个人在外面要万事小心。” 青竹摸着苏清璃雪白无暇的手背,关切的说道。 “首辅大人派了个跟班,每天偷偷跟在我身后,怕我做出格有伤风化之事,败坏首辅府的名声,有此人日防夜防,我的安危应是无虞。” 苏清璃自上回傅雪臣来齐府便已猜到,有人时刻跟踪着她,昨晚她留意了一下后面,果不其然,回头多次,皆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上了一天课,那小姐您快去休息吧,这么晚了,您必然也累了,我成天躺在床上养伤倒不觉辛苦。”青竹催促苏清璃安寝,她知苏清璃明日还得继续上齐府教书授课。 忙碌了整整一天,苏清璃也累得紧。 回到自己常居的那间厢房,她沾枕便睡得死沉沉的,连傅雪臣替她何时掖过被窝,她也不曾知情。 “她今日都接触了什么人?” 傅雪臣关上房门,站在厢房外的院子里,声调一贯冰冷,毫无感情色彩。 “还是齐府的那些人,没有接触过别的人,苏小姐出了门,属下就一直跟着她。” 下属站在傅雪臣的身后,低头恭声回话。 “你盯好了她,有什么特殊情况,立刻来禀。” 傅雪臣怎么也放心不下苏清璃,只要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总觉得会生出始料未及的意外。 然苏清璃是活生生有想法的人,首辅府困不住她,她拼了命也要飞到外面广阔天地里去自由翱翔,这是最令傅雪臣头疼的事情。 首辅府终究是太小了,傅雪臣只能提心吊胆的牵着风筝线,放她在风中飞翔。 翌日,苏清璃照惯例来到齐府授课教书。 齐锦迁在她午休时分寻了过来,“江姑娘,这是你近期的束脩,你收好了,请清点核对一下数目是否足够。” 苏清璃草草数了数,“足够,齐府的束脩不是一月一次吗?” 齐锦迁眉眼带笑,“我看江姑娘做塾师勤勤恳恳,早点给你束脩也未尝不可,江姑娘什么时候需要束脩大可开口,你这样的塾师值得我们齐府特别礼遇。” “六公子谬赞了,我也不过是尽了本分,全赖齐二小姐和齐小公子愿意学,我这塾师才能做得像模像样,不负双方所期。” 苏清璃把束脩揣到身携的香囊里面,忒谦虚的莞尔一笑。 齐锦迁拱手告退,知她整日价教授课业和琴艺消耗精力,闭目养神小憩个半柱香的光景,也能养精蓄锐,“江姑娘,齐某就不打扰你午休了。” 琴艺课方毕,天色又似墨染,黑咕隆咚一片,若非灯笼的照亮,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有人泼出一盆冷水,溅湿了苏清璃的衣裳,大片的衣裳打湿。 一个半百有余的嬷嬷扔下铜盆小跑过来,忙不迭的慌张向她赔不是,“江姑娘,怎么是您啊?真是对不住,对不住,这夜里黑灯瞎火的,我老眼昏花,竟泼到了江姑娘您……” 说着,这嬷嬷就取出怀中绣帕给苏清璃擦拭衣裳湿漉之地方。 苏清璃笑着推辞,“嬷嬷,我无碍,回家里换一身就好,您也不是有意如此,一点小事不打紧。” “江姑娘心地仁慈,可老婆子我这心里过意不去,这夜里寒凉,冻着了您就是老奴的罪过了,老奴带您去换身干净衣裳。” 嬷嬷一径拉着苏清璃往她的住处走,苏清璃不好再拒绝,只得跟随嬷嬷来到她住的房间。 齐府下人住的房子也修得不差,好过那些寻常人户居住的房屋,房间被嬷嬷收拾得干净整洁,苏清璃环顾了一圈。 “嬷嬷,齐府待你们下人都很不错吧?”苏清璃瞧着这环境和居所,以及齐府内的氛围,她心下有了判断。 “不错不错,六公子是个大好人,救了我们一家子的人,府里的奴仆在齐府全过得很好,老爷小姐待我等甚是亲厚。”嬷嬷专程提及齐锦迁大夸特夸。 随后,她找来一身干净的桃红衣衫,“江姑娘,这是我女儿穿过的衣裳,您试试看合身与否。” 室内烛火明亮,嬷嬷故意将起先替苏清璃擦拭过湿衣裳的那方绣帕摊开,放置在明亮显眼的桌边。 苏清璃穿好衣衫望向嬷嬷时,便一眼瞟到那方绣工不凡的绣帕,走上前去拿起来细观,“嬷嬷,这帕子是您绣的吗?” “这帕子不是我绣的,是我朋友的闺女绣的,这丫头是个绣娘,绣了十年的针线活儿,别的本事没有,就绣点东西还能卖卖钱。”嬷嬷与人八卦般,状似随意的一说。 “嬷嬷,您能把这位绣娘介绍给我认识吗?我有个朋友,她急需一名绣娘援手,她说工价可以商量,您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 刚好今日拿到束脩,苏清璃正愁找绣娘的事,好巧不巧,在齐府歪打正着偶遇了一个。 帕子上的绣花图案精细美丽,令人眼前一亮,一看就不比小香的绣技逊色。 抛下诱饵,就等苏清璃上钩 如果两人搭配起来,就能做到省时省力,刚好省去小香教习的时间。 苏清璃从未这般迫切地想要用掉手中银两,不为别的,就为赚更多的钱财,把应还的欠款尽早还完。 “江姑娘,您的朋友若是需要,尽管开口,老奴可以做这个中间人。” 嬷嬷求之不得,就等着苏清璃这句话了。 她照着吩咐抛下诱饵,这下苏清璃也不出意料的上钩,等任务达成,她也好去交差。 “那就先谢过嬷嬷了,明日我们就约在齐府外的聚贤茶庄,时辰约在午时七刻钟,我会携同朋友一道过来谈合作事宜。” 苏清璃思忖着,午膳有午休时间,她能可借着这个时间出府办事。 明早便要早起去知会小香,青竹尚在榻上养伤,还走动不得,凡事需要她来亲力亲为。 事情敲定之后,苏清璃便向嬷嬷辞行,回到了首辅府上。 傅雪臣不在府上,自他使唤下属打了青竹就销声匿迹了,苏清璃赌气般的想着眼不见为净。 青竹的伤没痊愈前,苏清璃不想见傅雪臣,但两三日不见,又颇觉首辅府空落落的冷寂,她形单影只。 天不见亮的拂晓时分,苏清璃就赶去小香的家。 上次在小香家中歇了一宿,因此往小香家里的路,她牢记在脑海,常去的云水间平素无约,就很难碰得上一面。 “小姐,您怎的这么早就来我家了?”小香昨儿夜里熬更守夜的赶制绣活儿,现下还困得眼皮子睁不大开,她打着哈欠给苏清璃递来一杯茶水。 苏清璃口渴的啜饮着润润嗓子,长话短说,“小香,我一会儿要紧着去齐府授课,你午时七刻至离齐府不远的的聚贤茶庄,我找到一名绣娘了,只是还差谈妥。” “我会照小姐的话如期赴约,小姐有事要忙,我便不留您在寒舍了。” 小香微笑着点点头,能多出一名绣娘分担她忙得不可开交的绣活,她自是情愿。 头一批香包她就做得手软,夜以继日的跟针线打交道,手都磨出新茧子了,脖颈疼了好几日方才陆续恢复如初。 “还有一件事必须交代清楚,我去齐府做塾师是用的假身份,你叫我江姑娘即可,切莫露馅,这是我昨儿发的束脩,还算可观,刚好能请个绣娘。” 苏清璃心细如发,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临走前郑重其事的叮嘱小香莫出岔子。 一旦她的来历启人疑窦,齐府的活计儿就弄丢了,少了一笔需要的收入,万一闹到官衙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傅雪臣狠厉的话,苏清璃压根不敢出一星半点的纰漏,拿家里人的性命来赌,她赌不起。 午时七刻,小香按约定地点时间出现在聚贤茶庄。 苏清璃站起身来,朝她挥了挥手。 小香快步穿过那些茶客,来到坐着苏清璃的茶桌前,而苏清璃的旁边坐着一个年轻妇人和年长的夫人。 年长的妇人正是齐府的嬷嬷,她打量着小香,笑眯眯的开口问话,“江姑娘,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叫小香的绣娘?” “没错,她的刺绣也做得很出色,跟你侄女儿红玉的绣工不相上下,两个绣工差别不大的绣娘凑在一起默契更足,谁也扯不到谁的后腿。” 苏清璃知道小香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活做多一点也无妨,小香在侯府跟着她时就任劳任怨。 再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参差不齐是常有的现象。 只是她不了解红玉的为人处事,幸亏小香的绣工也不差,就算她挑三拣四,亦无缝可以插针。 “江姑娘所言极是,我和红玉姑娘实力相当,做起绣活儿来许会和谐很多,就是不知红玉姑娘工价如何。” 小香很上道的接下苏清璃的话,说话的口气俨然半个老板,唬得嬷嬷和红玉信以为真。 嬷嬷摇了两下旁边的红玉手臂,催她自己出来做主,“红玉丫头,你开个价吧,就看你们能不能谈得拢了。” “既然是嬷嬷介绍过来的人,工价我也不会要高的,就按市场价来,小香姑娘以为如何?” 红玉很少开口说话,几乎都是嬷嬷在健谈,与人聊得热火朝天,不言语则已,一言语便就让人感觉到她的豪爽。 “极好,我就按市场价先付一部分定金聘请你,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合伙绣香包吧!” 小香就喜欢红玉这种性子,平时不多言不多语,关键时刻果决有主见。 红玉思索片许,“小香姑娘诚意很足,我们明日这个时间又在聚贤茶庄会面,你看怎么样?” “可行,我这就把定金付给你,红玉姑娘是个爽快人,我也应当爽快给钱。”小香取下腰间的钱袋,将苏清璃给她的束脩全当了定金,这也是苏清璃的意思。 毕竟她们急着找绣娘,错过了红玉,还得重新找,京城能找到跟小香绣工相当,又谈得拢价钱的绣娘并非易事。 红玉说市场价,不高不低,这份束脩做定金过得去。 苏清璃看了眼茶庄里的小香,红玉既然答应,她留在这里也没意义了,教授琴艺的时间将至,“我还要去教江二小姐琴艺课,你们慢慢聊。” 了却完这桩心事,苏清璃在齐府当塾师将近一旬,青竹也能下床走动了。 可傅雪臣却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久不见其影踪。 “千绝,首辅大人这些时日莫非离开京城了,怎么不见他回一趟首辅府?” 每天夜晚,傅雪臣的房间都空无一人,她每晚睡觉前留意过,晨起离府时亦有观察。 如果他在京城中,不可能这么久不回首辅府。 千绝是傅雪臣的近身随侍,这几天却留在府上,没时刻追随在傅雪臣身后。 她有理由怀疑傅雪臣不在京城。 “夫人,首辅大人公务繁忙,陛下委以重任,他抽身乏术。”千绝给出一个模糊答复。 千绝不说清,苏清璃也未追问。 朝堂上的事不是她一个女子该过问的,傅雪臣是朝廷命官,去了哪里做过什么,都无须向她报备。 苏清璃被绑架 而自己却因为是傅雪臣的妾室,行踪不敢瞒他。 想到此处,苏清璃就心有不平。 “小姐,您怎么了?” 青竹发现愣神的苏清璃,见她脸色不是很好。 “我没什么,你把这碗药汤喝了,身上不能留疤。”苏清璃这才想起她在煎药,忙去把药汤盛出来,端到青竹的眼前。 “小姐,我这即便是留了疤也是遮挡着的,没有大碍,您何必为了我费这苦心。”青竹不想苏清璃把钱浪费在她的身上,打伤的地方就算是疤痕,也不可能露出来给人看。 “你是为我受的伤,我不能什么也不做,这是我用钱买的,你千万别浪费。”苏清璃把药碗推了推,示意青竹喝了。 她也是考虑到青竹将来要嫁人,外人看不到,但最亲密的人能瞧见,洞房夜到底是要赤诚相待。 青竹拒绝不了,苏清璃钱也花出去了,药汤也亲自熬制了。 她这才咕咚咕咚把苦不堪言的药喝得个精光,“奴婢喝完了,小姐可别再为我随意破费了。” “青竹,你回房去睡吧,我也该入寝了,齐府的课我要授到小香她们绣完,几百个香包绣完也要费上好一阵子的时间。” 即使是多出来一个红玉,香包也不可能三五天就能全部做出来。 主仆俩各自回房安寝。 隔日一早,苏清璃例行到齐府授课。 “江姐姐,外祖父说今儿的课时取消了,我们要去宫里给太后娘娘拜寿,今日是太后娘娘的生辰。” 齐采窈一说到要去皇宫,眼睛就变得亮晶晶的,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江姐姐,你也随我们入宫去开开眼界吧,皇宫可富丽堂皇了,见了保准你会毕生难忘。”齐冕想邀请苏清璃同他们一起去宫里开阔视野。 普通人只怕是一辈子也进不皇宫,他们齐府也是托了皇后的福,能去太后的寿宴。 “采窈,冕儿,皇宫宫规森严,江姑娘不懂皇宫的规矩,你们忘了上次首辅大人的事了吗?” 齐锦迁由下人推着,进入几人的谈话声中,帮苏清璃解围。 “多谢六公子体谅,我没有去过皇宫,不知皇宫有何规矩,就怕一个不慎就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们。” 苏清璃找理由推脱,正因为皇宫她每年都会去,去了九成会碰到达官显贵里的那些老熟人,她自是不能去的。 “六舅舅说得倒也不错,那位首辅大人参加太后娘娘的生日宴,江姐姐还是避开他为好,他这人记仇得很,睚眦必报。” 齐采窈认同齐锦迁的话,她一个好奇心强的半大孩子,三五时的就在同伴的口中听到傅雪臣的各种传闻。 傅雪臣冷血无情的形象深刻烙印在齐采窈脑海里,她外祖父都斗不过他,塾师还是别招惹到了。 “知我者齐二小姐,我上回在齐府惹怒首辅大人,这次若真跟着你们进入皇宫,就怕冤家路窄……” 苏清璃假意后怕的抚摸着胸口,叹了口大气。 “那江姐姐还是不随我们去了吧,首辅大人太可怕了,跟个活阎罗似的,长得也很不面善。” 齐冕上次在府上见过傅雪臣,就连他的六叔也要礼遇此人,此人却不苟言笑,周身散发出一股盛气凌人的冷冽气质。 “江姑娘,今日让你白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你回家去吧,束脩照常算在里面。”齐锦迁拱手诚心致歉。 苏清璃未作推辞,齐府一贯大方得紧,即便是她推脱,齐锦迁发放的束脩也只多不少,说是感谢她教导有方,是名优秀塾师。 踏出齐府以后,苏清璃去找小香,关注香包的进度。 “江姑娘,这位是红玉姑娘的夫君程相公,他是过来接红玉姑娘回家的。” 小香向苏清璃介绍了一番红玉旁边的青衫男子。 “问好江姑娘,程某有礼了,听闻您是齐府的女塾师,久仰久仰!”程年山满面笑意,走过来拱了拱手寒暄。 “程公子好。”苏清璃无意搭理陌生男子,转首对小香道:“我去趟茅房,一会儿过来陪你们。” 然而苏清璃小解完,刚出茅房门,就被敲了一棍,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她才醒过来。 苏清璃的眼前漆黑一片,虽然眼睛被遮挡着,但她还有一双灵敏的耳朵,可以听音辨位。 两个人一左一右扣押着苏清璃,进入一间地下暗室。 一股独特的香味飘入苏清璃的鼻息,她皱了皱小巧精致的白皙鼻头,将这气味记下。 她被送进来之后,就听到房门关上的落锁声响,紧接着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适才摘下蒙眼的面巾,看清周遭环境。 身处的地方是一处暗室,然而房间却布置得典雅宜居,摆设结构,着实赏心悦目。 不过她来可不是为了享受,在这里多一刻便多一分风险,她其实就怕凶手会对她动手。 未免夜长梦多,尽快逃出去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来人来人,快带我去见你们首领,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苏清璃急切地拍打着房门,她想趁此机会逃出去,保住小命要紧。 门外看守的人不耐烦地回话,“臭婆娘,别吵了,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苏清璃面对外头的辱骂镇定自若,冷嘲热讽的刺激看守者,“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莫非是怕我跑了不成?” “你说谁怕你跑了?”壮汉怒火中烧,转动钥匙打开这扇门,气势汹汹地狠抓苏清璃皓腕。 牢门还未打开,壮汉的手指就断了一根,被利器削落在地,一把短刃随之掉下,痛苦的惨叫声震耳欲聋。 状况来得触不及防,苏清璃惊恐万分,睁着眼睛望向不疾不徐走来的人。 “苏小姐,这就是你要找的首领。” 傅雪臣拎着程年山的衣领,跟拎一只小鸡仔似的轻松,将人推搡得一个踉跄。 男人生生跌撞在关押苏清璃的牢门上,吃痛地呻吟。 “首辅大人,你为何会在此地,你此刻不应该正在皇宫赴宴吗?” 苏清璃不解,数日不见傅雪臣,他竟然会在自己危急关头露脸。 我首辅府的妾,跑去齐府去做妾了 “我提前离宴了,倒是苏小姐,你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吗?传出去实在令我首辅府蒙羞!” 傅雪臣话中带着审问和鄙薄之意,凶神恶煞地刮了苏清璃一眼。 “还请首辅大人告知。” 苏清璃不知缘由,她糊里糊涂被抓,身陷险境。 除了姑且忍气吞声依靠傅雪臣妾室身份获救外,别无它法。 尽管傅雪臣待她不好,但一日夫妻百日恩,横竖也强过捉走她的这些男人。 “我将你自腌臜之地买来,你却又落入泥淖之中,多亏我来得及时,便是这厮带头绑架的你,苏小姐长点心吧!”傅雪臣语气阴冷的说罢,抬腿发狠地踹了程年山的后腰。 亏她总觉得是首辅府束缚住了她,存了心的往外跑。 结果到头来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周全。 面对他阴阳怪气的关心,苏清璃皱了皱眉,不过还是道了谢,生怕惹他不快。 “险些就辜负首辅大人的恩情了,首辅大人提点的是,我牢记在心。” 虽说傅雪臣阴狠毒辣。 但也胜过这些作威作福,只会横行霸道的纨绔。 “首辅大人,这人该如何处置,请您示下。” 千绝逮住壮汉,强行按压着他的头颅,死死扣在石板地面,他断掉的食指血流如注,鲜血滴滴点点汇集成小滩鲜红坑洼。 无论壮汉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傅雪臣的寒眸划过道冷意,“凡亲睹我与苏小姐交谈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脆弱的脖子就被一闪而过锋芒抹了一刀,横躺在地上死不瞑目,两名壮汉尸首惊现在苏清璃眼前。 傅雪臣不是头一回杀人了,苏清璃二次目击,心底还是控制不住震惊和骇然。 察觉到她的神色,傅雪臣冷着眉道:“不下死手,我首辅府的妾,跑去齐府做妾的事情就瞒不住了,你还想不想保住你的家人?” 什么叫跑去齐府做妾? 苏清璃只当他是一天不阴阳怪气她,就浑身难受。 看到地上的尸首,程年山吓得连连求饶。 然而傅雪臣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苏清璃及时叫住他,提及麻烦之处,“首辅大人,红玉找不到她的夫婿,恐会去报官,而我是跟程年山同一时间消失的,我的嫌疑很大。” 红玉寻不着人必将上报官衙,请官衙的人做主彻查。 到时闹至官府,她的身份暴露无疑,替她伪造户籍登记册的傅雪臣也会被卷入其中。 “你一名不会功夫的女子,嫌疑大又怎样,还能是一个练家子男人的对手不成?”傅雪臣冷声反唇相讥。 “可是我很需要一位绣娘,不希望红玉对我埋下猜疑怨恨的种子,使齐府的嬷嬷难做,首辅大人也不想官府的人来查我吧?我是你的妾,查我怕是对你不利。” 苏清璃面临的是两难的局面,不过她也有破局之法,程年山着实该死,但他还不能死。 “做生意赚钱于你而言就这么重要?” “还是说你为了赚钱投向谢凛渊的怀抱,宁愿放过这个绑架你的男人?” 谢凛渊和苏清璃终究是两情相悦,哪怕自己得到了苏清璃的身,也得不到她的心。 这根刺始终扎得他浑身难受,所以句句夹枪带棒。 “首辅大人哪怕是毒哑弄瞎,或是打成痴呆,也好过夺他性命,他活着能让红玉能有个念想。” 苏清璃顾及着红玉的心情,她若不是急缺绣娘加盟,也不会认识红玉,引得程年山贼心大动,想盗走她去卖个好价钱。 “我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傅雪臣瞳孔微缩,不容苏清璃反驳,“千绝,立刻把苏小姐带走。” “首辅大人,首辅大人……”苏清璃很是心慌。 若是因为傅雪臣的莽撞坏了自己的香包生意,那她就断了重要的收入来源。 千绝将苏清璃的双手反扣到后背,押犯人般轻推着苏清璃往前送,“苏小姐,首辅大人也是为了您好,请您安心随我回府,首辅大人自能妥善处理好一切。” 苏清璃心乱如麻,可她不再是尊贵的侯府千金,毫无反抗傅雪臣的能力。 就在苏清璃被带走不久,衙门就接到有人报官。 “翠红楼的一干人等,全部不能离开案发现场,我们衙门接到报官,你们翠红楼闹出来了人命官司,请各位配合我们衙门查案。” 官衙的县令很快命人封锁了翠红楼,叫来红玉认领尸首。 根据官府仵作的推测,兵器是一把略带弧度的三寸短刀和一把酷似长剑的长刀。 这些物证全在贺府的贺大公子房间搜出,贺泽丰被通缉逮捕到衙门,“罪犯贺泽丰可有话说?若无,就立马老老实实认罪伏法,本官也省得给你上大刑伺候。” 贺泽丰只是和程年山做了笔交易,程青山让他给出五百两,就帮他拐到齐府那个貌美的女塾师。 这交易还没做成,这程年山怎就死了? “戴县令,你这是要屈打成招?他们不是我杀的,这些兵器也不是我的,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本公子!” 贺泽丰跪在衙门的正堂之中,不认这些皆是他的作案工具,心知一旦认领,等待他的不是死刑,就是多年的大碗牢饭。 “不是你的,那为什么会在你的房间?”戴县令一拍惊堂木,黑眼珠子猛瞪着跪在堂中央的人。 贺泽丰风流名声在外,戴县令亦有所耳闻,案发现场是翠红楼的一处地下暗室,谁知他做了什么风流勾当,同死者发生何种冲突。 隔了一会儿,贺泽丰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恍然大悟地开口,“戴县令,我知道杀害程年山的人是谁了,是那个齐府聘请的江姓女塾师。” 红玉想起什么,点点头:“江姑娘与我夫君是在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时间离开的我,确实有蹊跷之处。” 她回忆起程年山死前最后一次离开她的情形,苏清璃几乎是跟她夫君一起消失的,直至此刻也不曾见到她人。 这时,齐锦迁由侍卫隐寒推着,与苏清璃一前一后进入县衙。 他身着天青色广袖锦袍,面容一贯的温和。 “江姑娘跟我们在一起,不可能有杀害程年山的作案时间。” 一口咬定苏清璃杀人 苏清璃也适时开口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杀害程公子的动机,还请知县大人明鉴,程相公是孔武有力的男子,而我不会武艺,只擅长乐艺,通晓些微文墨,试问我要如何能杀得了他?” 程年山的死,的确和她有微小的关系,可人并不是她杀的。 她替自己辩驳,合情合理。 “你不能杀,但你可以请人杀。” 贺泽丰为给自身脱罪,赶紧一口咬定苏清璃。 “贺大公子敢做不敢当,我和程公子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再者我去齐府做塾师,也是因着实在缺钱。”苏清璃冷静地解释,表明她没有杀人动机。 “我能作证,江姑娘委实是缺钱来应聘的我齐府塾师,她请杀手之事是无稽之谈,江姑娘为人宽厚仁慈,断无杀人之心,倒是贺大公子,莫不是做贼心虚!” 齐锦迁言辞恳切,自愿过来当苏清璃的人证,替她做下担保。 贺泽丰却死咬着苏清璃不放,他将话问话。 “难道是六公子出的钱?我瞧六公子一力袒护这名女塾师,程年山的死,不定是六公子请人所做。”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贺泽丰被激怒,他开始攀咬齐锦迁,男人的嫉妒心和自尊心疯狂作祟,烧毁了他仅存的理智。 府衙外突然跨进来一个半百的男人,正是贺泽丰的生父贺孝文,进堂便斥责亲生儿子。 “泽丰,你好自为之,休得血口喷人,六公子在皇宫里赴太后寿宴,为父是亲眼所见,倒是你装病不随为父到宫中去赴宴,这又是为何?” “父亲,我可是您的亲儿子,您这胳膊肘也往外拐得太多了吧?”贺泽丰怒从心头起,别人冤枉他也就罢了,亲爹也过来凑热闹。 贺孝文低斥,“泽丰,为父的话你不打算听了吗?” “是了,六公子,你方才不是说同这名女塾师在一块儿吗?”贺泽丰不理睬贺孝文的劝阻,回想起齐锦迁话有矛盾之处。 “江姐姐跟我们在一起,贺公子还是认了吧,六舅舅有事未能时刻伴在江姐姐左右,但我和冕弟却是一刻不离地陪着江姐姐。” 不料,齐采窈和齐冕姐弟来了,齐心协力来帮苏清璃洗清嫌疑。 “泽丰,你还是认罪伏法吧,天理昭彰,你何必争强好胜,栽赃到别人身上,我把流川带来了。” 贺泽丰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句,愤怒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父亲……” “流川,你照实了说。”贺孝文无视怒火攻心的贺泽丰。 突然,外面走了一名男子。 “草民王流川拜见县令大人,草民乃是贺泽丰的随身奴仆,大公子确实杀害程年山,只因程年山爽约,拿了大公子的钱,不替大公子尽心办事。” 他跪在地上,垂着头谁也不敢看。 “你这狗奴才胡说八道!枉费我把你当忠仆,你竟然构陷本公子,县令大人,这厮的话信不得。”贺泽丰竭力忍住揍旁边的人两拳的冲动。 “大公子,事到临头,您还是别再苦苦挣扎了,承认了吧。”王流川苦着张平平无奇的脸孔,苦口婆心的劝着贺泽丰。 “我承认你大爷的,打死你这含血喷人的狗奴才!”贺泽丰上去就是两脚,恨不能踹死王流川。 “来人,拉住贺泽丰,公然在公堂上殴打证人,藐视本官和朝廷律法,罪加一等!” 戴县令气恼地猛拍惊堂木,命令县衙的衙差将怒不可遏的贺泽丰拉开。 衙差干脆站在他们中间当阻隔,禁止他殴打王流川。 “王流川,你继续说。”戴县令示意王流川交代清楚贺泽丰的罪行,这里面似有隐情,看那贺泽丰举止态度越发的反常。 “是,县令大人。”王流川跪端正了,遂低眉顺眼地说道:“大公子本来与程年山商量好,要将江姑娘弄去献给他,奈何没得手江姑娘,程年山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把人带来,跟大公子起了争执,大公子一怒之下就杀了人。” “狗奴才你再敢瞎编乱造,看本公子不割了你这三寸不烂之舌!” 贺泽丰肚子里窝着一肚子火气,听到这话没被气炸,偏生衙差拦着,他张牙舞爪的宛如泼妇,作势要撕烂王流川的嘴。 “程年山之事可以结案了,如今罪证确凿,将贺泽丰打入大牢,听候发落。”戴县令宣布退堂,衙差们手杵水火棍,齐整整地叩击着地面,嘴中喊着“威武”。 “多谢戴县令,民女告退。”苏清璃提在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好在是有惊无险,她额边乌黑碎发和耳侧的鬓角被汗水浸泡。 “江姑娘请留步。”这时,红玉出声叫住苏清璃,满面的歉疚之色,“适才对不住了,原来你也是受害者,我差点就错过了你,还好我夫君未能得逞。” “程公子已死,你节哀顺变,我既然毫发无伤,就不会怪你。” 苏清璃莞尔一笑,她无法心安理得接受红玉的道歉,毕竟杀死程年山的凶手另有其人 可她也并非圣母,程年山和贺丰泽狼狈为奸,相互勾结害她,两人死不足惜。 “江姑娘,实不相瞒,年山不愿意我做绣活,他绑架你献给贺大公子大抵是想多赚两个银子,所以才答应了贺大公子的交易,害人终害己,他也算是自食其果。” 红玉说完这席话,泪珠子不断线地滚落,她抽抽搭搭地啜泣,举起手腕用袖子擦拭眼泪。 苏清璃于心不忍,体贴地递上一方帕子,内心不住扼腕叹息,“红玉,这个给你。” “谢过江姑娘。”红玉哭得眼眶红红的,显然是伤心至极,他们夫妻一场,程年山这辈子事到临头仍想多护着她,对她是千好万好。 苏清璃想到齐府的人,他们能无条件的相信她,还替她撒谎,她却无法坦诚相待。 苏清璃心间浓烈的愧疚之情点燃,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她快步小跑着追上齐府的马车。 撩开窗帘的齐冕远远瞥见苏清璃追上前来,“六叔,江姐姐在跟着我们的马车跑。” “丁伯,停下马车,等等江姑娘,她应当是有话要对我们说。” 齐锦迁顺着齐冕的视线望去,提着裙裾奋力奔跑的苏清璃闯入他的视野。 傅雪臣根本不管她死活 苏清璃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算是追到了他们。 “江姑娘,你有什么要紧事吗?”齐锦迁微笑着注视苏清璃,神态温和自若。 “衙门的事多谢六公子,以及齐小公子和齐二小姐鼎力相助,不然我有理也只怕是说不清,你们来做我的人证,又帮我据理力争,我不甚感激。” 苏清璃喘着粗气,扶着马车真诚地表达由衷的谢意。 “江姐姐,我们就是看不惯那个贺泽丰欺负你,幸亏他父亲通情达理,我们齐府跟他们贺府沾那么点亲戚关系,平常过节时而有些往来。” 齐采窈觉得他们帮助苏清璃是理所当然之事,这还是她的六舅舅出的主意,她也只是遵循着六舅舅的话。 说几句话,能使她最喜欢的塾师不受人诬陷,何乐而不为?她早看不惯贺泽丰这散发着恶臭味的流氓。 “你的为人我们都信得过,且说你一介弱女子,贺泽丰明摆着就是看你好欺负,你受委屈了。”齐锦迁反倒宽慰着苏清璃,字里行间表露出齐府的人对她的爱护敬重。 苏清璃感动得热泪盈眶,齐府的人对她未免也太好了,她根本无以为报。 “江姐姐,你要跟着我们到咱们齐府吗?” 齐冕童心十足地眨了眨眼睛,苏清璃适才蒙冤,大可到他们齐府来散散心。 有他表姐齐采窈陪着多说说话,阴霾也能一扫而光。 苏清璃最先想到的人是青竹,她突然不在,青竹一定急疯了,“我要回家去,家中人还不知我的情况,须回家报声平安。” 齐冕冲她挥了挥手,“那江姐姐我们明天见,你赶快回去吧,你的亲人找不着你定然会担心。” 亲人两个字提醒了苏清璃,她有一段时日不曾去探望父母和弟弟了。 这些天以来她忙着挣钱,每天起早贪黑,日子过得满满当当。 今日发生的事,她打算瞒着至亲,以免他们得知她的遭遇忧心。 …… 齐锦迁回到齐府,两个时辰后又出了门。 他和贺孝文约在老地方,两人私底下会在这栋茶坊见面。 “贺叔,对不住了,令公子实在是胆大包天,程年山的死还不能让他清醒一下,他继续下去,下一个死的人很可能就是他了。” 齐锦迁知道杀死程年山的人必是傅雪臣,陷害贺泽丰的人也是,他其实颇想利用苏清璃来对付傅雪臣,但他舍不得苏清璃受到伤害。 他还没摸清傅雪臣的底牌,暂不敢轻举妄动。 是以,齐锦迁选择保下苏清璃,联手贺孝文,给贺泽丰一个教训。 “都怪我教子无方,把泽丰养得这般失败,他去了牢房里也好,就怕他将来惹出什么大祸事来,性命难保。” 贺孝文叹气,齐锦迁虽未告知他杀害程年山的人究竟是谁,但他隐约猜到对方的来头似乎不小,是他开罪不起的人。 独子贺泽丰是贺家的命根子,他平日里对其呼呼喝喝,骂骂咧咧,恨铁不成钢。 真到关键时刻,割舍不下父子亲情。 “贺叔,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就行,他的命我定会替你保住。”齐锦迁向贺孝文承诺,齐锦迁尚未铸成大错,他可以答应保他一命。 “老夫多谢六公子,请六公子受我一拜。” 贺孝文老迈的身躯朝年轻的齐锦迁跪了下去,他仍旧忧着儿子贺泽丰的性命。 深知贺泽丰得罪的人威胁很大,倘若硬要针对贺泽丰,他身单力薄,唯恐护不住爱子。 “贺叔,这怎生使得,你是我的长辈,快快请起,我们两家多少沾着几分血缘关系,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我既应了你的请求,定当言而有信,贺叔还信不过我吗?” 齐锦迁连忙扶起贺孝文,这种大礼他无福消受,贺孝文比他父亲齐尚书小不了几岁,辈分上也与齐尚书是同辈。 “老夫自然信得过,犬子就拜托给六公子了。” 贺孝文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能落地了,得到齐锦迁切实的许诺,他有了个底。 另一边的首辅府。 傅雪臣目色森寒,一张脸跟冰块似的,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他冻结。 “首辅大人饶命,属下一定将功补过,绝不令首辅大人失望。”侍卫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讨饶,额头都磕破了,血红一片,地上残留着新鲜血印子。 派出去暗中保护苏清璃的侍卫失手,害得苏清璃落入歹人之手,若非千绝警惕,苏清璃怕真要被那贺泽丰得手了去。 “你不想死也不是不可以,杀了贺泽丰,此错便能一笔勾销,你能否做到?” 傅雪臣声调虽极轻,却有种强烈的威慑感。 侍卫感激涕零,“属下势必尽全力而为,多谢首辅大人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小姐,您去哪里了?” 青竹见到苏清璃便问,她焦灼不安的神情此时才得以缓解。 苏清璃拉着青竹的手倍感亲切,青竹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说来话长,我被人绑架了,想必你也听说程年山死了吧?” 千绝说带她回首辅府,实则并未将她送到府中,而是守在衙门外,等候戴县令的传召,她这才吃了颗定心丸。 心想傅雪臣对她也不算太坏,不过转念一想,傅雪臣派人送她来县衙外,或许是怕殃及到自身。 干脆让她自生自灭,能不能洗清嫌疑,就靠她的本事了。 在县衙外围等待时,苏清璃只觉时间十分难熬,因为她不知即将面临的会是怎样的局面。 她心里没个底儿,直到人被传唤进去,她反倒有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达观,再听闻那两柄凶器的去向,才明白傅雪臣做了手脚。 幸亏齐府的人合力替她洗清嫌疑,她才得以顺利脱身。 “小姐,我听说了,红玉被传唤去了衙门,难道程公子的死和您有关?” 青竹闻言,眼里惊诧顿生,她是看着红玉急匆匆跑出的小香家门口,说起来她家小姐是跟程年山一起消失的。 “他本可以不用死的,谁让他得罪的人是首辅大人。”苏清璃感慨一声。 刻意躲着谢凛渊 “小姐,首辅大人也有参与进来吗?”青竹越听越觉事情复杂,她还不知齐府的人也有参与进来呢。 “青竹你想,我是首辅府的妾,他又替我伪造了户籍登记册,却不帮我洗清罪名,还将我送到衙门外候审,他做这一切无非就是怕我的日子太过顺遂罢了。” 左右苏清璃都觉傅雪臣做这些完全是出于私心,想继续折磨够她,却不想为此牵连到头顶的乌纱帽。 “小姐,您能平安无事就好,奴婢就怕您有个什么不测,老爷夫人以及少爷,他们该怎么办呀?” 青竹提到苏清璃的亲人,无疑是在警醒苏清璃保住性命要紧,她不宜冒险,家中人还需要她来接济。 “待昭明念完书考取功名,便能一步步自立门户,将来他能独立起来,我们才能放心,昭明始终是要长大自立自强,不能事事依赖于我。” 苏清璃知道她只能帮衬一时,帮衬不了一世,有些路还得靠苏昭明自己脚踏实地去走。 这场化险为夷的插曲告一段落,苏清璃也愈加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 而傅雪臣直接把千绝调派去保护苏清璃,只有千绝做事,他才能放心。 把所有的心思放在朝堂,面对官场上的明枪暗箭。 苏清璃吩咐小香,给红玉放了几天假,留时间给她处理程年山的丧事,调整好情绪。 “小姐,我会多多安慰红玉的,您安安心心地在齐府当塾师,这里有我们就够了。”小香拍着胸脯笑呵呵地向她保证。 绣活儿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做,想学好女红,一年半载速成是不可能之事。 “我可能当不了太久齐府的塾师,你们香包做得差不多了,我就有做生意的本钱,可以聘请成熟的绣娘,或是找有基础的绣娘来培训也未尝不可。” 苏清璃心知成熟的绣娘开价高,未必有小香和红玉的绣工水准,培养一些初入门的绣娘为己所用,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小姐不当塾师也好,做生意好过做塾师自由,生意红火比做塾师挣的钱可观得多了。” 小香支持苏清璃的决定,无论她做什么事,小香都会鼎力相助。 一个多月的时光转瞬即逝,香包全数绣完,轮到最后的缝制工序,两个绣娘手脚麻利地缝完这几百个香包。 “小姐,我和红玉把香包做好了,就差灌香料串坠珠的步骤了,您看这些香包可是合格?” 云水间的包间里面,小香挑来满满两箩筐的香包,上覆竹篾盖子遮蔽,防止香包在行走的路途中不慎掉落。 “你做事我放心,这是我当塾师的所有束脩,你都拿去当红玉的工钱,她丧夫不易,多给她一点也无妨,我做塾师没有你们做绣活儿辛苦。” 苏清璃大致看了两眼,拾起香包摸了摸绣好的精细花纹,这些香包跟上次的一样个个模样貌美。 有了上回卖香包的经验,她毫不担忧这么多的香包售卖不出。 “小姐您从早忙到晚,怎就不辛苦了?您从前可是侯府里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在京城中得先帝喜爱……” 小香说至此处,自知失言便就此闭嘴打住了。 先帝是不可再提及之人,当今圣上最忌讳有人议论先帝。 苏清璃曾享誉京城,眼下却一落千丈,侯府盛极而衰,不复往昔荣光。 “这钱你拿着,定要交到红玉的手头,我不管怎么辛苦,也不及你们。”苏清璃把钱塞到小香的手上。 小香不再推辞,既然苏清璃执意要付这么多工钱,她只好照办。 “小姐,您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能想法子,只要小姐不嫌弃钱少。”突然,小香回味着先前苏清璃说的话。 钱全都拿出来了,她自己不就身无分文了吗! “我吃住在齐府和首辅府,吃穿用度花不上一分钱,父亲和母亲他们手上足有三个月的开支,我暂不愁钱的事。” 她愁的钱也是欠谢凛渊和傅雪臣的那些,不能拆东墙补西墙,且小香也借不了她这个数目。 做坠珠的翡翠珠子还有不少剩余,串这几百个香包应是足够,她缺的是卖出这第二批香包的收益。 谢凛渊的账也便能了清,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回绝谢凛渊的婚约。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这次,苏清璃没有把香包拿去家里收尾。 谢凛渊却有意照顾她的家人,每日都会走一趟,目的是为见到苏清璃,以便再续前缘。 苏清璃心里门儿清,她有意躲避着谢凛渊,反正家中开销的钱她送过去了,就用不着接受谢凛渊的好意。 不如等至第二批香包卖出,过去一次性结清。 收尾的工序两三日内加紧时间赶做完毕,苏清璃累得哈欠连天。 拖着无精打采的疲软身子,她来到齐府当最后一天女塾师。 “江姐姐,你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精神不大好的样子,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吗?” 齐采窈上完一天的琴艺课,跟在苏清璃身后关切地问。 苏清璃将计就计,故意露出疲态尽显的模样,有气无力道:“齐二小姐,我家里老人家病重,需要我来照顾,我决定暂时辞去你们齐府的塾师一职,专心在家照料长者。” “我便成全江姐姐孝心,这就去跟外祖父和六舅舅商议,齐府随时欢迎你过来,即便是不做塾师,你也可以来找我们玩耍。” 齐采窈拉了拉苏清璃的手,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苏清璃,不做齐府的塾师,也盼着她能多过来。 苏清璃抿唇轻笑,她这见不得光的真实身份,往后跟齐府怕是不敢再存交集,“齐二小姐,我会自己去请辞,相信齐尚书和六公子会理解我的难处。” “我陪江姐姐你一块儿去。” 齐采窈与苏清璃手拉着手,到齐尚书的房间,刚巧齐锦迁也在房中。 “齐尚书,六公子,打扰二位谈正事了,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言明,还请两位给我点时间。” 苏清璃恭敬地颔首浅笑。 首辅大人只是玩玩而已 “江姑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齐锦迁回以抹淡然笑意,一点架子也无。 “我是来向两位辞别的,齐府塾师一职我恐怕无法胜任了,家中长者病重,需要我来照管,便暂无时间授课教琴了。” 苏清璃想专心致志地做香包生意,企盼着能把香包生意做大,在京城之中站稳脚跟。 商贾云集的京城也能有她的一席之地,不用再依附于任何人。 “齐某这便把江姑娘的束脩算一下,江姑娘今后若有时间,可多来齐府走动走动,两个孩子很是喜爱江姑娘这位塾师。” 齐锦迁挽留着苏清璃,他深知苏清璃这次一别,将来只怕是永不会踏入齐府。 利用一个假身份,苏清璃才能不动声色地金蝉脱壳。 苏清璃嘴上满口答应,内心却有一股淡淡的惆怅和惭愧,“承蒙六公子不嫌弃,我有空一定来探望齐二小姐和齐小公子。” “江姑娘,你教授的课程,我府上孩子很是受用,你以后倘还做塾师,我们齐府是不二之选。” 齐尚书对苏清璃的能力表示肯定,短短两月时间内,齐采窈和齐冕皆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不爱念书习字的齐冕逐渐勤奋刻苦起来。 而齐采窈的琴技更上几层楼,虽不能媲美苏清璃,但也差不多可以出师了。 上回太后过寿辰,齐采窈一手琴艺惊艳四座,过往能在宫中弹奏出上乘琴艺的唯有苏清璃。 齐采窈对“不曾谋面”的苏清璃极是敬仰,苏清璃临走前,她恋恋不舍地牵着不肯放人,“江姐姐,你还记得上次的那位首辅大人吗?” “有印象。”苏清璃微微点头,不明齐采窈忽然提及傅雪臣又是为何。 “他的前妻是位妙人,我听闻她琴艺高超,性子清冷,对谁都不咸不淡。”齐采窈眼中似有向往,她多么渴望一见。 苏清璃心头发苦,侯府被抄家,她顿时失去清冷孤傲的资本,一夕之间变成身无分文的平民百姓,她拿什么本钱再孤高清贵? 不咸不淡那是因为两年前的失节,及谢凛渊的抛弃,自此她对谁都提不起兴趣,活在自己的喜好之中。 到最后才悲哀的发现,她对前夫傅雪臣有感情了。 可他们之间不说身份的悬殊倒置,便是这错位的恩怨情仇,就难以弥平。 “齐二姑娘怎的对这位小姐很感兴趣?”苏清璃神色从容,就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齐采窈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江姐姐,我在想,如果你与她能够相识,你们两个究竟谁的琴艺更胜一筹。” “齐二姑娘,您忘了我同您说过,精研琴艺是为陶冶情操,取悦自身,而非为了取悦旁人博得关注,获得旁人认可欣赏,非要争个孰高孰低。” 苏清璃自幼学习乐艺,向来随心抚琴,青楼献艺的那次,她也是出于迫不得已,为解决至亲的生存问题,才出此下策。 换来的却是凌辱,欢场里的男人品味低俗,她想着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岂料对方变本加厉。 齐采窈被训得面红耳赤,自知理亏,忙乖巧地更正,“江姐姐教导得是,学生受教了,自当时刻谨记在心。” 苏清璃敛住心神,怅然若失地开口,“齐二小姐,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严厉板正了?” “严师出高徒,有江姐姐这般师父,我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齐采窈嘻嘻一笑,越发对苏清璃肃然起敬。 道别了齐采窈,苏清璃返回首辅府。 第二日去小香家中取走剩余的香包,把最后一笔束脩拿给小香补贴家用,“小香,这点钱你拿去给孩子买糖吃。” “小姐连刚发的束脩也都给我了,您当真不留一点钱在身上?”小香不甘不愿地收到手中。 苏清璃指了指箩筐里的香包,满足地微笑,“我有它们,这些香包可值好多的钱。” 随后,青竹过来帮忙挑起一对箩筐,抬到马车上。 时隔两个月,苏清璃又来到久违的喧嚣集市,带着两个货架,她预备分成两次兜售,分上半日和下半日。 青竹抢着要挑箩筐,主仆二人穿梭在人群之中,在集市上选了块空地摆摊。 方摆好摊不久,就出现了不速之客。 “你看,这不是苏小姐吗?”李阙的声音渐行渐近,他伙同狐朋狗友出街来寻乐子,不巧在热闹非凡的市集偶遇苏清璃。 “李兄,苏小姐在哪儿?距离上次青楼一别,我好久没见过她了。” 顾九霄边说边跟着李阙的视线望去,苏清璃赫然在目。 李阙举起合拢的折扇,朝着苏清璃的摊位笔直指去,“就在那边,好像有在卖劳什子的香包,这种款式的香包,我最近在几位贵族小姐腰间见过。” “我也见过这种香包,过去看看苏小姐的生意做得如何。”顾九霄附和。 言谈间,两人一照眼,便不约而同起了坏心思。 苏清璃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这对狼狈为奸的纨绔子弟,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心惊的葱白指尖一颤。 梦魇一般抬首,就闻李阙轻佻的勾唇讪笑,“苏小姐,怎么做起香包生意了?我还以为你被首辅大人重新收编了,在首辅府金屋藏娇呢。” “首辅大人扔出来的女人,岂有再捡回去的道理?”顾九霄轻蔑一笑,大有找茬儿之意。 李阙刺耳的笑声飘荡在市集上,“顾兄说得有理,首辅大人那回在青楼,估计也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 两个公子哥儿,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难听。 嗓门也不小,引来驻足围观的百姓。 青竹护着苏清璃,受不了此二人的闲言碎语,大着胆子下逐客令,“顾公子,李公子,两位如无他事,还请你们不要挡着我们做生意。” “一个奴婢也配跟我们说话!滚一边儿去。” 李阙冷笑着掀翻青竹胸前的一只货架,许多香包零落在地。 青竹急得快要哭了,忙蹲下身去拾捡起来。 “李公子,你欺人太甚了,李太傅就是这般教导儿子的吗?” 苏清璃一面捡着香包,一面镇定地质问李阙。 馋苏清璃身子很久了 “我父亲的名号不是你这种贱籍女子能玷污的,你父亲苏淮海因贪赃枉法被抄家,养出来的子女也如此贪财,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做生意?” 李阙双脚往前移动,踩在了苏清璃正在拾起香包的手上。 他最讨厌苏清璃这种明明都一无所有了,偏偏还不屈服的女子。 苏清歌愈是这般,他愈是想折弯她的脊梁骨,让她永远抬不起头来。 “李兄所言极是,这种人做的香包,送我也不会要,我嫌晦气,更不想白白便宜了你这种贪官污吏的女儿!” 默契十足的好兄弟顾九霄接着落井下石,百姓们最恨的恰是鱼肉他们的贪官污吏。 顾九霄一番话煽动性极强,在场的百姓开始讨伐苏清璃,只因她是贪官苏淮海的女儿。 一时成为人人诛之而后快的发泄对象。 饶是苏清璃的忍耐性再强,也经不住这样的攻击,“青竹,你快带着香包走,我等会儿就来找你。” 这些香包是她们几个人连续花费两月的时间潜心赶制而成,其间耗费多少心血,成本全在里面,她还等着靠这些香包回本翻倍。 今天绝不能在这里损失一个香包,中了这俩纨绔的诡计。 青竹犹豫不决,眼睛里有晶莹泪光,“小姐,我不能把您一个人丢在这儿,香包没了能够重做,可您要是有个什么闪失……” “青竹,我不至于弄丢了性命,这些香包不单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也承载着小香的希望。” 苏清璃心中有数,能够坚持不懈替她缝制香包,小香有一半是出于报恩,有一半是想跟着她赚钱过上好日子。 头一批香包生意顺风顺水,她和小香看到了盼头。 青竹和小香聊过,在小香的心里面,苏清璃比做生意重要,“小香她不会怪你的。” “你快走,这些百姓不会为难你,他们是冲着我而来的,算是我拜托你了。” 围观的百姓汹涌而来,苏清璃生怕青竹被连累,这些香包没人带出去,也就要跟着遭殃。 这么多天的心血断不能付诸东流。 “小姐……”青竹哭丧着一张脸欲言又止。 也罢,她家小姐如此执拗,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青竹带着香包谨小慎微地撤离。 顾九霄和李阙在一旁看好戏,两个人脸上带着抹不怀好意的笑。 李阙凑近苏清璃的耳边,小声说话,“苏小姐,你快求求我,我心情一好,不定就愿意帮你一把了。” “李公子还是别做梦了,求人不如求己。” 苏清璃还记得在青楼遇到这两人时,这两人是副什么嘴脸,若非傅雪臣在场,此二人已然得手。 “苏小姐,李兄好心想救你,你竟敢不领情!” 顾九霄眼神渐渐发狠,咬牙切齿地警告。 “多谢两位公子的抬举,两位公子联手给我挖坑跳,还事后装好人捉弄我,是觉得我会比你们更蠢吗?” 苏清璃压根不吃他这套,目光凌厉如刀锋,语露嘲笑地望着他们,不带一点的怯懦。 “苏清璃,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好心留条路给你走,是你不听劝,非要往绝路上跑,就休怪我们不怜香惜玉了!” 顾九霄磨着后牙槽,苏清璃居然骂他们蠢。 李阙耐心全无,他馋苏清璃身子很久了,得不到苏清璃他誓不罢休,“顾兄,她一个弃妇,就莫同她废话连篇了,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们送她去衙门,举报她伪造户籍登记册。” 嘴里虽嫌弃万分,心头却盼着苏清璃投降讨饶,他好顺理成章收下苏清璃做通房丫鬟留在府中消遣。 可惜苏清璃死活是不软口,落到李阙这种男人手上与死有何区别? “大家请让一让,苏氏女伪造户籍登记册,我们要送她去衙门见官,你们有什么怨气,衙门会替你们解决。”李阙死死扣住苏清璃的手腕,扒开人群的包围。 苏清璃既不肯遂了李阙之意,亦不愿去衙门见官把事情闹大,扯出傅雪臣来,她恐将吃不了兜着走。 前后皆是死局,她心情一团糟。 就在苏清璃被李阙和顾九霄拽走,焦头烂额之际。 谢凛渊骑马过来,在几丈开外大声喝问:“何事在此喧哗?” “谢小将军,苏氏女伪造户籍登记册,我们要送她去见官。”顾九霄一派理直气壮。 谢凛渊跳下马背,钻进人群里面,一步一步走近苏清璃,“把她交给我,我会将她移交给衙门中人,大家都散了吧。” 李阙和顾九霄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探着谢凛渊的口风,“谢小将军,这种小事还是不劳烦你了,你戍边辛苦,好不容易回趟京城。” 两人跟谢凛渊不熟,谁知谢凛渊顷刻间冒出来,是出于何种目的。 李阙更是心思龌龊,心道他和傅雪臣都把持不住,难保谢凛渊对苏清璃没有别的心思。 “我回京两月了,也休息足够,一时不会去边疆,李公子把苏氏女交给我,我正巧要去趟衙门。” 谢凛渊不想跟李阙这种酒囊饭袋多言,凭着矫健的身手,一把就将苏清璃捞走过来。 “谢小将军,你这是何意?”李阙不悦地问道,脸色不霁,略有愠怒。 顾九霄做人圆滑,见苏清璃已失,不敢触犯谢凛渊,何况他们两个只会点三脚猫功夫,不是谢凛渊的对手。 “李兄,就让谢小将军将苏氏女送往衙门吧,我们也能节省时间,你不是说找到好玩的地方,要带我去玩乐吗?”顾九霄使了个眼色。 李阙忍了下来,上次是傅雪臣,这次是谢凛渊。 罢了罢了,全是他不敢得罪之人。 谢凛渊拉着苏清璃上了马背,苏清璃环着他有肌肉线条的腰部,“多谢谢小将军救我,你的恩情我没齿难忘,还请谢小将军放我下马。” “清璃,我不要你的道谢,做我的娘子吧,你就不用隐姓埋名,受这等莫须有的委屈了。” 勒住马缰,谢凛渊语重心长地劝苏清璃。 而今侯府败落,他想做苏清璃的依靠,与苏清璃共结连理枝,名正言顺地保护她。 我的确心悦首辅大人 “谢小将军,恕难从命,我欠你的钱和人情先记在账上,我俩已是时过境迁,物似人非,我是做过人妇的女子,与你不般配。” “清璃,我不介意你的出身和过去,你嫁给我,我不但可以护你周全,还能护你家人的周全。” 谢凛渊一意求娶苏清璃,看着她今夕的遭遇,他再三强调,提醒苏清璃要考虑清楚,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女子做生意太艰难了。 况且苏清璃的身份敏感,长得貌美如花,必有男子打她的主意。 “谢小将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和家人好手好脚,我们能靠自己的努力过上好日子,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上,还了你的钱,我会与你正式解除婚约。” 苏清璃不为所动,她无意耽误谢凛渊,也实打实不爱谢凛渊了。 谢凛渊听后整个人都石化了,苏清璃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他回京城就是为了苏清璃,想跟她破镜重圆,修补裂痕。 然而两年前一别的差池,苏清璃似乎真的放下对他的感情了。 “谢小将军,天下女子千千万,你何必在我这棵名节不保的树上吊死?” 苏清璃不能理解谢凛渊迟来的深情。 谢凛渊几近苦苦哀求,要求一降再降,只愿苏清璃能履行婚约,“清璃,我说过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失节,你嫁给我就是我谢凛渊的娘子,你不想做我的娘子吗?” “可是我在乎,我曾经有想过嫁给你,可是后来我死心了,谢小将军请回吧,葬在坟墓里的感情是不可能死灰复燃的,你若想成亲,可重新觅个良配。” 苏清璃甩出这番话,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步伐走得异常决绝。 谢凛渊本欲追上去的脚步好似被沾住,因为她扎心的话语凝固在原地动弹不得。 只能痴痴地凝望着苏清璃的背影久久不能释怀。 良久,谢凛渊发出一声冷笑,苏清璃竟然毫不留情地推开他,还要他去找别的女人。 他心如刀绞,魂不守舍的翻身骑上马背。 谢凛渊苦笑着摇头,快马加鞭朝苏清璃离开的方向奔腾。 苏清璃往市集的出口处行走,要去与青竹汇合,她既已得救,就该现身一见,未免青竹烦忧。 谢凛渊在靠近市集出入口不远的宽阔主街看到苏清璃,他熟练的跳下马追上前去询问:“清璃,你对我没有感情了,莫非是移情于傅雪臣?” 苏清璃大方承认,“谢小将军猜得没错,我的确心悦首辅大人,所以我不能允诺你婚约之事。” 她向谢凛渊坦白,也有打消谢凛渊纠缠的成分在内。 “清璃,你可知傅雪臣能一朝直上青云,把你们侯府毁于一旦,手段是有多狠辣残忍!他这种不善待你家人的男人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快醒醒吧。” 谢凛渊的妒恨之情一时难以遏制,对傅雪臣的偏见变得更深,指出傅雪臣的种种不是。 苏清璃眼神坚定,“谢小将军,我很清醒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反倒是你,还活在过去的感情美梦中!” 谢凛渊身形不由摇晃,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你此话何意?” “谢小将军煞费苦心罗列首辅大人罪证,不就是想趁人之危?不过你放心,首辅大人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不会像谢小将军你一般,去强求一段可望不可及的感情。” 苏清璃直言不讳,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谢凛渊,似能透视他的心田。 “清璃,傅雪臣他就是这种人,你为何就看不清?我发誓不会再跟两年前一样,放任你落难不管不顾……” 谢凛渊对天起誓,他是真后悔两年前的一走了之。 “为时已晚,还请谢小将军放手,就算我和首辅大人没有可能,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了,我说过你我缘分已尽,纠缠无益。” 苏清璃打断谢凛渊的话,她不想听谢凛渊说这些于事无补的言辞。 谢凛渊脑门嗡嗡作响,身体里传来肝肠寸断的声音,苏清璃的话彻底粉碎了他的妄想。 眼瞧着苏清璃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行至街市的出口,混入马车之中。 谢凛渊却再提不起灌铅般沉重的双脚。 “小姐,您无恙吧?外面那个人好像是谢小将军咦。” 青竹在苏清璃钻进马车的那一瞬,瞟到谢凛渊,她服侍苏清璃时日不短,近距离旁观参与过这二人相恋和分手的过程。 “是谢小将军没错,便是他援手救下的我。”苏清璃不愿多提谢凛渊,立马话锋一转,话题落到香包的身上,看了看帘外日头,“青竹,我们去用午膳,下半日接着卖香包。” 不论如何,香包生意她还要做下去。 挂出去的香包虽然被踩脏,但还有没尚未挂出去的那些香包还洁净着。 既来了这镇上的集市,就不能白跑一趟,任人货比多家,她的香包不单价格公道,长相更是出众,她仍想继续尝试做生意。 “小姐,我们真的还要接着卖香包吗,先前那么多的人见过您,听闻您是侯爷之女,他们可是群情激奋。” 青竹回忆起经历的画面,街上的百姓痛恨贪官,连带着苏清璃也受到莫须有的波及。 苏清璃平静地告知,“青竹,我仔细想过了,伪造户籍登记册也不是个办法,我在京城中抛头露面,迟早要碰上熟面孔。” 不光会遇到顾九霄和李阙,还有别的京城官宦子弟。 她的谋生之路势必要踏破重重荆棘,才有可能在京城的生意场上立足,实现心愿。 青竹心疼地打量着全身脏兮兮的苏清璃,千难万险她也陪她闯,“小姐,您合该去换身衣裳。” 苏清璃低头扫过脏乱的不整衣衫,那些激愤的百姓听说她是苏淮海的女儿,纷纷把青菜和鸡蛋砸向她,导致她此刻宛如乞丐。 “青竹,劳你替我买身衣物,再到河边去打盆水进来,我要净身更衣,下半日卖出香包,我便能还你的钱了。” 苏清璃哑然失笑地看了看自身,怪她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美好,头一批香包的成功销售,致使她产生出香包生意好做的错觉。 拿苏清璃抵债 “小姐,这点小钱奴婢还出得起,您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别说一身衣物,便是要奴婢赴汤蹈火,奴婢也无怨无悔。” 青竹斩钉截铁地说完,就起身钻出了马车,置办苏清璃交待她的事儿。 苏清璃急需卖出这第二批制作好的香包,她不能辜负小香的付出,更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连本钱也赔在里面。 总而言之,她输不起。 午膳钱也是青竹出的,苏清璃想着节约钱财,叫了一碗青菜素面填饱肚子。 在马车上歇息半个时辰,又到市集上摆摊。 春日午后的阳光明媚,苏清璃站在金光璀璨的街道旁,弯腰整理货架,青竹则高声吆喝。 “卖香包卖香包了,二十文一个,京城中最新最亮眼的香包,售价便宜,各位客官快来看看吧。” 不一会儿,便有被吸引过来的路人。 “这不是苏淮海那狗官的女儿吗?怎么还在售卖香包,说好的送去衙门见官,这是怎么回事?” 路人甲是全程围观过苏清璃被人戳穿的情形。 “能怎么回事,铁定是她以美色勾引谢小将军,将伪造户籍登记册的罪行压下来了。” 路人乙嗤之以鼻,对苏清璃没什么好脸色,阴暗地揣测。 青竹叉腰驱赶这两人,“你们嘴巴放干净点,不买香包就走远点,莫要挡着我们做生意。” “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不让人说,难不成是做贼心虚,被我说中心事了?” 路人乙白眼一翻,冷笑着针锋相对,仿佛收刮民脂民膏的是苏清璃本人,只顾不遗余力地刁难,宣泄心中怒气。 其余的百姓也陆续跟着起哄,驱逐苏清璃离开市集,不让她摆摊出售香包。 不得已,苏清璃只能放弃摆摊。 这香包生意经由那俩纨绔一搅和,她的身份不胫而走,镇上百姓容不下她,她留在这里徒劳无益。 “青竹,我们回罢,护好这些香包。” 苏清璃看着这架势不妙,叮嘱青竹赶紧撤退。 主仆二人逃似的被一群百姓追着赶着,跑出集市。 上了马车,苏清璃心情沮丧,一言不发地坐在车厢发呆。 然而祸不单行,马车方停至首辅府的门外,就有几名魁梧的大汉迎面而来,“你就是苏清璃?你父亲苏淮海欠了我们赌坊很多银子,我们赌坊要拿你来作抵押,父债女偿。” 青竹警惕地挡在苏清璃的前面,生怕他们动起手来,“我只听说过父债子偿的,什么时候变成女偿了?” “我们聚财赌坊的东家说了,苏昭明那个废物小子不值钱,往昔名动京城的苏大小姐还值几个钱,苏小姐乖乖跟我们走吧,你敢负隅顽抗,苏淮海这老东西的命……” 为首的一名大汉做着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父亲在哪里,你们带路吧。”苏清璃只能选择应允,苏淮海是她父亲,她不能见死不救。 青竹急得两道秀气的眉棱骨高高耸起,“小姐,您真要跟他们走?” 苏清璃口气多有无奈,“我父亲还在他们手上,你说我不跟他们走能怎么办?” 青竹跺脚阻止,“小姐,你不能跟这些人走,老爷的事也许能再想想办法。” 这个时候,青竹自然而然想到谢凛渊,她附在苏清璃耳畔悄声提及,“您或许能求助谢小将军。” “苏小姐,就别磨磨叽叽的了,赶紧的跟我们走吧,再晚你父亲就没命了!” 为首的大汉根本不给苏清璃留下喘息之机,强行将苏清璃拉拽过来,拖着她翻身跃上了马匹。 “你们干什么?放下我家小姐,首辅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青竹搬出傅雪臣威胁匪徒,傅雪臣是新近权贵,皇帝的宠臣,她以为绑匪怎么着也会忌惮一下。 可惜青竹想错了,绑匪直接丢下一句怕死的苏淮海原话,“听闻苏小姐与首辅大人已然和离了,首辅大人应是不会为了一个罪臣的女儿出面吧?” 前两年傅雪臣在侯府的待遇,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断然不会插手苏淮海的死活。 几匹矫健的马驹载着人扬长而去,青竹追之不及,双足难敌四腿。 早知报首辅的名号无用,她就报谢小将军的了。 绑匪掳走苏清璃,此前悄然跟在苏清璃后面保护她的千绝来迟一步。 “夫人去了哪里,怎么就你一个人?”千绝有股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苏清璃可能出事了,因为他观察到青竹的神色异常。 青竹一见千绝出现,便慌张的向他求助,“千侍卫,小姐被聚财赌坊的人带走了,你能不能求求首辅大人,请他帮个忙,救出小姐?” 千绝在集市上被谢凛渊发现,跟谢凛渊过招数个回合,因此跟丢了苏清璃,所以来晚。 “我去请示首辅大人,你静候我的消息。” “感谢千侍卫。”青竹心怀感激,谁能救下苏清璃,谁就是她的大恩人。 殊不知千绝是奉的傅雪臣命令,苏清璃弄丢,千绝少不得要受到傅雪臣的责罚。 不多时,苏清璃被人带到关押的地方。 “苏小姐,你父亲马上就能放出去了,我们聚财赌坊的东家正在联系买主,就看愿意出钱买你的青楼和权贵,谁的出价高了。” 为首的大汉笑得十分猥琐,苏清璃这般绝色佳人,不知有多少男人想同她一度春宵。 “去告诉你们聚财赌坊的东家,有事好商量,我还有别的用处,你们要多少钱,我可以去借。” 苏清璃移开鄙夷的眸光,只觉大汉话声刺耳恶心。 她凭什么要沦为一件供人拍卖的物品? 生意虽然暂且未能成功,但不代表她就甘愿自暴自弃,要靠男人度日。 “苏小姐,你是阶下囚,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我们东家能答应苏淮海用你来抵押债务,已经是很通融了,你别不知足。” 大汉的双眼放出狠厉的光,一只手捏住苏清璃的下颌,威胁意味十足。 “我朝律法,强买强卖妇女稚童是可以报官的,官府追究起来,你们就等着牢底坐穿吧!” 苏清璃厌恶地别开脸,义正词严地摆出朝廷法纪,但愿这些人能知难而退。 心上人来了 “苏小姐,律条是为无权无势的人设计的,达官显贵有的是门路作奸犯科,我劝你别做无畏的挣扎了。” 大汉不以为然,苏清璃的威胁霎时失效。 他捏着苏清璃下颌的那只手稍稍一用力,强逼着苏清璃面对着他。 苏清璃的下颌生疼,灵机一动,干脆顺从着这名大汉的话语,讨饶的娇羞笑笑,“这位仁兄,我投降便是,你勿要这般凶神恶煞,我终究是个女人。” “别慌,小娘皮生得一副好模样,让大爷我尝一尝味道,再送过去也不迟。” 大汉一见苏清璃的长相,色心陡起,对苏清璃动手动脚,粗糙的大手掌摩挲着苏清璃的娇嫩脸蛋。 那只脏手的触碰令苏清璃感到浑身不适,她不知大汉竟如此的猴急难耐,愿以为她虚以委蛇就可以拖延时间。 “你干什么,住手!我可是首辅大人的妾室,胆敢对我有非分之想,首辅大人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苏清璃只能拿出首辅府妾室的身份做要挟,试图震慑住这不怀好意的恶心男人。 “别逞强了,我们东家说了,你就是个破鞋,一个首辅府的妾室而已,卖到青楼以后,还不是要被更多男人蹂躏!” 大汉猖狂狞笑,满脸的横肉抖动,与其便宜别的男人,不如现在就满足他的色欲。 苏清璃心下恶寒,她满脑子都是傅雪臣那张待她阴鸷的脸,“你们难道不知首辅大人何许人也?就不怕他端了你们聚财赌坊的贼窝!” “凭你?你一个不受宠的妾室,当朝首辅真会为你跟我们聚财赌坊过意不去?别做梦了!” 大汉冷哼一声,粗鄙的指端触碰着苏清璃的粉腮,“何况本大爷是江湖草莽出生,可不畏惧朝廷的那群饭桶,你伺候快活本大爷,本大爷一高兴,你也能少受点折磨。” 大汉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狠捏着苏清璃的下颌,紧接着蛮横粗暴地去撕苏清璃的衣裳。 苏清璃用另一只手遮挡,眼下的情形,来硬的没用,就只能使软的自保了。 “大爷莫要忙着消遣,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跑不掉,只是你这手弄疼我了,我乖乖服侍你便是。” 强忍着肚腹里的翻江倒海,苏清璃伺机而动,卖力模仿着青楼女子的媚眼如丝,边说边温柔地轻轻掰开刀疤脸壮汉钳制她的手。 大汉为美色的诱惑所动,瞬息态度转变,色眯眯地打量苏清璃的曼妙身姿。 他所见过的女人当中,苏清璃是最出挑的。 “这还差不多。” 苏清璃假装解衣,飞快从头顶的发髻间摸下一枚银簪,利用锐利的尖端扎入这大汉的心口处。 鲜血染红苏清璃的袖摆,她抽出金簪的一瞬,血脉喷张,溅得她满身满脸都是。 刺伤了人的苏清璃强自冷静,打算夺门而逃,她没有纠结迟疑的时间。 打开虚掩着的房门,她飞快跑了出去。 大汉勃然大怒,不顾身上的伤疼扑向她,“别让这贱人逃了!” 苏清璃抓起地上的泥沙一顿往前乱洒,旋身翻上近旁树下栓着的一匹马儿的马背,拔下簪子刺啦一声划断系马绳,大力拍了两下马屁股。 为求保住自己,她将这套动作使得一气呵成。 坐下疯跑的马冲开重围,奔腾出关押她的这栋宅院。 苏清璃惊魂未定地架着马往首辅府的方向疾奔,一心回府找傅雪臣求救。 父亲苏淮海落入歹徒手中,她自不能见死不救。 回到首辅府已是天明时分,苏清璃敲开首辅府的大门,多日未谋面的傅雪臣落入她瞳若秋水的眸中。 本欲开口关切几句,再谈父亲之事,可傅雪臣的身后倏然走出一名女子。 “雪臣,你终于如愿以偿,成为首辅大人了,这首辅府当真是气派得很,着实令我大开眼界。” 女子笑逐颜开,语不绝口地夸奖首辅府是何等的美好。 苏清璃眼里的期待一下就被浇灭,不由猜测这女子应该就是傅雪臣的心上人柳眉双,那声亲近的“雪臣”刺痛了她的心。 原来傅雪臣消失的这些天,是去接心上人了。 想说的话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柳眉双余光扫到站立在门前一动不动的苏清璃,审视的视线全神贯注地停留在苏清璃的身上。 只见苏清璃腰若细柳,貌比天仙,有股难言的清贵之气。 相比之下,自己在乡野长大,自幼就被教着劳作,不似苏清璃凝脂般白嫩的肌肤,举止谈吐更是差了城里人好一大截。 柳眉双心中不自觉生出妒恨,“雪臣,这位姑娘又是何人?” “她是府里的一个丫鬟。”傅雪臣神情漠然如檐上冰霜,轻描淡写地回复。 苏清璃错愕中不乏受伤,说好的妾室呢,怎么她的身份在首辅府一降再降,无端沦落成丫鬟? 果不其然,傅雪臣把这柳眉双放在心尖尖上,她一来自己就该为奴为婢了。 丢下这句话,傅雪臣未看她一眼,阔步转身离去。 父亲苏淮海被聚财赌坊扣押的事迫在眉睫,刚想抬脚追上傅雪臣。 柳眉双却叫住她,恶狠狠命令道:“你叫什么名字,过来帮我浆洗衣裳,既然是首辅府的丫鬟,别在那边干站着不做事。” 柳眉双点名苏清璃,颐指气使地铺排起活儿来。 苏清璃一时胸膛发堵,沉默片许,方才艰难答话,“我……姓苏,名唤清璃。” 奴婢两字卡在喉咙生涩无比,如何也难以言说出口,她虽不再是官家小姐,却也不甘做人仆从。 傅雪臣果是那般记仇的性子,在喜欢的人面前仍不忘折辱她,时刻提醒着她生活在首辅府与侯府的差距。 “阿璃,这些都是你今天要洗干净的衣物,你赶紧洗好了晾晒,别慢吞吞的了,手脚麻利一点。” 柳眉双颇觉苏清璃碍眼,首辅府养了这么个容貌出众的丫鬟,她不得不防着苏清璃勾引傅雪臣,给她多找点事做,免得她在傅雪臣跟前去晃悠。 不想自己的心再被苏清璃践踏 青竹忙走过来主动揽活,替苏清璃解围,“柳小姐,这些活儿我来做就够了,她是新来的,有很多地方不懂。” “新来的更要多学学怎么做丫鬟,你带着她去干活,多教教她怎么做。”柳眉双死死盯着苏清璃,这样的美人胚子,她在乡下从未见过,语气不善地嘱咐,“你好好跟着青竹学习。” 苏清璃忙垂着眼睑应承下来,“是,柳小姐。” 待柳眉双走远,青竹才拉住她的双手,浑身上下紧张兮兮地检查了个遍,“小姐,您是怎么逃回来的,没有哪里受伤吧?” “我没事,只是我很担心父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首辅大人多半不会帮我这个忙,青竹,你说我该怎么办?” 苏清璃手无足措,眉心泛起皱痕,暗自忖度着傅雪臣恨苏家入骨,她怎会管父亲苏淮海的死活? 即使他们夫妻一场,可傅雪臣连她的死活也半点不关心,只顾着与心上人在一起幸福美满。 “小姐,我觉得您不如去找谢小将军帮忙,他对您情深义重,您就不能给谢小将军一次机会吗?首辅大人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青竹把傅雪臣和谢凛渊对待苏清璃的行为态度全然看在眼里,谢凛渊是真心在忏悔。 苏清璃为难地叹息,她多年根深蒂固的教养里没有教过她利用感情,“青竹,但我做不到欺骗谢小将军,我心仪的另有其人。” 青竹隐约猜到了什么,“莫非小姐恋慕的是首辅大人?” 苏清璃不置可否,傅雪臣虽近在眼前,然而与她的心是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她也不抱任何奢望。 “小姐,您也不能到齐府去请六公子,这就难办了。”青竹知晓苏清璃的性情,齐府那边她们也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否则还能请求齐锦迁帮下忙。 “我还是想跟聚财赌坊的东家商量一下,父亲的一日在他们手里,我一日就不能安生。”苏清璃心有戚戚然,她虽凭借勇敢机智逃离险境,可苏淮海还身在虎狼窝,随时存在性命危险。 “您真要冒这个险?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青竹面露担忧之色,苏清璃是长年束之高阁的千金小姐,半点武功不会。 侯府凋零之后,没有一个出于真心,苏淮海从前的故旧翻脸不认人。 苏清璃以为逃回来求助傅雪臣,或许他会帮她,可惜傅雪臣见她狼狈回府,竟是只字不问,“我会尽可能保全自己,我要出府一趟,这些衣物就只能交给你了。” 青竹脱不开身,不然她就陪着苏清璃一道出府了,“小姐,您万事小心。” 苏清璃被关押之时,因着起初奋力挣扎,受过拳打脚踢,身上有好几处淤青,走起路来亦有皮肉筋骨撕扯之感。 柳眉双从斜刺里冒出来,拦住欲出府救父的苏清璃,“你这丫鬟不好好干活儿,是要往哪里去?” 苏清璃好声好气地讲话,“柳小姐,我有点急事要做,还请你通融通融。” “衣裳没洗完不准出府,我是首辅府的半个主子,你只是个奴才,我的话你敢不听?” 柳眉双叉腰挑着眉头,瞪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偏要挡在苏清璃的面前,想给苏清璃一个下马威。 “柳小姐,救人如救火,我必须马上出府走这一趟。”苏清璃实在走投无路,香包卖不到钱,她还属于亏损状态,寻思着硬着头皮求齐府借钱,然后再去聚财赌坊找人谈判。 说罢,苏清璃便绕开柳眉双,执意往府门外提步,当前赎出父亲最为要紧。 柳眉双本就仗着傅雪臣有意刁难苏清璃,眼下苏清璃又忤逆她,不禁怒斥,“你这狗奴才耳朵聋了吗?” 苏清璃置若罔闻,柳眉双气呼呼的三两步上前,举掌对着她后脑勺猛地一拍,她立马晕倒在地。 柳眉双家中舅公是名武师,她跟着其人学过点武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苏清璃沿途拖拽至偏院闲置着的一间空房,任她自生自灭。 青竹浣洗好衣物晾晒,焦急的等待苏清璃回府,祈祷她能如愿救出苏淮海。 接连几日,傅雪臣都不在首辅府上。 柳眉双望眼欲穿,满心满眼盼着傅雪臣归家,一连过去数天,傅雪臣这才回府。 “雪臣,你这些天在忙什么,怎么家也不回?” 但见她盼星星盼月亮的人进府,她迎上前去勾住傅雪臣的手臂,笑吟吟地扬起小麦般健康肤色的脸蛋。 傅雪臣不喜地拿开她的手,语气淡淡,“我是朝廷命官,自然是在繁忙朝廷中事。” 柳眉双跟在傅雪臣的身畔,想方设法找话题与傅雪臣多说说话,“雪臣,你饿了吗?我让后厨给你准备吃食。” 听闻傅雪臣回府,青竹忙不迭地赶过来,愁着一张脸皮在思考要不要告知傅雪臣,她家小姐出门救父几日未归之事。 傅雪臣不见苏清璃的影子,往常她皆与青竹形影不离,“青竹,苏小姐在哪里?” “苏小姐?雪臣,你说的可是阿璃?” 这个称呼令柳眉双愣怔一瞬,很快她收敛住不悦,抢在踌躇的青竹前面,装傻充愣地明知故问。 “是,她人现在何处?”傅雪臣微微点了点头。 “苏小姐突然生病了,我怕她生是什么传染病,传染给府上之人,就把她安置在了偏院的房间,正要去请大夫,你就回来了。” 柳眉双突然想起苏清璃还在偏院的空房间,几日无人照料她,她也未曾出现过,也不知眼下是何情形,许是病恙才没现身,便扯谎应付傅雪臣。 “她交给你,你看着医治吧,我就不进去看她了,明日还要替你办接风洗尘宴,她可不能死在我的府上。” 傅雪臣说了几句不入耳的刻薄话,强忍着去探望苏清璃的冲动,不想自己一颗满目苍夷的心,再遭苏清璃践踏。 柳眉双闻之喜笑颜开,她巴不得傅雪臣看也不看一眼苏清璃,外加傅雪臣说要为他操办宴席,心情顿时晴空万里,“我这就去找大夫医好苏小姐。” 是首辅大人在替柳姑娘办接风宴 青竹听到柳眉双和傅雪臣的谈话,早麻利地溜去偏院找苏清璃了。 一见苏清璃躺在床榻上病如枯槁,她的泪水就大滴大滴地涌出眼眶,鼻头止不住地发酸,“小姐,您怎么病了也不通知奴婢一声,老爷可有赎出来?” 苏清璃轻声咳嗽,整个人病恹恹的不成样子。 “青竹,我没能出府去,不知父亲现在的情形,那柳小姐当日阻我出府,将我打晕送来这里,不放我出去,也不命人送水和食物,我身上尚有伤……” 说到此处,苏清璃剧烈地咳嗽起来,本就羸弱不堪的身躯像风中残烛,好似时日无多。 青竹心疼得不得了,紧张地轻抚着苏清竹的后脊,替她缓解生病的痛楚,“小姐,您受苦了,别说话了。” 没过多久,柳眉双就请来大夫过府过来医治苏清璃的病症,“大夫,这位就是苏小姐。” 青竹目含怒气地狠盯着柳眉双,劈头盖脸骂道:“少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好人了,就是你害得我家小姐生病!” “你这奴婢说什么糊涂话,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替苏小姐请大夫,你却跑出来冤枉我。”柳眉双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 青竹不敢硬跟跟柳眉双叫板,忍气吞声地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气闷地刮了柳眉双一眼,退让到一旁,让大夫医治苏清璃。 碍于有大夫在场,苏清璃又处于大病的状态,柳眉双没出手教训青竹。 大夫号脉问诊之后,开了几贴药,柳眉双送大夫出府。 “青竹,你勿同她计较,她会些个武功,跟她斗只可智取,不可莽撞行事。” 苏清璃声音微弱地劝告,就怕青竹为了她被柳眉双欺负。 青竹泪光莹莹,“小姐,你要快点好起来,奴婢去替您熬点带肉的粥。” 苏清璃心性顽强地点了点头,“我会好起来的,香包生意中途出了点意外,但不代表我以后都卖不出去香包了。” “青竹,劳你去我家里看看,替我跑一趟,我这几日未出面,聚财赌坊的人说不定会去找昭明他们的麻烦。” 苏清璃始终放心不下几个至亲,先帝驾鹤西去,风光无限的侯府也跟着垮台。 只余他们几人相依为命了,从前来往的人亦没谁愿意接济扶持他们。 “奴婢这就去,小姐您安心养病。”青竹轻轻拍了拍苏清璃的手背安慰。 苏清璃面容憔悴,仿佛一朵枯萎的鲜花,不管身体多难受,也不忘挂心着家中的人。 约半柱香的光景,青竹便喜滋滋地小跑着,用欢快的脚步飞奔进来告诉她,“小姐小姐,谢天谢地,他们都安然无恙,是谢小将军出面救下的老爷,夫人和少爷没受到波及。” 这次,她又欠了谢凛渊好大的一笔人情债和钱财。 不过幸亏父亲救出来了,但苏清璃仍旧愁眉苦脸,“青竹,你先莫要光顾着开心,可知谢小将军给了聚财赌坊多少钱?” “老爷没说,他说谢小将军没透露给他还了具体多少赌债,老爷只说他欠了两千两银子。” 青竹摇摇头,回想着苏淮海的话。 “什么?”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苏清璃眼睛一黑,气得差点没晕死过去,香包没卖出去一个,反倒负债累累。 “你替我捎几句话给昭明,让他多盯着父亲一些,千万别让他再去赌坊了。”苏清璃再欠不起钱了,她如今人还在病中,香包生意要继续下去,亦是困难重重。 青竹将她的殷切叮咛牢记在心,拔腿便又火急火燎地跑出了首辅府。 一去一回累得青竹气喘吁吁,红扑扑着面颊咧嘴浅笑,“小姐,奴婢已照您说的把话带到,少爷问了奴婢您在首辅府过得怎么样,奴婢答一切安好。” “青竹,你做得很好。”苏清璃欣慰地点头,眼底燃起一片更浓的求生之欲,她不能就这般丢下不省心的至亲撒手而去。 “小姐,奴婢给您熬粥煎药去,您有什么吩咐唤一声奴婢即可。” 青竹陀螺般转着,忙去舀米升火煮粥。 不一会儿,另一个小炉灶上飘散着丝丝缕缕的药香。 清粥在锅中发出咕噜噜的响声,青竹服侍苏清璃用过膳,喝了药汤,天色便已擦黑。 苏清璃沉沉睡去,青竹替她掖好被角,守在房间里打盹儿,直到天蒙蒙亮。 服了二次药,苏清璃身体有了明显的起色,能下床走动了,苍白的嘴唇逐渐爬满淡红的血色。 “小姐,您躺在床上多睡会儿吧,这些事情奴婢来做。”青竹夺过苏清璃手上的空碗,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碗筷。 苏清璃被打晕后,就饿得两眼发黑,好几天未曾出门,“我想出去走走,闷在这屋子里时日够长了。” 青竹以天气不好为由劝苏清璃不出门,今日首辅大人要为新欢办接风宴,她家小姐还在病中,见了难免会伤怀。 “小姐,您还是别出去了吧!多休息过一两日,这外间在下雨。” 苏清璃四下里扫了一圈屋子,拿起墙上悬挂的一柄素雅的油纸伞,“我多穿一件衣裳便是,青竹你也陪我出去走走。” 青竹绞着裙角,一时六神无主,跟在了苏清璃身后缓缓步下湿漉漉的短阶。 院子里雨丝绵密,碧树与青瓦沐浴着春雨的洗礼。 穿过圆形雕花拱门,主仆二人走过一条竹木掩映的弯曲小径来到正院。 主院布置得喜气洋洋,大红的灯笼挂在屋檐底下,即便是细雨纷飞的阴沉天色,也掩盖不住首辅府内的热闹喜庆。 府里仆人们个个忙碌着张灯结彩,管家和婆子们在一旁指挥下人麻溜做事。 “青竹,首辅府是有什么大喜之事吗?”苏清璃站在伞下东张西望,见府里下人忙得不可开交。 “小姐,是……是首辅大人要替柳姑娘办接风洗尘宴,特地命府里的人张罗起来,今儿要在首辅府宴请来客。”青竹不忍地道出真相。 苏清璃强颜欢笑,“柳小姐是首辅大人心悦的女子,首辅大人理所应当替她办场接风宴,介绍给同僚认识。” 你是不是嫉妒雪臣对我好? 毕竟,柳眉双是要成为傅雪臣未来正妻的人。 而她还清这三千两银票的账,也该离开首辅府,与傅雪臣从此不复相见。 想着,苏清璃的指甲深陷入肉里,掐出一道血痕。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青竹手撑着油纸扇,感觉到苏清璃是在逞强。 苏清璃用力点头,转身随着青竹离开,后面的画面她无心目睹,她知道傅雪臣珍视着柳眉双。 她深一脚浅一脚,木然回到偏院。 身体被痛彻心扉的滋味占据,坐回床榻之上,她满脑子都是生意之事,“青竹,你把香包洗干净了务必收拣好,我们过几日又去镇上售卖。” 青竹心有余悸,李阙和顾九霄的破坏还言犹在昨,这生意能否做得下去很难说。 “小姐,您安安心心的养好了身子,香包的事交给我来就好,我可以代替小姐到镇上去卖香包,叫上小香一道。”青竹心知苏清璃不宜再抛头露面,万一又碰着那俩纨绔可怎么办。 苏清璃明白青竹也是一番好意,但她终究要去面对世道的险恶,不能一辈子龟缩在首辅府。 重新安家,重头开始,是苏清璃下定决心规划好的必做之事。 “青竹,香包必须由我来出去卖,我是个生意人,街上若还是容不下我,天下之大,总有地方能卖出香包,总而言之我不会让小香的付出白费!” 苏清璃心意已决,为了自己和家人,她要踏上商贾之路,不论前方有多少荆棘丛生。 青竹未再劝下去,她知道小姐决定的事情无从更改。 “苏小姐,首辅大人唤你到宴会上去。” 千绝在门外传达傅雪臣的话。 苏清璃答应得干脆,“我马上就来。” “首辅大人这是又要为难小姐了吧?”青竹抱怨着嘟嚷着抱怨了几句。 “无碍,我们并非要长久住在首辅府,等凑齐这三千两银票,把你一起赎出去。” 苏清璃神色坚毅,无论多大的风浪,她都会挺过去。 青竹连忙推辞,“小姐能脱离苦海,奴婢就心满意足了,您不用为奴婢破费。” “你是怕我一直做不成功生意,没钱把你赎出来吗?”苏清璃笑着问道。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青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那便好,过来替我梳洗打扮,我不能以这副面目见人,否则首辅大人要怪我丢他首辅府的颜面了。”苏清璃扯唇苦笑,坐到了铜镜的前面。 青竹立刻替她梳洗打扮,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用簪子浅浅固定,云鬓间插上金步摇。 妆容清淡干净,配上一身略鲜艳却不宣兵夺主的衣裙。 一切准备就绪,青竹尾随其后,跟着苏清璃来到首辅府宾客盈门的宴会之上。 络绎不绝的宾客送上无数贺礼,在首辅府的大厅堆成一座比人还高的小山,青竹看傻了眼,“小姐,首辅府的排场真大。” 苏清璃掩盖着失落,笑意盈盈,“莫要大惊小怪,柳姑娘是首辅大人的心上人,她首次来到首辅府,首辅大人为她把接风宴办得隆重无可厚非。” 傅雪臣远远听到此话,脚步一顿,随即去了别处和客人寒暄。 “苏小姐,这边忙不过来,你快过来搭把手。” 柳眉双一看到苏清璃在场,立时便计从心起,使唤起苏清璃,命令她过来做奴仆的活计。 青竹皱眉接下她的话,“柳小姐,我来帮你。” 柳眉双是冲着苏清璃来的,自是不肯罢休,“青竹,你一个人不够,快把苏小姐也一块儿带过来帮忙。” “柳小姐,今日是首辅大人替你举办的接风宴,我帮你理所应当。”苏清璃装作大度模样,微微一笑,应承下来。 “这些的菜肴,你和青竹端到那边的客桌,仔细着别撞到了贵客。”柳眉双高声叮嘱着苏清璃,眼看苏清璃做下人活计,她扬起眉梢乐开了怀。 宴会设在首辅府的正堂,这里环境宽敞,可以容纳几十张宴客桌。 苏清璃仿佛是甘之如饴,满脸堆笑地招待来到首辅府的客人们,这些举动全落在了傅雪臣的眼中。 原本傅雪臣是想检验苏清璃是不是会因此而吃醋,然而苏清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不满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水。 柳眉双瞥见苏清璃给客人端茶递水做得很是顺手,根本难不倒她。 她本来是想看苏清璃出糗的,然而苏清璃并未出任何的岔子。 李阙和顾九霄这俩纨绔也在其中,“柳小姐,这位苏小姐是你们首辅府上的奴仆吗?” 柳眉双微微点头,她察觉到李阙眼中流露出的猥琐,“正是,两位公子可是看上她了?” “一个奴婢而已,只不过长得非同一般,就是不知柳小姐愿不愿意帮我们促成此事。” 李阙两回未能得手,再次见到苏清璃,他如何肯放过她? 何况这次有柳眉双相助,他偏就不信拿不下苏清璃。 柳眉双会心一笑,“不过是个首辅府的奴婢,两位喜欢尽管开口,我保证帮你们达成所愿。” 顾九霄展颜,“柳姑娘真是豪爽。” 几人的对悉数话落在苏清璃的耳中,就在他们接头接耳之时,她便注意着这边在谈什么了。 顾九霄和李阙这对人面兽心的纨绔,长得人模狗样的,却尽干些混帐事。 这柳眉双亦是可恶,打晕她的账,她还没找柳眉双算清楚,柳眉双竟然跟这俩纨绔勾结。 是可忍孰不可忍,苏清璃快步路过几人身边,把酒水全洒在了柳眉双艳丽无双的衣裳上,“对不住,柳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这身衣服是雪臣专程命人给我量身定做的,你是不是觊觎雪臣,嫉妒雪臣对我好?” 柳眉双怒从心起,恶狠狠地瞪着苏清璃。 她这好好的一身漂亮衣裳,就这么被人给毁坏了,今天可是她的接风宴,苏清璃明摆着是故意为之。 “柳小姐哪里的话,我对首辅大人没有非分之想,倒是你旁边这两位公子……” 就因为她是你的心上人,我就要道歉? 苏清璃说着,便把话题转到了李阙和顾九霄身上,欲言又止,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无端留给人更多揣测空间。 此二人是京城中众所周知的风流人物,三五不时流连于青楼,是京城中最大的青楼醉仙楼的常客了。 柳眉双与他们相谈甚欢,不免引人浮想联翩。 “苏小姐,你什么意思?”柳眉双感觉到周围异样的眼光,便知苏清璃话中有话,虽未曾言明。 傅雪臣大步走了过来,皱眉询问:“怎么回事?” 柳眉双泪眼迷蒙,抓着傅雪臣的手臂哭诉,“雪臣,这位苏小姐故意弄湿你差人给我定做的衣裳不说,还想污蔑我跟那两位公子,我就只是同那两位公子多说了几句话,她便要恶意揣度我。” “你别难过了,我这就让她给你赔不是。” 傅雪臣伸出长臂圈住苏清璃,要求苏清璃立即赔礼道歉。 “我又没说错什么,首辅大人凭什么要我道歉,就因为这位柳小姐是首辅大人喜欢的人,我就必须要道歉?”苏清璃不由冷笑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雪臣,你瞧瞧她是个什么态度,明明你才是首辅的主子,她却连你的话也不听,你命人把这个苏清璃抓回来好好惩罚,以禁效尤。” 柳眉双气得七窍生烟,苏清璃竟敢无视她的存在,还敢甩脸子忤逆傅雪臣的话,简直是反了天了! 李阙趁机跳出来附和,顺势扇风点风,“首辅大人,苏小姐胆大妄为,当众打您的脸,您不把她抓起来打一顿,往后只怕是无法无天。” “李兄所言甚是,首辅大人可别对这种以下犯上,没有尊卑的女人心慈手软。”顾九霄也狗腿地附议。 余人也开始讨伐苏清璃,起哄要傅雪臣严厉处置苏清璃。 傅雪臣却冷着脸教训了在场的人,“我首辅府的事还轮不到尔等来指手画脚,你们谁敢多说一句教我做事,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多提一句半字,他们还是头一回得见傅雪臣大动肝火,发这么大的威。 随即,傅雪臣扬声遣散到场的宾客,“今日这宴会变了味道,就如此散了吧,各位请回,恕不久留。” 柳眉双吓了好大一跳,傅雪臣为何会为了一个苏清璃跟所有人过意不去? 这是替她举办的接风洗尘宴,最终闹得她却下不来台阶,草草收场。 她咬碎了银牙忍耐,待所有人离开后,再忍不住质问傅雪臣,一双丹凤眼里愤怒和委屈交织,“雪臣,你把我接到首辅府上,却此般容忍一个婢女辱没我,你把我置于何地?我到底算什么?” 傅雪臣神色漠然,声调冷淡,“若非我答应过伯父伯母要照顾好你,我怎么可能让你留在首辅府?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太令我失望了。” 如果不是当年柳父柳母对他有过养育之恩,救下几近饿死的他,他是断不可能让柳眉双踏进首辅府的门槛一步。 柳眉双不可置信地倒退了几步,张了张嘴,眼泪扑簌扑簌滚落,“雪臣,你怎么能这般绝情?” 傅雪臣掀着眉头,冰冷的面目越发冷酷,“绝情?柳眉双你给我听好了,你就是个工具而已,不高兴可以离开我首辅府,若你敢伤害苏清璃,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你,不信你大可一试!” 柳眉双瞪着一对狭长的丹凤眼,泪珠子如泉涌般生生不息,她尚未料到,傅雪臣竟这般的直言不讳,全心全意地袒护着苏清璃。 不但怒斥走了来的宾客们,还对她也不留情面恐吓,他们可是自幼一起长大的! “雪臣,你居然为了她不惜要将我赶走,你忘了我们年少时的情谊了吗?”柳眉双呆愣片霎方才神思清明,她从未见过傅雪臣这般的失态。 “我对你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男女感情,你切勿自作多情,我万不可能会心悦于你。” 傅雪臣目色微凝,直视着柳眉双坦言相告。 他之所以做这些,无非就是为了让苏清璃吃醋罢了。 这话撂下,他就转首脚步急促的往门外行去,雨丝绵密如针脚铺落,遥遥望去远山如黛,周遭云雾渲染,灰蒙蒙的天色笼罩着天地。 柳眉双怅然若失地站在宴客厅,注目着远去消失的一抹天青色背影。 先前还热闹的宴客厅此刻一片安静,只余仆从收拾桌面餐盘的响动,起起落落错乱的脚步声在厅堂中穿梭。 很快,柳眉双就回过神来,把所有的过错全推到苏清璃的头上,假若没有苏清璃的存在,也许傅雪臣就不会变心,忽视她的感受了。 皇宫朱红大门外的甬道,千绝垂首静悄悄地跟在沉默的傅雪臣身后。 “首辅大人,属下罪该万死,还是去晚了一步,让谢小将军先把事情摆平了。”千绝低声禀告。 “苏淮海这老东西,往昔为官时贪得无厌,而今乌纱帽摘落不在官场混迹,反而自暴自弃,身无分文还敢去赌场赌钱!” 傅雪臣说起他这堕落的老丈人便是一脸的鄙薄之色,曾在侯府做赘婿时,没少受到苏淮海的轻蔑指挥。 苏淮海做的那些贪墨勾当,他一清二楚,就是这样一个凭借时运呼风唤雨的朝廷蛀虫,他在此人手底下蛰伏忍耐了两载光阴。 “丢人现眼的东西!千绝,你去通知京城的各大赌坊,严令禁止苏淮海进入,若有不从者,吊销赌坊营业资格。” 傅雪臣口气威严,恨铁不成钢,如若不是这苏淮海游手好闲滥赌,谢凛渊也不可能献得了这个殷勤。 “属下遵命。” 一时之间,京城各大赌坊没有一家敢让苏淮海进入。 “我可是你们聚财的赌坊的老赌客了,你们也还是允许我进入吗?我今天有银子了。” 苏淮海得意地晃了晃钱袋子,里面是他找谢凛渊讨要的银子。 “滚远点!就这点赌钱还不够我们塞牙缝,往后别来我们赌坊了。”赌坊的伙计拦截苏淮海入内,他的身后是两名身长八尺的壮硕汉子。 苏小姐,谁准你出府的? 两名高大威猛的汉子像两尊门神,苏淮海瞟了两眼,压根不敢妄进一步。 只好灰溜溜的慢腾腾踱步,往家的方向百思不得其解的走着。 “父亲,您到哪里去了?我和母亲到处没能寻到您!还以为您好赌成性,偷偷摸摸的背着我们又去流连赌坊了。” 苏昭明远远瞥见苏淮海回家,终于才松了口气,能安然无事地走到家门口,父亲应是未去赌坊。 这几日他皆照着苏清璃的话,时常提防着父亲独自溜出门。 可是今天有个赚点铜板的活计找上门来,他便拜托给了母亲看管,干完活回到家,却发现父亲不见了。 “昭明,为父都金盆洗手戒赌了,你怎么还防着为父?”苏淮海恼火地矢口否定,反正他全京城赌坊没一家进得去,也不知是何人搞的鬼。 “老爷啊,你能戒断就好,我们也都是为了您好,赌坊可不是好去处,那是销金窟,跟吞金兽似的。” 苏夫人苦口婆心劝了几句,他们家眼下是一穷二白,不比从前,只够度日填饱肚皮,哪有那么多的钱财供苏淮海挥霍。 “没有夫人说得这般严重……”苏淮海话一说出口,便生生打住了,看着两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心跳漏了好几拍,差点就露馅。 “父亲,您上了年纪,就该在家中养老,让昭明好好尽孝,去那赌坊做什么?” 苏清璃在几米开外听到三人的谈话,父亲苏淮海恐怕又不老实了,只因她见苏淮海眼神闪烁。 “璃儿,为父没去赌坊,那是前些天发生的事情了,父亲已痛改前非。”苏淮海一副受到冤枉的委屈巴巴神情,老脸满是褶皱。 事已至此,苏清璃也不好追究下去。 弟弟苏昭明上前靠近苏清璃,欣喜地关心,“阿姐,你好多天没来看我们了,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是在忙活生意上的事吗?” 苏清璃隐藏着眼里那抹晦暗,为了安抚至亲,她不得已说了善意的谎言,“我这些时日确是在忙着生意上的诸事,冷落了你们,还请父亲母亲别见怪。” 站在她身后的青竹心里连声替苏清璃叫苦不跌,感慨她家小姐前面活得有多体面风光,现在就活得有多悲惨不堪。 就连身受屈辱,也不能向最亲的人倾诉。 “璃儿,你努力赚钱补贴家用,是个顶好的孩子,我们怎么会怪你?” 苏夫人到底是个妇人,丈夫因着一屁股烂债,而女儿靠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对比下来,一把年纪的长者苏淮海就显得忒不懂事了。 好在有个未来女婿愿意替苏淮海擦屁股,他们才能免于被赌坊的人逼债追杀。 说到钱的事,苏淮海不由自主的想到与女儿有婚约的谢凛渊,“璃儿,不是为父说你,你放着将军府这门好亲事拖着不嫁,偏要去做生意,你一个女子能赚几个钱?嫁给阿凛,我们一家人都能高整无忧了。” “父亲,您忘记我上次说过的话了吗?”苏淮海不提谢凛渊还好,提到谢凛渊,她心里窝着的一股火就被点燃,“我们苏家的人不是乞丐,有手有脚,可以自食其力。” “你这孩子,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如此犟嘴要强,为父已不再是侯爷,你也不是京城最尊贵的千金小姐,及早嫁给阿凛才是你的出路!” 苏淮海叹了口大气,虽说他贪财好赌,但女儿的终身大事他却不含糊,谢凛渊样样都好,待他们苏家人更不必说。 “璃儿,你父亲也说得没错,将军府的婚约不失为一桩好婚事,你嫁给阿凛也能有个保障,也好了却我们的心愿。” 眼见父女俩各执一词,苏夫人在中间当和事佬,笑眯眯地拉着苏清璃的手劝说。 一家人都盼着苏清璃能有个好的归宿,谢凛渊迄今为止是不二人选。 然而苏清璃对谢凛渊已然忘情两年之久,目前只想扑在生意上,即便面临重重阻碍,她也要勇往直前。 “阿姐,父亲母亲全是为了你着想,我也觉得谢小将军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良人,他不像傅雪臣那般没良心,升官了就将你抛弃。” 弟弟苏昭明亦不愿她太过劳累,虽然他支持苏清璃做生意谋生,但生意不好做,何况苏清璃的生意似乎尚无起色。 “你们都别操心我的事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一片好心,谢小将军的婚约容后再议,等我将这批香包售卖,我会给谢小将军一个答复。” 苏清璃愁绪万千,香包什么时候能卖出去还是个未知数,可她不能气馁,便说了几句拖延时间的应付之语。 如此,苏淮海得到稍具体的答复,也不再提及婚约一事,话锋一转,“璃儿,你留下来,等会儿就到饭点了,我让你母亲准备一桌饭菜,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吃顿团圆饭。” 苏清璃点头称是,留在这个破旧的家中,和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了顿普普通通的午膳。 这温馨的场景令她动情不舍,相聚的时辰短暂,收拾好心情,她该回首辅府了。 道别了家人,苏清璃和青竹走回首辅府。 “苏小姐,谁准你出府的?” 朱漆的大门唱着吱呀曲调被仆人打开,柳眉双站立在府门前堵截苏清璃,她趾高气昂地抬抬下巴。 傅雪臣警告她的话,此刻她已抛诸脑后,偏就不信傅雪臣真会不顾他们少时青涩珍贵的情谊,真对她不客气。 “柳小姐还未正式过门与首辅大人拜堂成亲,就别端着首辅正牌夫人的架子吓唬我了,你们一天没成亲,你就只是首辅府上的客人而已。” 苏清璃面无惧色地扬了扬眉梢,睨视着柳眉双,记恨着她的歹毒。 同为女子,她最是忌讳联手男人使用那些个下三滥的手段,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听罢,柳眉双气急败坏地骂道:“当心我撕烂苏小姐你的这张狗嘴,你一个卑贱的奴婢,还是少议论主子们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言!” 出府幽会野男人了 “还请柳小姐高抬贵脚,让开一下,我要回府去了。”苏清璃没兴趣同她废话,简明扼要地明说。 “柳小姐,首辅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你出门可有经过我的同意?” 柳眉双双手叉在腰间,气势汹汹地刮着苏清璃,没有一点退让之意。 “我想出门就出门,不需要经过柳小姐的同意,毕竟你不是首辅府的主母,没有权力干涉我的行动自由。” 苏清璃心知柳眉双是在找茬儿,之前她在筵席上反驳柳眉双,傅雪臣也未曾强逼她道歉。 不欢而散走后,傅雪臣也没来找她,反倒是柳眉双心有不甘,来找她出气。 柳眉双假装让道,她伸脚一拌。 下过雨的天,苏清璃跌倒在地,俯伏在地的下半身沾染污泥,额头还磕破了一块儿,流出红艳艳的血水。 这一摔来猝不及防,青竹紧张兮兮的俯身去搀扶苏清璃,“小姐,您没事吧?奴婢扶您进屋换身干净衣裳。” 柳眉双在一旁咯咯大笑,看到苏清璃吃瘪,她高兴得直不起腰。 青竹怒视着她,“柳小姐,你幸灾乐祸,当心哪一天报应落到你的身上。” 柳眉双上去就是一耳光,“你这护主的狗腿子,老娘早看你不顺眼了,让她自己走,你退一边去。” 仗着学过点武功,柳眉双揣了青竹一脚,青竹被她揣翻在地,匍匐在泥水之中半天爬不起来。 千绝面无表情地走近提醒,“柳小姐,奉劝你适可而止吧!” 柳眉双还沉浸在胜利的快感之中,千绝的话像根倒刺,激起她心中的怒火升腾窜高,“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奴才?” “这也是首辅大人的意思,柳姑娘听得下去便听,听不下去,我便送您出府。”千绝面有肃色,字字铿锵。 但听此为傅雪臣之意,柳眉双不得不重视起来,威胁声犹在耳畔。 “既然是雪臣要我饶恕这俩婢子,我放过她们便是。”柳眉双脸色转换,不似方才跋扈,轻笑着退让开来,未敢有任何肢体动作。 她还是怕惹恼了傅雪臣,先前在宴会上,那么多的朝廷官员,官宦子弟等,他也能冷下脸来放狠话。 即使她哭得梨花带雨,傅雪臣照旧无动于衷,还很不怜香惜玉的对她一通威吓,偏帮着苏清璃,也不知这苏清璃到底是有何魅力。 千绝扶了一把主仆二人,“苏小姐,你们快去换身洁净的衣物,我去回禀首辅大人。” “多谢千侍卫。”苏清璃不信这是傅雪臣授意,以为是千绝心善,假借傅雪臣的名义救了她们主仆。 且说傅雪臣对她不闻不问,摆明是在纵容柳眉双欺辱她。 青竹自责不已,苏清璃病的体也不过是刚刚复原,仍在吃药中,“小姐,都怪奴婢没用,没能保护好您。” 苏清璃取出怀中干净手帕,擦拭着青竹花猫一样的脸蛋,“我也很没用,害得你跟着受累。” 主仆二人回到潇湘苑,各自换了身着装,清洗着脏乱的头发。 “小姐,我来洗晾,您去歇着吧,药汤和膳食不能断,过会就到用药时间了。” 青竹捡被脏水打湿的衣裙,贴心的细细唠叨了几句。 那厢柳眉双没能把苏清璃赶出府,然后又遭到傅雪臣的破坏,心头七上八下的,惧怕傅雪臣问罪。 起先她欺凌苏清璃,半数是出于试探,试探傅雪臣的底线。 千绝这一告状,她在傅雪臣眼里的形象将要大大受损了。 “雪臣,我不是有意为难苏小姐的,她私自出府还强词夺理,我性情急躁动了手,离府前也不晓得知会一声,谁知道她出府是不是去会幽会哪个野男人了,平白给首辅府丢脸。” 柳眉双提步来到傅雪臣的书房内,她表面服软,话里却针对苏清璃,挑拨离间傅雪臣与苏清璃的关系。 野男人三个字戳中了傅雪臣的心,谢凛渊才替她父亲还清赌债,她莫非是出门去找谢凛渊了? “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别的事就出去,我尚有公务待办,无暇同你闲话。” 傅雪臣微拧秀气眉头,声调冰冷得像严冬的雪水,渗进人的耳朵里面,有一股刺骨的寒意。 “我便不打扰你了。” 柳眉双迈着小碎步踏出墨香四溢的书房,忖度着傅雪臣虽对她淡漠至极,但未替那苏清璃出头,她心底不由一暖,腾地亮起抹希望的光。 俗话说要抓住男人,还得先抓住男人的胃。 想着傅雪臣政务繁忙,她寻思着做点滋补身体的汤膳,快步行至首辅府的后厨。 “千绝,你盯紧了夫人,她往后出府去见了什么人,你务必尽快向我禀报。”傅雪臣止不住的烦躁慌乱,心神不宁地嘱咐下属。 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案看得他两眼昏花,实难再看得下去,抿了口茶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状。 “是,首辅大人。”千绝领命,退出房门外。 柳眉双在后厨鼓捣了半天,还做了几道傅雪臣年少时爱吃的菜肴,以便勾起他的回忆。 傅雪臣乏累地头靠在椅子上睡着,醒来时外间天色浓黑一片。 室内烛火迎风飘摇,物品影子覆盖着墙壁地板。 “雪臣,忙了一天,你也吃点东西吧,我给你做了好吃的。”柳眉双房门也不敲,就径直推房而入。 傅雪臣打盹也紧锁的眉头此刻皱得更深,抬眸只瞥了眼柳眉双,心下无比厌烦她的打搅,“你又来做什么?” “雪臣,我是关心照顾你的,你别对我冷冷淡淡的嘛,你看我都做了什么美味佳肴!” 柳眉双兴致勃勃地端出她做的地方小吃。 傅雪臣陡见那碗青菜豆腐汤,忆起过去艰苦难熬的岁月,可他并不想回顾昔日种种,亦知柳眉双做这些菜是何用意。 “我现今是官居一品的首辅,能下咽的只有珍馐美馔,岂会吃这种不起眼的粗茶淡饭?你还是拿走吧,我没胃口。”傅雪臣一眼看透柳眉双的心机,不耐道。 腹黑!服下催情药物找苏清璃 柳眉双没有太在意他的话,说实话她也不喜食用这些乡下的饭菜,还是首辅府厨娘会做美食。 “雪臣,赖我不知你的口味大变,既做了首辅大人,挑剔是人之常情,你府上的厨娘很会做菜,我特地找厨娘学了一道煲汤的肉羹。” 她带茧儿的手指揭开碗顶的瓷盖,案几上热气腾腾的肉羹散发出阵阵香气。 “我用过膳了,已然饱腹,你撤下去自己品尝,我不喜食用鸡肉。”傅雪臣无情推拒,随便找了由头打发柳眉双,他只是不想吃柳眉双做的东西。 柳眉双的深意一目了然,他分明说得那样直白好懂了,还是挡不住柳眉双的锲而不舍。 “雪臣,你喜欢吃什么,我去学着替你做。”柳眉双可谓是百折不挠,即使被千般回绝,她也要争取到底,缠着傅雪臣,厚着面皮唇角含笑地问道。 “我首辅府有专门的厨娘,不需要你来劳筋动骨,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找厨娘替你做。”傅雪臣十分厌烦,本欲下逐客令。 却被柳眉双把话接了去,“雪臣,你对我也不免太好了。” 柳眉双喜形于色,没见过世面的她误会了傅雪臣的话意,她兴高采烈地去拥抱傅雪臣,迫不及待地寻求亲近。 傅雪臣嫌恶万分,眉心拧出一个川字,眨眼的工夫便从椅上站在一侧椅边。 柳眉双抱了个空,不过她没有打算就此放弃,何况傅雪臣没说什么重话,她觉着自己仍有机会。 一想到苏清璃,柳眉双就很不服气,傅雪臣自幼便同她在一起,苏清璃才认识他多久,就把傅雪臣的魂儿勾走了。 “你立马出去,我要处理公案,禁止闲杂人等打扰。” 傅雪臣这下彻底冷了面孔,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房门口,整个人冷冽得恰似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空气里的温度也骤然下降。 柳眉双噤若寒蝉,端着食盘步出书房。 一计不成,她脑筋转得飞快,又有了别的主意。 傅雪臣不可能不吃不喝,就在后厨蹲守,等着厨娘做好傅雪臣的膳食,“赵厨娘,我给雪臣送去吧,你忙了这么久,去小憩一会儿吧。” “柳小姐真是体恤我们下人的,首辅大人有您这样的贤内助,我们首辅府有福了。” 赵厨娘对柳眉双的印象还算得不错,这两日相处下来,柳眉双因为要请教赵厨娘厨艺,对她客客气气。 便是这两日,柳眉双没少在赵厨娘面前自吹自擂,谈及她跟傅雪臣少时的诸多往事,令赵厨娘有种柳眉双是傅雪臣初恋的错觉。 将盛满色香味俱全佳肴的菜碟全数放置到托盘上,柳眉双趁着无人的间歇撒下准备好催情粉末。 等到他们生米煮成熟饭之际,傅雪臣怎么说也要给她个名分吧。 “柳小姐,不是让赵厨娘送膳吗?怎么能劳烦您来做这下人的事。” 千绝拦在门口,不动如山。 此乃傅雪臣授意,就是在防止柳眉双随时随地闯进来。 柳眉双进不去,索性说清她的来由,“我是代替赵厨娘走这一趟,顺便来看看雪臣。” “这种下人做的事属下来做就行,柳小姐请回吧,首辅大人公务冗沉,你进去会使他分心。” 千绝端凝不动,健壮挺拔的身形挡在书房的门前,早想好了托辞。 “就交给千侍卫了。”柳眉双也不强求,她就在书房外静候,等着催情药发挥效果。 傅雪臣何其敏锐,他略一沉吟,察觉到柳眉双恐是没安好心,取银针试了所有菜肴,这里面皆添加了大增人情欲的药物。 “这里面下了催情药物!” 傅雪臣深沉黑漆的瞳孔微缩,眯了眯眼眸。 千绝有一丢丢害臊,忙正色去收走,“首辅大人,属下这就将膳食带出去仍了。” 傅雪臣扬手打断千绝拿开托盘的动作,“不必,我有法子解决此事,让柳眉双知难而退。” 千绝虽不明所以,但他没多问,主子是有韬略之人,朝堂政事不在话下,料必处理这后宅之事也成竹在胸。 傅雪臣慢条斯理食用完毕,招来千绝取走。 柳眉双看着空空如也的几只餐盘,嘴角上扬出一抹满意的幅度,“千侍卫,雪臣可是饱腹?” “首辅大人已然饱食。” 千绝知其在此转悠不走的最终目的,他听从傅雪臣之意,未对柳眉双作驱赶。 傅雪臣在药效发作之前从书房的后门离开,将计就计来到了潇湘苑,继续冷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多亏了柳眉双,他究竟是心思不够龌龊,从未想过借助此法行夫妻之事。 “首辅大人,你怎么来了?”院子里收走衣物的青竹大惊失色,手中的裙裳险些掉落在地上,要知道傅雪臣鸠占鹊巢以来,几乎不踏足潇湘苑。 “青竹,你下去,我有话要对苏小姐说。” 确切来说,他不是有话要说,是有事要做,圆房这种私密的事总不能留着一个奴婢在旁观瞻吧? 青竹虽则隐隐有着几分忧虑,但傅雪臣的话她不能不听,心有挂碍地轻点脑袋,缓步举棋不定地退远。 苏清璃喝完半碗温热的药汤,屋子里还飘散着苦涩的药香味道,听到似有脚步声移动,“青竹,你怎生走路跟做贼似的了?” 傅雪臣挑了挑眉梢,一步一步走近苏清璃,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镌刻在了她的脸上,“苏小姐,我在自己的府上,何来做贼一说?” “首辅大人,你怎么有闲心来我这里?” 苏清璃未作闪避,而是勇敢地迎接着傅雪臣的视线。 前几日在柳眉双的接风宴上,她看到傅雪臣是偏向柳眉双的,柳眉双接二连三地针对她使坏,他都不曾出面主持过一次公道。 光凭此点,就足以看出傅雪臣对她有多不在乎。 “潇湘苑也是首辅府的地盘,我来坐坐有何不可?”说着,傅雪臣便提袍,很随心所欲地坐在一张金丝木椅上。 屋内陈设依旧,书桌在靠近雕窗,床榻位于最里面,与靠墙衣橱相对,床尾的墙边是一列古朴精致的矮几。 一片旖旎之色 墙上挂着名师的工笔画作,几案上的古董花瓶插了新鲜的花枝,床榻叠得一丝不苟,这房间纤尘不染,苏清璃的习惯经年不改。 “首辅大人,请便。” 苏清璃丢下这话,人便转身裙裾飘飘的快步往门外走。 傅雪臣的人影一闪,须臾之间火速堵截住苏清璃的去路,“苏小姐,还请留步,我话尚未说完,你莫要急着走。” 苏清璃抬眸觑他,“首辅大人有话快说,我没时间陪首辅大人虚耗时日。” 傅雪臣突然拿起苏清璃的柔荑轻放到胸口位置,微有情欲的他在触碰到心上人暖和的体温时,他的情欲陡然放大。 周身在这一刻燥热得不像话,绯红的薄云爬满俊雅的脸庞,颈项和耳朵像是被烈火烧灼,通红一片艳丽色彩。 “首辅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苏清璃抽不出手来,睁大眼睛瞪着傅雪臣。 傅雪臣用力束缚着她,倾身贴过去,在她耳旁呢喃细语,“我被柳眉双下了药,你是想让她帮我解决,还是你来帮我解决?” 苏清璃刷的一下清丽的俏脸绯红,绣鞋里脚趾头羞耻的抠紧鞋底,“首辅大人,你说完了就放开我,我该走了。” 傅雪臣一把拦腰抱起苏清璃往床榻走去,无视苏清璃的挣扎,愠怒和情欲混杂,烧毁他的理智。 “苏小姐,你哪里也不许去,我留你在首辅府做妾,你连这点事情也不能为我解决吗?”傅雪臣翻身便覆上苏清璃柔软的身躯,将她死死压死身下。 “首辅大人,我不是你的发泄物,你找错人了,行夫妻之事理应与相爱的人!你还是去找柳小姐吧。” 苏清璃感觉到傅雪臣的身体有异,眼睛转而猩红染着色气,可她的尊严告诉她,她不该做替代品,成全傅雪臣的一味泄愤。 傅雪臣的手掌在她身体游移,几下便熟练地解开她的衣裳,“我心悦之人另有其人,不是柳眉双。” 所以,傅雪臣珍视着和柳眉双旧时情分,便来糟践她? 思及柳眉双心思狠毒,同她一般爱而不得,她好像又能接受傅雪臣的“报复”了。 得不到他的心,能得到他的身,或许也能慰藉一下心里难填的遗憾。 苏清璃闭上双目,承接着身上人的狂风骤雨,仿若一叶扁舟,在无边无际的浩瀚江流中浮浮沉沉,不知东西南北,更不知天地白昼。 欢愉多时过后,室内一片旖旎之色,她额边的碎发湿作一缕一缕,香汗淋漓。 傅雪臣念着她的身体,未如上次一般翻来覆去长时间蹂躏。 苏清璃累得全身骨头散架般昏昏睡去。 醒来时,只觉光线刺眼,缓慢地张开惺忪睡眼,她勉力支撑着双手,根本起不来身,酸疼感如影随形。 “小姐,您睡了一天一夜了,我来替您清洗身子吧,您躺着别动。” 苏清璃身上淤青遍布,青竹不住摇头叹息。 她家小姐长着一副倾国倾城的绝色之姿,放眼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如此才貌双全的佳人,首辅大人金屋藏娇,竟不懂得怜香惜玉。 而傅雪臣衣冠楚楚的每日例行上朝,之后没来探望过苏清璃一次,反倒是柳眉双对其关注有加。 青竹方才服侍苏清璃喝了药,柳眉双就自外暴跳如雷地冲进屋内,“你这个狐媚子,三番五次勾引雪臣,生着病也不忘跟我抢!” 苏清璃眨了眨着无辜的清澈眼眸,颇觉冤枉地自辩:“柳小姐,是你三番五次陷害我才对吧?我从没想过要跟柳小姐抢夺什么,是柳小姐自己失算弄巧成拙。” 柳眉双跳起脚来,作势要殴打苏清璃,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青竹忠心护主,只身挡在苏清璃的前面。 千绝乍然现身捉住柳眉双的手腕,“柳小姐,首辅大人说了,您不能随意欺辱夫人,还望您自重。” “夫人?”柳眉双心口被这两字重重刺了一下,怫然大怒:“首辅大人不是说苏清璃就是首辅府的一介奴婢吗,何时轮得上这般称呼了?” “夫人是目下首辅大人唯一的妾室,奴婢只是首辅大人跟夫人闹别扭随口出的话,柳小姐不必信以为真。” 千绝句句戳到柳眉双的痛点上,柳眉双不可置信地捂着心口,失去重心地倒退几步,敢情她只是别人夫妻俩的感情调味剂? 青竹扬起下巴,双手掐着腰昂首挺胸,有首辅大人撑腰,这下她们可以扬眉吐气了。 “千侍卫,首辅大人当真这么说的?”苏清璃心里泛起丝丝甘甜的涟漪,拍打在干涸的心岸,她找千绝反复确认。 “这是首辅大人的原话,夫人若是不信,可自行找首辅大人对质。”千绝语气坦然。 苏清璃不由抿嘴,她自然不能去找傅雪臣当面问清楚,傅雪臣说过他心里装有恋慕之人,总之绝对不可能是她就是了。 多此一举问这话不过是在刺激柳眉双,告诉柳眉双她不是任由欺辱之人,她背后有靠山。 两人对话落入柳眉双耳中,她咬牙切齿地狠狠盯了苏清璃两眼,胸腔憋堵转身愤愤然大跨步离去。 青竹望着她恼羞成怒的身影,顿时神清气爽。 柳眉双回到暂居的院落,思索着该如何扳回一局,她咽不下这口恶气。 几日后,首辅府里传出柳眉双和傅雪臣即将成婚的消息。 “你们听闻了吗,柳小姐要成咱首辅府的主母了,据说首辅大人将她接来,便是要做首辅大人的正牌夫人。” 丫鬟甲是个嘴碎的,收了柳眉双的好处,利索地办起事儿来,发挥起她的长处。 “那另外一位夫人怎么办?”丫鬟乙平日里同丫鬟甲走得最近。 “她呀,一个妾室而已,当年虽名满京城,乃侯府嫡女,只可惜时移世易,首辅大人记恨她还来不及,侯府的人曾经怎么对待首辅大人的,你们可都听人说过?” 四下里横扫了一圈,丫鬟丙也是个收钱办事的,见到苏清璃就在附近,清清嗓子提高了音量,生怕苏清璃听不到她的谈话。 雪臣心里只有我 这三个丫鬟并非从前侯府的旧仆,是前阵子新招进来的,因而不似侯府的那些旧仆般,对苏清璃还念着旧情不好收买,还极易暴露。 柳眉双虽不知傅雪臣往日在侯府的遭遇,但京城中却人人皆知。 “青竹,我们走。”苏清璃听得清清楚楚,饶是傅雪臣说过他对柳眉双无意,但闻及此话,苏清璃还是忍不住心生不快。 “小姐,您别往心里去,首辅大人就算娶了她,也未必会放任她欺您辱您。” 前两日千绝的话,青竹还记得分明。 “青竹,首辅大人娶谁跟我无关,首辅府不是我的久留之地,我迟早会带着你离开这里!” 苏清璃却不信任傅雪臣,她和柳眉双到底是不同,柳眉双跟傅雪臣多年的老交情,而她与傅雪臣的纠葛来自于怨恨。 私以为傅雪臣在侯府那两年积累起来的点滴里,是层层叠叠的憎恶吧。 “小姐的厚爱,奴婢永记在心,您接下来有何打算?”青竹是支持苏清璃离开首辅府的,柳眉双不是省油的灯,那泼辣劲儿,她家小姐招架不住。 “天无绝人之路,我打算继续做香包生意。” 苏清璃的本钱全投在了香包上面,她不能做赔本买卖,这些香包本无问题,能有好的销路。 怎料遇到那俩可恼的纨绔捣乱,街上认识她的人越来越多,她只能换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场合售卖。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苏清璃就起床收拾好一篮子子的香包,她取了少量香包出门试水。 “小姐,您出门怎的也不叫上奴婢同路?”青竹在后面唤住潇湘苑半月门下的苏清璃,晨光熹微,淡淡的光晕打在她的一身素净质朴的棉布质地衣衫上。 “我带走的香包少,不去人多的街上兜售,看看去一些女子常去之处,能否卖得出去。” 自上次生意惨遭人破坏,她的身份暴露无遗,再被人发现她是苏淮海的女儿,少不得要被人人喊打。 青竹跟着她步出潇湘苑的拱门。 “夫人,您这身衣裳啊,煞是好看,整个府里就数您最漂亮了。” “夫人天生丽质,穿什么都美得不可方物。” …… 几个丫鬟围着柳眉双好一顿地大夸特夸,把她夸得如仙女下凡。 “也不害臊,她连小姐您一半都比不上,这些个丫鬟真个儿有眼无珠!” 青竹打抱不平,嘟嘟嚷嚷着这些丫鬟没眼光,只识得连鱼目都不如的柳眉双,不识真真正正的珠玉。 苏清璃反倒云淡风轻地劝青竹不要招惹柳眉双,“青竹,你还是少惹麻烦,首辅大人喜欢就好,跟我没什么干系,我们走吧。” 实则心里却在滴血,这些话她并非不在意,只是她深知在意又能如何? 苏清璃带着青竹踏出刚要首辅府的大门,就听柳眉双出言不逊,“苏小姐,你这是又要去哪里啊?出门找男人也要等晚上吧,这黄天化日……” “奉劝柳小姐嘴巴放干净点,我是出门做生意,可不像柳小姐处心积虑地要嫁给首辅大人!” 任谁都听得出来,她的言外之意是在说柳眉双想攀高枝,不知自力更生。 “雪臣私底下答应过我,马上就要迎娶我过门,做他的正妻了,而你说这种话无非是在嫉妒我。” 柳眉双编织着虚假的谎言欺骗打击苏清璃,挑拨她跟傅雪臣才缓和不久的关系。 这招她屡试不爽。 苏清璃冷笑,神色淡定地回击,“首辅大人心里没有我,也不可能装得下你,他娶了你也能娶别的女人。” 柳眉双闻言目瞪口呆,直到苏清璃走远,她才冲着苏清璃的背影喊道:“苏清璃,你这话是何意?雪臣心里只有我,不可能再娶别的女人。” 此话说出来她自己也不信,但为了逞强,刺激到苏清璃,她张口就来。 苏清璃遥遥听到柳眉双招摇的反驳,她心下或多或少有点难过,毕竟傅雪臣要娶别的女人了。 青竹默默跟在苏清璃的身后,见苏清璃一言不发,知她许是心情很差,“小姐,等您的香包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赚足了钱,我们就能离开首辅府了,无论首辅大人是娶柳小姐也好,还是张小姐也罢。” 既不能左右首辅大人的决定,就只能劝自家小姐想开点,远离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和人。 “青竹,你说得没错,我们好好做生意才是正经,我和首辅大人也是过去式了,他已心有所属,我更应大步朝前看,不耽溺于过去。” 苏清璃心思把定,不再沉湎在悲伤的情绪之中,思考着如何将手里香包贩卖出去。 集市之中去不得,那就去一些茶坊酒楼看看,或许能遇到喜爱香包的小姐们。 香包若过于便宜卖出,她又得亏本,寻常百姓家女子定舍不得钱花这二十三十文小钱,她想去碰碰运气。 一家酒楼中传出丝竹管弦之声,苏清璃听出弹出的是何曲子,是一首无名氏的民间乐曲,唤作《夕阳箫鼓》,这也是她最耳熟能详的一首。 仰头望着头顶的“万和楼”三个烫金大字的匾额,苏清璃提裾往里走。 “客官,你是来饮酒作乐的吗?小店有美酒珍馐供您挑选。”店小二满面堆笑,拿出万和楼的菜谱给苏清璃瞧。 苏清璃环顾了一圈酒店内部的规模,“你们这家店铺不小了,我是来出售香包的。” “卖香包?”万和楼掌柜一听苏清璃是来卖香包的,立马脸色一变,就让小二将人撵走,“客官卖香包就走错地方了,长福,送这位客官出门。” “掌柜的,请等一下,我可以免费在贵酒楼弹奏一天曲子,若我能帮你们万和楼吸引来客人,望掌柜的能通融我在你们酒楼售卖香包。” 苏清璃言辞恳切,坦诚的目光中透露着殷切期盼,就等着掌柜开口答应了,她对自己的乐艺很有信心。 然而,并非京城所有酒楼都会请乐师来奏乐,只有少许附庸风雅的酒楼才会此番做法。 卖艺为生 掌柜的顿了顿,仔细打量着苏清璃,尤其是她那双如美玉般的手,倒是双弹奏乐器的好手。 他目露欣赏的神色,“姑娘也会弹奏琵琶?. 青竹骄傲地描补帮腔,乐器方面可是她家小姐最是拿手的绝活。 “我家小姐不止会弹奏琵琶呢,别的乐器她也都会,掌柜的能让我家小姐来绝对不亏。” 苏清璃微微一笑,毛遂自荐,不惧掌柜的检验她是否有真材实料,“掌柜的不信,可以让我尝试一下。” “春红,你起来,让这位姑娘来试试。”掌柜的冲着屏风后面隐隐约约的女子身影命令道。 “是。”叫作春红的女子退让开来。 苏清璃进入菡萏屏风的后面,坐下便将青葱般的指尖放置在琵琶的弦上,怀抱着琵琶,一首极富感染力的乐曲缓缓流淌。 同样一首曲子,春红与苏清璃弹出来的截然不同。 掌柜闻之心旷神怡,当即敲定下来,留苏清璃做他酒馆的乐师,“不知姑娘该怎么称呼。” “小女姓江。”苏清璃既未道出全姓,亦掩去了真实姓名。 “那江姑娘今日就留在我们酒楼做乐师吧,你可以在我们酒楼卖香包,卖香包与我们酒楼做生意实则并不冲突。”掌柜的适才爽快应允此事。 “多谢掌柜的通融。” 苏清璃浅浅行了一礼,算是致以谢意。 在万和楼弹琵琶也不是易事,一弹就是一整日,手腕疲倦,直到入夜万和楼打烊,苏清璃方才能歇工。 “江小姐,这是你的工钱,你拿着明日接着过来,我们万和楼就缺您这样艺高的乐师。” 掌柜的虽然在给钱,却笑得嘴都合拢来。 苏清璃到万和楼的第一天便吸引来了一波食客,生意变得更好,因而掌柜的出的工钱也比春红的多。 “我明儿会继续过来,多谢掌柜的能留我下来。”苏清璃樱唇含笑,再次表示感谢。 主仆二人迎着月色走出万和酒楼,用这赚到的银子雇了辆马车赶回首辅府中。 马车上,苏清璃问起香包的售卖情况,她一直弹奏琵琶,顾不上香包的生意,就只能交由青竹来卖,“青竹,香包卖得怎么样了?” “小姐,我们的香包只售出一半,这个万和酒楼真的能让我们的香包生意做下去吗?”青竹表示怀疑。 香包明明第一批在市集上卖得很好,怎么到了这万和楼算是急转直下了? 她们是不是挑错了地方? “青竹,天下少有速成之事,第一批香包是我们运气好,没碰到顾九霄和李阙那等纨绔,这批香包我们能靠自身努力,一点一点卖出去已是不错。” 苏清璃不奢望香包生意能立即就回本,她来万和楼弹琵琶也不过是第一天,多过几天这批香包不定就能陆续销售一空。 今日,她就靠自身乐艺吸引来一批食客,明日后日也许能吸引来更多的食客到访。 进入万和楼消费的人一多,她的香包兴许就能卖出得更快。 “小姐,您这双手哪儿经得起这般劳累法子,奴婢担忧您的身子吃不消。” 青竹唉声叹气,苏清璃在万和楼弹奏琵琶时间颇长,一坐就是一天,长时间弹奏下去,苏清璃还在喝药的瘦弱身躯,只怕要累出个好歹来。 “我还能撑得住,你就别担心我了。”苏清璃拍着青竹的手背,虽说周身疲惫不堪,可她能靠自己的双手挣钱,距离还清债务,离开首辅府也就更近了一小步。 马车外浑圆的月轮高照,一路颠簸着行驶向首辅府的方向。 不多时,苏清璃就靠着青竹的肩膀沉沉睡去。 青竹心疼的抱了抱苏青璃,搂着她的身子,让她能够更好的靠在自己的身上睡觉。 回到首辅府时,时至夜深时分。 青竹伸出手去叫醒苏清璃,“小姐,我们到府上了,您快醒醒。” 苏清璃揉着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 “大晚上的,谁在敲门?” 府里守门的家丁不耐烦的过来开门,若非这声音太急促,响了好半天,实在是扰人清梦,他还懒得走这一趟。 青竹皱着眉头呵斥,“是夫人回府,你还不快开门?” “首辅府里的夫人只有一个,一山不容二虎,也不知你们两位夫人最终谁能赢得首辅大人的欢心。” 慢吞吞过来开门的家丁不以为然,如今来了一个柳眉双,今日府里皆在传柳眉双即将与首辅大人成亲一事。 而苏清璃在首辅府只是个妾室,尽管傅雪臣只娶了她一人,但首辅府终究是要有主母的,断不可能让一个妾室来做主。 “当然是柳小姐了,她跟首辅大人可是青梅竹马,你可别站错了队,柳小姐的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了。” 丫鬟的提醒中不乏威胁之意。 家丁晓得轻重,柳眉双目前似乎势头正盛,有望成为首辅府未来女主人,他当然是站队柳眉双了。 苏清璃没工夫理会这俩仆人,也无心争夺这些是非,与青竹径直进入府内。 两人忙碌了一天,特别是苏清璃,困乏得很,她只想躺在床榻之上,一觉睡至天亮,无暇同这些七嘴八舌的人争论。 青竹只是在万和楼售卖香包,身上倦意未有苏清璃的重,她替苏清璃打来热水洗干净脚,服侍苏清璃先行安寝,随后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苏清璃再度来到万和楼当乐师,拖着有些沉重的身躯。 “你们酒楼的乐师乐艺不错,竟能有这等造诣。”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传出,她的座位就在屏风不远处,离苏清璃只有四五步的间距。 她的目光停留在菡萏屏风上,很想见一见屏风后的乐师。 “采窈,自从你受教于江姑娘以来,你对乐艺的品鉴能力就更上一层楼了,我很是欣慰。” 坐在齐采窈旁边的齐锦迁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醉心于乐艺的外甥女。 江采窈扁了扁小嘴,终于撤回视线,“哼!六舅舅,您说有江姐姐这个好老师,我的品鉴能力能不见长吗?” 出来奔波谋个生计 在屏风的阻断下,苏清璃亦看不清在场客人的长相,只觉朦朦胧胧一团。 此外,苏清璃怀抱的琵琶流泻出的乐声离她最近,恰恰屏蔽了她的听觉。 “不晓得江姐姐现下如何了,早知道我就该问一下她家住何处了。”齐采窈话中不无后悔,多日未与恩师谋面,这期间苏清璃不曾来寻过她。 “她既不告知你我住所,必有她的原因,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有缘自会相见。” 齐锦迁轻抿了一口酒水,淡笑着晃了晃酒杯。 “六舅舅倒是看得开,我瞧您对江姐姐不一般,还以为您倾心于江姐姐了,看来您也只是赏识罢,对江姐姐不过尔尔。”齐采窈原本想着撮合一段良缘,而今看来她的六舅舅似无此意。 自斟自酌的齐锦迁却埋首专心致志倒酒,咸默不语,耳畔是涤荡灵魂的管乐之声,以及齐采窈絮絮叨叨的谈话声。 台上遮挡的人弹出的悠扬婉转琵琶声不断,曲曲如余音绕梁。 “掌柜的,春红姑娘怎的乐艺突飞猛进这么多?她的乐艺技法不光是成熟,已至精湛无我的天人之境,真是匪夷所思矣。” 万和楼常来饮酒作乐的食客张宜发出感叹,把苏清璃当做了春红,这春红是万和楼沿用了两载的乐师,日日来万和楼弹琵琶,却始终无此修为。 张宜三日未踏足万和楼,不知菡萏屏风后面换了名乐师。 “张先生有所不知,今儿在万和楼奏乐的并非春红了,是新来的乐师,能让食客不止一饱口福,还能一饱耳福,万和楼这乐师便请得忒值了。” 掌柜的说起苏清璃来誉不绝口,苏清璃能靠一手好乐艺吸引来更多的食客,他自是喜上眉梢。 “你请的这名乐师造诣非凡,只赚不亏,能来你这万和楼弹琵琶屈才了。” 张宜闭着眼睛欣赏美妙的琵琶声,这样的乐师去宫廷里当典乐也是足够的,京城中几无多少人有此等弹奏水准。 “我家小姐的乐艺天下无双,这位客官果然是有见识之人,就是不知客官可有成亲,或有心仪女子?我这香包二十文一个,送给女孩子保准她能喜欢。” 青竹听及张宜的夸奖,心里喜滋滋的,连忙见机行事,凭借他对苏清璃的好感做起香包生意。 齐采窈闻声望过来,目中盛满诧异,“青竹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台上弹琵琶的人是江姐姐不成?” 青竹不置可否,也顺着声音看向酒楼内右侧的客桌,“齐二姑娘,六公子,你们二位怎会在此?” 齐锦迁淡淡一笑,算是回应,齐采窈起身走近青竹。 “这香包做得别具一格,精美又不乏新意,我要买一个佩戴。”齐采窈这才看清青竹手里捏着的小巧物件,掏出腰间的钱袋子,取了几粒碎银子塞到青竹手中。 “青竹姑娘,你们怎么在卖香包了?看来我们齐府塾师的束脩不够江姑娘花销。”齐锦迁踱步走了过来。 “六公子误会了,我和小姐也是替人售卖,她有位至交好友急需用钱,欠了不少的债务,我们能帮着还一点是一点。” 青竹没有完全说真话,苏清璃的身份不宜曝光。 “你和江姑娘心地善良,你们的香包,我也买一个。”齐锦迁递给了青竹一锭银子,随意取走青竹篮子里的一个香包。 紧接着,那万和楼的老常客张宜也拿出三十文铜板,“我也要一个,张某虽无妻子,却有位爱臭美的老娘,想必她老人家会喜欢你们做的香包。” 收到钱的青竹高兴得嘴角上扬,连声向几人颔首道谢。 台上的苏清璃琵琶声不断,青竹疼惜归疼惜,可她做不了苏清璃的主,唯一能做的是替她分担身上的担子。 只可惜她不会乐艺,对其一窍不通,不然她就可以代替苏清璃上阵了。 “齐二小姐,六公子,两位为何会出现在万和楼?”青竹不解地看着二人,齐锦迁应知这万和楼酒馆,不适合齐采窈这样的女子入内消遣。 “是我听到万和楼传出的琵琶声,被这乐声吸引,就央求着六舅舅进来这里了,万和楼的酒水和食物可口,也没白来这一遭。”齐采窈莞尔,道出她进来的缘故。 齐锦迁俨然一位过份关心小辈的长者,语重心长地念经,“采窈,下次可不兴这样了,你是未及笄的闺阁小姐,到这种酒楼来饮酒作乐有伤风化,传出去于你名声不利。” “六舅舅当真是狭隘封闭的老顽固,我进来吃个饭听个曲儿,伤的是哪门子的风化?我要在此等侯江姐姐下台,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到过江姐姐了。” 齐采窈惦念的如水眸光落至台上的屏风,是动听的乐音在万和楼流动。 “我陪你,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留你独自在此,我也不放心,若是惹出什么乱子来,父亲还得怪我没照顾好你这外甥女。” 齐锦迁一副不放心的表情,言辞之中仿佛在责怪齐采窈不省心。 “六舅舅跟我在一起也好,我就怕外祖父担心,我究竟是名女子。”齐采窈倒也没有抗拒有个盯梢的人。 齐锦迁轻声笑了笑,宠溺地刮了下外甥女圆润白皙的小巧鼻头。 及至入夜,酒楼里的食客三三两两散去,只有几个醉酒的大有闹事之姿,但都被掌柜的陆续劝走了。 在万和楼奏乐虽说是个苦差事,幸而万和楼的掌柜的相当维护酒楼里请的乐师,是个和善负责之人,春红和她皆不曾受到过酒楼里食客的轻慢欺凌。 “江姐姐,你这活儿比在我们齐府当塾师还累得多了,我好想你重新回齐府来当我和冕弟的授课老师。” 苏清璃才脚跟着地一下台阶,齐采窈便迫不及待地拥上前去,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腕。 齐锦迁嘘寒问暖:“江姑娘,你家中长辈的病情可有松缓?” 苏清璃含笑微微点头,“多谢两位的关心,家中长辈病情已然好转,是以我才能出来奔波谋个生计,如此一来,也能方便青竹卖出香包。” 还请首辅大人先医治小姐 “江姐姐,我今天是专程等你同我们一道回去的,你说过你家离我们齐府不远,我们也能在路上说几句体己话。” 齐采窈笑嘻嘻地去拉住苏清璃的青葱玉指,她还有琴技上的问题须向苏清璃请教。 “夜深了,两位请回府去吧,我也要回家了,若我有空闲定会来齐府探望你们。” 苏清璃肉眼可见的疲累,青竹赶忙近身搀扶住她的半边身躯。 她听到外面灯火昏黄的大街上更夫敲打梆子,报时的声音。 “江姐姐,你要保重身体,我看你比在我们授课时瘦了一圈,你这活计比在我们齐府授课似乎还辛劳得多了。” 齐采窈也发觉到苏清璃的异样了,苏清璃那憔悴模样颇有些病容,这酒楼弹琵琶耗费时间,坐在酒楼当乐师一连数个时辰不停歇。 “我只是劳累了一星半点,回到家睡一宿,休息够了,明儿个照常生龙活虎地弹琵琶。” 苏清璃勾了勾唇,勉强靠着青竹站直了身子,遮掩她的力不从心。 齐锦迁慷慨替苏清璃解围,“采窈,江姑娘推辞,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再不回齐府,你外祖父要生气了。” 等了大半日的光景,什么也没换来,齐采窈心情不免低落,苏清璃宁肯来这万和楼弹琵琶赚钱,也不愿去他们齐府做塾师。 许是自卑在作祟,不欲与齐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多有攀扯。 “江姐姐多保重,我们走了,下回再见。” 齐采窈的脑子却在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地买下恩师的香包,她就不用如此含辛茹苦地在万和楼,整天整天地弹琵琶。 那样一双美好的手哪儿受得了长期磨损? 齐府舅甥二人前脚走后,苏清璃后脚就让青竹去雇马车,在酒楼吃了点食物填充空腹,临走时找掌柜讨要了一壶水。 “小姐,您这身子骨是越来越虚弱了,明儿您便不来了吧,我会过来同掌柜说一声,就说您生病了,实难胜任酒楼的活儿计。” 马车摇摇晃晃在漆黑的官道上奔驰,主仆二人坐于荡漾的车内,青竹见她身体情况越来越差。 仅两日的弹奏,苏清璃的初愈的病体就经受不住如此苦熬。 “可我们香包生意怎么办,我还能咬牙坚持一阵,青竹你灌我口水,我渴得很。” 苏清璃面容苍白,靠着马车车厢的四壁,身子软如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行走的气力也无。 青竹取了水囊,揭开木塞子,让苏清璃的头靠到自己的怀中,再往苏清璃枯干的唇瓣中小心翼翼浇灌,生怕她喝水呛着了。 “小姐,您慢些饮用。” 她们身后不远处,两匹健硕的马驹跟随,沿途护送主仆俩至首辅府。 “六爷,首辅府不远了,我们还要跟着吗?” 隐寒看着前方灯火阑珊的首辅府府邸,提醒齐锦迁不能再跟了,跟下去很可能会被首辅府的人发现。 傅雪臣的疑心很重,城府极深,位高权重,不是好相与之人,若这时就被他察觉,他们之前所做的种种努力便前功尽弃了。 “可以打住了,这车夫也是我们的人,我们回齐府吧。” 齐锦迁折返回万和楼,这个酒楼是他多年经营的秘密情报站,不算是地处京城的繁华地段,而是不显眼的城郊处,却也有三教九流之人常此光顾。 就因万和楼的酒水和佳肴价钱不但公道,还美味可口,所以生意长久不衰,时有慕名而来之人。 “六爷,您来了。”春红笑着迎上前来,她是万和楼的老板,齐锦迁将万和楼交给她在打理,掌柜的看似能做主万和楼,实则这都是春红在背后授意,无非掩人耳目。 “春红,这弹奏琵琶的事情,还是你来与她替换着做,她这身板不如你,你是长年习武之人。” 齐锦迁要求春红继续上台表演,否则只苏清璃一人,不出几日就要累倒。 春红的武艺比琵琶弹得好,这两年在万和楼弹奏琵琶,其实是为收集情报,酒楼中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风声都能听到。 “是,六爷,奴家会照您的吩咐办事,还以为六爷铁石心肠,不会知疼知热,看来这位江姑娘是个例外了。”春红掩唇轻笑,替齐锦迁斟了一杯醇香的酒水。 齐锦迁沉默着将酒闷进喉中一饮而尽,二话不说地便转身出了酒楼。 掌柜的望着那团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有些迷惑地开口:“春红姑娘,您说咱们六爷是不是真动了春心?” “六爷做事从不为感情所困,即便是再喜欢,也重不过家族前程,这位江姑娘是当朝首辅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六爷近几天把首辅大人绊住脚步,困在朝局之中,也不知首辅大人何时能回府上。” 春红幽幽叹了口气,自己倒了一杯酒水品尝,情之一事,她的这位六爷终究是要辜负的。 齐府家大业大,牵扯到朝政,齐家也算是皇亲国戚了,背靠着皇帝,而朝廷中人争权夺利之事屡见不鲜。 当然,这座万和楼本就是争权夺利下的工具,她也是齐锦迁的一枚棋子。 首辅府的府邸前,马车稳稳停靠。 “小姐,小姐,到家了!” 青竹连唤了两声苏清璃,然而靠着她的人动也不动一下,别说回应她了,她吓坏了,急得把苏清璃扶下马车。 苏清璃似已晕倒,好在呼吸还没静止。 “你们主仆俩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青竹一脸焦急地敲开大门,迎面而来的是傅雪臣威严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结结巴巴着,双腿软得差点匍匐跪地,“首……首辅大、大人,奴婢陪小姐出门卖香包了。” “卖香包还能把人卖晕,你这没用的奴才是怎么照顾夫人的?” 傅雪臣冷着脸孔发出阵阵可怖的寒气,这森寒的口气好似无形利刃,他一把抢过苏清璃,将人拉到自己的怀中,探了探鼻息。 “首辅大人饶命,奴婢劝过小姐了,小姐执意要卖香包,奴婢也不知小姐会晕倒,还请首辅大人先医治小姐,再治奴婢的罪吧。” 我只是怀孕了 青竹害怕地跪伏在地上,像只受惊的鹌鹑,额头贴着冰冷的石板,压根不敢抬起头来。 傅雪臣脸色阴郁,冷哼了一声,“你这没用的奴才,看在你还知护主的份上,就姑且罚你先照顾好夫人,容后去领罚。” “多谢首辅大人开恩,奴婢甘受惩罚。”苏清璃病倒,青竹也十分的自责,毕竟是她跟在苏清璃的身边照顾。 傅雪臣命人去请了宫中御医立马过府。 青竹熬药给苏清璃服下,适才守在苏清璃的身边,眼眶哭得红红的。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靠在苏清璃的床沿边儿上睡着的,还是苏清璃将她轻轻摇醒。 苏清璃揉着眼眶,看清趴在她床边呼呼大睡的青竹,“青竹,你怎么在我这里睡着了?快去床上睡。” 青竹长话短说,昨夜的情形过于惊险,幸好首辅大人没有见死不救,虽然说话很不中听,“小姐,您昨儿回来时在马车上晕过去了,可吓死奴婢了,真怕你再也醒不来……” “胡说什么,我只是累了而已,你看睡一觉不就醒来了?”苏清璃不悦地打断青竹的话,她还要继续去万和楼弹琵琶。 这一觉她睡得还不错,身体比昨天舒坦了几分。 “奴婢喂您服过药,御医说您这是劳累所致,再劳累下去不利身体,恐怕会生出更严重的病呢。” 青竹看她还要坚持下去,口气弱弱地提醒着苏清璃,御医的话她牢记在心。 “御医说得太严重了,我的身子,我自己很清楚。” 苏清璃不以为然,她暗暗发过誓要赶紧还钱离开首辅府,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 青竹还不及劝说,傅雪臣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苏清璃的房间,好似一阵防不胜防的风,“苏小姐,你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便不会累倒在我府门口,让个婢女来求救!” 苏清璃凝视着青竹,然而青竹却垂低了头不发一言。 “苏小姐,没有你这个婢女一路上护着你,你怕是要死在外面了,我首辅府的妾竟然穷得为赚点钱累死,你是存心要我颜面扫地是吗?” 傅雪臣疾言厉色,字字如细密的针尖。 苏清璃勉强靠着床头支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傅雪臣,眼里写满了坚定,“首辅大人哪里的话,我出门挣钱也是为了还我父亲的赌债,这钱不还,我于心难安。” “苏淮海的赌债跟你没关系,他自作孽不可活,他一辈子赌下去,你难道要一辈子都替他还债?” 傅雪臣皱紧了眉弯,他已经命人禁止苏淮海进入京城大大小小的赌场了,苏淮海想赌也进不去,也免去了苏清璃的后顾之忧。 然他却不能告知苏清璃,她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不成器的父亲疲于奔走,不顾自己身子做生意赚钱。 “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苏清璃还割舍不下父女亲情,侯府未倒时,便是苏淮海撑起了一个家,让他们一家人过着奢靡的生活。 她和弟弟才能高整无忧的生活在富丽堂皇的高门大宅之中,享尽荣华富贵,她不想再找傅雪臣要钱,那三千两银票还一分未还,不能再欠下去了。 “苏小姐就莫要拿他当借口了,我看你是想跟谢小将军重温旧情,好嫁入将军府,谢小将军不是替你父亲还了赌债了吗?” 傅雪臣不信苏清璃的话,有谢凛渊这么个贴心的旧情人能主动帮她还钱,她一定很感动吧? “首辅大人多虑了,谢小将军怎么可能跟我这样的人成婚?我父亲的赌债也是他借给我的钱,总之我必须出门做生意赚钱,还请首辅大人别拦着我,你的钱我也会尽快还上。” 苏清璃没有把话完全说清,因为谢凛渊追求她是事实,但她没必要在傅雪臣面前坦诚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苏小姐,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你名义是我首辅府的妾室,别说死在外面,就是谋生也不该出去抛头露面,何况你现在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你做生意!” 傅雪臣坚决不让苏清璃出门去做香包生意了,御医说她这身子需要好生调养,持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首辅大人,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做香包生意,你还会像上次一样困住我吗?” 苏清璃眼神中有抹倔强的坚毅,她还是要出去卖香包,不想在首辅府上什么也做不成,她要出去闯荡。 “如果首辅大人还像上次一样,我依然会选择绝食,我宁愿死也不肯受人摆布。” 傅雪臣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苏清璃房间,命令千绝守在潇湘苑,不让苏清璃踏出一步,“千绝,顾守好夫人,她的身子虚弱,出去只会给我添麻烦,让别人以为我首辅府虐待了她,才导致她如此羸弱不堪。” 丢下这句话,傅雪臣大步迈出潇湘苑的门槛。 苏清璃被禁足在潇湘苑中,身体变得越来越不好,青竹每日劝她吃点东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不忍青竹为难,受到傅雪臣的责难,于是便食难下咽地把青竹端来的吃食尝了几口。 然而却连连呕吐。 青竹吓坏了,呕吐一次她没太在意,可苏清璃每次都呕吐,她不得不在意起来,“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青竹,我没什么,这饭菜不合我胃口罢了,不能出去做香包生意,我怎么能吃得下东西?” 苏清璃苦笑一声,她呕吐的原因自己心知肚明,这些饭菜平时吃着可口,如今却是味同嚼蜡,吃一口也觉恶心。 “小姐,您还说您没什么,您本来就瘦弱,如今越发的枯瘦,再这样下去,可该怎么办,不行,奴婢要去找人来救您。” 青竹还没跑出潇湘苑的门求救,就见柳眉双进入屋内。 柳眉双咄咄逼人的说道:“真好,苏小姐都要病死了呢。” 苏清璃本就心情不佳,听了这话,顿时生出了些许逆反心理,不甘心的回击柳眉双,“我只是怀孕了,谁说我是要病死了?” 千绝听到这话,忙不迭的去禀报傅雪臣。 还养不起你一个妾室? 傅雪臣伏在案牍间整理公文,前些时日他无端被皇帝留在宫廷。 皇帝看似委以重任,指派给他大堆的公务,实则对他多有敲打之嫌,他过往是皇帝背后的谋臣,将来也可能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首辅大人,夫人……夫人说她怀孕了!” 千绝慌慌张张地来禀,眼里的惊喜一览无余,他一贯稳重,少有这种急躁的时刻。 “是她亲口告诉你的?”傅雪臣剑眉微拧,若非苏清璃对他动情,否则他想不出苏清璃为何愿意特地告知。 “不是,乃方才属下无意中听到的夫人喜讯,此因柳小姐上门咒骂挑衅,夫人在与其争执时,不慎脱口而出。” 千绝摇了摇首,他也是听墙角得来,不然众人都要被瞒在鼓里。 这就说得通了,符合苏清璃的作风。 苏清璃怎么可能把怀上他骨肉这种视为耻辱之事,堂而皇之地吐露,尤其是转告他的近身侍卫千绝。 柳眉双性子向来跋扈,到得首辅府上,将苏清璃情敌后更是变本加厉。 傅雪臣心中雀跃,挂念着苏清璃腹中胎儿,此番受孕倘遭柳眉双气出个差池来就坏事了,快步走去潇湘苑阻止她,“你随我过去瞧瞧。” 千绝毕恭毕敬跟在傅雪臣的身后,傅雪臣步履匆匆地来到潇湘苑。 “你们二人在府上喧哗什么?闹得我首辅府家宅不宁,成何体统!”傅雪臣长身玉立在屋檐下,板着脸孔冲着屋内的人怒斥,声如洪钟。 柳眉双揪住青竹两只乌黑发髻的手吓得生生一顿,呼吸漏了好几拍,突然间放松了手指。 青竹趁此机会,灵活地脱离柳眉双钳制,回到苏清璃的身边,哆哆嗦嗦着嘴唇辩驳:“首辅大人,是柳小姐闯进潇湘苑要打我家小姐,若不是奴婢拦着,小姐已遭她的毒手。” 苏清璃身形消瘦,像一片单薄的纸,她虚弱地咳嗽了几声,仿佛长此以往下去要咳出血来,很快油尽灯枯。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青竹你也休要装无辜了,苏小姐注意约束好自己的婢女,我也会约束好柳小姐,从今往后柳小姐胆敢踏入潇湘苑一步生事,就不必留在首辅府了。” 傅雪臣敛下怀孕一事未提,生怕此刻弱不禁风的苏清璃闻言会暗暗拿掉孩子,装作不知情地两边训斥。 “雪臣,潇湘苑是你首辅府的地盘,我为什么不能进来,她苏清璃算个什么东西?” 柳眉双不依了,指着苏清璃的鼻子怒目圆睁,整个首辅府她都能自由进出,凭何苏清璃住的潇湘苑她就不能进了! “苏小姐是我妾室,你到我首辅府来,就该遵从我定下的规矩,偌大的首辅府,你们两个人就不能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让我省点心?” 傅雪臣烦躁地揉了揉打皱的眉心,柳眉双是他故意接过来的,平时闹腾一下还能忍受。 但苏清璃眼下身怀有孕,哪儿经得起柳眉双的磋磨。 “雪臣,我明明好心来探望她,是她不领情,还指使丫鬟跟我对着干,践踏我的一片真心,我也是出于无奈才动的手。” 柳眉双反咬了一口,小麦色的面颊挂了两串伤心失望的泪珠。 “奴婢敢对天发誓,小姐从未指使过我,此为柳小姐血口喷人,柳小姐你敢对天发誓吗?说谎的人必遭天打五雷轰!” 青竹指天立誓,身为丫鬟也一派坦荡。 傅雪臣心明如镜,不耐烦地指责:“我忙完朝务,还要来处理你们之间芝麻绿豆小的琐事,后宅女子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柳眉双闻言无可辩驳,面色阵青阵白,情知有理也说不清,何况她没占理儿。 立马颇会审时度势的软下阵来,伸出手讨饶地摇晃着傅雪臣的一只手臂,“雪臣,我听你的话,不进这潇湘苑便是了。” 青竹和苏清璃见柳眉双变卦,做出一副扭捏姿态,纷纷移开不忍直视的眼。 “首辅大人,柳小姐,这场闹剧既然结束,还请两位快些离开,莫要打扰我一个病患清休。” 苏清璃只想送客,眼不见为净。 傅雪臣神色冷淡,薄唇轻启,“苏小姐安心养病,莫要再想着生意上的事,我首辅府还养不起你一个妾室?” 苏清璃不听则已,听之愈渐心生不快,她强忍住积压多时就差爆发的火气,剜了傅雪臣一眼,背转身去,拿后脑勺对着身后的不速之客。 青竹忙出来打圆场,她们主仆究竟是寄人篱下,少不得要仰人鼻息,“首辅大人,小姐身体不适,还请您能见谅。” 傅雪臣从鼻孔里重重冷哼出声,拂袖怒容满面地步出潇湘苑,柳眉双提步追上前去。 瞅着柳眉双那做作和看人下菜碟的做派,青竹厌恶地啐了一口,“小姐,这柳小姐着实擅于伪装,在我们的面前一个样儿,在首辅大人面前又是另一个样儿。” “她想成为首辅府的主母,自当巴结首辅大人,只是她偏要来跟我争宠就太过犯浑拎不清了,首辅大人恨我摧残我还来不及,岂会抬我做正妻?” 而且她这个妾室身份亦无非是傅雪臣欲图报复他们苏家,随随便便给的个头衔,以便傅雪臣将她名正言顺禁锢在首辅府千般凌辱。 从前她高高在上,好像世间的男子无一能够得上她,今昔她为了家人纡尊降贵依附他人,自尊跌落谷底。 “小姐,您且勿胡思乱想,千万要好生将养着,养好了身子骨,奴婢才能不胆战心惊地陪着您做生意。”青竹宽慰着苏清璃。 在这首辅府上就剩她们主仆二人相依为命了,侯府的那些个旧仆不会轻易站出来打抱不平,他们也是泥菩萨过江。 “我不会有事,你去外间帮我买几副调理脾胃的药,如有人询问,你就说是大夫给你配的。” 苏清璃一只略显骨瘦如柴的手爪子叠上青竹手背淡然一笑,安抚着替她着想的青竹,似是已然想通。 就祝你们早生贵子吧 “小姐还有求生的意志就好,奴婢就怕小姐不想活了。”青竹终于能放下心来,注视着她家小姐粉润如羊脂玉般柔嫩的脸蛋失去光泽,她百感交集。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还有至亲和你们,阎王爷大抵也不会收懦弱鬼罢。” 苏清璃思及柳眉双闯潇湘苑的嚣张气焰,她情不自禁生长出一股活下去的动力,又加这几日青竹为她忙前忙后,她不能辜负青竹的付出。 “奴婢这就是去采办。”青竹脚步轻快了不少。 柳眉双跟在傅雪臣后面,傅雪臣却对她爱搭不理的,视她为空气。 千绝拦住欲往前的柳眉双,伸长了手臂,“柳小姐,首辅大人尚有要事,他身兼要职,公务缠身,您还是止步吧。” 柳眉双只能就此打住,什么也做不了。 傅雪臣回府,就有千绝这尊门神在其左右,不过这几日傅雪臣依旧不在首辅府的时间居多。 柳眉双派人盯紧了苏清璃,她日防夜防着苏清璃再次跟傅雪臣同床。 丫鬟云秀火急火燎地跑到柳眉双的听雨轩,忙过来讨赏,“夫人,我打听到了一件很重要之事。” “什么事?快说,是跟苏清璃那个贱人有关?” 柳眉双腾地站起身来,云秀是她安插到潇湘苑的眼线,便是为了监视苏清璃的一举一动。 “正是,启禀夫人,她没有怀孕。” 云秀没有称呼苏清璃夫人,在柳眉双的面前,这是个大忌讳。 “千真万确?”柳眉双确认了一遍,就怕丫鬟听错了,她可借由此事大做文章,倘若苏清璃怀孕是假,她发挥的空间就大了。 “奴婢所言千真万确,绝不敢欺瞒夫人,奴婢偷偷听到她跟青竹的对话了,她没有怀孕,只是脾胃患病,肝气又郁结,才呕吐不止,青竹还悄悄给她买了治这些病的药,夫人不信可以自行去查证。” 云秀这回说得详细了些,她最近几天按照柳眉双的吩咐,把这主仆二人盯得紧紧的,只吃饭睡觉的时间,她们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柳眉双许诺过她,能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就有赏赐,因此云秀尽心尽力,挖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云秀,你做得很好,这根簪子赏赐给你了。” 她接下柳眉双从发髻上取下的一根金簪,磕头连声道谢,喜不自胜,“谢夫人赏赐。” 柳眉双身上的全部物件皆是傅雪臣馈赠她的,这金簪子她统共有几十支,今日一高兴,便给了一支出去。 这个值得一根金簪,但凡能把威胁最大的苏清璃赶出首辅府去,别说一根金簪子了,就是十根金簪子,她也舍得本金! 只要苏清璃能滚出首辅府,不仅傅雪臣是他的了,这首辅府上的一应事务全归她管辖,想怎么穿金戴银,就怎么穿金戴银,此后她就是风风光光的首辅夫人了。 想着这些美事,柳眉双就乐出了声儿。 两日后,傅雪臣回到首辅府上,柳眉双迫不及待的去找他,“千侍卫,我要见首辅大人,是关于苏小姐之事。” 千绝听说跟苏清璃有关,不得不慎重以待,“属下这就去通禀首辅大人,还请柳小姐稍等片刻。” 柳眉双笑吟吟地摆手,“你去吧。” 千绝总感觉今天的柳眉双有些古怪,不免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未发觉有何端倪。 傅雪臣笔直地端坐在书案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认真书写。 “首辅大人,柳小姐有事找您,她说有关于夫人之事要与您商议。” 自从知晓苏清璃怀孕之事,傅雪臣就对她很是上心,不遗漏一丁点有关苏清璃的风声,“你让她进来说话。” 柳眉双推门而入,她的目光直勾勾地停驻在傅雪臣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年少之时,她只当傅雪臣是个要好的玩伴,从未动过嫁给他的心思,直至听闻他当上首辅,便想来首辅府一睹傅雪臣官身。 然而,她托人捎信到京中许久,也不见傅雪臣动身来故乡接她入京。 观摩着傅雪臣一身气宇轩昂的尊贵官服,柳眉双舍不得挪开眼,傅雪臣如今玉树临风,再有官威赫赫,亮眼两字都不足以形容。 她只想将其牢牢攥在手中,生怕便宜别的女人。 “柳小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你也看到我在处理公务了。” 傅雪臣感觉到柳眉双滚烫的视线,不喜她的打量,主动先冷声开了口。 “雪臣,我是来找你谈事的,听说苏小姐怀了你的骨肉,既然你们都有孩子了,我就祝你们早生贵子吧,我以后就把你当亲哥哥对待。” 柳眉双一副云淡风轻的释怀语气,不论是口吻还是神态,扮演得非常之逼真。 傅雪臣握狼毫的手微有停顿,继而接着在白净的纸张上一笔一划地书写,“你能想开就好。” “你和苏小姐的事我都知晓,我会帮你撮合这桩姻缘,让苏小姐能够爱上你,你们之间再无芥蒂,你能幸福美满,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柳眉双又是一番虚情假意的话,说得振振有词。 傅雪臣倍感欣慰,柳眉双到底是他恩人的女儿,他未曾有过伤害她的想法,“柳小姐,你将来若有心仪之人,我也可以长兄身份出嫁妆,替你做主婚嫁事宜。” 柳眉双能嫁到个待她好的如意郎君,他也算是回馈了养父母多年以来的恩情,他能给的就唯有如此了。 可是在柳眉双听来,傅雪臣这话不过是为摆脱她而已,“雪臣,我有心上人了,一定会提早告知你,有你这么个首辅做兄长,我定能风风光光大嫁。” 傅雪臣皆是看在养父母的面子上,才对柳眉双多有慷慨,“养父母待我恩重如山,你是他们的女儿,我自然跟他们一样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 “雪臣,我出去了,就不打扰你办公务了。” 柳眉双这次不吵不闹,识趣多了,她把提前设计好的话带到傅雪臣耳中,便懂事地提出要离开。 你怀了雪臣的骨肉,怎么能不重视? 次日,潇湘苑的门外,千绝奉命守候在此。 傅雪臣不在首辅府,由于皇帝急召,他去了朝堂之上。 “千侍卫,我是来给苏小姐送补药的,我知道她有孕在身。”柳眉双拿着几包在医馆买的所谓补品,站在潇湘苑的门口,“千侍卫若不放心,可以跟着我进来。” 千绝自傅雪臣口中听他提及过柳眉双的决定,柳眉双似乎是真的死心了,不再对傅雪臣抱有任何非分之想。 “柳小姐,我跟你一起进去。”千绝还是不放心,既是柳眉双说的他可以跟着进去,那他为了保险起见,跟着柳眉双进入潇湘苑内。 青竹看到柳眉双进屋,便没给她好脸色,当即关了大门。 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在青竹的潜意识里,每次柳眉双和她家小姐碰面都会使坏,这次必然也不会例外。 柳眉双进不去,在门外干着急,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目的尚未达成,还不能表露出生气表情,好言好语的说道:“青竹,我要见柳小姐一面,你把我关在门外干什么?” “青竹姑娘,柳小姐听闻夫人怀孕,便专程买了一些补药过来探望夫人,你就放她进去吧!” 千绝心想柳眉双痛改前非,买补药过来示好,也是想缓和她们之间的关系吧,也就帮着柳眉双求情。 “不必了,真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会找大夫细细地瞧,盲目用药使用不当,非但伤及母体,或许还会伤及胎儿,柳小姐请回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苏清璃微一思索,便疑心起柳眉双的目的不纯,前几天还对她喊打喊杀的,这才过去两日,柳眉双就换了一个人似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柳小姐,我们还是走吧。”千绝见苏清璃不领情,便劝柳眉双放弃。 柳眉双强颜欢笑,攥紧手中的补药包,“这都怪我,前些时日是我太鲁莽,苏小姐怕是对我有什么成见,一时半会也难以消除。” 房内的青竹和苏清璃对视了一眼,皆知柳眉双许是有备而来,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预防着些总归是没错。 “小姐,奴婢不会让柳小姐靠近您半步,就是不明白千侍卫是怎么回事,竟信了柳小姐的鬼话连篇,她做的这么多事,桩桩件件不利于小姐,千侍卫还敢把柳小姐放进来!” 青竹扁了扁小嘴,极不满意千绝放柳眉双进入潇湘苑。 她敢断定,千绝定是受到柳眉双的蒙蔽,看走了眼。 “我们不见她就行,她再来照旧将之关于门外,不给她任何机会,纵使她有无数诡计多端也使不出来。” 苏清璃打定主意,柳眉双见她必无好事,那就不见柳眉双,她的花招也便派不上任何的用场。 “小姐所言甚是,柳小姐这人心眼子忒坏了,我就不信她能一下子就变好。” 青竹数次亲历柳眉双是怎么欺负她家小姐的,这样没教养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短时间内改邪归正? 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柳眉双不存好心。 果不其然,第二日柳眉双持之以恒,又来到潇湘苑,“千侍卫,劳烦你通融,我带了几名大夫过来,昨儿带补药来是我考虑不周,今日就让专业大夫们替苏小姐瞧上一瞧。” “柳小姐费心了,您随我来吧。”千绝对柳眉双的举动颇为动容,就又放了柳眉双进潇湘苑。 “苏小姐,我请了数名大夫过来替你问诊……” 话还未说完,青竹泼了盆水出去,柳眉双连连往后退,还是被溅了些到身上,打湿了裙角。 青竹利索的端着盆子掉头便关上了房门,根本不放柳眉双进屋,让她奸计得逞。 昨儿个送药,她还没弄懂其中关窍,今儿个带了数名大夫闯入,她便忽然就懂了柳眉双的用心良苦。 “柳小姐,我家小姐不想见你,更不信任你,你还是请回吧,离开我们潇湘苑是好。” 青竹的声音从屋中传出,硬是半分余地也不留,她心知柳眉双带这些大夫过来问诊,恐怕是不信她家小姐怀孕,非要过来找茬儿。 “苏小姐,你怀了雪臣的骨肉,怎么能不重视起来,我请的这几位是全京城最好的大夫,定能帮你调理好身体。” 柳眉双苦劝着苏清璃,她请来这些大夫作证,无非是想揭穿苏清璃假孕之事,让傅雪臣看清苏清璃的真面目,从而厌弃苏清璃,转头娶她过门,跟她好好过日子。 苏清璃一意拒绝,“柳小姐,这些大夫你还是留着给自己多多看病吧,我的身体好着呢,孩子也很健康,不需要柳小姐费尽心机地关注我。” “千侍卫,你去把门打开,苏小姐病得不轻,怎么能不看大夫?我也是为了你的病体和首辅府的后代着想。” 柳眉双理直气壮,要求千绝将房门打开。 “千侍卫,还请你把柳小姐送出潇湘苑,你忘了首辅大人怎么说的了吗?他口口声声答应过我会约束好柳小姐,这才几日的工夫,柳小姐就耐不住性子,要来寻我的麻烦了!” 苏清璃不满千绝和柳眉双二人,一个敢进,一个敢放,明明先前傅雪臣就说过,她和柳眉双井水不犯河水。 现下柳眉双要来冒犯她,千绝却毫无作为,任由柳眉双胡作非为。 千绝夹在中间难做人,“夫人误会了,柳小姐她绝无此意,她是真心替夫人的身体健康着想……” 苏清璃掀了掀眉毛,怒声打断千绝的辩解之词,“千侍卫,你就是这么听首辅大人话的吗?” 千绝是傅雪臣的贴身侍卫,不知为何居然会听信柳眉双的谗言,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苏清璃不得而知,她感到纳闷。 “柳小姐,苏小姐既无此意愿,您就请带着这些大夫们离开吧。”千绝苦着张脸,两头不讨好。 首辅大人看重的人是苏清璃,他自当偏向苏清璃,带着柳眉双离开了潇湘苑。 千绝赔着不是,“柳小姐,让您白跑一趟了,真是对不住。” 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可还怀着我的骨肉 “这事怪不着千侍卫,要怪就怪我与苏小姐结怨太深了,她厌恶我情有可原,千侍卫莫要为我们的过节往心里去。” 柳眉双此回可称得上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拿捏不住傅雪臣,偏生傅雪臣明里暗里维护苏清璃。 不把苏清璃这个心头恨除之而后快,柳眉双寝食难安! “柳小姐也别往心里头去,苏小姐经历过人生的重大遽变,对人多有防范,假以时日你们必能冰释前嫌。” 千绝在中间做和事佬,两头不得罪,他虽觉柳眉双的变化大到惊人,但能被火眼金睛的首辅大人相信,他不应质疑。 柳眉双皮笑肉不笑地搪塞,“但愿真能千侍卫所言,我还要去把大夫们送走,千侍卫请留步。” 其实,柳眉双将送走大夫的事铺排给云秀做了,她仗着傅雪臣首辅的地位,不曾把这些大夫放在眼内。 一个丫鬟去送就够了,再说她请来也没派上用场,苏清璃警惕心太重,完全不上钩中计。 亏得她留有后手,就不怕苏清璃不会被赶出首辅府了。 “夫人,眼下该怎么办,苏小姐不接招,您这也没发挥的余地了。” 云秀送完大夫们回府待命,思量着柳眉双的招儿统统不好使,她们要如何才能扳回一局。 苏清璃身旁有青竹,是以她选择了柳眉双,当她多番了解过苏清璃的经历之后,便觉苏清璃今时今日的身份低微,配不上傅雪臣。 “不论她接不接,我都能打她个措手不及!”柳眉双成竹在胸,待傅雪臣回府,她就能到傅雪臣面前煽风点火了。 “夫人胜券在握,奴婢也便放心了。”云秀自是巴不得柳眉双早日拿下首辅府主母的位置,她便是首辅夫人麾下的大功臣了。 窗外银月如钩,京城已入夏时,透过窗缝吹来的夜风全无冷气,盖上薄薄的衾被。 柳眉双在云秀的服侍下落榻安枕,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傅雪臣是隔日午时六刻返回的府邸,她进府不久,盼着他归家的柳眉双就凑上前来施展她的计划了。 柳眉双进府初期,在丫鬟婆子的陆续影响之下,日常会差丫鬟替她在铜镜前细细梳妆打扮,不似在乡下时不施粉黛,那几身荆钗布裙反复换洗穿戴。 而这些光鲜亮丽的绫罗绸缎皆是用来装点门面,擦脂抹粉意在提升容貌,身上无一处不是给傅雪臣看的,她遗憾地微低着头,“雪臣,我前两日去探望过苏小姐了,只可能没能帮上你的忙,她对我敌意深重。” “我跟她的事,你还是别插手了,贸然前去示好,恐会令她认为你别有居心。” 傅雪臣本就不指望柳眉双,她跟苏清璃的关系嫌隙太多,苏清璃怎么可能马上接受她的好意? 凡事讲究过程,操之过急容易适得其反。 “还是雪臣你最了解苏小姐,但我却不能理解,苏小姐身怀有孕,不接受我送的补药就罢了,毕竟我不是大夫,可我请的大夫她也干脆拒之门外,闭门不见。” 柳眉双一脸的愁容,满面疑惑地发着牢骚,不动声色把话往别处引。 傅雪臣怀抱着一丝侥幸,或许柳眉双是真大彻大悟,意欲改过自新,挽回她的过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想跟她舒缓紧张的关系,何必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雪臣,我也是挂念着苏小姐腹中胎儿,想多出点力,她肚子里怀的是你的亲生骨肉,怎能日夜操劳,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我瞧苏小姐许是不想给你留下个种。” 柳眉双添油加醋,专程在傅雪臣这里吹耳边风,谈论起苏清璃的不是,精准捕捉到傅雪臣在意的点。 听罢,傅雪臣神情陡变,苏清璃本就身子有损,病恹恹状态,肚中再多揣一个形成性的孩子,如此劳累法子,孩子多半留不住。 不过傅雪臣并未全然轻信柳眉双的话,柳眉双出去后,他就传唤千绝过来对质。 “千绝,柳小姐说夫人即使身怀六甲,仍没日没夜照常劳作,此话可是属实?”傅雪臣眉眼冷肃,刀削般的侧脸乌云密布。 “回首辅大人,柳小姐说的不假,夫人这几天好似在鼓捣香包的材料,把采撷的花木研制成粉末。” 千绝回忆起苏清璃拒不接受柳眉双的关怀,而后提篮说是要出门一趟,劳烦他来护送。 只要傅雪臣不在府中,千绝便时常守在潇湘苑外围,偶尔跟随苏清璃出门摘花,带香气无害的木料回府。 这两三日便专心致志地在潇湘苑鼓捣,白天忙完晚上忙,几近不眠不休,千绝能看到苏清璃房间的烛火夜半还亮如白昼。 “又是香包生意!”傅雪臣目色沉了沉,缩小的瞳孔里闪过一抹妒恨和不甘,霍地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她不要命也就罢了,可她身怀我的骨肉。” 傅雪臣笃定苏清璃是想让胎儿流产,做香包生意不是过为筹钱,把他的三千两银票钱一还,就好心安理得地投入谢凛渊的怀抱。 苏清璃和谢凛渊尚有婚约在身,而谢凛渊对苏清璃念念不忘,他们相恋过,极易旧情复燃的吧? 疾步如飞地跨入潇湘苑内,傅雪臣的目光带刺,看向苏清璃时带着审视,“苏小姐,听闻你这几日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勤奋刻苦?” “首辅大人夸大其词了,我只是随便动手做做而已,在这首辅府上除却一日三餐,不多活动活动筋骨,我这身子骨康复了亦仍是欠缺。” 苏清璃几句话就巧妙地卸下傅雪臣的隐忧,为自己挣得喘息之机,她实无必非要跟傅雪臣争锋相对,下场便是被禁足。 来兴师问罪的傅雪臣闻言压下心头怒火,“苏小姐可曾有听过劳逸结合四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感谢首辅大人提点,我自当以己身为重。” 苏清璃神色淡淡,面对傅雪臣她冷静自持,不能做生意的日子像一潭死水,好似断掉她的生机。 柳小姐很适合生下首辅大人的骨肉 傅雪臣没有挑破苏清璃怀有身孕之事,而是盯着墙上的一幅孩童嬉戏花间扑蝴蝶的丹青图愣怔。 少顷后,他悠然开口,“苏小姐,这图上所作不可谓不传神,丹青圣手顾北华其最是擅长捕捉童趣童真,临摹入画。” “斯人已逝,这样的画作再难有了,我须把它收藏起来,挂在这大厅之中容易破损。” 苏清璃总觉傅雪臣话中有话,转移话题似的取下顾北华的画作,交给青竹装在匣中好生保管,补充了一句,“首府大人勿要见怪,想来你现今也不缺这样的画作。” 的确他不缺这样一幅画,缺的是苏清璃替他生个孩子。 傅雪臣以画作为饵旁敲侧击,“苏小姐,这画作是顾先生送给你的,我怎能夺人所爱?说起画上这群活泼天真的孩童,我倒是心有感触,苏小姐能替我生个一儿半女,傅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苏清璃知他定是有所误会,上次她同柳眉双吵架,没经过大脑思考就口不择言,何曾想传到了傅雪臣的耳里。 “首辅大人说笑了,我一个入不了你法眼的妾室,怎能为首辅大人传宗接代?岂非辱没了傅家列祖列宗!”苏清璃言笑晏晏地婉拒,字字言之凿凿。 “我都不嫌弃苏小姐生的孩子,曾经贵不可攀的苏小姐何时学会这般妄自菲薄、自暴自弃了?” 傅雪臣目光如炬,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然而首府大人厌恶我们苏家的骨血,我们苏家贪墨肮脏不堪,如何与首辅大人相配?我看柳小姐就挺不错,她干干净净,又对首辅大人一片痴情,很适合生下首辅大人的骨肉。” 苏清璃态度鲜明,断然谢绝傅雪臣的提议,她如今虽不如以前,却也不能作践自身。 沦落到倒贴,去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生孩子。 能答应临时委身做这个妾,已是她的底线,她不能没有原则地一味退让,容忍傅雪臣的一再践踏。 何况傅雪臣心有所属,合该找爱的人诞生爱的结晶,何必来找她作消遣? “柳小姐是我恩人的女儿,生我的孩子不合适,还是苏小姐替我生,苏小姐就勿再推辞了,我说出口的话不可能收回!” 傅雪臣一手抬起苏清璃紧致白皙的小巧下巴,眼神里闪过一抹不容置喙的凌厉。 “我是不可能替你生孩子的,首辅大人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想让我生下你们傅家的孩子,你最终得到的恐怕是一尸两命的结局!” 苏清璃愤愤然甩出这席激昂陈词,她以为傅雪臣强迫她生孩子,定是不忍柳眉双受生子之苦。 柳眉双是他恩人的后代,他多加偏袒无可厚非。 可就该利用她的子宫谋私吗? 她怒目而视,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傅雪臣,傅雪臣的冷血无情深深烙印在了她此刻的心间。 傅雪臣眉头紧皱,缩在广袖里的另一只已握成拳头,苏清璃即便与他同床共枕数次,依然对他冷冷淡淡,不愿跟他产生更深的羁绊。 肉体上的满足又有何用?临到此时苏清璃也看不上他,不定还心生怨怼。 半晌,傅雪臣才自震惊和千疮百孔中回过神来,寒声一笑,“罢了,你这副弱不禁风的身躯也生不出什么健康的孩子。” 联想到苏清璃的这具瘦削的残躯,傅雪臣怕影响到她的心情,致使她的病情复发,忍下翻江倒海的心绪,转身满脸怒容地拂袖而去。 “小姐,小姐!您没事儿吧?” 青竹瞟见傅雪臣离去时的面孔阴云密布,浑身散发出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压,煞是恐怖。 因而她小跑着飞快进来察看苏清璃的情况,只见苏清璃好比一只受惊的飞鸟,跌倒在地上瘫坐着,心口不住跳动,节拍紊乱。 就着青竹的手臂,苏清璃死死扣牢了,心神恍惚地摇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青竹,我无恙,首辅大人想进一步作践我,逼我给他生孩子,我没有妥协。” 将才之事惊险有余,好在傅雪臣没进行下一步动作,她屈辱的泪水如泉涌般哭花了脸。 现下的她很抗拒跟傅雪臣行夫妻之事,他们是哪门子的夫妻? 生孩子更是无稽之谈,他们之间只有交易和怨憎,没有半分感情,万不该结出恶缘的果。 “小姐,难为您了,您在首辅府受苦了,今夜您好生休息,剩下的活计交给奴婢来做。” 眼看苏清璃受惊不小,青竹取出身揣的帕子,心疼万分地擦拭着她满面的泪痕。 “青竹,你扶我进内,我还能坚持,晚上我陪你把剩下的花瓣捣碎,左右我也夜里难以入寝。” 白天闹这一遭,她今夜怕是又要睡不着觉了,捣碎这些香料也能消磨时间,未免她胡思乱想,她很想把傅雪臣从心里彻底拿掉。 只可惜她香包生意一波三折,耽误了不少时日,仍然还在原地踏步。 此后,傅雪臣竟再未踏入潇湘苑内,打搅她的安宁。 虽则心怀困惑,但苏清璃一个字也没向千绝打听,他们相安无事各过各的互不干扰,这样平淡的岁月弥足珍贵。 “青竹,我们去找小香吧。” 苏清璃的身体经过青竹的悉心调养,好得差不多了,面颊上粉嫩的肌肤养出水润的光泽度,周身还长了一圈肉。 整个人不再单薄如纸,好像风一吹就能飞走,下脚步履稳健。 “小姐,您是要把这些香末拿给小香看吗?” 青竹目睹着她们共同的成果,夏日盛放的鲜花也极多,且夏天日头盛温度高,没几日香料就晒干了。 晒干后的花瓣和枝叶就能捣成粉末状,装在瓶子里保管。 “不单如此,我还务必给她一个交代,香包没卖出去,我们的本钱和她的心血未能换成财源,她手里头想必也紧巴巴的。” 苏清璃思虑着小香的付出,一阵一线的穿插颇费心神和眼睛,小香可是把私房钱都拿出来补贴给她做生意了。 原本小香还想找云水间熟识的老板娘商借银子,但被她劝止了,苏清璃不想四处负债欠人情。 把苏清璃许配给王老五 这段时日苏清璃接连患病,跟小香失去了联系。 三人又约在云水间见面,是青竹提前通知的小香,听到苏清璃要来找她,她高兴坏了。 “小姐,您别对我客气了,青竹什么都吐露给我听了,香包的事不用着急,我家中还能度日,夫君他还有月例下发可供我们一家子花销。” 小香表示不急着要香包卖出回本,苏清璃生意遭纨绔破坏,在首辅府度日如年,病倒数回,近期发生的一切变故,她全部知情了。 苏清璃拉住小香的手,向她保证:“小香,你放心,我会卖出香包的,绝对不会让我们的生意做不成,市集上虽人多卖得快,别的地方可能要多费几日工夫售卖。” “都依小姐您的,香包能卖出去就好,多几日无妨,这样一来,您也能赚到钱,我们的生意也就有做下去的把握了。” 小香以苏清璃马首是瞻,她相信苏清璃有经商的实力和头脑,香包生意若非后来遇到那俩纨绔从中作梗,现下她许是在赶制第三批了。 苏清璃很感谢小香的理解,越是这种艰难时刻,她越要迎难而上,“小香,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无论成败,小姐尽管放手一搏,我以茶带酒,诚祝小姐能早日挣脱首辅府这个虎狼窝,不再跟首辅大人和柳小姐有交集,过上顺遂如意的生活。” 小香举起茶杯,苏清璃也执起来笑吟吟地碰了一下,青竹紧随其后,三个人浅浅聊了会儿天,这才在云水间屋檐下分道扬镳。 苏清璃这阵儿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在回府的路上,她无意中遇到父亲苏淮海。 “这不是我女儿璃儿吗?”苏淮海远远就瞥见苏清璃主仆,他提步立即冲上前来满脸喜色,“为父正有事寻你商议,你随我回家一趟吧。” “父亲寻我作甚?”苏清璃诧异地望着苏淮海,她甚至怀疑苏淮海是来找她借钱的,赌钱这种事短期之内很难彻底戒掉。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弟弟和母亲也很想你,盼着你回家一趟,我们一家四口好多天没在一起过了。” 苏淮海双手背负在身后,没有说老实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大整齐牙齿。 “我也很想母亲和阿弟。” 苏清璃默默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她也好久未回那间可以遮风避雨的茅草屋,不知父母和弟弟过得怎样。 是时候回家看看了。 苏清璃在路上还买了几个做好的熟菜,青竹掏的铜板付钱,“青竹,这钱记在我的账上,等我香包卖出去就还给你。” 青竹连忙摆手,“小姐,我不要你的钱,从前侯府还在时,您没少护着我,给我们几个丫鬟赏钱,我出点钱接济下您也算是报答恩情。” “璃儿,青竹愿意给,你就收下吧,我们侯府以往养他们这些奴仆也没少花钱。” 苏淮海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好像侯府对这些奴仆多好似的,实际上也就苏清璃时而发发善心,体恤下人们。 几人聊着便至家门口,一座土墙搭建的茅草屋跃入眼帘。 “璃儿,你弟弟和母亲就在里面等着你。”苏淮海指着茅草屋,垂眸遮掩着心虚,不敢看苏清璃的脸。 苏清璃不疑有他,推开旧干干的房门,不设防地钻进屋子里面,里面空荡荡的,并无苏夫人和苏昭明的人影,“阿弟,母亲,你们在吗?” 突然,屋子里转出一团硕大黑影,朝着苏清璃靠近,屋里只有一根蜡烛燃烧着,灯光昏暗。 “你弟弟和母亲不在,我在你家里,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王老五的婆娘了,你父亲欠我赌钱,把你抵押给我了。” 这团黑影站到苏清璃的身后,是一个肥头大脸的油腻男人,隐约可见长相十分粗鄙,嘴角挂着猥琐的笑。 因着王老五陡然现身视野之中,苏清璃吓了好大一跳,她捂着胸口往后倒退着,“王……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我父亲已金盆洗手,不赌钱了。” “苏小姐,怎么可能搞错?你父亲收了我的彩礼钱,把你卖给我还赌债了,你还是乖乖从了我吧,免得一会儿难受。” 王老五笑得淫荡,搓着双带茧儿的粗糙大手,伸向了苏清璃,这会儿苏清璃被逼退到了墙角。 “父亲,您真的要把我许配给这样的人吗?”苏清璃恼怒地对着门外大声喊话,“您从前视女儿如珠如宝,而今侯府凋零,你为了赌钱,就不要女儿了吗?” “小姐,您怎么了?老爷到底怎么回事,您当真糊涂了吗?她可是您的女儿啊!” 青竹首当其冲,噼里啪啦说完这几句话,人就一溜烟地冲进屋内。 苏淮海良心不安,跺了两下脚,也跟着进了去。 勇往直前的青竹被王老五一脚踹翻在地,重重跌在地上,半天也没爬起来。 “王哥,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缓我几日期限,我一定把钱还您手上。”苏淮海看着眼下这情形,心里悔恨交加。 后悔当时怎么就我脑子一发热,硬要去赌钱呢,赌钱再有意思,也抵不上女儿贵重。 “老子缺你这几个银子吗?你倒是生了个好女儿,老子看对眼了,这样的尤物……” 王老五的咸猪手欲往苏清璃姣好的脸蛋上揩油。 然而,苏清璃宁死不屈,拔下簪子抵在脆弱的喉咙前,“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璃儿,你别想不通啊,为父知道错了,再不去外面赌钱了,你快把东西放下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苏淮海额头上冷汗密布,从未有过的那种害怕令他五脏俱焚。 王老五舍不得没到手的美人就此香消玉殒,凶巴巴地瞪着苏淮海,恶声恶气,“苏淮海,最后一次警告你,赶紧说服你女儿,让她好好嫁过来,你该知道我王老五是这一带的地头蛇,胆敢放我鸽子,我让你这言而无信的老家伙不得好死!” 狠话一放出,王老五便发泄似的飞起几脚,踢翻了屋内的几张桌椅。 你必须嫁给我 因为情绪激动,动作剧烈,王老五身上的横肉抖了好几抖,青竹颤动着身子,惊慌失措地躲开砸落过来的桌子板凳。 尖叫声在屋中飘荡,四下里狼藉一片。 “多谢王哥宽宏大量,我过几日定会设法还清您的赌债……” 苏淮海后背湿凉,提到嗓子眼的心暂且落下,他只是输了钱,绝无要害女儿性命的想法。 想着还了钱,就不用把苏清璃抵押出去了。 “少啰嗦,你欠我的不是钱,是女人,除非你能找到比你女儿更绝美的女人!” 王老五见到苏清璃的真容,顿时对苏淮海欠的赌债丢失追讨兴致,目光聚焦在苏清璃身上,他有的是钱,缺的是绝色佳人。 “王哥,璃儿她若不愿,我也没办法啊。” 苏淮海摊了摊手,苦不堪言,瞥着墙角不屈服的苏清璃,他毫无底气劝说苏清璃嫁给王老五,自家女儿的个性,他不是完全不知。 “来人,进来给我狠狠地打,打到苏淮海服软为止。”王老五高声对着房门外吼道,他没耐心跟苏淮海歪歪唧唧。 苏清璃看不惯王老五的强横,冷不丁地出言嘲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别做梦了。” 王老五暴跳如雷,“你敢说老子是癞蛤蟆?” “那边有面破损的铜镜,你不妨把蜡烛举近一点,看看铜镜里的你跟癞蛤蟆长得相似与否。” 苏清璃讥诮的笑声不大,却足够刺伤男人的自尊心。 王老五被苏清璃贬低,怒不可遏地扬手打了苏清璃一耳光,“就算我再丑,你也必须嫁给我,你这婆娘我娶定了!” “想娶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苏清璃嘴上强硬,心中却害怕到了极点,她不甘心屈服于王老五这种恶棍。 “臭娘们,别蹬鼻子上脸,老子能看上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王老五再度被苏清璃激怒,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拳打脚踢。 苏清璃“呸”了一声,青竹爬过来护着她,“你莫要欺负我家小姐,有什么冲着我来。” “死开!”王老五拎起青竹不费吹灰之力地甩开,复又控制不住地打了苏清璃两掌,“臭娘们就是欠揍!” “王哥,您可别揍璃儿了,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大姑娘,揍坏了就不好看了,我劝还不行吗?我保证说服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您。” 苏淮海走过来挡在苏清璃面前,跪在地上拍着胸脯承诺。 “你这老家伙不老实,嘴里谎话连篇,来人给我把苏淮海揍服帖了,让他涨涨记性。” 王老五适时收了手,毕竟苏清璃即将成为他的女人,一副倾国倾城样貌他还没享用到,打坏了委实可惜。 在门口处等候命令的两名小喽啰进来就拖着苏淮海暴打一通,直把人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 “苏淮海,没钱就不要到处赌了,你能拿来当抵押的顶尖美人只有一个,以后没了她你就等着身首异处吧!” 王老五双手环抱胸前,没好气地白了苏淮海一眼,他不仅自己经营赌坊,自己也做典商,最是清楚这些赌棍的心理。 苏淮海留着鼻血,嘴角亦有鲜红,他厚脸皮的谄媚笑道:“往后璃儿嫁给王哥,就有劳王哥多多罩着我这个老丈人了,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 “少倚老卖老,老子不吃这套,就连亲爹老子也敢杀,你苏淮海算个什么东西?” 王老五凶神恶煞地暴喝,根本不给苏淮海蹬鼻子上脸吸他血的机会,努嘴示意两名手下继续胖揍。 苏淮海“哎哟”的呻吟声不断,他身子蜷缩成一团,抱着脑袋讨饶,“王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高抬贵手别打了。” 王老五收了手,带着手下人迈出破损的门槛。 待得王老五一行人远去,青竹这才关上大门,扣紧门栓,扶着几近奄奄一息的苏淮海起身,“老爷,您还好吧?” “我死不了,倒是璃儿,都怪为父一时手痒难耐害了你,差点就让这个王八羔子把你带走,过往我们住在侯府,为父也舍不得碰你一根手指头啊,你受苦了。” 苏淮海悔恨交加,往自个儿的老脸猛抽了一巴掌,登时五个手指印浮现。 “父亲,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跟着昭明和母亲好好过日子,赌钱万不能再沾染。” 苏清璃瞅着苏淮海似是在真心悔过,责备的话到嘴边也没说出口,瞅着苏淮海满身的伤痕和血渍,她话锋一转苦苦哀求。 “你不恨为父就好,为父定要下决心戒除这赌瘾儿!”苏淮海一想到王老五那大老粗对着他宝贝女儿动用暴力,他就自责不已。 “父亲,你这赌债该怎么办?王老五能找到家里来,你们就很危险。” 苏清璃考虑到一家人的安全问题,她的本钱还陷在香包生意里面,没有能提供给家人搬家的钱。 “为父本是想找阿凛借钱,可阿凛也爱莫能助,他说谢府库房都被谢大将军看管起来了,就因定下的两家婚事,你迟迟没作回应,是以阿凛也变得手头拮据。” 过惯了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日子,苏淮海一时无所适从,沉迷于赌钱迷失了方向。 每回找谢凛渊拿钱,谢凛渊都给得十分痛快,前一次他欠了笔巨款,仍是谢凛渊出钱帮他摆平,而这一次谢凛渊也拿不出钱了。 为了保住他那条老命,他鬼使神差的不惜出卖女儿。 “父亲,我对谢小将军没有感情了,嫁给他我是不会幸福的,你不要再找他借钱了,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一起想办法。” 苏清璃两道蛾眉皱了皱,她无意求到谢凛渊的门下,感情覆水难收,破镜不能重圆,她没必要嫁到去将军府自取其辱,将军府不会真正接纳她一个嫁过人的女子。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青竹听到是苏家母子俩归来的谈话声,方才打开门。 “璃儿,璃儿她爹,这屋里是怎么回事,怎么跟土匪抢劫过似的,我们家没有值钱的东西……”苏夫人和苏昭明一前一后进入屋子。 赖在床上不起来 苏夫人看见苏淮海靠坐在墙角有气无力,衣服上好几处血污,“老爷,你怎么被打成这样?” 苏昭明也怀疑是家里进贼了,可他们家家徒四壁,肉眼可见的破旧,一看就很穷,难道是贼人瞧走了眼? “母亲,你们回来就好,我和青竹来时碰巧遇到有飞贼进家跟父亲打了起来,父亲不敌,被飞贼打得满地爪牙。”苏清璃掩盖着苏淮海抵押她去还赌债保命一事未提,扯了善意的小谎。 “究竟是哪起子不长眼的贼人,我们家明显一穷二白的也要来偷盗!”苏夫人痛斥了几句,忙蹲下身去查看丈夫苏淮海的伤势。 “阿姐,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苏昭明也看到苏清璃额头和嘴角有细微的伤口,猜到父亲苏淮海指不定去哪里赌钱了,引来讨债之人,牵连到了苏清璃。 感觉到弟弟异样的眸光,苏清璃点头跟着出了门,姐弟俩站在静谧的院子中,月光披了他们一身。 “阿弟,你想说什么?”苏清璃格外冷静,她生怕苏昭明察觉。 “阿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和母亲?你怕母亲担心可以告诉我,男子汉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保护好家中的每一个人。” 苏昭明略一沉思,便觉此事存在蹊跷,他们家只够日常开销,买不起别的物品装点房子,更别说翻修房屋了。 而且这茅草屋遮盖的土墙房子,显然是穷苦人住的,那些打劫的也通常不会抢到他们这样的人家来。 苏清璃唇角漾出一抹笑意,无事人一般,“阿弟,你想多了。” “阿姐,是不是父亲又背着我和母亲去外面赌钱了,追债的找上门来?” 她越是如此,苏昭明便越觉得有古怪。 “没有的事,就是小偷而已,父亲上了年纪,那小偷又会点三脚猫功夫。”苏清璃努力圆谎。 “那阿姐,你们是怎么赶走的这贼人,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苏昭明仔细打量着苏清璃,神情相当紧张,他阿姐这副花容月貌,莫说寻常男子看到会觊觎美色,便是京中权贵没有几个不眼馋她美貌的。 “你想哪去了,我这不好好的吗?不过就挨了两下揍,父亲替我挡下了,最终拿着地上的菜刀死死护住我,将小偷吓走了。” 苏清璃仍是没说真话,一力抗下了所有。 “你们没大事就好,父亲的伤能医治,我就怕阿姐有个什么闪失,你是名年轻女子。”苏昭明适才松了口气。 “阿弟,我该离开了,有时间了就过来看你们,我还要忙着做香包生意。” 苏清璃看了看挂在树梢的新月,她也该回首辅府了,出门太久,千绝找不到人会受她的连累。 她和青竹出门前,千绝在傅雪臣的书房作禀报。 “阿姐做生意别太过劳累了,我和母亲这些天也寻了活计在做,能补贴点家用,照此下去,阿姐你也不用太挂心我们了。” 母子俩今日不在家,便是出门做活去了,他们想着苏淮海数日未进赌坊了,应该是真弃暗投明了吧! 苏清璃点头,弟弟和母亲有事可做,能养活自己,她也便压力小了些。 简单寒暄了几句家长里短的话,她带着青竹回到首辅府。 “苏小姐,我去云水间和小香家里寻过了,皆不见你的踪迹,您是去哪里了?可吓坏了属下。” 千绝听说苏清璃回府的消息,火速进入潇湘苑。 苏清璃在临行前,留了小纸条,所以千绝见她久不回返,便找到云水间和小香的家里去。 “我在路上遇着了父亲,到娘家去小聚了一阵儿,我也有父有母有兄弟,不能看望他们一下也不行吧?”苏清璃背对着千绝,坐在铜镜前卸下头上的发簪,准备洗漱安寝。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夫人的安危是重中之重,属下不敢有所长懈怠。” 千绝句句属实,这是傅雪臣交代给他的任务。 苏清璃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她的安危是假,丢了首辅府的颜面才是真吧? 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倒也符合她对傅雪臣的刻板印象。 “千侍卫,你也下去休息吧,我乏累了。”苏清璃不欲多言,她满腹的心事要解决,父亲苏淮欠下的大笔海赌债令她焦头烂额。 青竹端来一盆泡脚的热水,“小姐,这洗脚水泡过些活血化瘀的药草,能对您身上被打的淤伤起效果。” “你也为我挨了打,这泡脚的水可还有多余?” 苏清璃看着青竹额角的大包,心里抽疼了一下,是她累及青竹了。 青竹老实巴交地摇首,“没有了,咱们回来的时辰太晚,奴婢暂只备了这些。” 苏清璃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凳,“你端根小板凳过来,跟我一起泡脚。” 青竹挠了挠头,站在原地不动,侯府虽败,可苏清璃是首辅府的妾室,依旧是尊卑有别,“您是小姐,我是奴婢……” “侯府已经不在了,我不再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了,小姐也只不过是个称呼,那柳眉双一个满腹坏水的乡下女子,不也沾着首辅大人的光,被人唤作小姐吗?” 在苏清璃的眼里,柳眉双还不如大户人家的丫鬟,倒也不是她看不起乡下人,而是柳眉双的种种作为太丢乡下人的脸了。 青竹硬着头皮照苏清璃的吩咐,随她一块儿泡了个脚,苏清璃始终牵肠挂肚着苏淮海欠的那一屁股还不清的赌债。 过几日,那大腹便便的王老五就要来捉她去成亲了,若是在娘家见不着她,父母和弟弟只怕是危矣。 躺在柔软的宽大床榻上,苏清璃翻来覆去睡不着。 次晨天光大作,她也并未起床。 青竹端了几盘食膳过来,“小姐,您不饿吗?再过会儿都到晌午了,您还赖在床上不起来,奴婢专程去外面的药店购买了上好的伤药,给您涂抹在患处也能早点好起来。” 雪白帘帐外的青竹顾自絮絮叨叨着,榻上躺着的人意识朦胧,听不太清楚青竹说的话。 流产!傅雪臣休弃苏清璃 半天不见一声回应,青竹走过来揭开帘帐,“小姐,您还在睡吗?” 床上的人仍旧没有任何回话,两道眉梢紧锁,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液,偶有细微的痛苦呻吟。 青竹发觉到苏清璃身体状况不对,遂摸了摸她的前额,滚烫的触觉灼着她的手心,“小姐,您忍一忍,奴婢马上去请大夫。” 很快,大夫过府来医治,他细细号完脉,轻轻地摇着头,“夫人这身子还是太虚弱了,加上忧思过度,只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我先给夫人把烧退了。” 青竹先前心急如焚,此刻稍稍缓了口气,能褪除燥热,她家小姐就还有生机。 度过这场险关,往后好生将养一段时间,照样能生龙活虎。 然而大夫说的忧思过度几个字提醒着她,苏淮海的赌债未能圆满解决,她家小姐的心结就不会破除。 轻抚着苏清璃的眉心,青竹长长叹了口气。 一贴药熬制服用下去,苏清璃的热症便有所缓解了,只是五心烦热,嘴巴干燥不已,她恍恍惚惚地喊着,“青竹,水……” “来了,小姐,您知道吃东西就好。”青竹端来一杯热水,让苏清璃靠在她的身上,随后把水一点点灌入她的口中。 苏清璃的唇瓣苍白干涸,脸上几无血色,煞白一片。 直到第二贴药服下去,苏清璃的眼睛才慢慢完全睁开,能看清房间里的东西,此前她看人看物皆是模模糊糊。 “青竹,我这是又病倒了吗?”苏清璃在青竹的搀扶下靠床而坐,她的身体软绵绵的,但没有之前的灼热难耐了,那股高温就像一团烈焰,游走在她的全身。 “大夫说您发烧了,心里又藏着事儿,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康复。”青竹照实了说,认真地注视着苏清璃,但愿她家小姐能够听得进去话。 苏清璃睫羽翕动,无奈叹息,“父亲的赌债,我必须想法子化解,那王老五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他们实则躲也躲不起,手头没有足够的银子,就找不到能安身立命的躲避之处。 听雨轩内,柳眉双的眼线云秀一直盯着潇湘苑的一举一动。 云秀喜滋滋地前来回禀:“夫人,苏小姐她又病了,卧床不起,下不来榻。” 柳眉双一听苏清璃身体抱恙,脸上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她早该病死了,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真是命贱!” 忽然,柳眉双歪脑筋转得比陀螺还快,灵机一动,苏清璃能谎称她是怀孕,那她不也可以将计就计,来个倒打一耙,借此挑拨离间傅雪臣和苏清璃的关系? 打听到傅雪臣从宫中回府,柳眉双又来傅雪臣耳边歪曲事实,构陷苏清璃。 “雪臣,我听人说苏小姐病得厉害,好像是打胎所致,她也当真是心狠,我原想接近她,同她握手言和,她却对我成见如此之深,拿你的骨肉来出气!” 柳眉双知晓苏清璃是假孕,即使大夫来检查,也能坐实她腹中没有胎儿,她便能借流产堵住苏清璃的嘴,还能让傅雪臣深信不疑。 到时苏清璃将是有苦也说不出,不论她承认还是否认,皆是在撒谎。 “柳小姐,这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在意她的做法。” 傅雪臣心中一痛,差点因为这个消息站不稳。 回想起他上次在潇湘苑见到苏清璃的情形,以及她说的那些使他肝肠寸断的话。 正因如此,他这段时日没再跟苏清璃见面,就是怕与苏清璃再起冲突,孕妇需要好好养胎,避免激烈的情绪波动。 但苏清璃这么快就把胎打了,是他始料未及之事。 他已经足够迁就苏清璃,没想到苏清璃还是对他这般绝情! 柳眉双经过前事,一次比一次学聪明一点了,未曾追问下去,静观傅雪臣的下一步举动。 距离上回傅雪臣踏足潇湘苑已有将近一月光景,盛放的粉红蔷薇花此刻早凋败完,结出花谢后的青绿细小果实。 傅雪臣越过这片小院里的绿荫,大踏步来到苏清璃的房间,“苏小姐恨我入骨,竟然背着我把孩子流产了,你真是好狠毒的心肠!” 苏清璃只觉莫名其妙,假孕之事是她一时冲动说出的话,那这打胎的流言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不过有这种流言也不足为怪,反正她肚子里也没有货真价实的胎儿,假装流产了也好顺理成章的不跟傅雪臣生孩子。 “首辅大人,我分明告诉过你,宁死也不会生下你的孩子,难道你贵人多忘事,忘了我说的话,还是以为我只是随口一言,始终会受位高权重的你摆布控制?” 苏清璃勉强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说完这番噎死人不偿命的回呛语录,她微带气喘地轻咳了几声。 傅雪臣看着她病容满面,以为她真是打胎所致,他曾听宫中御医说过,妇人不管是流产或是生产,俱会对身体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 而苏清璃这副病恹恹的模子,瞧着打胎对她身体的伤害程度不小,这定是堕胎的后遗症。 傅雪臣痛心疾首,眼眶溢出阵阵苦涩的湿润。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你走吧,从今往后你苏清璃不再是我傅雪臣的妾室,我已写好休书一封,即日起你便拿着休书离开!” 反观苏清璃满不在乎的态度,傅雪臣对苏清璃一霎心灰意冷,闭眼再睁开,深潭似的眸中寒芒毕现。 艰难地说完这些话,傅雪臣将休书丢在苏清璃常临摹字画的那张梨木雕花案几上。 休书落下声音清晰的两个人的耳内,苏清璃没有解脱的快感,心中有股沉闷感憋着,她望着这所从小住到大的潇湘苑,无端生出几许恋恋不舍之感。 “小姐,您不是早就想离开首辅府吗?现在开始您就是自由身了,可喜可贺。” 青竹乐呵呵地把休书拿过来,递到苏清璃的手掌心。 苏清璃将之接到手中却觉有千斤重,好像一个烫手山芋,烫得她葱白的手指缩了缩,抬手摸着青竹的面颊,“青竹,我会好好赚钱,把你也接出来。” 回去和家人团聚 分明是值得庆幸之事,苏清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青竹泪眼婆娑,一把紧紧拥抱住苏清璃,“小姐,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首辅府患难与共的时光进入尾声,她的奴契还在首辅府,没有傅雪臣的允准,她不能时刻跟在苏清璃的身边了。 “你可以出府来看望我,只要我还在京城度日,你我便能相聚。”苏清璃抿唇轻笑,揩去青竹眼角的莹润泪滴。 “奴婢替小姐梳妆打扮吧,您要漂漂亮亮出府,今后小姐再不用在首辅府受委屈了。”青竹吸了吸发酸的鼻头,声音带着哭腔,喜极而泣。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们都要开开心心,今天是个好日子。” 说到末尾几个字时,苏清璃音调不自觉生出抹发干的酸涩,上扬的嘴唇笑意凝固。 苏清璃没有掉一滴泪,她身负的担子沉重,没空余的时间伤心,痛哭流涕。 青竹将没卖出的香包,以及几身换洗衣物替苏清璃亲自打包完成。 这时,千绝来到潇湘苑传话,“苏小姐,首辅大人希望您能尽快离去,您有什么需要属下帮忙的,尽管开口。” 苏清璃扯了扯淡粉樱唇,“我立马就走,首辅大人这是忙着要张罗与柳小姐的婚事吧?我留在首辅府有碍他们夫妻感情,还是柳小姐替首辅大人传宗接代合适。” 腹中孩子一没了,就急着要赶她走,果是对她无半分怜悯,别说情之一字了。 她确是不及柳眉双的分量重,柳眉双父母待傅雪臣恩重如山,而她的父母对傅雪臣截然相反,无怪乎傅雪臣会上心柳眉双。 千绝欲言又止,饶是不懂感情的他也闻到了苏清璃话中似有酸溜溜的醋味,弱弱辩解了一句,“苏小姐,首辅大人没说他跟柳小姐要成亲。” 苏清璃没把千绝的话当回事儿,她不觉自己推测有误,傅雪臣老谋深算,他做什么决定会跟一个下属报备吗? “我还有几句话有劳千侍卫替我带给首辅大人,就说我很感谢他这段时日的收留,不会打扰到他和柳小姐白头偕老,早生贵子。”苏清璃一派释然,她和傅雪臣本就再无可能。 与其留在心里作念想伤神,不若远离淡忘的是好。 “属下会将苏小姐的话原封不动禀报首辅大人。”千绝再看苏清璃那副淡然超脱表情,怀疑他将才是不是看错了。 就凭苏清璃在京城远扬的名声,过去的两年以来,受过情伤和世人私下鄙薄议论的贵女深居简出,只怕会愈发看不上这世间所有男子。 首辅大人虽身居高位,可那又如何?战功卓绝的谢小将军穷追猛打,不一样被她拒之门外。 何况首辅大人爱人的方式可称得上是……生硬别扭,能打动女子的心不知是牛年马月了,千绝扶额替傅雪臣干着急。 苏清璃颇有骨气地补充,“我也会努力还上首辅大人的三千两欠款,不会白拿他的钱财。” 这倒不在千绝的意料之外,苏清璃孤高清冷的形象深入人心。 千绝应声告退,她暗暗收拾起凄楚创伤的内心世界,紧了紧袖子里的粉拳。 “小姐,这是剩下的药,您带去接着吃完,身体也能更快复原,奴婢送您一程。” 青竹提着几贴药追上前来,抢走苏清璃的香包,将其负在自己肩背,活脱脱一个利索的卖货郎。 苏清璃身子骨弱,才从病中好转,浑身没多少的劲儿,有青竹送她这一程,她没有婉拒,“多谢你,青竹,我要回家去了,跟父母和昭明团聚。” 青竹肩膀挑着担子,瘦长的身影落在明亮的阳光之中。 首辅府离娘家并不太遥远,她却感觉回家的路何其漫长,但她没有回头。 “阿姐,太好了,你终于能回来跟我们一起住了,我都听父亲说过了,傅雪臣与你已然和离,却还把人质般扣留在首辅府。”苏昭明早就不满傅雪臣的所作所为了,仗着出了两个钱和权势就胡作非为。 他有多心疼苏清璃,就有多讨厌傅雪臣,苏清璃面上带着的几分病容和疲态,尽数落到他的眼内。 “阿弟,我没关系,他帮父亲还过赌债,我顺从一下就当是还人情了。” 苏清璃无意再提及傅雪臣,他们已经彻底的桥归桥,路归路,永不相见各走各的了。 “他比不上谢小将军,谢小将军也帮父亲还过赌债,为何他就不为难阿姐你?” 苏昭明无法理解苏清璃为什么不憎恶傅雪臣,自家阿姐一向眼高于顶,岂能忍受得了傲骨被人催折! “阿弟,你别提谢小将军了,我跟谢小将军没有可能,你忘了首辅大人曾在侯府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吗?” 苏清璃皱眉,提到傅雪臣在侯府当赘婿的两载光阴,而她住在首辅府尚不足三个月,远远比不上傅雪臣所受的屈辱。 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谁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还是青竹打破了这可怖长久的寂静氛围,“小姐,我要回府去了,您和老爷夫人,还有少爷,好好保重,我会时常来探望你们。” 苏清璃点头,未挽留青竹多留片时,只因她心里藏着事。 王老五也没说定是哪日会又过来,反正就在这几日内会再度找上门,到时就容不得她逃避了。 当天煎服了一剂药汤,晚上还喝了一碗,苏清璃躺在一张硬挺挺的老式木榻上,压根睡不安稳觉,夜起了数次。 翌日翻身起来,两个眼袋涂满淤青。 “阿姐,你昨晚没睡好吗?”苏昭明瞅着苏清璃有些颓靡惨白的面孔,总觉她在首辅府活得很可能艰苦,恐怕没少受傅雪臣折辱。 “许是第一天睡在家中,还没习惯罢。” 苏清璃笑了笑,掩藏着内心的隐忧,转首瞧了眼那面有着几道裂痕的铜镜,里面的自己确乎形容怠倦,无精打采,显然有几分病态之姿。 “阿姐,你身子不好,就在家多休息几日,我和母亲出去挣钱就够了,桌上的饭菜是你和父亲的份量,我和母亲吃过早膳了。” 急需找女子冲喜 体贴地抛下这番充满关切的言语,母子二人便出门去做活儿了。 一家几口要吃饭,闲着不是个办法,钱袋里苏清璃接济他们的钱用光了,就等着饿死吗? 刚抄家时的穷困潦倒犹似在昨,苏昭明不愿把日子过得那般窝囊。 像父亲苏淮海一样游手好闲,他是个有想法的,苏夫人也愿意响应他。 苏清璃在家枯坐了一日,忖度着明日出门做香包生意,三番五次的生病,本就耽搁了卖出香包的进程。 趁着王老五还没找来,她可以把这批香包全部卖出去,筹上一笔钱。 于是,苏清璃来到万和楼。 “江姑娘,您这些天都去哪儿了,怎么也不跟我们掌柜的打声招呼,就莫名其妙消失了?”店小二抱怨道。 “实在对不住,我生病了难以为继,无法拖着这副病躯来万和楼弹奏,青竹慌了神,便忘记来万和楼通知一声掌柜的,不知你们万和楼可还需要琴师?” 苏清璃立马笑盈盈地赔不是,她迫切需要靠万和楼把香包尽快卖光。 挑开门帘出来搭讪的却是风姿绰约的春红,她眼尖的发现苏清璃只身前来,“既是生病也怪不着你了,万和楼并非不近人情,你身边那丫头怎么今儿没跟着来?” “春红姑娘,青竹有事回老家去了,以后也不知能不能继续跟着我做香包生意。”苏清璃发出唏嘘的哀叹声,她的话真假掺半。 “没有青竹,你的香包谁来卖?”春红杏眸圆瞪,当即吃了一大惊,那青竹是首辅府的丫鬟,虽说是侯府旧仆,可奴契还在首辅府。 难道傅雪臣和她出现了什么变故?春红如她主子一般心思缜密,不得不往别处细思究竟。 “就只能劳烦春红姑娘帮我此忙了,我在台上一弹便是从早到晚,无暇售卖香包。”苏清璃心念电转,一心想着把香包卖完。 然后,马不停蹄带着家人赶紧的搬家,让王老五找不着,那王老五一观平日应该就是个欺男霸女之徒,即便还清赌钱只怕也会强抢良家妇女。 “你这个小忙,我的确能帮,我听江姑娘的话意,你是很缺钱用?” 春红极是机敏,立刻捕捉到有用的关键信息。 “不瞒春红姑娘,我诚然是有难处,家父好赌,欠了很多的债,追债的人凶残,即将找到我家中来,我也是走投无路……” 说到最后,苏清璃彻底没了声儿,她现今是万般无奈,自力更生的速度不及父亲苏淮海败家的速度来得迅猛。 原本一贫如洗的家就缺少金钱来源,父亲苏淮海还要滥赌,四处去欠下赌债。 “江姑娘,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我帮你卖香包就是,你别心焦,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们商量,我们万和楼掌管的通情达理,是个不错的人。” 春红面露同情,拉着苏清璃的手柔声说道。 苏清璃又道了声谢,在春红示意下,抱着琵琶照旧坐到菡萏屏风的后面,细嫩的指尖熟练地拨弄着琴弦。 春红进入客栈的账房,“老李,你去通知六爷一声,告诉他原委。” 李掌柜应了声,火速照办。 苏清璃弹至晌午时分,齐锦迁便出现在酒楼之中,找店小二点了一大桌子的菜肴和酒。 “去告诉你们掌柜的,江姑娘是我的朋友,我想请她下来陪我吃顿便饭,这是银两,你拿给你们掌柜的,问他够不够,不够我可以再添。” 齐锦迁冲着店小二招了招手,两锭银子拍在桌上。 “江姑娘,下面有你的朋友,请你下台赏脸陪他享用午膳,也到饭点了,李掌柜说放你下去陪他一个时辰,那客官也不能白花钱。” 春红上台来替换下苏清璃,看她面色不大好,这身板弹奏下去未必承受得住。 “有劳春红姑娘。” 苏清璃退出屏风后面款步下台,顺着春红手指的方向望去,齐锦迁出现在她的眼帘,“六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精致的客桌上饭菜飘香,酒水澄澈见底,是万和楼的招牌酒玉露酿。 “我心情不佳,特地来看看你在万和楼过得怎么样,前几天我也来过两回,掌柜的说你不在万和了,我还以为再也遇不到你了。” 齐锦迁不停灌自己酒,喝了一杯又一杯,面颊已微有红晕。 苏清璃见他状态不对,似有思绪万千郁结心中,适才独自苦酌,“劳六公子记挂,我过得还好,六公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腿疾发作,药石罔效,方去寺庙求神拜佛,经由寺庙的大师算了一卦,大师指点我找个女子冲喜,当能抑制腿疾复发。” 齐锦迁说着苦笑了一声,接着又愁道:“可我思来想去,我一个无用的残废之人,怎能去祸害别的女子?” “六公子,你们齐府有的是钱财,找个女子冲喜不难吧,只要钱给得足够,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 李掌柜笑着走了过来,亲自给齐锦迁布菜,将一盘肉食放到桌子中央,又在苏清璃胸前摆放一副碗筷。 齐锦迁仰头一杯酒下肚,说出的每个字都盈满玉露酿的清洌淡雅酒气,“话虽如此,可我还是不想害了人家姑娘。” “但您这腿疾又当如何?您若不找名女子冲喜,难道这后半辈子要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六公子您这腿疾,李某亦有所耳闻,每每发作起来疼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无比磨人,您说是与不是?” 李掌柜轻叹,一副动了恻隐之心的模样。 “我……实在是说不出口!”齐锦迁捏着酒杯,定定地凝视着喝空了的杯子,于心不忍地说道。 “你眼前不就有个现成人?依我看江姑娘同六公子挺般配,她也许愿意帮你这个大忙。”李掌柜的目光落在苏清璃的身上。 “此话怎讲?”齐锦迁故作不解。 “掌柜的,您莫要取笑我了,我和六公子只是朋友,婚姻之事讲究两情相悦。” 苏清璃惊诧的笑着摇头,她从未对齐锦迁动过感情,她不过就在齐府教过书,只是互相认识的关系。 以后阿璃就是六夫人了 谈婚论嫁就太遥远了,再者说她没考虑过嫁人,满心满眼扑在香包生意上,盼着能把香包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好在京城的生意场上立足。 “我听春红说,她父亲欠了很多赌债,正发愁钱的事情,你二人或能患难与共,就此结下一段良缘未尝不可。”李掌柜好心提议。 “就算我愿意,也要经过江姑娘的同意才行,她身体完好无缺,不像我是个路也走不了的废人,还要靠女子冲喜。” 齐锦迁捶胸顿足,自行惭秽,颜面扫地的低垂着脑袋,伸手往面部抹了一把泪水。 “江姑娘,你意下如何?话说你这香包一时间也卖不完,赌债迫在眉睫,李某瞧六公子品行不错,又一表人才,家境优渥,只是双腿有恙……” 李掌柜按照春红的话,撮合着齐锦迁和苏清璃,竭力撬动苏清璃的口,促成他们的婚姻。 苏清璃为难地瞅了瞅齐锦迁,一会儿便低下头去,与其被那个粗鄙不堪的王老五抢去,不如答应下来,也能在齐府避避风头。 齐府可是皇亲国戚,那王老五即便是地头蛇,也要畏惧齐府的官威吧? 须知齐府的背后是皇帝这座坚实有力的大靠山为后盾,但她用了嫁身份,齐锦迁许会嫌弃她这种满口谎言之人。 “江姑娘,我有话对你说,你随我过来。”齐锦迁扒拉着轮椅的轮子,往酒楼一个僻静处行使。 苏清璃绞着双手,跟在轮椅的后面。 坐着的人和站着的人四目交接,齐锦迁抬头望着苏清璃,不好意思地缓缓开口,“江姑娘,我有个法子,既能成全我,亦能成全你。” 苏清璃此刻也手无足措,王老五的威胁尚未解除,她只能寄希望于齐锦迁,“什么办法,六公子但说无妨。” 齐锦迁早已打好腹稿,伙同万和酒楼等人挖下陷阱,牵引着苏清璃自投罗网,“我们可以假成亲,各取所需,你我两人表面做夫妻,实则是朋友,江姑娘你能接受这样的条件吗?” “六公子,我也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你听完之后没有异议,再做决定不迟。” 苏清璃却心怀愧疚,齐锦迁的这个提议甚合她意,她如有齐府作庇护之所,今后王老五谅必不敢轻举妄动。 齐锦迁一瞬不瞬地凝注着她,保持着温文儒雅的君子姿态,声调温和如春风扑面,“江姑娘请说。” “六公子,我骗了你们,其实我不姓江,我姓苏,是被抄家的罪臣苏淮海之女苏清璃!”苏清璃闭上眼睛,鼓足了勇气,主动向齐锦迁坦诚她的过错。 且说齐锦迁都退让了这么大一步,她还有什么理由瞒骗下去?苏清璃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如此,我该改口叫你苏姑娘了,你也是情有可原,我怎会责怪你一个被父所累的弱女子?” 齐锦迁淡然一笑,苏清璃能向他坦白,说明鱼儿上钩,她有意愿做这笔交易了。 苏清璃自觉配不上齐锦迁的风光霁月,他这般温润如玉的男子该娶是大家闺秀,而非她这样寒酸的女子,“娶我一个嫁过人的罪臣之女,实在是委屈了六公子。” “祸不及子女,你天生丽质,蕙质兰心,在京城中想娶你的世家子弟数不胜数,若非你家道中落,我齐某一介残废,何德何能娶到你为妻?” 齐锦迁说的也是事实,苏清璃当年万众瞩目,侯爷苏淮海引以为傲,视她掌上明珠,来侯府求亲的贵族男子踏破了门槛。 那时的苏清璃满脑子里只有谢小将军,看不到别的男子,竟让傅雪臣拣了个漏。 彼时的齐府尚在暗处蛰伏多年,不得先帝的提拔重用,长姐还不是齐皇后,父亲也未至尚书官衔。 而今,新帝独宠齐皇后,帝后夫妻恩爱被传为一桩美谈,齐皇后的膝下诞有一子一女,公主也到了出嫁的年纪,皇子即将十岁。 “往事已矣,好似过眼云烟,我现下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妇,仰赖六公子宽厚仁慈,我才能护住自己和家人性命。” 苏清璃无心回首过去,侯府风光不再,成为一抔黄土,他们一家人要像普通百姓一般,凭借双手勤劳致富,才能过上有吃有喝的生活。 “今儿我请客,苏姑娘尽管吃,一会儿我随你去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齐锦迁如愿以偿骗得鱼儿上钩,他心花怒放,作了个邀请的手势。 “不用了,六公子,你能替我还钱,我已感激不尽,我们成亲本是各取所需,不是真夫妻,可以省去那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 苏清璃摇摇头,齐锦迁礼节周全,心意是好的,可两家身份地位悬殊,他们是假扮夫妻,不见更好。 齐锦迁是真心想娶苏清璃为妻,“苏小姐,这怎么行?岳父岳母还是要见的,他们是长辈,我们俩成亲,表面工夫总归做足。” “六公子既然有此要求,我应了便是。” 苏清璃无从推辞,齐锦迁说的话不无道理,况且齐锦迁能保护她的家人,她要借力使力。 事情商定以后,两人在万和楼饱餐一顿,辞别了万和楼的李掌柜,结束了她在万和楼做乐师的短暂生涯。 李掌柜脸都要笑烂了,站在万和楼门口挥了挥手,不忘为佯装得逼真,多啰嗦了几句,“两位慢走,能在万和楼定下一桩姻缘,我也要去你们的婚礼沾沾喜气。” “一定一定,齐某届时会给李掌柜发帖子,邀请李掌柜参加我们的婚宴,我们的姻缘多亏了李掌柜做的月老。” 齐锦迁亦是笑容可掬,扭头拱手高声承诺。 隐寒故作震惊,“六爷,你这么快就找到未婚妻了?” 齐锦迁郑重其事地正色道:“隐寒,以后阿璃就是六夫人了。” 隐寒恭声回应:“属下明白,定会如同维护六爷一样,维护六夫人。” 齐锦迁在面见过苏清璃的家人后,两人的婚事很快便不胫而走,落到谢凛渊的耳里。 苏清璃与齐锦迁的婚事,传得沸沸扬扬 整个京城都在传苏清璃与齐锦迁的婚事,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昔时贵女就是不一样,落魄成这样的弃妇,还有达官显贵接盘,啧啧啧!” 路边酒摊的男子捧着酒杯说风凉话,对失去贞洁的苏清璃不屑讥讽。 “我呸!那六公子不也是婚娶过的,还有个娃,咋就没人嫌他是个弃夫呢?他还双腿残疾着,要我说这门亲事,苏小姐更亏。” 泼辣女子吴三娘素来作风豪迈,上前给这名男客添饭,不巧听到他贬低苏清璃,不服气地争辩。 这话谢凛渊听着很不是个滋味,苏清璃不愿意嫁给她,转头跑去嫁给一个残疾公子,他很是想不通地闷头灌了口酒,“老板娘,结账!” 吴三娘收了酒钱,喝得醉醺醺的谢凛渊气闷地站起身来,朝着苏清璃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去。 尽管脚步有点不稳,视线不如醒酒的时候那么清晰,但谢凛渊还是能大致看清去苏清璃家的路怎么走。 斜刺里钻出一名身坐轮椅的年轻男子,长得相貌堂堂,斯文有余,正是齐锦迁,“谢小将军,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谢凛渊看到这架轮椅就来气,他脑海里飞速闪过残疾两个字,猜到阻挡他去路的来者是齐锦迁,不由心头一阵火大,“我要去什么地方,需要向你交代吗?” 刹那间,谢凛渊捏得咯吱作响的拳头冲着齐锦迁扫了过来。 隐寒的心瞬息提到嗓子眼,惊呼了一声:“六爷……” 齐锦迁不疾不徐,神情淡定的打量着谢凛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锦衣的袖摆,出奇的冷静,“隐寒,我相信谢小将军的品行,他断然不会对我一个残废大打出手。” 谢凛渊的拳头停在齐锦迁的额前,咬着牙齿克制住揍人的冲动,饶是他喝了酒,自制力也强过太多的人。 兵营里的数年操练致使他抗压能力异于常人。 “你就是近期大名鼎鼎的齐尚书家公子齐锦迁吧?”这句话仿佛是从齐锦迁的牙缝里蹦出来的。 “没错,托苏小姐的福,我也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了。”齐锦迁自嘲一笑。 “清璃她不可能喜欢你,就算她不喜欢我,也不可能答应这桩婚事,是不是你逼迫她成亲的?” 谢凛渊回想起苏清璃月余前的那次对话,他伤心欲绝,苏清璃向他表明过心上人是傅雪臣,这齐锦迁突然冒出来,颇令人匪夷所思。 “我和苏小姐情投意合,谢小将军就莫要再痴心妄想了,要怪就怪你当初不懂得珍惜,今朝痛失佳人也数罪有应得。” 齐锦迁的言辞锋利,在谢凛渊的心口上狠狠插了一刀。 谢凛渊气急败坏地嘶吼:“你……姓齐的,休得在本将军面前胡言乱语!” 若非眼前男人是个坐轮椅的残废,他早是一拳打上去了,岂能容他一次次明目张胆地挑衅? “谢小将军莫不是恼羞成怒了?”齐锦迁目不斜视,微仰着头唇角半好似有若无的笑,静静观看着谢凛渊,话锋陡转,“齐某在此恳请谢小将军不要打扰阿璃一家的安宁,我会照顾好她的亲人,就不劳谢小将军费心了。” 谢凛渊无言以对,齐锦迁说的话令他萌生退意,踉跄着往后蹿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 错过一次苏清璃,他便这辈子和苏清璃失之交臂,大概是老天也在惩罚他吧! “这是阿璃欠你的钱,谢小将军拿去数仔细了,看看可有差了的,我再行补上。” 齐锦迁好整以暇地围观谢凛渊痛苦的表情反应,取下腰间鼓鼓的钱囊递上前去,一切皆在他的算计之中。 “够了,我和清璃两清了,后会无期。”两相权衡之下,谢凛渊担心他的一厢情愿会给苏清璃和苏家造成困扰,加之家中父母依然不看好这门婚约,忍痛说出这句话,随之狼狈地扬长而去。 “六爷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这位谢小将。”隐寒竖起大拇指,他家六爷一向擅谋,就连齐尚书和齐皇后也会听取齐锦迁的意见。 “他只是个在兵法上天赋异禀的武将罢了,论起心机,他远差首辅大人,亦不如其父谢大将军头脑清醒,是以傻到从苏淮海入手,以为靠全心全意付出能感动苏小姐。” 谢凛渊的做法在齐锦迁的眼里不可谓不天真,他能被傅雪臣夺走至爱属实不冤。 表面是雷厉风行的武将,实则优柔寡断。 解决了谢凛渊这个后顾之忧,就该防着傅雪臣的异动了,他是不信傅雪臣能割舍得下苏清璃。 他深知男人是经不起寻衅的生物,越是有人抢夺的猎物,他们越不会轻易放手,他和傅雪臣的较量这才正式拉开序幕。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另一边,苏淮海白拣了一个便宜女婿,可把他欣喜得找不着南北。 “父亲,您多看着点前方的路,当心别又撞着头了。”苏清璃在苏淮海的身后细心提醒。 这房子是齐锦迁作为女婿特地送给他们的,苏清璃原本一直推辞不收。 齐锦迁却劝她收下,一来能够维持齐府和他的体面,二来也能显示出他们夫妻情深,堵住悠悠众口。 “为父晓得了,话说璃儿,你和齐女婿是何时认识的,你们两个小辈相好,怎么瞒着我们不说?” 苏淮海得了这套满意的宅院,又听闻苏清璃和齐锦迁两心相悦,二人结合不失为一段良缘,只是齐锦迁他也是头一次见此人,下意识觉着他们的婚事来得仓促。 “父亲,锦迁同我相识不久,我在齐府当过一阵塾师,便是这样结下的一段不解之缘。” 苏清璃只说了一半实话,剩下的一半她深埋心底,不能言说。 苏夫人和苏昭明也跟着参观了这所雅致的宅院,虽不如侯府的气派,却胜过那栋茅草屋许多。 至于她的香包生意,苏清璃在齐锦迁的游说之下,只得搁置不表,安心做齐府的六夫人,好好相夫教女。 阿姐和姐夫的感情真好 “阿姐,你能和新姐夫喜结良缘,也算是了却了终身大事,于女子而言世道多艰,姐夫能待你好就行,你值得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苏昭明完全放下戒心,他姐姐容貌无双,虽性子冷清了些,但待人极好,配谁都绰绰有余。 “阿弟,你别光顾着夸我了,我哪有你说的那般光彩夺目,不过是个嫁过人的妇道人家,能得到锦迁的垂怜已是幸运。” 苏清璃经历连番变故,失去过往的心气儿,齐锦迁像一场及时雨,拯救了他们苏家,她心怀感激。 晌午将近,齐锦迁过来接他们一家人到万和楼享用午膳。 齐锦迁嘴甜如蜜,平素极懂得审时度势,把苏清璃的家人哄得团团转。 “岳父岳母,两位请随我去齐府见一下我的父亲,我和阿璃成亲,两方长辈应当打个照面,留在府中吃顿便饭。” 离开万和楼时,齐锦迁正式邀请苏清璃的家人进入齐府。 苏淮海抹干净吃得油亮嘴唇,边走边言:“齐女婿,你不但请我们在万和楼做客,还要请留我们在齐府用膳,璃儿能嫁给你这样的好女婿,我们心满意足。” 能得到准女婿的如此重视,苏淮海笑得眉不见眼,乐呵呵地跟着齐锦迁走出万和楼,进入一辆豪华的宽敞马车之中,直夸齐锦迁会待人做事。 颠簸的马车中,齐锦迁抓住苏清璃的手,苏清璃想逃,却被他牢牢扣在手心,“我们是在人前演戏,你要配合好我,莫让你家中人忧心。” 闻及合理缘由,苏清璃这才没有一点挣扎,任凭齐锦迁牵住她的手。 “阿姐和姐夫的感情真好。”苏昭明叫得顺口,眯着眼睛微微一笑,盯着对面那紧紧握住的一双手。 弟弟苏昭明的眼神看得苏清璃极不自在,她心虚自己骗了家人,与齐锦迁合谋演了一出戏。 马车没多久就从京城的官道行至齐府的大门口,齐锦迁伸出手来,接苏清璃下车。 “苏姐姐,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你终于肯来我们齐府了!” 一进门,齐采窈就兴奋地蹦到苏清璃的眼皮子底下叽叽喳喳个不停,好似有千言万语道不完。 “采窈,我要带岳父岳母去见父亲,你带着你六舅母和昭明在府里四处逛逛。” 齐锦迁把苏家姐弟交给齐采窈来接待,有齐采窈在从中牵线,婚后更能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六舅舅你且放宽心去吧,我和冕弟保准招待好他们。”齐采窈信誓旦旦地笑道,十分亲昵地挽着苏清璃的手腕,站在一起宛如一对可人姐妹花。 此刻,齐冕也出现了,他童声童气地拍了拍胸膛,“六叔,我们会好好款待六婶子他们。” 齐府环境优美,假山水榭不一而足,还有一个宽大的后花园,设计别出心裁。 九曲回廊建在流动的水面上,两侧有幽碧竹丛掩映,清澈见底的池水里游鱼身姿摇曳,荡漾的水中翠绿浮动如泼墨山画。 “苏姐姐,原来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苏小姐,你能来齐府教我和冕弟,我们荣幸之至。” 齐采窈喜笑颜开,她仰慕苏清璃由来已久,自她五年前接触琴艺,她便很想见苏清璃一面,向她请教琴技。 但她那时年纪尚小,没一个大人愿意带她去侯府或皇宫,直到今岁她听到苏家被抄家的消息,感慨苏清璃际遇坎坷,她们怕是无缘相见了。 苏清璃面有愧色,“齐二小姐,齐小公子,两位不怪我骗了你们就好。” “六叔说了,苏姐姐也是因被抄家的关系迫不得已说谎,苏姐姐你安心住在我们齐府,我们齐府有陛下和皇后娘娘撑腰,娶苏姐姐应无大碍。” 齐冕安慰着苏清璃,而苏清璃的隐忧,齐锦迁亦同他说过一二,这话也是齐锦迁专程让他带给苏清璃的,旨在让苏家姐弟心安。 “姐夫有法子娶我阿姐,不被陛下降罪便好,我和阿姐是罪臣后代,就怕陛下不同意。” 苏昭明也曾有此顾虑,只是他们生活窘迫,他还没学费念书,就未去做过深入探究。 齐冕小大人似的口气,把齐锦迁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陛下念着六叔有腿疾,对他多有款待,说你们侯府已被抄家,得到了应得的处罚,是无罪之身的平民百姓。” “太好了,如此说来,我阿弟将来也能考功名致仕了!我此前想过多赚钱送阿弟去书院正经念书,可又想着我们是罪臣的后代,万一不让我阿弟考取功名,这书岂非白念一遭。” 苏清璃眼睛都亮了,苏昭明仕途有望,他们苏家就算不能东山再起,苏昭明谋个一官半职,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靠着俸禄养活父亲母亲。 朝廷的薪水富足,不似万千平头百姓,累死累活到手里没两个银子。 闻此喜讯,姐弟二人相视一次笑,总算能看到一点未来的希望。 两家人在齐锦迁的撺掇之下商定了婚期,找人相看择取了一个良辰吉日,拟定的婚期不到半月,几日后二人即将成婚的消息火速地在京城蔓延开来。 这个消息传到终是傅雪臣的耳中。 皇帝这段日子不时把他困在皇宫处理公务,他没能像谢凛渊一般,及时知悉苏清璃的近况。 “首辅大人,属下汇报来迟,还请您责罚。” 千绝瞄了一眼傅雪臣阴沉的面色,主动跪到地上要求领罚。 “此事也有我疏忽大意的成分,你起来吧,想必她对我也没有感情,所以才能如此利落的转身投到别人的怀抱。” 傅雪臣无可奈何,苏清璃要跟谁成亲,他无力阻止,何况对方是齐锦迁,皇帝的小舅子。 连着几日,傅雪臣都不能安眠,半夜在府中四下走动,没有苏清璃的首辅府,好似一切都变了样儿。 “雪臣,你怎么还没睡,是有心事吗?”柳眉双夜起,见宅子里傅雪臣走动的身影,她跟上前去明知故问。 明显是因为苏清璃的婚期临近,傅雪臣发愁得睡不着觉。 你还惦记着她干什么? “我首辅府的一个妾室还真是个香饽饽,前有谢小将军要跟我争夺,后有齐六公子马上拣了去。” 傅雪臣嘴角弯出一抹嘲弄的幅度。 “雪臣,难道你是为了她睡不着觉,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还惦记着她干什么?我会对你忠贞不渝,你我若能成亲……” 柳眉双想得很美,以为苏清璃被休,被赶出首辅府去了,她的机会就来了。 殊不知,傅雪臣的心里从始至终只容得下一个苏清璃,她在傅雪臣的心目中仅此而已。 她的话还未曾说完,就被傅雪臣不耐烦地立刻打断。 傅雪臣本就心情烦躁,柳眉双没点眼力见儿地触到他的霉头,“柳小姐,我不会跟你成亲,你不是已经对我死心,把我当兄长了吗?好端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雪臣,我当时退出,完全是因为你对苏小姐的感情,如今苏小姐即将嫁给齐六公子为妻,我也不用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了。” 柳眉双面带委屈地坦露她对傅雪臣的爱意,盼着傅雪臣能给她一个满意的回应。 “柳小姐,你还是莫要跟着我了,我和你没有可能,再跟着我,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然而傅雪臣直截了当的拒绝,还很不客气地威胁起柳眉双,眼眸中泛着凶戾的杀气,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不容人靠近半分。 柳眉双挫败的止步不前,看着傅雪臣在夜色中远去的背影,她失魂落魄的灰溜溜滚回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床榻上的柳眉双抹着眼泪,云秀关切的走进厢房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都怪苏清璃这个狐狸精,她即便找了个男人再嫁,雪臣的心也被她牢牢拴着,不肯与我成亲。” 柳眉双把傅雪臣拒绝她的原因全数记到了苏清璃的账上,是以对苏清璃恨之入骨,抓紧榻上的被褥,她掐出几道重重的褶痕。 “首辅大人也真是的,放着夫人这么好的女人不要,却对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情有独钟。”云秀噘着嘴替柳眉双打抱不平。 “你明儿个找人去打听一下这个贱人现住何处,我要毁了她的清白,让她进不了齐府的门,雪臣既然不愿娶我,她也休想日子过得称心如意!” 柳眉双冷哼一声,誓要找苏清璃讨要回来,这笔账不算,她心里就像有根刺扎着,成日里不舒服。 云秀第二天就赶紧着人去查苏清璃现今的住所,查到之后,她又买通了一名脸上长着半边乌黑胎记的男子。 掏出两锭银子放到破烂的桌子,“福贵,事成之后,我们会付另一半,这个女人很会搔首弄姿,准能让你满意。” 福贵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他是本地的淫贼,专干贱淫妇女的勾当,但凡有人出钱找他,他有求必应,最是看不惯女人。 只因曾经被妻子背叛过,福贵恨火滔天,恨不能千刀万剐天下不忠的女子,云秀那搔首弄姿四字勾起了福贵心中恶念。 “人在何处,可是都准备好了?”福贵还是怕惊动到官府大人,要求云秀做到万无一失。 “我会让人带你去这个女人的家里,趁着她家中无人之际,也会找人替你放风,不会惊扰到官府的人,你放心大胆的实施即可。” 云秀立马说明她的安排,让富贵无后顾之忧。 福贵这才拿了银子答应下来,他虽恨毒了不检点的女人,但不敢去跟官府硬碰硬,吃官司蹲大牢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凡事还是保险起见的为好。 在一个府外一个女子的带领下,福贵来到苏清璃居住的那所宅子。 女子在门外敲门,里面洒扫的小厮听到敲门声,立马过来打开大门,就听这女子笑吟吟说道:“我们是奉齐六公子的命令来送东西的。” 这小厮也是齐锦迁买来伺候苏家人的,一个宅院里没两个奴仆怎么像话,小厮一听是齐锦迁派遣来的人,当即便把人放了进来。 福贵低垂着头,跟着女子的身后。 “苏小姐现在哪里?我们这东西是六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亲自送到苏小姐手上的。” 女子为求速度,只想尽快搞定,避免夜长梦多。 “苏小姐住在左手边的那间厢房,你们直走进去就行,她就在房间里面。” 小厮指了指左边的第三间厢房,回身便拿着大扫帚继续扫他的地去了,昨儿夜里风大,吹落了不少的树叶,院子里铺着叶片。 “刚刚那两个人是谁?” 苏昭明从外间打听书院回来,便看到两道陌生人影朝苏清璃的房间走去。 “回昭明少爷的话,说是六公子派来的人,要给苏小姐惊喜礼物呢,还要亲自送进去。” 小厮微笑着答道,府里有喜事待办,他们做下人的也能跟着沾点光。 苏昭明乐呵呵地追上前去,“我也去悄悄看看姐夫到底给了阿姐什么好东西。” 却听到房间里传出大喊大叫的声音,是他姐姐苏清璃的,“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跟你亦是无冤无仇,你是怎么进来的?” 苏清璃把桌上所有东西都砸向这个淫贼,不让这猥琐的男人近身。 只闻福贵不怀好意地说道:“我听说苏小姐很会搔首弄姿,不知苏小姐可有兴趣在我面前也这样?” 福贵一步一步地逼近苏清璃,把苏清璃逼到了死角,苏清璃退无可退。 就在他开始撕扯苏清璃衣裳的时候,苏昭明钻进房间,“你是谁,你要对我阿姐做什么?” 女子不知有人闯入进来,没来得及通知福贵,因而福贵当场被苏昭明抓住,这名女子本来想先逃离,奈何苏昭明反应足够快,“快把她也抓住,别让她跑了,这两人鬼鬼祟祟的,我看他们也有猫腻,是一伙的吧?” 小厮立马捉住女子,“昭明少爷,这俩人应该不是六公子派来的人,我们把他们带到官府去审问吧!” “求昭明少爷放过我,我不想被抓到官府!” 福贵吓得屁股尿流。 身体被掏空 福贵来时还胆大包天,此刻却骇破了胆儿,可惜苏昭明反扣着他的双手,将他死死按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做惯了采花大盗的勾当,福贵的身体被掏空,根本不是苏昭明的对手。 他见着苏清璃貌若天仙,还以为能大饱色欲,半途却跑出个程咬金,搅和了他的好事。 小厮把女子拎了过来,“全凭昭明少爷处置,这两人不定是受什么人指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听及官府二字,福贵咬了咬牙,瞪着这名女子怒火滔天,“翠花,你说句话啊,买通你我的是何人,再不说被送到官府,咱俩就死定了!” 说好的替他放风,一副十拿九稳的神态口吻,最后竟双双失陷。 自他做采花大盗以来,就没失过手,这次竟出这种意外。 “我也不想计划失败,哪里知道还会有人进来?云秀姑娘不是说都打听清楚了,昭明少爷外出寻觅书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吗?苏夫人和苏老爷也刚出门定制喜庆的新衣裳了。” 宅子里就只剩下苏清璃一个人,那小厮被扫地的声响淹没,又隔着一段距离,应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怎料苏昭明来得迅疾,远远瞥到翠花鬼鬼祟祟站在苏清璃房门外东张西望,小心翼翼地躲着靠近观察了片刻,听到里面的动静就直接百米冲刺。 翠花当时被他撞得头晕目眩,反应过来后,就想着撇下福贵自保,先行逃命要紧。 “云秀?”苏清璃只觉这名字耳熟,她似乎在何处听过,凝神细思一会儿得出结论,“阿弟,不用报官了,我知道是谁买通他们做的了。” 她想起来这云秀是侍奉于谁身侧的丫鬟了,云秀在首辅府服侍的人是柳眉双,而傅雪臣对柳眉双爱护有加。 告到衙门去大抵也无济于事,罪魁祸首柳眉双有权倾朝野的当朝第一首辅回护。 苏昭明急不可耐地询问:“阿姐,是谁要害你,你快告诉我,我去找此人算账!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跟他拼了。” “阿弟,你别莽撞行事,此人是名女子,还会些武功,无论输赢你都讨不着便宜。”苏清璃眉头微微一皱,不欲苏昭明去和傅雪臣针锋相对,发生冲突。 以傅雪臣眼下只手遮天的权势,苏昭明招惹柳眉双只有吃亏的份儿。 “阿姐,我拼了便是,你还是告诉我此人是谁,我也好心里有个数,以后多防范着她。”苏昭明也并非一心孤行之人,马上口中便服了软。 “你不去替我强出头就好,就怕你惹出什么乱子来,我和父亲母亲自身都难保,想要保护你只怕是难如登天。” 苏清璃叹息着无奈摇首,苏昭明是与她相依为命的亲弟弟,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苏昭明去以卵击石,断了大好的光明前程。 傅雪臣的手段她亲自领教过了,何必再让弟弟陷入绝境? “阿姐,我会保护好自己,绝不把自己放在危险之中,还请阿姐悉数告知。”苏昭明语气恳切。 “此女乃首辅大人前不久接进府上的柳小姐,我们心里有数就行,你断不可去找她,阿弟,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苏清璃再三嘱咐,她本不欲言说。 可是苏昭明一再追问,苏清璃遮遮掩掩下去也不是个稳妥办法,倘被苏昭明私下里查到蛛丝马迹,防不胜防。 苏昭明点头,给苏清璃喂上一颗定心丸,“我答应阿姐,不会找柳小姐的麻烦,阿姐请宽心。” 小厮是齐锦迁的人,宅子里发生这等大事,他难辞其咎,需往齐锦迁处做汇报,“苏小姐,昭明少爷,你们二位实在下不了狠手,就由小的将这两个人交给六公子处置如何?” “不是还有姐夫替阿姐撑腰吗?”苏昭明一听小厮提及齐锦迁,忽地想到齐锦迁若知此事,必会替苏清璃出面。 苏清璃立马摇头,她和齐锦迁没有真实情分掺杂,况且她也无意同齐锦迁牵扯太多,“我不想麻烦锦迁。” 苏昭明认为苏清璃应当告知齐锦迁此事的来龙去脉,不应憋在心里一个人承受,“阿姐,姐夫有权知晓此事,他马上就是你的夫君了,你们当同甘共苦,姐夫若真上心你,断然不会置身事外。” 迫于弟弟的话,苏清璃只能应声称是,她和齐锦迁不能露出端倪,平白无故令家人忧心他们感情淡薄。 其实苏清璃不说,小厮也会去通知齐锦迁,这是齐锦迁交代过的事宜。 “既征得两位同意,小的这便去将六爷请来,两位请稍等。” 小厮约莫半个时辰的工夫,请来齐锦迁做主。 “阿璃,你的事我都听你宅上的小厮说了,这两名恶徒交给我来处置,我会去帮你讨个公道。” 齐锦迁后面一句话没有道明,他不愿在苏清璃的面前说起傅雪臣的名字和官衔。 “姐夫,我陪你一起去,那姓傅的对我阿姐薄情寡义,府邸的一个女人也能欺负到我阿姐头上,岂有此理!” 苏昭明附和着齐锦迁的话,他早看傅雪臣不顺眼了,这次事件太过分,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们别为了我去首辅府理论,这两人也未能得逞,我和锦迁婚事将至,何必去生事。”苏清璃寻了个由头,阻止二人到首辅府和傅雪臣争执。 尤其是弟弟苏昭明,事后傅雪臣若寻隙打击报复,他们一家人遭受不住。 “阿璃,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我和昭明去走一趟,让人知道你也是有人疼有人爱的女子,不能任人欺负了去。” 齐锦迁语气言之凿凿,要去首辅府上找傅雪臣替苏清璃讨个公道。 苏清璃无可奈何,只能遂了两个男人的意愿,她相信齐锦迁思虑周全,不像苏昭明是个愣头愣脑的少年,“昭明,你凡事要听锦迁的话。” “知道了,阿姐,我自有分寸,且还有姐夫罩着我。”临行前,苏昭明笑眯眯地拉了拉苏清璃的手安抚。 差点失去贞洁 首辅府的门前,隐寒在前叩门,里面的婆子开了大门,探出头来询问:“几位到我们首辅府来有何贵干?” “我们是来找你们首辅大人的。” 院子里的青竹听到苏昭明的声音,慌慌忙忙地跑过来,“少爷,您怎么到首辅府来了?” 青竹自然也看到轮椅上的齐锦迁了,听到他和苏清璃的婚讯,青竹由衷的替苏清璃感到高兴。 自从苏清璃被休,离开首辅府以后,她在首辅府的日子就过得更加煎熬,柳眉双和云秀主仆二人以虐待她为乐。 就因她是苏清璃的丫鬟,便要受此对待,青竹的双手干活太多磨破了皮。 “我们是来找首辅大人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苏昭明说了他们的来意,正是冲着傅雪臣而来的。 青竹脑海里霎时冒出苏清璃好看的脸蛋,唯有她能让未婚夫和弟弟共同前来,“难道是小姐出了什么事?” 苏昭明咧嘴笑了笑,“我阿姐没事,青竹你别紧张。” 青竹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她就怕苏清璃有事,多日不在苏清璃的身边照料,也不知她是否身体安好,“小姐没事就好,可吓坏奴婢了。” “青竹,你这死丫头在跟谁说话呢,还不赶紧过来做事?” 云秀叉着腰,恶声恶气地催促青竹干活儿,她给青竹安排了一大堆伙计。 “来啦来啦,我这就来!少爷,六公子,奴婢有事要做,就不陪两位说话了。”青竹福了福,转首跑走,那边云秀催得很急切。 “你们二人到我们首辅府来做什么?”柳眉双眼尖地看见齐锦迁和苏昭明,警惕地语气不善上前来问话。 “与柳小姐无关,柳小姐就别多问了,首辅大人说请二位进内一叙。”千绝刚好走了过来,打断柳眉双的追根究底。 这也是傅雪臣的意思,傅雪臣这几天很厌烦柳眉双,把她视作空气,自那日晚上柳眉双向他表明心意后,傅雪臣便一句话也没同柳眉双讲过。 “你就是那个柳小姐?”苏昭明是第一次见柳眉双,鄙夷的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只觉傅雪臣的品味相当之差。 “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柳眉双感觉到视线里的烧灼,不悦地抬了抬下巴扫了回去。 “我阿姐的事还没找你算账,你这恶毒女人,不愧是首辅大人的发小,两人不相上下。” 苏昭明冷笑了一声,唇角扯出一抹明目张胆的嘲讽。 柳眉双讥诮的唇角轻扬,“哦,你就是苏小姐的弟弟啊,有个贪官污吏当爹还真是倒霉。” 苏昭明恼怒驳斥:“不许你这么说我们父亲,就凭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坏女人,没资格评价任何人!” 想到姐姐差点就因柳眉双的阴谋失去贞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柳眉双不就是想破坏他姐姐的姻缘吗? 齐锦迁的轮椅经过柳眉双时,他深深地注视了一眼柳眉双,眸子有咻咻的无声冷箭射来。 柳眉双对一个残废没太在意,她不觉齐锦迁能构成什么威胁。 “柳小姐,您还是别说了。”千绝省略了后面半句话,傅雪臣本就动了想赶柳眉双离开首辅府的心思,如今柳眉双还闯了祸,只怕过不了两日就会被逐出府去,送回乡下了。 “不说也罢,苏小姐的弟弟比苏小姐还讨人厌,我还是离他远些罢。”柳眉双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没个底儿。 这两人是来找傅雪臣的,显然是为苏清璃而来,那她做的事不就暴露了吗? 柳眉双此刻心情忐忑,回忆起上次深夜里傅雪臣的那席话,不由打了个寒噤,她烦躁地叫了声“云秀”,主仆二人进屋谈话去了。 那厢,齐锦迁和苏昭明跟着千绝来到首辅府的正厅,几名丫鬟上了茶水,端来水果点心招待。 “首辅大人不必如此客套,有几句话不得不说的话,我们说了便走,不会打扰到你。”齐锦迁眼神锐利,面带寒色地寒暄。 傅雪臣风轻云淡,坐在主位上抿了口清香茶水,“六公子请说。” “阿璃就要与我成亲了,不曾想首辅大人你竟是这般痛恨苏家,见不得阿璃好!”齐锦迁冷声言道,目色沉沉地盯着傅雪臣。 “此话怎讲?”傅雪臣只觉齐锦迁突如其来的控诉莫名其妙。 “首辅大人还是别装蒜了,你恨我们苏家至此,放我阿姐出了首辅府,也不肯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教唆柳小姐买通人来毁我阿姐的清白。” 苏昭明说到此事就来气,他阿姐就是因为柳眉双收买的人差点清白不保,在大婚前失身。 “本官没有教唆过柳小姐做这种事,你可有证据,没有证据便是污蔑朝廷命官!” 傅雪臣的眼中散发出一道幽深的寒光,眉峰蹙如山丘,说话声冷硬不容置喙。 “你……”苏昭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着傅雪臣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捏紧拳头,克制住发火,阴阳怪气的警告傅雪臣,“首辅大人,既然不是你教唆,那便是你管教不周,希望你能约束好你的女人!再有下回,我一定跟你拼命,虽说我们侯府没了,可我苏昭明不怕死!” 一通誓死不渝保护自家姐姐的话掷地有声,齐锦迁拍了拍手掌,“昭明说得很好,我亦是如此,首辅大人若不约束好柳小姐,就休怪齐某不客气了。” “姐夫,话已带到,我们走!” 苏昭明刮了一眼傅雪臣,亲自推着齐锦迁走出首辅府的大门。 傅雪臣派遣千绝,招来柳眉双询问缘由。 柳眉双不敢去见傅雪臣,磨蹭着半天出不来门。 “柳小姐,您可是还没准备好?”千绝等得很不耐烦了,刚才傅雪臣千年冰霜般的面颊还犹在脑海。 “千侍卫,你带我去吧。”柳眉双磨叽了足有整整一盏茶的光景,适才局促不安地跟在千绝身后,迈着犹犹豫豫的人碎步。 每一小步都仿佛是要踏入地狱的路程,她走得格外的心惊胆战。 我是冤枉的 “柳小姐,您快些跟上属下,首辅大人等您很久了,您再快点,他只怕是要动怒了。” 千绝再次催促,他回头见柳眉双落后的有点远了。 柳眉双捏了一手心的冷汗,她慌慌张张地取出手帕擦拭着汗液,讨好似地一笑,“千侍卫,你可知首辅大人找我是所为何事?” “不知,首辅大人未告知属下,属下只负责将流行小姐带过去,您见着首辅大人就应知他找你是为何。” 千绝假装不知情,他看出柳眉双是在害怕。 早知当初,何必如此,非要惹得首辅大人大动干戈,他知晓这是首辅府风雨欲来的征兆,柳眉双要倒霉了。 “雪臣,你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柳眉双慌乱地来到正厅之中,就见到傅雪臣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眸子内烧着熊熊烈焰,她垂下头脑,嘴唇嗫嚅着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 “柳眉双,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还不如实招来?” 傅雪臣发了好大一通的火,腾站起身来指着柳眉双的鼻子。 那双利刃似的眼睛盯得柳眉双背脊发毛,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额角,傅雪臣从未如此直呼过她的名字,这还是柳眉双头一回见傅雪臣大怒。 “雪臣,我什么也没有做,我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啊,莫听那两个外人的挑拨离间。” 柳眉双后背湿透,她大声否认,为自己辩解,深知一旦坐实,傅雪梅绝不会轻饶了她,她没有忘记自己来首辅府的目的。 断不能就此功亏一篑,她还妄想着嫁给傅雪臣,成为当朝的首辅夫人,在京城众贵女面前扬眉吐气,令那些世家女子也对她曲意奉承。 “千绝,去把云秀叫来,我就不信你的近身丫鬟不知道你做的这些蠢事!” 傅雪臣不欲同她废话,索性让千绝带来云秀,他清楚记得云秀是柳眉双钦点的丫鬟,刚来首辅时就相中的。 “是,首辅大人。” 不多时,云秀就被千绝带来了。 “云秀,你老实说柳眉双是不是出府找人害过苏小姐?在我的面前,你不如实招供,我便送你去刑狱,让刑狱的人严刑逼供,只是能不能受得住酷刑……” 傅雪臣双眼如寒潭般冰冷彻骨,视线直勾勾打在云秀的身上,仿佛能贯穿她的内心。 “奴……奴、婢拜见首辅大人,还请首辅大人高抬贵手,饶奴婢一条小命,奴婢什么都愿意说。” 云秀身子跟筛糠似的抖动个不停,立马便投降跪地求饶了。 那刑狱是什么地方,云秀也曾听闻过,折磨人的手段是出了名的狠绝,她一个弱女子,竖着进去不说横着出来,浑身也要脱层皮,甚至手脚有损。 齐锦迁虽是残废,但家世摆在那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一个卑贱的丫鬟之身,莫说还能去哪家府上做个仆人,只怕是嫁人也难得很。 傅雪臣审视的眼神扫荡而来,质问声恰似当头棒喝,“柳眉双是不是买通人伤害苏小姐了?” “回首辅大人的话,确乎如此,柳小姐那晚因被首辅大人拒绝,便恨上了苏小姐,派奴婢出去买通人来毁苏小姐的清白,奴婢照做了。” 云秀跪倒在地上,根本不敢正视傅雪臣眼中腾腾杀气,毕竟她也是帮凶,帮着柳眉双去害苏清璃,而今傅雪臣追究起来,她亦难逃一劫。 傅雪臣声声反问:“柳眉双,你还有什么话说?” 柳眉双扯出他们之间情分,试图转移视线,为自己争取时间,“雪臣,你和我打小就相识,你相信我会是这种人吗?” “我与你相识不假,但人是会变的,你我分别七八载时光,我怎知你是不是变得心肠歹毒了?” 傅雪臣刻意加重了最后五个字的读音,证据就摆在眼前,然而柳眉双却还在狡辩。 “雪臣,云秀撒谎了,我怎么可能害苏小姐?她都离开首辅府了,即便她在首辅府上,我也绝不会害她,你断不能轻信这丫鬟的话。” 柳眉双痛哭流涕,她打算把所有的过错甩到云秀的身上,让云秀成为是她的替罪羔羊。 “柳小姐,您怎么能这样?奴婢好歹也服侍过您一段时日,您这就翻脸不认人,要把奴婢当作弃子了?”闻言,云秀心灰意冷。 她料不到柳眉双居然如此的心狠,为了保全她自己,把她推出来当这个替死鬼,后悔起当初择主选了柳眉双。 以为柳眉双是根潜力股,比苏清璃有望成为首辅府的未来女主人,直到最末她才幡然醒悟,柳眉双这种品行败坏的主子是大忌。 况且,这首辅府有首辅大人亲自坐镇,柳眉双作妖等于是在自掘坟墓! “云秀,你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何要攀咬我,我平日里待你也不薄,你倒是说说看,你是被谁收买了,要把我拖下水?” 柳眉双强装镇定,必须留在首辅府做傅雪臣正妻信念感驱使着她毫不踌躇地血口喷人,只有把罪过推到云秀的身上,她才能继续跟在傅雪臣身边。 傅雪臣厌烦地皱着一双眉头,他厌倦了这幅狗咬狗的画面,不想再看柳眉双接着表演下去。 “千绝,你速速去带青竹过来,她是苏小姐的贴身丫鬟,就让她来说说这对主仆的事吧。” 千绝应了一声,立马去将在做活的青竹马上带到了正厅对质。 “首辅大人,小姐在首辅府上时,柳小姐多次想害我家小姐,还请首辅大人替我家小姐主持公道,奴婢这双手便是证据,自从您休了小姐后,云秀和柳小姐主仆便轮番折磨奴婢,她们恨毒了小姐!” 青竹把一双满是手泡的手伸出来举高,这些手泡有几个还是红的带着血丝,看上去十分可怖,好似被人动用了酷刑。 千绝走进了细细察看,那双纤长的手满是手泡,瞧着触目惊心,“首辅大人,青竹这双手确是被人折磨所致。” “奴婢说的句句属实,还望首辅大人能够明鉴。” 被毁容 青竹磕了一个响头。 先前她满心以为首辅大人是没心之人,成天跟公务打交道,痛恨她家小姐还来不及。 柳眉双能这般肆意妄为针对她家小姐,全因首辅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事。 现在看,倒也不尽然。 傅雪臣语调森冷,字字带着滔天怒焰,吓得柳眉双心脏如擂鼓似的剧烈跳动。 “青竹手上的伤便足以说明是你妒恨苏清璃的铁证,我不娶你,你非但拿她的丫鬟撒气不说,还背地里做那起子见不光的龌龊勾当!” 直到此刻,傅雪臣伟岸的形象才深入青竹心中,原来首辅大人并非对她家小姐不念一点旧情。 柳眉双百口莫辩,苦着张脸吞吞吐吐,“雪臣,我、我……也是一时糊涂了,过于紧张你,才做下错事。” “你这话说的,还成了我的不是了?”傅雪臣怒目圆瞪,气场威严。 “雪臣,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不曾怪过你。”柳眉双抽抽搭搭地狡辩,她不是一点不怪傅雪臣,是她不敢怪罪强势的傅雪臣,便只能捡着苏清璃这枚软柿子捏。 “我大致能懂你的想法了,你认为是苏清璃的错,怪她挡了你的姻缘!”傅雪臣冷笑着点破柳眉双心里那点小九九。 柳眉双脸色如猪肝,噎得一时答不上话来。 傅雪臣冷厉目光若刀戟,“千绝,将柳眉双的脸划花以儆效尤,做错了事非但不知悔改,还屡次三番推诿扯皮,实在令人厌烦得很。” 柳眉双的罪证坐实,傅雪臣无心听她的诡辩。 千绝领命,走向柳眉双,抽出袖中的一柄锋利短刃,刃间寒光闪动。 “雪臣……雪臣,你、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忘了我父亲母亲了吗?他们对你恩重如山,你这么待他们女儿,就不怕他们在地底下难过吗?” 柳眉双搬出一双陆续亡故几载春秋的父母,企图动摇绑架傅雪臣,保住自己完好的脸。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对你仁至义尽,毁你容已是最轻的惩罚了,如果送你到衙门,你少不得要在牢狱里安度余生了。” 傅雪臣便是顾及着柳家二老的恩情,才没让齐锦迁将柳眉双带走对簿公堂,以齐锦迁的手段,柳眉双不死也要把牢底坐穿。 然而,柳眉双却还不知足,“雪臣,你当真要对我如此薄情寡义吗?我不过就是一时犯下错误,再说苏小姐不是没被侵犯到?” 虽然她没听到几人的对话,但根据齐锦迁和苏昭明的反应可以判断出,云秀这个废物收买的人很可能更废物,未能得手。 若苏清璃真被奸污,齐锦迁和苏昭明焉肯轻易就走?定然不肯善罢甘休,要将她碎尸万段。 “千绝,立刻动手,我不想再看到她,也不想再听到她说话了。”傅雪臣瞌目,登时怒上眉山,柳眉双的话激起他内心的千层愤海。 一道刀光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柳眉双脸上多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血流不止,染红了小半边脸。 柳眉双捂着脸颊放声嚎哭,伤心欲绝的哭喊声在正厅中回荡。 千绝一刻不停将人拖走,以免碍到他家首辅大人的视听。 齐锦迁和隐寒带走了福贵和翠花,把人交到王老五手里头,“王老五,上次的事你办得很好,我也抱得美人归了。” 两只麻布口袋从马车上被隐寒一左一右拎出来,打开口子上的绳结,露出里面被五花大绑着的两个人,皆塞着嘴,只能发出低低的呜鸣之声。 “六爷哪里的话,您对小人一家恩深似海,能帮到六爷一点小忙,小人倍感荣幸。” 王老五微躬着身躯,毕恭毕敬地拱手。 齐锦迁发话:“此两个人就交给你来发落了,翠花卖到烟柳巷子,福贵杀了,勿让他死得太痛快!” 不轻不重的温和话语声却说着最残酷的命令。 “是,小人这便去办。”王老五肥硕的躯体俯首将二人牲口似的拉走。 王老五把翠花等人装进他的马车,疾奔京城某处烟柳巷子,这一幕恰被蛰伏于暗处的千绝看到。 千绝是奉命前来跟踪齐锦迁的,他全程目睹王老五把翠花卖至牡丹阁,又将福贵四肢砍断,受尽五马分尸之刑。 王老五活活拿福贵当箭靶子,绑在一处空旷场地的十字稻草人架上,足射了将近一炷香时间的箭,福贵奄奄一息,虚弱张了张嘴唇:“求你了,你就给我个痛快吧。” 福贵想死,王老五却割了他的舌头,“你这淫贼作恶多端,罪大恶极,我王老五虽生平也不是什么好鸟,但你却比我王老五有过之而无不及,动谁不好,偏偏去动六夫人,六夫人是你这种人能肖想的?” 让千绝好等,临至夜深时分,王老五才斩下富贵的首级,抛尸深山野岭。 待王老五离得远了,千绝才眉头拧成一团疙瘩,举着火把,捏着鼻子尽快去捡走福贵的几块尸首,未免被野兽分食,死无对证。 千绝踩着月色走到首辅府门前,碰到一个熟悉的人,“石猛,你怎么回府来了,可拿到重要罪证?” 眼看着苏清璃与齐锦迁婚期将近,傅雪臣也催得急了,派出去将功补过的石猛在深牢大狱里与贺泽丰混成了铁哥们儿,贺泽丰对他信任有加。 石猛点点头,“千绝兄,你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儿?” 千绝指了指麻袋,“我扛着一堆新鲜的死人躯干,当然有血腥味了。” 石猛胸腔翻涌,靠着门框呕吐起来。 千绝笑得直不起腰。 随后,二人有说有笑地进入首辅府内,各自向傅雪臣复命。 “首辅大人,这是属下拿到的贺家与齐家勾结的证据,齐家给贺家的信物与密信往来都在里面了。” 石猛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踱步微微垂首,双手捧着呈上前去。 贺泽丰虽说好骗,但此秘密是关乎着贺家的生死存亡,吊儿郎当的贺泽丰断乎不会轻易吐露出口。 这还是石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自费银两让狱卒到附近的迎风酒楼,买的好酒好菜款待,同贺泽丰把酒言欢,将其灌醉套出一些重要话来。 傅雪臣夜闯洞房 傅雪臣打开锦盒,里面是几封能坐实齐家与贺家结党营私的确凿罪证,他展开信件一一翻阅。 其中有一封是贺孝文与齐锦迁达成共识,包庇牢中贺泽丰的证据,信上写道:一年之后,等事态彻底平息,安抚好死者家属,齐某必让贺大公子释放出狱。 实则,齐锦迁用不到一年就能保出贺泽丰,他拖延至一年之期,无非是想给贺泽丰一个教训,谁让他敢打苏清璃的主意! 若非其父贺孝文还有利用价值,齐锦迁不会管贺泽丰的死活,这种不成气候的败家子枉送性命也罢。 “石猛,你做得不错,前罪便一笔勾销,你不用去牢狱了,就留在首辅府吧。” 思及明儿个便是苏清璃大喜之日,傅雪臣盖上锦盒的手不由抖了抖,心绪变得纷乱起来。 在傅雪臣的示意之下,千绝将福贵的尸首放至地窖冷藏。 苏清璃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寝。 天一亮她就要穿上大红喜袍嫁为人妇,尽管齐锦迁和她说好的只是假扮夫妻。 脑海里傅雪臣的身影挥之不去,大婚前夕她还是忘不掉前夫,心情乱糟糟,剪不断理还乱。 醒来之际窗扉外的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是苏夫人和苏昭明的敲门声吵醒了她,“阿姐,你快起来梳妆打扮吧,齐府的轿子都到门口了。” “璃儿,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莫要贪眠。” 苏清璃下了床榻,目不转睛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昨夜她睡得不好,因而面有倦色,略显憔悴,好在还可以靠胭脂水粉盖头等遮掩。 “母亲,阿弟,我这就来开门。” 房门打开后,便有两三名齐锦迁派来的丫鬟替她捣鼓新娘子的装扮,期间苏昭明忧心她饿着肚子上花轿,便带了几块点心。 丫鬟替她盘着金银丝?髻,几人分工合作,约莫盏茶的光景将一套完完整整的头面各个装点完毕,此时苏清璃也就着茶水把几块点心吃光。 腹饿感填平,身着的凤冠霞帔端庄大气,衬得她本就美丽动人的容颜愈加气度不凡,雍容华贵。 苏清璃点了绛唇,穿上鲜艳的红绣鞋,苏夫人扶着她进入喜轿内。 “清璃,你好好跟锦迁过日子。”苏夫人是传统女子,她认为女人相夫教子是分内之事,之前苏清璃做生意,她也不大认可。 可惜家里生计难以为继,她不能阻止女儿去做生意。 苏清璃涂上丹蔻的芊芊玉指覆上苏夫人光滑细腻的手背,“母亲请放心,女儿和锦迁自会琴瑟和鸣,和美圆满。” 苏夫人不舍地松开苏清璃的手,眼中噙着泪水。 花轿在欢快的奏乐声中摇摇晃晃着行驶向布置喜庆的齐府,齐锦迁亲自在门口迎接新娘子的到来。 紧握着苏清璃的柔夷,齐锦迁心潮澎湃,“清璃,我终于娶到你了。” 红盖头里的苏清璃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却未曾多思,加之府里司仪的一声吉时到,“锦迁,我们快进去拜堂成亲吧,万勿错过了吉时。” 齐锦迁微微一笑,牵着苏清璃往府内走。 整个齐府中,今日高堂满座,宾客盈门,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在司仪高亢的音量之中,二人均朝着齐尚书盈盈跪拜,奉上茶水。 “新媳妇给父亲敬茶了。” “好孩子,你快起来,这茶我喝了,这是你们的喜日子,我的一点心意,你们姑且收下吧。”齐尚书一派喜色,陆续接过二人的茶水,给他们一人塞了个寓意极好的红包。 齐锦迁腿脚不便,因此省略了跪拜礼,只在一旁当摆设,全程由苏清璃一人在婚礼上践行婚事的繁复礼仪规矩。 “夫妻对拜!” 三拜之礼履行完成,苏清璃被送入了洞房。 两名丫鬟关上洞房的门,她坐到喜床上,却感觉床后传出细碎的轻微脚步声。 “锦迁?”苏清璃盲猜是齐锦迁,这洞房之中不可能再出现别的人,今儿是他们的成亲之日。 “你的新婚丈夫不出所料,此刻已被衙门的人带走了吧。”傅雪臣一身玄色锦袍,缓步走近苏清璃身畔。 熟悉的声音像晴朗的天空里劈下来的一道猛雷,苏清璃刹那间大惊失色,傅雪臣怎么会出现在他们的洞房之中? “首辅大人,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你休了我,也不打算放过我,又或是来替你的未婚妻柳小姐出头?” 苏清璃掀开红盖头,怒视着傅雪臣,控诉声中带着满腔悲愤。 前有柳眉双见不得她重新嫁人,要毁坏她清白,断她的姻缘,后有傅雪臣在大婚当日算计她的新婚丈夫齐锦迁。 这对未婚夫妻,可真是好得很! 傅雪臣坦荡地直视着苏清璃,冷眸中一丝寒光迸溅,“苏小姐,你想知道齐六公子为什么会被抓走吗?” “定是首辅大人只手遮天,看我不顺眼,因而加害我的夫婿,你有什么冲我来便是,锦迁他是无辜的!”苏清璃不作他想,傅雪臣对柳眉双情深义重,对她恨之入骨,多半会迁怒齐锦迁。 “无辜?”傅雪臣玩味地咀嚼着这两字,笑出了声,冷嘲热讽道:“苏小姐事到如今,仍天真无邪得可爱,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首辅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和锦迁?” 苏清璃肚子里有一团烈焰,没耐心听傅雪臣的含沙射影,已断定傅雪臣来者不善,只因看不惯她,便把邪火撒到齐锦迁的身上。 傅雪臣听她一口一个“锦迁”的,喊得倒是上口亲热,心里一阵烦躁不安,“苏小姐比我想象中的更好骗,齐六公子几个圈套就能把你玩得团团转。” “首辅大人的话术也太拙劣了,你以为单凭你的一面之词就能离间我和锦迁吗?我们情投意合,夫妻一体,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搬弄是非的。” 苏清璃根本不信傅雪臣的话,空口无凭不说,且她和傅雪臣本就有纠葛在前横亘着没化解。 这是我与锦迁的洞房 “苏小姐,你的新婚丈夫跟贺家勾结,包庇杀人凶手贺泽丰!你可曾记得你手底下的绣娘红玉的丈夫是怎么死的?” 傅雪臣深潭般的眸内溅起水花,贺家跟齐家关联颇深,这贺泽丰色胆包天,只吃一年的牢饭就要被放出来,太便宜这厮了。 苏清璃冷言冷语:“首辅大人说这些,无非是想把脏水泼到锦迁头上,好让我跟锦迁夫妻感情不睦,遂了你的心意。” 在她的心目中,齐锦迁风光霁月,做事光明磊落,反观傅雪臣,他对自己步步紧逼,动不动便出言不逊。 必是傅雪臣为了折磨她和她的身边的人,动用了什么无所不用其极的卑鄙手段。 “苏小姐,我手里掌握着齐六公子作案的证据,他这种满口谎话的人不配做你的丈夫,你赶紧醒悟吧,他不是你的良配。” 傅雪臣良言苦口,耐着性子劝苏清璃作罢这桩婚事,齐锦迁的骗局他看得透彻。 “首辅大人,我不是三两岁孩童,你的这些话还是烂在肚子里的是好,说出来就太小人了!” 苏清璃是一个字也不偏听偏信,她冷眼觑着傅雪臣,只道是傅雪臣是在处心积虑破坏他们,要让他们的婚姻过得一团糟。 “那么苏小姐可还记得王老五此人?” 上次千绝跟踪齐锦迁,便查到了王老五和齐锦迁暗中往来,两人互相认识。 据千绝的描述,王老五对齐锦迁恭敬有加,假装去帮苏清璃还清王老五的赌债,利用齐府的显赫背景镇压地头蛇王老五。 这一切的一切全是齐锦迁给苏清璃挖好的陷阱。 苏清璃蒙在鼓里,被齐锦迁的那张谦谦君子面具所迷惑了心智,她一双桃花眼大睁,死死瞪着傅雪臣,“首辅大人你想说什么?” 傅雪臣苦口相劝,言简意赅地戳破此二人的隐藏关系,“这王老五是齐六公子的人,他在使苦肉计。” “绝对不可能,锦迁不是这种人,首辅大人还是莫要信口雌黄了,你的话太过荒谬。” 苏清璃当即摇了摇头,坚决认为是傅雪臣是在欺骗她,驱赶着他道:“这是我与锦迁的洞房,首辅大人进来同我说这些很不合适,还请首辅大人离开齐府,否则我叫人了!” 傅雪臣愤慨地告辞:“苏小姐偏要一意孤行,我无话可说,你请保重。” 随之,便拂袖穿窗掠出,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清璃目送走傅雪臣,双腿发软地瘫坐床沿,她捂着起伏汹涌的胸口,喘了口大气。 她和齐锦迁已正式拜堂成亲,如今的她也是齐家人了,虽不知傅雪臣的话是出于恐吓的谎言,还是确有其事,她都该步出洞房,确认齐锦迁安然与否。 齐采窈惊讶的喊了声:“六舅母,您怎么出来了?” 苏清璃双手扶着齐采窈的手臂摇了摇,“采窈,你六舅舅可是出了什么事?” 齐采窈沉默着,半晌不知如何接这话,可瞒也瞒不住,新婚当天新郎被逮捕了,洞房花烛夜该怎么进行下去? 眼瞧着新娘子在新婚夜就要独守空房了,新娘有权知晓此事,齐采窈同情地点头,“六舅母,六舅舅确实是被官府中人带走了,说他勾结齐家,包庇杀人犯贺泽丰。” 齐府的人都一致要瞒着苏清璃,然而齐采窈不觉得一定要瞒着,这案子谁知会查多久,她舅舅到底何时能回府,这都还是未知数。 时间一长,她这新过门的六舅母必会察觉到异样,不如干脆照实了说。 “锦迁他不是这种人,定是有人捏造假的证据要加害于他。”苏清璃立刻便否认了官府的逮捕,刚才傅雪臣的出现,更令她觉得这是傅雪臣的手笔。 “六舅母,我也相信六舅舅的为人,他怎么可能包庇贺泽丰?这位贺大公子可是当初要玷污六舅母的恶徒,六舅舅定然和我一样,巴不得他一辈子住在大牢里,别出来祸害咱们京城的女子。” 齐采窈扁了扁小嘴,说起这贺泽丰来,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表姐说得一点不错,六叔为人正派,怎么可能朋党比周,他能娶六婶子,护着六婶子还来不及,岂会去跟害六婶子的人同流合污?” 小小年纪的齐冕也觉此事匪夷所思,很可能是官府抓错了人。 “六舅母,您别难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六舅舅一向堂堂正正做人,相信官府会查过水落石出,不日六舅舅就能与您团聚。” 齐采窈一个半大的女孩子,倒是极会安慰人。 “六叔之事,皇后娘娘也不会不管,六婶子不必太挂怀,祖父已入宫面圣了。”齐冕为免除苏清璃的后顾之忧,把齐尚书入宫一事 残疾的六子齐锦迁乃齐府主心骨,亦是他和齐皇后的军师,齐府能有今时今日的荣景,全仰赖齐锦迁出谋划策。 苏清璃一手摸着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唇畔终于绽放出浅浅笑容,“多谢你们两个小不点,我心情好很多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在府里祈祷,求菩萨保佑锦迁早日回来。” 嫁入齐府便是齐府的一份子,齐家人历来待她和善,而齐锦迁应是受她连累,她留在齐家无可厚非。 两个孩子的话令她心里暖融融的,感动得眼中湿润。 焦急等候了约莫四五日,齐锦迁却依旧没有被放回府中,苏清璃打算带着自己做的饭菜去探监。 “苏姐姐,我陪你一块儿去吧,话说我也很想念六舅舅,他不在齐府,外祖父感觉也苍老了几分。” 齐采窈托腮嘟着嘴嚷嚷。 往日风和日丽的齐府仿佛此刻处在凄风苦雨之中,一派惨淡黯然景象,就因为失去了齐府支柱齐锦迁。 “锦迁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苏清璃不禁感慨万千,齐锦迁都是因为她的缘故,开罪了傅雪臣,适才被设计,免职下了大狱,不知何时能够出狱。 “采窈,我会想办法救出锦迁,他在牢里受苦了。” 一下想到齐锦迁腿脚不便,苏清璃就心生愧疚。 不看他一眼,始终放心不下 苏清璃也不知齐锦迁在深牢大狱里过得如何了,身有残缺的人置身牢狱,只怕是比寻常健全人时日难捱。 齐采窈以为苏清璃是在发愁齐锦迁之事,黄莺出谷般的话音柔声抚慰:“六舅母,六舅舅吉人自有天相,您别多思多虑伤了自个儿身子。” 苏清璃思绪回笼,展颜一笑,“采窈,我们去牢里看望锦迁,不看他一眼,我始终放心不下。” “六婶子,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六叔是我们齐家的人,我这做小辈的焉有不探监之理?”齐冕长得慢,齐腰的小个头一双有肉的小手背负身后,扬起小脸征询苏清璃的意思。 苏清璃知晓两个孩子跟齐锦迁感情深厚,牵着她们的手来到门口的一辆宽敞马车前,齐采窈抱着食盒子,踩上脚凳进入轩车里。 这是齐府的特制马车,内中大有乾坤,她也是头遭坐上这辆马车,看似琳琅满目,饰物和配件奢华,很是吸睛。 实际上暗格无数,隐藏各种灵巧机关。 “六舅母,这车厢里的玩意儿,您可随意触碰,小心引动机关。”齐采窈见苏清璃被吸引,不自觉伸出手指触碰。 苏清璃在触碰到一只玉质风铃时,触电般连忙收回。 齐尚书安排他们坐上这辆特制马车,也是出于保护策略,三个人里面,一个是妇孺,齐锦迁专程交待过,要看牢了新妇苏清璃,另两个是小孩,更是他们齐府的希望。 “祖父思虑周到,他也是怕我们在路上出事,动用了这辆马车。”齐冕若有所思地推测,虽然齐尚书没明说就匆匆上朝去了。 此刻的朝堂上热闹非凡,身着官府的两派官员争执不休,各执一词。 金碧辉煌的金銮殿里,龙椅上坐着的皇帝听着双方的争论,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面色逐渐更难看。 傅雪臣和吏部尚书唐百川一左一右站立于朝堂中百官之首的位置,中间则是谢大将军,三人皆唇角紧抿,静待身后的官员们发表完意见。 “陛下乃人中龙凤,代表着我朝的权力巅峰,自然要与最顶尖的锦衣玉食相配,你们这群只知拿俸禄,不知体恤陛下日理万机的朝臣有何资格反对?” 礼部尚书朱康平横眉竖眼,怒斥着刚才发言劝说皇帝节省朝廷开支用度的臣子。 “朱尚书,陛下固然是天子之尊,也当体恤万民,南地百姓闹旱灾,颗粒无收,还处于饥荒之中,而陛下享用着最奢侈的食物,日日浪费的亦有,为君者当先解决百姓的苦难,而非只顾自身口腹之欲。” 兵部尚书周铁骁与朱康平长期政见不和,朝堂中的舌辩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周尚书这是在怪罪陛下不爱护子民,不配坐在龙椅上了?”齐尚书年事已高,身为户部尚书,又是皇帝的老丈人,当仁不让地偏向皇帝这头。 周铁骁不满齐尚书与朱康平一唱一和,“这话可是齐尚书说的,鄙人绝无此意,陛下掌管着我朝天下,不能光听溜须拍马的话,也该听听苦口的良言,方能成为明主,使我朝江山社稷经久不衰。” 朱康平捋着胡须,高声质疑周铁骁,“我看周尚书是仗着兵符在手,连陛下你也敢忤逆不从,胆敢在朝堂里放肆教训陛下来!” “朱尚书,污蔑朝堂命官可是要入刑的,你当谨言慎行,想好了再开口。” 傅雪臣森然张嘴,朱康平一贯跟齐尚书穿着一条裤子,时不时打压周铁骁,这已不是此二人首次这般默契联手了。 皇帝但凡登基以后多做实事,政绩斐然,能使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他倒也可放纵一下这二人维护天子尊严。 可问题是皇帝从登基至今,愈渐奢靡无度,多次懒政了,上书的折子处理得马马虎虎,似并不怎么在意百姓的死活,只求做个安逸享乐的帝王。 “首辅大人此言甚是,两位莫要再意气用事相争了,坊间怨声载道,若非首辅大人英明,力挽狂澜,帮陛下挽回了些许名声,你们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臣子有几个脑袋不够丢!” 说话的人是刑部尚书唐百川,六部尚书之首,此人更是傅雪臣的心腹。 皇帝的名声一天不如一天,坐上皇位还没半载时光,民间百姓就对他怨声载道了,傅雪臣因接二连三替皇帝收拾烂摊子,成为民心所向,得百姓拥戴。 周铁骁为人耿介,长年做事不群,有颗铁血丹心,刚正不阿,是将军府的旧交,跟谢大将军交情匪浅。 此时,谢大将军也出面替老友讲话,然他话中有话,“陛下,周尚书有口无心,他进谏也是担心陛下失去民心,他历来担任着朝廷诤臣,忠言逆耳利于行。” 这番话旨在适时点醒皇帝,收拢民心帝位和江山才能长久,不能让傅雪臣一介谋臣捡便宜坐大,得不偿失。 谢大将军是两朝老臣,心里门儿清。 新上位的帝王还不如先帝勤恳,只不过先帝也不怎么爱民如子,纵容苏淮海等人贪赃枉法数年,为朝廷养了一批大蛀虫。 新帝甫上位便针对这批蛀虫连根拔除,当时坊间百姓全都拍手称快,皆大欢喜,觉着霹雳手段的新帝必然好过先帝,这才短短几月不到,新帝就原形毕露了。 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 他本有意孝忠,如今看来应是不值。 “行了行了,朕乏了,诸位爱卿的话朕会慎重考虑,今日朝就散了吧!” 皇帝挥了挥大手,颇厌烦地歪着脑袋揉太阳穴,半眯着眼睛,眉头不悦地拧了拧。 齐尚书主动请缨,“老臣愿留在宫中悉听陛下和娘娘教诲。” 实则是想为小儿子齐锦迁求情,他瞟了两眼自两侧陆续擦肩而过的傅雪臣和唐百川,心里苦不堪言。 傅雪臣在朝中势力壮大,就连六部尚书之首也是他培养的人,齐锦迁落到这二人手里,皇帝也爱莫能助。 皇帝心烦气躁,没闲情雅致听齐尚书的陈词滥调,心知他留下来所谓何事何人,“齐尚书,你还是回家多多歇息,朕尚有公务待忙。” 苏清璃心疼了 “如此,臣就不打搅陛下了,臣告退!” 齐尚书垂头丧气地退出金銮殿,满腹心事找不到倾诉之处。 傅雪臣和唐百川往吏部的方向迈着步伐,两人并肩而行,出了皇宫的朱红大门。 “首辅大人,陛下好似不大听劝,靠您谋夺到帝位,这就开始慢慢翻脸不认人了。”唐百川端看今日皇帝的表情,就猜到了一二,他是傅雪臣一手提拔起来的,做官能力出色,放在六部之首也能服众。 吏部和其余五部一样在官署云集的西城,六部几近毗邻而居。 “陛下是我一手扶持上去的,我会盯着他做事,他真要做那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也绝不心慈手软,皇位有的是人想坐,但天底下能胜任君王之人寥寥无几。” 傅雪臣心中已有人选,这个皇位唯有皇室中人坐上去,才能不落人话柄,不招人诟病。 新帝能在他的种种策略之下踹掉先帝,安抚好朝臣,亦有新帝皇室血脉的加成,若是随便一个人谋朝篡位都能不引发大战和多数人的不服。 那他何必只做一个首辅,坐上龙位岂不是更优解? “首辅大人向来有备无患,将来若有万一,唐某必当听从首辅大人差遣。” 唐百川和傅雪臣聊着便离吏部越来越近,远远瞥到苏清璃的身影。 苏清璃偕同两个小辈来到刑部的门口,吏部守门卒拦下他们,面色严肃,“几位是来做什么的?这里是六部之首的刑部,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兄台,我的丈夫关押在吏部,还请你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吧!” 说着,苏清璃就取下腰上钱袋,取出几枚银子贿赂守门卒,望他能看在钱的面子上通融一二。 身侧的齐采窈扯了扯表弟齐冕的衣袖,吸了吸鼻头,稀里哗啦地啜泣起来,“冕弟,我六舅舅好可怜啊,双腿残疾被人冤进了大牢。” 齐冕心领神会,学着齐采窈的样子嚎啕大哭起来,“我六婶子也很可怜,两人还没圆房,夫君就被抓走了,呜呜呜。” 守门卒听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搞得好像是他欺负了这两个孩子,是以这俩孩子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不放进去于心不忍,放进去他要受罚,把银子塞回苏清瑶手中,“夫人,您请回吧,这事我做不了主,齐六公子是重点关押犯人,唐尚书说了不能让人随便探视。” “百川,你过去放他们进吏部大牢探监,我就不随你进入吏部了。”傅雪臣神色冷漠地吩咐了一句,便转身大步走开。 唐百川行至吏部的门庭前,只听那守门卒唤了一句“唐尚书”,就把这令他苦恼的三人干脆丢给唐百川解决,“这三人要探监齐家六公子,唐尚书您看能放行吗?” “放他们进去。” 苏清璃愁煞人的面颊上才微露出一丝笑意,“多谢唐尚书开恩。” 齐家两个孩子也跟着进入探亲,齐采窈嘀嘀咕咕,“这位唐尚书应是祖父同侪,他莫不是看在外祖父的面子上放我探望六舅舅的?” 苏清璃没心情做探究,“能进来就好,我也迫不及待想见到锦迁!” 在狱卒的引领之下,苏清璃等人来到关押齐锦迁的牢狱之中,牢房九曲回廊似的曲折。 齐锦迁被关到了第三层牢房,不见天日,里面阴冷潮湿,其时又恰值梅雨季,里面的稻草有股难闻的霉臭味。 三人走下台阶,狱卒在不远处守着,苏清璃抱着食盒情绪激动地奔过去,“锦迁,你的腿疾没发作吧?” 这般糟糕的环境,齐锦迁那双腿只怕是很容易旧疾复发,他娶她本是为冲喜,缓解腿上难缠的病症。 齐锦迁被关在里面,他浑身脏兮兮,头发乱蓬蓬,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 “阿璃,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齐锦迁纳闷地吃力拔动着轮子前移。 自他被关押到吏部的深牢之中,就没一个家人来探的监,父亲齐尚书也进不来,苏清璃却能进来,他怀疑苏清璃和傅雪臣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齐采窈总觉齐锦迁的眸光带着莫名怨恨,下意识地解释,“六舅舅,是唐尚书好心放我们进来的,他和外祖父好歹同僚一场。” “是吗,你六舅母没出门求过别人?”齐锦迁看向苏清璃的眼神充满审视和怀疑。 “六叔,我和表姐这几日都陪着六婶子,也就今日在我们陪同之下才出的府门,她天天忧心您在大牢里过得不好,亏得她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没愁出个病痛来。” 齐冕只觉齐锦迁的话问得莫名,神色也十分古怪,但心里还是不自禁地替他找补,也许是牢狱里的艰苦,以及被冤枉的不甘,致使他心烦意乱。 “锦迁,这是我特地做的吃食,你在牢里定然吃得不好,我找府里厨娘问过了,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膳食。” 苏清璃满怀内疚地打开饭盒,一一把食盘往牢房里递送,因着夏日天气潮热的原因,里面的食物还尚且温热着,她触碰食盘时能感觉到盘子外表的温度。 “六舅舅,你赶紧吃吧。” 懂事的外甥女齐采窈并未在一旁干站着,而是也体贴地给齐锦迁端来一碗冒尖的白白大米饭。 “六叔,这是汤菜,您吃的时候可别噎到了,我替您拿着。”小大人齐冕也贴心地蹲下身来,双手端着一碗散发着肉香与补药味道的羹汤。 两个小辈俱知齐锦迁平素很爱干净,这些菜肴搁置到地上,仿佛是在打发叫花子和喂狗,孩子们不忍自家亲人沦落至此。 纷纷替齐锦迁端在手上,苏清璃含笑夸奖两个孩子,“采窈和冕哥儿真是好孩子,锦迁,你看他们多心疼你。” “六婶子不也跟我们一样心疼六舅舅吗?打六舅舅关到牢狱里来,六婶子就一天没睡过安稳觉。” 齐冕笑眯眯地与苏清璃好一顿的互夸。 齐锦迁初时还斯斯文文,多吃几口便狼吞虎咽起来,牢房里的饭菜怎及得上苏清璃的厨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傅雪臣早就想置他于死地 这几日他是度日如年,吃的食物犹如猪食,睡的牢狱里时有蚊虫叮咬他,狱卒对他爱答不理。 有家中人的关心,齐锦迁躁动的情绪得到安抚。 “六舅舅,外祖父正在替您想法子,四处奔走,您再坚持几日,大抵就能走出监狱了,我们相信您是无辜的,您断不可能包庇贺泽丰那种坏蛋。” 齐采窈一边宽慰齐锦迁,一边跟着苏清璃一道收拾碗筷,把吃光的盘子和碗全叠放进食盒子里。 “锦迁,我们一家人定会设法尽快救你出狱,你不会在监狱里受太久的苦。” 苏清璃握着齐锦迁的手,细致入微地用丝帕替他擦拭嘴角的油渍。 齐锦迁铁了心要把苏清璃留在身侧作伴,有苏清璃在手上,傅雪臣不敢轻举妄动,“阿璃,有父亲足矣,你留在齐府莫要胡乱走动,再者你一个家境败落的妇道人家要如何帮我打点?” 傅雪臣光芒太盛,已对皇帝构成威胁,他们齐家需要苏清璃这枚棋子。 至少他赌对了傅雪臣对苏清璃感情仍在,不然以他勾结朋党的确凿罪证,傅雪臣早置他于死地了,怎会留他命在? “六舅舅请放心,我和冕弟会照顾好六舅母。” 齐采窈意味深长地嫣然一笑,她能感觉到齐锦迁是在紧张苏清璃,长得这幅花容月貌,出府自是易遭受到登徒子的垂涎。 有两个孩子时常缠着苏清璃,了解她的行踪,齐锦迁也算是打了针强心剂。 探监结束,苏清璃等人在狱卒的带领下,走出吏部。 这会儿,傅雪臣回到首辅府内。 千绝和石猛接到好几个朝臣送来的依附归顺礼物,“首辅大人,这些是朝中那些官员送过来的,您看是收着好呢,或是让属下二人将东西原封不动送还?” 跟在傅雪臣的身边时日渐长,千绝清楚傅雪臣为人处事,他不随随便便接受人的馈赠,接受了便意味着他要接纳此人。 朝中那些墙头草个个精如狐狸,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他们家首辅大人还看不明白? 不就是看傅雪臣在朝堂之外斩获大批量民心,在朝堂之上又有数民重臣拥戴,形成坚不可摧的党羽实力。 “把这些东西尽数送还回去,首辅府不缺,告诉他们这些送礼过来的官员,想得到我的垂青,就干出一番实绩来,靠虚头巴脑的行不通。”傅雪臣声沉如水,眸带肃杀。 今时不同往日的傅雪臣判若云泥之别,他不必低声下气地伪装蛰伏,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 可以恣意一展所长,匡扶本朝江山社稷。 千绝和石猛两人忙按着傅雪臣的话意,把这些东西返回送礼人的府邸,将傅雪臣的的要求带至。 皇宫,富丽堂皇的华丽宫殿内,皇帝懒洋洋地靠坐在贵妃椅上,左首的齐皇后替他剥了几颗龙眼,皇帝闭着双目,一副极享受模样。 “陛下,锦迁的事许是他一时糊涂,不慎添了条人命债,可那程青山也非锦迁杀害。” 齐皇后心急如焚,她的智囊幼弟齐锦迁被收监多时间,齐尚书也见不着一面面,她十分挂心齐锦迁不便的腿脚。 “皇后啊皇后,你和朕也是伉俪情深的夫妻,试问朕哪一天不幸被人刺杀,你会甘心有人保下杀人犯,不让杀人犯偿命吗?” 齐锦迁的做法犯了皇帝的忌讳,兼之傅雪臣在主理此案,皇帝不想蹚浑水,只要齐锦迁不死,他对齐皇后就是仁至义尽。 “陛下说的什么不吉之言,如今我朝盛世太平,断不会有刺客对陛下不利。”齐皇后轻呸了两声,声调柔媚似娇嗔。 “我看未必,傅雪臣声望高得朕都要把他供起来敬仰了,他就因为帮了朕一次,便一直骑在朕的头上,叫朕日夜不得安宁。” 没登帝位前的皇帝对傅雪臣唯命是从,生怕抢不到皇位,而今坐在龙榻上,他越发感觉傅雪臣多余,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尚方宝剑,督促着他一个帝王。 皇帝不喜有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因此只觉傅雪臣越界,有逾君臣之道。 齐皇后正色提议了一嘴:“锦迁或许有法子解决陛下的后顾之忧。” “但凡锦迁有这本事,也不会被困在吏部的大牢出不来,要靠朕去当这个说客了!” 皇帝多有不耐,齐皇后和齐尚书父女这些天日日为了齐锦迁之事来烦他,他耳朵都听得起茧儿了。 抛下此言,皇帝起身就快步出了凤鸾宫,不欲跟齐皇后多说一句话。 “陛下!”齐皇后追上前去,想要纠缠皇帝,以为软磨硬泡,便能求得皇帝出面。 可惜皇帝逃得比兔子还快,有意躲着齐皇后,飞快消失在红墙的一个转角处。 齐皇后气得直跺脚。 身着粉色宫装的长乐公主看着这夫妻二人,一个追一个逃,颇为不解地转首询问:“母后,您和父皇这是怎么了?” 帝后从未不睦过,这样的场景亦是少见,长乐公主难免诧异。 齐皇后一股脑向女儿倒出她近日困扰甚久的烦忧,“长乐,母后还不是为了你六舅舅之事,他遭首辅算计,关押吏部的牢狱好几天了,那吏部尚书唐百川是首辅的亲信,你六舅舅又腿脚不好。” “母后,六舅舅之事,女儿会找准时机,帮您多劝劝父皇,您还是不要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长乐公主微笑着把齐皇后按坐在院子里的一方石凳上,弯腰替齐皇后捶背。 帝后没有别的本事,倒是生了名好女儿,长乐公主素来善解人意,深得皇帝的心。 “为了你六舅舅的事,你父皇只怕厌倦了我,有你去充当这个说客,你六舅舅就出狱有望了。” 齐皇后轻拍长乐公主白玉般的手背,心里得到一丝丝慰藉。 女儿长乐公主能言善道,自幼便在女学上课,听取女学中的女夫子敦敦教诲,逐渐饱览群书,博学多识,必能打动皇帝的心。 傅雪臣:“臣心悦长公主,还请陛下成全!” 齐尚书为救出齐锦迁连着几日寝食难安,食不下咽,精神一度萎靡不振。 本就苍老的神态愈加老态,花白的头发衬得他面容憔悴。 “长乐,我是来见陛下的,你能不能带我……” 老远齐尚书就看到长乐公主的身影,小跑着追上前来,一张褶皱满布的脸通红,额角有汗珠子冒出。 长乐公主转身盈盈一笑,“外祖父,我正要去见父皇,您跟我一起去吧!” 齐尚书大口喘着粗气,长乐公主为迁就他,因而步履渐缓,仿若在花园中漫步的脚速。 祖孙二人得到太监的通传,一前一后进入皇帝的朝阳宫。 皇帝端坐于朝阳宫的上首,本来听通传是齐尚书要来拜见他,待太监说出长乐公主的名字,皇帝软了口。 “长乐,你和齐尚书都坐吧,一家人就别客套了,这里没有外人。” 皇帝指了指底下的座位,示意二人随意落坐,不用拘礼。 长乐公主入座后便抬起脸来,开门见山,“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望父皇能够成全。” 皇帝察觉到祖孙二人一同面圣,不定是提前撺掇好了的,不满地皱着眉毛发问:“长乐,你也要找朕向下臣去说情,放过你六舅舅?” 长乐公主没有否认,“父皇,儿臣的确是为六舅舅之事而来,不忍母后成日心焦,食不知味。” “你心疼你母后理所应当,可你父皇也是逼不得已,你六舅舅触犯了国法,被吏部抓住把柄大做文章,朕此时若再跳出来力保你六舅舅,只会更加助长首辅的权势。” 皇帝虽好吃懒做,但也不是不谙半点朝局,傅雪臣当前声势浩大,自己却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徇私枉法,这个帝王莫不是要做到头了。 “儿臣有一个破局之法,就是不知父皇可愿容儿臣一试?”长乐公主经过一宿的细细思量,大胆做出一个重大决定。 此计既能帮齐家脱身,也能帮皇帝助长君王威仪,两头受益,只是恐怕要屈就她了,可谁让她身为皇家女子? 政治婚姻嫁谁都是嫁,与其将来被送去外域之地和亲,倒不如择个近的嫁了,将就度日,还能时不时回宫探亲,长乐公主把自身命运看得透彻。 “长乐,我们是父女,你有什么话何必吞吞吐吐,不妨坦率直言,朕想听听你的高见。” 皇帝对长乐公主深信不疑,他的这个女儿才干见识不输于男子,可惜错在生了个女儿身,要不然这皇位非她莫属。 “儿臣请求父皇赐婚,将儿臣许配给首辅,此后首辅便是父皇货真价实的女婿,如此一来,看在儿臣的面子上,首辅也能放过齐家。” 长乐的公主的想法与齐锦迁的不谋而合,上次两个孩子和苏清璃来探监时,他们走之前,齐锦迁在齐冕手心写下五个字提示齐尚书救他之策:长公主亲事。 齐冕秘密带话给齐尚书,问及齐尚书此言何意时,祖父齐尚书欲盖弥彰,三两言辞敷衍了外孙。 他实在不愿用最喜爱的一个孙辈,换取最倚重的儿子自由身,因而每回话到嘴边也没能在齐皇后跟前说得出口。 长乐公主此言一出,齐尚书霎时瞠目结舌,“殿下,你真要嫁给首辅大人?” “外祖父,我意已决,您不必讶异,我是公主,迟早会走上政治联姻之路。”长乐公主头脑醒目,也不过刚及笄的年纪,长着张稚嫩的面孔,却有一颗深思熟虑的心。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长乐公主的话甚合他意,有长乐公主顾全大局牵制傅雪臣,这是再好不过,“长乐一贯懂事早慧,朕明日早朝便替你和首辅赐婚,” 齐尚书面容发苦,到底是不如皇家人看得长远,终究顾念着亲情,不太能接受长乐公主嫁给傅雪臣之事。 父女二人比齐尚书想得开,皇帝留他们在宫中享用御膳,长乐郡主一如往常,跟没事人似的,孝顺地替两位长着布菜。 及至翌日早朝时分,皇帝正襟危坐在龙椅上神情轩昂,“诸位爱卿,朕今日有一事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长乐公主也到了出嫁的年岁,朕要把公主许配给傅爱卿。” 难怪皇帝对今次朝堂上的纷争不显头疼厌烦,原来他已有使两方和谐的法子,这长乐郡主嫁给傅雪臣不失为高招。 驸马和皇帝融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话一出口甫便震惊四座,朝堂上臣子轻声交头接耳。 “陛下,恕微臣难以从命,微臣爱慕的是另一位公主,望陛下能赐婚微臣与长公主殿下,微臣心悦长公主殿下已多时,还请陛下成全。” 长乐公主僵在原地,如意算盘落空,救出齐锦迁的希望破灭,傅雪臣竟然喜欢的是她皇姐。 她的皇姐长公主殿下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其母早产而亡,不怎么受到皇帝的重视,因长公主的母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皇帝头婚时所喜,是以长公主连带着被其冷落。 金銮殿上的大臣皆是大吃一惊,傅雪臣明摆着是不肯落入长乐公主的盘算,放出齐锦迁,便牵扯出长公主来搪塞。 几十双殷切目光全数落在帝位的皇帝身上,齐尚书听到傅雪臣的推拒时局促不安,成败在此一举,就看皇帝愿意赐婚哪个女儿了。 “傅爱卿,既然你的心上人是朕的大女儿,朕便不强人所难了,就赐婚你与长公主吧。” 皇帝没有为难傅雪臣,出于对大女儿的怜惜和亏欠,他没有硬撮合傅雪臣和长乐公主,反正长公主也是他的女儿。 而且这个女儿像极了其母的性子,温顺贤良,历来默默无闻,不争不抢。 傅雪臣位高权重,齐府只次于傅雪臣而已,他们是两股朝堂上不同的势力,真让他们强强联合那还得了。 倒不如互相掣肘,他的皇位才能坐得安稳。 “臣谢陛下隆恩。” 傅雪臣俯首跪地朝皇帝行了个大礼,以此表示他对这段姻缘的热切渴求。 傅雪臣牵着长公主的手咬耳朵 傅雪臣为表示他对长公主是如何的喜爱,下朝后便找到长公主府上,以培养感情作借口与之长谈。 “公主殿下,隔墙有耳,我们找个僻静之所关门详谈。”傅雪臣牵着长公主的手咬耳朵,只用两个人能听得的声音。 身后是齐皇后的眼线,躲在茂密的树丛中窃窃私语:“首辅大人果真对咱们殿下没有感情,心中只装得下长公主殿下,敢在朝堂上拒绝陛下的赐婚,看来必是深爱着长公主。” 另一个悄咪咪跟踪他们的侍女也在旁附耳低语:“你瞧首辅大人和长公主多恩爱,手都紧紧牵在一起了,他们二人定是早就情投意合了,可怜了咱们长乐公主。” “殿下心智坚定,不被情爱之事迷惑,若非要救齐府六爷,殿下未必会去找到陛下请求赐婚。” 说这话的侍女叫疏影,是长乐公主的贴身宫女之一,受长乐公主的言行影响,深知长乐公主断不会为别人的姻缘伤怀妒恨。 长乐公主真正在意的是齐锦迁能否出狱,齐家不单是她母后的依靠,也是她的依靠。 “首辅大人,请随本宫来。”长公主自然也察觉到不远处的树丛里三个鬼鬼祟祟的侍女,她早知自己的宫里有齐皇后安插进来盯梢奸细。 皇帝和长乐公主不甚在意,但齐皇后却一直在防范于未然。 尤其是这次傅雪臣在朝堂上求娶她,齐皇后今后只怕是要视她为心腹大患,恨她挡了长乐公主的路,坏了长乐公主救出齐锦迁的计划。 长公主在占地面积广阔的公主府中左拐右拐,终是费心甩掉了这三个紧追不放的细作。 静谧的屋檐下,长公主停下脚步,傅雪臣也松开了手,“殿下,您何不除掉这三个侍女?” “除掉她们作甚?她们可是皇后娘娘的得力干将,全消失在我公主府,本宫就难辞其咎了,何况我问心无愧。” 长公主明媚一笑,不似平日的娴静淡雅,眼里锋芒毕露。 “臣知晓殿下按兵不动,是怕打草惊蛇,殿下做得很对,只是忍耐就要委屈殿下了。” 傅雪臣略带几分恭敬,几分不卑不亢。 “本宫的这点委屈跟首辅大人你所受的那些一比就差得远了,你都能承受,本宫未来要君临天下,难道会连这点苦头也吃不下?” 长公主谈吐豪迈,身上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烈劲儿,与在众人面前呈现出的长公主判若两人。 “然殿下是公主,皇族血脉,而臣流的只是贱民的血,与公主金尊玉贵的出身不可同日而语。” 傅雪臣自知两人身份的差距,长公主就算再不受宠,她身上也流着属于皇室的血液,与生俱来要比他身上的血液尊贵。 “首辅大人万勿自轻自贱,你能助父皇扳倒先帝,便已非池中之物了,父皇需要你,本宫亦急缺你这样的能臣。” 长公主虚扶了傅雪臣一把,倚重地拍着傅雪臣臂膀。 傅雪臣拱手致谢,长公主是他当前物色好的新任帝王人选,“承蒙长公主殿下亲眼,臣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父皇不知悔改和珍惜,日日沉迷在纸醉金迷之中,身为皇帝却不能替天下百姓谋福祉,只顾着自己享受,不若退位让贤,让有能者居之。” 长公主也看不下去皇帝日渐无所建树,还铺张浪费,京城虽繁华昌盛,可南边的难民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生存条件艰苦。 两相对比下,就显得君王愈发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对百姓视若无睹。 “殿下志向远大,微臣愿献绵薄之力。” 傅雪臣认可长公主的话,皇帝在其位不谋其政,坐在帝位上无异于傀儡,傀儡至少还能受人摆布。 当今皇帝只想为所欲为,一举一动连傀儡也及不上。 长公主嘴角噙笑,凝视着傅雪臣,满朝文武她能合谋的人不过只有他,“有首辅大人的出谋划策,本宫胜算又增添了几分。” 有先帝的前车之鉴,傅雪臣的谋算毋庸置疑。 “殿下过奖了,微臣当尽力而为,辅佐殿下登基为帝,这个太平盛世需要爱护子民的帝王维系根本,当初乃是微臣看走了眼,误把陛下看作一名能有所作为的好皇帝。” 傅雪臣扶持皇帝篡位之前,皇帝还是个兢兢业业的人,但他坐上皇位之后,就渐渐一改常态,肆无忌惮地袒露出他酷爱奢靡享乐的本性。 一而三再而三地谏言都劝不听皇帝,傅雪臣索性放弃,江山和百姓可经不起皇帝的懒政。 久而久之,多繁盛的王朝都会被不争气的帝王败光家底。 反观现存的皇室中,长公主倒是块做皇帝的好了料子,她孤身一人,无朋友勾结,个性沉稳隐忍,虽有一身武功和韬略,却从不在人前显山露水。 “首辅大人,本宫不敢断言将来做位合格的皇帝,但本宫不惧首辅大人的监督,本宫是名女子,你扶本宫上位应比父皇上位的路途更艰难。” 长公主把丑话说在前头,朝中几百年的历史中无女子做皇帝的先例。 她和傅雪臣要承受的阻碍必然不小。 “殿下是微臣选中的帝王,微臣自有考量,自当陪同殿下度过千难万险。” 傅雪臣在择选信任君主前对长公主做过详尽调查,长公主有的是雄心壮志,就缺个能将她捧上高位之人。 “有首辅大人这句话,本宫便舍命陪君子,把身家性命交到你的手上了,你与本宫从今日起就展开合作,需要本宫怎能做尽管言明。” 长公主骨子里是爽性女子,打开天窗说亮话,合谋争夺天下最忌讳的便有话藏着掖着不说,错过了最佳时间。 两人相谈甚欢,互相仿佛是遇到了知己,傅雪臣谈及他的大致布局,引得长公主连连叫好。 政事谈罢,已至天擦黑时分。 长公主命令公主府上的专车护送傅雪臣回首辅府,她刻意裸露出对傅雪臣的看重,用情侣间关心的人方式掩盖他们的真实目的。 苏清璃主动献吻傅雪臣 “皇后娘娘,长公主和首辅大人情投意合,奴婢看到她在长公主府上,同长公主进入一个房间,腻在一起到天快黑,也不知他们在房间里做过什么。” 绿萝说得那叫一个言之凿凿,实则这几个时辰她都不在场,还是长公主事了后,特意让贴身宫女海棠将她引过来。 因此,绿萝适才看见长公主和傅雪臣佯装成恩爱黏腻地拉着手依依不舍,你侬我侬抱在一起说了会儿甜蜜情话,随后傅雪臣一脸眷恋地离开。 “真是不害臊,一个女儿家,还没成亲了,就把未婚夫叫到府上来厮混,也不知避嫌!” 齐皇后听着绿萝夸大其词的话,气得一阵胸口跟刀扎似的疼,怒骂了几句长公主不要脸仍旧不解气,拂落了桌上的杯盏。 杯盏甩得粉碎,发出刺耳的清脆响声,茶水四溅开来。 长乐公主轻叹一声,进屋来温声劝说:“母后,您何必为这等小事气恼,皇姐自幼丧母,孤苦伶仃,能有个与她两心相悦之人,我们该替她感到高兴才对。” 绿萝吓得噤若寒蝉,齐皇后发起脾气来,她们这些宫女招架不住,幸好有长乐公主这个贴心小棉袄在侧。 她小心翼翼地取来扫帚和畚箕,将碎瓷片收拾干净,保持地面的整洁。 “若不是她截胡,你六舅舅不至于深陷吏部的牢狱之中不知何时才能放出来,你也不必受此大辱,遭一个不受宠爱的公主生生给比下去。” 齐皇后很不甘心,自己女儿究竟哪点不如长公主了? “母后,女儿不觉受辱,皇姐为人宽厚,一向与世无争,您就当是可怜她吧。”长乐公主坐到齐皇后身边,撒娇似的摇晃着齐皇后的手臂,替长公主求情。 “倘是那苏清璃倒也罢了,她是京城中第一贵女,长得颇有姿色,先帝亦曾对她有夸赞之语,说她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齐皇后脸色不虞,不把受冷落的长公主放在眼内,她的女儿容貌妍丽,是她和皇帝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傅雪臣怎么就这般有眼无珠,好歹也是娶过京城第一贵女的男人,眼界竟如此之差。 “母后,您这话就不对了,大家都是女儿家,何须偏要把我们像供人挑拣观赏的货物一般,比来比去?” 长乐郡主不满齐皇后把她们三人挑出来评头论足,她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能货比三家的物。 更不稀的比来比去,到头来成为一个男人的配饰。 “长乐,你这孩子就是心慈手软,道理一套一套的,母后真拿你没辙,你心疼怜惜她们,她们未必会心疼怜惜你,我们生而为女子,总要进入残酷争夺。” 齐皇后一手捧着长乐公主的半边面颊,发出感叹之声,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替他人着想。 “母后,正因为我们都是女子,都过得不容易,女儿才听不入耳母后之言。” 长乐公主目光如炬,两只白嫩的手紧抓着齐皇后的掌心,“我们并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天地辽阔,女子的前途无量,可行的路千千万万条,嫁给首辅不是我唯一的出路,六舅舅我会再设法劝动父皇。” 其实长乐公主也把握,但她有后策,父皇实在推脱不愿插手,她可以去找皇姐长公主,求长公主帮她一把。 以长公主和傅雪臣现今的感情,也只有她的这位皇姐能助她一臂之力了。 齐皇后虽不认可长乐公主的话,还颇觉是她和皇帝把女儿保护得太好,女儿没体验过人世间的险恶,把一切想得太美好。 但长乐公主是她女儿,她无心与之争辩。 首辅府的外面,傅雪臣下了护送他回府的马车,他道了声谢,步上门口的台阶,敲开大门。 “首辅大人,请你放了锦迁吧,他的双腿有疾,不能长时间住在牢狱之内,你对我有怨恨,就冲我发泄,莫要牵连齐府之人。” 房门方一开启,就听到身后响起苏清璃的告饶之声,即便是求人,苏清璃的声调和行为依旧没有卑微之感。 苏清璃像一朵风雨中摇曳的百合花,时时散发着清幽的香气,令人一见难忘。 此刻的天色即将黑透,晦暗一片,天空中下着雨,两人各撑着一把油纸伞,但苏清璃的鞋子湿透,裤腿也打湿了半截。 她是背着两个孩子,从齐府沿途走过来的。 进不了吏部,不知齐锦迁现状如何,她放心不下,只能亲自来求傅雪臣。 傅雪臣眸光冰凉,冷冷打在苏清璃清瘦的脸颊上,低哑的反问声里带着薄怒,“苏小姐,你来找我就只是为了他?” 苏清璃微微点头,“首辅大人神通广大,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锦迁,你恨的人是我,不是他!” “我是恨你入骨,想要我放过他也不是不可以,齐六夫人你有做好献身的准备了吗?” 傅雪臣恨意昭彰,尤其是在说到齐六夫人四个字时,他刻意咬重了音调,眼神里折射出一簇绵密的针尖。 苏清璃浑身难受,痛彻心扉,沉默了片许,她扔掉手中的油纸伞,鼓起勇气提步迈近傅雪臣,在他冰冷的嘴唇印上了一吻。 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傅雪臣就很快就大力推开了她,苏清璃乌黑的鬓发淋得湿漉漉,踉跄着跌坐在雨中泪流成河。 雨越下越大,她分不清脸上哪些是泪水,哪些又是雨水,此刻的她狼狈至极。 “你滚,我不想看到你!齐锦迁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你宁愿为了救他,也要自甘堕落献身于我!” 傅雪臣肝肠寸断,勃然大怒地指着漆黑一片的远处,一时接受不了苏清璃的做法,她居然能为齐锦迁做到这种份上。 “首辅大人不是以折辱我为乐吗?”苏清璃冷笑着抬眼觑他,笑着笑着她就哭了,“首辅大人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锦迁?锦迁是我的夫君,我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他在监牢里受尽折磨!” 我对你的身子没兴趣了! 苏清璃艰难爬起身来,终于屈膝跪在了傅雪臣的面前,把头叩到了雨水冲刷浸泡的地面,“我苏清璃从未向谁跪地求饶过,在首辅大人这里开了次先例,恳求首辅大人放过我夫君!” “你……”傅雪臣急怒攻心,差点没当场气晕过去,颤抖着手指尖低斥,“齐六夫人,你别在我首辅府门前寻死觅活,我嫌晦气,还不赶紧滚!我对你的身子没兴趣了!” 说罢,傅雪臣转身就进入首辅府,“嘭”的一声响紧闭了首辅府的大门。 傅雪臣脸色铁青着往大厅迈步,千绝很擅长察言观色,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滔天巨怒,小心翼翼地追在身后,“首辅大人,您这是遇到何事了?” “苏小姐就在门外,你让青竹去劝劝她,别说是我授意。” 傅雪臣阴沉着的一张脸孔,叮嘱千绝找青竹把苏清璃劝回齐府,外间的雨瓢泼般猛烈,雨淋久了身体又得坏。 千绝这才反应过来,也只有那位苏小姐有这个本事能把他家首辅大人气得个半死不活,“属下明白了。” 青竹举了把油纸伞,屋檐下两只大红灯笼亮堂堂,她提着裙摆走出首辅府的大门,为苏清璃撑在头顶。 苏清璃全身上湿了个透,饱满光洁的额头前贴着几缕碎发,雨水浇她快要睁不开眼睛,“青竹,你来干什么?” “奴婢自然是忧心小姐才跑出来的,您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要跪在首辅府门前?这雨大得伞都遮不住,您这样下去怕是会染上风寒。” 青竹蹲身给苏清璃遮雨,自己却全然淋在大雨之中,心里始终记挂着苏清璃这副时常生病的单薄身躯。 “我没关系,锦迁被首辅大人陷害入吏部牢狱,已有十日的光景,他那双腿脚本原就不好,怎么承受得住牢狱里的环境!” 苏清璃满心想的是残疾的齐锦迁,她在齐家过得分外难熬,齐锦迁一日还在吏部的大牢,她便一日于心不安。 青竹耐心劝说:“小姐,您对姑爷可真好,可也该以自己身体为重啊,姑爷若知你为他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定会十分心疼您的。” 苏清璃态度坚决,齐锦迁不能再等了,“青竹,我不打紧,只要能求首辅大人放过锦迁,哪怕是大病一场,我也在所不惜!” “小姐,您怎就那么固执那么傻呢?” 青竹叹息着扼腕,看着湿成个水人的苏清璃,她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锦迁入狱之事皆因我而起,我不出面,他恐怕要一辈子被关押在里面。” 苏清璃认定了傅雪臣是在用齐锦迁来惩罚她,不让他们夫妻好过。 想到因她入狱的齐锦迁,苏清璃充满无尽的悔愧感,如果她没答应齐锦迁的交易,齐锦迁应该不会承受莫须有的牢狱之灾了。 “小姐,我还是送您回齐府再从长计议吧,您这样跪下去,首辅大人也不会出来见您,反倒令齐府关心您的人平白无故担忧。” 青竹去扶苏清璃起身,回齐府才是正经,齐府的人待她不错,找不到她,必会四下里寻她。 “但锦迁还在牢中,我一定要救出他!” 苏清璃执意要跪下去,跪到傅雪臣愿意松口为止。 “小姐,您真要如此跪下去,那奴婢就陪你一起好了。”青竹束手无策,干脆也双膝一屈,跟着苏清璃跪了下去。 苏清璃陡然站起身来,腿麻且头晕脑胀的险些摔倒在坑坑洼洼的泥潭之中,“青竹,你这是做什么?我的事与你无关。” 亏得青竹扶稳了她,“小姐,你换身干净衣裳,我送你会齐府吧,齐府的人说不准正在找您。” 青竹的话不无道理,苏清璃不但要顾虑齐锦迁,还要考虑到齐家人,他们待她无微不至,断不能令他们忧心。 “你给我干净衣裳换下就好,我可以自己回齐府,你终究是首辅府的奴仆。” 苏清璃怕青竹受到刁难,不敢让青竹送她回去,能给她一身干净的衣物便已足够,她不能牵连到青竹。 这片刻雨势已然变小,苏清璃借用一家客栈换掉湿衣裳,擦拭了滴着水珠的头发,便慌忙撑伞踱步往齐府的方向前行。 “六舅母,您去哪里了?”齐采窈看到苏清璃回府,惊讶地问道。 其实他们也是刚才发现苏清璃不在府中,商量着要出府寻人,正准备出府,便见苏清璃回到府上。 “我去吏部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进去见锦迁一面,然而守门卒就是不肯放我入内。” 苏清璃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她出门前也骗了齐冕,说她要睡两个时辰的觉,让人别来打扰她,齐冕信以为真。 “阿璃,你快进来,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呢,我也是六部尚书之一,也进不去,你一个妇道人家,吏部的那些狗腿子更不会通行。” 齐尚书虽然护犊子,偏心眼所有齐家人,但也算个好公爹,这都全因府里的人喜爱苏清璃,他也跟着爱屋及乌。 “咦,六婶子,您不是说在睡觉吗?怎的突然就到外间去了?”齐冕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苏清璃实际上是去首辅府碰运气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但她不能照实了说,“我挂心着锦迁,没法好好入睡,出府去碰了下运气,可还是见不着锦迁。” 齐冕半信半疑,围着苏清璃转了一圈。 “冕弟,我们去吩咐厨房做碗姜汤给六舅母暖暖身子吧,方才雨大得出奇,你看六舅母头发都淋湿了。”齐采窈也觉苏清璃的话可疑,可又说不上疑惑之处。 苏清璃替自己熬了碗风寒药,身边没有青竹贴心照料,她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齐锦迁还没出狱,她不能就这么倒下。 夜里服了药汤,睡了一觉,早上醒来简单梳洗打扮了一下,着素白裙裳刚要出门往首辅府去,就听到院子里齐采窈与齐冕姐弟的欢呼之声。 齐冕首当其冲,抱住齐锦迁的手臂,“六叔,您总算是回家了,让我们一家人好等。” 闹洞房 “冕儿,莫哭了,你鼻涕和眼泪沾我衣袖上了,我齐家男儿有泪不轻弹。”齐锦迁摸了摸齐冕的小脑袋。 “六舅舅,冕弟只因到了伤心处,您就别对他过于严苛了,今儿是你出狱的好日子,我命府里的下人放两串鞭炮。”齐采窈笑吟吟地绕到齐锦迁的身后,推动着轮椅。 苏清璃惊喜地朝齐锦迁小跑而来,不由喜极而泣,“锦迁,你终于能回家了!” 然而,齐锦迁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寒芒,他突然被释放,必不是皇帝所托,若是皇帝出面,吏部当通知齐府的人。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苏清璃求过傅雪臣。 齐锦迁皮笑肉不笑地温声细语,“阿璃,我不在府上的这些天让你担忧了。” “你能平安回来就好,我没有别的奢求,即便不能官复原职,今后我会时常守在你的身侧。” 苏清璃看着瘦了一圈的齐锦迁心怀内疚,她发誓要好好补偿齐锦迁。 “我要去沐浴更衣了,你们在外头等我罢,冕儿是男子汉,他跟着我进来就行。” 齐锦迁示意齐冕跟他一起,他恰有一些话不能当着苏清璃的面儿问。 叔侄二人来到府中的一个浴堂,这个靠西的浴堂是齐锦迁专属,他向来爱干净,有每日沐身的习惯。 进入澡室的大门,齐锦迁轻声探问:“冕儿,你六婶子这两日可有出府走动?” “昨儿个六婶子出了门,六婶子也是因为担忧您在大牢里受苦,下着大雨,她一个人跑到吏部要探监,却再无上次幸运了,吏部的人不放她进去。” 齐冕把昨儿个苏清璃交代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 “是么,还真是好巧合的时机!”齐锦迁扯唇冷声一笑,眯了眯眸子,疑心苏清璃跟傅雪臣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六叔这话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懂了。” 齐冕紧盯着齐锦迁刨根问底,这话听着太古怪。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起一些事情了而已,不是你们小孩子能够插手的。”齐锦迁口气淡淡地应付了几句。 不一会儿,便有几名丫鬟鱼贯而入,捧着锦衣等有序走进。 齐锦迁在几名丫鬟的服侍下,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对襟月白襕衫往身上一穿,仿佛纤尘不染的贵公子。 门外鞭炮声噼噼啪啪,齐采窈捂着耳朵,开心地蹦跳到齐锦迁的轮椅前,“六舅舅,祝我们一家人顺遂如意,不受分离之苦。” 两个孩子陪伴了齐锦迁一整天,齐尚书晚上回到家也乐得合不拢嘴,“长乐本有心救你,谁知半路杀出个长公主,她和傅雪臣结亲之事便黄了。” 苏清璃听到傅雪臣三个字,心跳无意识地漏了几拍,这么快他也要结亲了? 首辅府上不是还有个柳眉双吗? 难道长公主就是傅雪臣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昨天她去求他,怪不得他不肯碰自己,原来他已追求到心上之人了,是以不愿意触碰她,驱赶她离开首辅府。 齐锦迁能出狱可能是长公主的功劳,她跟长乐公主是姐妹。 “长乐是个好孩子,没许配给傅雪臣这等奸佞也好,他徇私枉法,迫害我入狱,实难配不上长乐,长乐值得更好的男子。” 齐锦迁虽更顾惜自身性命,但除开他自己外,却也顾念着整个齐家的血脉,齐家是他修生养息、安身立命之处,齐家人也是他的支柱,他们互相依靠彼此。 “锦迁,我宁死也不相信你会去偏袒那个花花公子贺泽丰,首辅大人也一定是弄错了,你能被释放出来,想必是首辅大人查到你是被人冤枉的。” 苏清璃不想见到齐家与傅雪臣结仇,这次齐锦迁被关押在吏部,齐尚书求皇帝也没用,显然齐家不是傅雪臣的对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不起就别惹为妙。 齐尚书皱巴巴着张老脸,皇帝都拿傅雪臣莫奈何,“阿璃说的是,我们齐家躲着他这尊瘟神的是好,为父不忍看你好端端的又去吏部的牢房受磨难。” “阿璃跟他做过两年的夫妻,苏家人曾那般轻贱他,此番他折辱我,定是想报复阿璃和苏家人,他欺负我可以,但欺负阿璃不行!” 齐锦迁语气坚定地向在场众人宣布,把苏清璃一把捞至腿上坐着,搂着她的腰紧紧握住那双白净的柔夷。 苏清璃生怕压到他的腿,本要起身维持两人之间应有的距离,可齐锦迁却牢牢圈住她。 动弹不得的苏清璃只得按兵不动,齐锦迁此刻的行为有别于常,与约好的大不相同,回过神来的她轻声劝告:“锦迁,你别意气用事,我在齐家完好无损,你不必去替我出头,听父亲的话!” “我听阿璃和父亲的便是。” 齐锦迁温香软玉在怀,嗅着她身上淡雅的香气心驰神往。 “六舅舅和六舅母感情真好。”齐采窈笑得眉眼弯弯,欢欣雀跃地双手合十拍起掌来。 齐冕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六叔被抓走那天,还没能和六婶子圆房呢,我和表姐原是打算伙同其余兄弟姊妹闹洞房,都怪那位首辅大人,哼!” “我现今被罢免官职,闲着也闲着,圆房之事眼下就可以进行,非礼勿视,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就休要过来捣乱了。” 齐锦迁给隐寒递了个眼色,隐寒一点就透,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推动轮椅,往喜房的方向前行。 “六叔,我偏就要闹你的洞房。”齐冕喜欢热闹,上次热闹没凑成,他玩心大发。 府里嬷嬷拦住叫嚷着跟上前的齐冕去路,“小公子,莫要去打搅六夫人和六爷的好事,他们夫妻俩久别重逢,许是有很多私房话话要说。” 齐采窈对男女之事没有多浓厚的兴趣,拿着一柄弓箭招了招手,“冕弟,都年长一岁了,还这么贪玩,过来陪我练箭。” 因着前几日看了小人书上连载的女将军故事,女将军箭无虚发,百里外便能夺敌方领头人首级,齐采窈拍手称快,遂迷上了箭术。 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将才齐冕也无非是为凑趣,嘴上叫嚷得凶。 现下有齐采窈叫住他,他的注意力转换,“表姐,我这就来,你还有弓箭吗?” …… 齐锦迁听着身后渐远的谈话声,“冕儿这孩子终于跟着采窈去了。” 苏清璃涨红了脸,虽然她已是二次成亲,还和傅雪臣几次交融,但傅雪臣对她时常是莽撞凶狠,不曾这般温柔缱绻,缠缠绵绵,“锦迁,你放我下来吧,我推你进去歇息。” 齐锦迁察觉到苏清璃的窘迫,到喜房门口时松开了她柔弱无骨的纤爪。 隐寒早不见了人影,就剩齐锦迁和苏清璃二人,苏清璃关上了喜房的大门,屋子里头摆放着两根未点燃的红烛,半开的窗外吹来阵阵轻风。 苏清璃回身便盯着齐锦迁如漆似墨的眼珠子,一字一顿地问道:“锦迁,你不是答应过我是做戏吗?” “做戏总须演得逼真,不这样又岂能瞒得过齐府之人的眼睛?”齐锦迁淡然一笑,垂了垂眼睑,复又温和无害地凝望着苏清璃。 “你下次再这般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下,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我还以为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苏清璃说最后一句话便低下去了声音,害臊地埋着头。 “阿璃,我时刻谨记着你我之间是交易,你是嫁过来帮我冲喜的,我这种残废的人哪儿配得上你的倾国倾城之姿?”齐锦迁自我贬低道。 “锦迁,你千万莫要这么说,你仪表堂堂,玉树临风,若非腿疾,不知有多少千金小姐想踏进齐家的门槛,断轮不到我这残花败柳之身。” 苏清璃联想到侯府而今败落,自己又失身于傅雪臣,能嫁给齐锦迁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更重要的是齐锦迁安顿好了她的家人,他们之间没有那些磨人的感情纠葛,待齐锦迁觅得情投意合的女子长相厮守,她便能清清爽爽地与齐锦迁和离。 齐锦迁苦笑了一声,“阿璃,这些话你以后就休要再提,我们是共患难之人,谁也没好到哪里去。” 苏清璃点头,绯红樱唇半含笑意,“往后我们谁也不准自揭其短,好好过日子。” “阿璃,还有一事我想知道,傅雪臣都跟你说什么了?我想听听他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齐锦迁转回正题,这是他从出狱至今一直想问之事。 苏清璃张了张唇瓣,心底一片骇然,“锦迁,你怎么知道我和他见过面?” 齐锦迁挑明了说:“就是你求的他放我出来吧?” 苏清璃没有否认,“你也晓得,侯府往日如何待他,他记恨我不想让我好过也不为过,只是他断不该把仇报到你这个有腿疾的人身上,我愧疚难当,着实去求了他,但他并未答应我放你出来。” 省略多余的旁枝末节,苏清璃说了个大概,至于那一吻和差点献身之事,她无须给齐锦迁一个交代。 毕竟,他们不是真夫妻,没必要知道得这么详尽。 齐锦迁却扬眸追问:“阿璃,让你受委屈了,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苏清璃神色淡然,面色如井水般平静,“我未曾受到伤害,倒是你在牢里过得艰辛,你是长乐公主的六舅舅,而长公主是长乐公主的皇姐,应是长公主替你求得这个人情。” 齐锦迁一瞬不瞬地投注出关切眼神,咧嘴轻笑一声,“你如今嫁给了我,也是长乐公主的六舅母了。” “我何德何能,长乐公主高高在上,而我一个罪臣之女,你我只是暂且凑在一起勉强度日。” 也不知他们这段有名无实的姻缘能走多久,苏清璃盼着齐锦迁能尽快遇到心爱之人,他这般优秀的男子合该找个良人共结连理枝。 “阿璃,我们虽不是真正的夫妻,但你有名分在,我们拜过堂成过亲,长乐叫你一声六舅母,你受得起。” 齐锦迁一双手转动着两只轮子,在两三步开外的方形矮几上自己倒了一杯茶饮,边喝边闲适说道。 之前,他还十分笃定能出狱是苏清璃的功劳,听方才苏清璃的解释,看样子是长乐公主拜托的长公主。 “阿璃,我乏了,劳你陪我在这洞房里了,饿了就叫丫鬟给你拿点吃的过来。” 齐锦迁哈欠连天,牢房不是人住的地方,炎炎夏日里蚊虫无数,环境非常恶劣,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她扶着床沿慢吞吞爬到喜床上去,苏清璃忙过来帮他,“锦迁,我帮你,你不叫丫鬟,唤我一声也好。” “阿璃,我怕你觉得我是废物,一个男人连个床也爬不上去,丢人丢到家。” 齐锦迁难为情地看了苏清璃一眼,目光移向别处。 “你万勿如此看轻自身,这腿疾并非你想患的,那贺泽丰好手好脚,却成天游手好闲,还想玷污良家妇女,还不如你一个身患腿疾之人。” 苏清璃提到贺泽丰便是满脸鄙夷之色。 “阿璃,我跟贺泽丰没有勾结,他的死活同我无干,只贺叔与我家有点交情,你不信可以找贺叔对质,我绝对不可能去袒护贺泽丰那厮。” 齐锦迁见苏清璃如此地排斥贺泽丰,傅雪臣又以他勾结贺家袒护杀人犯的罪名,将他关押入监牢,就怕苏清璃不完全信任他,对他起一丝一毫的疑。 于是,便极力撇清他与贺泽丰的关联。 “你的为人,我看得分明,贺泽丰那等败类怎能跟胸怀坦荡的你相提并论?你好生歇息,有什么事情唤我便可。” 苏清璃压根不信齐锦迁会保下烂到根子里的贺泽丰,所以傅雪臣的话对她毫无影响力。 傅雪臣仇恨苏家,污蔑同她成亲的齐锦迁在情理之中。 齐锦迁躺在喜床上闭上双眼,苏清璃点了一根熏香,用以驱逐蚊虫,随后便未有任何的异动。 眼前的男人是因她没能睡好,她有理由安安静静守在齐锦迁的床边,齐锦迁的呼吸均匀,一会儿的工夫就进入梦乡。 不久后苏清璃开始打盹儿,埋头在床边呼呼大睡。 就说齐六公子因腿疾不能人道 齐府的暗处,千绝派出的暗卫盯梢了一宿。 直至齐锦迁咬破手指头,在身下喜庆的鸳鸯床单上涂抹,遂唤了丫鬟进屋。 暗卫透过贴着大红喜字的窗户缝隙,偷瞄这一幕时瞳孔紧缩,愕然张嘴愣住一霎。 “首辅大人,暗卫来报,您将齐六公子放出后,他和苏小姐虽进入洞房,却一宿都尚未同床,不知是何缘故。” 千绝长期一身干练青衣,快步跨进门槛进入偏厅之中。 傅雪臣一夜难眠,空荡荡的首辅府似只剩了他一人,疲乏地靠在软榻间,闻之松了口气,“千绝,你负责找人迅速散播出去,就说齐六公子因腿疾不能人道!” “您这不攻自破啊,若不能人道,齐六公子如何生下的女儿?” 千绝脱口而出,就连千绝也觉得傅雪臣的伎俩拙劣,众所周知齐锦迁成过亲,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两人未同床共枕本是好事,傅雪臣这样一搅和,岂不是在逼他们造孩子?千绝实难参透傅雪臣的用意。 “齐月乔未见的是他的亲生女儿,我托人查过了,先齐六夫人徐慧娘不曾与齐六公子举办过喜宴,这个徐慧娘的出身低微,徐氏继母说她是个本分老实的女子。” 傅雪臣回想起昨日来的密信,他委托人查了齐月乔的生母徐慧娘的生平。 千绝顺着傅雪臣的思绪往下捋,得出结论:“首辅大人是觉得齐锦迁不可能瞧不上徐慧娘?” “齐家就数他心机深沉,齐尚书和齐皇后二人,一个能稳坐朝堂,另一个能稳坐后宫,全仰仗齐六公子出谋划策,他能带回家的女子绝非凡品。” 傅雪臣逐渐摸清了齐锦迁此人的秉性,娶落败的侯府千金苏清璃为妻,无非是洞悉到他对苏清璃的感情,以后能以她作为筹码来要挟自己。 否则,苏清璃只能成为齐锦迁的美貌妾室,正妻当另有人选。 之所以关押齐锦迁入狱,便是因为齐锦迁在他老虎屁股上拔毛,老虎不发威,还真当他是只病猫了! 千绝茅塞顿开的同一时间,又增加了新的未解谜团,“属下愚钝,首辅大人心思缜密,这么说来这齐月乔不是齐锦迁女儿的嫌疑更大了,那他为何要接徐氏入府,承认这个孩子是他所出?” 能甘之如饴喜当爹,除非对方拿捏住了齐锦迁和齐府的三寸,抑或比齐锦迁权大势大,但这徐慧娘无论是从哪方面看都绝无可能。 “我委托的人还在继续深入调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中间有何猫腻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水落石出。” 傅雪臣眸色深沉,余光扫过轩窗外远处清晰山峦上带着霞彩的朝阳。 暖橘色光线稀疏零落在琉璃瓦和院落,透过窗外繁茂的树荫,折射出几缕火光一样的橙红丝线。 齐府也沐浴在温煦的晨光之中。 清早,枝繁叶茂的郁郁葱葱几棵粗壮大树上,清脆的蝉鸣和鸟叫声交织。 苏清璃陪伴齐锦迁在齐府的花园里悠闲漫步,双手推着齐尚书差人新做的轮椅,齐锦迁恰好试坐这新轮椅可否好使。 “锦迁,你不是有个三岁的女儿吗,为何我从未见过她?” 天上忽有麻雀低低飞过,苏清璃仰头间瞥到麻雀嘴里叼着的小青虫,飞到浓荫深处的一个鸟窝里,几只小麻雀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回首微低着脑袋,瞅到齐锦迁的后脑勺有感而发。 在齐府当塾师期间,苏清璃隐约闻说过齐月乔的存在,然不管是做塾师的俩月左右,还是婚前婚后,她皆未见过齐月乔。 这就实在是太奇怪了。 “小乔这丫头不喜生人,每回我告诉她,要给她找个母亲,她就闹脾气,我把她送出府去了,免得你为难,她也不好受。”齐锦迁扶额幽幽长叹。 “原来如此,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知于月乔,她许会心疼谅解你。” 苏清璃觉得齐锦迁也是情有可原,拖着一副残躯好好讲道理,不定能说得通齐月乔。 跟齐冕和齐采窈相处多时,她只觉齐家的家风良好,把孩子养得知书达理。 “她只有三岁,如何能懂我的苦?她母亲早逝历来是她的心疾,我若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这么小又接连丧父……” 齐锦迁不忍接着再往下说,最终只剩冗长的沉默,愁眉深锁不见舒展。 苏清璃一脸无奈,这种事暂且无解,“月乔这孩子也是个天可怜见的,你有时间了,就去多去陪陪她吧。” 齐锦迁点点头,话题转到坐下的轮椅,“父亲找工匠做的这轮椅当真不错,阿璃,劳烦你弹首曲子给我听可好?” 齐采窈闲庭信步,伸了个懒腰,朝二人走了过来,“六舅舅这话就见外了,六舅母的琴技高绝,我也想一睹为快,许久没听六舅母奏乐的,我的耳朵甚是想念。” 苏清璃一弹便是半日,齐采窈和齐冕姐弟二人轮番点曲,还央着齐锦迁也点了曲子。 悠悠半日的时光一晃而过,苏清璃凡点必应。 “采窈,冕儿,你们两个还是莫要缠着阿璃再弹奏了,她这双手可经不起这般劳累。”齐锦迁微微一笑,低声和蔼可亲地劝说两个孩子。 “六叔倒是心疼六婶子,多谢六婶子将近两个时辰的献乐,我和二表姐就不打扰你们彼此联络感情了。”齐冕扯唇浅浅笑说,抱手作了个揖。 姐弟俩正欲告辞,就听到隐寒急切的声音:“六爷,不……不好了!” 齐锦迁皱眉望去,“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隐寒垂眸小声回禀:“坊间都在传你不能人道,小小姐非您亲生女儿。” “胡说八道!莫不是有谁妒忌我娶了阿璃,四处散播我谣言吧?查查这些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齐锦迁原本温润的声调陡然变冷了几分,带着几丝愠怒,话中意有所指。 隐寒也不是呆头鹅,自然着人调查过,“六爷,属下查过了,这些流言好像是从贺府传出来的……” 不用为我委屈求全 “贺府?!” 齐锦迁眼皮跳了几跳,贺泽丰还在监牢里关着,贺家的家主贺孝文也连带着丢了官职,被关押在牢房。 千绝补充道:“贺老爷同您一天被放出来的。” 果然是有备而来,齐锦迁防不防胜防,傅雪臣与长公主相恋一事来得本就莫名的巧合,他的心里应该还装着苏清璃。 是以才千方百计地针对他,这次还扯上了女儿齐月乔之事,也不知傅雪臣都查到了些什么! 齐锦迁闭上眼睛,脑子一刻不停地运转,他最担忧某些陈年旧事被人挖掘,将引起轩然大波,握紧的拳头微颤,斩钉截铁道:“贺叔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他必是受人栽赃陷害!” “那个姓贺的老头儿怎就不可能?贺泽丰可是他的儿子!小侄觉得六叔您入狱,说不准就是那个贺老头一手主导,从而致使您被牵连其中。” 换作是以前,齐冕还愿意尊称他一声贺爷爷,自打知道他包庇独子贺泽丰,齐冕就很不屑他的为人了。 六叔齐锦迁也因此锒铛入狱,齐冕对他心生埋怨,甚至还觉得贺府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冕儿,休得胡言乱语,我相信贺叔的为人,不然他那日不可能大义灭亲,上衙门来指认亲生儿子是杀人凶手,他何必再多此一举?” 齐锦迁这段分析的话实则是说给苏清璃听的,骗取苏清璃的采信,好将她捆绑在身侧。 “六叔说的也有道理,贺爷爷与我们齐府时有往来,上回他能那般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帮六舅母,包庇儿子就矛盾了,也不知是谁在挑拨我们两家的关系!” 齐采窈的大脑活泛,贺孝文那日能够出面,便足以说明他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有人从中作梗是唯一的一种可能。 “还是采窈聪明,我们两家交往多年,岂能因为那些伪造的证据就心生嫌隙?”齐锦迁把矛头对准傅雪臣。 既然他如此不仁,他便更加的不义! 苏清璃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冒出傅雪臣那张阴冷的俊容,身着的官袍衬得他官威逼人,那浑身散发出的气魄不亚于帝王。 齐锦迁观察着苏清璃脸上神色变化,傅雪臣能祸水东引,他便将水泼回去,幸好苏清璃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六叔,您要怎么应对,是抓出这个人,还是向外辟谣?”齐冕好奇齐锦迁接下来的做法,他听齐锦迁之意,好似猜到是谁。 “此人狡猾难测,往后我和清璃能生出个一儿半女的,这谣言就土崩瓦解了。”齐锦迁转瞬风轻云淡地开口。 “六舅舅真是心大,您和六舅母即便能生出孩子,也是将近一年后了。” 齐采窈有些心急地扁了扁小嘴,总觉她家六舅舅总是做人过于仁慈,给谁也愿意留点余地。 然而,齐锦迁很有自知之明,深知还不能明着跟傅雪臣较量,心口不一地佯装大度谦让,“采窈,做人留一线,今后好相见。” 苏清璃赞同齐锦迁的话,唯有不计较才能免受莫须有的牢狱之灾。 “锦迁宽和善良,这些流言会随着时间而消散,你们两个孩子还是别操心我们大人的事了,去吃晌午饭吧。”苏清璃也是过来人了,当初她受过流言中伤不比齐锦迁的难听。 何况她还是名女子,今岁侯府破落,她更是受尽欺凌,什么样伤人的话没听到过? 待得两个孩子走远,齐锦迁方才拉了拉苏清璃的衣袖,“阿璃,你别当回事,我们不是真正的夫妻,你不用为我委屈求全,我也不会逼你。” 苏清璃侧头,瞧着轮椅上的齐锦迁,有丝亏欠感爬上心头,“锦迁,你待我恩重如山,我却帮不了你忙。” 生孩子之事,不用齐锦迁说,苏清璃也断然不会同意,在苏清璃的认知里,孩子是夫妻双方爱的结晶,相爱才能生孩子。 “无妨,你在我身旁鼓励我就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慰藉罢。” 齐锦迁微微昂首,注视着苏清璃那双琉璃般清澈见底的美眸。 流言火一般燃烧,大有燎原之势。 齐皇后和长乐公主也双双坐不住了,母女二人坐在一起商量对策,讨论齐锦迁为何无所作为。 如今齐锦迁被免去官职,进皇宫也不方便了,只有齐尚书能可进宫。 “父亲,锦迁为何不干预那些流言,以他的聪明才智不该啊,这对一个男人来说简直是把自尊踩在脚底下蹂躏!” 饶是齐皇后在深似海的宫门之中,也隐约听到这样的传闻,可见流言有多猛如虎。 “蔚然,锦迁也有他的苦衷,这傅雪几近只手遮天了,朝上大半都是他的人,民间那群乌合之众奉他为尊,陛下也不敢动他。” 齐尚书没有把话说穿,傅雪臣在调查齐月乔身世之事,整个府里就他们父子俩知晓齐月乔的身世之谜,齐皇后母女也被瞒在鼓里。 “母后,六舅舅不是首辅大人的对手,这流言只怕是首辅大人的手笔,六舅舅能选择韬光养晦,而非立马反击,实乃明智之举也。” 长乐公主莞尔,傅雪臣的势力越来越庞大,他的父皇亦为之忌惮,不敢轻易插手她六舅舅之事。 昨日,她再也坐不住,本想去找长公主侧面求求情,还没走出她的宫殿,皇后殿里的宫女就来通知她齐锦迁出狱的消息。 她至今仍在纳闷,也不知是谁让傅雪臣改变了主意。 齐尚书有口难言,齐月乔的出生是个秘密,不能宣之于众,他着碘着张老脸敷衍道:“长乐说得很好,傅雪臣这厮颇为结党营私,笼络民间那群乌合之众。” “外祖父,也不能这般形容我朝百姓,百姓能偏向首辅大人,也有父皇自身不作为酿成的后果,并非全然是百姓之过错,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不是没有数,朝堂之争孙女也略有耳闻。” 长乐公主摸着良心,说了几句不中听的公道话。 齐皇后干笑打着圆场着道:“你这孩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放下首辅身段,与苏清璃重新开始 齐尚书黑下来的老脸这才有所缓和,有些大实话伤及颜面,他年纪大了受不得孙辈戳破真相。 皇帝乃天子之尊,此话传至圣听,恐将龙颜大怒,齐尚书更怕孙女失去皇宠,“长乐啊,你在祖父跟前说说倒也罢了,圣上面前就休要再提!” “祖父见谅,孙女明白祖父的顾虑。” 当今天子一意孤行,扶持他上位的傅雪臣已然劝不动,长乐公主亦反对铺张浪费,可身份和性别的双重禁锢,她未在圣躬前言及。 此时长公主殿也在谈论挥霍无度,不听逆耳忠言的皇帝,“首辅大人,父皇对你防心渐重,和齐家同气连枝,你与将军府也不大对付,我闻谢贵妃之意,他们谢家作壁上观。” 谢贵妃不得皇帝恩宠,碍于将军府的威名远播,皇帝有意拉拢谢大将军父子,上位第二日便在朝堂里提到谢大将军胞妹试探。 与此同时,远在边关的谢凛渊言明他要返京,刚又接到爱子执意要回京的万里家书,此番皇帝的点名,谢大将军只感如芒在背,便主动示好,将未嫁过人的谢贵妃送入深宫。 这个计策是傅雪臣所献,谢家乃百年武将世家,保家卫国离不开武将浴血奋战。 “将军府想作壁上观,没那么容易,谢小将军在战场如鱼得水,到了朝堂就显得稚嫩不足,谢大将军却是个深思熟虑的人。” 傅雪臣与长公主对立而坐,身上锋芒不减,而今他位高权重,不必在像侯府潜伏时那般伏低做小。 长公主默默点头,虽与谢小军同是所向披靡的武将,父子相连,但谢大将军断乎不可轻瞧,“谢大将军是两朝元老,深谙朝中尔虞我诈和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陛下好逸恶劳,骄纵奢靡风气在皇宫中盛行,谢大将军曾多年行军生涯,应看不惯陛下大手大脚的暴殄天物,边关将士十年如一日驻守苦寒之地,与陛下行径两相对比下,他未必会袖手旁观。” 傅雪臣自有他的见解,这朝廷里的大臣他皆尽调查过其背景和履历。 谢大将军这种朝廷里不可或缺之人,他岂能不做更详尽的探查?谢贵妃倒是次之,她未必能动摇谢大将军的品格。 “首辅大人这席分析在理,只是谢大将军不见得会站在我这边,绝大多数男人是不能容忍女人谋夺帝位,且我朝男子一向是高女子一等,替女人做惯了主。” 男尊女卑的世俗观念潜移默化地深入骨髓,长公主想要夺取帝位的艰苦卓绝,即便皇帝被民心所唾弃,被朝堂上的官员所不喜。 “殿下切莫担忧,陛下坐吃山空,已堕落为众矢之的,膝下只有一位皇子,这位皇子年纪还小,担不起大任,到时您若能展现出非凡担当,收拢民心,这民心哪怕只有女子,也能助您登上大位!” 傅雪臣点到即止,齐皇后诞下的皇子根本不足为惧,凡事事在人为。 长公主是个有慧根之人,“天下男人皆出自于母,亦有妻有女,女子的力量不容小觑。” 两人照常商议如何对付偏帮皇帝的齐府,傅雪臣本欲用齐锦迁来杀鸡儆猴,可与苏清璃羁绊太深,下不去这个狠手。 改成了关押在吏部大牢,敲山震虎。 苏清璃受人欺骗,自动跳进陷阱落入齐府,傻乎乎地成为齐锦迁的人质。 齐皇后的眼中仍时刻关注着两人动向,甚至于在宫中让人散布流言。 “陛下,大家都在传长公主殿下和首辅大人还未正式成婚就在床上,这不合乎规矩。” 皇帝对两情相悦的男欢女爱之事并无异议,他二人能板上钉钉是大好事,反而开怀一乐,“此事我会找首辅商量,催促他们早日完婚,你去传朕旨意,叫宫中那起子碎嘴奴住口,谁若胆敢违抗圣旨,便逐出宫去以儆效尤。” 近两日他的耳根子清静了些,没有几个人跳出来指责他了,私以为把长公主嫁给傅雪臣,他就能万事大吉,靠拉拢女婿坐稳这个帝位。 殊不知傅雪臣视他如弃子,长公主更有弑父夺位的野心。 长公主牺牲所谓名节,不过是为拉皇帝下马,好自己称帝做王,任是谁也料不到一个温顺贤淑的女子会有这般鸿鹄志向。 “长乐,你父皇从未如此偏袒过长公主,也不知他是抽了什么风,如此惧怕一个区区首辅,难怪本宫求他多次救出锦迁,他都置若罔闻,借口无数。” 齐皇后恨极怒极,就因长公主傍上傅雪臣,皇帝便把对她女儿宠爱分了一半到长公主身上。 不但严令禁止她的人诋毁长公主,还赏赐了长公主奇珍异宝,齐皇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长乐公主微笑,云淡风轻地耐心劝慰:“母后且放宽心,我们齐家也是朝廷重臣,您不仅有我,还有皇弟,待父皇寿终正寝,皇位非皇弟莫属。” 齐皇后闻言,这才略微消气,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幸而陛下待本宫不薄,心里装的只本宫一个人,因而子嗣稀少,你父皇对我一心一意,从不去谢贵妃的翊宝宫,谢贵妃至今还受着冷落。” 言及这桩事由,齐皇后不禁暗自嘚瑟能稳稳抓住帝心,让后宫妃嫔无法插足。 多亏她的肚子争气,在新帝未登上帝位前就已儿女双全,以她为重。 傅雪臣委托的人暂未查到齐月乔的真实身世,他心有挂碍,一日不见苏清璃就如隔三秋,每每念及她跟齐锦迁这般包藏祸心的豺狼为伴,便想接她回到身边。 可苏清璃心中无他的一席之地,他休书一下,她便毅然转身离他而去,投入一个相识不久的男人怀抱,变成别人的新娘子。 心房的疼痛蔓延开来,傅雪臣捂着胸口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挽回苏清璃的计策呼之欲出。 齐锦迁能对苏清璃哄骗利诱,他未尝不可放下首辅身段,运用自身的足智多谋与苏清璃重新开始,破坏齐锦迁的阴谋诡计。 首辅大人终于开窍 蛮力不可取,那便使用巧力智取,这么一想,傅雪臣心口好像就没那么疼了。 “千绝,你马上去通知潜伏在齐府的眼线,想法子让苏清璃这几日务必出门。”隔着薄薄衣物,傅雪臣仍是有意无意地抚摸着胸膛,思量着接下来即将要进行之事。 “首辅大人这是何意,您是要见苏小姐吗?”千绝别有深意地扫了眼傅雪臣,甫垂低了脑袋。 “我要摧毁齐锦迁的如意算盘,自是要见苏清璃,从她身上入手。” 傅雪臣眉眼深深,只说他要解决掉齐锦迁,并未袒露他是心焦苏清璃的安危,心焦苏清璃一颗真心错付了人。 “属下这就去办。”千绝心中下意识欢欣雀跃,自家首辅大人终于开窍,从被动转为主动,打算亡羊补牢了。 千绝行步如飞,发送暗号唤来齐府潜藏的眼线。 蓝天白云下的天空绽放出一朵绚烂烟花,苏清璃和齐采窈在树下荡秋千。 “六舅母,那朵烟花可真漂亮,若是燃放在夜间就美丽了。” 齐采窈听闻齐府不远处的炸裂声响四下里张望,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的天际五光十色,感慨烟花放错了时候。 在齐锦迁房门外侍弄花草的齐府花匠做贼似的,左右环视了一圈,就近找个水池子净了满手的泥,出门去见千绝了。 “千侍卫,首辅大人有何吩咐?”花匠颔首低眉。 “你这两日里内务必引出苏小姐,约定好时间和地点,提前通知我,这是首辅大人的命令。” 千绝警防花匠被人发现,行踪暴露,眼睛东瞟西瞟。 “小的自当办妥,有劳千侍卫等小的消息了。” 这段日子苏清璃与齐府小姐公子们几乎形影不离,又还有齐锦迁的相陪,花匠引苏清璃出府并不容易。 苦等了一日左右,门房到齐锦迁的书房通报,齐锦迁适才有事出了趟门。 花匠瞅准时机,气喘吁吁地小跑到苏清璃的跟前,“六夫人,苏少爷有事找您,需要您出门一趟,说是不方便在齐府碰面。” “我阿弟有何事,你慢慢道来。”苏清璃不疾不徐地盘问,她不能无故出齐府,无端惹得齐府之人找不到她忧心。 花匠满口谎言,过会儿他还要去府门外的长街上放出信号,与千绝进行交接事宜,趁着齐锦迁有事外出,“苏少爷没对小的说,他只说今儿日仄时分邀请您去灵岩寺碰面,大约在未时五刻左右。” 苏清璃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时辰,离未时五刻钟还有约莫两个时辰,食用了午膳再去灵岩寺不迟。 “冕儿,采窈,我要昼寝一阵儿,你们两人莫要过来惊醒了我,昨儿个我没睡好,你们自己看着玩儿。”苏清璃装作无精打采,一副哈欠连天的困乏神情。 “六舅母,您好生午休,我和冕弟也有各自的功课待完成,前些时日因六舅舅下狱之事,府中一团乱麻,我们的课业也就耽搁不前了。” 齐采窈想起他们的课业被提上日程了,一天的时间被齐尚书安排得满满当当,没什么工夫瞎玩了。 苏清璃弯唇勾起一抹笑意,“你们两个真是热爱学习的好孩子。” 好在齐采窈和齐冕有事可做,不缠着她了,她多塞了两个长枕在被子里,偷摸着从齐府后门溜之大吉。 花匠及时知会傅雪臣,因此傅雪臣做足了准备。 齐府途经灵岩寺的途中有一间小木屋,傅雪臣就在这个小木屋里守株待兔。 此刻,傅雪臣头戴幂篱遮住脸,一张桌案上陈放着一张古琴。 “咳咳咳,千绝,你听我这声音跟原来的相似度几何?”傅雪臣努力变化着喉咙里发出的谈话声,可惜他没学过口技,怎么变化怎么别扭。 千绝也如傅雪臣一般头戴幂篱,“首辅大人,你这声音还得改改,与原先的差别并不大。” 他家首辅大人素来端庄少言,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祇,然而在追妻过程中也免不得落了俗套,嗓子里发出奇奇怪怪的难听声音。 傅雪臣抓紧时间抱佛脚,千绝忍受着他的变声练习,只望他能得偿所愿,抢回苏清璃。 千绝有些担心傅雪臣露馅,“首辅大人,苏小姐人来了,您做好准备了吗?” 顺着千绝的那道视线望去,傅雪臣看到苏清璃离视野越来越近。 立马抱着琴往小木屋外走去,青石板湿漉漉,不久前下过雨,道路湿滑泥泞,两旁的青草沾满雨珠。 “扑通”一声响,傅雪臣抱着琴摔到了苏清璃的脚尖前。 “公子,你没摔到哪里吧?”苏清璃弯下腰搀扶傅雪臣,将人小心翼翼地扶站起来。 “小姐,我无妨,一点小伤而已,不打紧的。” 傅雪臣练习的四不像,捏着嗓门说话好像能坚持住这个音色,他顺理成章地靠着苏清璃的肩膀,嘴上坚硬如铁,身体却是副柔弱不能自理状态。 无比怀念苏清璃温热的怀抱。 千绝憋着一肚子的坏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公子,您有心疾就别弹琴了,这琴交给属下来抱可好?”千绝粗声粗气,其音如壮汉发出,但身形却修长如竹竿。 傅雪臣紧紧抱住古琴,“这琴是我的命根子,你又不会弹琴,不能让我的心疾得到安抚!” 苏清璃听着颇觉怪异的声音,不免多打量了傅雪臣几眼,由于幂篱遮着,他看不清眼前男子的脸。 傅雪臣一改先前健康的身姿,扮作一副心疾复发的病弱样子,苏清璃根本不可能把他往傅雪臣那边联想,虽然她觉得眼前男子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千绝很上道地接下傅雪臣的话,发挥出他平生演技,“公子,琴虽您的命根子,可您这副病态模子,也弹不出琴抚慰自身心疾,抱着也沉重,还不如交给属下……” “住口……”傅雪臣沉声呵斥,打断千绝的话,便咳嗽得不像话。 苏清璃摸着傅雪臣的后背轻抚,“公子,你别生气了,这琴就交给我帮你抱着吧。” 柔弱不能自理的首辅大人 “怎敢麻烦小姐,我是名男子,这琴也是我的东西。” 此言一出,傅雪臣又是一阵更剧烈的咳嗽,仿佛能把心脏咳出来。 苏清璃见他一副病入膏肓的气弱体虚状态,不由心软了下来,救病治人她不擅长,但弹琴却是她的拿手绝活,“公子,我会抚琴,可否容我一试?” 傅雪臣音调里带着夸张的惊讶,“小姐是琴师?” 苏清璃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对,我是名琴师,公子何妨让我一试,若我的琴音能抚慰公子的心疾,公子也不用这般痛苦难当。” 傅雪臣拱手,苏清璃的话正中他的下怀,“那就多谢小姐了,不知小姐的佳名,该如何称呼小姐?” 苏清璃未报从前的假名,现今已无此必要,她更喜坦坦荡荡做人,“我姓氏为苏,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傅雪臣把打好的腹稿掐尖嗓音念出来,“我姓谭,单名一个溪字。” 苏清璃转动黑曜石般的眼珠游目四顾,“谭公子,我们到前面的小木屋说话吧。” 几人前前后后相继进入那间小木屋,傅雪臣依依不舍地把古琴交给苏清璃,“这是谭某最宝贝之物,苏小姐小心着些。” “我也是爱琴之人,自会珍惜你的这张琴,谭公子不必有所挂碍。” 苏清璃纤长的葱白指尖抚过琴弦,发出一段不成曲调的破碎之声,这琴确是难得一见的好琴,她轻拿轻放,将古琴陈放在案几上,端坐于前。 泉水般的曲音泠泠作响,从指缝和弦间流泻开来。 入耳有种清泉石上流的画面感,周遭有繁茂的青翠山林,静雅的晨曦里震翅的飞燕穿梭于银针大小的微雨薄暮中。 一曲弹毕,傅雪臣忍不住拍案叫绝,“将才是在下看走眼中,苏小姐这般不世出的才艺,担得起爱琴之人的称号。” “谭公子看着精神爽朗了不少,我的琴音可能平复令谭公子的心疾之痛?”苏清璃抬目凝视着傅雪臣,她不知道效果如何。 “苏小姐的琴音确有神效,若非我心疾发作之时难以靠自己抚琴,也不用劳烦苏小姐了。” 傅雪臣摇头喟叹,表示他并非有意麻烦别人。 千绝在一旁描补漏洞:“苏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公子同你一般琴艺了得,请的那些个琴师水平太差,还赶不到我家公子的琴艺呢,对公子的心疾毫无助益。” 苏清璃自谦,“这位兄台谬赞了,我虽有些的琴艺本事,却无你夸的这等高绝,能帮到谭公子一点小忙便足矣。” “苏小姐就勿作谦虚了,你的琴声一出手便有如天籁之音,当得起我这手下褒奖。”傅雪臣入赘侯府期间,几乎听不到苏清璃弹奏任何乐声。 恋慕上苏清璃不单是因她的姿色和气质无与伦比,仙气飘飘,有股出尘不染的高雅洁净,也有这一手琴声的因素掺杂其中。 初闻她琴音便惊为天人,再闻心旷神怡,沉醉在缥缈仙乐里流连忘返。 苏清璃转移了话题,“不知我何时能听到谭公子的琴艺?” “只怕我这病恙的身子骨暂不能满足苏小姐的请求了,弹出来的乐声不能入苏小姐的耳,待我病体痊愈,必当让苏小姐一听为快!” 傅雪臣找借口拖延,弹琴他是一窍不通,让他吟诗作赋倒是十分的擅长。 苏清璃不疑有他,“不急,我洗耳恭听,谭公子好好养病,等你的病大好弹奏给我听不迟。” “谭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苏姑娘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的心疾之症还需要苏姑娘抚琴疗愈。” 傅雪臣礼貌地拱了拱手,请求苏清璃的援助。 苏清璃思绪万千,但对面之人的话意是要帮助他直至心疾康复为止,她虽不是真的有夫之妇,可是三五不时的去私会一个男子很不妥。 “谭公子,你这病症也未免太独特了,只闻我的琴音就能够治好你的心疾之症?”苏清璃疑惑地问道,身体里的实症如何能只靠几曲琴音治好。 千绝操着他那一口大胖嗓音,“苏小姐,我家公子当然每日有服药,大夫说独吃药也不成,要辅以上等琴声治疗,公子这心疾才能逐步化解。” “苏小姐你若不愿意也罢,在下继续寻觅上好的琴师便可。” 傅雪臣捂着胸口遗憾地缓缓艰难收起古琴,前些时日的相处,他逐渐摸清楚了苏清璃脾性,越是强求她就范,她越是抗拒不从,加深他们之间的裂痕。 猛烈咳嗽声响彻小木屋,傅雪臣狠心咬破自己舌尖,背过身去取出怀中帕子细细擦拭,一朵嫣红的花朵盛开在素白的手帕上。 千绝感觉到傅雪臣的手碰了一下他结实的手臂,忙走近傅雪臣查看,半是惊诧半是心疼的粗嗓音量变大,“公子,您怎么又咳血了,老夫人晓得了不知该有多难过。” “你小声一点,别大惊小怪的,咳点血而已,不差这一次了,死不了。”傅雪臣压低声音训斥着千绝,收起手帕塞入怀中。 主仆二人的话传至苏清璃耳朵里,他的病居然严重到此等地步! 苏清璃瞧他病得抱琴都吃力,方又口吐朱红,不自禁动了恻隐之心,同是喜好乐艺,实难眼睁睁看他万一病陨。 “谭公子,我是已婚妇女,出门多有不便,你我相见一面多有不易。” 几番纠结之下,苏清璃有心无力,她是齐府的过门媳妇,有那么多人见证他们的婚姻。 齐府对她有恩无过,她不能恩将仇报,做出让齐府诸人颜面扫地的事情,给齐府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千绝一把鼻涕一把泪,“苏小姐,求您救救我家公子吧,您一定有办法出门。” “多谢提醒,你不说,我还忘了出门是来见谁的了,阿弟约我在前面的灵岩寺见面,我得先走了,后会无期。” 苏清璃虽怜惜谭公子的遭遇,但她自身难保,实无善始善终的底气。 “苏小姐,您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千绝粗壮的话语声夹带哭腔,傅雪臣听得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 我和阿姐是来灵岩寺求子的 “看样子苏小姐不会回头了,你别喊了,换回你本来的谈话声。” 苏清璃走后,傅雪臣嫌弃千绝的大胖嗓门。 “首辅大人,其实您的声音也没比属下的好到哪里去,您若是还把嗓音掐得更尖,就能赶上宫里王公公的那副嗓子了。” 千绝也不想勉为其难地使用与他大相径庭的胖嗓,可他除却常用的嗓子外,能发出的就只有这个声音了,毕竟他也没接触过口技。 傅雪臣恢复他一贯的漠然神色,扭扭捏捏的声音虽难听得紧,幸好没露出一点马脚,成功蒙骗苏清璃过关。 只要灵岩寺那头办事得力,苏清璃就会答应出面替他医治心疾之症,“灵岩寺的人可都安排妥当了?” “首辅大人请放心,属下已买通灵岩寺的方丈,这老和尚见钱眼开,但凡银子给得到位,他都能揽活儿。” 千绝做足了准备,齐锦迁能给苏清璃下套,他们未尝就不能,再说他们是在救苏清璃。 “倒是打扰到佛门清静之地了,待我拆破齐锦迁的奸计,你就把这方丈送出京去,灵岩寺这种地方需要的是干净的灵魂,他不配做灵岩寺的方丈。” 傅雪臣眯了眯深邃的眼眸,望着远方雾气萦绕的朦胧山峦。 佛寺最重品行,修不了心之人做个小沙弥亦是将就,更谈何成为一寺方丈? 齐锦迁被皇帝留在皇宫内促膝长谈。 “锦迁,你是朕的妻弟,朕却不能轻易放你出吏部的牢狱,希望你莫要埋怨朕,首辅的权势不容小觑,朕也是为了你们齐家着想。” 皇帝压根不敢轻易招惹傅雪臣,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傅雪臣是头猛兽。 “陛下万勿自责,您不插手是对的,微臣相信自己能可脱身,您能让微臣官复原职,已是对微臣最大的恩典和帮扶。”齐锦迁在皇帝面前低眉顺眼。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无法撕破脸皮,齐家要靠皇帝庇护,对付傅雪臣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锦迁,你能官复原职,全靠长公主从中斡旋,你能出狱应当也是长公主看在朕的面子下,说服的首辅。” 皇帝不明所以,傅雪臣早前死活不肯释放齐锦迁,偏偏在他与长公主结为情侣没两天就软了口,定是长公主懂事,不忍他这个父皇为难。 齐锦迁和长公主素无往来,只从大外甥女长乐公主的口中得知她温厚娴静,安于皇宫一隅。 傅雪臣选择长公主便是在拒绝和齐家联姻,与长公主热恋后放他出狱,又让他官复原职,可以说是给足了甜头。 上首的皇帝注视着沉默寡言、神思飘忽的齐锦迁,不解他为何走神,稍显不悦地皱了皱眉头,“锦迁,你怎么不说话了?” 齐锦迁心知皇帝想听什么样的话,一番阿谀奉承的言辞他信手拈来:“陛下英明神武,方才能得到首辅大人这样的女婿,将他收入囊中为己所用。” 皇帝志得意满地大笑两声,“锦迁,朕就不留你了,你去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皇后和长乐,她们母女俩听了必然替你高兴。” “是,陛下,微臣告退。” 齐锦迁特来凤鸾殿拜见齐皇后,他心事重重,不明傅雪臣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总觉长公主和傅雪臣的恋情来得非常之不合常理。 但又一时找不到傅雪臣和长公主的动机。 苏清璃来到灵岩寺,沿着高高的几十米台阶拾级而上。 “阿姐,你终于来了,我听闻灵岩寺的香火旺盛,很是灵验,好多人来这里求子。” 这当口,苏昭明站在灵岩寺的大门口,佛寺里传出几声撞钟的声响。 “阿弟,我和锦迁不想这么早要孩子,你别白费功夫了,锦迁专注仕途,一心升迁,何况他膝下有一三岁女儿。” 苏清璃一个头两个大,蹙着两道黛眉解释,但不敢和家人说他们只是假扮夫妻而已,实则各取所需,是断然不可能生出孩子的。 “可是阿姐你膝下并无子女,关于坊间流传的那些有损姐夫颜面的谣言,我和父亲母亲都听说了,是父亲和母亲特意叮嘱我悄悄带你来灵岩寺一见寺中方丈,找方丈寻觅求子之法。” 苏家老两口始终担心苏清璃出嫁后的处境,齐月乔并非她亲生女儿。 兼之四下谣言不断,对女儿女婿皆不利,就怕苏清璃不早日怀孕生出个孩子来,齐府之人会待她不好。 倘苏清璃能尽快怀孕,平安产子,谣言就不足为惧,齐府之人必会对她珍而视之,再者有个儿子傍身,她在齐府的日子应就不愁了。 “阿弟,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桩事?”苏清璃的眉毛快要打结,听他搬出父亲母亲,想来求子之事势在必行。 苏昭明颇觉纳闷,疑惑地观察着自家姐姐满不在乎的神情,“阿姐,你和姐夫,一个人留在家中备孕,另一个在朝堂拼搏,两者并不冲突。” 话既说到这份儿上,苏清璃更无理由推辞,她是不信佛寺能令她平白怀孕,“阿弟,你带我进去吧,也好了却父亲母亲的心愿。” 姐弟二人进入寺庙之内,迎接他们的小沙弥走在前面带路,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寺庙环境清幽,头顶的太阳挤破乌云,散发出万丈光芒普照大地。 鸟鸣声清脆悦耳,三人在有丝清凉感的林荫道间行走,“方丈就在前方的方丈室打坐,静候二位施主的驾临。” 苏清璃也颔首双手合十,“多谢小师父。” 方丈室就在一棵粗壮的百年大树下,其上挂着草书牌匾,房门半掩着,里面有颂经之声。 “两位施主请坐。”方丈听到身后的两道脚步声,便知雇主请的人来了。 他们的面前,几尊高大的佛像栩栩如生,全都塑了金身,两个蒲团就在方丈的身侧,姐弟二人盘膝而坐,只听方丈口中念着一串串经文。 “方丈,我和阿姐是来灵岩寺求子的,听闻你们灵岩寺妇人求子极灵。”苏昭明直说了来意。 等你将来娶妻生育自会通晓奥妙 苏清璃一言不发,求子之事她是半点不上心。 方丈装模作样地念完经文,半晌适才接下苏昭明的话:“施主,既然是这位女施主求子,还请您到外间去等候一两个时辰。” 苏昭明乖顺地起身,“阿姐,方丈会助你求子顺遂,你好好配合方丈,有什么需要的便叫我,我在外面守着你。” 跨出及裸的门槛,苏昭明带上方丈室的大门。 紧闭的房门里,方丈苍老的音调低低响起,“这位女施主,老衲观你面相有灾厄未解,你在来的路上可曾偶遇一位抱琴的公子?” “方丈怎知道我遇到过谭公子,我的灾厄莫非与他有关不成?”苏清璃全神贯注地盯着这老和尚满是皱痕的蜡黄面皮。 方丈沉静如深水,“女施主,你口中的谭施主身患难解的心疾之症命不久矣,你救他一命,上苍便能借他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方丈,实不相瞒,我暂无替夫家延续香火之意,我若许的是这个愿望,救下谭公子后真能如我所愿吗?”苏清璃不想因迫不得已把自己捆绑在齐府,齐府终究不是她的归宿。 她和齐锦迁对彼此未有男女之情,能跟齐锦迁厮守终生的人,多等一等,在这一两载时光内不定会出现。 “女施主但凡诚心帮这位谭施主,无论你许什么愿望,皆会实现,此乃你一生最大的福报,你当应抓紧机缘,莫要错失了良机,追悔莫及。” 方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清癯的身形坐姿端庄,一袭灰白僧衣外披着棕红袈裟,那道貌岸然的仪表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多谢方丈指点迷津,此事若往后成真,诚如方丈所言,我必当重金酬谢。” 苏清璃拿出五锭银子,这是齐锦迁拿给她买胭脂水粉用的体己钱,她容颜姝丽,不需要浪费钱购置来时时涂脂抹粉,便存了下来,今日派上用场。 方丈却一径推辞,此乃千绝之意,不过为了突出灵岩寺方丈是名得道高僧,不慕钱财这等世俗罕见之物,“女施主,出家人一向以慈悲为怀,这银子就免了。” 果不其然,苏清璃见方丈不收取银子,免不得高看了几眼方丈,最终把两枚银子塞给庙里小沙弥当了香火钱。 “阿姐,方丈都同你说过什么?” 姐弟二人沿着百多级台阶拾级而下,苏昭明瞥视着苏清璃怡然自得的面孔,好奇他们在方丈室求子的过程。 “没什么,女人生孩子之事,阿弟你一个男子就莫要打听了,等你将来娶妻生育自会通晓奥妙。”苏清璃顾左右而言他,寥寥数语便将苏昭明挡了开去。 苏昭明的脸红一个熟透的大苹果,没历经过任何男女之情的他支支吾吾:“阿姐……莫、莫不是在取笑我?” “阿弟,看好台阶走路,假如摔着了哪里,我回去不好跟父亲母亲交待,起先我说的是打趣之言,方丈送了我生子符,要我日日夜夜挂在身边。” 为堵住苏昭明的口,苏清璃拿出一张普普通通的平安符,这是她进佛堂捐香火钱时,小沙弥送给她的。 那会儿苏昭明尚在茅房,她便想到用这个平安符谎称是生子符了。 苏清璃由苏昭明送回齐府,守门家仆简单询问了一句:“六夫人,您这是去了哪儿?” “我回了娘家一趟。”苏清璃脸不红心不跳地答疑解惑,有苏昭明作证。 “阿姐,你进去吧,父亲和母亲还等着我折返回家复命。”苏昭明急着回家把灵岩寺求子的事告知苏淮海和苏夫人,两人还在家中盼着他归来。 “阿弟,你回吧,照顾好父亲母亲,他们年事已高。” 临去时,苏清璃殷切嘱托着苏昭明,从出嫁至今她也没回门探亲一次,甚是想念双亲,还好有弟弟苏昭明在身侧尽孝。 苏昭明没有说书院之事,他正愁着书院的学费,不好意思向苏清璃开口言及此。 进门后的苏清璃却在反复思索着何时才能又遇到先前抱琴的公子,魂不守舍地进入齐府内院。 齐锦迁还在宫中,齐皇后留他一起用膳,齐尚书也在皇后殿享用宫里御厨新制出的御膳。 “父亲,您和锦迁多吃点儿,齐府的门楣就靠您和锦迁撑着了。”齐皇后深知齐府做后盾,她凤位难保,谢贵妃有将军府撑腰。 餐桌上饭菜飘香,长乐公主向来孝顺有加,也举箸给两位长辈布菜,“六舅舅的成亲,恕长乐上回有事,未能前来观礼。” 长乐公主柔声致歉,她提前被太后派去给京城外的李老夫人贺寿,这李老夫人是太后的发小,太后与她姐妹几十年到终老,不曾断过往来。 “无妨,李老夫人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最重视的姐妹,六舅舅还年轻,你人虽未到,但送的礼却是最丰厚的。” 齐锦迁勾唇笑了笑,他怎么敢跟太后她老人家争? “长乐是个有心的孩子,送的全是锦迁喜爱之物,每一样拿出手皆是有价无市。” 齐尚书见过礼品拆封后的样子,里面的文房四宝是孤品,市场上极罕见,物以稀为贵,能买得起的人屈指可数。 还有别的奇珍古玩不一而足,全是些稀罕玩意儿,可见其用心程度非同一般。 父子二人在皇后殿喝了点薄酒,身上微有酒气。 走至皇帝的偏殿云和宫前,二人不巧偶遇到谢贵妃,“六公子和齐尚书这是要出宫了?” “见过贵妃娘娘,锦迁你和贵妃娘娘聊,为父在外面等你。”齐尚书面无表情地拱手,随后退到那扇半圆拱门之外。 谢贵妃讥诮的嘴角轻扬出一抹弯曲幅度,“六公子,许久不见,你风采依旧不减。” “贵妃娘娘过奖了,我一介凡夫俗子,且还是个腿脚不便的废人,随便娶个女子冲冲喜,凑合过日子罢了。”齐锦迁无心多言。 谢贵妃话中有话,“六公子还真会挑人,随意挑个女子,也能挑着曾经的京城第一贵女。” 谭公子的心疾可还需要我医治? 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轮椅上的齐锦迁,谢贵妃不满地冷哼了一声。 云和宫的夜晚,宫灯点亮各处角落,鸦黑的静夜蒙上一层稀薄暧昧灯光。 浓荫的树影打在四周围,轮椅上的齐锦迁身在阴影之中,“机缘凑巧罢了,与贵妃娘娘无关。” 谢贵妃又是一声冷笑,凭她对齐锦迁的了解,他做事从来都抱着极强的目的性,“你对得起乔儿吗?这个苏清璃可是我侄儿相中的姑娘,你故意夺人姻缘,好意思称是凑巧?” “贵妃娘娘,最不配提到小乔的是你,你可曾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谢小将军与我娘子早断绝来往,当年可是他弃我娘子而去,让还不是首辅大人的傅雪臣捡了个大漏!” 齐锦迁压低了声音,锐眸中寒芒毕现。 “你走吧,我别无所求,只要你们齐府对乔儿好,我便不会鱼死网破。” 谢贵妃站立在昏黄光晕下,闭上眼睛忍痛答道。 “贵妃娘娘,往事已矣,谨防隔墙有耳,你我当各自珍重!小乔是齐家的孩子,也有一半你们谢家的血液。” 齐锦迁得心应手地利用齐月乔来威胁谢贵妃,嘴角斜斜上扬。 谢贵妃心如死灰,只求齐月乔在齐府好过,“你放心,谢家不会跟齐家针锋相对,必要时可拉齐家一把。” “有贵妃娘娘这句话我就知足了。”齐锦迁笑意不减,唇角扯长几许深度。 “知足”两字讽刺地在谢贵妃耳膜震荡,这个男人如果真能不贪心,当今圣上只怕也能勤政爱民了。 遥望着齐锦迁拨动车轮的单薄背影,谢贵妃不知他是可悲还是可憎,心里五味杂陈。 齐尚书也不过问,他推着齐锦迁的轮椅,父子二人沉默着踏出云和宫。 次日清早,齐锦迁在苏清璃的帮助下,换上一身圆领的绯红公服,腰束一条金黄革带,头戴乌青官帽。 “锦迁,恭喜你官复原位,重任布政司右参政一职。”苏清璃观他已着装整齐,笑吟吟地道贺。 “阿璃,我去上朝了,你要是上街采购,可叫上凤仙,她是个练家子,会点武功,出门在外可以保护你。” 齐锦迁怕她独自在府里呆着无聊,把凤仙指派给了她,也可以随时监视苏清璃的一举一动向他汇报。 说着,便把一袋准备好的雪花银塞到苏清璃的手掌心。 “锦迁,我不要你的俸禄,你是替朝廷办事得到的辛苦钱,怎么能拿给我一个闲散着的人随取随花?我们只是假扮夫妻,这些钱你留着以后娶个心心相印的女子。” 苏清璃坚决不要齐锦迁的免费赠予,她拿着这钱心里有负担。 齐锦迁自嘲地一笑,设想的理由充足,“我一个残废,试问哪个女子会真心喜欢我?图利愿意上嫁给我的倒是不胜枚举,门户相当的瞧不上我。” 苏清璃垂下眼睑,“我也是图钱嫁给你的……” “阿璃,你不一样,如非你父亲欠了赌钱,你怎么可能愿意嫁给我?” 齐锦迁深深地凝注着苏清璃的绝色容颜,不是他使用手段做局,他不可能骗得苏清璃心甘情愿出嫁。 “锦迁,你上朝去吧,说下去耽误你进入朝堂的时间,我不会出府的,府外用钱的地方多。” 出门喝个茶要钱,吃个饭要钱,她将就着齐府的面子,生意做不了,如此便没有支柱她的金钱来源。 齐锦迁善解人意地说道:“你在府里也好,我下了朝就回来陪你解闷,冕儿和采窈要学习,要做功课,不能长伴在你左右了。” 苏清璃不置可否,多说无益,大家都各有各的事要做,她也有待办之事,便催着齐锦迁去早朝了。 然而,首辅府的傅雪臣确无心朝事。 灵岩寺方丈来了消息,说苏清璃信了他的鬼话,定会出门寻他。 还说苏清璃一时不想给齐府传递香火。 “首辅大人,苏小姐是发现齐六公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似乎无心给他生个一儿半女。” 千绝道出他的迷惑之处,真是相亲相爱的夫妻,哪有不盼着生个大胖小子的道理。 傅雪臣闻之,心中泛起一丝欣喜,“苏清璃一天在那个贼窝,就一天要受齐锦迁的哄骗利诱,我们继续按照计划进行。” “意思是首辅大人您今天不会去上朝了?”千绝惊了一惊,他家首辅大人居然会抛下公务,去风花雪月私会女子。 傅雪臣瞪了不解风情的千绝一眼,“我已传出消息,让百川在朝堂上拖延时间。” 两个人照旧头戴幂篱,在那间小木屋等候苏清璃的到来。 苏清璃却比他们先到,在那条石板路上来来回回走了数次,之前她是坐在木屋等候,可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影,坐立不安地走到外面。 “谭公子,你是天天会来这个小木屋弹琴吗?” 远远扫到来人,苏清璃提裾快步上前与两人汇合,她还怕短时间内等不着人,打算这几日都来小木屋周围转转,料不到第一日就又碰面了。 “我们只是每日要途经此地,去灵岩寺上香,偶尔进小木屋坐坐,苏小姐找我们是有何事?” 傅雪臣打量着她红扑扑的脸蛋,额角浸湿的头发丝,焦急的脚步,却如灵岩寺的方丈所言,她信了老方丈的话。 “谭公子的心疾可还需要我医治?我有时间寻隙出门了,能靠自身琴艺救下谭公子,也不枉费我苦学乐器多年。” 苏清璃掩下她的真实意图,她救人实则是为她自己,哪有她说的这等大公无私,齐锦迁上朝,两个小的上课,她就有大把时间溜出门了。 “苏小姐想通了就好,你这般技法和心境合一的琴师世所罕见,我的心疾能得苏小姐这样宅心仁厚的琴师抚慰,必能及早愈合。” 傅雪臣欣然点头,幂篱里的他唇角止不住上扬。 苏清璃忽然想起苏昭明的话,“谭公子,我听说灵岩寺求子极灵,治病也需要上灵岩寺求神拜佛?” 开始追妻 “我祖母说心诚则灵,让我每天过来灵岩寺祈求菩萨的保佑,许是菩萨看在我心坚志诚的份上,就送来苏小姐你救我一命。” 傅雪臣临场发挥,这一串联起来,委实很像那么回事儿。 “台阶颇高,你拖着这副脆弱的身躯,爬那么高想必累得够呛,既是菩萨显灵,让我们有缘相逢,我必当尽力一试。” 苏清璃信以为真,连番的偶遇和灵岩寺德高望重方丈所言,使得她鬼迷了心窍,双眼受人蒙蔽。 傅雪臣话锋一转:“苏小姐,我们换个地方吧,这个小木屋太简陋了,谭某还没好好招待过苏小姐,苏小姐来得早,不定未食早膳。” “我也正有此意,这条虽非官道,却偶有人来,我是有夫之妇,找个僻静之所更为保险,以免被熟识的人看到惹出非议。” 苏清璃为齐府名声着想,她自己倒是不惧人言可畏。 傅雪臣带着苏清璃来到他经营的一家规模颇大的茶肆,离齐府有好一段距离,他们是雇马车来的。 这间茶肆的房子是座带着阁楼的大木楼,门顶未挂匾额,但能闻到里面茶香沁脾。 千绝解释:“苏小姐,这是我家公子经营的茶肆,刚开业不久,还没想到取什么名字,就一直空着没挂上匾额。” 苏清璃看着这对自始至终还遮着面目的主仆,纳闷两个大男人何故要藏起来,“两位为何不摘下幂篱?” “苏小姐,我们不摘下幂篱是怕吓着了你,前几年家中不慎失火,侍从为救我毁容,而我也在这场大火中面目全非,只保住一条性命苟延残喘至今。” 傅雪臣说到此处便无限唏嘘,还长长叹了一口大气。 “实在抱歉,说到二位伤心事了。”苏清璃面带愧色地立马致以歉意。 “苏小姐,里面请!”傅雪臣站在门侧,作了个邀请的手势。 木楼的梯道亦是崭新,有一股木料的味道,三人踩着咚咚声响来到二楼的雅间。 傅雪臣把古琴放置在一张量身打造的琴案上。 苏清璃四下里环视一周,房间雅致古朴,洁净整齐,她的手指头随意在一张家具上划过,竟无半点灰尘。 房间里有一道宽大的屏风将房间隔断大半,苏清璃坐在琴案前,“谭公子,现下可以开始了吗?” “请苏小姐稍等,不能让苏小姐这样的贵客饿着肚子替我疗愈心疾。” 傅雪臣话音方落,就听到两三道上楼的咚咚脚步声,众人仿佛是都穿着木屐,实则是木楼的效果所致。 早膳准备的很是丰盛,有八宝粥和银耳汤,蒸饺和包子各一份,菜肴三四种,另有三样肉菜,一汤两炒,三名小二摆好热气腾腾的食膳,安安静静退下。 “谭公子,你和你的侍从也过来一块用膳吧,反正我一人也吃不完这许多。”苏清璃招了招手,示意两人坐过来一起享用早膳。 “我们面目丑陋狰狞,只会吓着苏姑娘,来时便已食过早膳,苏姑娘好好享用,这是我为苏姑娘精心准备的。” 傅雪臣仍旧以面目吓人为由婉拒苏清璃,这招百试百灵,果然苏清璃没有再热情邀约,尊重了他的决定。 苏清璃饱食后小坐了片刻,便正式替人以琴声治疗心疾,坐到琴案前端调试少顷,在她指尖的熟稔拨弄下,一首美妙的曲子悠扬在雅间里。 傅雪臣坐于几扇拼接的屏风后面,取下碍眼的幂篱,眼睛一刻不移地盯住专心致志弹奏的苏清璃,入了神。 苏清璃看了眼燃烧的香篆钟,午时不远了,“谭公子,我明儿过来弹奏,今日就到此为止。” 傅雪臣戴上幂篱,步出屏风,把一粒闪闪发光的金子轻放到琴案上,“苏小姐,你帮我医治心疾,也不能白医,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我的琴音值不了这么多的钱,替谭公子治疗心疾乃我自愿,这钱就不收了吧。” 苏清璃想要效仿那灵岩寺的方丈,做一回慈悲为怀之人,或许她释放出善意感动神灵,齐锦迁的良人就能很快现身。 他们之间的约定便能提早结束,她就不用受一波波莫须有的催生折磨了。 “怎能不收?这钱苏小姐一定要拿着,我出生于商贾之家,最不缺的便是钱财,你能救我的命,多少钱都值得!还请苏小姐莫要嫌弃。” 傅雪臣不愿苏清璃用齐锦迁的钱,因而出手阔绰,他手底下经营着几桩生意,单靠朝廷的俸禄,养活不了他的情报组织。 苏清璃推迟不下,把金子收到手里,“我便却之不恭了。” 自侯府抄家后,她就再没见过金子,小心翼翼地装到钱囊里面,这钱好歹是她靠自身本事赚来,好过不劳而获,白拿齐锦迁的俸禄。 这样一思忖,苏清璃的心就稍安了不少。 在傅雪臣的吩咐下,木楼里的马车将苏清璃送到齐府的附近。 苏清璃跳下马车,就听到身后传来苏昭明的声音,“阿姐,你这是去哪里了?” “阿弟,你是来齐府找我的么?”苏清璃转过身去,就见弟弟苏昭明大踏步朝她行来,她微笑着随口编纂理由遮盖,“灵岩寺方丈临走前同我约好今日务必去走一趟,我将才是去灵岩寺赴约了。” 苏昭明站在她的对面,低垂着脑袋挠头,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阿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不妨有话直言。”苏清璃看着苏昭明的眼睛,猜到他定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阿姐,我想找姐夫借点钱,书院的学费只我手上的不够,你能出面帮我问问吗?”苏昭明沉默片许,狠狠一咬牙说出了他的请求。 “不用问你姐夫了,我这里就有一锭金子,应够你这学期书院的学费了吧?” 苏清璃松开钱囊的口子,这枚金子来得恰如其分,刚好可以解苏昭明的燃眉之急。 “阿姐,你这金子是哪儿来的?”苏昭明拿着金子,心里纳罕此物。 傅雪臣只想跟苏清璃享受二人世界。 “你姐夫给我的。” 苏清璃脱口而出,只有齐锦迁给她金子花,才不至于令苏昭明起疑追问下去。 一闻是齐锦迁所赠,苏昭明会心一笑,“姐夫果真疼爱阿姐,愿意给阿姐金子花。” “钱的事情解决,就快去书院报名吧,你是我们苏家唯一的希望,父亲母亲就盼着你将来考取个功名,为朝廷效力,他们也能衣食无忧了。” 苏家虽经历过官场的瞬息万变,但苏清璃仍觉哪怕是做个小官吏,也比做平头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有出路。 “阿姐,我这就去了,必不会阿姐期望,这笔钱我将来会还给你,不会免费接受阿姐的金子。” 苏昭明向她承诺,他暗暗发誓要发愤图强,争取考个前三甲,做官的俸禄强过给人下苦力或做帮佣不是一星半点,还活得体面。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你还是先好好读书。” 苏清璃只盼着苏昭明去书院读书的事能尽快落实下来,做工不仅辛苦,得到的工钱也少。 她一个妇道人家亦不甘活在一辈子望到头的生涯,何况受到约束更少的男子。 姐弟二人在三岔路口分道扬镳,苏清璃进入齐府的朱漆大门,她踏入院落下一秒就听到两个孩子的欢笑声,以及你追我赶的奔跑声。 “六婶子,快饿死我们了,祖父新请的塾师比你还严厉,据说在国子监做过学录什么的,一板一眼的。”齐冕不满新聘请的塾师,嘟嚷着抱怨了几句。 新塾师没有苏清璃灵活变通,只知道敦促教导他们学习和做功课,不像苏清璃会讲一些志怪小故事当学堂上的小小插曲。 两个孩子听得差点昏昏欲睡,齐采窈现也跟着齐冕上一些诗书礼仪课。 齐冕长大成人要接棒齐锦迁和齐尚书,而齐采窈将来会嫁给朝堂新贵家族的适婚人选,姐弟二人的路被长辈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带你们一块吃午膳,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请教我,我虽不如国子监的专业西席,却也通晓一些简单的课业知识。” 苏清璃表示她可以指点一二,给新塾师减轻负担,许是两个孩子还没适应新塾师的授课方式。 “还是六舅母好,外祖父非要去国子监请他过来当我们的塾师,他讲课还不如六舅母。” 齐采窈撇了撇嘴,不待见这名新塾师,讲课很是无趣,只知生搬硬套地灌输,也不管学生听得进去与否。 苏清璃只是笑笑,不作评价,那可是国子监的学录,能请来齐府当塾师已是降格。 没过多久,齐尚书和齐锦迁在前院并肩而行,你一言我一语地愤懑不平,“锦迁,唐百川不过一个吏部尚书,可把他能的,傅雪臣都不劝了,他还在朝堂上阴阳怪气地斥责陛下,那裴御史也跟着他一唱一和!” “裴御史也是傅雪臣的人,朝堂中官阶高的大半是偏向傅雪臣,受傅雪臣的扶持。” 齐锦迁没把话说穿,他心中其实在纳闷傅雪臣为何今日不在朝堂,只在背后指使两个同伙在朝堂上搅局。 “傅雪臣一日拔除,这朝堂就一日不得安宁。” 齐尚书对傅雪臣颇有微词,可朝廷之中他是首辅,扶持皇帝上位后,及至今天也是一家独大。 先帝在位时的一批亲信官员皆被傅雪臣在新帝上位初期,就以收受贿赂、强抢良家妇女等各种罪行清理干净,迅速安插了他的亲信。 “隐寒,你去让我们的人查一下,傅雪臣近期有何异状。”齐锦迁马上叫来隐寒,差他即刻去查。 几个时辰后,隐寒来报,说安插在首辅府的眼线只查到傅雪臣病恙,一天皆卧在首辅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首辅府这边,傅雪臣早有应对之策。 假的药汤和人,他做得充足,伪装他的人有七八分相似,日日卧在床上,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是假冒的他。 “千绝,你叫石猛盯紧齐府的眼线,可别让他察觉到任何的漏洞,齐锦迁这人疑心甚重,不是多容易就能忽悠过去的。” 傅雪臣习惯了步步为营,他向来布局长远,思虑周全,不会给人识破之机,真被人识破也为时已晚。 近几日傅雪臣皆称病得严重,难以上朝议政,日复一日的接苏清璃来茶肆弹琴,两人相处其乐融融,傅雪臣都不想回首辅府了。 长公主配合傅雪臣,带来羽翼也来首辅府探望他,亲自喂他药汤,去时还泪眼婆娑。 又到回齐府的时间,琴上尾音落罢,苏清璃站起身来告辞,“谭公子,我要回府了,你的心疾可有好转的迹象?我看你最近少有捂着胸口难受的时候。” “苏小姐的琴音悦耳恬静,我听后心绪得到抚平,因而心疾发作的次数减少,这都多亏了苏小姐这一手绝世好琴艺,等我身体痊愈,我要与苏小姐你切磋切磋琴上造诣。” 傅雪臣佯装琴师,论起共同的兴趣爱好,以便跟苏清璃能做更多交谈。 苏清璃只觉这戴着幂篱的男子随和多金,即便家财万贯,也无一点架子,“随时恭候大驾,有谭公子这般琴上知音,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 “从今往后,谭某和苏小姐就是朋友了,苏小姐若遇到困难,可寻谭某一助。” 傅雪臣拿了个朋友身份与苏清璃拉近距离。 “有一事我该多谢谭公子,你给我的报酬刚好解决了我阿弟的学费钱,诚如灵岩寺方丈所言,谭公子还真是我的贵人。” 苏清璃每回弹完琴都会拿到一锭金子,她收在囊中以备不时之需,对方待她方方面面礼遇有加,她一时感慨万千,一高兴就说漏了嘴。 傅雪臣语带惊诧,明知故问:“如此说来,灵岩寺方丈莫不是有未卜先知的神通?他还同苏小姐你说过什么,你去灵岩寺做甚?” 连串的疑问砸落下来,苏清璃和傅雪臣在雅间里相对而坐,千绝在房门外等候,傅雪臣只想跟苏清璃享受二人世界。 你有没有想过要同我做真实的夫妻? “此事说来话长,也不便与你一个男子谈论,方丈说我救你,可以给我带好运,上天能帮我实现一个心愿。” 苏清璃长话短说,挑拣了能讲给对面的人听的话言说。 傅雪臣追问:“若真能给苏小姐带来好运,也算是苏小姐积德行善感动了佛祖,敢问苏小姐许了什么心愿,这个可以告诉谭某吗?” “既然是心愿,等我实现后再告诉谭公子也不迟。”苏清璃卖了个大关子,总不能与对面男子说她希望自己丈夫找到心爱之人吧? 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她还得解释来龙去脉,她和对面男子的关系好像没好到可以无话不谈的地步。 倘是名女子做朋友,还能倾诉一二,男子即便是做朋友,也隔着性别之差。 “苏小姐不说也无碍,谭某不是强人所难之辈,你大可放心跟我结交,我和蔼可亲,与人为善,你什么时候告知我都行。” 傅雪臣一改常态,脾性和说话口吻与当朝第一首辅截然不同,好似换了个人。 苏清璃在马车的护送下回到齐府。 齐锦迁今天却早在苏清璃之前回府,他见苏清璃不在就有了不好的直觉,傅雪臣数日不在朝堂,他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将两人串联到一块儿。 “阿璃,你出门为何不叫上凤仙,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轮椅上的齐锦迁面有怒色,眉峰上挑,眼里满是积压的火气。 “姐夫,你别恼了,阿姐应是去了灵岩寺祈福求子了,听闻灵岩寺求子灵验,父亲母亲祈盼着你们早生贵子。” 苏昭明先一步来齐府找苏清璃,遇到的却是齐锦迁,后脚苏清璃就迈步进入齐府。 这话大有越描越黑之势,齐锦迁狐疑的目光加剧,深深地注视着苏清璃,似要透过她的眼睛,挖掘她的内心。 齐锦迁的反常,苏清璃也微觉诧异,支开了苏昭明,“阿弟,你去偏厅等我,我与你姐夫有夫妻间的话要说,你不便听到。” “阿姐,你们有话好好聊。”苏昭明从未见过齐锦迁黑脸,心中稍有不安缠绕。 “锦迁,父亲母亲督促我给你们齐府延续香火,硬要我生个儿子不可,特地要求我去灵岩寺求子,我怕给你添乱,便背着你去了却二老心愿。” 齐锦迁举高了手,眼中戾气消散,温柔地把苏清璃额边的碎发往耳后一别,“阿璃,我不会嫌你添乱,我们不是真正的夫妻,才让你背负了这么多莫须有的担子。” “你出面替我解决父亲的赌债,让王老五从此不敢来犯,还费周章安置好我的娘家人,我承受这点压力委实不算什么。” 苏清璃对齐锦迁的印象极佳,他风度翩翩,善解人意,几近完美的存在。 齐锦迁冷不丁说出心声试探,“阿璃,你有没有想过要同我做真实的夫妻?我们也可以培养感情。” 苏清璃睁大双目,瞬息哑然失笑,齐锦迁做事说话一贯的张弛有度,怎么会说出这种令双方尴尬的话来?明明讲好的各取所需。 “锦迁,这种玩笑话以后就莫要说了,我经历过两段失败的感情,对婚姻之事已无奢望,不做真实的夫妻对你我更好。”苏清璃从未对齐锦迁动过感情。 “阿璃,我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地听,我一个废人,也不敢奢求有你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子后半生常伴左右。”齐锦迁微微一笑,自我贬低道。 苏清璃柔声安抚着齐锦迁,“腿足完好的男子京城中很多,能跟你相提并论的男子却是少之又少,你不必看轻自己。” 齐锦迁有意无意地触碰苏清璃的心里不想视人的角落,“阿璃,那我跟谢小将军和首辅大人比如何?” 苏清璃的笑容僵硬,“锦迁,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你也不能代替任何人,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尽说些没有边际的话?” “阿璃,我方才失言了,请你见谅,我不过是想说谢小将军和首辅大人与我年岁相当,若是我将来看中的女子,他们其中一位也在追求此女,我很可能会落败……” 齐锦迁别有深意地低下了头,声音到最后几近于无,蚊蚋大小。 因着苏清璃就在他身边,将他的话和情绪尽收眼底,被他的话牵着鼻子走,“这两位确是人中龙凤,据我所知,首辅大人敲定的伴侣是长公主殿下,谢小将军向陛下请旨要去戍守边关,旨意一下他便要远离京城了。” 苏清璃虽在齐府,却也陆陆续续听说过这两人的近期动态,他们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儿郎,一个权势滔天,一个世代簪缨,各个长得貌若潘安。 想与这两人结亲的女子不胜枚举,可这两人的情况皆与齐锦迁说的八竿子打不着,齐锦迁又何须自扰? “我只是打个比方,经过阿璃你的开导,我茅塞顿开,你去找昭明吧,他等你好一阵子了,你们姐弟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齐锦迁适可而止,但看苏清璃的言行举止,确对感情一事回避居多,无心涉足重蹈覆辙。 长公主三五不时带御医往首辅府跑,担忧情郎的病体,应是不会有错。 傅雪臣业已回至首辅府中,在一间私密的房屋与长公主相会。 “首辅大人,你那边进展得如何了?” 长公主站在摇曳的烛火前,争权夺利的环境危机四伏。 “暂没查到齐月乔的生世,齐府之人瞒得极深,徐慧娘一去便死无对证,徐慧娘继母对她后来之事好不知情,只以徐慧娘娘家人的身份,参加过徐慧娘的丧宴。” 傅雪臣也时刻在关注委托的人传来的最新消息,可惜皆是一无所获,能将此事深藏不露,必然事关重大。 “本宫也会从皇妹身上下手,一探齐月乔身世之谜,你同苏小姐怎么样了?” 长公主也对齐月乔身世越发感兴趣了,越是藏着掖着,越是有猫腻,随之转移了话题,她知晓傅雪臣与苏清璃之间的爱恨纠葛。 你和长公主也该把婚事敲定下来了 “苏小姐体验过两段不佳的情感,不轻易敞开心扉,根据我近些时日的接触,她似乎对齐锦迁没有男女之情。”傅雪臣心中已有判断。 加上灵岩寺方丈透露苏清璃暂无产子的想法,试问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有情,会不愿给他生儿育女吗? 如此看来,齐锦迁设计苏清璃,她中了齐锦迁奸计,误把齐锦迁当作救了他们一家子的大好人,她很可能是出于感念恩情嫁给的齐锦迁。 “相信你和苏小姐是好事多磨,假以时日必能修成正果。” 长公主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她对儿女情长之事少有涉足,但看傅雪臣对前妻一往情深,始终放不下,有心一助这对苦命鸳鸯。 “多谢长公主殿下的吉言,届时长公主殿下定然也大功告成,得偿所愿坐上帝位。” 傅雪臣微躬着身躯,拱手回以祝福。 长公主察觉到齐锦迁异动,据闻他今儿说是腿疾发作,提前下了朝,“首辅大人还要装病多久?” “我明日就去上朝,这几天有劳长公主两头跑路,促成微臣姻缘,来日微臣必备上隆重谢礼。”傅雪臣沉吟片霎,齐锦迁的反常之举,刚进府他就听人汇报过了。 “本宫跑点路倒也没什么,只是你这样时日一久,难免齐锦迁怀疑,他的人在调查你的行踪,你小心为妙。” 长公主在宫里宫外也培植有自己的暗线,只是她自豆蔻年华便已学会韬光养晦,从不展露锋芒。 饶是如此,齐皇后还是对她留了个心眼,多有防备,可惜齐皇后眼界不高,不如她聪慧狡黠,长期被蒙蔽视听。 “谢长公主的提醒,微臣谨记长公主的话。”傅雪臣颔首。 “省得夜长梦多,本宫也该回宫去了。” 长公主转身消失在首辅府的朦胧夜色之中,天上星斗点点,满布漆黑夜幕。 傅雪臣目送长公主的马车走远,站在门口良久。 那个雨夜苏清璃献上的一吻像根余韵尤存的荆棘,扎得他心口一阵阵气血翻涌。 到底要何时他才能揭开幂篱与她坦诚相见?尽管心急如焚,但他必须忍耐克制,等待时机成熟。 翌日晨光熹微,傅雪臣浅浅扒拉了几口早膳,就乘车赶往皇宫,进入群臣议政的金銮殿。 “傅爱卿,你的病可是好了?” 龙座上的皇帝一上朝就慰问起傅雪臣的病况,傅雪臣历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做这个首辅以来从未请过一天的假。 “微臣患的乃难以根治的心疾之症,近几日好好调养,得长公主殿下亲自探望照料,已好了很多,多谢陛下关心。” 傅雪臣刻意提及长公主,用长公主封住皇帝的口,而这虚构的心疾之症,也有随时再发作的可能。 皇帝立时笑得合不拢嘴,闻长公主和傅雪臣恩恩爱爱,如胶似漆,他马上提议:“傅爱卿,你和长公主也该把婚事敲定下来了,宫里传得沸沸扬扬,长公主的颜面便是朕的颜面和皇室的颜面。” 话虽没有完全说穿,但金銮殿上的每一个人都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长公主与傅雪臣还未成亲,便过上了货真价实的夫妻生活。 放在民间早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不知廉耻,而在皇宫有皇帝罩着,皇帝慑于首辅的权势,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齐锦迁上前一步,“陛下所言甚是,长公主既与首辅大人有了夫妻之实,首辅大人若真替长公主和陛下着想,就该尽快娶长公主入门。” 随即偏向齐家一派的人纷纷站出来附和,还有几个不爱结党营私,两边不得罪的中间派也请求皇帝即刻下旨成婚。 婚前失仪本就不为世人所容,还明目张胆地经常搂搂抱抱幽会,厮混在一处,不赶紧成亲成何体统? 皇帝看着群情激昂的臣子们,轻咳了一声,张口正待义正词严发号施令,就被突然闯进金銮殿的长公主抢了话去,“父皇,儿臣有异议!” 一向喜欢当出头鸟打前锋的礼部尚书朱康平不屑斥责反问:“长公主,你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还敢有何异议?” “本宫没做过的事,为何不能有异议?朱尚书贵为礼部尚书,讲究礼法,本宫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本宫与首辅大人清清白白做人,今儿个便要在诸位面前破除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 长公主命人把传播流言的几名宫女送上殿来。 这三名宫女,一个叫翡翠,一个叫绿萝,是皇后殿的宫女,另外一个叫疏影的是长乐公主的人。 特别是疏影,从前常在长乐公主身旁伺候,跟着长乐公主一块儿长大,是服侍齐皇后多年的陈嬷嬷闺女。 “陛下饶命!长公主饶命!奴婢们只是奉命过来给长公主殿下添置物品,不曾传播过流言。” 三个宫女跪在金銮殿上叩首求饶,吓得身子筛糠似的抖动不停。 “本宫需要尔等每日往我公主府添加物品?海棠发现你们鬼鬼祟祟跟踪本宫不知凡几,本宫起初没作计较,直至你们在宫中四处散播我与首辅大人的黄谣,本宫才意识到不该纵容你们。” 长公主振振有词,把海棠唤入金銮殿。 海棠的额头上有很大一个青紫的包,还当着群臣和皇帝的面露出两节大腿,腿上一片拳打脚踢的新鲜伤痕。 “请陛下为奴婢做主,这三人不怀好意,也不知何人授意,成日里监视着长公主殿下,昨儿个被奴婢撞破她们议论长公主,争执中才知道是这三人传出的粗言秽语,她们恼羞成怒,就联手欺负奴婢……” 海棠哭得泣不成声,放下裙裳遮住伤处,指认她们就是那起传谣的碎嘴子! 三人目瞪口呆,异口同声地急急落泪辩驳:“奴婢们没有跟海棠发生过争执,更不可能欺负她,海棠是在撒谎。” 然后皇帝却不信这三名宫女的说辞,怒火中烧地喝道:“海棠身上的伤就是实打实的罪证,死到临头了,你们三个狗奴才还在狡辩!” 趁出嫁前,多尽几天孝 长公主也屈膝下跪,字字句句恳切,“求父皇为海棠和儿臣做主,海棠虽是名微不足道的宫女,却是替儿臣据理力争受到的伤害。” 实则海棠身上那些伤确非这三名宫女所为,全是长公主的计策,任谁也料不到海棠会不惜自伤其体来诬陷这三名宫女。 若不是海棠自愿受这罪,光凭长公主的口述死无对证,这三名宫女平日只是听从齐皇后嘴上安排,并没留下实质性的证据可以坐实是齐皇后主使。 经此一闹足以让帝后生出嫌隙,长乐公主再难得到皇帝的独宠,皇帝对齐家本就不完全的信任消减。 “还请陛下彻查这三名宫女是谁派遣他们到长公主府去的,长公主殿下是陛下您的长女,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人敢暗害长公主,简直是狗胆包天!” 吏部尚书唐百川出列,身为六部尚书之首,他有权问责下去,只不过牵涉的是皇室,须得到皇帝首肯。 “她们不是皇后娘娘的宫女吗?依微臣看这事跟皇后娘娘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工部尚书崔承敬想起这几名宫女说过她们是奉命过来添置物品的,后宫归齐皇后管辖,奉了谁的命不言而喻。 崔承敬无党派,是经由唐百川选拔出来的官员,但他不喜曲意逢迎,跟同僚常是就事论事,不偏向谁。 “休要血口喷人,娘娘凤鸾宫的宫女多了去了,她们说是娘娘指派的,就一定是娘娘指派的吗?” 齐尚书不依了,老脸涨得通红,恼怒地呵斥着崔承敬,极力为齐皇后辩解。 崔承敬意味深长一笑,“齐尚书莫要激动,皇后娘娘是你长女,你袒护她天经地义。” 齐锦迁冷静解释一通:“崔尚书此言差矣,家父是信得过皇后娘娘为人,娘娘乃家父之女,齐家家教甚严,家风纯正,娘娘绝无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随即,齐锦迁凌厉的眼神刮着三名跪伏在地上的宫女,“你们三人,可是由皇后娘娘派遣?” 几人矢口否认:“与皇后娘娘无关,奴婢几人是贵妃娘娘派去的……” “满口胡言!翊宝宫不可能养出你们这样的奴才,贵妃娘娘有何理由加害长公主殿下,你们几个还不如实招来?” 谢大将军指着这几名忽然转头攀咬谢贵妃的宫女,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近来也偶尔去翊宝宫走动,就没在翊宝宫见过她们。 且说谢贵妃连皇帝都懒得争,会去针对跟她一般不受宠的长公主? 无稽之谈! “父皇,她们确系儿臣和母后宫殿的宫女,但儿臣未曾指使过她们针对皇姐,此乃儿臣管理不周,请父皇降罪。” 长乐公主款步走来,在三名宫女的身旁朝龙椅上的人跪拜,垂着眉眼拱手施礼,一力担起罪责。 “既非皇后娘娘所为,那便是皇后娘娘约束不严之过,殿下只是名公主,皇后娘娘是后宫之首,论治罪首当其冲的当是皇后娘娘。” 傅雪臣知其在替齐皇后代过,偏把罪魁祸首齐皇后推至台前,让她接受应得的惩罚。 “皇后娘娘到。” 殿门口的太监扯着尖嗓子高喊了一声。 齐皇后凤袍加身,昂首迈步走进金銮殿,大言不惭地排除自身的疑点,“陛下,这三个宫女并非本宫授意,本宫虽非长公主生母,却一向视她为己出。” 长公主没有戳破齐皇后的伪装,似笑非笑地盯着齐皇后,“儿臣也相信母后断无害我之意,定是这些个奴才说了假话。” “长公主没误会本宫就好,你与首辅婚前失仪,应早日完成婚事,只是不该由这些嘴碎的东西到处宣扬,本宫和陛下才有权过问。” 兜兜转转,齐皇后依旧觉得那些流言煞有介事,孤男寡女长此以往,长公主势必清白不保。 长公主一脸的错愕神情,瞪大一双如水杏眸,双手半掩着张大的嘴,略显失望地凝视着齐皇后,“母后,您也信宫里的谣言?” “人言可畏,长公主可有法子证明你是清白之身,否则你婚前失仪的名声便要被坐实了。” 齐皇后一派不偏袒子女的公正形象,谨言慎行的严母之姿。 “母后,父皇,两位请看!” 长公主无所畏惧地挠开手臂,守宫砂赫然在身。 众朝臣相顾骇然,齐皇后更是讶异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唯有长公主面色淡然,波澜不惊。 “诸位都看清楚了吗?朕的长公主是清白之身,往后宫里若再传出这些不实之谣,朕必要追究彻查到底!”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回护长公主。 女儿受欺负的事都到殿前来群臣皆知了,他这个做父皇的此时还不表现出一下护犊子的亲情和责任,似也说不过去。 “儿臣和傅郎只是感情好罢了,并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举,是这些人睁眼说瞎话,谢父皇的明鉴,儿臣往后必更加克制,同傅郎保持一定距离,不给父皇和母后带来困扰。” 长公主泪眼婆娑地对着正前方上首的帝王磕了个响头,抬首委屈巴巴地轻拭面颊黏腻的湿热痕迹。 “微臣也当谨记今日的教训,恪守成规,与殿下保持距离,未免大家产生误解,致使殿下蒙受不白之冤。” 傅雪臣恭谨地站在朝堂上,微低下头作了一揖。 “陛下,微臣觉得首辅大人和长公主殿下及早定下婚期,就能光明正大圆房,何须担忧那些闲言碎语。”齐锦迁提议二人尽早完婚,一切自将迎刃而解。 “陛下,儿臣与傅郎相恋时日短促,还请陛下准许儿臣与傅郎再多接触一段日子,何况儿臣因母亲早逝之故心存芥蒂,与父皇从前生分,趁着出嫁前,儿臣想在父皇跟前多尽几天孝。” 长公主一力挡下,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任谁也无法反对。 皇帝被长公主言之凿凿的说辞打动,“长公主有心了,朕允准你和首辅的婚事容后再议。” 虽长公主自证了清白,但朝堂上的氛围已然变僵,皇帝宣布散朝,朝臣各怀心事地退出金銮殿。 你快放了我,不然雪臣不会放过你的 齐锦迁和齐尚书父子下朝后便去了凤鸾宫,长乐公主跟随齐皇后的步伐,来到附近的御花园一处隐秘角落。 “长乐,谁让你进殿的?此事同你无关,你来凑什么热闹!”齐皇后火冒三丈高,气呼呼地训斥长乐公主多管闲事。 “父皇也知疏影是我的宫女,自幼在我身侧服侍,此事女儿脱不了干系。”长乐公主以疏影为由,解释她今次入金銮殿的正当性。 “谢贵妃之事,你也脱不了关系吗?本宫告诫过这几名宫女,东窗事发可以祸水东引,就你这个小傻子跳出来,便宜了谢贵妃。” 齐皇后斜了长乐公主一眼,戳了戳爱女的脑门,恨铁不成钢。 “母后有没有想过,父皇真着吏部和刑部的负责人追查下去,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谢贵妃也并非孤苦无依,身单力薄,她的身后是将军府!” 长乐公主此言意在告知齐皇后,他们齐府要面对的不单是傅雪臣的势力,还有中立的将军府势力。 如果把人逼急了,将军府与傅雪臣联手,齐府就孤掌难鸣了。 “倒是本宫欠缺考虑了,这谢贵妃安分守己,从未有过勾搭陛下之心,本宫无缘无故动她,的确易引起轩然大波,给人可乘之机。” 齐皇后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地点头,刚才只顾着争胜之心,险些脑门一发热就中了傅雪臣的计策。 谢贵妃还不到能动的时机,于帝王而言,将军府还有不少利用的价值。 “母后明白女儿的用心便好,六舅舅和外祖父此刻当去了凤鸾宫,我们也回去吧。”长乐公主头脑聪颖,先前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过于突然,知晓这两人下一步的动向,笑眯眯地拉了拉齐皇后的手。 “长公主而今也跟着首辅学坏了,敢合伙首辅摆本宫一道,好在本宫有你和锦迁,不然就后果不堪设想了。” 齐皇后捏着长乐公主的手背摩挲,这温热的安心触觉令她蓦地心中一暖。 苏清璃在齐府附近百无聊赖地转悠了大半日,不见来接她的马车,怅然若失垂着脑袋往回走。 金黄光辉照耀的长街上,一个影子落在她的脚尖前,遮挡住她的去路。 她抬眼瞅着这名面纱覆脸的女子,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有几分熟悉感,隐约在哪儿见过,就是半天想不起来了。 面纱女子剜着苏清璃,声调阴沉挟带刻骨的恨意,“苏小姐,别来无恙啊!” 苏清璃眼皮一跳,脑海浮现出一张小麦肤色的人脸,“柳小姐?” “数日不见,苏小姐终于想起我来了。” 柳眉双邪笑着取下面纱,面上一道清晰可见的疤痕永远留下,伴随她的往后余生。 猝不及防的一幕令苏清璃心惊肉跳,那道丑陋的疤痕依附在柳眉双的皮肤,“柳小姐怎么毁容了?” “都是拜你所赐,我不能嫁给雪臣,你也休想在齐府好过!” 柳眉双手腕一转,自袖中带出一柄出鞘的利刃,扬手便要朝苏清璃恶狠狠刺去。 苏清璃惊叫一声,躲之不及。 就在刀尖即将接触到她的颊畔之际,柳眉双软软倒地,举着木棍的苏昭明出现眼前,姐弟俩相视一笑。 苏昭明板了板脸孔,“阿姐,亏你还笑得出来?我若晚来一步,你就出事了!” “我是看你笑了,所以我才笑的,索性是有惊无险,谁知会遇到柳小姐这种疯子,她脸坏了便莫名其妙跑来要毁我的容。” 看着横躺在地上昏睡的柳眉双,苏清璃舒缓了口气,方才柳眉双“刷”的一声自袖口拔出刀来,当真是好吓人。 “阿姐,怎么处理柳小姐,要不我把她拖到衙门去吧?”苏昭明双手抱在胸前,询问受害者苏清璃的意见。 苏清璃好似想起了一事,睨视着苏昭明严厉问话:“你不是该在书院上学,怎么会出现在街上?” 苏昭明不好意思地微微埋首,不欲苏清璃知晓他上学粗心大意。 面对苏清璃的盘问,苏昭明局促不安地弱弱回话:“我课本掉家里了,眼下是饭点,书院的夫子和学生全在午膳,我便趁着这个时间回家来取。” 东湖书院离苏家现住的宅子需要经过齐府,苏昭明特地选的东湖书院,每日上下学可以途经齐府,时而来看望苏清璃。 “你回家拿了课本快去学堂,柳小姐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苏清璃拍了拍苏昭明肩膀,苏昭明上学的时间紧迫,哪有闲工夫处理柳眉双,反正人已敲晕,她绑起来先问个究竟。 于是,柳眉双被苏清璃五花大绑起来,载到了城郊的茂密树丛下。 苏清璃下了马车付足车费,将柳眉双拖拽到一棵大树底下套牢,让她与大树干背对背拥抱。 “苏小姐,你要干什么,你快放了我,不然雪臣不会放过你的!”柳眉双挣扎着威胁,慌张地四下环顾了大半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几米开外还有一个大水塘。 几只野鸭子嘎嘎欢快浮水,金灿灿的阳光在水波荡漾的粼粼水面闪动。 “这个地方隐蔽,首辅大人可一时半会儿救不了你,柳小姐不如省点力气,我只是想弄清楚你为什么要找我寻仇?” 苏清璃和柳眉双已经有好一阵子不见,她都快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 “正是因为你,我的脸才会被毁容,落到你手里算我倒霉!”柳眉双含糊其辞,十分硬气地怒瞪着苏清璃,她这次只怕在劫难逃,但气势上不能输。 “柳小姐,你的脸被划伤,为何是要找我泄愤,不应是找划伤你的人报仇吗?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软柿子,要好捏些?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苏清璃在首辅府时三番五次病恙,拖着副病躯,又在傅雪臣的府上,当时心力交瘁的她未找柳眉双算账。 这次是柳眉双自己找上门来的,她在齐府身子将养得差不多了,柳眉双当街行凶,冤有头债有主,她须知毁柳眉双容的是何人。 柳眉双为何一口咬定是她造成? 谭公子家中是出了什么变故? “苏清璃!你敢动我一根寒毛,雪臣一定会替我报仇雪恨。”柳眉双狐假虎威,几近咬牙切齿。 眼看手握短刀渐渐朝她靠拢的苏清璃,她心脏剧烈跳动得厉害,额角的冷汗登时密密麻麻,头发丝湿作一缕一缕。 苏清璃手中把玩着柳眉双要毁她容的那柄短刃,在柳眉双眼皮底下比划着,“只是不知道首辅大人可曾替你收拾掉,毁你容的那人,我很好奇毁你容是谁,你缘何会怪罪到我头顶?” “若不是你和青竹那个贱婢,以及我手底下云秀这没用的东西找的那些废物点心,雪臣也不至于为了你的事划伤我的脸!” 柳眉双怨恨的视线淬了毒,把所有的过错全归根结底到苏清璃的身上。 “竟是首辅大人所为,柳小姐是惹不起首辅大人,不敢找他寻仇?”苏清璃打住惩罚柳眉双的心思,忽觉她可恨又可悲,连复仇的对象都找不对,无怪乎傅雪臣看不上她。 柳眉双一心扑向傅雪臣,到头来傅雪臣为娶长公主,只求摆脱柳眉双的纠缠,不惜对昔日恩人之女痛下毒手,毁掉一个女子的面门。 替她出头是假,想以她为由藉此踢走碍事的柳眉双才是真吧。 “你少把脏水往雪臣头上泼,如果没有你,雪臣就不会这般待我,是你迷惑雪臣变了心,害我从此无颜见人。”柳眉双恨恨地盯着苏清璃,她嫉妒苏清璃和傅雪臣做过夫妻。 分明是她和傅雪臣相识在先,却被苏清璃夺走,哪怕侯府毁于一旦,傅雪臣照旧舍不下前妻。 “柳小姐,你何时才能清醒地认清自己?我嫁到了齐府,而首辅大人与长公主也有圣上赐婚,就剩你还在一棵树上痴痴吊死了!” 苏清璃嗤笑一声,嘲弄地瞧着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柳眉双,她即便暗慕傅雪臣,也从不在不爱自己的男人那里虚掷光阴。 人生在世,能做的事很多,至今她还对香包生意有着遗憾。 柳眉双气得龇牙咧嘴,若非绳索的束缚,她真想跳起脚来猛抽苏清璃几耳光,“可是我的脸毁容了,你的脸还完好无损,我不甘心!” “你不甘心就去毁掉首辅大人的脸,莫要不分青红皂白再寻错仇家了,是他划伤的你的脸,而非是我。”苏清璃受不住柳眉双的胡搅蛮缠,干脆刺激柳眉双去对付傅雪臣。 这柳眉双本就是傅雪臣带来的麻烦,她收下那一纸休书后,首辅府的人和事就跟她没半毛钱干系了。 “你……” 柳眉双气结,胸脯里那口恶气憋得她喘息不匀。 苏清璃的警告声不轻不重,“柳小姐如若再来找我寻隙滋事,我就将你送入官衙,想必首辅大人巴不得你在牢狱中度过后半辈子,没机会破坏他和长公主殿下的姻缘。” 柳眉双错愕地愣了愣,苏清璃一席话不知不觉间钻入她的心扉。 是了,她不能让傅雪臣心猿意马地娶到长公主。 苏清璃走前将柳眉双打晕,解开了她身遭的捆绑,好心丢了一串铜板在她手边。 重雇马车折回了齐府。 午后金光璀璨夺目,苏清璃眯着一双美眸望了望头顶的绿柚。 齐锦迁公务繁忙,在宫里享用的御膳,两个孩子午时不见苏清璃一道用膳,问了几句,休憩约莫半炷香的光景,又被塾师催着上课去了。 苏清璃数着钱囊里珍藏的金子,金子拇指大小,总共有七锭,算起给苏昭明那一锭,也就是说她的琴声帮人疗愈了八次,她与对方见过八次面了。 今日也不知何故未至,闲坐间不经意地忧思起对方的心疾。 柳眉双回至首辅时,已是夜幕降临。 “雪臣,恭喜你和长公主殿下,陛下给你们赐婚之事,我都听说了。”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柳眉双轻纱遮面,来到傅雪臣的身旁。 傅雪没给她好脸色看,甚至眉宇间厌烦柳眉双的打扰,“你来干什么?” “我就是来看看你,听石侍卫说你这几日病了,我生怕你有个什么不测,断送了一桩大好姻缘。” 柳眉双早就想过来献殷勤了,只不过碍于石猛的阻拦,她进不了傅雪臣的院子一步。 直到傅雪臣“病情”转好,石猛才在他的吩咐下撤了轮番把守的护卫。 傅雪臣依旧冰冰冷冷,拒她于千里之外,“这些事情皆与你不相关,你勿作打听。” 柳眉双下意识地摸了下面上的疤痕,自那日毁容开始,她就有些惧怕傅雪臣了,“我都听雪臣你的,之前的事我知晓错在了,望你能宽宥我一时昏了头。” 临去时,柳眉双低声忏悔,一副柔顺自责的惭愧神情。 傅雪臣也有许多天未与柳眉双谋面,自上回问罪柳眉双买通人欲图奸污苏清璃一事起,他就极厌恶柳眉双了。 闻说柳眉双这些悔愧之词,傅雪臣无动于衷,随意编了个由头,驱逐柳眉双离开,“宫里御医说我的病需要静养,你出去吧。” 柳眉双讪讪退出房门。 次日早晨,傅雪臣避开府内众人,从后院进入马车来到茶肆。 “谭公子,你昨日为何没派遣人来接我,心疾可有发作?”苏清璃一进茶肆便关心起对面的人身体状况。 傅雪臣隔着幂篱唇角弯了弯,“有苏小姐的琴音保驾护航,我的心疾好了不少,昨天在下有事未能赴约,劳苏小姐挂怀,往后大抵也不能每日找小姐抚慰心疾了。” 朝中诸事纷杂,数双眼睛盯着,他分身只会越来越不易,打算把约定的日期改一改。 “谭公子身体无恙便好,我还没同谭公子切磋琴艺,只盼着你身体能早些康复,也不枉费你的金子,我的琴声。” 苏清璃细细端详,眼前人精神气确比初遇时有所变化,咳嗽的时候亦变得稀少。 “苏小姐请放心,我会努力活着,绝不辜负你的期望,只是我们见面的日期会作更改,我会三日来一次茶肆,以免苏小姐白等。” 傅雪臣把改好的日期告知于她。 苏清璃稍有不解,“谭公子家中是出了什么变故?” 你我冰清玉洁,何惧世俗眼光? 事已至此,傅雪臣只能接着欺瞒下去,“家中生意出现变故,祖父母年事已高,忧虑守不住基业,我的身体情况渐入佳境,想多替两位长辈分担分担。” “我与谭公子还真是有缘,无巧不成书,未准备再嫁作人妇前,我也曾有过做生意养家糊口的壮志凌云,可惜被人搅局一蹶不振。” 苏清璃忆起那俩纨绔便头疼万分,奈何她人微言轻,是人人喊打的罪臣之女。 傅雪臣话语中透露出同情体恤,“做生意艰苦,女子经商多有不易。” “现下暂时不敢肖想了,如今的身份做生意有辱夫家声名,便打消了此念。” 苏清璃轻叹,不自觉道出她埋藏在心底的憧憬,香包生意没做成是她的一桩憾事。 “我听苏小姐的意思,倒是还想尝试做生意,待我身康体健,家中生意稳定,苏小姐或可随我一起经营点小生意,我有门路。” 傅雪臣想要成全苏清璃,她在齐府过得束手束脚,替齐府考虑得太多,还不如在首辅府能率性而为。 “多谢谭公子的好意,此事以后再说吧。” 苏清璃只希望齐锦迁能早日与他的未来夫人相遇,她能尽快结束这段交易,从齐府脱身,自此天宽地广。 傅雪臣点了点头,转身往里去了,坐至遮挡着的屏风后面。 “苏小姐,你如果已经筹备就绪,就帮我弹琴抚慰心疾吧!” 话声刚落,苏清璃的指缝间就传出婉转悠扬的琴音,仿若欢快奔腾的小溪流,沿岸的石头边生长的竹丛茂密青葱,枝头麻雀叽叽喳喳放声歌唱,层层叠叠的碧叶沙沙作响。 傅雪臣享受的瞌目,仿佛身临其境,与万物自然亲近。 时间仓促,不经意就飞快流逝了,苏清璃停手收声,几曲民间小调戛然而止。 明明只是普通曲目,经她之手却能谱出别样盎然意趣。 “苏小姐造诣非凡,我这心疾又舒缓了几分,有苏小姐的鼎力相助,假以时日必能痊愈。”傅雪臣赞不绝口。 苏清璃如常客气道:“谭公子的夸奖,我听过很多了,往后你若有急需我之处,可差人到齐府找我,我是齐府的六夫人,你遣人报上我的名号,就说是我的朋友,我必会如约而至。” “苏小姐能真拿我当朋友,同我敞开心扉,我荣幸之至,朋友之间互帮互助实乃人之常情。”傅雪臣唇角飞扬,心中畅快。 “谭公子若是名女子,我就不需要如此避嫌了,可直截了当邀请你到齐府来做客。” 苏清璃惋惜对面交谈的人是名男子,否则她也不用此般迂回曲折地绕口齐府众人,前来替他抚琴疗愈。 傅雪臣愣怔片许,“苏小姐说笑了,朋友无所谓性别之分,男女大防针对的是不怀好意的人,你我冰清玉洁,胸怀坦荡,何惧世俗眼光?” “话虽如此,但我终究是名女子。”苏清璃有自己的判断和长远考虑,对面长身玉立的男子当永远体会不到做女子的难处。 傅雪臣未再多言,宫中形势只会越来越紧迫,两人互相道别,各乘马车往不同的方向行驶而去。 昨日长公主朝堂上一闹,齐家之人要多加防范长公主了。 “锦迁,你如何看长公主和首辅的关系?长公主从来是温良贤淑的女子,近来怪事频出,昨儿个朝堂上的那一出定是首辅教唆,你说首辅莫不是要谋朝篡位?” 苏清璃小心翼翼地推开齐府的侧门,步伐轻缓地途经东厢的院落,就听一处观景亭中齐尚书的愤懑不平与猜忌之言。 傅雪臣要谋朝篡位的那句话深刻印入苏清璃脑袋,她脚步一顿,躲入杂草丰茂的瓜藤架掩映,静听二人谈话。 只闻齐锦迁劝止道:“父亲,这话可不能乱说,倘若被首辅的人听去,您可得吃不了兜着走,我们齐府尚无与之一抗的能力,需联手将军府。” 齐尚书浑浊的老眼好似看到了一缕曙光,“你想找谢贵妃从中牵线搭桥?” “我确有此意。”齐锦迁神色淡然地点头。 “你是我们齐家的顶梁柱,不论你拿了什么主意,我和你长姐皆会支持你。”齐尚书几近无条件地信任齐锦迁,整个齐家全靠齐锦迁的睿智才走到今时的位置。 齐皇后当年能嫁给只是个王爷的皇帝,也是齐锦迁从中擘划,当时的齐家只是小门小户,齐尚书还是个不能入朝的小官吏,不足挂齿。 而后牵制谢贵妃,亦是齐锦迁的功劳。 “多谢父亲和长姐的抬爱信赖,我是齐家人,必以齐家为重。”齐锦迁目色幽深,少时的他便已担负起光耀齐家的担子,这么多年了,唯有对齐家忠心不二。 齐尚书满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六子齐锦迁是他最为倚重之人,壮大齐家的希望就在他的身上了。 苏清璃一动不动,两人离开观景亭好久,她适才左顾右盼地走出,僵硬着身子从一条石板小径回到家中。 心不在焉地坐在自己住的小房间内,苏清璃手抖着端茶倒水润润干燥的嘴皮子,夏日天气炎热,刚受到惊吓,流了满身的汗。 茶水溢出茶杯,打湿圆木桌,她执起茶杯往唇边送,便闻齐锦迁的话语声,“阿璃,我听府里下人说你不在府内,是去了何处,怎么又不叫上凤仙?” “锦迁,你何时回的府?我一直在府内,在府上找了一片空地,松土播撒了上回买的种子,浇水施肥便忙至现在。” 苏清璃心惊肉跳,手中茶杯险些落到地上,她速度稳住心神,微微一笑。 齐锦迁一眼就看到洒在桌面的一滩水渍,关切走过来抓住苏清璃的手细细检视,“怎么桌上也是茶水,你的手是受伤了吗?” 苏清璃强装镇定,缓缓抽走她的手,含笑摇了摇脑袋,“我的手未曾受伤,就是长时间劳作,手臂有些发软,方才洒了茶水。” 齐锦迁看着她湿透后背的衣衫,汗水浸泡的额边耳角的秀发,一切皆有迹可循,因而没觉察出她是在扯谎。 谭公子,你不妨把幂篱摘掉 “你累了就交给下人去做,仔细着身子,我们虽不是真夫妻,却也不能把你当仆人来使,况且父亲和几个孩子还看着我们。” 齐锦迁体贴温和,不忍苏清璃在齐府受苦,还拉了齐府的人当游说。 苏清璃心里有数,齐锦迁待她无可挑剔,“我也知道锦迁你从不把我当奴仆对待,虽然我们只是交易。” “阿璃,你值得我好好用心对待,我们齐府从前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只是很普通的人家,你本是金枝玉叶之身,侯府不过是受首辅的迫害,你才会流落民间,明珠蒙尘。” 齐锦迁能言善道,嘴跟抹了蜜似的,直说到苏清璃的心坎儿。 但苏清璃想到侯府过往对傅雪臣所为,她心中那几丝埋怨早已荡然无存,“时过境迁之事,不提也罢,不做侯府大小姐我一样能活得有尊严。” 忆及她近来结识的友人谭溪,她便又点燃了做生意的渴望。 达官显贵固然如青云之端的人,过着奢侈金贵的生活,寻常百姓虽比不得,做商贾也能活得多姿多彩,靠勤劳的双手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阿璃,提到你的伤心事了,真是对不住,我今后再不提傅雪臣那薄情寡义之人了。” 齐锦迁轻拍了两下嘴,以示对自己的惩罚。 “你也不是有心,无非是在替我们侯府打抱不平罢了。”苏清璃嫣然一笑,唇畔两个梨涡漾开。 “阿璃,你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我吩咐下人给你做点清凉的食物充饥。” 说罢,齐锦迁双手拨动着车轮出了苏清璃的小房间。 苏清璃悬在胸口的心终于落下,她反复咀嚼着齐锦迁和齐尚书的对话,只捡着傅雪臣要谋反的那句话,遗漏了一个关键的人物。 齐锦迁说他要去找谢贵妃,他与这谢贵妃有何关联?谢贵妃可是皇帝的女人。 难道这谢贵妃就是齐锦迁喜欢的女子? 脑海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如此一来,她岂非要被困在齐府一辈子?除非皇帝驾崩。 一时寝食难安,苏清璃惴惴度日,夜里睡得不安生,还做了个噩梦,惊得夜半从床榻坐起,满头的大汗。 连着三日,她夜夜噩梦缠身。 又是一个三日之期,苏清璃溜出府门,乘坐上在齐府附近等候她多时的一辆豪华宽敞轩车,来到那家照旧没挂牌匾的茶肆,进入二楼的雅间。 “苏小姐,你怎么了?”曲调弹至尾声,隔着若隐若现的屏风,那边传出傅雪臣紧张的问话声。 “谭公子,很是对不住,我把你珍惜的古琴琴弦弹断了。”苏清璃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启唇道歉。 傅雪臣戴上幂篱,转出屏风,站至琴案旁,言谈中并无责怪,“我会找专人修缮,此非你之过,琴如人,总有患病之时,许是我这张琴弹的时日太久,磨损过度所致。” “谭公子宽宏大量,我亦有过失,今日的报酬我便不收取了,你修琴也得花钱。” 弹断了人家宝贝的古琴,苏清璃心中有亏欠。 “苏小姐,我们各有一半责任,这是一半的报酬,你勿推辞,这是你应拿的钱财。”傅雪臣把几锭银子强塞到苏清璃手中。 望着手心里的银子,苏清璃的表情凝重,慢吞吞地装进腰间悬挂的一只镶金边的钱囊,“谭公子告辞,我们下次再见。” “且慢,我见苏小姐从进来起便心事重重,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以便告知在下吗?” 相处的这段时间,傅雪臣从未见苏清璃如此魂不守舍,似乎受到过很大的惊吓,他认为苏清璃的反常定是跟齐府有关。 苏清璃微微摇首,不便多言,“我没事。” 傅雪臣胡乱瞎猜一通:“莫非是齐六公子对你不好?” 苏清璃保守着秘密,谁也不能言说,面色淡淡,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一串拒人千里的字眼,“他对我很好,多谢谭公子的关心,我该走了。” “苏小姐,我请你喝点薄酒,你能赏次脸吗?正巧我也为生意上的事发愁,就当是我陪我解闷,我请客,你意下如何?” 傅雪臣轻扯了一把苏清璃的袖子,拉住要走的她,寻了个借口挽留。 苏清璃犹豫着怔忡小片刻,“陪你一会儿可行,但我不喝酒。” “多谢苏小姐,我这心疾之症也不胜酒力,喝不了两口酒,只是想请苏小姐陪我聊会儿天。” 傅雪臣拉着苏清璃来到旁边的一家酒楼,选了个靠街的包间,窗户外绿树成荫,成片的绿叶挡在窗前,金黄的日照透过叶缝投进几缕光芒。 掌柜亲自奉上菜单,热情招呼两人点菜。 不多时,店小二上了几个香喷喷的招牌菜,还有一壶酒水,就下去了。 “苏小姐,这家酒楼的菜品味道不错,你前几回吃的朝食便是我差人从这里购买的。” 傅雪臣往苏清璃碗里添菜,尽着他作为东道主的本分。 “谭公子,你不妨把幂篱摘掉,你这样吃东西也不方便,我保证不会嫌弃你,外在的美丑影响不了内心的美丑,给我看看又何妨?我不是只在乎外貌的肤浅……” 傅雪臣赶忙打断苏清璃的话,摆摆手再三推拒:“苏小姐,外在是外在,内心是内心,我这副满脸狰狞可怖的模样,你看过后怕是要做噩梦,我有自知之明,还是不吓你了!” “比你烧伤的脸更瘆人的噩梦,我已做过好几回了,谭公子是在小瞧我的胆量。” 说到噩梦,苏清璃回忆起这三日的连环噩梦,那刺激性的血腥场面应是比一张烧伤的脸更加恐怖吧。 梦里的她置身在杀戮之中,傅雪臣和齐锦迁站在巍峨的皇城对峙,数名弓箭手你来我往,死伤无数,厮杀的号角在城楼上吹响。 皇宫里横尸遍野,傅雪臣满脸是血,齐锦迁断了一条手臂,弟弟苏昭明为保护她而亡,被万箭穿心…… 傅雪臣观她心有余悸的表情,便猜到这梦可能跟她近些时日的遭遇相关,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苏小姐,你做了什么噩梦,可否说给我听听?” 让苏清璃靠到自己的怀中,细语安抚 “谭公子这是没把我当朋友?你愿意把脸给我看,我就告诉你我做了什么噩梦!” 苏清璃笑眯眯夸下海口,瞬间就后悔她说的话,想反悔了。 当朝首辅和皇后弟弟在宫里争夺皇位,这是能随便说得出口的吗? “万一苏小姐耍滑头,告知的我不是真话,我岂不是要吃亏了?”边说,傅雪臣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水。 苏清璃思索半晌,还是烂在肚子里好,“你不给我看也罢,我反正也不想把噩梦说出口了。” 傅雪臣不敢露脸,“等苏小姐想说之时,自然会告诉我。” “谭公子若真拿我当朋友,就不该在我面前也藏着掖着,再丑陋的脸也丑陋不过歹人之心!” 苏清璃很好奇对面始终戴着幂篱的人到底有一张怎样难堪的脸,对方越是推辞不见,她越是心里痒痒,向往一见。 “苏小姐,我给自己画了一张肖像,你想看吗?” 傅雪臣想起他身揣的一张通缉犯画像,正要交给刑部,这画像上的作案凶手自毁容貌逃避官衙追踪,恰是个满脸疤痕的扭曲之人,丑得不堪入目。 苏清璃兴致勃勃地点了两下头,就见傅雪臣从广袖之中取出一个银白卷轴,她连忙把碗筷等餐具移开,给这张画像腾出位置。 傅雪臣将画像展开,画像上的男人长着一脸不堪入目的疤痕,“苏小姐,这画像上的就是我,我自己看了都十分厌恶,没有勇气给任何人看,你放过我吧!” 听着对面人快要哭了的求饶语气,苏清璃只能扶额作罢,“既如此,我也不逼你了,那谭公子请便。” “多谢苏小姐体谅,我把自画像收好,免得苏小姐看着难受,吃不下这桌丰盛的美味佳肴。” 收拢这张通缉犯的画轴,傅雪臣装作感伤地喝了杯酒。 苏清璃心里藏着事,无论是何山珍海味,她皆食难下咽,这碗里的珍馐,她没动两筷子就饱腹了。 不一会儿,便听到对面的咳嗽声剧烈响起。 似还喝醉了,自言自语的声音不如平时清晰可闻,“祖母,祖父,两位别担心孙儿,孙儿能照顾好自己的病躯,我的朋友苏小姐会帮助孙儿,家里的祖业不会凋零。” 醉酒中仍挂心着生意上的事,苏清璃叹气,顺手夺过对方的酒杯,豪气干云地喝了个光。 无处诉诸心事,她心里憋着口气,也想一醉解千愁,“谭公子,咱们同病相怜,我陪你醉酒,喝个痛快!” “酒……我的酒……”傅雪臣扮成醉酒状态,伸出一双软绵绵的手爪子,左手摸了个酒杯,右手举起酒壶往杯子里倒酒。 思及对方适才的咳嗽声,她眼疾手快夺走,不让他饮用,“谭公子,你有心疾,还是莫要喝了,喝到旧疾复发,得不偿失。” 苏清璃几杯酒下肚,脑子便晕头转向的,看不清包间里的物品,更看不清傅雪臣的脸。 傅雪臣摘下幂篱,让苏清璃靠到自己的怀中,一步一步极有耐心地引导苏清璃酒后吐真言,“苏小姐,苏小姐!你能看清我么?” 苏清璃醉眼迷蒙,浑身没劲儿,活像一滩烂泥,如非谭溪搂抱着她,她只怕已靠着椅子滑到桌子底下。 “你是谁?”胡乱摸着这张白净无暇的面孔,苏清璃昏昏沉沉的头脑里有个挥之不去的人影,但这个人影模模糊糊,她越想越是头疼,皱着秀气的眉头轻声嘟嚷。 傅雪臣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苏清璃耳旁吐出这十一个字,“我是你的夫君齐家六公子。” 苏清璃有气无力地挣扎,“不对不对,你不是锦迁!” “那我是谁?我就是你的夫君,你有什么心事不妨说与我听,我们是夫妻,有什么是不能言的?” 傅雪臣装成齐锦迁那副擅哄的口气,轻声细语安抚苏清璃,试着从醉酒的苏清璃口里套话。 “锦迁,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谢贵妃是什么关系?”这是困扰苏清璃近几日已久问题,傅雪臣谋逆不在她意料之外,他权大势大,弑君也不是没可能。 傅雪臣目露惊诧,关于齐月乔的身世一下就串联起来了,谢贵妃很可能才是齐月乔生母,他委派的人可以往这个方向查证。 “千绝,你把解酒汤给苏小姐喝了,等她酒醒,再差人送她回齐府。” “属下遵命。” 主仆二人各行其事。 苏清璃酒醒时已是几个时辰后了,千觉把她安置在茶肆一个有床榻的房间,在房门外静候。 “我怎么会睡在这里?”苏清璃抱着她那颗发疼的脑袋,一点也不起她喝醉后可有说过什么胡话。 只记得她怕心情很差的朋友,喝酒喝到心疾发作,夺走他的酒,阻止他喝闷酒。 当时心情也很差的她,没忍住也灌起了闷酒。 之后的事,她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千绝仍头戴幂篱,粗声粗气解释:“苏小姐,您怜惜我家公子差点心疾复发还在喝酒,便把我家公子的酒夺走喝了,您似乎沾不得酒,一沾就醉。” 苏清璃揉着晕乎乎的太阳穴,看了眼天边西斜的太阳,“眼下什么时辰了?” 千绝毕恭毕敬道:“回苏小姐的话,申时七刻钟左右。” 苏清璃东张西望,瞧半天没看到朋友的半个身影,记挂着他的心疾,复又问:“你家公子去了何处?” “公子他有生意上的交易必须去签署,因此没留在茶肆等苏小姐您醒来,不过公子有交代,苏小姐若要回齐府,马车随时备妥。” 千绝当然不能全然实话实说,只后半部分是真。 久未归齐府,齐府中人倘找不着她人就麻烦了,她须尽快回府,“我该回去了,你家公子无事就好。” 将近半个时辰,苏清璃在齐府附近的大街上跳下马车,提着翻飞的天青色裙裾急匆匆地往齐府飞奔。 “六舅母,您这是去哪儿了,六舅舅还在外间寻觅您的踪迹。”齐采窈看到苏清璃进府,便着急地快步迎上前去说明状况。 敢诱拐他的娘子出门,必须好好惩治 “我回娘家探望父母了,未曾想父亲病得严重,便留在他身边多侍奉了几个时辰,一时心急情切就忘了遣人回齐府通知一声。” 苏清璃在马车上就打好了腹稿,不疾不徐地回应。 身后行来的齐锦迁传来车轮转动声,像一团阳光下的阴影,冷不丁接过她的话茬儿,“阿璃,你可算是平安归家了,我找了你好半天。” “好半天”三个字令苏清璃心虚了,齐锦迁找到娘家去,那她岂不就穿帮了? 齐锦迁见她陷入沉默,幽黑的瞳孔缩了缩,紧盯着她探问:“阿璃,你去哪里了么?” 苏清璃在赌齐锦迁没找到家中去,她硬着头皮继续撒谎:“我回娘家探亲了,本想看完就回府,岂料父亲病重,一时疏忽忘记知会你,劳你出门找我多时。” “阿璃真是有孝心,既是病重,岳父的病可需要我去宫中请御医过来医治?”齐锦迁微微一笑,语气中饱含关心。 “阿弟在书院念书,父亲病发的突然,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留下来照看了,她外出请大夫入宅诊治过,按着药方上的抓药服用,相信不久便会病愈。” 刚才齐锦迁的眼神吓了苏清璃好大一跳,她还以为自己的谎话要被齐锦迁识破了,但听齐锦迁的话意,还好他没找去娘家。 “阿璃,你有什么难处定要告诉我,我们是一家人,你的父母兄弟就是我的父母兄弟。” 齐锦迁滚动着车轮,行至苏清璃身侧,牵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苏清璃回以微笑,不大适应齐锦迁的触碰,他们一直以来保持着合宜的间距,“父亲得的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平时多加注意就不会复发,锦迁你不用多虑。” 碍于在场人多,她没有抽手,说起来他们是因为交易假扮的夫妻,没有义务向彼此交代清楚各自的私生活,谢贵妃之事她也不会自讨没趣过问。 只是好不容易盼来一个貌似跟齐锦迁相爱的人,结果好像竟是有缘无分。 “采窈,你带着你六舅母去食些晚膳,她照顾岳父辛苦,心中有挂碍,又匆忙赶回,想必在娘家也没吃好。” 齐锦迁和煦的目光转向齐采窈,叮嘱她照看着苏清璃,而他还有要事待办,刻不容缓。 “六舅舅果真是把六舅母捧在心尖尖上的好男人,我这就带六舅母去。”齐采窈欢天喜地地拉着苏清璃蹦蹦跳跳离开。 苏清璃在刚踏入堂厅就闻到一股酒气,心道多亏谭溪的仆从机警,给她准备了一套衣物,她在马车上换下。 “谁在堂厅里喝了酒么?” 转眸左看右看,桌上也无饮酒的痕迹,不知为何会有一股酒味飘在堂厅的空气中。 “回六夫人的话,是六公子先前喝的,老奴看六公子郁郁寡欢,您又不在府上,还以为您跟六公子闹什么矛盾了。” 老仆妇笑了笑,一面整理堂厅,掸落这房间里的灰尘。 苏清璃立马摇首,齐锦迁忧得另有其人,烦得另有其事,迫切找她也无非是走走过场,瞒人耳目,“没有的事,我跟锦迁关系和睦,他断不会为我烦忧。” “六舅母,您有所不知,这忘忧酒是六舅舅亲手酿制,京城中的名酒,皆比不过它的酒香味浓郁,没有个一天一夜酒味是不会写消散的。”齐采窈笑盈盈地说明此酒特征和名字。 “忘忧?”苏清璃重复着这两字,在心里咂摸难道是跟谢贵妃有关? “外祖父自幼便对六舅舅期望过高,六舅舅打小就有神童的称号,只是他少时求学受人迫害,双腿自此落下了病根,他很是介怀腿残之事。” 齐采窈其实不愿提起这桩往事,齐锦迁后续也报仇雪恨了,利用别人灭了那害他双腿残疾的人一家子。 自家六舅舅才不是那等生性残暴之人,她听祖父说那家人男女老少都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苏清璃这才知晓齐锦迁并非天生腿疾,是受人的加害导致,对齐锦迁的了解又多了一点,越觉齐锦迁有她想不到的复杂。 齐锦迁办完事已然入夜,戴着面具走出将军府的大门。 “六爷,谢大将军怎么说?”隐寒没能进去,被将军府的人拦在了大门外,只说让齐锦迁一人入内。 “他不应也得应,除非他不顾及谢贵妃的性命,谢贵妃可是他亲自送到陛下身边去的,一旦谢贵妃与我之事曝光,陛下不会再信任他,谢小将军的前途就毁了,他不敢赌。” 齐锦迁行于昏暗的静夜之中,逐渐走近停靠在将军府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隐寒一点即通,“看来六爷是将小小姐的身世告知谢大将军了。” 齐锦迁深不可测的寒眸里针芒闪烁,“他是个老顽固,我若不拿小乔的身世做文章,他死活不会同意与我联手。” “六爷,那六夫人之事,属下该怎么处理?” 隐寒和齐锦迁皆知苏清璃说的是假话,他跟着齐锦迁东奔西跑,最先找的地方恰恰就是苏宅。 苏淮海的身体好着呢,他们在苏宅时,苏淮海还找齐锦迁要了赌钱。 自齐锦迁给苏淮海挖坑,把苏清璃赔进去后,傅雪臣就不管苏淮海赌钱一事了,彻底把这烂摊子留给齐锦迁头疼。 “你先别打草惊蛇,跟着她,打探清楚跟她见面的是何人,她背着我们出门做了何事。” 齐锦迁老谋深算,治标还得治本,敢诱拐他的娘子出门,他必须将此人抓出来好好惩治一番。 隐寒马上应声,“是,属下谨遵六爷吩咐。” 三日后,苏清璃借探望苏淮海病情为由,出了齐府的大门。 她不知隐寒跟踪在身后,还是靠赶马的车夫提醒:“苏小姐,后面有条尾巴在跟着我们。” 隐寒脸上戴着面具,与车夫交手,苏清璃看不清他的长相,两人旗鼓相当,最终车夫凭借机智,七拐八拐才将隐寒甩掉。 来到茶肆时,离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 “苏小姐,你来晚了,不过上次多谢你替我把酒喝了,我戒酒了,从今往后滴酒不沾,再不辜负你的好意劝阻。” 我们是夫妻,分房睡恐怕不妥 傅雪臣走过来迎接苏清璃的到来,又一个漫长的三日的时光,他像是数着时间在度过每分每秒。 朝堂上的争端虽日趋呈紧张形式,可他对苏清璃的惦念时刻未停歇过,她持续身在危险之中却不自知。 苏清璃惊魂甫定,“我路上遇到刺客,还好你的车夫帮了我一把,我才幸免于难。” 闻言,傅雪臣心里已有怀疑人选,齐锦迁的形象出现他的脑海,莫不是齐锦迁派出的刺客试探他车夫的武功路数? “我断然不会让苏小姐因我出事,这张古琴已找人修理好了,你请入座,试试看如何。” 傅雪臣按捺住飘忽不定的急迫忧思情绪,他在逼齐锦迁自己暴露,齐锦迁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苏清璃抚慰心疾的琴音在两个时辰后告一段落,傅雪臣着人送她回齐府。 车夫提前将遇刺之事禀报给了千绝,“首辅大人,阿竣说苏小姐在来时被人跟踪了,他设法甩掉那人,那人才没能跟过来,今后您和苏小姐见面只会越来越凶险。” 阿竣正是车夫的小名,亦是傅雪臣千挑万选之人,表面是名车夫,实则武功不压于千绝,管理着一方情报网。 脑子活泛,懂事见机行事,傅雪臣才放心让他跟苏清璃接触,沿途护送。 “我们下次约苏小姐去别的地方碰面,让这名跟踪之人看一下也无妨,他遮着脸,我们也遮着脸,我知道他是谁的人,他应该还不知我们是谁。” 傅雪臣憋着一肚子坏水还没泼向齐锦迁,此时不泼过去,更待何时? 千绝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首辅大人这是何意?” “我就想试探一下齐六公子有多能忍,自己的夫人背着他去见别的男人,你猜他会不会视为奇耻大辱,怒羞成怒?” 傅雪臣看透齐锦迁的为人,他把苏清璃忽悠到手,未必能容忍已非侯府千金的苏清璃背叛他。 千绝似懂非懂,齐锦迁擅长忍耐,是只笑面虎,人人皆以为他谦和有礼,平易近人。 下一个三日之期来到,隐寒上次失手,这次他再不找到点有用的线索,齐锦迁那边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车夫这回没有提醒苏清璃身后有人跟踪,偏去逮出一路尾随他们的隐寒,而是照着傅雪臣的计划行事,任由隐寒跟来。 隐寒不敢轻举妄动,一个车夫他都打不过,旁边还多了一个头戴幂篱的侍从,他只怕要被对方抓了去。 “启禀六爷,应是两名男子,似是主仆,这两人神神秘秘的,头上戴着幂篱,说话的腔调也十分之古怪。” 直到苏清璃被安全送回齐府,隐寒适才去禀告齐锦迁,他所见的人大致情形。 “居然是个男人?”齐锦迁眼睛里锋利的刀芒闪现,皱眉冷哼一声,“她这是瞧不上我是个残废吧,我能把她哄着嫁到齐府,外面的男人也可以哄着她见异思迁,不顾我们齐府的颜面。” 隐寒偷瞟了一眼齐锦迁,那说话声变得异常微弱,“六爷,六夫人她这不算是见异思迁吧?您和她分明说过只是交易,从未向她袒露过您的情意。” “就算我对她表白了又如何,你觉得她会喜欢上我吗?” 齐锦迁情绪有些激动,若他能打动苏清璃的心,何至于要靠骗取的手段,他设法接近过苏清璃,然而苏清璃对他没有生出一丝一毫情愫。 “六爷,这天下间的女子几无能做主自己婚姻的人,您看皇后娘娘,跟陛下成亲前不也没有感情,他们的夫妻之情是靠成亲后培养出来的。” 隐寒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拿齐皇后来举例子。 “我与阿璃成婚也有一俩月了,非但没有培养出感情,她还偷偷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齐锦迁挫败地喝了一口酒,心里不是个滋味。 “六爷,您别急,属下有一个法子,百试百灵,您和六夫人生个孩子,六夫人不定就认准您了,再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隐寒阴恻恻笑道,出了个馊主意。 齐锦迁想到谢贵妃,有齐月乔这个软肋在手,谢贵妃对他只能言听计从,苏清璃也不会是例外,“我也正有此意,想要留下她在我身边,唯有让她生下我们的孩子。” 是夜,齐锦迁光明正大地进入苏清璃的房间,以前他从不留在婚房过夜。 “锦迁,你怎么过来了?” 苏清璃吓得自榻上惊坐起,诧异地盯着齐锦迁问。 齐锦迁给出他的理由,“我们是夫妻,分房睡恐怕不妥,父亲和皇后娘娘近几日皆在催我们早生贵子,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过来陪你。” “锦迁,难为你了。” 苏清璃想到齐锦迁和谢贵妃之事,心里泛起几许泛滥的同情,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还要被迫各自找个不爱的人成亲。 “阿璃,我无妨,就是委屈你了,我倒是认为,我们俩凑合在一起也能把日子过得幸福美满。” 齐锦迁坐在床边,试探性地说道。 苏清璃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心里想的是他跟谢贵妃的过往,“锦迁,你从前可有喜欢的女子?” “有一个,以前的她高高在上,好像我永生都摘不下的,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宿。” 齐锦迁遥忆起几年前的惊鸿一瞥,还在埋头苦读的他在十里长街远远看到一顶华丽的轿中,窗帘被大风卷起的瞬息,苏清璃那张绝丽的容颜。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幕,更料不到苏清璃辗转之下会与他结缘。 苏清璃以为齐锦迁心里装的人定然是宫里那位谢贵妃,而谢贵妃痴情于齐锦迁,所以跟皇帝之间关系冷淡,“那你现下心里还有她吗?” 齐锦迁肯定地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苏清璃晶莹的眸子,“自然是有的,我的心里只有她,不可能放得下别的女子。” 苏清璃听及此话,也不知该怎么劝说齐锦迁。 宫里那位谢贵妃乃陛下的妃子,放不下又能如何,除非去争夺皇位。 跟齐锦迁同床共枕了 “阿璃,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齐锦迁观察着苏清璃的反应,见她良久不语,也不知苏清璃是否听懂他话中之意。 苏清璃边摇头,边揉着眼眶打哈欠,“没什么,我只是困乏了,你也睡吧,明儿你还要上早朝,处理手底下公务。” 言毕,苏清璃就缩进被窝里,拉了拉锦被,遮住双眼假寐。 齐锦迁瞅了她很久,根本睡不着觉,替她掖了掖被窝,索性坐回了轮椅,停在苏清璃的床边,两手托腮凝注着装睡的人。 屋子静悄悄的,室外的风敲打着张贴大红喜字的窗户。 苏清璃也不晓得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她夜起的时候,齐锦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得她脊背发毛。 “锦迁,你坐在我床榻边作甚,半夜三更为何还没睡?”苏清璃掩饰住内心的慌乱,关切问道。 “阿璃,我有心事睡不着觉。”齐锦迁也不瞒她,有些话堵在心口令他彻夜难眠。 苏清璃虽暗慕傅雪臣,却不如齐锦迁这般痴心绝对,听闻傅雪臣与长公主的成为一对儿,她心里更多是祝福,劝自己彻彻底底放下。 “是在思念你心里的那名女子么?”带着些许睡意的疏懒沙哑声音淡淡询问。 齐锦迁瞳眸一瞬不瞬地紧锁着苏清璃,满含期待地问道:“我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是我不知她想不想听。” 苏清璃掉了一地鸡皮疙瘩,移开她的视线,起身倒了杯茶水啜饮几口,实在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斟酌了一下,“锦迁,这种事情我替你们做不了主,今晚你睡床上,我打地铺睡就好,你有腿疾不适合睡地上。” 收拾收拾床铺,苏清璃在地上铺了一张凉席,抱着薄薄的被子躺到地上。 她困得两张眼皮打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齐锦迁本欲吐露他的爱意,商量他们可以假戏真做,他可以给苏清璃更多的好处,只要苏清璃愿意给他生孩子,这齐府主母的位置便稳了。 可惜苏清璃连谈话的机会也不留给他,便径直入睡了。 第二日醒来时,外面嬷嬷开门声一响就照入明亮的天光,苏清璃眼睛有点刺痛,缓缓睁开眼皮,她发现自己身处在喜床上,旁边躺着的人是齐锦迁。 慌慌张张掀开鸳鸯锦被,还好他们不是刺身裸体,彼此都穿着寝衣。 嬷嬷乐不可支,端着盆热水进屋,“六公子,六夫人,两位都睡醒了吗?老爷特地嘱咐老奴过来叫两位起床了。” 实则,嬷嬷是奉了齐锦迁的命,假装成是齐尚书让他这么做的。 “我醒了,锦迁还在睡,你小声一点,去门外侯着。”苏清璃蹙了蹙蛾眉,把嬷嬷往外。 昨儿个齐锦迁为心尖上的女子伤神夜不能寐,她专程给齐锦迁挪出喜床,却不知怎地,她竟睡在床上,还跟齐锦迁同床共枕了。 嬷嬷以为苏清璃是在害羞,笑呵呵地退出,齐锦迁刷地睁开双眼,轻拽了下苏清璃的袖摆,“阿璃,你昨晚在地上睡得不安稳,就迷迷糊糊地上了我的床来睡觉。” “锦迁,对不住,我也不是有意的,你我还是分房睡更好,我们毕竟不是真实的夫妻,你今后还要重新娶妻生子,不能让我给误了。” 苏清璃一副舍己为人,替齐锦迁打算的口吻神态。 “阿璃,你和我拜堂过门却是真,我们都睡在一张床上了,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利,你若愿意给我生个孩子,我也不介意同你做货真价实的夫妻,对你和孩子负责到底。” 齐锦迁循循善诱,引导苏清璃接受他,告诉苏清璃他已做好当她夫君的打算。 苏清璃两道眉毛快要拧成麻花状,齐锦迁突如其来的一席话令她难以接受,不敢置信地伸手摸了摸齐锦迁的额头,“锦迁,你额头也不烫,为何要说这种胡话?” 齐锦迁一副凛然献身之姿,好似在舍己为人,替苏清璃这种妇道人家着想,“阿璃,可你是名女子,而我是名男子。” “我不在意,嫁不了人也无妨,我本是嫁过人的弃妇,身子也被男人糟践过了,还会惧怕那些流言蜚语?” 苏清璃摇了摇头,她不愿接受齐锦迁的施舍,况且齐锦迁的心里有谢贵妃,她不想再使齐锦迁为难。 “但我惧怕,我怕你因我平白遭受白眼,受到世人不公平对待,我是个男子,是你名义上的丈夫,好歹同舟共济一场,我不能忘恩负义,如傅雪臣一般无情无义,害你身败名裂!” 齐锦迁慷慨陈词,恪守着他的良心善性。 “锦迁,你对我已是仁至义尽,怎会是忘恩负义?我不会怪你,你救了我们一家人,作为交换条件,我也嫁过来帮你冲喜了,咱们两不相欠。” 苏清璃内心大感触动,但她深知她和齐锦迁各自心有所属,到此为止,不能错下去了。 随即,苏清璃转到屏风后换下寝衣,拧干盆里的帕子,递给齐锦迁,“你洗把脸,上朝去吧,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有你的路要走。” 齐锦迁哪怕是为了谢贵妃造反,她也觉得理所当然。 在苏清璃此刻的眼里,齐锦迁千好万好,还是个大情种,不论是成是败,她都觉齐锦迁是个可敬之人。 齐锦迁话到嘴边,又生生吞咽了回去。 隐寒跟在齐锦迁身后,借着四下里无人之际,他打听道:“六爷,您昨夜同六夫人睡得还好吗?属下听嬷嬷说您成了。” 不说还好,一说起此事,齐锦迁就着恼,“阿璃对我始终无半分男女情意,即便我昨儿趁她熟睡,抱她上榻,我们睡在一起,她也依然把我拒之门外。” “属下瞧六夫人和外面的那名男子聊得倒是热络,怎就对您冷冷淡淡的?” 隐寒脑子里冒出那天在街上偷窥到的场景,苏清璃和戴幂篱的男子相处轻松自在,笑得极是烂灿。 与他家六爷在一处时,苏清璃从未如此松弛快乐过。 想方设法让苏清璃生孩子 隐寒的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个外间相识不过数天的陌生男人竟也比他强,能让苏清璃开怀大笑,隔三差五背着他与之见面。 “果然,女人都一个样儿,瞧不起我这种残废的男人!”齐锦迁眼眸微眯变暗。 昨日他秘密潜入皇宫,约谢贵妃在冷宫最偏僻无人问津的角落私会,其间也同谢贵妃发生过口角。 两人争执不下,谢贵妃话里话外嫌弃齐锦迁是个残废,瞎了眼搭错他的贼船,悔恨终生。 “假设不是你毁了本宫的一生,操纵本宫为你争权夺利,本宫不至于活得跟你一般窝囊抬不起头!” 本宫两字刺伤他仅剩的自尊,她还是想当皇帝的女人,得到皇帝临幸宠爱。 他气恼得七窍生烟,狠掐住谢贵妃的脖子,“你做梦!陛下生是我长姐的人,死是我长姐的鬼,凭你还不配染指半分,你若不想小乔被卖去青楼,就乖乖听我的指挥调遣。” “齐锦迁你疯了,乔儿也是你的亲生女儿。” “谢岚心,是你自己愚蠢,虎毒尚且能不食子,牺牲一个女儿算得了什么?想替我生孩子的女人不计其数,曾经轰动京都的贵女苏清璃就是其中一个!” …… 早前打肿脸充胖子撂下的狠话,现今兑现起来有些艰难了,要苏清璃生下他的子嗣,较之当初诱骗谢贵妃怀孕产女更为困难重重。 谢贵妃未历情事,他是谢贵妃的首个情郎,而苏清璃走过两段情路,哄骗她心甘情愿生个齐家的种并非易事。 “六爷,您可是需要属下帮忙推波助澜?” 隐寒狡黠坏笑,灵机一动,心头腾地冒出个万无一失的鬼主意。 齐锦迁看透隐寒的想法,黑瞳幽深似渊薮,信誓旦旦地启齿:“妇人初孕可流产,她即使不生下我们的孩子,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外面那些男人不知哪里好,六夫人为何就体会不到您的用心良苦,在齐府本本分分做个六夫人,也好过在首辅府上做个妾,您待六夫人的家人,强过首辅大人何止一星半点。” 隐寒想不通苏清璃为什么会无动于衷,他家六爷使尽浑身解数,她却置若罔闻。 “也许是我对她太好了,她才如此有恃无恐。” 齐锦迁受够了这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困扰,不如就从她的家人下手。 干脆断了苏淮海的财路,这老匹夫贪得无厌得紧,苏清璃自打嫁过来后,他没少厚着脸皮来找他讨要银子。 这天,苏淮海又输得一个子儿也不剩,一心想捞回输掉的钱,堂而皇之地来找齐锦迁索取。 “齐女婿,我有事找你,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璀璨夺目的日辉铺落了一地,齐锦迁身着素衣锦缎,缓慢转动轮椅,两只车轮慢吞吞滚在灼热的地面,“岳父,有什么事请直言,小婿能帮则帮。” 苏淮海越赌越上瘾,一张老脸堆满笑容,伸出长右臂摊开手掌,“你一定能帮得上忙,我找你拿点钱用用。” 可惜齐锦迁并没有像前面数次那般,任苏淮海予取予求,“岳父,恕小婿多问几句,您这钱是用在什么地方了?若是拿去赌坊,小婿倘再给您钱,便是在害您。” 苏淮海直言不讳,他爱赌钱的事,也隐瞒不住齐锦迁,干脆照实了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小赌而已,花费不了几个银子,齐女婿你是不想孝顺我这个岳父了吗?” “不是小婿不想孝敬您,实在是家中父亲谨慎,盘查我钱财去向,管着府上的账目,不让我随意支出了,父亲还道是我是用在了阿璃身上,可阿璃同我成亲数月,始终不见有身孕,家父一不高兴……” 齐锦迁欲言又止,故意摆出难为情的表情给苏淮海看,方便接下来他好去给苏清璃施加压力。 “原来是璃儿肚子不争气啊,我和她母亲上个月就叫昭明带她上灵岩寺求过子,听周围的人说灵岩寺求子很灵,难道我们是被骗了?我得去灵岩寺讨要个说法!” 苏淮海把要不着钱的错全算到灵岩寺头上,目中含怒,梗着脖子撸起两手的袖子,似要立刻就冲上灵岩寺去。 “岳父,阿璃不愿意这么快就要孩子,多灵验的寺庙去了也是白费心机,她近来一个人在外面走动,结交了一名男性友人,隐约听说这名男子是经商的商贾。” 齐锦迁面带隐忍,轻声叹息,按照自己设计好的桥段走。 他之前听隐寒的描述,这幂篱遮脸的两人身穿的是长袍马褂,经商者多是这装扮,于是胡编乱造,歪打正着地串联在了一起。 “璃儿她暂时不肯要孩子,经商男性商人朋友?这丫头不会还想着她那没用的钱包生意吧!我们回头帮你多劝劝。” 苏淮海喃呢着关键字句,太阳穴一阵突突狂跳,赌瘾大发的他心头别提有多窝火。 齐锦迁笑着拱手拜托了几句,“多谢岳父,但岳父千万莫说漏了嘴,阿璃有了身孕,父亲自会重视她,如此我便有多余的银子给岳父您花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但闻齐锦迁也无能为力,苏淮海怏怏不乐地应了声,怒气冲冲地回苏宅找苏夫人商量该怎样催生。 肚子到底是长在苏清璃身上,得要苏清璃同意才行得通。 次日黄昏,书院下学后,苏昭明就来到齐府,拉着苏清璃说悄悄话:“阿姐,父亲和母亲要你回趟家去,他们有话对你说。” 苏清璃倒也没多想,心道左右不过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她也有段时日未回门探亲了,微扬了扬唇角嫣然一笑,“阿弟,你等等我,我去通知采窈一声,跟你一同回苏宅。” 一天没赌钱,苏淮海就心里难受,几次守在赌坊外面进不去,他烦躁地回到苏宅,一旁苏夫人弄不懂他哪儿来的那么大股无名怒火。 家中杯盏被苏淮海摔坏了一套,小厮在清理这堆四溅的残渣碎片。 生孩子之事可要抓紧些 “好端端的,父亲这是怎么了?”苏清璃进屋看到苏淮海横眉竖眼,一张老脸气鼓鼓的,这地上的东西显是他发脾气摔碎。 “还不是为了你的事,璃儿你跪下!” 苏淮海坐在正前方主位的椅子上,指着脚下的地板,板着张面孔命令苏清璃跪地认错。 苏昭明从没见识过苏淮海动真格的,他向来不是严父。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我犯了什么错?” 苏清璃望着苏淮海铁青的脸色,不明就里地问道。 “璃儿他爹,你以前从不苛责璃儿,今日是吃错药了吗?”苏夫人也大感莫名。 生孩子一事多加劝说不就行了,做父母的急也急不来。 “你才吃错药了!慈母多败女,我好好的一个闺女,被你养成钻牛角尖的倔驴,你也脱不了干系!” 苏淮海微微偏头斜睨着苏夫人,胸口积压的怒焰得不到发泄,苏夫人正巧撞在他的枪口上,他逮着苏夫人便是一顿高声呵斥。 “怎的还怪起我来了?”苏夫人白他一眼,反对苏淮海的做法,“璃儿不是小孩子了,她是齐府的六夫人,你让跪她就跪,她的颜面何在?” “夫人,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人,璃儿的面子不会丢失,我如果不拿出一点做父亲的威严,该如何向齐府交代?” 苏淮海稍稍收敛了肝火,好在苏清璃在齐府还受重视,齐锦迁对她多有爱护。 “父亲,在不清楚前因后果的情况下,我断然不会随意就跪下认错。” 苏清璃只觉苏淮海莫名其妙,冷静地直视着苏淮海,想要知晓个中缘由。 “父亲,您为何要罚阿姐,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苏昭明一头雾水,看了看主座上正襟危坐的苏淮海,又看了看他身旁跟他一样疑惑不解的苏清璃。 “璃儿,你还不知错?你嫁到齐府,不为夫家开枝散叶,还有理了不成?”苏淮海理直气壮地肃着眉眼质问苏清理。 “我嫁到齐府不足一载时光,父亲就这么急着抱外孙?”过门的时间尚短,苏清璃有理由拖延。 若说是一两年过去还没受孕,那她就难辞其咎了。 “璃儿,你也要多替齐女婿着想一下,他对你全心全意,呵护备至,对我们一家都没得挑,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苏淮海瞪着苏清璃,话里偏向齐锦迁。 苏清璃不知苏淮海是否从何处听到过什么风言风语,心虚的她心跳漏了一拍,马上恢复镇定神色,一派坦然,“父亲这话就不对了,我没有对锦迁不满过。” “可我耳闻齐府的下人说你非但不想要孩子,还跟外头经商的陌生男子勾勾搭搭,这成何体统?你老实告诉为父,你跟此男结交,是不是想继续做你的香包生意?” 苏淮海目光如炬,一双锐利的怒目死死盯着苏清璃,似要刺探入她的心房,看清她的真实心思。 “父亲,这都是那些下人嚼舌根的闲言碎语,您别往心里去,我没有去外面勾搭过男人,在齐府日子美好,更未考虑过做生意之事。” 苏清璃义正词严地否认,她跟谭溪是正常交往,不是生事的人想的那般龌龊。 至于做生意,在她和齐锦迁的交易没结束之前,她并未想过重拾香包。 思来想去,这事应是那日追踪她的人在齐府散播的流言,她推测是柳眉双买通的人所做,这段时日她只得罪过柳眉双。 “齐……”闻之,苏淮海险些暴露出齐锦迁,幸亏他及时打住,“璃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没做过,只有你的心里最清楚,假使被人抓着了把柄,你该怎么办?” 苏淮海对齐锦迁的话偏听偏信,毕竟时常拿人钱财,他反而越发看不懂自家女儿,好好的一段姻缘佳话,莫被她给作没了。 幸亏齐锦迁包容心足够强,没有误会他女儿,换成小肚鸡肠的男子,指不定就以水性杨花的罪名休妻了,更甚者还要捉去浸猪笼。 苏清璃昂首挺胸,“父亲,我没有做过的事,不可能会被人拿捏住把柄,您多虑了。” “是啊,父亲,姐夫待阿姐好到无可挑剔,阿姐又为人清正,才不是那等道德沦丧之辈,您怎么能随便就采信这些个搬弄是非的说辞!” 父亲苏淮海居然会听信齐府奴仆的碎嘴子话,苏昭明匪夷所思,毫不犹疑地站在苏清璃这边,替其辩解。 苏淮海扭头横了一眼苏昭明,摆起了长辈的谱儿,“昭明,没你的事,你插什么话?” “我……” 那双浑浊老眼里盛满了火,苏昭明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惹火烧身,不时偷瞄苏淮海,嗫嚅着唇瓣吞吞吐吐。 “昭明,你去书房温习功课,我们找你阿姐谈谈心罢了,就怕她真误入歧途,没误入歧途,听下父母教诲也不是坏事。” 苏夫人瞧着父子二人,想起苏昭明每天有功课要做,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便把他往书房赶。 “阿弟,你好好做你的功课去,我会解开父亲对我的误会,你留在这里或许会越帮越忙。”苏清璃两只手搭在苏昭明的后肩上,把他朝平时习字读书的书房里面轻推。 替苏昭明带上房间的门,“父亲,阿弟学习需要清静,你们有什么要说的,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一家三口达成共识,选了一个离苏昭明书房较远的院落谈话,遣退了几名家仆。 “清璃,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齐家能容得下你,把你当夫人养着疼着,你也该知足了。” 苏夫人认定是苏清璃做得不对,不然齐锦迁也不可能空穴来风,对她丈夫说出那席话。 “母亲,您怎么也跟父亲一般不信我的话,去信府里的仆从说三道四?”苏清璃不安地拉着苏夫人的手,心里有些失望。 “苍蝇不叮无缝蛋,你在齐府必是有不周之处,仆人才敢那般议论你,生孩子之事势在必行,你可要抓紧着些,莫要再任性了,你已不是往日的千金大小姐了。” 苏清璃找傅雪臣诉苦 苏夫人刮了刮苏清璃白挺的琼鼻,温声细语地规劝,望她能好自为之,及时回头。 误解既然造成,苏清璃揉着疼痛的额心,“母亲,不管你们怎么曲解我,我都问心无愧,我会多做努力,及早诞下齐家的血脉,你们请宽心。” “口说无凭,你给为父约定一个大概的日期。” 苏淮海生怕苏清璃诓骗他,逼迫苏清璃在约好的时日内完成。 “父亲,这种事情我哪儿能说得准?”成亲的时日短促,苏清璃有的是借口推托。 “为父也是为了你好,你不想我们一家今后风餐露宿,没个庇身之所,就积极替齐家开枝散叶,我们是大半截黄土埋身的人,可昭明青春韶华……” 苏淮海顿时煽情起来,说到最后老泪纵横,他心知苏清璃和苏昭明姐弟情深,想以苏昭明来动摇她。 “女儿明白父亲的顾虑,半年内我会怀上齐家的骨肉。”苏清璃不以为意,她和齐锦迁的婚姻是场交易,齐锦迁也应当不愿跟她生孩子,撒下这弥天大谎也不过是安抚一双上了年纪的父母。 谁知半年后会是何等光景?京城的朝局变幻莫测,也许龙座上的君王又将换人。 苏淮海自是巴不得苏清璃立刻就能受孕,但也知妇人什么时候有身孕不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心情不佳的草草点头。 留在娘家吃了顿便饭,苏清璃在二老的目送下走出苏宅,“昭明,你也回去吧,明儿你还要去书院上学。” “阿姐,父亲母亲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们这是关心则乱,我的前程不需要靠阿姐的婚姻来换取,如若你在齐府受到委屈,就别强迫自个儿忍气吞声。” 苏昭明虽觉齐锦迁为人正派,知冷知热,却不能百分之百地信任他。 “阿弟,我进去了,齐府的人对我都很好,不会给我委屈受,你万勿分心担忧我,好好念你的书。” 言罢,苏清璃就踩着脚凳钻进马车里面。 乘坐马车返回齐府,便见齐锦迁守在门口等她归来。 “阿璃,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你,你今夜会宿在苏宅。” 齐锦迁动作麻利地转动着车轮,迎接苏清璃的回归。 “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人独守空房,父亲的人还在盯着我们,我这时候回娘家睡觉,定会连累你受到父亲的责难。” 苏清璃站在月色与灯光之中,想到齐尚书殷切盼望着能抱孙子。 齐锦迁咧嘴微笑,“我没关系,你过得快快乐乐的就好,你们一家人团聚,必然有很多话说不完。” 他们一家人平时是有很多话要说,可她今日是被叫到回娘家训话了,并非开心地聊天,她也不欲把此事告知齐锦迁,给他增添心里负担。 “我们进府里去吧,这外面蚊虫多,一咬一个包,你这身子经不起它们咬。”苏清璃笑笑,主动推着齐锦迁的轮椅入府,略去在娘家的谈话。 一路的沉默中,齐锦迁出声探寻地问道:“阿璃,你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你是说齐府内近期的流言蜚语?”除此之外,苏清璃不作他想,她父亲能听到,齐锦迁和齐尚书也当是有所听闻了吧。 齐锦迁有此一问,应当是想跟她商量怎么应付齐尚书。 “阿璃,你如有心仪的男子,不必瞒着我偷偷摸摸去跟他见面,你放心大胆把他带来给我看看,让我给你把把关。” 齐锦迁语气淡淡,假装好心地提及此事。 反倒是苏清璃不好意思了,她轻咳了几声,解释道:“锦迁,府里的谣言不是真的,我跟这位谭公子只是朋友,不是府里传的那般,情爱之事我看得淡薄。” “你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能跟阿璃做朋友,我也想见一见这位谭公子了。” 齐锦迁不识此人庐山真面目,欲借助苏清璃同其正面一晤,嘴上夸得好听,心里却满怀嫉妒。 “锦迁,我怀疑齐府里的这起谣言是柳小姐的手笔。”苏清璃把她的揣测说与齐锦迁知悉,“那日,她的脸被首辅大人毁容,来找我报仇,我绑了她教训了一顿,让她去找首辅大人算账,她这种人不识好歹,恐怕还记恨着我,设法寻隙报复我。” 齐锦迁将计就计,“你说的也不是不无可能,我派凤仙保护你,你去见谭公子之时,若遇上危险,凤仙也能帮你化险为夷。” “不必了,谭公子的人明早会来接我,你想我给你引荐谭公子也不是不行,但要经过他的同意,我明日帮你问一下他的意愿。” 苏清璃答应下来。 齐锦迁点头,两人各个洗漱完毕,回房睡下。 昨儿父母的训话,差点让苏清璃忘记三日之期的约定,她起得太晚了,火急火燎地清洗梳妆,顶着张素面出门。 马车外大雨滂沱,哗哗响的雨声似绵延不绝的鞭炮,时而还有炸开的惊雷呜鸣着闪电划破长空。 车夫身披蓑衣斗篷,驾马在晦暗的京城穿梭。 行至半途,箭支飞袭而来,车夫身手敏捷,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挡开乱箭的袭击。 兵器触碰的声音被大雨淹没了,因而苏清璃并不知道外面经历过一场恶斗。 “苏小姐,这般大雨你也能如期而至,请坐。” 傅雪臣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如织,示意苏清璃坐下享用他买来的早膳。 苏清璃含笑望向他,“谭公子不也风雨无阻?” 傅雪臣跟着抿嘴轻笑了一声,“我这心疾之症是要命的病,当然要百般踊跃。” “答应别人的事,我历来没有失约过,说好帮你医治心疾,我就不会出尔反尔。”苏清璃咬了一口带着牛肉馅儿的烧饼,大口大口地吞咽。 昨日被父母训了一通话,她心情不佳,在娘家没扒拉几口饭菜,回齐府也未夜宵,今早晚起匆忙离府,无时间进行早膳。 “苏小姐,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她愁眉不展的模样肉眼可见,傅雪臣打量着苏清璃的神情。 为了一个男人一直说谎 “谭公子,很对不住,连累了你。” 苏清璃停下咀嚼包子的唇齿,忽地又内疚到吞咽不下了,低头目注着案桌上的几样精致飘香的朝膳,她食不知味。 傅雪臣不解其意,“此话怎讲?” 苏清璃止不住的唉声叹气,苦恼到极点,“我们两个被人传谣了,还传到齐府,甚至传到我父母耳中,于你而言是无妄之灾。” “你是说有人把我们传成爱侣?”傅雪臣口中疑惑,心内却甜丝丝的。 “我们一清二白,怎会是他们口中说的那般脏?辱没我不打紧,我早非黄花大闺女了,已是二次婚嫁的妇人,可谭公子你就不一样了。” 舀了一勺子粥润喉,苏清璃目中饱含歉疚,她认定眼前的人洁身自好。 此前就察觉到对方每次入座前,会拿指尖触碰桌椅,有一点灰尘也会着千绝重新擦拭干净。 傅雪臣不免来了兴致,又是一问:“我哪里不一样?” 苏清璃简单分析:“你未娶新妇,应是贞操尚在的男子,跟我这般有夫之妇传艳闻,对你的形象和影响实在是很不利。” 傅雪臣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你是女子,我是男子,我就算花天酒地,娶多少房小妾,有多少桩情债都不会妨碍到我的生意,男人风流天经地义,司看空见惯之事。” 这番言论快要惊掉苏清璃的下巴,她无法相信对面的男子是名好色之徒,她的眼光有这么差? “苏小姐,我只是打个比方,其实妾室和正室,我皆娶过一门,不是你想到那种不经情事的青涩未婚男人。” 傅雪臣玩味儿地轻笑了一声,这次倒是说了几句发自肺腑的实诚话。 苏清璃再度吃惊,一对桃花般的眸子写满诧异,眼珠子骨碌碌转,上下左右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像是第一天认识,“我还以为谭公子心疾严重会怕自身难以为继,再嫌自己长相丑陋,不敢肖想成亲之事。” “这点苏小姐倒是看走眼了,谭某也是个男人,也可能被世俗眼光拘束,那是谭某未毁容前的事了,前任妻妾在我毁容后,被我赶走了。” 傅雪臣真假各掺的话张嘴就来,情真意切的语气令人动容。 苏清璃立时就被骗到了,她回味着对方的言谈,品出他对赶走的妻妾不是冷血无情,是迫不得已下做出的决定,“听起来谭公子对她们还有感情。” “有情又当如何?跟着我这种张奇丑无比的男人过日子,迟早会生出嫌恶,长痛不如短痛,我在她们未发觉我容貌变化前,挥刀斩乱麻了。” 傅雪臣苦笑两声,隔着幂篱直勾勾地盯着苏清璃,心口一阵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痛。 “谭公子品行端正,心地良善,能忍痛割爱,心里定当不好受,但我不认可谭公子此举!”苏清璃认认真真地反驳。 “苏小姐是认为我做得太绝情了?”傅雪臣茫然地注视着苏清璃,想听她怎么说。 “你这不叫绝情,是用情太深了,问也不问就将人撵走,又岂知你的妻妾会讨厌容貌尽毁的你?且说你也不想毁容,不过是出了意外。” 苏清璃话中不乏规劝,有情人本该终成眷属,可却因为变故执意分开,各奔东西。 傅雪臣万万没想到,苏清璃会对他的不实之言这般的较真儿,“苏小姐就别安慰我了,没有哪个女子会喜欢一个丑不忍睹的男人,愿意跟这样的男人携手一生。” 苏清璃凝视着幂篱里的那张脸,“谭公子这是在妄自菲薄。” 傅雪臣不想纠结此事,指了指琴案的座位,“苏小姐,木已成舟,我们就不提这事了,你开始弹琴吧。” “谭公子,我另一事要找你商量。” 苏清璃忽然想到齐锦迁,他们两个命运多舛的男人,说不定能谈得来,做个至交好友。 齐锦迁也能好好劝劝面前的男子,他们男人之间惺惺相惜起来,说出的话或许比她的好使多了。 “苏小姐请说。”傅雪臣抬眸望了去。 “我夫君他说想见一见你,也想跟你交个朋友,只是不知谭公子可有这个意愿?我夫君身患残疾,双腿不能走路,际遇并不比谭公子你的好到哪里去。” 苏清璃搬出齐锦迁的腿来疾勉励他。 傅雪臣听苏清璃话中颇以齐锦迁为傲,暗搓搓地阴阳怪气,“苏小姐的相公还真是身残志坚,我一介无权无势的商贾,跟他这样有家世背景的官僚一比就自行惭秽。” 苏清璃没听出他弦外之音,“谭公子,你们能靠经商维持下去那么大的生意,想来也并不比做官容易多少,不必看低了自己。” 傅雪臣摸透了齐锦迁的为人,“苏小姐,你相公非要与我结识,莫不是在吃我的飞醋?” “断无可能,我夫君为人宽厚,谭公子当真不乐意,他也不会勉强。”苏清璃头摇得好似拨浪鼓,她和齐锦迁是交易,见面也只是随口说说,吃醋那更是不经之谈。 “等我心疾康复得差不多了,我自当请苏小姐带我去见你的相公,眼下还不到时候。” 傅雪臣拿身体的病情来推辞,苏清璃也就没有勉强,两人简单又聊了几句,随后便告白了。 苏清璃回到齐府,正巧碰见齐锦迁在院落与人商谈,她无意打扰,刚想转身离开,不料被他叫住。 “你去哪里了?” “我去和弟弟游玩了。”苏清璃嗫喏一声。 齐锦迁微微皱起眉头,明明苏昭明跟着苏淮海来到府里,没多久才离开。 “你可有事情瞒着我?”齐锦迁决意再给她一次机会,若是她再不如实说,那他采取必要的手段了。 苏清璃知道和谭溪的事情传出去不好,毕竟男女有别,思索一番,还是摇摇头。 齐锦迁见她执意隐瞒,心中腾起一团火焰,眸子暗了几分。 那个男子就如此好?值得她三番几次欺瞒自己? “好,想必你也累了,就先回屋休息吧。”齐锦迁笑笑。 自私的父亲 苏清璃点点头,迈着碎步回到了屋里。 齐锦迁盯着她窈窕的背影,眼底的旖旎消散全无,拳头紧紧握起。 既然你的心不在我这里,那我只能把你的人永远留在我这边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爱上我。 齐锦迁淡淡想着,眼底的偏执一览无遗。 随后,他转头吩咐手下:“按计划行事,不要手下留情。” 得了令了手下立马鞠躬点头,转头迈步离开,去执行命令去了。 苏清璃这边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只是疲惫不已的躺在软榻上,想起自己和谭溪的对话,心中如清泉划过。 没想到两人居然如此谈得来,倒像是好久不见的挚友,一见倾心。 …… 苏昭明跟着父亲苏淮海来到酒楼,看到父亲带自己来到这么繁华的地方,这个地方的消费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毕竟他们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富贵、衣食无忧的侯府了。 苏昭明拉拉父亲的袖子:“父亲,这个地方不是我们该来的,我们还是离开吧,我知道有一处不错的小摊,我带你去那边吃。” “小摊?”苏淮海轻嗤一声,“那地方粗糙的吃食怎么能满足我脆弱的胃?” “父亲为何说这种话?我以为父亲已经习惯落魄的生活了。”苏昭明听到这话十分不悦,想到母亲还在家里吃糠咽菜,父亲却只顾自己享受。 “落魄那是没办法,为父将就,如今你姐姐嫁了个好家人,我为何还要节省?”苏淮海不顾苏昭明的劝阻,招呼人点了许多菜。 红烧狮子头,白灼虾…… 甚至还点了上好的玉液酒。 苏昭明看着这么多菜,不禁有些担忧,但更多的还是疑惑:“父亲,你哪里来这么多钱?” 莫不是要吃霸王餐? “自然是你姐夫给我的,为父还能去抢不成?”苏淮海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也不管苏昭明要不要吃。 苏昭明头疼无比,“原来你刚才去齐府是要钱去了?我以为你是看姐姐去了,怪不得不让我进去……” “父亲这么做,难道就没想过姐姐的处境吗?让她如何在齐府自处,齐府的人会如何看待她?” 苏昭明简直气得没办法,要不是顾及他是自己的父亲,都忍不住想要打他一番了。 何时开始,父亲居然变成了如此自私贪婪的人? 苏淮海吃着食物,满嘴都是油,听着苏昭明的话更加不悦:“你想要吃便吃,不想吃便离开!” 要不是刚好碰见了他,苏淮海才不想带他来,成天就会絮叨他。 “父亲!”苏昭明气急,“我同你讲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若是父亲再去找齐府要钱,苏昭明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淮海显然听不进去,依旧吃着食物,很快一盘盘菜被他夹得精光。 苏昭明忍不住拍案而起,怒声道:“父亲!” 眼看大家都朝这边看过来,苏淮海无奈放下筷子,“你要让大家都来看我们笑话是不是?” 见父亲终于肯听自己说话,苏昭明这才坐下来,苦口婆心道:“父亲别再去齐府要钱了,这对姐姐不好,我会赚钱养你的。” “你养我?”苏淮海不以为意,他已经过够了粗茶淡饭的日子了,“不用,你姐姐嫁得这么好,我跟着享受怎么了?你不要再说了。” 苏昭明叹口气,揉了揉眉心,“可是——” “好了,别再说了,你再说就是要逼死我!”苏淮海索性耍起无赖,“你非要阻止我的话,那我一死百了,反正活着也是吃苦!” 苏昭明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坐在椅子上叹气。 想了许久都没有注意,心中琢磨着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苏清璃,兴许只有她能劝住父亲了。 听着苏昭明叹气,苏淮海只觉得扫兴,他从前大鱼大肉惯了,也让两个孩子跟着他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 想不到如今自己吃点好的,都要被自己孩子批评,好像犯下滔天大罪一样。 他没了胃口,索性丢了筷子往门口走。 苏昭明看着浪费的食物,心中越发不懂父亲了,他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 想到还在家里的母亲,苏昭明没忍住喊小二来打包,想着带回去给母亲吃。 等打包完出来,父亲苏淮海已经不见了人影,他四下寻找着,却始终没有看见。 无奈他只能先往家里赶,想必父亲已经回了家。 等他拿着食物回到家里的时候,家中只有母亲一人在家,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正咬着白馒头,看得苏昭明一阵心酸。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 苏昭明把打包好的吃食放在桌上,让母亲打开,“母亲,这是我买的,你打开尝尝。” 怕母亲担心,苏昭明到底是没有说实话。 苏夫人看到丰盛的菜肴,眼睛一亮,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有多久没吃到这么丰盛的菜了。 她没忍住拿起筷子,什么都没有说,大快朵颐起来。 “好吃,太好吃了。”因为吃得太大口,苏夫人差点呛住,眼睛盈了些泪水,“昭明呀,你也吃,别光看着母亲吃呀。” 苏昭明眼眶发热,竟然留下一行热泪,“好。” 他忽然有些理解父亲了,没有人愿意过苦日子,虽然父亲的行为自私了,但也可以理解,方才自己的态度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也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等他回来要好好跟他道个歉才行。 悉不知苏淮海又踏入了赌坊,他拿着兜里为数不多的钱,正卖力的下着赌注,满脸开心。 很快就把兜里的钱输了个光,被赌坊的人赶了出来。 狼狈的倒在地上,他咬咬牙,今天的运气这么差? 他刚想回去继续碰碰运气,大不了输光了再去齐府要钱就是了,没想到一个棍子打在他身上,眼前一黑,顿时被失去了意识。 几个黑衣人抱着苏淮海,来到郊区的林子,为首的黑衣人犹豫道:“这大人真的这么狠心,连自己的老丈人都不放过?” 苏淮海好像真断气儿了 手底下一名小喽啰铁蛋在旁咬耳朵劝说:“这是齐大人的吩咐,我等只管奉命拿钱办事,头儿莫要多思多虑了。” 这桩买卖由他牵的头,他有个亲戚同齐府管家是同乡。 “苏淮海,算你这贪官倒血霉,买你项上人头的人想你死,我们收了银子,立了字据,就只能送你上西天去见佛祖了,到佛祖坐下去好好忏悔你的贪墨罪行!” 为首的黑老大下了重手,好像只有提到苏淮海鱼肉百姓,收刮民脂民膏,他才有充分的杀人理由。 也罢,就权作是充当一回绿林好汉为民除害了! 手上抡着的棍子重重朝苏淮海的头顶一砸,麻布口袋的一角渗出新鲜血液,淡淡的血腥味儿在空气中散开。 没一会儿,刚才还蠕动的麻布口袋此刻已不再有丝毫动静,“头儿,苏淮海好像真断气儿了。” “打开看看。”为首的黑老大浓眉拧了又拧,面色格外凝重。 铁蛋依言照做,解开袋口的绳结,指节探了探苏淮海的鼻息,语气欢快:“头儿,我们成了,苏淮海咽气了。” “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别让他的尸首曝尸荒野,被野狼野狗的叼走。” 为首的黑老大还是头回做人命买卖,在此之前他的双手从不沾血,欠下人命债,这次也是受到手底下兄弟蛊惑怂恿,又兼要养活一帮子长风寨的人。 跟在他手底下做事,他便有义务为长风寨的大伙儿谋个生计,找条活路。 “头儿,这是苏淮海罪有应得,你别往心里去,能给他留个全尸安葬,你已是仁至义尽,换成旁的人接手这桩买卖,他这尸首指不定丢到哪个深山野岭,尸骨无存了。” 铁蛋不以为然,苏淮海的消失于他而言就好比路边不慎踩死的一只蚂蚁。 “废话少说,去赶紧把人埋了!”为首的黑老大烦躁不安,杀了人心情忐忑,沉声止住铁蛋不合时宜的阿谀奉承。 铁蛋闭上了嘴,带着几个人扑哧扑哧猛挖坑,将苏淮海掩埋,盖上一堆焦枯的树叶遮在其上。 事毕,黑老大带着铁蛋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找齐锦迁复命。 但来的人是齐府管家,自始至终黑老大都没见到过齐锦迁,管家付足了定金以外的钱。 “进叔,保持联络,我和头儿走了,下次你再有什么好差事请及时通知我,我们清风寨一百个愿意效劳。”铁蛋一脸的灿烂笑容。 齐府给的赏金丰厚,铁蛋和黑老大都很满意,尤其是铁蛋,弄死一个苏淮海就能换来大笔银子,他心里乐开了花。 管家神色淡然,言谈举止老道,“铁蛋,只要你们长风寨能做得万无一失,下次六爷还会派我来找你们。” “我们头儿做事向来干净利索,从没被官府的人抓到过,这点进叔请放心。”铁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们平日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压根没遭到过官府的人擒贼拿脏。 接连几日不见苏淮海回苏宅,苏夫人和苏昭明急得四下找人。 “昭明,你父亲究竟是去了何处,三天了还没回苏宅!”苏夫人白天晚上皆出门寻过人,苏淮海从未像今日这般久不归家。 即便是晚归,半夜三更也会敲开苏宅的大门。 可府里小厮这几日均未收到苏淮海回家的敲门声,更未见到苏淮还大的半个影子。 苏昭明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一大清早敲开齐府的大门,“请问我父亲可在齐府?” 齐府的门丁打开房门摇了摇头,“苏老爷不在齐府。” 苏昭明看门丁站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我有事找阿姐,有劳放下行。” 门丁抛出一句:“六夫人近日不在府内,六公子带她出门了。” 闻言,苏昭明生出别的想法,“我父亲也跟去了吗?” “这小人就不清楚了,待二位回府,一切自见分晓。”门丁仍旧摇首。 苏昭明疑心苏淮海也跟着姐姐姐夫同路了,否则不可能同一时间消失,稍稍安了心,便又去东湖书院上学了。 然而,出门在外的苏清璃并不知父亲苏淮事出事了,齐锦迁以带她出门散心为由避开和苏家母子相见。 “六爷,六夫人回到家,这消息迟早会传到她的耳中,您有何打算?” 隐寒面露担忧之色,苏淮海之死一旦报官,追查起来未必没有破案的可能,衙门那群人可不是吃素的。 齐锦迁自有让苏清璃不敢报官的策略,他信心十足地扯了扯两片薄唇,坏笑道:“我有个栽赃陷害撇清自身的法子,不愁阿璃会发现苏淮海的死。” “六爷有办法就好,属下就怕您和六夫人闹掰了,照六夫人那性子,她若知晓是您害死的苏老爷,只怕会记恨您一辈子,死也要远离齐府。” 隐寒替齐锦迁捏了一把冷汗,他也没弄懂自家六爷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为何会动铤而走险,悄悄找人做掉苏淮海。 这苏淮海回回来要钱固然可恨,但他家六爷可以如上次一般,推到老爷的头上,说钱财被老爷掌管,苏淮海莫奈何,也就只能灰溜溜地滚蛋了。 “隐寒,你去告诉阿璃,就说我们该回齐府了,顺便我陪她回一趟门。”打定了主意,齐锦迁便等着隐寒去请苏清璃过来了。 隐寒恭敬地躬身拱了供手,“是,属下这就是去办。” 不多时,苏清璃就来到马车前,齐锦迁在马车外面等候苏清璃到来。 三日的玩耍时间,悠忽而逝,苏清璃裙裾飘飘,款步走来,“锦迁,谢谢你陪着我出来散心游览。” “我特此向陛下多讨要了两日的休沐时间,同你一起出来在京中游山玩水,看看这大千世界的自然风光。” 齐锦迁带苏清璃出门游玩,不过是查到那谭溪很有可能是傅雪臣所扮,适才不敢与他相见。 他早就怀疑此人跟傅雪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直至他前些时日从苏清璃口中得知柳眉双,便与柳眉双暗通款曲,坐实了谭溪就是傅雪臣! 肯定是傅雪臣下的手 “锦迁,我们难得能出趟门,你在朝中处理公务,想必久了也不胜其烦。” 在苏清璃的认知里,齐锦迁不是那等狼子野心之辈,不似傅雪臣老谋深算,他能坐上官位完全是因为齐家。 官场的尔虞我诈,齐锦迁未必能彻底适应。 “阿璃,我也是身不由己,这朝堂总不能留给傅雪臣这种人把持?陛下和百姓都需要我们。” 齐锦迁拉傅雪臣出来垫背,而今傅雪臣权势愈发滔天,得让苏清璃意识到傅雪臣有多利欲熏心,进一步毁坏傅雪臣在苏清璃心目中的印象。 或许是出于杀害苏淮海的一点愧疚感,齐锦迁心里有过一丢丢的挣扎,但他还是狠下心肠买通长风寨的人做了。 拉着苏清璃出来散心也不过是出于调整心态。 “锦迁,你是个好人,首辅大人当然不能跟你相提并论,他能辅佐陛下坐上皇位,陛下若不顺从他意,他许是要将陛下踹下皇位的。” 苏清璃虽在齐府的时间居多,久不曾去皇宫了,然傅雪臣名声在外,当朝首辅几近一手遮天的言论,她不是没听说过。 “知我者阿璃也,当初陛下有求于傅雪臣,许诺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官职,还将朝上诸事交由傅雪臣打理,傅雪臣结党营私,一早就换下自己的人,导致陛下的皇位始终坐不安稳。” 齐锦迁一径在苏清璃耳边专说傅雪臣的坏话。 “朝中之事,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也左右不了,如此一来,你和父亲要跟首辅大人针锋相对上,你们要万事小心,首辅大人不是易与之辈。” 苏清璃并不愿见齐府的人跟傅雪臣碰个头破血流,不论谁输谁赢,皆不是她所愿见的结局,偏生两方大有水火不容之势。 齐锦迁见好就收,适时打住话头,佯装无奈地岔开了话题,“阿璃,让你见笑了,我不该向你吐露这些烦心事,我们还是上吧,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 苏清璃上了马车,齐锦迁紧随其后。 隐寒在前驾车,依着齐锦迁的命令,先赶往苏宅,陪同苏清璃探望岳父岳母。 “璃儿,你和女婿总算是回来了,你父亲多日不曾归家,我和昭明几乎找翻遍了京城,也寻不着他的踪迹。” 苏夫人急得额前头发都白了好几缕,丈夫苏淮海外出数日不回,苏昭明让她再等等看,说是不定父亲安然无恙,跟着姐夫和姐姐一起。 可盼来的只有小两口,没有苏淮海的行踪,苏夫人情绪崩溃,“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母亲,您先别着急,我和锦迁会一起帮忙找,实在找不着人,我们就去报官,让官府的人调查。” 苏清璃别无他法,找不到苏淮海就只能求助官府彻查。 怀抱着哭成泪人的苏夫人,苏清璃稍显冷静地轻抚着自家母亲起伏的后背,苏夫人哭得煞是伤心,好像是天都塌下来了。 老两口相依为命二十几年,丈夫突然人间蒸发,她哪里受得了这种打击。 “璃儿,你说父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回不来了!”苏夫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没找到父亲前,母亲切勿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苏清璃强装镇定,心疼地擦拭着苏夫人满面的眼泪。 齐锦迁装模作样地劝说了几句:“岳母,阿璃说得没错,您也别太难过了,说不准岳父吉人自有天相。” 苏夫人红着眼睛,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齐锦迁,若是要还清赌债,还得靠这个女婿出马,“老爷爱赌,也不知这次是不是惹到赌坊的人了。” “母亲,赌坊的人决计不会不声不响地就毁尸灭迹,他们开赌坊也是为了钱财,必会用父亲来威胁我们,找我们讨要赌钱。” 苏清璃已敏锐地发觉出此事的怪异之处,她父亲多半没落在赌坊的人手里头。 具体是什么回事,苏清璃也一时半会儿想不通透。 “你说的也是,但你父亲除了赌坊外,也没得罪过什么人了。”苏夫人也感十分纳闷,苏淮海素日里除了好赌,也不贪图女色,历来不进烟花柳巷。 “岳母,阿璃,你们何妨多琢磨一下,岳父可还得罪过什么惹不起的人。” 齐锦迁有条不紊,一步步把母女俩往傅雪臣的那边引。 “父亲往日在朝为官,也从不得罪人,几无仇家,我们侯府败落,这些人顶多不过踩踏两脚,看不起我们,离我们远远的,不可能对父亲动手。” 苏清璃皱着眉心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会有谁针对对苏淮海下手。 父亲贪墨开罪的是百姓,而侯府已然被抄家,百姓对他虽有怨恨,可父亲已经得到惩罚,百姓中不至于有人非要暗害一无所有的他。 “璃儿,莫不是首辅大人对你父亲动的手?我们侯府唯一对不住之人便是他,他如今权大势大,公报私仇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苏夫人脑海里倏然闪现出一张熟悉的冰块脸,心道糟糕,丈夫苏淮海很有可能是落到傅雪臣手里。 全京城里,昔日侯府欺压得最明目张胆的人无非是那个赘婿傅雪臣,如今他一朝选在君王侧,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权臣,报复他们苏家人也情有可原。 “岳母,我会亲自走一趟,找傅雪臣讨要人。” 齐锦迁在等的就是苏夫人这番话,也不枉费他绞尽脑汁地嫁祸给傅雪臣。 苏清璃忧心忡忡地握着苏夫人的手,“母亲,我会跟锦迁一起去,父亲或许还真在他的手上,他对我们苏家恨之入骨。” 经由苏夫人的提醒,苏清璃也自然而然地联系到是傅雪臣所为,他有报复她的前科,当然也有很大报复她父母和弟弟的可能性。 “阿璃,我是你的夫君,有我出面就行了,你们跟傅雪臣有宿怨,我虽也同他结了仇,但好歹我是朝廷重臣,他或多或少要忌惮陛下,不敢把我真怎么样。” 齐锦迁表现出一副很有担当的样子,要去找傅雪臣讨回苏淮海。 夫妻俩找傅雪臣质问 “锦迁,我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决不能缩头缩尾的藏在你的身后,我们一起去!”苏清璃直言道。 念及她和齐锦迁的婚姻是场交易,让齐锦迁出面就已是在麻烦他了,她还躲在齐锦迁身后就很不像个话了。 齐锦迁没有回绝,沉默着点头应允。 苏清璃在山上短暂放空的好心情瞬息全无,一下山回到家中烦恼就接踵而至。 “璃儿,你们可一定要救回你父亲,他落在首辅大人手头生死未卜,也不知吃尽了多少苦头。” 苏夫人泪如雨下,泪珠子不断线地滚落,千叮咛万嘱咐,殷切地拜托眼前的女儿女婿务必带回苏淮海,他早闻傅雪臣的阎罗手段。 论折磨人,在偌大的京城之中,无人能出其左右,他有吏部这个左膀右臂。 苏清璃心思沉重地点头答应下来,双手交叠覆上苏夫人温热的手背,柔声安抚:“母亲请宽心,女儿一定平安带回父亲。” 此事与齐锦迁无关,乃她的责任所在。 道别了泣不成声的苏夫人,苏清璃偕同齐锦迁回到齐府之中。 “六舅母,六舅舅,你们好像玩得不开心?” 就连齐采窈也察觉到两人心事重重了,特别是苏清璃,只差把愁字刻在额头。 苏清璃强颜欢笑,“没有的事,采窈你去陪冕儿玩,我和你六舅舅有要事相商。” 齐采窈擅长察言观色,也未曾多问大人之间的事,便极懂事地拉着走向他们的齐冕去齐府别处玩耍了。 “阿璃,我先递张拜帖过去,傅雪臣总不可能害死你岳父大人,你别太过于心焦。”齐锦迁把拜帖交给隐寒送去。 “这样也好,你们同朝为官,不能失了礼数,他比你官阶高。”苏清璃同意齐锦迁的做法,贸然前去强硬讨要,万一傅雪臣拿这个理由小题大做,给他们治个罪抓起来,就得不偿失了。 “阿璃,你懂我的良苦用心就好,不是我惧怕他,是你父亲在他的手上,须以你父亲为重,何况你父亲一把年纪了,他那把老骨头受不起多少的磕磕碰碰。” 齐锦迁演技逼真,装作尊老爱老的口气,以此凸显出他和傅雪臣对苏家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对比鲜明。 苏清璃信以为真,感动地道谢:“锦迁,你能死心塌地帮我,我感激不尽,这么大的恩情,我不知该如何偿还你了。” “阿璃,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傅雪臣愿不愿意放出你父亲还是个未知数。” 齐锦迁把傅雪臣往更坏的方向假设,只因他能肯定傅雪臣不可能交得出苏淮海,毕竟是他找人谋杀了苏淮海诿过于人,傅雪臣如何能交出来? 苏清璃惶惶不安,齐锦迁的话不无道理。 傅雪臣怨恨苏家,既然捉走了人,岂会轻易就放出她父亲? 傅雪臣猝然收到齐锦迁的拜帖,千绝也感觉到齐锦迁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首辅大人,这齐六公子为何要来拜访您,他会不会知晓您就是跟苏小姐见面的谭公子了?” “此人心机极重,绝非只是单纯来拜访我,警告我别接触苏小姐的那种莽撞男人,他能来必是有所图谋。” 傅雪臣眉角微动,千绝所料未必有差,齐锦迁可能真查到了谭溪就是他的假身份。 千绝若有所思,“他能挖坑给苏小姐跳,指不定也给您挖了个大坑在前方侯着,就看您如何跳下陷阱。” “孺子可教也,他来我府上,准无什么好事,且看他要耍何把戏。” 傅雪臣好整以暇地恭候齐锦迁的拜访,该来总会来。 只是他不曾料到,齐锦迁会带着苏清璃前来首辅府,苏清璃推着轮椅,一人玉色霓裳羽衣,翩翩似仙,一人青袍加身,头束金冠。 “苏小姐,别来无恙。”傅雪臣神情一贯如水淡漠,将心绪深深埋藏。 齐锦迁不喜傅雪臣的称呼,更不喜他看向苏清璃的眼神,“阿璃如今是齐府儿媳,首辅大人请叫她六夫人。” “我险些就忘了苏小姐被我休了,落魄到嫁给一个残疾之人。” 傅雪臣一见面就跟嘴淬了毒似的,句句带刺。 “首辅大人,还请你嘴边放尊重一点,锦迁怎么说也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别以为首辅大人你外表完好无损,内在就健全了?” 苏清璃忍不住反呛回去,嘲讽她勉强可以忍受,但是嘲讽好心帮她的齐锦迁,她就很难闭得住嘴冷眼旁观了。 傅雪臣冷笑,利刃般的目光扫落,字字见血封喉,“苏小姐是想说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苏清璃没有继续唇枪舌剑,救父亲要紧,“不敢!” “首辅大人,我们夫妻来拜访你,不是来跟你耍嘴皮子的工夫,还请首辅大人放了我岳父。” 齐锦迁扬着讥诮的唇角,开门见山地明说了他们的来意。 “两位请回吧,恕不远送,苏淮海一无是处,试问我抓他来干什么?”傅雪臣大感莫名,立马给两人下了逐客令。 千绝也在旁腹诽,不仅长得老,一无是处,贪得无厌,还是个赔钱货,因为好赌都不知赔了多少银子进去了。 齐锦迁执意讨要:“首辅大人,你别装了,我岳父不在你的手上,你说他还能在哪里?” 苏清璃与齐锦迁同气连枝,“我父亲怎么可能不在你的手上,只有你对我们苏家深恶痛绝,恨不能食肉寝皮!” “这个就要问问你们自己了,自己父亲都看不住,反倒跑我府上来兴师问罪,是不怕我送你们一个诽谤朝堂命官的罪名,送你们一起蹲监狱?” 傅雪臣的眸色渐深,折射出一股狠厉的针芒,咬牙切齿地让二人离府。 “首辅大人,我不怕蹲牢狱,只要能用我来换取父亲,蹲牢狱又如何?即使是首辅大人动用私刑,我也无惧!” 苏清璃紧了紧拳头,誓要找傅雪臣换回父亲苏淮海。 “阿璃,你莫要乱说话!”齐锦迁眉头皱成川字,紧张地轻喝住苏清璃乱说话的嘴。 不想再看到苏家任何一个人 侧头瞥视着苏清璃,齐锦迁轻扯苏清璃的袖摆,示意她适可而止,不要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可苏清璃满心想救出父亲苏淮海,不惜与傅雪臣对峙。 “苏小姐,我重申一遍,你的父亲丢失实非我所为,不要什么事都往我头上算。” 傅雪臣的表情冷漠如雪,千年寒霜也莫过于此。 “阿璃,我们走吧,既与首辅大人无干,我们回府从长计议。”齐锦迁不停朝苏清璃使眼色,能让苏清璃误会是傅雪臣做的就够本了。 完全犯不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把苏清璃也交出去。 眼看傅雪臣态度石头一般坚决,齐锦迁眼睛都要眨烂了,满面的担忧,唯恐她犯傻做出不利于己身的举动。 “首辅大人,打扰了,我不会放弃寻找父亲,如若首辅大人有我父亲的消息,请及时派人来齐府知会我,我感激万分。” 僵持了半晌,苏清璃怕连累到齐锦迁,败下阵来,说罢双手搭上轮椅,径直推着齐锦迁往府门外走。 傅雪臣嘲弄的语气响彻庭院:“苏小姐,我不想知晓你父亲的消息,不想看到你们苏家任何一个人,以后别随便跨入我首辅府的门槛!” 苏清璃听及此话,紧捏着轮椅柱子的手骨节泛白,身子僵硬地走出首辅府的大门。 一脚深一脚浅,大脑空白一片,浑然不知她是怎么出的首辅府。 “阿璃,我说的话你有在听吗?” 齐锦迁一路上絮絮叨叨,可身后之人竟无一句回应,他转过头去,抬眸回望着失神的苏清璃,眼中的妒恨稍纵即逝。 “锦迁,你说什么了,我没听清楚。” 苏清璃思绪回笼,齐锦迁的话她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就只顾着心痛了。 齐锦迁无所谓地淡然一笑,“我们还是去马车上说吧,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谈论。” 苏清璃同意齐锦迁的话,“还是谨慎些好,齐锦你的忧虑没有错。” “阿璃,岳父之事,你还是莫要报官,衙门的人也是傅雪臣之人,断无可能真的去查岳父之事,就怕傅雪臣也不放过你,让你也出点什么意外。” 齐锦迁一进马车便劝苏清璃不要去报官,官府的人一旦插手,就怕久而久之地查到他。 若家属不报官,衙门的人就永远不可能查到是他干的好事。 “锦迁,这官不报也罢,就凭首辅大人压人的权势,我们苏家毫无胜算。” 苏清璃求助无门,自打知晓此事跟傅雪臣有关联,她也断了报官之意了,官府只会包庇他们开罪不起的当朝首辅,与之同流合污。 “岳父的事,我会设法替你解决,傅雪臣不承认,谁也奈何不了他,你去跟他理论,他寻个罪名把你捉进牢里,也换不回你父亲,你不今天也看到了他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 齐锦迁实则是专程带苏清璃前去碰钉子的,傅雪臣未捉拿苏淮海,他们跑到首辅府兴师问罪,只会激怒傅雪臣对他们恶言相向。 苏清璃认同地点头,傅雪臣一言不合便要治他们的罪,她能指望得上的人仅有齐锦迁了。 听劝地回了齐府,每日往娘家苏宅探望苏夫人,她日日以泪洗面。 “母亲,您别哭了,锦迁已在替我们想办法,营救出父亲。”苏清璃拥抱着苏夫人,哄小孩似的耐着性子安抚她的心。 苏夫人追悔莫及,痛哭流涕,心想他们侯府如对傅雪臣好一点,傅雪臣也不会挟怨报复,“早知前女婿会成为首辅大人,我和老爷从前就不该那般对他。” “母亲,那傅雪臣公私不分,舔为一朝首辅,咱们侯府曾经纵然有千般不是,但我们侯府也得到了报应,傅雪臣当该适可而止了。” 苏昭明说起傅雪臣就来气,他这种假公济私的官员,做的也没比父亲的贪墨罪行好到哪里去。 “阿弟说得对,首辅大人如此赶尽杀绝,滥用职权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他的做法与从前父亲的贪墨又有何区别?” 苏清璃骨子里有股不服之气,傅雪臣越来越肆意妄为,得了权势之后就彻头彻尾换了个人。 “你们两个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你们父亲还在他的手上,可要多掂量掂量,莫去鸡蛋碰石头。”苏夫人看着义愤填膺的一双儿女,停止了啜泣,忧心忡忡地苦口婆心劝他们切忌冒冒失失。 “母亲,我和阿弟晓得分寸,就只在您面前批评几句逞口舌之能,不会真分不清轻重缓急,真敢到首辅大人眼皮子底下撒野。” 苏清璃苦笑着摇首,紧紧握着苏夫人热乎乎的双手,陪着她又说了会儿贴心窝的话。 酉时初刻才往齐府走,夏日天边的金轮西坠,耀眼的斜晖铺落京城的长街短巷,热风卷着几片焦黄落叶随地打旋儿。 回程的途中,苏清璃满腹的心事,足音凝重,每踏一步双腿皆似灌铅般步履维艰。 抹了抹额角的汗珠,苏清璃顶着不是最烈时分的日头穿行在大街小巷。 斜刺里,脸带面纱的柳眉双从一颗大树后面走出,挡着苏清璃的去路,幸灾乐祸地道:“苏小姐,你也有今天,可真是罪有应得。” 苏清璃耳听柳眉双的得意笑声,便觉她和傅雪臣和好如初,狼狈为奸了,口口声声地质问:“你们把我父亲关押在何处了,你不会是要给首辅大人做妾了吧?” “能留在雪臣的身边,做妾又如何?我比不过长公主殿下身份高贵,但比起你这种残花败柳还是绰绰有余的。” 柳眉双挑了挑细长的眉毛,在苏清璃面前说话声底气十足。 “我无意与你攀比,莫说就是个妾,即便是你做首辅大人正室,我也丝毫不在意,柳小姐若无别事,就不要来纠缠我了。”苏清璃冷言冷语。 “苏小姐就别死鸭子嘴硬矫饰了,你父亲确在首辅大人手里,首辅大人说要加倍奉还你们苏家,你父亲还吊着一口气半生不死。” 柳眉双并不知齐锦迁派人杀了苏淮海,只照着齐锦迁教她的话说。 给我磕十个响头,说苏清璃是蠢猪 “柳小姐,你若能告知我关押地点,我必以重金酬谢。” 苏清璃病急乱投医,虽知求柳眉双很可能不会透露出来,但她还是忍不住打听。 “谁要你这点银子了?嫁给首辅大人就等同于拥抱了一座金山银山,区区微不足道的酬谢金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柳眉双轻嗤,双手叉在腰间,把苏清璃逗狗似的戏弄。 苏清璃心灰意懒,不欲同她多言白费口舌,“柳小姐不愿说也罢。” “你跪下给我磕十个响头,说苏清璃是蠢猪,我心情一好,指不定就告诉你了。” 柳眉双指了指脚尖前的地面,语气欢快地开出她的条件。 抱着一试的心态,苏清璃踌躇着是否要自取其辱,她眼下委实六神无主,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然也不会考虑到要求到柳眉双的跟前。 方才柳眉双就说了,她父亲被傅雪臣受尽磋磨,父亲的身体老迈,怎经得起傅雪臣滥用私刑? 早点捞出来才是正经。 指甲嵌进肉里,她咬了咬牙,刚要屈膝朝着柳眉双下跪,就听到齐锦迁的劝阻声:“阿璃,莫要犯糊涂了,柳小姐跟首辅大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怎么可能会泄露岳父关押的位置?她分明是在捉弄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清璃站直了身子,“锦迁,你怎么过来了?” “我是过来随你看望岳母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放心你们,果然我来得也恰是时候,不然你就要被柳小姐当街欺辱了。” 齐锦迁的轮椅在隐寒的推动之下,来到苏清璃的身侧,他满眼里都是苏清璃,温柔地凝视着她。 “我先前鬼迷了心窍,差点就上了当,信了柳小姐的鬼话,你说得很对,柳小姐马上要成为首辅大人的妾了,他们同气连枝,怎会告诉我父亲在哪里,不过是诓骗我的虚言。” 苏清璃明亮的眸子死死盯住柳眉双,捏紧袖口一角,身体微微颤抖。 柳眉双阴阴一笑,话一句比一句狠,“苏小姐自己傻,就休要怪我骗你了,别说你磕十个头,你就是磕百个千个响头,伤了死了都是我所乐见的结局。” 齐锦迁郑重其事地驱逐柳眉双远离苏清璃,“柳小姐你这毒妇,既无施救帮忙之心,就离我娘子远些吧,我们夫妻对你这样的人敬而远之!” “锦迁,我们走,不用理会她。” 苏清璃抛下这句话,推着齐锦迁往齐府的方向前行。 隐寒在此多作停留,好与柳眉双接头。 一坐一立的两道人影走远,隐寒寻了个偏僻的树脚,也方便纳凉,“柳小姐,我们六爷说你做得很好,这是给你的赏钱。” “六爷还真是大方,出手阔绰,我帮他也是在帮我自己出口恶气,谁让雪臣不好好做个人,毁了我容貌,偏不娶我作弥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柳眉双眼底轻漾着一抹大仇将报的毒辣,傅雪臣娶了她,她倒可以不计前嫌。 然而傅雪臣并无娶她的心思,顶着这张毁容的脸,她往后要如何嫁人?傅雪臣竟真能为了个女人不念儿时情谊,对她痛下毒手。 “柳小姐,首辅大人有长公主殿下,你怎么入得了他的眼?他爱的权力,不是女人,苏家的下场你也听说了吧?” 隐寒在柳眉双的耳畔煽风点火,亦是在减轻柳眉双对苏清璃的仇视,让她专心致志替齐锦迁卖命,对付共同的敌人傅雪臣。 “这么说来,雪臣毁我容颜不是为了苏清璃,是在做戏给长公主殿下看的?” 柳眉双思及侯府的败落,完全是傅雪臣的一手擘划造成,傅雪臣和苏清璃两人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个从云端跌落凡尘,一个从地底长成参天大树。 “柳小姐一点就明,我们六爷当真是没看错人,他娶长公主,应是想借用长公主的身子,留下皇室血脉,日后造反也能派上用场。”隐寒把傅雪臣往最坏的地方描述。 其实他和齐锦迁也以为傅雪臣娶长公主是作的此等打算,他和长公主的孩子也称得上是有一半的皇室血统,以便将来谋朝篡位,挟年幼的天子以令诸侯。 “雪臣好深沉的心机,难怪他如何都看不上我,对苏小姐也爱答不理的,原来我们皆是他求权路上的牺牲品!” 柳眉双若有所悟,对苏清璃的怨恨越来越淡薄,注意力尽数转移傅雪臣的身上。 找跟她一样同病相怜的苏清璃没用,须对准傅雪臣寻仇。 此时此刻,傅雪臣与长公主会面结束,折回至首辅府,就听千绝来禀:“首辅大人,属下带人找遍了京城也没找到苏淮海的下落。” “苏淮海不见一事当与齐锦迁有关,你盯牢了他,就从他入手。”傅雪臣面色阴沉,解铃还须系铃人。 忽忆起与苏清璃相约的三日之期,前头就错过了一次,这次断不能再错过。 换了身色泽浅淡的马褂,头罩幂篱,从府内最为冷清的某个偏院上了马车出门。 柳眉双小心翼翼地跟在傅雪臣的马车后面,跟踪前去。 “谭公子,上次我父亲走丢了,一时情急忘却来赴约一事,你的心疾可有发作?” 苏清璃丢了父亲,也不忘关心结交的友人,毕竟心疾发作起来也是要人命的。 傅雪臣摆摆手,顺理成章地询问起苏清璃的家事,“我的心疾暂无恙,尚未严重,苏小姐父亲出了什么事,可曾找着人?” 苏清璃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没有。” 傅雪臣问道:“可有去报官?” “我们一家得罪的这位权柄几近通天,报官也于事无补,整个朝堂都是他在把持,去报了官又有何用?官官相护,沆瀣一气,我夫君就吃过这个大亏,在牢里困了数日,陛下亦无力施救。” 苏清璃不禁感慨万千,她父亲落在傅雪臣手中定无什么好果子吃。 回忆起父亲过往如何在侯府威风凛凛地使唤前女婿,她就心里没个底儿,父亲那副老骨头扛不住大刑伺候。 此生我只愿嫁给你 “官府之事我向来不掺和,皆是祖父祖母在打点,我不懂官场上的事,大约是爱莫能助了,如需银子打点,倒是可以寻我一助。” 傅雪臣话中满是遗憾之情,贴心地把朝膳推到苏清璃的胸前。 苏清璃成天忧心苏淮海,根本无心饭食,饶是多美味的吃食也勾不出她腹中馋虫,她定睛凝望着对面的人,“谭公子长年心疾,两位老人家打点是对的,等你这心疾治愈,再接手也不迟。” “我的心疾之症倘能早点痊愈,或许就可以帮得上你的忙了。”傅雪臣一副后悔语气,叹息着摇头晃脑。 苏清璃暗自咬牙下了决心,“谭公子不必懊恼,大不了我再去求人。” 哪怕是牺牲色相,牺牲已无的……贞洁,她也在所不惜! 父亲是命比她的尊严重要,她别无他法,落到这步田地也许是他们苏家咎由自取吧。 “苏小姐,你今朝弹奏一个时辰足矣,我瞧你魂不守舍的,这琴音只怕也夹杂着你的纷乱思绪,心境一经扰乱,弹琴就不对味儿了。” 傅雪臣顺杆给苏清璃台阶下,见她心神恍惚,也便不难为她了。 “谢谭公子的谅解,谭公子是懂我的,我心有旁骛,大抵就弹不出至纯至静的琴音。” 苏清璃微微颔首,示以歉意,桌几上摆放的几样点心整整齐齐,她是一口未动。 转身便提步坐到琴案前,葱白指尖拨动着琴弦,缥缈的乐声仿若山中传来,空旷悠远,云遮雾绕。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傅雪臣如何也听不够看不够,相聚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暂。 前脚送走苏清璃,后脚他就揪出躲在阴暗角落里假装品茶的柳眉双,柳眉双这会儿低垂着头,贼眉鼠眼地转着两颗如豆大小的黑眼珠子。 “柳小姐,是你吗?”傅雪臣换回原有的声音,取下幂篱逼近柳眉双。 心惊肉跳的柳眉双眼皮也不敢抬,捧着茶杯换了个声调:“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公子说的那位柳小姐。” “在我面前装,你还嫩了点。” 傅雪臣一扬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两步近身,扯落柳眉双的雪白面纱,一道触目惊心狭长疤痕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中。 柳眉双捂着自己那张看不见的脸惊恐万状,尖叫了一声。 “雪臣,你这是干什么?明知我的脸毁了,还摘掉我的面纱!”柳眉双捂着面颊,屈辱和愤恨一露一藏交织在一起。 傅雪臣冷哼着轻启两片薄唇,嫌弃地退开三四步远,“我还没问你跟着我是在做什么,你倒是有脸大张旗鼓反问起我来了?” 柳眉双用她那对极度受伤的眼神,失望地扫向傅雪臣,控诉的声音带着哭腔,“雪臣,你都有长公主殿下了,为何还要扮成别的人私会前妻,跟前妻纠缠不断?” 傅雪臣目光冰冷,“我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来过问,需要给你一个交代?” “雪臣,你需要给长公主殿下一个交代,需要给齐府一个交代,你猜苏清璃和齐府知晓幂篱后设下骗局的人是你,他们会作何反应?” 柳眉双不怒反笑,她一只手遮住那条长长的狰狞疤痕,每一个字直击要害。 傅雪臣瞳孔一缩,双手负于身后,怒视着柳眉双,眼眸里飞出锋数道寒刃,“凭你也敢威胁我!” 柳眉双举着摊开的五指对天发誓:“雪臣,我要的不多,你若能许我一个妾室的位置,我保证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说出去。” “你就不怕我要了你的命?” 傅雪臣冷声问道,面色淡漠的似严冬下大雪的天际,冷硬无情,所言仿佛刺骨的凛冽北风。 “我对你一心一意,你毁了我的脸,我也未曾记恨你半分,你可知毁容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这辈子嫁不到称心如意的郎君!” 柳眉双把过错往傅雪臣的身上推,她微仰头伸长了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非君不嫁的决绝,“雪臣,就算你立马杀了我,我也要说,此生我只愿嫁给你,别的男人入不了我的眼。” “难道不是你自作自受,我娶你一个连无盐女也不如的女人来作甚?别痴人说梦了!苏小姐有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貌,长公主殿下乃陛下的长女,你有什么?” 傅雪臣处处贬低柳眉双,不将她放在眼内。 “雪臣,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娶我,我但凡有一口气在,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只娶别的女人,还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 柳眉双口中表露出痴情一片,其实已对傅雪臣心死,这种不光三心二意,还自私自利的臭男人,谁嫁谁倒霉。 早前她也是被傅雪臣外表和行径蒙蔽,误认他深爱着苏清璃,不离不弃,适才不肯接受她,面对这样优质的好男人,她不自禁地生出争夺之心。 傅雪臣眸子里燃烧着火焰,“若非义父义母对我恩重如山,我绝不会容忍你到至今。” “雪臣,你不肯娶我,我就要搅黄你和长公主殿下的婚事,告诉齐府和长公主殿下真相,让你一个女人也得不到!” 柳眉双无视他的愤怒,铤而走险,反正她脸也花了,傅雪臣难辞其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你!”傅雪臣手指颤抖地直指柳眉双,气得目眦欲裂。 柳眉双微昂头颅,像个慷慨赴义的烈妇,她在赌傅雪臣下不去手,“雪臣,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恨你,你当下就动手吧。” 傅雪臣的手掌停在柳眉双的天灵盖上,久久没能落地下去,音调冰凉彻骨:“柳小姐,待我不久的将来与长公主礼成,你就准备嫁过来吧!” 柳眉双破涕为笑,“雪臣,这是你亲口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出尔反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你嫁过来也休想我会拿你当妾室对待!是你逼我娶你的,就莫怪我不将你视作我的女人。” 傅雪臣心怀坦荡,他与长公主只是合作关系,是不可能真走到成亲那天。 你别这么凶嘛,我乖乖听你的还不成? 是以,开了这个前提条件打掩护,到时候他娶柳眉双的承诺就不必兑现。 柳眉双亦并非如前一般愚钝,事到如今还争着抢着要嫁他,装出一往情深不过是出于权宜之计。 谁让她沿路跟踪过来,谨慎躲躲藏藏也能被敏锐的傅雪臣识破,还抓了个正着? “雪臣,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你不爱我不要紧,你愿意把我留在你的身边,我坚信有朝一日,你能被我持之以恒的努力打动。”柳眉双狭长的丹凤眼中一派情真意切。 加之对傅雪臣仇恨逐步变深,再有齐锦迁这名好老师倾囊相授,在前作示范引导,柳眉双现学现卖,发挥出她的表演天赋。 “住嘴!下次若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就让你滚回乡下去,把脸遮好了,再败坏我的雅兴,你吃罪不起!”傅雪臣的一对剑眉愈皱愈深,目中微含不耐戾气。 柳眉双肉麻的话,令他脾胃里的未消之食抑制不住地翻江倒海,继续听下去,恐怕浪费来时吃到嘴里的粮食蔬菜。 “雪臣,我也是名女子,你别这么凶嘛,我乖乖听你的还不成?”柳眉双温顺拾捡起地上的面纱重新佩戴,撒娇似的矫揉造作嘟嚷,末了还冲傅雪臣抛去个媚眼。 傅雪臣轻抚着不适的胸口揉了揉,自鼻孔里重重发出一声冷哼,迈大步子加紧脚步,转身就踏出了茶肆。 “雪臣,你等等我。”柳眉双边喊边追上前去。 茶肆的伙计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她,“柳小姐,我劝您还是省省力气,不要追着首辅大人不放。” “你让开!我自幼就心悦雪臣,当然要锲而不舍,否则雪臣就不要我了!” 柳眉双言之凿凿,推搡着挡路的茶肆伙计。 这壮硕高大的伙计却像是堵铜墙铁壁,硬生生堵住了出去的大门。 “得罪了,柳小姐。” 柳眉双恼恨地朝伙计拳打脚踢,挥舞了几下,疼的竟是她的手脚。 “奇了个怪了,你是吃石头长大的?”柳眉双长眉一掀,瞪着他抱怨,恼怒到白眼快要翻上天。 茶肆伙计无视她的嘲讽,“柳小姐说笑了,我也跟您一样是吃五谷杂粮。” 柳眉双气闷地踮着脚尖朝外张望,傅雪臣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抖着拳头咬咬牙,“都怨你这挡路的狗腿子,这下好了,我弄丢雪臣了。” “柳小姐,首辅府是首辅大人的家,您到首辅府等待,自能等回首辅大人。” 茶肆伙计退到一边,提示柳眉双回首辅府。 傅雪臣从二楼半开着窗扇的雅间往外巡视一圈,这里视野开阔,周围的人来人往尽收眼底。 车夫上了二楼,敲了敲雅间的房门。 “进。” 傅雪臣听到这三声两重一轻的扣门,便知是下属有事要禀告。 车夫毕恭毕敬地站在一米开外揖手上报:“启禀首辅大人,柳小姐离开无名茶肆的范围了。” “掠尘,你查查柳小姐这些天都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以傅雪臣对柳眉双这段时间的了解,她不会单是嘴里说的那般纯粹,背后不定还有别的一系列小动作。 叫掠尘的车夫微弯着腰身,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到柳眉双,只看得出柳眉双着实是难缠泼辣,别的不敢妄加判定,“首辅大人是怀疑柳小姐有问题?” “苏小姐在首辅府时,她的行事就有前车之鉴,她不会甘心做个妾,我毁了她的脸,她没找我加倍讨要,反而愿意做个妾,不合常理。” 傅雪臣想起此前柳眉双阴奉阳违欺骗他的事情,今儿这一出也像是有做戏的成分。 “首辅大人有长公主殿下做正妻,她一介教养缺失的乡野村姑岂敢与长公主殿下争辉?不定看到长公主殿下就退缩了。” 掠尘思索到长公主与柳眉双的天壤之别,柳眉双或许是自愿甘居其下,她能针对家门不幸的苏清璃,还不是深谙如何见人下菜碟。 傅雪臣默然片许,摇头斩钉截铁,“她没有这个自知之明。” “属下这便遵命告退,查清柳小姐近日所为。” 掠尘听闻傅雪臣的结论,退出这个雅间,立马就火速出门去办事了。 柳眉双手轻抚着胸口,额边大滴大滴的汗珠落下,之前的那些话只是虚以委蛇之言。 傅雪臣不光跟她一般,穷乡僻壤出生长大的乡野小子,更是靠她父母施舍才活了下来,凭什么他能娶金枝玉叶的公主,她却只能做他的妾? 而且这妾还是靠她不遗余力要挟而来,柳眉双讽刺一笑,摸着面颊上的伤疤,攥紧了拳头。 她才不稀罕做个妾室,何况傅雪臣也不是头婚男子,不过是仗着首辅的官威吸引贵族女子送上门,话说她可是未嫁人的处子之身。 另一边。 苏清璃焦头烂额,苏宅与齐府两头跑,一面安慰苏夫人,一面四下里寻人,街上的那些林立的店铺,她挨个问了个遍。 “母亲,您别难过,我去找首辅大人谈判,他与我做过两年的夫妻,我去尝试一下,看能否可以说动他。” “阿姐,他要是真能看在你的面子下放父亲一马,上回就放了,你还是别去自讨没趣了。”苏昭明心知肚明,傅雪臣连她阿姐也恨。 “那昭明你说怎么办?我去求他!” 苏夫人坐不住了,丈夫苏淮海销声匿迹将近十日,也不知是死是活,她每夜望着空空如也的枕边泪如潮涌。 愁眉苦脸的苏清璃正待出言相劝,官衙之人就找上门来了。 “有人替你们苏家报官,苏淮海无故失踪数日,请你们家属配合调查。”京城衙门的官差找上门来,两名捕快把大街上苏清璃姐弟张贴的寻人启事撕下一张,取出来拍在了桌案上。 “我们还在寻觅,不曾想惊动到了差爷。” 苏清璃颇觉怪异,官衙的人竟会多管闲事,还主动找上门来。 其中一人正色道:“百姓出了什么事就来找我们官府,我们官府是替百姓办事的,责无旁贷。” 我和首辅大人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苏夫人吞吞吐吐,有些话不能随意在当差的面前戳破,“话虽如此……” “我父亲之事不用麻烦官府的人插手,我们可以自己找。”苏清璃立马识趣地推辞,心知官府的人来了也是做做样子。 怎敢查到傅雪臣那里去? “你们这都找了要有十天了,不依旧找不着人?我们官府人多,查案的经验也丰富,你们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哪怕事半功倍也寻不着人。” “老吴说得不错,你们早就该来报官了,拖延的时间越长,找到的难度就越高。” “老彭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吗?就怕拖下去会生出更难以预测的变故,唯有早一刻将人找到,才能预防不测发生。” 两名捕快你一言我一语的,热心肠极了,硬要揽下这件差事。 “我们听清楚了,差爷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只不过……” 苏夫人欲言又止,首辅的官衔她亦不敢提及,这些小捕快怕是查不到首辅的头上,就会被勒令停止查案了。 两名捕快盯着苏夫人的眼睛问话:“只不过什么?” 苏昭明心直口快,早就对傅雪臣意见很大,“家母担忧的是你们官衙的人有胆量查皇亲国戚么?或是位高权重的人所为,你们官府若是查不了,就别管我们苏家的事了。” 吴捕快挑了挑眉头,“苏少爷是在质疑官府的公信力?” “差爷,我弟弟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官差办案辛苦,我们自己找就可以了。” 苏清璃抱着宁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笑着为苏昭明辩解了几句,他们是平头百姓,犯不着非得顶撞官衙。 况且父亲苏淮海丢失,他们没有精力耗费在别的事情上面。 彭捕快瘪嘴,“苏小姐说来说去,仍是认为我们官府会畏惧上面给的压力。” “我们戴县令秉公执法,苏小姐可还记得霍家大公子贺泽丰的案子,这货到现今还在牢狱里蹲着呢,没谁能救他出来。” 吴捕快提到贺泽丰,此话实则是戴县令授意,他说苏家的人不愿报官,可以将贺泽丰搬出来说服他们。 “阿姐,我们何妨就找衙门的人求助,也许他们真能有法子帮我们找到父亲,不论结局会如何,我们总要多去尝试尝试。” 这话果然起了效果,苏昭明心疼母亲和姐姐,两个人为此伤神,半月不到就瘦了一圈。 “璃儿,你怎么看?”苏夫人方寸大乱,无助地偏头看向苏清璃,等着她拿个主意,苏昭明年纪不大,说话做事没轻没重,一家人中独独苏清璃成熟稳重。 苏清璃轻轻点头答应,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贺家的分量岂能跟一个首辅比? 但戴县令这个县官做得没话说,那日的朝堂上他正义凛然,调查详尽,事后还弥补了红玉,多次派人到红玉家中送救济物资,敦促贺老爷赔偿损失费。 程青山葬礼的钱皆由贺老爷所出。 “母亲,就照阿弟说的做,戴县令倒是名不折不扣的好县令,秉公办案,让那贺泽丰荣获朝廷终身监禁的法令,简直是大快人心!” 捞贺泽丰的人实乃齐锦迁,然而被傅雪臣从中破坏,齐锦迁只能将锅全数甩给贺孝文,撇清他身上的嫌疑,骗取苏清璃的信任。 当时齐锦迁特意告知苏清璃此审判法令是三法司努力的结果,略去了也插手此案出力最多的傅雪臣。 两名捕快获得苏家人一致同意,便开始盘查审问苏淮海的近期动向。 “苏老爷爱好赌钱,戒掉赌瘾是件相当困难之事,照苏老爷的这情形,他恐怕是经常找人借钱。” 吴捕快问案中得知苏淮海有混迹赌坊的事迹,因而细细查问了一番。 “实不相瞒,父亲自从家道中落之后,就欠过几回赌债,我替他还过了。”苏清璃如实以答,赌瘾确实难根除,她父亲背着他们去赌钱的次数不知凡几。 “那苏小姐是如何还的?”彭捕快接着同侪的话问下去。 “找人借取,初时是谢小将军,后来锦迁也帮我还过一回。” 苏清璃隐去了她刚开始与傅雪臣的交易,反正她收到傅雪臣封休书起,他们的交易就终止了。 吴捕快问到了重点,他认为苏淮海的失踪跟赌钱多半是脱不了干系,极有可能关联很深,“苏老爷近期可曾还去赌坊?” “差爷,我父亲无故失踪,与赌坊或许无关,赌坊的人没来找我家的人要过赌债,这就说明我父亲不是因为赌钱不在的,你们可以从别的方面入手。” 苏清璃虽不清楚父亲苏淮海是不是还手痒,偷偷进赌坊赌钱,但她始终觉得父亲这次失踪不应是赌坊所做。 除开赌坊的人,就只有傅雪臣最可疑了。 “两位差爷可知我父亲在没抄家前,是京城中身份显赫的侯爷?”苏昭明先提了前半句。 彭捕快和吴捕快双双点头,“不用苏少爷说,你们的家世背景,我们京城的人皆知晓一二,你姐姐苏小姐在京城中被誉为第一贵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昭明接着又道:“那两位可知我前姐夫是何许人也?” 两名捕快对视了一眼,脱口而出:“不就是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吗?” “那两位应听闻过我前姐夫入赘侯府的两年过得怎么样吧?”苏昭明往后追问。 彭捕快恍然大悟,“苏少爷是疑心苏老爷失踪跟首辅大人有关?” “没错,首辅大人从前入赘我们侯府,侯府将他当下人使唤,他翻身之后呼风唤雨,很快就把我们侯府踹了,把我阿姐抛弃。” 苏昭明说起傅雪臣便愤愤然,侯府虽待他不好,可也没像他这般心狠手辣,变本加厉迫害他们苏家。 “阿弟,别气了,我和首辅大人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和我不过是巧合下走过两年的姻缘路而已,只是他不该把怒火单独撒到父亲身上。” 苏清璃幽幽叹气,傅雪臣怎么凌辱她,她都能代替苏家受过。 联手打败傅雪臣 但傅雪臣悄无声息地捉走父亲苏淮海打击报复,苏清璃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父亲身子骨弱,又上了年纪,前几月沉迷于赌坊一发不可收拾,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头,近期在苏宅稍微养好了一点,人却不见了踪迹。 “苏小姐,苏少爷,话可不能乱说,首辅大人严于律己,遵纪守法,怎么可能公报私仇?” 吴捕快听戴县令夸过傅雪臣,说他是名内外兼修的良臣,只可惜选错了君主,当今陛下好逸恶劳,若非有良臣辅佐,这江山危矣。 “你们苏家被抄家,苏老爷爵位已无,现已是泯然于众的小老百姓,首辅大人执掌着朝廷大权,断不会如此小家子气,跟个小老百姓过意不去。” 彭捕快也难以置信,摇了摇头否决姐弟二人的猜忌。 “两位差爷若怕得罪了首辅大人,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们苏家也不为难你们。” 苏昭明料到官差会偏向傅雪臣,却不料二人会如此的恭维傅雪臣,他一时分不清是傅雪臣太会伪装,还是这些官差多是趋炎附势之辈。 “我们是戴县令指派来破案的,没找到苏老爷前,我们是不会被你们吓唬走的,要查首辅大人也不是不可以,我们需要回衙门请示戴县令。” 彭捕快和吴捕快双双脸色凝重,苏家人的反应全在戴县令的预期之中。 一家三口听得此话,终于面色和缓了不少,有官府调查傅雪臣,找到父亲苏淮海就有盼头了。 “有劳两位了,我送两位出门。” 苏清璃颊边一抹浅淡笑意,把这两名查案的捕快亲自送出苏宅。 彼时的齐府,齐锦迁极有闲情雅致,坐在轮椅上逗弄一只体型娇小的漂亮珍珠鸟,鸟儿发出轻柔的叫声。 “六爷,大事不妙了!”隐寒急不可耐地跑进来通传他才得到的消息。 “嚷嚷个什么?有事慢慢说,别吵着我们家啾啾了,它是阿璃陪我到街上买来的,阿璃千挑万选,要是阿璃以后不愿意跟我生孩子,啾啾就是我们的孩子了。” 齐锦迁嘴里唠唠叨叨,笑得像个慈祥老父亲,在亲生女儿齐月乔的面前,他也从未这般和蔼可亲过。 手里把玩着一根细细的竹节,是刚从院子里的竹子上折下来的,只一手的长度。 竹节在笼子中摆动,轻戳着鸟羽。 “六爷,衙门的人主动找到苏宅去了,您还要坐以待毙吗?” 隐寒开门见山,此事关乎重大,他不得不搅扰齐锦迁美好的心情。 齐锦迁逗弄啾啾的手一顿,神情凝滞,“定是那傅雪臣搞的鬼,想借助衙门来查我。” 隐寒表现得比齐锦迁还要紧张,衙门查案非同小可,他不得不慎重对待,“六爷,可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按兵不动,他的人查得出来什么线索,我们再做应对,现在但凡有一点骚动,皆很可能落入他设置的陷阱自投罗网。” 笼中的啾啾扑腾着翅膀,在笼中跳来跳去,说完这席话,齐锦迁给啾啾放了两条绿油油的小小青虫子到两根拇指大小的鸟槽中。 啾啾享用着“美食”,齐锦迁将鸟笼交给隐寒,悬挂在屋檐下。 这个后院环境清幽,是他专门给啾啾准备的。 “是,六爷,属下这就去着人盯紧了那边的查案进程,及时汇报给您。” 隐寒弓着腰背,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齐锦迁忽想到一人,对着隐寒背影吩咐道:“隐寒,你办完事回来后,推我去见贺叔,我跟他好久没见面畅聊了,想必他还在为贺泽丰的事发愁。” 若要免除贺泽丰的监禁之罪,就得废掉傅雪臣,有他控制着朝堂,便无齐家太多用武之地。 及至过了一个时辰,隐寒方回府推着齐锦迁秘密到贺府拜访贺孝文。 贺孝文迎齐锦迁入内,“六公子请坐,你新婚之喜,我未能前去道贺,还请六公子见谅。” 齐锦迁牵唇淡笑,“你是泽丰的父亲,内子与泽丰尚有纠纷未能化解,那等情形之下,你不来我也不会怪你。” “六公子,不知你今日前来见老夫所谓何事,我们也有一段时日不曾谋面了。” 贺孝文捋着花白的胡须,齐锦迁不来找他,他不敢私自去见一面,贺家依附于齐家,齐家一旦倒台,贺家也就完了。 齐家只要屹立不倒,他的儿子贺泽丰还有出狱的希望。 “救出泽丰那小子,你我还得联手对付傅雪臣,他一日还在朝中主持大局,泽丰就不可能出狱。” 齐锦迁以贺泽丰为诱饵抛出,他心知贺孝文心心念念着贺泽丰,定然会答应合作。 “老夫也正有此意,然老夫势单力薄,有齐府的加入更添胜算,六公子一向运筹帷幄,首辅大人即便再有城府,跟六公子您一决高下,不见得就能胜您一筹。” 贺孝文给齐锦迁戴了顶高帽子,撺掇齐锦迁出来跟傅雪臣打擂台,他贺家的命根子还得仰仗齐锦迁搭救。 “贺叔能信我就好,泽丰之事,须我们配合默契,团结一致,傅雪臣不好相与,上回交锋,我与他扯了个平手,谁也没占着谁的便宜,而这一次明争暗斗就难以善罢甘休了,即将面临的你死我活的局面。” 齐锦迁说出这些话意在提醒贺孝文,要他做足心理准备,此次的成败影响极大,可以说是拿命在赌博。 贺孝文别无选择,“贺家到我这一代更是人丁凋零,一脉单传,就剩泽丰这个孩子了,我这个做父亲的自当为他拼尽全力。” “贺叔,以后就有劳你替我打前锋了。”齐锦迁颔首微笑。 “老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贺孝文勇气十足。 此后,齐锦迁留在贺府与贺孝文谈论到深更半夜,苏清璃挂心齐锦迁的去向,府中无人得知他去了何处,贴身侍从隐寒也不在。 苏清璃坐在门口喂蚊子,脸上和手上咬了好几个包。 “阿璃,你怎么还没入睡?”齐锦迁远远便望见苏清璃坐在灯笼照亮的屋檐下打哈欠。 抱着苏清璃睡过的枕头嗅了又嗅 “锦迁,你们去哪儿了?我在等你回府。” 抬首看到齐锦迁的一刹,苏清璃的睡意就消弭于无形了,她起身上前。 “一点官场上的事急需我来解决,我们进屋聊,这外面蚊虫太多,你瞧你白白嫩嫩的皮肤也被叮咬坏了,下回万不能这般痴傻。”齐锦迁近身之际,瞥见苏清璃额前的几处红肿,语言之间满是疼惜。 一瞬心情大好,好似晴空万里下成片鲜花盛放,苏清璃的等待就像一道流淌的暖流,浇灌着他枯干的心田。 苏清璃走在齐锦迁的轮椅后头,眼神中掩不住一丝欣喜,将好消息分享出口:“锦迁,白日里官府的人找上苏宅来,要帮我找出父亲,寻到父亲许是有望了!” “这是好事,我也辗转托人到处打听过,仍无半点有用的线索,傅雪臣做事滴水不漏,藏得很深,就怕官府的人也爱莫能助。” 齐锦迁把脏水一个劲儿地往傅雪臣身上泼,反正傅雪臣在苏家人的眼里就是黄泥巴滚裤裆。 “戴县令能派遣手下过来,有心助我一臂之力,他倒是名好官,不管调查会走到哪一步,我皆有心理建设。” 苏清璃无能为力,多一堆帮手好过他们三人漫无目的地在京城胡乱查找,正如那两名捕快所言,官府有丰富的办案经验,就看官府能不能插手彻查到底。 “我会陪着你,齐府永远是你的后盾,不会弃你于不顾。”齐锦迁凝注她的目光坚定,滚烫炙热。 苏清璃被他盯得很不自在,有种怪异之感缭绕心间,但她没深究下去,这段时日奔波父亲之事,她几近心力交瘁。 齐锦迁感觉到她的疲倦困乏,进了房间的门,体贴入微地笑道:“阿璃,你去床榻上安歇吧,换我守着你。” “你也时时忙着官场的公事,腿脚亦有不便,你睡床我睡地,就这么定了。” 苏清璃照旧打了地铺,抱着薄被和枕头到下榻,拉上被子一会儿就不知不觉睡着了,室内只余浅浅的呼吸声和齐锦迁的苦涩笑容。 齐锦迁摇动着车轮,来到床榻边,抱着苏清璃睡过的枕头嗅了又嗅。 而苏清璃抱的那只是他睡的枕头,两个枕头长得一模一样,时而被他调换了位置,变得不分彼此。 可是苏清璃并不知齐锦迁私底下动过这些手脚,早上醒来时却见齐锦迁抱着枕头在轮椅上打了一夜的盹儿。 苏清璃半含自责地问道:“锦迁,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顾自就在轮椅上入睡了?” 齐锦迁语声谦和,话里多有呵护之意,“我看你睡得很香,你这些天为你父亲的事没能睡上个好觉,我不忍将你唤醒。” “但是你也不能不顾惜自己身体,我醒了能够再睡,而你一声不吭,就要一晚在轮椅上度夜,这怎么行?” 苏清璃始终记挂着齐锦迁身体有疾,与她这种四肢健全的人不能同日而语。 齐锦迁宽慰一笑,“偶尔罢了,阿璃你莫为我多劳神,我自有分寸,在自家府上断不会屈就了自个儿。” 苏清璃见他如此迁就自己,下意识礼尚往来,体恤道:“你若是饿了,我便收拾好我的床铺,唤丫鬟进来服侍你更衣洗漱进食,你也好出门去上早朝。” “阿璃,你在外当心着些,我怕傅雪臣万一狗急跳墙,会对你不利。”齐锦迁临出门前轻声细语叮嘱。 “有官衙之人插足,在这节骨眼上,他更应暂避锋芒,不往刀口上撞吧?”苏清璃不觉傅雪臣会傻到在这种时候为难她,或迫害弟弟和母亲。 “他这种仗着权势为非作歹之人,难保不会再对你们苏家之人出手警告一通,你要多加防范,切勿掉以轻心。” 齐锦迁只管抹黑傅雪臣,总之苏淮海的锅都让他背了,不妨多让他多背几个黑锅,令他在苏清璃的心中形象愈益败坏。 苏清璃点点头,“锦迁,你也要当心,他能悄无声息捉走我父亲,也可能会对付你们齐家,我毕竟是你们齐家名义上的外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齐家有陛下和娘娘当靠山,而你们苏家已无皇室撑腰,你务必要提醒昭明和岳母事事小心。” 齐锦迁满面忧虑之色,好似如临大敌。 苏清璃将齐锦迁的话谨记在心,对傅雪臣防范有加,把他的话带给了苏夫人母子。 闻言,苏昭明倍感受用,他本就讨厌傅雪臣。 这时衙门的两名捕快又来了苏宅。 彭捕快传达戴县令的谈话,“苏小姐,我们得到戴县令的指示,无论是首辅大人也好,抑或谢小将军也罢,该查查,官府的存在是为民请命!” 苏昭明抚掌赞许,“戴县令说得甚好,京城中有这样以身作则的官员是我辈楷模。” 吴捕快咧开大嘴笑了笑,“我替我家大人多谢苏少爷的夸奖。” “两位不必叫我少爷了,我们侯府已无,你们叫我昭明和小苏都行。” 苏昭明认真在东湖书院念书,失去了侯府小世子的光环,人人皆不像从前那般捧着他说话了。 人情冷暖,他自有体会。 “阿弟,你比以前成熟不少,好生去念你的书,这是你能出人头地的唯一方式,找父亲的事交给我和母亲,有官衙的官差过来协助,我们定能早日寻回父亲。” 苏清璃将他往苏宅的大门外推,交出的学费可不能白白浪费掉。 “阿姐,我会勤奋学习,考取功名,争取让我们一家人过上富足美满的生活。”苏昭明听话地许诺,他们一家子不能光靠姐姐来养活。 男子汉大丈夫,合该挑起家中重担,怎能靠一个出嫁的姐姐来肩负此任? 苏清璃赶走了弟弟,回身与两名捕快细细交谈。 “两位差爷,你们能查一下首辅大人近期行径吗?” 父亲苏淮海不一定被关押在首辅府内,以傅雪臣如今的权势地位,应不止首辅府这一处产业,他很有可能购置了别的田宅。 我与她夫妻一场,不忍看她被人利用 “调查首辅大人之事,戴县令另有安排,以及谢小将军也在排查的范围内,苏老爷的事包在我们的身上。” 彭、吴两位捕快是受了戴县令之命,专程来苏宅查案子,找苏家人提供口供,好及早寻出苏淮海。 苏夫人满面堆笑,她乌青的眼袋微微隆起,两个大眼泡子浮肿,“两位差爷尽职尽责,我们定当知无不言。” 父亲消失前后,苏清璃与谭溪交涉的时间最多,那阵儿老两口指望着她能在齐府安稳度日,给齐家开枝散叶,因而苏清璃无心回苏宅。 距离最后一次见苏淮海,乃是为齐府与谭溪之事,她从头到尾皆以为是柳眉双买通下人在齐府散播的谣言。 不欢而散没两日,她从外间散心回家,父亲就杳无音讯了。 “璃儿她爹,那日因璃儿之事大发雷霆,齐女婿带着璃儿去山上散心,我和昭明心想她爹不定是跟着女儿女婿出去游玩了,结果回来的人中并没有他。” 苏夫人长吁短叹,说着便潸然泪下。 “母亲,您别伤心了,父亲一定会安然无恙地找到。”苏清璃拥抱着苏夫人,轻声抚慰着情绪一度低落的她。 吴捕快捕捉到语焉不详的谭溪,“苏小姐说的谭溪谭公子是哪里的人,可知他住在何处?” “我未曾多问,明日我便同他有约,两位官爷若想要见他一面,我可以代为引荐,他身患心疾,命运坎坷,还毁了容貌,断无可能对我父亲出手。” 苏清璃肯定地摇首,她与谭溪相交不久,却坚信谭溪品行端正,且压根没理由去伤害她的父亲。 彭捕快心思敏捷,回味着苏清璃先前的那些口供,“苏小姐的意思,是说柳小姐和首辅大人青梅竹马,他不动声色地囚禁了你父亲,只为替柳小姐出口恶气?” “有这个可能。”苏清璃未曾提及她在首辅府做妾的不光彩经历,这就要抖搂出她跟傅雪臣的交易了,于双方来说俱为污点,不说也罢。 吴捕快只觉苏清璃的揣测荒唐离奇,“首辅大人刚正不阿,绝不会为了芝麻绿豆的小事不放,何况你们这种还是私事。” “苏小姐,苏老爷贪墨案并非首辅大人从中作梗,徇私枉法,实乃苏老爷贪得无厌,圣上和首辅大人不惩治,就对不起天底下的老百姓。” 彭捕快猜到部分原因,首辅大人抛弃贪官女儿苏清璃,也许是值得诟病,可苏淮海确实人心不足蛇吞象,挪用公款不计其数,没斩首示众已是莫大恩典。 “我父亲贪心,的确罪有应得,可也不是他无故失踪的理由,他爵位已削,成为普通百姓,我想不出还有谁会掳走他。” 苏清璃不否认苏淮海贪墨,她初时是曾认为过傅雪臣扳倒侯府,有报复之嫌。 后来经过她的查证,她的父亲贪赃枉法数目巨大是不争的事实。 尽管如此,苏清璃仍觉傅雪臣有作案的嫌疑,她在首辅府做妾的那短短一两月,傅雪臣的卑劣在她面前暴露无遗,不时拿她家人威胁她就范。 “苏小姐,苏老爷的失踪还不能妄下定论,我们官府也在查证之中,官府会替你们做主,给你们一个合理交代。” 吴捕快告辞前,劝了几句苏清璃,别人家的私事他无从议论,只能从公事公办的角度出发。 “两位差爷慢走。” 母女二人把两人送到苏宅的门口。 等到二人走远了,苏夫人心有余悸地向女儿坦言她的感受:“我听这两位差爷的话,首辅大人的官声在官场似是不错。” 苏清璃扶着苏夫人往主厅慢步前行,“母亲也听出他们有些维护首辅大人了。” “饶是我们侯府硬生生被改成首辅府,逐出自己的家,他们竟也不觉首辅大人会是抓走你爹的人。” 苏夫人忍不住叹气,傅雪臣分明就跟他们苏家结了仇,生出深厚嫌隙,偏生衙门的人处处恭维傅雪臣,话里话外颇有奉他为青天老大爷的架势。 “大抵是首辅大人在他们的面前伪装得好,是以才能荣获诸多百姓和官员的爱戴。”苏清璃眼中的傅雪臣与当差的官吏所见的傅雪臣大不相同。 这也是齐锦迁灌输引导的效果,导致苏清璃对傅雪臣的误解越来越深。 县衙之中,傅雪臣躲藏在屏风后,戴县令也在里面,两名捕快将他们自苏宅查到的一一禀报。 “你们说提到的这个谭溪最是可疑。”戴县令常年经手京城的大小案件,何其的敏锐。 闻听到谭溪两字时,傅雪臣的手指微颤。 “苏小姐说明日她会与这个谭溪会面,我们要不要跟踪前去,属下怕这个谭溪有问题,苏小姐会出什么意外。” 彭捕快表示要跟着苏清璃一起去,保护她的人生安全。 前有苏淮海无故消失,人还没找到,为了保险起见,就怕苏清璃也跟着出个什么意外闪失。 “你们明儿跟着她去就是,决不能遭人发现了行踪,千万要小心行事。”戴县令思忖少顷,觉着彭捕快的想法没错。 县衙既接手此案,就有义务保护好受害者家属。 傅雪臣在旁一言不发,就等着戴县令谈完正事,他也好坦白从宽。 两名捕快报告完毕,戴县令遣退二人,“首辅大人,下官僭越了,职责所在,还请首辅大人配合官府查案。” 傅雪臣目露欣赏,他极少夸人,“戴县令,你做得很好,不畏惧我这等高官,你是京城中稀有的县官,百川眼光独到,当真是会挑人。” “首辅大人过奖了,下官只是在尽一个为官者的本分,保一方百姓的安宁,替一方百姓排忧解难。” 戴县令不居功,微微弯了弯身躯,拱手不卑不亢地回答。 “实不相瞒,我便是戴县令你要找的谭溪,曲折迂回地隐藏身份,也是在帮苏小姐脱离苦海,齐六公子实非良人,我与她夫妻一场,不忍看她被人利用,走至万劫不复。” 傅雪臣坦诚对苏清璃不能忘怀 “首辅大人此话怎讲?”戴县令瞠目结舌,将才怀疑的对象居然就近在眼前,他还多此一举安排手下尾随。 傅雪臣把齐锦迁引出水面,只有剔除水底的暗礁,才能探清真相,“你别只顾着查我与谢小将军了,也不妨查查齐六公子,也许他的身上才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齐六公子?” 戴县令一头雾水,苏淮海是齐锦迁的老丈人,他听闻齐家公子与六夫人夫妻恩爱,齐锦迁犯不着杀害他。 “没错,正是他,齐六公子能娶到苏小姐也是耍了手段,找人联手使了出诡计,假装好人,适才骗得苏小姐成婚。” 傅雪臣手里有足够的证据,齐锦迁心怀不轨,把柄落到了他的手上,如今派上大用场。 戴县令不听信一面之词,凡事讲求确凿证据,空口无凭的话他不会取信,不解地抬首问道:“首辅大人何以见得?” “我府上有具冷冻着的尸身,以及两名女子可以当人证,一个是我府上的丫鬟云秀,另一个是月仙阁的翠花姑娘,戴县令可有兴趣追查下去?” 戴县令神情庄重,“既是在京城发生的命案,下官必会彻查到底。” 傅雪臣自顾自地斟了盏茶汤,抿了一口,唇齿间香气四溢,“有戴县令这句话,我就不怕被人冤枉了。” “首辅大人能提供证据,下官必会好好追查下去,直到案情水落石出,还首辅大人一个公道。” 戴县令恭敬地请求,他看好傅雪臣做这个首辅。 傅雪臣做的事,桩桩件件皆对百姓有利,落到了实处,又加吏部尚书唐百川是他的旧识,他从唐百川那里了解到傅雪臣亦是名好官。 反观当今圣上,齐家也就沾了皇后的光,诞下了龙脉,实则对江山社稷作用微不足道,也不劝谏皇帝,一味地讨好。 “这是自然,我会让千绝和石猛跟你做交接事宜,我还有事要入宫一趟,恕不奉陪了。” 傅雪臣与长公主有约,马上就到约定的时辰了,他该说的也言尽了。 入夜的皇宫之中,路旁灯火璀璨。 傅雪臣在长公主府的门外敲了敲门,就有宫女打开房门,将他带入长公主的厢房。 “首辅大人,深夜到访有何要事,你挽回苏小姐了吗?”长公主唇角一抹揶揄的轻笑,先前傅雪臣称病,她配合着探望过几回。 傅雪臣也没瞒她什么,向她坦诚了对苏清璃不能忘怀,长公主成全了他,让他去追求苏清璃。 “不曾,微臣遇到了更棘手的问题,有人给微臣使绊子,苏小姐与微臣又拉远了距离。”傅雪臣面上神色淡然,内心深处却有一股惆怅感徘徊心间。 “首辅大人做官游刃有余,在陛下面前也未露过怯,却搞不定一个女子,还真是桩趣谈。” 长公主微露笑意,又点燃了一盏烛台,屋内霎时明亮了几分。 “情之一事,微臣确实生涩。”傅雪臣也不辩驳,他见多了官场的变幻莫测,对此耳熟能详,而感情是他的陌生区域。 守在侯府的那两年,他和苏清璃毫无实质性的发展,如今的侯府一落千丈,他却一飞冲天,苏清璃会如何看他,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长公主笑着走近傅雪臣,定定地注视着他,“可有需要本宫帮忙之处?” 傅雪臣波澜不惊,“长公主殿下,微臣是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去做,此事事关重大,殿下万莫惊动到皇后娘娘,可寻长乐公主同往。” 傅雪臣来到皇宫,便是要寻求长公主的助力,谢贵妃其人需要长公主去接近。 长公主扬声问道:“何事?” 傅雪臣眸色深沉,晦暗不明,“长公主殿下,您可还记得谢贵妃此人?” 长公主脑子里闪过齐家那群人,也只有齐家那群人敢跟傅雪臣唱对台戏。 皇帝背后能倚仗的力量便是齐家,唯有齐家倒台,她才能弑父成君,“谢贵妃难道跟齐家的人有所关联?” “长公主殿下兰心蕙质,一点就透,她跟齐六公子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 傅雪臣点头,对长公主的洞察力和反应皆颇为赏识。 “你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本宫会跟长乐一同探望这位谢贵妃。”长公主爽快应了下来。 “如此,微臣便不多打扰殿下安寝了,殿下保重玉体。”傅雪臣道完他的腹案,便要拱手告辞。 “首辅大人也要保重好身体,这多事之秋也不必操劳过度,有什么需要本宫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言明,本宫或能帮你一把也未尝不可。” 长公主虽身在深宫之内,却对朝廷里明争暗斗了若指掌,傅雪臣当下的处境并不多好,齐锦迁虎视眈眈,随时要放出冷箭。 “多谢殿下的厚爱,微臣扛不住之时,自会寻求殿下的襄助,微臣此次不应来拜访殿下,未免给殿下惹出流言蜚语,可谢贵妃至关紧要,能起决定性作用,只有靠殿下来接近,再者微臣是名男子,更无法自由进出后宫。” 傅雪臣长身玉立,站在昏黄的光晕之下,两个人的影子各自映落地面。 长公主掩唇轻笑一声,“女人的事,就交给女人来处理,首辅大人安心跟齐六公子斗便可,他是齐家的主心骨,他若罪大恶极,坐实了罪证,那齐家就没有抵抗之力了。” “有劳长公主与我联手攻破齐家,让齐六公子无处可遁。”傅雪臣未觉单凭他一人能可速速拿下齐锦迁。 听罢,长公主莞尔一笑送客,“首辅大人过谦了,你回府去养精蓄锐吧。” 翌日天明时分,傅雪臣按照惯例,带上幂篱,坐上马车前去茶肆候着苏清璃的赴约。 千绝和石猛则去了官衙,把福贵的尸首交到戴县令的手中,让县衙的仵作验尸,随后找来翠花和云秀对质。 傅雪臣等待没多久,苏清璃就来了茶肆,上楼进入平日里弹琴的雅间。 两名捕快悄咪咪地跟在她的身后,进入茶肆之中,假扮成茶客,招了招手,“茶侍,给我们来一壶铁观音。” 帮苏清璃找人 “好嘞,请客官稍候片刻。” 茶肆里跑腿的伙计瞟到这边穿着便服的两名捕快,满面笑意地泡了壶铁观音送过来。 替二人斟满了茶水,外面又进来一名茶客。 “茶侍,给我来一壶碧螺春。” 青衣汉子坐到旁边的一桌,一身贩夫走卒的打扮,穿着旧干干的棉质蓝布长衫,头束网巾。 两名捕快向这边望过来,先前看他走路就察觉出青衣汉子是名练家子,不免多留意了一下,此刻正在窃窃私语。 二楼的傅雪臣沉浸在琴声之中,听着袅袅琴音,他对楼下的不速之客毫无兴趣。 苏清璃只弹了一个时辰,未找到苏淮海之前,她无心弹奏,“谭公子,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父亲还在查找之中,我……” 傅雪臣端看她指尖离开琴弦,理解她的难处,贴心地道:“苏小姐,我送你出茶肆。” “多谢谭公子相送,我要去赌坊寻父亲了。”苏清璃脸色不佳,起身就往外走。 她不能光指望官府的人,她自己也要多多行动起来,近两日她甚至去过各家赌坊,寻觅父亲苏淮海的踪迹。 京城中还有部分赌坊,她还未来得及走访询问。 傅雪臣作了最坏的打算,以齐锦迁私下残忍的心性手段,苏淮海有可能命亡了。 “苏小姐,我陪你一道去赌坊,你一名女子前去多有不便。”思及此处,傅雪臣不由怜惜苏清璃单枪匹马。 “谭公子,你家中生意稳定了?”苏清璃侧目而视。 “已然稳定,刚好可以陪苏小姐明察暗访。” 傅雪臣清了清嗓子,这一遭他非去不可,绝不能放任苏清璃独自面对。 “那我们走吧,谭公子若有哪里不适,莫要因为我的事憋闷在心里,你这心疾之症棘手。” 苏清璃并未拒绝,前几回她去赌坊中寻访,赌坊中的人还妄想对她动手动脚,她搬出齐府的名头,勉强震慑住赌坊里的色鬼。 “苏小姐不必忧心,我随身携带着大夫配的药丸,突发之时,这药丸可救我性命,做缓解之用。” 傅雪臣取出腰间锦囊里的一个瓷白小药罐,这里头装的并非药丸,实际上是涂抹伤处的金疮药膏,出门在外能派上用场。 苏清璃信以为真,未拿这小药罐验证虚实,她忙着找出父亲。 走至楼下,三人不约而同地尾随在他们的身后。 吴捕快和彭捕快,一高一矮的二人各牵了自己的那匹马骑上马背,跟在苏清璃的马车后头。 青衣汉子也随之而去。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彭捕快勒住马缰,冲着青衣汉子喊话。 “两位兄台,我没有跟着你们,或许我们是同路,要去的地点相同。”青衣汉子身形魁梧,虽然穿得普普通通,但举手投足一看就知身上有结实的腱子肉。 “天底下有这么巧合之事,你骗三岁无知小儿还差不多,骗我们你觉得可行吗?” 吴捕两颗眼睛鼓大,瞪着青衣汉子,他们查的案子可多了,怎会看不出青衣汉子有问题,他分明就是在跟踪前面的马车。 “两位,我真没撒谎,你们若怕我图谋不轨,那两位行在我面好了。” 青衣汉子的目标是苏清璃和傅雪臣,没下工夫与这二人口舌纠缠。 彭捕快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再争执下去就要跟丢人了,“你还是跟在我们后面吧,说不准等会儿就分道扬镳了。” 傅雪臣撩开马车窗帘一角,“苏小姐,后面那几人好像一直在跟着我们,我让马车甩掉他们。” 苏清璃顺着傅雪臣的视线,远远看到三人的大致轮廓和身形,有两个她感觉到眼熟,隐约想起是何人。 “谭公子,我有一事需要你同意。”苏清璃牵挂父亲的安危,险些忘了答应衙门的正经事要说。 傅雪臣藏在幂篱下的脸神色微动,尽管他猜到了苏清璃接下来要说的话,“何事?苏小姐请畅所欲言。” “我父亲丢失一事惊动了官府,也不知是谁替我们苏家报的官,衙门的人查到了苏宅,录了口供,想要见你一面,你不方便也无妨。” 苏清璃细细道来,也不强求他非去不可。 “苏小姐,陪你去赌坊找完你父亲,我再随你去衙门走一趟也好。” 傅雪臣一口应承了下来,好在他提前同戴县令打过招呼了。 驾马的车夫掠尘甩掉此三人,在苏清璃的铺排之下,来到附近的赌坊,这一带是苏清璃没来寻过人的地方。 虽然离苏宅有点远了,但她父亲好赌,近的赌坊不让进去,他会尝试到远的赌坊赌钱。 苏清璃没想到谭溪轻易就答应了此事,她预想过谭溪会踌躇不决,去县衙必然要揭开幂篱,把他那张脸露出来示众。 谭溪连给她看也不愿意,这次竟为了她的事破例。 “谭公子,谢谢你能陪我来。” 苏清璃跳下马车,在一家赌坊的门口前道了谢。 “我们是朋友,说这话就太见外了,苏小姐有难,作为朋友的我理应出手相救。”傅雪臣提及他们的友情。 “谭公子,能遇到你这种对我好的朋友是我的福分,我们进去看一看,万一能打探到父亲的下落,也能让官衙之人少为我们苏家费心了。” 苏清璃边说边往赌坊内走,傅雪臣跟着她一块儿进入赌坊。 赌坊内人声鼎沸,摇骰子的声音与赌徒的喧哗之声交织成一片,时而传出宝官的吆喝之声。 两人站在闹腾的人潮之中,赌坊里的帮闲招呼着他们,“两位客官赌大还是赌小,我们这边有几个赌桌是空的,二位请随我来。” 傅雪臣快人快语,“我们不是来赌钱的。” “不是来赌钱的,那来我们赌坊做什么?”一闻此言,帮闲马上就换了副脸色,说着便要赶二人走。 苏清璃不知受过多少次这样的冷眼了,她心平气和地道明原因,“还请见谅,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帮闲面色更是不悦,“我们赌坊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快离开。” 不想拖累谭溪 “我这锭金子,你看可以容我们下来打听吗?” 傅雪臣拿出钱财诱惑,一锭金光闪闪的银子在帮闲的眼前晃了又晃。 帮闲正待伸手去拿,傅雪臣很快就收走了。 “客官,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尽管提问,我保证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这名帮闲见着金子那是两眼放光,脸都要笑烂了,时不时地偷瞄傅雪臣捏着金子的右手。 “是谁刚才要赶我们走,怎么看到金子就换了副口气?”傅雪臣怪腔怪调地打这帮闲的脸。 “客官,小的有眼无珠,望你勿要见怪,赌坊是赚钱的地方,我们赌坊的规矩是不能随意将人放入,不过你给钱就好办多了。” 帮闲厚着脸皮堆满了笑意,那锭金子实在过于耀眼,看着就心里美滋滋的,进来赌钱的人少有人能拿出来金子。 如能将金子拿到手,帮闲的工钱也能有提升。 “这天底下还没有几桩不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傅雪臣出手阔绰,傲气地扬了扬下巴。 “贵客真是财神爷,我们赌坊日后都欢迎客官的到来。”帮闲讨好一笑,眼睛眯作一条缝隙。 “刘旺,你小子真是踩了天大的狗屎运啊,还能遇到给金子的客人。” 铁蛋赌完钱见好就收,他赢了点小钱,心情愉悦地吹着口哨路过刘旺的身边,恰好听到他们后半截对话。 这名叫刘旺的帮闲咧嘴大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铁蛋哥,我听说你们长风寨近期也小有收获,不知你们近期做的是何买卖?” 铁蛋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笑着伸手重重拍了一下刘旺的肩膀,“不便详说,我们头儿勒令大伙儿保密,赚钱的路子不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透露出来。” “铁蛋哥说的是,你可以偷偷告诉我,兄弟我也想找条能致富的路子娶妻生子。”刘旺嬉皮笑脸,拍着铁蛋的马屁,言辞恭维。 “你这小子打小跟我一起长大,咱俩谁跟谁?我能赚到钱绝少不了带着你一块儿。” 铁蛋又是重重几拍,这些中听话,他受用极了。 “不知这位不露脸的财神爷进赌坊要打听的是什么事?”随即,铁蛋话锋一转,看向傅雪臣,说实话他也很馋那锭金子。 苏清璃直言不讳:“我父亲苏淮海,你们这两天可曾见过他,他平日好赌,极爱流连赌坊。” “没有,我有好几天没见过他了,大概九天前他来过我们赌坊一次。” 刘旺仔细回忆着苏淮海最后一次来他们赌坊赌钱,据他的了解苏淮海的赌瘾很大,每回输了都想捞回来,结果越输越多。 “九天前?”苏清璃重复着这三个字。 父亲最终出现的地方不会正好就是这家赌坊吧? 傅雪臣问道:“他在你们赌坊可曾跟人发生过冲突?” 刘旺思索着拧眉轻摇脑袋,“不曾,他赌输了钱,我准备将他驱逐之时,他同我讨价还价,我态度强硬,铁蛋哥那日路过,借了他银子。” 苏清璃和傅雪臣的目光齐齐落在铁蛋的身上。 铁蛋的眼神微有闪躲,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我看他可怜,也不想他缠着我兄弟刘旺不放,就给了他一点钱,让他多玩两把。” “我父亲赌完这两把钱,他又去了哪里,你们可是知晓?”苏清璃继续追问他父亲的去向,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点有用的线索。 刘旺摇了摇头,他要负责送客接客,没有时间去关心苏淮海的一举一动,“这我就不清楚了,你要问铁蛋哥。” “苏小姐,我也不知你父亲后来的去向,他也没有还我这笔赌债,我想着这钱也不多,不还也罢,我时常手气好,能赚回来。” 铁蛋表现出大度模样,他爱财如命,那点银子是齐锦迁付的定金里面抽出来的小部分,目的是为引苏淮海上钩。 赌输完了手头的银子,苏淮海果真来到约好的西城秋雨巷口找铁蛋再借一小笔银子,于是就被打晕堵嘴装进麻袋,带到了城郊。 “铁蛋哥的赌技很棒,十有八赢,也是我们赌坊的常客了。”刘旺十分佩服铁蛋,虽说没赢过什么大钱,但能时不时赢点小钱也不错。 来他们赌坊的赌客,输钱的一大堆,像苏淮海那般输得倾家荡产的不算少。 “苏小姐,我要回长风寨了,头儿还在等我,就先走了,告辞。”铁蛋抱拳寒暄了几句,便转身大步离开。 傅雪臣望着铁蛋的背影若有所思,铁蛋走得太匆忙了,好像在隐瞒些什么。 刘旺好心宽慰:“苏小姐,你也别太难过,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你父亲。” 线索直到这里就中断了,苏清璃蒙上雾水的眸中掩不住的失落,她拼命忍着,不让泪水流出眼眶。 “苏小姐,我们去官衙吧,将这边刚得到的一些最新消息告知县衙的人,让县衙的人过来排查,县衙的人经手的案子多。” 傅雪臣欲把戴县令引往这家赌坊,他隐约感觉那个铁蛋有点问题,或能从他入手查起。 “你说得没错,县衙的人比我会查案,也许汇报给他们,他们能发现我不能看到的蛛丝马迹。”苏清璃听进去了谭溪的话,她一无所获,就看县衙的人能施展出什么能为了。 “这锭金子是你的了,你给我们提供了有用的线索。”傅雪臣把金子放到刘旺的手心。 刘旺开开心心地接过,“多谢贵客打赏。” 苏清璃仍是不死心,她始终觉得父亲的失踪与傅雪臣有关,“我还有一问,你们赌坊可有进过首辅府的人?” “朝廷和首辅府的人好似没来过我们赌坊。”刘旺不是很确定地回答。 苏清璃听了他的话,一颗矛盾的心更是七上八下跳动。 此事很有可能是傅雪臣所为,但她又私心里期望着父亲的消失跟傅雪臣毫无关联。 “谭公子,我们到县衙去吧,为我父亲的事,无端地连累到你,我很过意不去。” 问心无愧,不怕官衙之人调查 苏清璃面带愧色,她对谭溪有足够的信任,怜其身世坎坷,要知金子可是很贵重之物,达官显贵也不大愿随意赠来送去。 饶是再富贵的商贾,出手也不会如此阔绰,那可是珍贵的金子啊,谭溪能不吝拿来充当药费和赏钱使,足见他淡泊名利,也重视他们之间的友谊。 “我问心无愧,不怕官衙之人调查。”傅雪臣言谈坦荡,略显女气的声调掷地有声。 刘旺起初内心有点嫌弃傅雪臣说话娘里娘气,后来看在那锭金子的份上,这丝鄙薄才荡然无存了,他口气真挚,“两位贵客,小的诚祝你们早日找到苏老爷。” 苏清璃歉意一笑,“但愿如此,打扰贵赌坊做生意了。” 刘旺咧嘴露出两颗漏风的大门牙,“苏小姐也是情有可原,一片孝心感天动地,何况有这位谭公子出钱,咱们赌坊有赚无赔。” 苏清璃和傅雪臣重上了来时那辆马车。 吴捕快和彭捕快跟丢了人,四下里搜寻了一番仍是无果,胆战心惊地回到府衙内,十分低眉顺眼地站在戴县令的跟前。 “大人,我们跟丢了苏小姐他们的马车,也不知苏小姐跟那姓谭的去了哪里,她会不会被那个姓谭的暗害……” “都怪属下们没用,还请大人责罚。” 两个人苦着张脸承认错误,说着说着便朝戴县令伏地一跪。 “你们都起来吧,本官暂不责罚你们,你们尚有用处。”戴县令反倒是心平气和,一反常态,示意二人起身。 两名捕快面面相觑,平素里一丝不苟的戴县令面对下属的失职,今日却好言好语好脾气。 非但不责罚,脸色也没摆给他们看。 “多、多谢大人。” 这两名捕快望着戴县令不敢置信,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多时,傅雪臣和苏清璃的马车就停靠在县衙门外,门子进内通报:“大人,齐六夫人带着一位谭姓公子在门口等候,说是来配合我们衙门查案的。” “放这两人进来,本官有很多未解之疑,既然报了案,衙门接手了苏淮海的案子,他一日没找到,衙门便一日不能松懈。” 戴县令正色道,眉宇之间多了几许严厉恭谨。 门子照着戴县令的话做,将苏清璃他们放入衙门内。 “大人,难怪您不责罚我等,原来您神机妙算,算到苏小姐一定会带着谭公子过来。”彭捕快若有所悟。 吴捕快愈发的疑惑:“那大人为何还让我等去跟踪齐六夫人,这样做不是多此一举么?” “我自有打算,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事后本官会告知你们前因后果。” 戴县令没忙着说清个中缘由,现下还不是时候道破谭溪的真实身份。 “老吴,大人不言明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听他的准没错。”彭捕快瘦得像只猴儿,但人却精神饱满,双目炯炯有神,心知戴县令为人光明磊落,能隐瞒行事目的,必有他的谋划。 “属下失言,望大人能不记小人过。” 吴捕快的个子虽偏矮,然四肢均匀,不胖不瘦,他的声音略显粗哑,微微弓下身躯,埋低了头颅。 苏清璃一进县衙的正厅便向上座的戴县令见了礼,跪到正厅中央,毕竟是她有求于县衙,“民女苏清璃,拜见县令大人。” 戴县令看她就要叩头,忙三两步过去将苏清璃扶起身来,“齐六夫人快快请起,你们苏家是受害者,这些虚礼就免了。” 苏淮海不是好人,可苏清璃过往却三五不时做好事不留名,与其父苏淮海有着天壤之别。 “戴县令,接受调查前草民有一事相求。”傅雪臣适时出声。 “谭公子请说。”戴县令坐回上首的主位。 “草民容貌尽毁,不敢吓着了诸位,戴县令假如非看不可,草民便就让戴县令一人亲自彻查,还请戴县令成全。” 傅雪臣装出难为情的口吻,彬彬有礼地作揖,说出他的不情之请。 苏清璃附和着他的话,容貌毁成那般,确实容易自卑,害怕遭人议论,“戴县令,谭公子情有可原,望你能同意。” “本官也并非不懂变通之辈,既然谭公子的情况特殊,就依两位之言,由本官来亲自审理。”戴县令抚须点头应下,极是通情达理。 傅雪臣抱着拳的手感激地揖了揖,“草民谢过戴县令。” 戴县令指了指一侧的房间,邀请傅雪臣到里面说话,“请谭公子随本官进内详谈。” 傅雪臣跟着戴县令进入,随后房门便紧闭。 “首辅大人,请恕下官无理一言,若非为了此次查案,下官是不愿替首辅大人隐瞒的。” 戴县令直话直说,这房间的隔音效果极佳,是专程用来刑讯办案的,他们的对话,外间之人完全听不到。 傅雪臣自唐百川处了解过戴县令的为人,并未摆出他身为上锋的架子,“戴县令,我也是为了你手上案子和苏家人的安全着想,你本性刚直,我都听百川说过,要你憋着装不知情,委实是难为你了。” “首辅大人雅量,下官须对得起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在下官考取功名前便立过誓,这个官是替百姓而做。” 戴县令的言语铿锵有力,极富感染力。 傅雪臣亦为之动容,这样难能可贵的官吏少之又少,他应当重视起来。 “戴县令,福贵是被王老五分尸,他的惯用兵器是斧头,你带官衙的人去他家中搜,应能搜到作案的凶器,这尸体是被他卸成了几块折磨致死。” “首辅大人可知这王老五为何要杀福贵?”戴县令纳闷这福贵的死因,仵作检查过尸身了,确如傅雪臣所言用斧头分的尸。 “此事说来话长,一切皆因齐六夫人而起。” 傅雪臣只提了个中枢人物,他们目前要做的是找出苏淮海,至于别的事就需要从苏淮海身上一步一步引申而出了。 把福贵的尸身送过来,不过是想让戴县令去查齐锦迁,莫要遗漏了罪魁祸首,令其逍遥法外,白费工夫。 谭公子的身份无误 “衙门的捕快查访过跟福贵走得近的人,他是附近一带小有名气的采花大盗,收黑钱专替人做奸淫妇女的勾当。” 戴县令说起福贵便很是不齿,他死了按理说是为民除害,但有人私自动手,还将尸身大卸八块泄愤,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福贵死有余辜,他便是收了别人的钱,想去伤害齐六夫人,齐六公子忍无可忍,就找人杀了他。” 傅雪臣将福贵的死因道出,唯有在此事上,他跟齐锦迁出奇的一致,都觉得福贵这种人该死。 “首辅大人,您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可知买通福贵凌辱齐六夫人的又是何人?” 戴县令又是一问,傅雪臣能知晓这些,必然有更多的把柄握在手中。 “买通他的人是我府上的一名女子,此女善妒,我已责罚过她了,还请戴县令高抬贵手,她也未能得逞。” 傅雪臣语带恳切,到底是顾念着柳眉双是恩人的女儿,柳眉双所做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大恶乃齐锦迁所为,柳眉双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恶根本不足挂齿。 “原来如此,多谢首辅大人给我们衙门提供追查的方向,下官会派人彻查到底。” 戴县令心里有了个数,对齐锦迁的为人做派同时也有了新的认识。 “还有一事,苏淮海有点眉目了,等会儿出去后,齐六夫人会告知你此事。” 傅雪臣提了一嘴苏淮海的案子。 戴县令颔首,这才开了房门,两人一前一后步出。 彭捕快好奇地问道:“大人,验明正身了吗?” 戴县令轻点脑袋,“谭公子的身份无误,所言亦是非虚。” 随即,转移到正题,“齐六夫人,还请你随我们衙门的捕快去一趟。” 苏清璃不明就里,她一心牵挂着父亲苏淮海,而衙门中目前也在查,“戴县令,你说的是关于我父亲之事吗?” 戴县令稍微咬重了最末的四个字,“是关于齐六夫人您的案子。” 苏清璃张了张嘴,莫不是弄错了,她疑惑地指着自己的鼻头反问:“我的?近日我时常寻觅父亲,没有招惹过什么人。” 戴县令情知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只有看到福贵的尸块才有说服力,“你去看了便知道。” 苏清璃更牵挂父亲,对自己的事反倒上心不起来,“那就请两位捕快带路吧。” 傅雪臣想去给苏清璃壮壮胆子,那可是被卸成数块的尸体,女子看了怕是要睡不着觉,“我陪你一起去。” 他们跟着两名捕快来到义庄的地窖,地窖里冷嗖嗖的有股寒气,室内黯淡无光,两名捕快各举一只蜡烛照亮前行的道路。 “齐六夫人,你们当心着些。” 吴捕快提醒着他们,待会儿的场面过于刺激,就怕二人心脏承受不住。 两名捕快将他们带入地窖的一个房间门口,推门而入,屋内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彭捕快晃亮火折子,点燃了几盏灯,登时里面的环境被照亮,那遮着尸身的白布映入苏清璃的眼帘。 苏清璃的心跳加快,“戴县令是让你们带我来指认尸首的吗?” 彭捕快善意提醒了一句,“齐六夫人请放心,这死尸不是您父亲。” “不是我父亲就好,你们揭开给我看吧!” 吴捕快将上面覆盖的白布一掀,福贵被切割成数份的尸块落入苏清璃的眼帘。 苏清璃的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完全被惊恐占据,傅雪臣就在苏清璃的旁边,急忙将她往自己的怀中拉,还把她的头按到了自己胸口。 “你别怕,我们都在。”傅雪臣安抚苏清璃时温柔,但转头对着两名捕快说话的声音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愠怒,“两位捕快兄弟,请你们重新遮盖上,齐六夫人是名女子,你们事先也不打声招呼!” “齐六夫人,我们考虑不周,方才吓着你了,真是对不住,我们边走边说吧,这地方阴森森的,我们也不喜欢。” 彭捕快道了声歉,拿了烛台往地窖的出口处走。 苏清璃的双腿发软,如果不是傅雪臣扶着她,她是一步也走不动,此刻的她像只黏在傅雪臣身上的八爪鱼。 傅雪臣和两名捕快都迁就着她,缓缓走到地窖的石门边,顿时光线明亮。 苏清璃一手抓着石门,一手捂住胸口,干呕了起来。 傅雪臣取出怀中随身携带的丝帕递给她,假意探问:“你没什么事吧,可是识得那具尸首?” “我看到他的脸了,是那名要欺凌我的采花大盗福贵,没想到他会被人分尸!” 苏清璃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觉得十分恐怖,杀他的人何其残忍,福贵的尸身头是头,四肢是四肢。 “经过仵作的验尸,这个叫福贵的死者,四肢是生前就遭人逐一砍下来的。”彭捕快说出仵作的检验报告,他们衙门查过案子不计其数,杀人还活活分尸的变态是极少数。 苏清璃心胆俱裂,手指不住抖动着,帕子在掉落地上,“你们有没有查到杀害他的人是谁?” “嫌疑犯名叫王老五,凶手能手使双斧,这躯体恰是被一对斧头砍断,据我们的走访调查,方圆几百里会使双斧的人只有这个王老五。” 吴捕快解释他们明察暗访得出的结论。 “王老五不就是前段时间来我家要赌债的人吗,他怎么会杀福贵?” 苏清璃难以将这二人的仇怨串联在一起,王老五会跑出来杀掉福贵,简直匪夷所思。 “我们官衙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您的嫌疑可以排除了,我们查到这福贵跟齐六夫人您有所渊源。” 彭捕快按照戴县令的意思走过个场,试探苏清璃会有何表现,戴县令并不完全采信傅雪臣的话,他要亲自验证案件的虚实。 “他断不可能是我杀的,我没学过武功,不会使用双斧,也不怕你们官府查来。”苏清璃直到此刻才缓过来些许。 “我们早料到齐六夫人您不可能是凶手,但这福贵之死,很有可能跟您存在着关联。” 刻意拉开距离 衙门的人始终认为福贵的惨死,跟苏清璃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 虽然戴县令没有明说很可能是齐锦迁的手笔,但有意无意提到过齐锦迁不容忽视,也能成为嫌疑对象之一。 “绝非我的家人所为,他们皆指挥不动王老五,更不会同这样的人勾结。”苏清璃坚信齐家和苏家的人心性善良,断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齐六夫人请放心,我们衙门的人会查实,绝不会错冤了一个无辜之人。” 彭捕快喂了苏清璃一颗定心丸。 尔后,苏清璃向戴县令倾吐了赌坊之事。 戴县令着人去调查长风寨相关,着重查清诨名叫铁蛋的土匪。 齐府的沉水苑,陪伴“啾啾”玩耍的齐锦迁恼怒非常。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隐寒,你将此人处理干净,跟个人都跟不住,留他来何用?” 隐寒瞥了一眼大发雷霆的齐锦迁,垂下了眼睑,恭声应是,便火速出门办事了。 齐采窈看着隐寒十万火急地从她身边行经,只闷闷地点头打了声招呼。 “六舅舅,苏伯伯是出了什么事吗?我见隐寒走得好匆忙。”察觉到有异,齐采窈快步来到沉水苑,她也是担心苏清璃的状况。 “采窈,你六舅母跟别的男子见面,那男子利用你六舅母的好心诓骗她,我让隐寒去悄悄跟着,沿途保护好你六舅母。”齐锦迁面不改色地道,说谎都不用打草稿,张口就来。 “六舅舅,您不会是在吃味吧?”齐采窈人小鬼大,嘻嘻一笑,意味深长地眨巴着眼睛看齐锦迁。 坐在轮椅上的齐锦迁理了理衣襟,嘴硬地自顾自扒拉着轮椅走开,背着齐采窈死不承认:“我有什么好吃味的?” “六舅舅,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我是女儿家,又跟六舅母聊得来,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六舅母。”齐采窈笑得更大声了,绕到齐锦迁的身前,笑容满面地拦住,直勾勾盯着那双闪躲的黝黑眸子。 “那男子神神秘秘的,整日里以幂篱遮面,阿璃说他那张脸毁容了,我怕阿璃有个什么不测,到那时我追悔莫及。” 齐锦迁对视片刻,败下阵来,哀叹着表露出他心中埋藏的疑虑。 “我明白六舅舅对六舅母的感情,这事包在我身上,外甥女会替您看顾好六舅母。”齐采窈勾唇,双眼微眯,像悬挂在天边的浅浅月牙。 听到齐采窈的答复,齐锦迁微笑着揉了揉她额边垂坠的几缕乌黑头发丝。 遂转动着车轮,行至不远处的一方圆形石桌旁,将装着啾啾的鸟笼顺手抱到怀中带走。 “六舅舅,您这是哪儿买来的珍珠鸟,长得小巧可爱,能送给我吗?”齐采窈听到那悦耳的几声鸟鸣,目光转移至鸟儿身上。 “采窈,请恕我不能忍痛割爱,这鸟是阿璃在我生日那天挑的生辰礼物,我把它当成是我与阿璃的孩子在养。” 齐锦迁当即委婉拒绝,这珍珠鸟可是他的心肝。 他的生辰也便是前几日,苏淮海丢失不久,他央着苏清璃到市集上闲逛,隐寒与他一唱一和,谈话间透露出他今日过生辰。 苏清璃当天挑了件礼物相送,她见这珍珠鸟活泼伶俐,赏心悦目,就挑了来赠予齐锦迁作个伴儿。 而齐锦迁向来低调行事,他情知苏清璃挂怀着苏淮海的失踪,不曾大操大办,选了家酒楼,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聚在一起替齐锦迁过生辰宴。 “六舅舅为何不同六舅母生一个?往后月乔也好有个帮衬,她母亲早夭,多一个弟弟妹妹伴随着长大,她也不用孤苦伶仃的一人了。” 齐采窈怜悯齐月乔,出生后背不久便丧母,年仅三岁的孩童跟府里许多人都不亲近,只愿接触奶娘和生父。 “阿璃暂且还无心子嗣,乔儿也不愿我续弦给她娶个后母,我只好送她去别庄回避段时间,先冷静冷静,再接她回府与阿璃磨合。” 齐锦迁无奈地轻叹,面上浮现出一抹纠结的愁绪。 “请恕我冒犯了,还是六舅舅考虑得周到,手心手背都是肉,六舅舅夹在中间最是难做。”齐采窈表示理解。 “采窈,一会儿随我去宫里探望你大姨母和大表姐,你也好久没到宫里走动走动了。” 上次去皇宫还是太后的寿诞,齐采窈已有一段日子未到皇宫里去了,说起来她也甚是想念齐皇后和长乐公主。 于是,二话不说就兴高采烈地点头应了。 两人进入皇宫,不巧碰到长乐公主和长公主同路,在一处小径上有说有笑。 “六舅舅,您看那不是我长乐大表姐吗?” 齐采窈指了指斜对面一条路上的二人,长乐的身形和长相她熟稔于心,不可能看错。 闻言,齐锦迁循着她的视线望去,“长乐怎么会跟长公主在一起,她是忘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的嫌隙了吗?若是被你大姨母见到这幅场景,她只怕是要气晕过去。”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齐采窈推着齐锦迁走了过去,笑吟吟地打招呼:“采窈参见两位殿下。” 长乐公主一家齐家人到来,回以笑意,“阿窈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是啊,你们是母后的娘家人,也便是我们的娘家人。”长公主含笑附议道。 齐锦迁并不买账,前次朝堂上的反咬一口,他已认定长公主是傅雪臣的人了,“长公主殿下,你终究非娘娘所出,与我们齐家生分,平时亦无往来。” 长公主心中明了,嘴上强自辩解:“六舅舅说得也是,想必您还记恨着我上次在朝堂上的反击,险些牵连到母后,此非我本意。” “长公主殿下,这声六舅舅就免了吧,微臣听着别扭。”齐锦迁仍旧对长公主不假辞色。 “六舅舅,我陪你们一起走吧。”长乐公主有意缓解双方的尴尬,暂时告别了长公主,“皇姐,我有事要到母后宫殿去一趟,不能与你同行了。” 微臣还在徐徐图之 长公主淡淡回应了一声,便各行其路了。 “大表姐,你怎么跟长公主殿下在一起,万一被大姨母知晓,您该如何解释?” 齐采窈看着长公主消失在宫墙拐角处,适才拉了拉长乐公主的手,小声问及此事,话中微有责备。 “阿窈,母后不会知晓,只要你和六舅舅替我保守好秘密,料想你们也不愿母后同我置气吧。”长乐公主眼波流转,在齐采窈和齐锦迁身上扫来扫去。 “你这丫头,不该犯糊涂的时候却犯糊涂,明知你母后与长公主闹过矛盾,还敢背着她跟长公主接触,这傅雪臣和我们齐家更是时时针锋相对,先前那件事,长公主显然是受到了傅雪臣的蛊惑。” 齐锦迁垮着张阴沉的脸,板着面孔训话,说清利害相关。 “六舅舅,您就别气了,皇姐已经知道错了,跟首辅大人近日几无往来,她还陪着我去看望了贵妃娘娘。” 长乐公主顾惜姐妹之情,不疑有他,长公主三言两语便打消了长乐公主的心里症结。 齐锦迁眼皮跳了几跳,警告之声不由拉响,“她看贵妃娘娘做什么?” “长公主说她是受谢小将军所托,来探望贵妃娘娘,给她送些滋补身体的珍惜名药,贵妃娘娘近几日病恙。” 长乐公主提到谢凛渊,这也是长公主的原话。 齐锦迁嗅到了一丝变心的味道,“莫不是长公主移情别恋,喜欢上了谢小将军?” “皇姐话中确对谢小将军充满了仰慕之情,她不喜欢首辅大人,喜欢上谢小将军也是件好事,首辅大人深藏不露,不适合皇姐这种纯良女子。” 最重要的一点是傅雪臣与他们齐家不对付,她不希望长公主嫁给一个热爱权势之人。 她长姐这般女子,要嫁也应嫁敦厚质朴之人,她的婚姻才或可稳定。 齐采窈将长乐公主拉到一边,附耳说道:“大表姐,你别在六舅舅面前提及谢小将军,这谢小将军喜欢六舅母,京城中人尽皆知,六舅母嫁给六舅舅的那天,谢小将军在京城最出名的金月楼买醉呢。” “我只知谢小将军从前与六舅母有过一段感情,竟不知她还对六舅母念念不忘。” 长乐公主深居宫中,不知近期坊间的那些传言。 齐锦迁催促着对话的二人,眼中针忙毕现,“你们两个丫头片子在那边嘀咕什么?” “六舅舅,我这便带你去见母后。”长乐公主与齐采窈对视一眼,纷纷赶过来推齐锦迁的轮椅。 长公主离开后,不久便与傅雪臣会面,约在了一处隐秘的地点。 皇宫外的这家布料店,也是傅雪臣收购来的产业。 铺子里的私人房间,傅雪臣起身恭迎长公主的到来,“殿下,您请入座,敢问殿下可否在谢贵妃口中查到有用的讯息?” “尚未,谢贵妃口风颇紧。”长公主一无所获。 “据微臣所知,谢贵妃应该有个三岁的女儿,殿下不妨提一提这个齐月乔,这孩子多半是她与齐六公子的私生女。” 傅雪臣让长公主使出杀手锏,既然是亲生骨肉,未必然会全然不在乎。 “首辅大人,我会照着你的话一试,谢贵妃只要承认齐月乔是她的女儿,一旦传到陛下的耳里,谢家就完了,她不在乎齐家和私生女,但必会在乎将军府!” 长公主打定了主意,齐月乔就算不是谢贵妃的那根软肋,将军府就定然是谢贵妃的软肋了。 “殿下聪颖,微臣稍加提点,殿下便能想到更长远丰富的应对之策。”傅雪臣道。 “本宫是要做未来国君之人,就连这等小事也办不好,首辅大人只怕要对本宫失望了,重择皇位候选人。” 长公主扯了扯红唇,嫣然一笑,瞳孔中有股锐利迸发,仿若勇猛精准的箭矢,透彻人心。 “微臣岂敢?长公主殿下德才兼备,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缺的只是那股尚未时机成熟的东风。” 傅雪臣不敢轻视眼前的女子,她在皇帝身边蛰伏等待良机,眼下正是把握住机会的时候。 皇帝才登基将近半载,就变得昏庸无道,他和长公主能相识,是源于齐府和长乐公主的算计,长公主在长乐公主和齐皇后的宫殿亦安插了人。 提前找到傅雪臣试探他的口风,因而长乐公主和齐锦迁的算盘皆都落空。 “首辅大人就是本宫抓到的东风,有你全心全意助本宫,本宫才能借首辅大人的手来捣毁齐府,早日登基。”长公主对傅雪臣充满信任和欣赏。 这样的能臣落到不会用人的皇帝手头,委实是屈才了。 “殿下自身实力亦不容小觑,您不也暗地里养了十万精兵强将?”傅雪臣深邃的目光投向长公主。 长公主微敛笑意,“首辅大人是如何得知本宫养兵千日的?” “殿下不仅会武功,还功夫了得,您前些时日在院子里使的这套拳法,微臣少时拜师学艺便看人切磋过,您外祖父是西北的土匪头子段平阳,他便是这套拳法的初创者。” 傅雪臣在择定长公主之前便做过一些考察,有皇帝这个失败的覆车之戒,他不能随便把一个国家和百姓的命运交到不靠谱的掌舵人手中。 长公主赞赏地拍了拍手,“什么都瞒不过首辅大人的眼睛,本宫的外祖父,只是父皇不知而已,我母亲嫁给他时,并未告知我父亲她的真实身世。” 傅雪臣寒眸微深深,没再言语。 两人只是合作关系,探究太深,于他而言没有好处。 长公主看他突然不言语,眼底闪过一丝精明的光:“首辅大人果然除了苏小姐,对其他人并不上心,不知和苏小姐发展得如何了?” 想到苏清璃连日来苦苦追找苏淮海的下落,两人连独处抚琴的时间都少了。 “微臣还在徐徐图之。”傅雪臣垂眸,掩盖下一片阴霾。 “首辅大人可千万不要为了儿女情长,而误了你与本宫之间的合作。”长公主虽说鼓励傅雪臣去追寻自己的真爱,但毕竟他对外毕竟是自己的驸马。 “自然不会。”傅雪臣拱了拱手,“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微臣就先告辞了。” 要怪就怪我太爱你了 告别长公主后,傅雪臣心中突然一阵不安,突然很想见见苏清璃。 他派手下千绝去寻苏清璃,就说谭溪公子心疾发作,需要她的琴音抚慰。 与此同时,苏清璃正在齐府忧愁着父亲苏淮海的下落,衙门那边迟迟没有线索。 母亲为此以泪洗面,弟弟苏昭明更是懊悔至极,痛斥自己为何那日不看好父亲。 齐采窈推着齐锦迁的轮椅从齐府外回来,苏清璃面色苍白地迎了出来,挤出的笑容都十分难看。 齐锦迁见状,挥手让齐采窈和下属隐寒一齐退下。 齐采窈知道苏清璃为了她父亲的事情已经好几天没进食了,便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六舅母,我知你担心你父亲安危,但也要按时吃饭才是。” 苏清璃点点头,向其投去感谢的目光。 齐采窈这才和隐寒离开。 齐锦迁滑着轮椅上前,温柔的目光里藏着一丝不忍,“清璃,你的脸色太苍白了,我吩咐后厨给你炖些补汤。” 苏清璃摇摇头,启声拒绝,“我没什么胃口,一日不找到我的父亲,我就寝食难安。” “岳父大人一事我已经加大人手去调查了,只是以傅雪臣的势力,若是他执意隐瞒,这事一时半会就很难有结果。”齐锦迁抬手抓住她的手,安慰道:“还是要好好吃饭,别到时候岳父有下落了,你人却垮了。” 听到他又提及傅雪臣,苏清璃不免有些怀疑。 “你是不是查到抓走我父亲的人了,当真是傅雪臣?” 如果不是傅雪臣,她相信齐锦迁不会点他的名字。 齐锦迁眼神闪烁一番,随后拉着她的手,含糊道:“我目前查到线索是指向他,但他做得天衣无缝,并不能直接证明是他。” 苏清璃心脏一紧,眸子隐约有泪花,“我们那日去首辅府找他,他一口否认,没想到他如今如此会做戏。” 他为什么要抓自己的父亲,为了报复她吗? 苏清璃想不明白,有什么事不能冲着她来,非要拿她的家人开刀! 看她眼中浮现的恨意,齐锦迁得意地勾起唇角。 他伸手去触碰苏清璃,想把她拥入怀中,不料刚触到她的衣角,就被她猝不及防地躲开。 齐锦迁嘴角的笑僵了住了,他克制着问:“清璃,虽说我们的婚姻是假的,但你何至于躲我至此?” 宽大的袖子下,他的手指攥得发白。 苏清璃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后,对他就本能的抗拒。 她解释,“你我二人的婚姻只是交易,保持些距离才是恰当的。” 为什么傅雪臣都抓走她父亲了,她还是这么抗拒他! 齐锦迁不理解,眼底翻涌的偏执就要压不住。 他这么喜欢她,要多艰难才能克制下对她的欲念,不吓到她! “俗话说,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二人婚姻虽说是假的,但假戏真做也未尝不可。”齐锦迁半开玩笑似的说,唇角噙着温柔的浅笑。 听到他的话,苏清璃心脏漏了半拍。 他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为何还要对自己说这种话? 微微蹙起眉头,苏清璃疏离道:“如今我满心都是我父亲的安危,其他事暂时无心考虑。” 齐锦迁下颚线彻底绷直,忍了又忍,才维持着表面的笑容。 既然她满心满眼都是家人,那他就把她的家人都处理个干净,通通嫁祸给傅雪臣,这样就没人来打扰他们了。 苏清璃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是我唐突了。”齐锦迁勾唇,和煦道:“寻找岳父要紧,我们俩的事情,以后再说。” 就在这时,府上有人来报,说是外头有人找齐六夫人。 苏清璃一听是找自己的,以为是衙门的人找到自己父亲了,连忙和齐锦迁道别。 迈着碎步来到门口,苏清璃看到是谭溪的手下,不免有些失落。 千绝心虚地扶了扶面具,夹着粗糙的音,焦急道:“苏小姐,我家公子心疾复发,特意派我来寻苏小姐奏琴抚慰。” 苏清璃不由跟着担心,想来她为了父亲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去弹琴了。 谭溪公子给了她那么多金子,她却没有做好份内的事情,害他心疾复发。 越想越自责,苏清璃忙道:“快带我去寻他。” …… 苏清璃离开后,在齐府外面听了两人对话的隐寒立马把所有细节告诉齐锦迁。 齐锦迁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好一个心疾需要奏琴抚慰,她也是蠢,这么低级的伎俩都能信!” “真当自己比大夫还要厉害?”齐锦迁放在轮椅上的手一点点攥紧,怒声道:“还没查到这个谭溪是谁吗?” 隐寒忙垂下头,支支吾吾道:“属下正在查,目前的线索指向的是那位首辅大人。” “傅雪臣?”齐锦迁眉心拧一道深深的沟壑,“他竟然会陪苏清璃玩这么无聊的把戏,真是有意思。” 他表面说得风平浪静,可是想到两人独处的样子,眼底便焦躁一片。 齐锦迁猛地拿起身旁的水杯,扔在隐寒脚边,可丝毫不能发泄自己的怒气,又把整个桌子掀翻。 隐寒吓得浑身一激灵,却不敢言语,垂着头默默忍受着。 过了好一会,满地的狼藉。 齐锦迁像是发泄够了,伸手抚了抚贴服的衣领,笑容恶劣:“看来也该给她安排点别的事情了,去把她母亲给处理掉,顺便嫁祸给傅雪臣。” 隐寒拧眉,站在原地没动,他想了想,才斗胆问:“大人确定要这么做?夫人如果知道的话,恐怕……” “她只会知道,她的家人全部是傅雪臣杀死的。”齐锦迁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 隐寒有些不寒而栗,心中不免有些同情苏清璃。 被这样的人爱上,真是造孽! 但作为跟随在齐锦迁身边多年的死侍,隐寒不能违抗命令,很快就领命退下了。 齐锦迁眼神阴鸷一片,恶狠狠地自言自语:“苏清璃,这是你自找的,要怪就怪我太爱你了。” 而后便推着轮椅来到苏清璃的房间,拿起她的枕头嗅了嗅,整个人爬到她床上,抱着她昨日换下的衣物,闭眼浮想联翩。 对着谭溪说,我爱过傅雪臣 苏清璃来到一处府邸,穿过九曲回廊,看见了坐在亭中的谭溪。 傅雪臣闻声回首,指尖还拈着半阙未写完的诗笺。 因为戴着幂篱的脸看不清具体的面色,苏清璃也不知道他身体如何了,便上前关切问:“谭公子身体可还好?” 傅雪臣夹着嗓子,咳了咳:“不太好,不过我这身体也不抱希望了,恐怕很快就……” 他话说半截,便打住,其余的时间都用力咳嗽。 苏清璃想伸手替他抚背,可想到男女有别,便收回了,只轻声道:“谭公子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语,我相信谭公子这么善良的人,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傅雪臣余光扫到她的动作,心中有一丝期待,却见她把手收回去,面色有些阴沉。 他扶着椅子坐下,仗着有幂篱的遮掩,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我在苏小姐心里,很善良?” “是的,谭公子待人如春风拂柳,前几日又为我父亲的事情陪我奔波,我从未遇见过谭公子这样心善又不求回报的人了。”苏清璃真诚地夸赞。 傅雪臣心中颇为受用,唇角溢出一丝甜蜜的笑。 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并不是真的,谭溪只是一个虚造的人物,便有些失落。 “苏小姐遇见过很差劲的人吗?”傅雪臣试探性问,心中有些忐忑。 想到自从侯府落没以来遭遇的苦楚,苏清璃鼻尖发酸,她苦苦支撑太久,却无人能倾诉。 这样清风朗月的人,不会嘲笑她的狼狈。 她在他身旁坐下,犹豫一番,轻声道:“我遇到的最差劲的人,大抵是当今的首辅大人,傅雪臣。” 傅雪臣呼吸一滞,整个胸腔都闷闷的。 他舒了口气,强撑镇定,端起茶杯替她倒了杯君山银针。 “他是怎么样的人?”傅雪臣哑声问。 苏清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杯沿,“心狠手辣,作恶多端,我恨极了他!” 傅雪臣差点没拿稳茶杯,心脏像被钝刀来回翻搅,疼得呼吸都凝滞。 茶水氤氲间,却见苏清璃红了眼眶。 她抬手抹了抹眼泪,低头不知在沉思什么。 傅雪臣有些不懂她,他递过去帕子,“既然如此恨他,为何还会落泪?” 苏清璃叹口气,泪水砸落在茶盏里,“因为我爱过他。” 傅雪臣手中的青瓷盏突然倾斜,在案几上磕出裂痕,滚烫的茶水溅落一地,他却感觉不到烫。 满腔的话语想要询问她,她是何时爱上自己的?为何他从来不知道?又是为何由爱转恨? 可他没办法用这个身份去问,只能按着心口,强行忍着钝痛。 “谭公子,你没事吧?可是心疾复发了?”苏清璃顾不得避嫌,起身去搀扶他。 傅雪臣感受她的靠近,伸手按住她搀扶自己的手,“我只是有些心疼苏小姐的遭遇,爱的人变成恨的人,想必是痛苦不堪的。” 苏清璃有些怔愣。 他是如此好,竟没有嘲笑她。 感受到手上炽热的触感,苏清璃忙抽回自己的手,和他拉开距离。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从今以后我与他,桥归桥路归路,但我父亲若是有个好歹,我绝不会放过他。” 哪怕是拼上这条性命,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提到这件事,傅雪臣心中便憋闷,为何苏清璃如此认定苏淮海是自己抓走的? 他假装不经意问:“你父亲是傅雪臣抓走的?可有证据?” 苏清璃坦言道:“我的夫君说查到线索,大抵就是傅雪臣抓的人。” 傅雪臣拧紧眉头,心中仿佛有把匕首在缓慢旋转。 他不再言语,只是默默把齐锦迁刻在心头的暗杀名单上。 “今日之事,还请谭公子替我保密,不要告知他人。”苏清璃回过神,恳求的请求。 傅雪臣点点头,“放心,我和苏小姐是真心做朋友的,苏小姐大可以和我倾诉任何事,我绝不会让他人知道。” 苏清璃十分感激。 “我给谭公子奏琴吧。” 傅雪臣却摇头,“你脸色太差了,先吃些东西吧。”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奴仆端着菜肴上来。 苏清璃重新坐下来,满桌的菜肴都是精心准备,她执起玉箸,却食之无味。 “多吃些,你这面色若被你母亲瞧见,会担心的。”傅雪臣夹起一筷胭脂鹅脯放到她碗里。 苏清璃这才勉强吃了些。 天色渐晚,苏清璃起身与谭溪告别,“谭公子,我该回去了,多谢你今天的招待。” 傅雪臣眼中满是不舍,一想到她要回到齐锦迁的身边,心中便不是滋味。 可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做的? 他微微抿唇,“好,路上小心些。” 苏清璃回到齐府,刚踏入房门,便看见齐锦迁在自己的榻上睡着了,连鞋子都没脱。 她上前想要帮他脱鞋,不料看到他怀中露出一丝鲜红色丝带,正是自己昨日换下的肚兜。 她捂嘴后退了几步,他为什么做这样的事情? 苏清璃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转身离去。 来到庭院中,苏清璃始终无法消化看到那一幕,齐锦迁这样清心寡欲的人,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 况且他不是已经有欢喜的女子了吗? 苏清璃发觉自己恐怕从来没了解过真正的齐锦迁,她望向自己的房门,试图压下翻涌的窒息感。 想着,她喊来齐府的下人,“若是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回家了。” 离开齐府,苏清璃迈着碎步回到苏宅。 进了屋,看见苏昭明趴在案上看书,苏清璃有些欣慰 她环顾一圈,却没看见母亲的身影。 “昭明,母亲呢?” 苏昭明合上书,起身迎接苏清璃,“阿姐你怎么来了?母亲跟几个妇人去买东西了。” “我来看看你们,自从父亲失踪,我就格外担心你和母亲。”苏清璃看了看外面渐浓的天色,“我们去寻一寻母亲吧。” 苏昭明点点头,拉着苏清璃就要出门。 这时苏夫人从门外小跑进来,喘着粗气。 头一次见母亲这样失态,苏清璃忙问:“母亲,发生何事了?” “死人了,死人了。”苏夫人吓得不轻,声音还在颤抖,“方才我们几个去买东西,一辆马车撞了过来,若不是我躲得及时,恐怕我就见不到你们了。” 恨不得亲死她(强制爱来了) 苏清璃和苏昭明对视一眼,心中暗道这事恐怕不简单。 但为了不让母亲担心,苏清璃只是拍拍母亲的肩膀:“母亲,这几日你还是先不要出门了。” 苏夫人脸色煞白,坐在草凳上平复心情,“那马车分明看见我们了,却不避让,难不成是存心要撞我们?” 苏昭明忙来到母亲跟前,“母亲可看到马车上坐着何人?” 苏夫人仔细回忆一番,摇摇头,“想必是非富即贵的人,鎏金车顶晃得人睁不开眼,四角还悬着的错金铃铛,连马鞭都缠着金丝,看到行人都不避让,真是草菅人命。” 苏清璃脸色十分难看,按照母亲的描述,那马车的装饰不正是傅雪臣最爱的规制。 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苏清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苏昭明向苏清璃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便扶着母亲去休息了。 等天色彻底黑了,苏清璃仍旧坐在院落,苏昭明见状上前,在她身旁坐下。 “阿姐,可是怀疑傅雪臣?” “你怎知?”苏清璃惊讶。 苏昭明回忆了下,淡声道:“阿姐可别忘了,我当初被蛇妖咬伤,坐的便是傅雪臣的马车。” 他忽然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只是傅雪臣为何要如此明显的害人?” “恐怕他是手眼通天,压根不怕我们知道,追寻刺激。”苏清璃捏着手中的核桃。 “那他当初为何要救我?我不认为他对我们家有如此重的恨意。”苏昭明沉吟片刻道。 苏清璃不想把自己和傅雪城的交易告诉苏昭明。 她不想弟弟因此为耻。 独自吞下一切,苏清璃只微微道:“这几日你好好照顾母亲别出门了,父亲的下落交给我。” 苏昭明看到了苏清璃眼中的复杂,他这个阿姐就是这样,总是默默吞下苦楚撑起这个家。 可惜他的能力太小,始终没办法帮上她,唯有照顾好家里,不让她担心。 苏昭明叹口气,“阿姐,你辛苦了,我以后一定会考上功名,帮你分忧。” 姐弟俩谈心到深夜,才分别回屋休息。 翌日清晨,苏清璃才起身回齐府。 走到一半,却被一辆马车拦住去路,马车的规制和母亲昨日说得如出一辙。 千绝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苏清璃颔首,“我家首辅大人请苏小姐到马车一叙。” 她死死盯着车帘缝隙,仿佛能透过那层鲛绡纱看到里面的人。 正好她也有事情要找他问个清楚,苏清璃提起裙摆,踏上马车。 掀开帘子,人刚探进半个身子,傅雪臣便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将她抵在车壁上,低头封住她的唇,吻得又猛又烈。 自从昨天听她亲口说爱过自己,傅雪臣便想这么做了。 可惜顾忌到谭溪的假身份,才硬生生忍住了。 如今又光明正大做回傅雪臣,他便无所顾忌,肆无忌惮地撬开她的唇齿,攻略每一处想念的地方。 苏清璃被他突如其来的吻惊得惊住,反应过来后忙推开他,并毫不留情地赏了他一巴掌。 傅雪臣拇指擦过唇角,低头笑了声,“喜欢这样?” 说罢,又俯身亲吻她,一想到她也爱自己,便不能自控,恨不得亲死她。 苏清璃怒极了,狠狠咬了他一口,趁他不备,再度赏了一巴掌。 她怒极了,眼眶都红了,“你发什么疯?” “我大概是真疯了。”傅雪臣眼中复杂难辨。 疯了才会放她离开,疯了才看着她嫁给别人。 事不过三,看他冷静下来了,苏清璃才松懈下来,打算把事情问个清楚。 她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唇瓣又被攫住。 傅雪臣的吻疯狂无比,强势得不容拒绝,他一手把她的脸捏住,一手钳住她的双手。 没法反抗的苏清璃气得脸都红了,眼眶里也渐渐有了泪水,对他显然是厌恶至极的。 傅雪臣于心不忍,微微松开她,“等下让你打个够。” 随后,又俯身吻她。 他怎么能这么无耻! 苏清璃呜呜咽咽地痛骂他,恨不得将他撕碎。 过了很久,傅雪臣才松开她,苏清璃当即爬起来,对着他的脸狠狠地打了好几下。 因为愤怒,苏清璃早已忘却了两人的身份差距,只觉得如果不发泄,那满腔的愤怒会将自己憋死。 傅雪臣也不躲,愣是挨住了。 等苏清璃打够了,他才抵了抵唇角,抬手擦拭唇角的殷红。 苏清璃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更觉得自己是被一只没脸没皮的野狗咬了。 “傅雪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眼底怒火灼灼,就因为她身份低贱,是个人都能欺负吗? “我不是没尊重过你,不料放手一次,你就嫁给了那个瘸子!”傅雪臣眼底满是不甘心,“我当初就该把你强制留在首辅府,起码你现在人还是我的。” “所以,把我当作你的所有物,很好玩是吗?”苏清璃深吸一口气。 傅雪臣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以为自己用傅雪臣的身份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找她问清一切。 可当他满心欢喜地想开口,却又无从问起。 如果问了她,那便意味着自己谭溪的身份会暴露,那连唯一接近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苏清璃对他早已失望至极,她闭眼平复了下情绪,再睁眼时,眼下已一片冰冷。 “我母亲昨日被马车撞了,那马车的规制与你的马车如出一辙,抓走我父亲还不够,如今又要对我母亲下手。” “傅雪臣,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为何要伤害我的家人?” 闻言,傅雪臣眼前一阵发黑,指节攥得咔咔作响。 “苏清璃,你当真认为我会伤害你的家人?” 苏清璃却是看着他,眼中分明是笃定,还带着丝丝恨意。 他喉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许久才道:“罢了,既然你认定是我做的,我有口难辩,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保你家人安然无恙。” 他猛地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交到苏清璃手中,他攥着她的手直抵在自己心口:“来,往这里捅。” 苏小姐的嘴这么柔软,说的话却如此毒 苏清璃想要挣扎,手却被他牢牢握住。 她忽然轻笑一声,“我杀了你,然后全家给你陪葬,首辅大人真是好算计。” 傅雪臣怒极反笑,偏偏拿她毫无办法。 他紧紧握着拳,似乎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清璃趁机松开匕首,颇有些嫌弃地擦着自己的手背。 瞥到她的动作,傅雪臣浑身发抖,像是气到极致,“苏小姐的嘴这么柔软,说的话却如此毒。” 简直是要活生生气死他的节奏。 苏清璃怔愣了下,总觉得傅雪臣有些不一样,但具体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她径直略过他下流的话语,揉着手腕道:“我也并非听取一面之词的人,如果首辅大人真的没有伤害我的家人,就请拿出证据来。” 傅雪臣脸色好看了些,“好。” 两人无声对视了会,苏清璃率先移开视线,她没再说话,起身便要离开马车。 傅雪臣盯着她的背影,想了会,温声提醒她,“擦擦口脂,晕开了。” 苏清璃回过头,这才注意到他的唇上,洇着一抹自己口脂留下的残红。 她的口脂竟全被他吃了去! 苏清璃当着他的面抬起衣角,用粗粝的绣纹狠狠碾过唇瓣,“还请首辅大人今后不要到我面前来发情。” 说罢,她便掀开帘子离去。 傅雪臣气闷,坐在马车上平复了会情绪,才唤来千绝。 “去查清昨日撞苏夫人的马车,顺便找几个侍卫守在苏宅门口。” 千绝随即领命,却没有挪动脚步。 傅雪臣眸光一凛,千绝视线飘忽不定:“您的唇角……” 那点嫣红在他冷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旖旎,着实惹眼。 傅雪臣下意识摸了摸唇角,指尖染上的胭脂红得刺眼,他眸色幽深地笑了。 苏小姐怎么说也已经嫁做人妇,首辅大人怎么能轻薄她,还露出这种意味不明的笑容呢? 千绝不敢多看,忙道:“属下先告退了。” …… 苏清璃先是去衙门问了问寻找父亲的进展,见还是没线索,才回到齐府。 刚跨过垂花门,便见齐锦迁独坐水榭,正在下棋。 他抬眸对她浅浅一笑,又是那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仿佛昨日那幕只是自己的错觉。 苏清璃扯出一抹笑,挪着略显僵硬的步子来到他身侧。 齐锦迁看着她苍白的唇色,眸色有点深了下来。 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是扬起无懈可击的唇角,“岳母和昭明弟弟可还好?” 看见齐锦迁,苏清璃脑海里就不断想起他抱着自己肚兜的场景,着实很难正视眼前的人。 她撇开视线,望向错落的棋盘,“他们挺好的。” 齐锦迁知道昨日的计划失败了,她的母亲逃过一劫,安然无恙。 可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苏清璃对他闭口不提呢? 他紧捏着棋子,眼眸微垂,“清璃,怎么发觉你与我越来越生疏了?难不成你也嫌弃我的腿疾?” 齐锦迁微微侧首,连眼角的泪痣都显得温柔无害。 苏清璃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太多了,他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有那方面的想法很正常。 “你别多想,我只是忙于奔波父亲的事情。” 想了想,苏清璃终于把憋在心口许久的话说出来,“其实如果你有心悦的女子,我们可以和离。” 那他便不用做那种事了。 齐锦迁眼底锋芒尽显,抬头的瞬间,眉宇却投下柔和的笑意,“清璃,我从未想过与你和离。” 她生是他的人,死也只能是他的鬼。 他从来没有放手的打算。 听了这话,苏清璃相当意外,“我以为我们的婚姻只是一桩交易。” “怎么?莫非是你看上别的男子了,迫不及待同我和离了?”齐锦迁笑意如春风,温雅得让人生不出半分防备,“倘若如此,我自然会放手成全你。” 苏清璃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下了些,他明明这么温润,是位端方君子,恐怕真是自己想多了。 “我现在早已无心儿女私情。” 齐锦迁轻笑,看来他的计划很是奏效,这么轻而易举就把傅雪臣从她心尖踢走了。 他轻轻落下一枚黑子,傅雪臣这个名字,很快就会像这棋盘上的白子一样,被吃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这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是衙门找到苏淮海了。 在齐锦迁的陪同下,苏清璃来到衙门,可她怎么没想到自己看见的竟是一具尸体。 掀开白布的瞬间,腐臭味扑面而来,那具肿胀溃烂的尸体腰间,赫然挂着父亲从不离身的鎏金钱袋。 苏清璃双膝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泪水扑簌而下。 “父亲你这是怎么了?” “父亲你醒醒,看看璃儿!”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摸索着去握尸体的手,那个曾把她高高抛起的宽阔胸膛,如今爬满了肥白的蛆虫。 苏清璃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齐锦迁停留在苏淮海尸体上的愉悦视线被骤然打断。 他看向苏清璃,想要俯身去安慰她,却勾不着她,刚想示意隐寒推自己轮椅靠近。 这时苏夫人和苏昭明也匆匆赶来,两人踉跄着扑倒在尸体前,和苏清璃哭作一团。 “老爷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没了你,可叫我怎么活啊?” “父亲,那日我不该说你的,是儿子无能,没能让父亲过上好日子。” 齐锦迁顿时有些嫌弃,这一家子,除了苏清璃,真是一个比一个碍眼。 不知哭了多久,苏清璃才强撑着问戴县令,“我父亲是在何处找到的?可有查清是谁害了我父亲?” 戴县令叹口气,“是在一处荒郊野外寻到的,暂时没有查到是谁谋害了令父,不过从令父手中看到一块令牌。” 吴捕快将令牌呈了上来,令牌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傅”字。 苏清璃接过那块令牌,顿时血气上涌,“是傅雪臣?” 齐锦迁坐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又克制地压了回去。 苏清璃指尖摩挲过令牌边缘的纹路,神色一滞,“不对,这块令牌是假的,我见过傅雪臣随身的令牌,这令牌少了一道暗刻。” 所以是有人刻意杀害父亲,栽赃给傅雪臣。 可这样的动机是为何? 克制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齐锦迁眸色一冷,恶狠狠地瞪了眼隐寒。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连令牌这样重要的东西都没复刻好! 苏清璃目光无意瞥到齐锦迁身上,他的神色尽数落入她的眼底,心脏顿时漏跳一拍。 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齐锦迁猝不及防地和苏清璃对上视线,他慌了一瞬,面上却维持着狠厉的神色,“到底是谁杀害了岳父大人,倘若被我知道,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苏清璃这才移开视线,看着伤心欲绝的弟弟和母亲,内心满是悲痛。 她定要好好保护他们,尽快查出真凶。 从衙门出来,苏清璃搀扶着母亲,对齐锦迁道:“这几日我想回家陪陪母亲和阿弟。” 齐锦迁满眼盛满心疼,“好,你父亲的后事我会安排人处理。” “谢谢了。”苏清璃简单道过谢,便带着母亲和弟弟回到苏宅。 待三人走远后,齐锦迁回到马车上,让隐寒伸出手。 隐寒不敢不从,伸出手的瞬间,胳膊便被齐锦迁拿着匕首一刀接一刀划开。 看着鲜血洇开,血肉层层翻出来,齐锦迁只觉得浑身痛快,心中的怒气一点点得到了缓解。 等划够了,他才丢了匕首,闭眼假寐。 “下次再办事不利,被划刀子的就是你妹妹了。” 隐寒疼的额头满是汗水,颤颤巍巍道:“属下以后一定不再犯错!” “把伤口藏好,滚吧。” …… 苏清璃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最后一碟清蒸鲥鱼摆上桌时,指尖还带着被热油烫出的红痕。 她唤来苏昭明,又将还在哭泣的母亲搀扶到桌前。 苏夫人看着一大桌丰盛的菜,却是变了脸色,她突然狠厉地瞪了眼苏清璃。 “你这是要庆祝你父亲死了,再也不会拖你后腿了?” 苏清璃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从她口中说出来。 苏夫人盯着满桌珍馐,突然掀翻了桌子,崩溃地控诉苏清璃。 “你父亲是好赌,到处欠钱,可他毕竟是你父亲,你这样做不怕寒了他的心吗?” “谁知道是不是你在外招惹了事端,才害你父亲横死!” 苏昭明呵斥一声:“母亲!你怎么能这样说阿姐呢?” 苏清璃瘫软在椅子上,她眼底满是泪花,“我只是想代替父亲照顾好你们,母亲何至于这样说我?” 她发着抖问:“我在母亲眼里,当真如此不堪吗?” 苏夫人却是恶狠狠地瞪着苏清璃,丝毫没有被她的话打动一丝一毫。 那样仇视的眼神让苏清璃绝望,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怕母亲说出更过分的话,苏昭明忙把母亲带回屋里,“好了母亲,我先搀扶你去休息。” 苏清璃蜷缩在椅子上,浑身发着冷,她拼命吸着气才忍下心头如刀绞的痛。 恍惚间好像看到父亲的身影,将她抱在臂弯内,说要给她全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她呢喃,“父亲,你回来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苏清璃才起身,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把一地的残籍收拾干净。 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否则这个家就散了。 苏昭明走出来,看见她在收拾东西。 思索一番,开口宽慰她,“阿姐,你别同母亲计较,她只是一时伤心过度,才说那样的话。” 苏清璃点点头,扯了一抹笑,道:“我没往心里去。” 苏昭明松口气,上前环抱住苏清璃,撒娇道:“我就知道阿姐最好,最宽宏大量了。” “好了,我给你下碗鸡蛋面,你吃完回屋就休息吧。”苏清璃顿了顿,“我给母亲也下一碗,你端去她屋里,就说是你做的。” “好的,阿姐。” 忙活完,苏清璃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屋。 她枯坐在床头,紧抓床沿的手,指节白得发青。 “叩叩!” 门外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她低头看见指间溢出的鲜血,这痛感竟成了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证据。 苏清璃起身开了门,仰头看着戴着幂篱的男子。 “谭公子,你怎么来了?” 自从蹲守在苏宅外的侍卫告诉他,已经找到苏淮海的尸体,他便跟着苏清璃来到苏宅门口了。 听到侍卫汇报苏夫人对苏清璃说的那些话,他便再也忍不住了,这才扮作谭溪来看她。 看她咬破的唇角,傅雪臣心中不是滋味。 “我听闻了你父亲的事情,便前来看看你。” 苏清璃愣了下,勉强扯了扯嘴角,“多谢谭公子,只是夜深了——” 她话刚说一半,傅雪臣按住胸口,拧眉道:“我这心口有些不舒服,可否借苏小姐的椅子稍作歇息?” “太久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了,竟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谭公子是走路来的?”苏清璃有些惊讶,却是退了退,让谭溪进屋。 傅雪臣迈着步子进了屋,简单打量过一番,在桌旁坐下,把提着的糕点放在桌上。 “这是我从翠轩楼买的糕点,你尝尝看。” 苏清璃缓缓坐下,却是摇摇头,“我没有胃口。” 傅雪臣没有勉强,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一向注重男女边界,可如今三更半夜和他相对而坐,竟也只是一脸的呆滞,整个人好似失去了生气。 “如果你有任何的不开心,都可以和我倾诉。”傅雪臣温声道:“你不想说也没事,我在这里陪着你。” 苏清璃呆呆侧头看他,想挤出一抹笑,却都挤不出来。 她只觉得心头阵阵钝痛,想要流泪,都流不出来。 夜风吹起她散乱的头发,苏清璃哑着声音,疲惫不堪道:“谭公子,我好累。” 傅雪臣极力忍住上前拥抱她的冲动,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咬咬牙还是克制的没伸手。 “我知道,这世间最痛的不是死别,而是活着的人带着记忆继续呼吸。” “如果痛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不许你喊痛,我可以倾听你的所有不堪负重。” 一行清泪从苏清璃的眼眶中无声砸落,她强撑的满腹委屈在此刻无处遁形。 苏清璃死死揪住前襟,指节泛白到几乎透明,呜咽声从指缝漏出。 月光照着她剧烈颤抖的身躯,那些破碎的哽咽让人心生怜惜。 傅雪臣再也克制不住,起身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将她泪湿的脸按在胸前。 你应该还欠我一个孩子吧? 苏清璃蜷缩着按住心口,呜咽道:“我甚至都没得及看我父亲最后一眼,没带他过上像样的日子。” “他的尸体上爬满了蛆虫,连骨缝里都是,他一个连剪指甲都怕疼的人——” “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好痛,好痛。” 傅雪臣双臂如铁箍般收紧,恨不得替苏清璃承受这些苦楚。 他伸出腕骨递到她唇边,“痛就咬我,发泄出来会好受些。” 也许是真的太痛苦了,苏清璃竟真的鬼使神差咬了下去,傅雪臣闭了闭眼,只将怀中的人拦得更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清璃力竭昏睡,傅雪城俯身将人抱到床上,掀开幂篱,低头吻去她睫上未落的泪珠。 他靠在床边,指腹擦过她眼角时沾了满手湿凉,心中并没有比苏清璃好受多少。 翌日清晨。 苏清璃骤然清醒,看到桌上放着的糕点,才惊觉昨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她竟真的咬了谭溪,还在他怀中哭着睡着了。 真是荒唐至极。 她起身来到庖厨做早点,淘米水从指缝漏尽,米粒间混着几颗未挑净的砂石,好似她的人生,今后再怎么筛,也滤不净这些尖锐的痛楚了。 看到她做的饭,苏夫人仍旧是一脸的厌烦,好似真的把她当作仇人了。 苏昭明忙上前劝苏清璃,“阿姐,要不你回去吧,母亲这边我来照顾。” 苏清璃看了会母亲,有些麻木地把米汤盛好,她摘下围腰,“好,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知我。” 说罢,她看了眼母亲,恭敬道:“母亲,我就先走了。” 苏夫人扭头,没有再看她一眼,更没回应一句。 苏清璃走出苏宅,没走几步,弟弟苏昭明从后面追上她,“阿姐,母亲太过痛苦无处发泄,这才把罪责都怪在你身上,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苏清璃眼神毫无波澜,只是机械道:“我知道,放心,我不会不管你和母亲的。” 苏昭明愣了下,为自己那一丝鄙夷的小心思而可耻。 “其实——你可以适当的关心一下阿姐痛不痛,而不是一味地劝说阿姐不要痛。”留下这一句话,苏清璃便转身走了。 看着她日渐清瘦的背影,苏昭明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 傅雪臣回到首辅府,便喊来千绝替自己包扎伤口。 “大人,您怎么会伤得这么深?”看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千绝瞳孔骤然一缩。 这明显是人为的咬痕,这得是多大的恨才能咬成这样? “你懂得什么?”傅雪臣眼中丝毫没有被咬的痛苦,反而满是得意,“这是印记。” 千绝立刻噤声,从未婚配过的他,着实不懂。 傅雪臣突然开口问:“你说做什么事,能让失去亲人的人转移注意力,而不是一味地沉浸在悲伤中。” 千绝也不懂,但是知道自己的职责就是替首辅大人排忧解难,便大胆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想必需要其他的情绪冲击,比如让她高兴,愤怒,亦或者苦恼?” 傅雪臣当真听了进去,心中开始一番盘算。 包扎完伤口,傅雪臣正抬手欣赏着,却听说柳眉双求见。 看到她,傅雪臣没什么好脸色,“有什么事?” 柳眉双十分厌烦他对自己的态度,他毁了自己的脸,怎么就一点愧疚心都没有? “首辅大人上次说娶我的事情,何时兑现?” “等我与长公主完成婚约再说。”傅雪臣满脸不耐烦,若不是顾忌到她的父母对自己恩重如山,他真想直接处理掉她这个麻烦。 “可我等不及了,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柳眉双只想赶紧嫁入首辅府过上好日子,可不想靠着帮齐锦迁污蔑傅雪臣,而施舍的那点银两过活。 “如果你等不及,我可以另给你寻一个好人家。” 什么好人家能比上首辅府? 柳眉双才不傻。 “这样吧,你给我一个孩子,让我心里有个底。”到时候她就能母凭子贵,跟着孩子吃香喝辣。 她就不相信傅雪臣会亏待自己的孩子。 说到孩子,傅雪臣眸光骤然一亮,好似想到转移苏清璃注意力的法子了。 柳眉双见他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真以为他想当爹了,露出一抹大咧咧的笑容来。 “只要你给我一个孩子,我绝不会让苏清璃知道你就是谭溪的事情。” 傅雪臣眸光一凛,“你确定?” “这是自然。”柳眉双郑重承诺。 傅雪臣暗自点点头,“可以,我会给你一个孩子。” …… 苏清璃在齐府足不出门,待了好几日,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 齐锦迁看着她行尸走肉的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 但他坚信,这些只是一时的。 等她失去一切,只剩下他的时候,便会全身心地依靠他,爱上他。 而他也会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护她周全。 齐锦迁正拿着苏清璃的袜子亵渎时,隐寒突然来敲门。 “什么事?”齐锦迁哑着声音。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谢贵妃薨了。” 齐锦迁呼吸一滞,随后又继续动作,“知道了。” 那点旧情对齐锦迁而言压根不算什么,更何况她是皇帝的女人,死了也好,免得横生事端。 只是齐月乔今后便没了母亲了。 可那又如何,齐月乔是不是他的女儿还存疑,说不定她是皇帝的孩子。 苏清璃颓废了几日,来到苏宅门口,想要进去看看母亲,可想到母亲那刀刃般寒冷的目光,便驻足在门前。 在门口枯坐了半个时辰,她才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便被一辆马车追上,苏清璃看清是傅雪臣的马车,便加快步子想要逃离。 千绝却下车拦住她,“苏小姐,你应该知道人不可能跑得比马车快。” 苏清璃提起裙摆踏上马车,这次她有所防备,看傅雪臣端坐着,才进了马车。 她紧贴厢壁而坐,中间空出的距离足够再坐两个陌生人。 “做什么?”苏清璃紧紧皱着眉头,眉间蹙起的弧度写满了不耐。 傅雪臣十分满意,只觉得引起她愤怒的目的达到了。 接下来就是让她苦恼了。 傅雪臣勾着唇角,悠悠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还欠我一个孩子吧?” 男人都一样,色胚子 “什么?”苏清璃唇角绷得直直的。 她压根就没有怀孕过! 难不成是柳眉双把自己当初假怀孕的事情告诉他了?所以他现在误会孩子被她流掉了? “你未经我的允许,私自把我的孩子流掉,我想让你还我一个孩子,不过分吧?”傅雪臣目光灼灼盯着她,欣赏着她脸上几经变幻的神色。 总算是有些生气,不像前几日那般呆滞无神了。 苏清璃冷着脸,“首先,孩子生在我肚子里,我想流掉无需你的同意,其次,我现在已经是齐府的六夫人,断不可能给你生孩子,最后,我也没怀过你的孩子,不欠你什么。” 傅雪臣呼吸微乱,深沉的眸光里满是疑惑,“你没怀孕?更没打胎过?” “我当初说怀孕是故意气柳眉双的,难不成你以为我流掉你的孩子,所以才把我赶出首辅府?”苏清璃瞥他一眼。 被说中的傅雪臣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恨她狠心打掉两人孩子,才决然放手,眼睁睁看着她嫁给齐锦迁。 如今却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 傅雪臣嘴角绷紧,眸底凝霜,好一会才平息心中的愤懑和不甘。 想到自己是来转移苏清璃注意力的,并不是真要她怀一个孩子。 况且当初的是非对错,远不及如今的她来得重要。 他强行按下自己的情绪,挑挑眉,继续道:“想必是苏小姐不想还我一个孩子,故意这样说,但我也明确告诉苏小姐,这个孩子我非要不可。” “你——”苏清璃怒不可遏,胸膛剧烈起伏着,“若是我不答应呢?” “我自然也不能拿苏小姐怎么样,但恐怕会日日来催债,到时候苏小姐可别嫌我烦。”傅雪臣唇角微勾,大有一副死缠烂打的样子。 苏清璃真怀疑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孩子多的是人给他生,为何要缠着她生? “不可理喻。”苏清璃留下一句话,便径直下了马车。 傅雪臣也不恼,看着她带着怒气的背影,微微失神。 回到首辅府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府上的奴仆便恭敬地跑过来,“首辅大人,柳小姐让奴婢转达,说是在房中等您了。” 傅雪臣眸光如刀,转身看了眼千绝。 厢房内,柳眉双浑身只留了一条肚兜,此刻正躺在软榻上,等着傅雪臣的到来。 等她怀上傅雪臣的孩子,以后便衣食无忧了。 门被打开,随后屋内的烛火也被熄灭,看着迎面走来的高大身影,柳眉双疑惑道:“是你吗?雪臣?” “不是我,还能是谁?”傅雪臣站在一旁,眼底闪过丝丝冷意。 亲耳听到他的声音,柳眉双松了口气,她可没少看到话本里那些俊俏男君为了给女主守身,找人冒充圆房的桥段。 更何况傅雪臣与苏清璃离心那么久了,他身边又无女子伺候,想必已经憋得不行了。 要不然怎么会轻易答应她的要求? 男人都一样,色胚子。 怎么会拒绝主动送上门的呢? 想到这些,柳眉双便卸下心房,主动上前抱住那高大身影,“今晚我肯定会好好伺候你的,保证不比那苏清璃差。” 柳眉双亲着他的脖颈,还不忘腹诽苏清璃,“苏清璃看着便呆板无趣,想必在床上也如同木头般,等你尝过我,就知道女子的妙处了。” 傅雪臣冷了脸,“莫要再提别人了。” “好。”柳眉双将人扑倒,欺身而上。 …… 傅雪臣满脸怒气地从屋里走出来,想到苏清璃在情动时娇滴滴的模样就心神恍惚。 她柳眉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比得过苏清璃。 候在门外的千绝,听着屋内隐约传来娇笑声,他迟疑道:“首辅大人,这样做柳小姐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想不开?” 傅雪臣冷冷瞥了眼千绝,“她无非就是想要个衣食无忧的生活罢了,我给她找的男人条件也不差。” “我对她已是仁至义尽,若她日后再横生事端,便不必再念旧情。” 说罢,傅雪臣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屋内的柳眉双还没什么感觉,可身上的男人已经舒坦地交代了自己。 看着他穿衣的身影,柳眉双愣了好久才起身,没想到丰神俊朗、身姿伟岸的傅雪臣竟是个痿男…… 难怪苏清璃宁可嫁给残废也不要他,自己却为了傅雪臣这残次品争得头破血流! 本就有些讨厌傅雪臣,这会柳眉双心中的恨意更是滔天。 可想到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有一个孩子,便劝自己咽下这点委屈。 男子穿完衣服,便着急忙慌地离开了,而心中百感交集的柳眉双也丝毫没在意这点,巴不得他赶紧离开。 …… 齐府 齐锦迁正坐在亭中,慢条斯理地收着白子,一颗颗扔进棋罐。 隐寒低沉的嗓音混着棋子碰撞的脆响,“自从上次马车冲撞苏夫人未果,苏宅外面便布满了傅雪臣的暗卫,属下实在是找不到动手的机会。” 闻言,齐锦迁忽然将整盘棋扔进池塘,“没用的废物!” 隐寒立马单膝跪地:“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夫人呢?”齐锦迁声音很低。 “回禀大人,自从夫人父亲过世后,夫人便郁郁寡欢,已是好些日子闭门不出。” 如此看来,倒是很有效果。 想必现在是她最为脆弱的时刻,只要他多给予关怀,久而久之,她的眼底便只有自己了。 “罢了,推我去看看她。” 齐锦迁被推到苏清璃屋内,指尖一抬,示意屋内的侍女全部退出去。 苏清璃蜷缩在锦被中,眉心紧蹙,眼睫不安地颤动着。 齐锦迁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在床沿坐下,痴迷地盯着她娇俏的脸蛋。 他的欲念愈演愈烈,视线从她微敞的衣领往下滑,落在纤细的锁骨上。 喉结滚动间,他抬手掀开她的被子,视线落在她只着素纱中衣的身躯上,腰肢的曼妙幅度让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齐锦迁觉得浑身都在躁动,再也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腰,满意地感受到她瞬间的颤栗。 苏清璃猛地惊醒,茫然对上齐锦迁那填满欲望眼神。 她瞬间从混沌中清醒:“锦迁,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敢碰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齐锦迁转而将手伸向她的被子,温柔道:“我看你被子滑落了,便想帮你盖上,是不是吓到你了?” 苏清璃盯着他看了会,才慢慢摇头。 “你近日神思郁结,我却不知如何为你分忧,索性带你去西湖游玩几天,可好?”齐锦迁趁机提议。 “锦迁,谢谢你好意,可我心中记挂母亲和阿弟,无心去太远的地方。”苏清璃觉得活下去都格外艰难,哪里有心思去游玩。 齐锦迁眼下满是阴鸷,为何她总是拒绝自己? 难不成真的要他像傅雪臣那般霸王硬上弓,她才会心甘情愿地爱上自己? 他掸了掸大氅上并不存在的灰,“好吧,但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能尽早走出来。” 苏清璃点点头,脸上却是没什么表情。 到底是谁允许她用这么美的一张脸,整日对着他死气沉沉? 齐锦迁幻想着她对自己笑,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模样,对她的欲念到底了顶峰。 苏清璃见他不说话,便抬头看他,“锦迁?” 察觉到失态的齐锦迁连忙展颜一笑,“无事,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齐锦迁有了别的心思,离开苏清璃的厢房后,便来到地下秘室。 他巡视着周遭的环境,心中陡然升起一个隐秘的计划。 若能将她囚在这方寸之间,日夜只为他一人梳妆…… …… 苏清璃又休整了几日,听闻苏昭明不日就要参加秋试,便去苏宅帮他打点赴考的行囊。 她突然拆开新做的靴子,在夹层里缝入几片金叶子。 苏昭明看到苏清璃这一举动,忙拦住她,“阿姐,你自己留着,不必给我。” “这些是阿姐自己赚来的。”苏清璃把靴子放入行囊,嘱咐道:“你只管安心赶考,这些琐事不必挂心。” 苏昭明没再拒绝,信誓旦旦地承诺,“阿姐放心,我定当考取功名,待我衣锦还乡,再好好报答你和母亲。” 见弟弟这般懂事,苏清璃心中熨帖,特意下厨做了他最爱吃的几道菜,临行前总要吃顿好的。 苏昭明小心扶着母亲入座,苏夫人抬眼瞧见苏清璃,立刻别过脸去,嘴角不自觉地撇了撇。 见状,苏昭明劝说道:“母亲,我此番赶考恐怕要些时日,只能托阿姐照顾你了。” 苏夫人闻言立刻瞪圆了眼睛:"谁要她照顾?我宁肯自己熬着。” “母亲,你这又是何苦呢?”苏昭明十分不解,为何母亲会变成这样? 苏清璃却不甚在意,夹了块肉放进苏昭明碗里,“你只管安心赶考,家里的事有我照应。” 瞧着阿姐逆来顺受的样子,苏昭明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吃完饭,苏清璃离开苏宅。 她把上次谭溪给的金子全部给了苏昭明,现在身无分文,定不能再颓废下去了。 可她现在唯一的收入来源便是为谭溪奏琴了,想到上次两人抱在一起的画面,苏清璃就生了退却的心思。 更何况他也再没出现,怕也是难堪至极,另找他人了吧。 苏清璃在街上晃荡,想着寻找新的活计。 走到半道,却见柳眉双迎面而来,掐着腰质问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傅雪臣不行的事情?” “若是你早日告诉我他不行,我便不会如此执着,害人害己,还毁了脸!” 苏清璃闻言一头雾水,傅雪臣不行? 街上行人闻言纷纷驻足,几个挎着菜篮的妇人更是凑近了几步。 苏清璃忙将她拉至小巷子,若被官府听见她们在大街上议论首辅大人的闺房秘辛,怕是要惹来杀身之祸。 柳眉双甩开她,义愤填膺,“才十忽,我衣服都没脱光,他就到了。” 她出身乡野,浑话张口就来,苏清璃听得眉头打结。 傅雪臣竟真和她睡了?那他缠着自己要孩子算什么? 不过她口中的人真是傅雪臣吗? 他分明久得没话说,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都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令她至今难忘。 “柳小姐,我没心思和你讨论这些。”苏清璃脸色非常冷,“他若真不行,你应当找他算账,找我算什么?” 苏清璃不欲多看她一眼,转身便离开小巷。 消息传到首辅府的时候,傅雪臣正在书房内处理公务。 千绝闷声说完来龙去脉,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只有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在憋笑的事实。 “如今首辅大人身患隐疾的传闻,已经成了各大茶楼酒肆最叫座的段子。” 傅雪臣把文书狠狠掷在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这个柳眉双,还真是会给我惹事。” 他闭了闭眼,别人怎么说,他倒是无所谓。 可一想到柳眉双这个蠢货竟然敢跑到苏清璃面前胡言乱语,就气得浑身发抖。 “下去吧。”傅雪臣挥手示意千绝退下,却再也看不进公务。 翌日,苏清璃再次看见傅雪臣的马车在自己面前停下。 他这次倒是低调了些,换了一辆朴素的马车。 苏清璃不情不愿地踏上马车,抿着唇缩在马车角落,“首辅大人又找我何事?” “我说了,你欠我一个孩子。”傅雪臣目光不愿从她脸上挪开。 苏清璃借机冷笑,“首辅大人若真想要孩子,可以和柳小姐生,也可以找其他女子,横竖十忽的工夫,足够你宠幸满京城的女子了。” “总有一个能怀上的,不是吗?” 既然他老是跑来为难自己,苏清璃不介意气死他。 “十忽?”傅雪臣气笑了,他忽然慢条斯理地解开腰间玉带,“苏小姐上次哭着求我快点的时候,都求了两个时辰,既然你忘性这么大,我不介意帮你回忆回忆。” 苏清璃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傅雪臣用掌心突然贴住她的后腰,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 她奋力挣扎着,满脸抗拒,“傅雪臣,你敢碰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傅雪臣被她捶着胸膛,心口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 他陡然收紧怀抱,将她按进胸膛,眸色沉沉道:“我和柳眉双清清白白,十忽更是莫须有的事情。” 倘若我说,我心悦你呢? 苏清璃被他抱着,动弹不得。 她侧目直视傅雪臣,“首辅大人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傅雪臣抿着唇瓣,怀中温香软玉,偏偏有些不解风情。 他目光闪烁,在苏清璃又开始挣扎的时候,红着脸道:“倘若我说,我心悦你呢?” “心悦我?” 苏清璃停止挣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可我从未感受过首辅大人的喜欢,更承受不起首辅大人的喜欢。” “比起你的喜欢,我更希望首辅大人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傅雪臣松开钳制,玄色外袍滑落也浑然不觉,突然觉得自己怕她误会,迫不及待前来解释可笑至极。 袖中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终究没再碰她一下。 苏清璃松口气,垂眸福了福身,哽着声道:“首辅大人,你我缘分已尽,从此便桥归桥,路归路吧。” 傅雪臣黯然垂着头,从始至终没再说过一句话。 车帘被掀开,苏清璃下车的动作顿了顿,终究是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千绝候在马车外,直到暮色染透车帘,也没见里头的首辅大人发话。 不知又过了多久,夜露打湿了千绝的肩头,车内突然传出碎裂声,里头才传来傅雪臣哑着嗓子的声音。 “回府吧。” 晨雾中,傅雪臣踏步走入首辅府,他的背影比往常更显孤绝。 大厅中立着一个乔装打扮的女子,像是等候多时。 听见脚步声,她转身,目光落在傅雪臣滴血的右掌。 傅雪臣将血手隐入袖中,眼底像被雨水浇灭的炭火:“殿下深夜造访,可是宫中有变?” 长公主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突然上前抓住他藏在袖中的手,并吩咐下人拿来金疮药。 “又从苏小姐那边碰壁了?” 傅雪臣突然缩了下手,却被她不由分说地抓紧。 长公主凤眸一凛,眼底分明有怒意。 “殿下有话不妨直说。”傅雪臣任由她牵着,神色却不太好。 下人捧着金疮药进来,长公主用银剪挑出傅雪臣掌心的瓷片,“坊间都在传你患有隐疾的事,父皇龙颜大怒,你是不是该给本宫一个解释?” “臣会入宫面圣,将此事原委一一禀明,绝不会影响到与殿下的合作。”傅雪臣公事公办道。 长公主指尖蘸着药膏,忽地加重力道,在他伤口上狠狠一按。 傅雪臣一声不吭皱着眉,垂眸看着她的动作。 包扎完,长公主忽然松开手退后半步,转身道:“其实对你和本宫这样的人来说,情爱不过是绊脚的藤蔓。” 他缓缓活动着手腕,声音比缠伤的纱布还哑,“可臣甘愿为她万劫不复。” 长公主转过身,袖摆带起一阵冷香,“她真就这么好?” 傅雪臣刚要开口,长公主却冷声道:“罢了,本宫没心思听你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希望首辅大人处理好眼下的麻烦事,本宫的耐心可不多。” “殿下放心,臣定当在圣前将此事辩白分明。”傅雪臣拱了拱手。 …… 苏清璃给母亲做完饭菜,便出了苏宅,却在门外看到了多日未见的谢凛渊。 她走上前,“谢小将军,你怎么来了?” 谢凛渊眸光暗沉,“我听闻伯父的事情,便想着来看看你,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因为苏淮海不断要钱的缘故,他被家里人勒令不许见苏清璃。 如今苏淮海死了,谢凛渊自然也不管家里人的约束了。 苏清璃扯了扯唇角,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自从侯府落魄后,单有貌美的她,生活就如履薄冰,坎坷不断。 家人是她强撑下去的唯一动力了。 不过这些心里话,她不可能告诉谢凛渊。 她有些疏离道:“多谢小将军的关心,我还好,如今我已嫁做人妇,谢小将军还是少和我来往,免得落下口舌。” “璃儿,你还是在怨我吗?”谢凛渊看到她还是这番态度,着实痛心不已,“我早已悔不当初,受到了惩罚,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你的后悔于我而言,毫无意义。”苏清璃不欲多说,淡淡道:“祝谢小将军另觅佳偶,前程似锦。” 不远处的傅雪臣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两人的互动。 直到苏清璃迎面走来,他才缓缓松了口气,握得发麻的拳头才松懈下来。 苏清璃看到多日未见的谭溪,有些意外,“谭公子。” 傅雪臣微微一笑,“苏小姐好久没为我奏琴了,我只好亲自来寻苏小姐,不知苏小姐可还愿意为我奏琴?” 想到那日的事情,苏清璃就有些难为情。 “我以为谭公子另找……” “苏小姐想多了,只是我一友人为情所伤,我花了些时日陪他,才没来找苏小姐。”傅雪臣伸伸手,对着苏清璃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坐上马车后,两人都有些安静。 苏清璃察觉到他情绪似乎不高,便主动寻找话题,“谭公子,你那友人可好些了?” 傅雪臣闻言一怔,心口密密麻麻疼着。 “他……想必是不会好了。” 苏清璃宽慰道:“女儿心似春水,最易被真情融化,若你那友人认定她,不妨尽力一试。” 傅雪臣掩在幂篱下的眸光一亮,他无声挺了挺背脊。 “谢谢苏小姐,我会将你的话,转达给我的友人。” 苏清璃注意到他包扎着纱布的右手,“谭公子,你怎么受伤了?” “不小心被瓷片扎到了。”傅雪臣把手递到她面前,轻缓道:“伤口似乎有些发炎,苏小姐可否帮我重新包扎?” 想到那日两人逾越的行为,苏清璃就疏离地拒绝了,“等到了府上,让小厮帮你包扎吧。” 傅雪臣缓缓收回手,整个人如抽离了筋骨般倚回车壁。 他仰首闭目,任车帘外光影斑驳掠过。 看着他落寞的样子,苏清璃别过脸,谭公子对她这么好,她这样做是不是太伤他心了? “谭公子,我——” “无碍,是我思虑不周。”傅雪臣叹口气,“苏小姐已嫁作人妇,你我二人本就应该保持好距离。” 愿意以谭溪的身份陪伴她一生 “多谢谭公子理解。”苏清璃十分欣慰,突然想到什么,“谭公子可有心悦之人,或者家中可曾议过亲事?” 傅雪臣喉中一哽,生硬道:“我这幅模样,还是莫要吓人了。” 见他如此自卑,苏清璃不免为他惋惜。 “谁定的规矩,说情爱只配给皮相完好的人?” “若谭公子不嫌身份低微...我倒认识一位品性温良的姑娘,与谭公子甚是相配” 见她心思活络,没再沉湎于痛失亲人的悲伤中,傅雪臣内心不免有些欣慰。 不过想到她要给自己介绍别的女子,傅雪臣还是再次拒绝,“残躯陋貌,岂敢误佳人?” “谭公子莫要妄自菲薄,缘分一事最是难料,不如见上一面,若真无缘,谭公子再拒绝也不迟。” 瞧见她眼中的灵动娇俏,傅雪臣拒绝的话语哽在嘴边。 罢了,就遂她愿见上一面,再拒绝掉就是了。 “苏小姐以诚相待,谭某若再推辞,反倒显得不知好歹了。” 两人到了府上。 苏清璃指尖在弦上轻拢慢捻,傅雪臣负手立于廊下,望着她低眉抚弦的侧影。 多希望时光就此停留。 倘若两人真的无缘,他也愿意以谭溪的身份陪伴她一生。 奏完曲子,傅雪臣命奴仆将一袋子银两塞给她。 苏清璃看到这么多银两,忙摆手,“谭公子,这太多了。” “不多,苏小姐往后还要给我奏琴,不是吗?”傅雪臣笑了笑。 “那就多谢谭公子了。”苏清璃这才将银两收下。 傅雪臣命人准备了茶点,抬手示意苏清璃坐下,“苏小姐,可否陪我聊聊天?” “好。”苏清璃坐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坐,茶香袅袅,傅雪臣轻啜一口,缓缓开口:“苏小姐与尊夫感情可还顺遂?” 怕她怀疑,傅雪臣补充道:“谭某很是羡慕那些琴瑟和鸣的伴侣,若他日有幸成家,还得讨向苏小姐讨教夫妻间的相处之道。” 提到齐锦迁,苏清璃眸色暗了暗。 他那些令人诧异的举动始终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她攥紧指尖,“我与他的婚姻只是一桩交易,并非真夫妻,恐怕帮不上谭公子了。” 傅雪臣一颗沉寂的心狠狠跳动了起来,唇角微颤克制住笑意。 他替她倒了杯茶,心中涟漪不断。 “那当真是有些惋惜了。” …… 苏清璃回到齐府,踏进澡室想洗去一身灰尘。 待她踏出澡池,奴婢呈上来的衣物贴身衣物,无一不例外,都是全新的。 她略微疑惑地皱眉,小婢女忙解释,“是六公子命人给六夫人添置的新衣物,六公子当真是疼夫人。” 一想到他抱着自己换下的肚兜入睡,苏清璃脑海中就浮现出些许不好的想法。 她勉强点点头,“退下吧。” 换完新衣物,苏清璃来到齐锦迁的房间内,可并未看见他人影。 她目光扫视一番,下意识迈步来到他的床榻前。 被榻整齐交叠着,一丝不苟,没有任何异样。 苏清璃又神差鬼使地来到衣柜前,打开看了看,里面均是齐锦迁自己的衣物。 她松口气,默默关上柜子。 看来是她想多了,齐锦迁应该不至于变态到收藏自己换下的贴身衣物。 倏忽,门被打开。 苏清璃来不及转身,齐锦迁目光在她和衣柜间来回流转。 他抬手示意隐寒下去,自己推着轮子靠近苏清璃,“清璃,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苏清璃别了别耳后碎发,“马上便要入冬了,我想给你做一件大氅,来看看你平日喜欢什么款式。” 齐锦迁这才压下心中的疑虑,惊喜道:“只要是你亲手做的,我都喜欢。” “好。”苏清璃只能应下。 齐锦迁不甚欢喜,上前拉住苏清璃的手,“清璃,你如此关心我,我真是非常高兴。” 苏清璃笑笑,因为怀疑他的愧疚,没有抽回手。 可他不是有心悦的女子么? “锦迁,你如此好,何不去追寻自己的真爱呢?” 齐锦迁愣了下,随后笑笑,“我无时无刻在追寻,难道你未曾感受到吗?” “你是说,你心悦之人是我?”苏清璃唇角微颤。 齐锦迁自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大方承认下来。 他捏紧她的手,目光里盛满真情,“是,不知你对我是如何想的?” 苏清璃显然没想到他心悦的女子会是自己。 她对他从来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我……”苏清璃看了看他,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哽住了。 齐锦迁咬咬后槽牙掩盖失落,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没事,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反正我们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抱歉,我现在恐怕无法回应你的心意。”苏清璃顿了顿,“但或许,我会试着接受。” 或许一辈子留在齐府才是最好的归宿,母亲也不会再说她横生事端。 齐锦迁人很好,不是吗? 齐锦迁低笑出声,“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苏清璃回了他一个笑容。 …… 苏清璃来到首辅府附近,她躲在隐蔽的位置,等着青黛。 青黛从府中走出来,看见许久未见的苏清璃十分欢喜,同时也有些心疼,“小姐,你怎的消瘦了这么多?” “发生了些事情。”苏清璃拉着她的手,简单交代了找她的目的。 听闻苏清璃要给自己牵红绳,青黛耳根一红,犹豫道:“可我的卖身契还在首辅大人手里,怎配谈婚论嫁?” “谭公子乃商贾,倘若他心悦你,卖身契于他而言不过小问题。” 青黛一听心动了,没有人愿意做一辈子奴仆。 她也想飞出笼中,做只自由鸟。 “那小姐你替我好好打扮一番,给谭公子留个好印象。” 苏清璃将青黛带到苏宅,帮青黛梳发画眉,又涂上口脂,“青黛你打扮起来,当真比海棠花还娇艳。” 青黛抿抿唇,“小姐才是天上明月,奴婢不过是借光的萤火虫罢了。” 苏清璃动作一顿,“别这样说。” 这青黛和谭公子都是如此自卑,希望他们两人能互相依偎取暖。 到了茶楼,苏清璃把谭溪的情况简单告知了青黛,“倘若你介意他的样貌,那便当交个朋友罢。” 我们之间,只是朋友,不是吗? 青黛不甚在意,“奴婢并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只要他是个心诚之人,便足够了。” 两人喝茶等着谭溪,拉着手说尽了闺中趣事。 傅雪臣来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了苏清璃笑靥如花的样子。 原来她也会这样鲜活地笑。 在原地看了会,他才迈步上前。 听到声音,苏清璃拉着青黛站起身,“谭公子,这位是青黛姑娘,虽暂居首辅府为婢,却通晓诗书,知书达理。” “青黛,这位便是谭溪公子。” 傅雪臣目光浅浅扫过青黛,微微颔首。 青黛没想到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不止,原来男子身形能这般好看,宽肩窄腰的轮廓,竟和首辅大人不相上下。 这让她越发好奇谭溪幂篱下的面貌了。 苏清璃为了给两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便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傅雪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苏清璃并没有走远,而是在茶楼外等着。 没多久,她就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青黛的脸色明显有些沮丧。 傅雪臣看着她淡淡开口,“苏小姐,我在马车上等你。” 苏清璃点点头,随后拉着青黛到一旁询问:“怎么样?” 青黛撅起嘴巴,声音越来越低,“谭公子他没有看上我。” “青黛……”苏清璃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他连正眼都没瞧我……想必是为了让小姐开心,才勉强见我罢了。”青黛低喃:“虽然隔着幂篱,但我感受得到,谭公子的视线一直在你身上。” 苏清璃瞳孔震动,心惊肉跳地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 青黛忽然甜甜一笑,“小姐不必再为我费心了,小姐为我做的一切,青黛已经很感恩了。” “抱歉,青黛。”苏清璃一脸歉意。 傅雪臣闭目倚在车壁上,感受到马车的震动,才睁开眼。 苏清璃在他身侧坐下,声音裹着霜,“可否问下,谭公子拒绝青黛的原因?” 她身上熟悉的香味飘来,傅雪臣淡定道:“不合适。” “不合适总要有个理由,难不成谭公子压根没有婚配的想法,只是……”苏清璃攥着拳,那几个字在喉间滚了滚。 傅雪臣深深看她一眼,丝毫不避讳,“只是什么?” 苏清璃浑身紧绷,“谭公子,我以后恐怕没有时间来为你奏琴了,我得花些时日为我夫君做一件大氅。” 她拿起藏在兜里的钱袋,递给他,“这些银两我便还你了。” 傅雪臣侧头,睫毛在阴影里颤了颤。 指节在膝上叩了两下,才缓声道:“苏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难不成认为,我是为了你,才见得青黛?”傅雪臣突然低笑,和她拉开些许距离,“苏小姐想多了,我们之间,只是朋友,不是吗?” 苏清璃哽住,却听谭溪继续道:“苏小姐既然忙着帮夫君做衣服,那便不必为我奏琴了,我很高兴认识过苏小姐。” “谭公子——”苏清璃知道自己误会了。 “苏小姐,请下车吧。”傅雪臣的声音几乎没有温度。 “谭公子,真的抱歉,是我误会你了。”苏清璃嗫喏着道歉。 他这么风光霁月的人,怎么可能爱上一个有夫之妇呢? 苏清璃觉得自己简直是昏了头了。 “苏小姐还是回家给夫君做衣服吧,免得你夫君受冻。”傅雪臣撇过头,不欲多看她一眼。 “就普通大氅,用不了多少时日。”苏清璃解释。 傅雪臣蹙起冷眉。 所以她真的要给齐锦迁做大氅?并不是骗他的! 他脸色难看,只觉得内心的酸水一阵接着一阵。 见他不说话,苏清璃难为情道:“谭公子,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毕竟真心待她的人不多,是谭溪在最难的时候陪着她。 “只是普通大氅的话,苏小姐也给我做一件吧。”傅雪臣不甚在意道。 既然只是交易关系的假夫君都能有,为什么他不能有? 苏清璃点点头,“初次做这般厚重的衣裳,若有不妥之处,谭公子直言便是。” …… 长公主看了一天傅雪臣暗暗传给她的奏折,瞥了眼软榻旁跪着的几个男宠,挥挥手,“全都下去吧,乱说话之前,掂量掂量家人的脑袋。” 几个男宠也不知道长公主天天召唤他们,却不宠幸的原因。 但这宫中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他们也不敢多问。 长公主遣退了男宠,才问暗卫,“最近首辅大人都在做什么?” “首辅大人大多数时间都在处理公务,剩下的时间便是去找那位苏小姐了。” 长公主捏紧奏折,“他可真是执着。” 她又垂眸看了会奏折,忽然站起身,“去把那些男宠给我召回来。” 傅雪臣刚下朝,便被线人带到长公主的宫殿外。 听到里面传来的嬉笑声,傅雪臣转身欲走,却被暗卫拦住。 他无奈踏入殿内,暖香混着男宠们的调笑,长公主斜倚榻上,几个男宠正躺在她怀中。 傅雪臣不卑不亢地站着,官袍未染半分暖香,恍如寒潭古松倒映。 长公主目光扫过怀中这些低眉顺眼的面孔,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意兴阑珊地挥挥手,“都退下吧。” 她起身来到他身侧,淡淡道:“首辅大人被陌生女子传患有隐疾,本宫自然要宠幸些男宠挽回皇家颜面,首辅大人不介意吧?” 见她只着一件单薄的纱衣,傅雪臣避开视线,“自然不介意。” “既是合作伙伴,本宫自然也不能让你吃亏。”说着,长公主击掌几声,纱幔后转出数位绝色。 “这些女子是本宫精心挑选的,首辅大人可私下带回府内秉烛夜谈。” 傅雪臣连眼皮都没抬,“多谢殿下好意,只是这江山未稳,臣实在无心风月。” 长公主眸若寒潭,挥手将人都遣散了下去。 待人都走后,傅雪臣悠悠抬眸,声音又冷又硬,“倘若殿下不信任我,大可换个合作伙伴,不必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你竟是这样想?”长公主怒极反笑。 “那殿下是何意?”傅雪臣步步紧逼。 傅雪臣,这样有意思吗? 长公主欲言又止,看着他淡冷的眼神,终究是没再开口。 她转身,“罢了,还是尽快将你我二人的婚事提上日程,我父皇那边已经怀疑我们的关系了。” “殿下莫忘了,我们的婚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傅雪臣提醒她。 “本宫自然没忘,只是眼下形势所迫,我们的关系不得不更进一步。”长公主侧目看他,试探道:“怎么?首辅大人是怕不好跟那位苏小姐交代?” 傅雪臣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长公主脸上,声音如冰刃划过,“此事与她无关,只是婚姻并非儿戏,还望长公主三思。” 长公主气极,却没显露半分,只是对他下了逐客令。 傅雪臣回到首辅府,千绝便前来汇报:“柳小姐怀孕了,也知道了与她同房之人不是首辅大人您,如今哭着闹着要上吊。” “她若要自行了断,便随她去。”傅雪臣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若是想开了,便风风光光送她出嫁。” 想到什么,傅雪臣继续吩咐:“如今我不方便再去见苏清璃,你明日将她带到另外一处府邸见我。” 千绝为了这个难办的任务愁得一宿没睡。 天刚亮便蹲在齐府外守着苏清璃。 一见她走到较为偏僻的地方,就用麻袋将人绑着套走,俘到了马车上。 到了府邸后,千绝便命人松了绑,把苏清璃扔到了厢房。 傅雪臣赶到的时候,就看见苏清璃揉着红肿的手腕,略显无助地蜷缩在角落。 看见来人,苏清璃抓起案上青瓷盏朝他扔去,却没能发泄得了浑身的怒火。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她? 碎瓷在傅雪臣脚边炸开,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腕间勒痕,上前扣住她手腕,“他们绑你来的?” 苏清璃抽回手,甩了他一巴掌,“惺惺作态!” 傅雪臣被打得侧过头,瞥了眼她红肿的眼眶,心脏痛了下。 他挪开视线,走到一旁拿起药箱,取出药膏。 “我先帮你上药。” 苏清璃抗拒地往后退了退,“不用你假惺惺,放我出去。” 傅雪臣不由分说地将人按进怀里,低头为她涂抹药膏,“我只是让千绝把你带过来,没想到他会绑你来。” 他的力道之大,让苏清璃根本挣脱不开。 她只能仰头,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傅雪臣薄唇抿得发白,却是疼得颈侧血管都暴起来,“你若能消气,便咬吧。” 苏清璃松开他,有些无力道:“傅雪臣,这样有意思吗?” 闻言,男人的瞳孔微微一缩,灼灼地盯着她,俯身在她唇角啄了一下,一触即分。 傅雪臣回味的勾唇,“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苏清璃还没反应过来,便宜已经被占完了。 她咬咬牙,迅速抬起手,就要抽他。 傅雪臣没阻止,只是意味深长道:“我说过,你打我一下,我就亲你一下。” 他侧脸靠近她,“打吧,我会认为你是在主动邀吻。” “不可理喻。”苏清璃愤愤地收回手,伸手将他推开,“你这样做,不怕伤了长公主的心?” 傅雪臣不解,蹙眉问她,“我们之间为何总要扯别人?” 苏清璃瞪了他一会,终究还是别过脸去,“首辅大人惹那么多桃花债,如今却来怪我扯别人。” “我跟她们都是清清白白,我从身到心都只有你一人。”傅雪臣想拉她的手,却见她侧身躲避,他失落地移开眼,“当然这不是值得嘉奖的事,是我为心悦之人该做的事情。” 若是以前这样的话,能让她欢喜整日。 可在她最苦最绝望的时候,他又在何处? 如今她只剩满心苍凉,无欲无求,只想安稳度日。 苏清璃淡淡垂眸,对他的话不为所动。 傅雪臣低叹一声,转身时朝外间打了个手势。 不过片刻,侍女们便鱼贯而入,捧着还冒着热气的菜肴。 八宝鸭、胭脂鹅脯、蟹粉狮子头…… 全是苏清璃爱吃的菜式。 苏清璃眸光一颤,傅雪臣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节,率先落座,“我只是想请你吃个饭。” “可是我和首辅大人在一起,便没有胃口。”苏清璃冷声拒绝。 傅雪臣苦笑一声,重新站起身来,“你吃吧,等吃完我差人送你回去。” 说完,他转身离开。 苏清璃盯着他的身影,被烛光拉长,最终消失在回廊转角。 她低头看着食盒里精心摆盘的菜肴,突然尝到唇边咸涩,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吃了几口。 回到齐府的时候,苏清璃只觉得浑身疲惫得厉害,便靠在软榻睡着了。 地下密室内。 齐锦迁躺靠在床榻上,周围凌乱地铺满苏清璃换下的贴身衣物。 他指尖勾起她金丝色肚兜,往自己赤裸胸膛上贴,而后又近乎虔诚地将它贴近鼻尖,眼底翻涌着晦暗的占有欲。 烛火摇曳,映出他半明半暗的侧脸,“苏清璃……” 隐寒站在门外,直到屋内呼吸声渐稳,才轻叩门扉而入。 余光扫过满床狼藉,隐寒忙垂下头,单膝跪地奉上木盒,“公子,这是苏小姐剪下的指甲,全都按日期收好了。” 齐锦迁看着泛着珍珠般光泽的指甲,“真美。” 他拾起一片,轻轻含入口中,眼底翻涌着扭曲的满足,“她的每一寸,都该是我的。” 隐寒目光始终低垂,不敢多看齐锦迁一眼,更不敢看榻上凌乱的女子衣物。 …… 脚底传来诡异的湿滑触感,苏清璃在睡梦中猛然惊醒,掀开锦被,却见自己雪白的足踝上,规整地穿着白袜,并未有异常。 她起身打开房门,月光惨白地铺在地上,周遭静谧无声,一片宁静。 苏清璃捂着胸口关上房门,重新躺回榻上,却如何都睡不好了。 接连几日下来,她都没有睡好。 每夜闭眼,总觉得床幔外站着什么人,可每次猛地掀开,只有月光冷冷地照着空荡荡的闺房。 这日,苏清璃把亲手做好的大氅送到谭溪府上。 见她眼下浮起淡淡的青灰,傅雪臣皱眉问:“苏小姐,这几日没休息好?” 可否让我彻底拥有你? 已经把谭溪当作知心朋友的苏清璃丝毫不避讳,她颇为苦恼道:“我这几日睡觉时总得脚底有股湿滑感,便睡得极为不踏实。” “湿滑感?”傅雪臣拧眉,丝毫没有头绪。 “可是什么虫子?”苏清璃权当是闲聊了。 在谭溪面前,她从来不需要掩饰什么,和他聊天总是很自在。 “那虫子可在苏小姐清醒的时候,咬过苏小姐?”傅雪臣试探性问她,其实脑海中已经隐约了不好的想法。 苏清璃仔细回想一番,“未曾。” 傅雪臣攥拳,提醒她,“那苏小姐可以装睡看看,那“虫子”是否还会出现。” 只怕那“虫子”是人扮演的。 苏清璃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味,柳眉微微蹙着,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 傅雪臣目光落在她手上叠得方正的大氅上,上面绣着小小的金色锦鲤,针脚细密得可怕。 他接过大氅展开,站起身穿上,“我想试试合不合身,劳烦苏小姐帮我一下。” 苏清璃点点头,踮起脚尖帮他抚平领口,系上领绳。 傅雪臣自顾欣赏着大氅,丝毫没注意她的靠近,不经意间低头,唇角险先擦过她的额头。 在她没注意之前,傅雪臣匆忙挪开,清清嗓子侧过头。 看得出来她确实将谭溪当作好朋友,且格外珍惜这个朋友。 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苏清璃替他整理好,他身姿不凡,普通的大氅偏被他穿出了几分矜贵气度。 “挺合身的,没想到我的手艺还算不错。” 傅雪臣笑了笑,“嗯,能穿上苏小姐做的衣物,是谭某三生有幸。” “谭公子,你别打趣我了。”苏清璃耳尖微红。 “谭公子与我一位故人身形相差无几,若是脸没有被火伤过,想必也是风姿卓然,是谭公子将我的大氅衬得好看。” 傅雪臣隐隐有几分期待,“不知苏小姐口中的故人是?” 苏清璃眸光暗了暗,道:“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我还得给我夫君送大氅,就不与谭公子寒暄,先告辞了。” 傅雪臣指节一紧,将大氅系带攥出褶皱,面上却平静道:“苏小姐,路上小心。” 苏清璃回到齐府,踏入书房时,齐锦迁正背对着她擦拭匕首。 她将大氅轻轻披在他肩上。 齐锦迁攥住她手腕,“终于等来夫人的大氅。” “我昨日便将这大氅送来,你却不在。”苏清璃如实道:“可还合身?” “合身。”齐锦迁的心思并不在大氅上,目光如蛇信子贪婪地盯着她娇俏的脸颊看。 他将她往怀中一拉,伸手抚过她耳侧碎发,“夫人生得真好看。” 苏清璃还是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亲密,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他牢牢箍住,力道大得她整个臂弯都生疼。 “锦迁?” 齐锦迁吸了吸她身上的香味,茉莉混着肌肤透出的暖香,让他呼吸骤然粗重。 “清璃,你我二人成婚已久,既然你也尝试接受我,可否让我彻底拥有你?” 他不顾苏清璃的意愿,一口便咬住她脖颈间的软肉。 苏清璃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锦迁,你这是做什么?你放开我!” 理智告诉齐锦迁要松手,可身体的本能却让他情不自禁去撩开她衣物,“清璃,我会让你感受到快乐的。” 苏清璃奋力挣扎着,可齐锦迁似乎疯魔了般,更粗暴地禁锢她。 她只能用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血痕。 偏偏齐锦迁感受不到痛,眼底浮现起病态的兴奋,整个人都亢奋地发抖。 苏清璃被他的模样吓得脸色煞白,拼命大喊:“救命!外面有没有人,救救我?” 看到他如此抗拒自己,齐锦迁内心就很不爽。 对她的占有欲越发强烈。 他的理智早已荡然无存,抬手便撕碎了她的外衣。 砰一声,门被推开了。 齐采窈破门而入,“六舅舅,你这是在对六舅母做什么?” 齐锦迁循着声音望去,眼底恢复了一丝清明。 苏清璃趁机从他身上离开,死死攥着被扯裂的衣襟,踉跄几步,后背撞上博古架才稳住身形。 看着钗横鬓乱的苏清璃,齐锦迁心生懊悔,“清璃,我——” 苏清璃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去。 齐采窈忙追了上去,“六舅母,你还好吧?” 殷红的血顺着她雪白的腕子蜿蜒而下,滴落在青石板上,苏清璃略微摇摇头,“我没事。” “我也不知道六舅舅怎么会——”齐采窈一脸歉意,“倘若我早些来就好了。” 苏清璃拉住她的手宽慰,“采窈,是你救了我。” 两人说话间,齐锦迁推着轮椅出来了,眼底盛满痛楚。 “清璃,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冲昏了头脑,原谅我,好吗?” 苏清璃不自觉地后退半步,那样陌生的齐锦迁令她心生畏惧。 齐锦迁嗓音沙哑破碎,泪珠无声滚落下来,“清璃,你如何才肯原谅我?” “锦迁,我们还是——” 苏清璃话刚说一半,齐锦迁便拿起握在手中的利器,刺在了自己放大腿上。 鲜血泊泊流出,齐采窈惊呼一声,忙要喊下人。 齐锦迁却拦住她,执拗地看着苏清璃,“倘若你不原谅我,我便刺到你原谅我为止。” 眼看他抬起手就要刺下第二刀,苏清璃出声拦住他,“够了,我原谅你便是了。” 齐锦迁这才笑了。 苏清璃强压下内心的别扭和不安,径直回了屋,将自己锁在屋里。 房门落锁的瞬间,才放任自己颤抖起来 原来她之前对齐锦迁有过的种种怀疑并不是错觉,他并非表面那般风光霁月。 恐怕今晚的模样,才是他的真面目。 那他为什么要伪装? 苏清璃细思极恐。 刹那间,便起了逃离的心思…… 她转身收拾衣物,想趁着夜色离开,不料刚走到门口,便被侍卫拦住。 “六夫人,夜已经深了,还是回去歇息吧。” 苏清璃心凉了半截,还是不甘地攥着衣物,“我想回去陪我母亲待几日,也不许么?” 将苏清璃囚禁在地下密室 侍卫拱了拱手,恭敬道:“请六夫人回屋歇息,不要让属下为难。” 侍卫半步不退的姿态,分明是刀已出鞘三寸的警告。 苏清璃咬紧牙关,硬生生将那股不甘咽下,转身的背影都微微发颤。 她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齐采窈身上,转身来到她的房间。 “采窈,你六舅舅限制了我的自由,如今恐怕只有你能帮我逃出去了。” 齐采窈看到脸色苍白的苏清璃,心生怜惜,可她也不可能去忤逆齐锦迁。 他为了苏清璃不惜伤害自己,齐采窈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六舅母,你消消气。” “六舅舅今日的确糊涂了些,可夫妻间相处怎可能没有摩擦,六舅母还是坐下来和六舅舅心平气和地谈谈,夫妻间没有隔夜仇。” 听了这话,苏清璃只觉得彻底绝望了。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有怎么可能会帮她这个外人呢? 倘若再说下去,恐怕她便要找齐锦迁告密,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她不动声色地笑笑,“我知道了。” 苏清璃回屋包扎了伤口,才来到齐锦迁房间,他半靠在床榻上,腿上还裹着白色纱带,唇瓣因失血过多呈现雪白的颜色。 看他一副虚弱的模样,苏清璃放慢了脚步,慢悠悠挪到他床前。 齐锦迁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眼底是难掩的惊喜,“清璃,我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今日之事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那样对你了。” 苏清璃无力一笑。 他都囚禁了她,她除了来看他,还能去哪里? “锦迁,你的腿好些了吗?”苏清璃盯着他的腿。 “我没事,倒是你。”齐锦迁的视线在她腕间停留了瞬,“受伤可还重?” “我也没想到自己为何会如此鲁莽唐突,恐怕是对你情根深种,所以一时情难自禁。”齐锦迁再次道歉,“清璃,真的对不起,吓到你了。” 苏清璃在他身旁坐下,和他隔着一小块距离。 “没事,这对我来说是小事,只是你为何限制了我的自由?” 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道歉,苏清璃更想拥有自由。 齐锦迁脸色变了变,合着她过来压根不是关心他的,而是巴不得离开齐府。 他努力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愧疚道:“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怕你不能原谅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才……” “锦迁,我已经原谅你了,你又何须担心?”苏清璃上前安抚他,握了握他的手。 齐锦迁垂眸,眼珠转了转。 他已经做到这个程度,就没有想再伪装的想法。 比起等苏清璃一点点接受他,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将她占为己有。 于是,便再次摇头,“可我心里没底,清璃你这几日,就留在府内陪我可好?” 苏清璃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 “我阿弟去参加秋试了,我必须每天回家看望母亲。” 齐锦迁微微一笑,体贴道:“这点你不必担心,我会派人照看好岳母。” “可是——” “好了,清璃,难道你一点不关心我的腿吗?”齐锦迁猛然打断她,脸上虽然还是笑容,可眼底却无丝毫笑意,“我的腿突然有些疼了,你帮我换纱布可好?” 苏清璃哽住,被他眼底的强势惊住。 胳膊拧不过大腿,如果她现在执意要出府,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她上前帮他换纱布,整个过程都没再说一句话。 齐锦迁自然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他特别想问她为何就这么不想待在他身边? 外面有什么好的? 苏清璃在齐府待了将近半个月,看齐锦迁腿好得差不多了,便再次来到他书房。 她端着百合莲子羹放在他桌前,“锦迁,我给你炖的甜汤,你尝尝味道如何。” 齐锦迁喝了一口,“味道特别好,清璃,这些时日都亏你照顾我。” “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苏清璃试探道:“这下,你总该相信我原谅你了吧?” 齐锦迁点点头,“我知清璃你从不会说谎。” “那可否让我回家看看母亲?”苏清璃讨好道。 齐锦迁没有回答她,而是慢条斯理地把百合莲子羹一口口喝完。 既然拖不下去了,而他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有些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清璃,你在说笑么?”齐锦迁放下莲子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你何时来的家人?不是一直都只有我一人么?” 苏清璃的脸色瞬间一片惨白,她颤抖的唇瓣,“齐锦迁——” “夫人莫要犯糊涂了,更别提无关紧要之人,往后且安心待在我身边就是。” 齐锦迁攥住她的手,温柔地落下一吻,仿佛感受不到她剧烈的颤抖,甚至满足地喟叹一声,“夫人的手,怎么这样凉?” 苏清璃抽回手,几近崩溃地大喊,“齐锦迁,你是不是疯了?” “疯?”齐锦迁突然狠厉一笑,“这倒是个好主意!” 他迫不及待喊来隐寒,“把夫人以精神错乱为由,关进地下密室!” 隐寒看了眼满目惊恐的苏清璃,虽说齐锦迁已经有所筹谋,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愣着做什么?”齐锦迁冷眼扫过迟疑的隐寒。 隐寒不敢再犹豫,立马上前抓住苏清璃,“夫人,对不住了。” 苏清璃双腿瞬间瘫软无力,无力的挣扎着,“齐锦迁,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齐锦迁闭上眼,径直忽略了她的问题。 想着将来苏清璃就只能被他困在地下室,只属于他一个人,整个人就舒畅无比。 苏清璃被带到了地下密室,膝盖重重磕在青石地上,却感觉不到疼。 里面昏暗一片,只有微弱的烛火摇曳着,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又腥臭的味道。 她目光落在凌乱的床榻上,看到上面都是自己换下的贴身衣物,终究是没忍住,吐了出来了。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是她太迟钝了。 苏清璃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从这间密室的空气里消失。 她无权无势,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 恐怕要一辈子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了。 “真是可笑……” 这些舞姬都入不了首辅大人的眼? 傅雪臣一连半月没见过苏清璃,心中焦躁不已。 千绝大气都不敢喘,只敢小心翼翼地低头汇报,“齐府那边传出的消息是苏小姐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闻言,傅雪臣手中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纹。 “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失踪?” “齐府那边,倒是真派出大量人手在搜寻,几乎覆盖了整个京城。” “整个京城?”傅雪臣拧眉细细思索着。 会是齐锦迁自导自演么? 想到那日苏清璃离开前同他说的话,分明还说要给齐锦迁送大氅,那她和齐锦迁应该没有产生大矛盾才是。 傅雪臣惴惴不安,万一苏清璃和失踪的苏淮海一样…… 他手抖着,不慎捏碎了手中的玉佩,碎玉割得掌心鲜血淋漓。 千绝忙劝慰道:“大人,苏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会轻易出事的。” 傅雪臣一脚踹翻身旁的火炉,赤红着眼,“还不去给我找!” “是。”千绝不敢懈怠。 苏清璃在地下密室待了两日,早已昼夜不分,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齐锦迁推着轮椅进来时,看到桌上分毫未动的菜肴,眸子闪动着怒火,“夫人为何要绝食?难不成想要用绝食威胁我?” “威胁?”苏清璃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壁上的霉斑,“齐大人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苟活,倒不如死个痛快。” 惨白的脸色、干裂的唇、凌乱打结的长发…… 这样的苏清璃不是齐锦迁希望看到的。 他希望她可以打扮得光鲜亮丽,投身入自己的怀抱,而不是死气沉沉,一味想死的样子。 “那我不介意让苏夫人陪你一起绝食。” 苏清璃苦笑一声,无力地攀着墙壁站起身,“齐大人,这会记起我有家人了?” 她慢悠悠挪着步子来到石桌前,将早已凉掉的菜肴,机械地塞进嘴里。 胃内的酸水涌了上来,苏清璃死死捂住嘴,还是吐了不少食物出来。 她淡漠地看着那滩呕吐物,继续往嘴里塞食物,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偶。 齐锦迁脸彻底黑了,捏起她的下巴,“清璃,你该学学那些金丝雀,越漂亮,才越讨人喜欢,而不是糟践自己。” “讨你的喜欢么?”苏清璃瞥他一眼,眼底满是讥讽。 “我本来也不想这样对你,是你逼我的。”他痴迷地抚摸她苍白的面颊,“如果你的眼底只有我,我何苦将你囚在这密室?” 苏清璃冷冷挪开脸,“疯子。” 齐锦迁低笑一声,无论如何,他现在都达到目的了不是么? 她有些情绪也正常。 “我再给你三日适应这里的生活,三日后,我们圆房。” “我希望到时候你好好打扮自己,好好等我来。” 说罢,齐锦迁推着轮椅离开了。 苏清璃盯着他远去的身影,饭粒从指缝间簌簌落下,镜中映出她狼狈的凌乱。 …… 宫宴 金銮殿内灯火煌煌,舞姬水袖翻飞,百官举杯畅饮,一片其乐融融。 傅雪臣执盏心不在焉地坐在长公主身旁。 "首辅大人走神了?"长公主突然用玉樽掷他,“这些舞姬都入不了首辅大人的眼?” 傅雪臣抿了抿冷唇,“殿下莫要打趣微臣了。” 长公主驼红着脸,醉眼迷离,软绵绵地靠入他怀中。 朝中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们,傅雪臣不动声色地扶住长公主的肩。 他微微笑道:“殿下当心。” 长公主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他喉结,“劳烦首辅大人抱紧些了。” 傅雪臣淡淡点头,转头拿起酒樽一饮而尽。 长乐公主看到如胶似漆的两人,打趣道:“长姐这般情态,倒是头回见,想必和首辅大人的好事也将近了吧?” 皇帝瞥了眼两人,手中玉樽重重一搁,殿内霎时寂静。 “长公主醉了,首辅还不扶下去醒酒?” 傅雪臣半搀半扣着长公主的手腕,扶着她起身,面上恭敬,“微臣和长公主先行告退。” 刚踏入长公主殿内,傅雪臣便松开她,“殿下这是何意?” 长公主收起醉醺醺的笑容,“父皇竟没有顺着长乐的提议让你我二人完婚,看来我父皇不满意首辅大人这个驸马。” 傅雪臣算是明白了她的用意,攥了攥拳,“下次殿下做这种事之前,应该和微臣商量。” “你为了苏小姐,怕是不会轻易和本宫完婚吧。”长公主不以为意,她做任何事,还没有过问他人的习惯,“本宫逼你一把,又如何?” “首辅大人别忘了,我们是为了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儿女情长暂且放放又如何?” 想到下落不明的苏清璃,傅雪臣便一阵心痛,他也不隐瞒,干脆道:“江山于我而言,比不过苏小姐的一根青丝。” 长公主瞳孔一震,没想到权倾朝野的首辅竟说出此等荒唐之言。 可她心中竟有一丝心痛,是怎么回事? 她凤眸微眯,冷笑道:“呵,本宫真怀疑首辅大人是不是被邪祟附了身?竟被个女人迷得昏了头!” 傅雪臣神色淡漠,连辩解都懒得给。 “倘若殿下还想与微臣共谋大业,便适可而止,若是执意咄咄逼人,就休怪微臣……另择明主了。” “你……”长公主神色骤冷,“你就不怕本宫杀了她?” “殿下若执意相逼,微臣不介意让这山河为苏小姐陪葬!”傅雪臣压低声音,脸色认真得令人胆战心惊。 长公主知道他掌控着边关十二城的兵符,有倾覆朝野的能力,否则也不会选他共谋大业。 她指尖在胳膊上划出细痕,才勉强压下心惊和寒意。 傅雪臣见她听进去了,才恭敬道:“若无其他事,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一出宫门,傅雪臣的脚步陡然急促起来 他猛然想起苏清璃上次告诉他脚底湿滑的事,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苏清璃应该是在齐府。 一回首辅府,傅雪臣便让千绝跟着自己去齐府。 千绝拦下他,“大人真的要自己出面?其实交给属下去办就可以了。” “以前她有困难和危险的时候,我总是不在她身旁,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傅雪臣眸底一片晦暗。 这两人是发生多剧烈的运动,怎么满床都是血 今日是齐锦迁约的三日之期。 苏清璃靠在潮湿的墙角,看着被精心装饰的密室,到处都贴满了大喜的红字。 她冷笑一声,眼中如死水一潭。 很快就有婢女推开厚重的石板门进来。 光线照进昏暗的室内,苏清璃微微眯起眼睛,抬手遮了遮刺目的光线。 “六夫人,该梳妆了。”婢女捧着鎏金铜盆进来,恭敬道。 “滚!”苏清璃忍着发怒的冲动。 婢女跪倒在地,哀求道:“六夫人,你就别为难奴婢了。” 苏清璃斜睨她一眼,没说话。 “六夫人,胳膊拗不过大腿,您还是听六公子的话,没准就能搬回正院去。”婢女苦口婆心,同为女子,她懂苏清璃的处境,“哪怕您不为自己考虑,但您的家人呢?” 苏清璃讥笑一声,“这些话是他教你的?” “奴婢只是心疼夫人,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女婢叹口气。 苏清璃将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她起身,“帮我梳洗吧。” 女婢高兴地站起身,手脚麻利地为苏清璃梳妆,又给她换上了大红色的喜衣。 “六夫人,你生得真是好看,穿上红衣更是倾国倾城。” 铜镜里,苏清璃的杏眸死寂如寒潭。 女婢拿起红盖头,“六夫人——” 苏清璃有些抗拒,不知道齐锦迁在玩什么把戏。 难不成真把今天当作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了? 想了想,她伸手接过红盖头,随意地盖在头上。 女婢松口气,恭敬地鞠了躬,“六夫人,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奴婢在正院等您回来。” 苏清璃一言不发,静静坐在床榻等着齐锦迁过来。 凤冠珠帘微微晃动,盖头下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门缝。 没多久,门缝透出来一丝光,齐锦迁被隐寒推着进来。 齐锦迁看了眼苏清璃,内心难掩喜悦,迫不及待抬手示意隐寒下去。 门扉合拢的刹那,他推着轮椅上前,眼底暗芒浮动。 就在齐锦迁指尖即将触及盖头的刹那,苏清璃猛地抬手掀开,凤冠珠帘哗啦作响。 齐锦迁收回手,升腾的戾气在对上她明媚艳丽的容颜时骤然消散。 “夫人,简直美得令人心颤。” “这是我特意命人布置的喜房,算是弥补上次我们没能洞房的遗憾,夫人可还满意?” 苏清璃勾唇,眼底毫无波澜,只有视死如归的从容,“何必假装深情,你想要我的身体,那便速战速决吧。” “清璃,我们好好的,别说这些伤感情的话,好么?”齐锦迁温柔地看着她。 “我们之间有感情吗?”苏清璃不以为意地轻笑。 难道她对自己一丝情谊都不曾有过吗? 齐锦迁盯着她好看的脸颊,暴怒的质问卡在喉间。 他转头看了眼旁边的石桌,合卺酒在上面泛着幽光。 “我们还是先喝合卺酒吧。” “齐锦迁,我没空陪你过家家。” 齐锦迁刚拿起酒杯的手一颤,眸底终是忍无可忍地聚起暴戾。 他推着轮椅上前,一把扯下她的外衣,“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我便成全你。” 齐锦迁想要坐到她身侧,可是没人搀扶他,意味着他必须靠自己爬到床上。 苏清璃一动不动,冷眼看着他。 他手掌此刻青筋暴起,却只能一寸寸拖着残腿往喜床上挪。 等他狼狈地坐在床沿喘气,喜袍已被冷汗浸透,他捏起苏清璃的下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一点都比不上傅雪臣?” 苏清璃欣赏着他狼狈的样子,故意激怒他,“是!” “你——”齐锦迁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她嫩白的脸颊上,“果然是傅雪臣玩剩下的破鞋,不知廉耻!” 他猛地扣住苏清璃双肩,沉重的身躯将她狠狠压进锦被。 “可惜人家要娶当今长公主,而你只能被我关在地下室一辈子,任由我予给予求。” 齐锦迁掐住她的脖颈,绢制中衣在裂帛声中分为两半,胭脂红的肚兜在烛火下如血般刺目。 他不绝于耳的羞辱还在继续,苏清璃却笑得愈发艳丽。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眼底一片晦暗。 从前她总是为家人而活,选择百般隐忍退让,却换来家人变本加厉的索取和苛责。 如今她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苏清璃突然发力,抬起绣鞋直击他膝骨,拿起簪子狠狠刺入他的肩膀, 齐锦迁闷哼一声栽倒在床侧,看着肩膀处泊泊流出的鲜血,方才的狠戾尽数化作不可置信,“苏清璃,你——” 苏清璃从未如此狠过,看了眼手上的鲜血,胃里翻涌起一股酸苦。 疯魔如齐锦迁,仅剩的理智被她的反抗彻底碾碎。 他眼神带着某种扭曲的愉悦,反手抄起床侧玄铁手铐,把苏清璃双手狠狠拷住。 被束缚住双手的苏清璃挣扎无果,只能用脚去踹他的伤口。 温热的血滑落在两人身上,黏腻得让人发颤。 “踹得好,再用力些,让我看看,你还能狠到什么程度!”齐锦迁舔了舔唇角,一口咬在她的耳朵上,直到满嘴都是铁锈味。 苏清璃疼得直皱眉,身上的力气也一点点消散。 她咬紧的唇瓣渗出血丝,却仍死死盯着他,不肯示弱半分。 齐锦迁猛地扣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搂紧,眼底跳动着即将得到她的雀跃。 “放心,我会让你此生难忘的。” 苏清璃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他低沉的喘息和血滴落的声音。 她像濒死的蝶,徒劳地颤了颤,还是逃不开他的禁锢。 就在苏清璃绝望地合上齿关,想要咬舌自尽的刹那…… "轰!" 门扉被人一脚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刺目的天光劈开满室血腥,一道修长身影逆光而立。 齐锦迁和苏清璃同时眯起眼睫。 傅雪臣带着幂篱,可当看清床榻上凌乱纠缠的两人时,脚步还是狠狠一滞。 紧随而来的千绝看到这一幕,更是大气不敢踹。 这两人是发生多剧烈的运动,怎么满床都是血? 苏清璃涣散的视线终于聚焦,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般,“谭公子,救救我!” 傅雪臣快速上前,每一步都迈得极沉,让人看不清神色。 谭公子,为何齐锦迁刚才唤你首辅大人? 傅雪臣骤然出手,将齐锦迁整个人从苏清璃身上提起,狠狠掼在地上。 随后一脚踩在他身上,将那簪子又没入三寸。 傅雪臣眼底的狠厉毫不掩饰,袖中滑出薄刃,再次刺入他另一侧肩膀。 齐锦迁闷哼一声,偏头将血沫啐在地上。 “首辅大人夜闯齐府,持刀伤害朝廷重臣,不怕圣上怪罪?” 傅雪臣神色未变,只微微偏头看向苏清璃。 她衣襟半散,雪白的肩颈上染着刺目的红,不知是谁的血。 他心脏狠狠一揪,上前将她拦腰抱起,玄色大氅裹住她衣衫不整的身躯,吩咐千绝,“这里交给你处理。” 苏清璃被他横抱在怀中,齐府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路畅通无阻。 她不敢抱他太过用力,微微挣扎了下,“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 傅雪臣肌肉绷得用力,将她抱着贴近自己心口,“无碍。” 直到上了马车,傅雪臣才松开她,便将大氅解下披在她身上。 苏清璃局促地贴在马车角落,借着晃动的灯笼光打量他,问出了疑虑,“谭公子,为何齐锦迁刚才唤你首辅大人?” 马车一个颠簸,傅雪臣擦拭血迹的手一顿,呼吸微微起伏,“我也不知。” 苏清璃攥着双手,还是笑着道谢,“多谢谭公子救我,我无以为报。” “没事,我不需要你的回报。”说着,傅雪臣拾起她的手,细细替她擦拭血迹,“可有受伤?” “谭公子,我自己来便好。”苏清璃抢过他手里的帕子,擦了擦耳朵,“只是耳朵受了些轻伤,谭公子是如何知道我被关在地上密室的?” “是齐府传出你失踪的消息,谭某联想到上次苏小姐同自己说的古怪事,便将怀疑对象锁定在了齐锦迁身上。”傅雪臣如实道:“于是便带着奴仆潜伏在齐府盯紧齐锦迁,看他出入地下密室,便猜测苏小姐可能困在里面。” 苏清璃没想到他会记住自己无意间说的话。 她担忧地皱起眉头,“只是谭公子擅闯齐府,又伤了齐锦迁,恐怕他不会轻易放过谭公子的。” 傅雪臣轻轻一笑,“无碍,他不是已经将我错认成傅雪臣了,想必只会去找那位首辅大人的麻烦。” 苏清璃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是齐锦迁真的是认错人了吗? 她的目光又不自觉在谭溪身上流转。 傅雪臣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眸和她对视。 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傅雪臣转移话题,打趣她,“苏小姐这是被我英雄救美的行为迷住了?” 苏清璃忙移开眼,手足无措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我……” 傅雪臣含笑的桃花眼微微垂下,“想必齐锦迁不会轻易放弃你,苏小姐到我府上暂住一些时日吧。” 怕她拒绝,傅雪臣又急忙补充,“你的母亲我也安排到另一处府邸了,很安全。” 苏清璃没想到他考虑如此周到,竟然连她的母亲都帮她安置妥当了。 想必也是知道她与母亲关系不和睦,所以才让两人分开住。 她低下头,一脸诚恳,“谭公子的恩情,我没齿难忘,从今往后定当为谭公子当牛做马。” “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傅雪臣抬起手想拍拍她的肩膀。 苏清璃看着他的手,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 傅雪臣犹豫良久,又默默放下,“先回府吧。” 看着他收回去的手,苏清璃垂头拉紧了他的大氅,上面满是他的气息,让人分外心安。 到了府上。 婢女们鱼贯而入,捧着簇新的衣裙与药膏。 傅雪臣吩咐一声,“带苏小姐去净室。” 不多时,苏清璃披着半干的青丝走出净室,在拐角处撞见谭溪环臂倚着朱漆柱。 他坐下身,手上拿着金疮药,“我帮你上药。” 苏清璃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骨节分明的手抹起一点药膏,在她耳垂处轻轻涂抹,他靠得极近,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苏清璃盯着眼前如春日暖阳的男人,三番五次将她从黑暗的漩涡中拯救出来。 喉间哽着千万句谢,却只化作微微发颤的呼吸。 “冷?”傅雪臣察觉到她的颤抖,不由蹙眉。 他的目光落在她半湿的长发上,下意识拿起桌上的毛巾想替她擦拭。 可这样的行为无疑是越界的。 他沉默几秒,终究还是把毛巾递到她手上,“擦擦头发。” 苏清璃接过毛巾,指尖无意触到他温热的手背,忙别过脸擦拭头发。 傅雪臣闻着她身上传来的皂角香味,呼吸有些粗重。 他垂下头,问她,“你有与齐锦迁和离的打算么?” 苏清璃愣了下,随即摇摇头。 傅雪臣瞳孔骤然一缩,他都这样对她了,她竟然还不舍得和离? “苏小姐倒是念旧情。” 苏清璃笑了笑,“我与他只是假结婚,只拜过堂,没有完整的礼俗程序和官府文书,如今只当是协议结束,再无瓜葛。” 傅雪臣这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他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苏小姐先休息吧,谭某就不打扰了。” “谭公子慢走。”苏清璃站起身送他。 走到门口的时候,苏清璃忍不住叫住他,“谭溪。” 傅雪臣回眸,呼吸都放慢了,静静等她开口。 “谢谢你救了我,若是没有你,恐怕我已经——”苏清璃克制已久的泪水扑簌落下。 傅雪臣眉头一拧,终究是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清璃,我很乐意帮你。” 不欲她再想起伤心事,他不再多作停留,“好好休息。” 苏清璃点点头,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只想着今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无论他做什么事,都要支持他。 她看着偌大的房间,内心温暖,感激溢于言表。 这一晚,苏清璃格外沉,以至于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 她匆匆赶到大厅,却见谭溪正静坐在桌前等她吃早膳。 苏清璃很是不好意思,“谭公子,你为何不先用膳?” 傅雪臣起身帮她拉开椅子,温和道:“两个人吃,总比一个人吃有意思。” 无论谭公子长什么样,我都喜欢 苏清璃愧疚地坐下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以后谭公子还是别等我了。” “无碍。”傅雪臣夹了块肉放入她碗里。 苏清璃见他带着幂篱吃饭不太方便,提议道:“谭公子,你可以摘下幂篱用膳,我不会介意你的面貌。” 傅雪臣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谭某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好吧。”苏清璃也不勉强,只是善意道:“无论谭公子长什么样,我都喜欢。” “什么?”傅雪臣声音有些凝重。 苏清璃这才意识她这话里有歧义,“我的意思,谭公子人如此好,相貌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不会讨厌谭公子,会一直支持谭公子。” 傅雪臣看她着急忙慌解释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可爱。 她怎么这么纯情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对我只是朋友的喜欢,而不是男女之情。”他嗓音淡淡道。 苏清璃别过脸,“只怕谭公子看不上我,我已经是嫁过三次的人妇,怎配得上谭公子这样的清贵之人?” 听她这么说,傅雪臣心里很不舒服。 他语气都庄重了几分,“苏小姐在我心里很好,比任何女子都好,万不可看轻自己。” “嗯。”苏清璃点点头,夹起菜放入谭溪碗里,“谢谢。” 两人吃完饭,苏清璃便乔装打扮一番出了门。 傅雪臣不放心,还是暗地里派了几个随从跟着她。 按照谭溪给的地址,苏清璃顺利找到安置母亲的地方,一进屋就看见母亲站在大厅中央,旁边站着几个女婢伺候着。 苏夫人试着珠宝首饰,只觉得件件都爱不释手。 看到苏清璃来了,难得有了些好脸色,“璃儿来了,快帮我看看哪件首饰适合我。” 被桌上琳琅满目的首饰晃得失神,苏清璃怔在原地,“母亲,这些首饰哪里来的?” “自然是你朋友送的,据说这府邸也是他的。”苏夫人戴着首饰,乐呵呵道:“你没让母亲失望,总算是交了个正经朋友。” 苏清璃心情复杂地在旁边坐下,“母亲,这些首饰我们不该要。” “怎么?”苏夫人猛地将首饰攥紧,“看母亲过上好日子,你心里不舒坦是不是?” “谭公子只是我的朋友,我们怎能要他这么多东西呢?”苏清璃被母亲无理的话语气得发抖。 “那是他愿意给我的,又不是我要的!”苏夫人不欲和她多言,冷冷瞥她一眼,连话都懒得再说,吩咐奴婢把首饰拿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苏清璃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想到母亲连一句关心的话都不曾过问过自己,只顾着那堆珠宝首饰,便无比心寒。 在厅内坐了一会,苏清璃才站起身要离开,忽听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抬眼望去,风尘仆仆的苏昭明迎面走过来,额间还系着赶考时的青布带。 “阿姐,我回来了,只是我们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好在有人苏宅外面蹲守,带他来此处。 苏清璃压下喉间苦涩,挤出一丝笑容,“发生了一些事,路上可还顺利?你秋考如何了?” 苏昭明蓦地垂头,语气十分失落,“落榜了,是我没用,阿姐。” “没事,没事。”苏清璃内心自然是有些失望的,不过她也没表现出来,“平安归来便好。” 毕竟落榜了,苏昭明肯定比任何人都难过,她不想再给他压力。 她的视线无意间落在他身后的女孩身上,“这位是?” 苏昭明忙将身后穿杏红衫子的姑娘的拉出来,“她叫林翩然,是我赶考路上遇到的友人,她陪他哥哥一同赶考,我便坐了他们的马车,故而相识。” “林姑娘,这位是我姐姐,名苏清璃。” 苏清璃不着痕迹地打量那姑娘的装束,虽素雅,但衣料却是上好的苏绣,想必家世不差。 她温声笑笑,“这一路多亏你们照顾昭明。” 林翩然被苏清璃的相貌惊住了,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 她立即端正了姿态,双手交叠于腰间,郑重地行了个万福礼,“苏姐姐好。” “舟车劳顿辛苦了,你们先歇着,我去做顿家常菜。”苏清璃挽起衣袖,眼角眉梢都染上温柔的笑意。 苏清璃系围裙时,发现林姑娘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我帮你打下手吧,苏姐姐。” 苏昭明闻言眼睛一亮,“阿姐,我也来。”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得三人面庞暖融融的。 吃完饭,苏清璃把苏昭明叫到一旁,“林姑娘毕竟是闺阁女子,昭明你该懂得避嫌,趁着天色尚早,送她回去吧。” 苏昭明却不以为意,“柳姑娘可不像姐姐这般墨守成规,她自由自在惯了,就暂且让她在我们家住几日吧。” “可这都不是我们的府邸。”苏清璃蹙眉,对他的做法不赞同。 “阿姐你莫要担心这些了,我会处理好的。”苏昭明拍拍苏清璃的手,“不说了,我还要陪柳姑娘去逛集市呢。” 看着苏昭明远去的身影,苏清璃内心底十分失望。 不一会,便看见他牵着柳翩然的手出来,两人有说有笑,并肩走出了府邸。 苏清璃忧心忡忡地回到谭溪的府邸。 苏清璃站在谭溪书房门前,指尖悬在雕花木门上许久,终于轻轻叩响傅雪臣戴上幂篱后,才道了句:“进。” 苏清璃轻推门扉,屋内烛火被气流带的摇曳,“谭公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傅雪臣起身时,案头的烛火猛地一晃,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极长。 “苏小姐何时找我,都不打扰。” 苏清璃听着他轻柔的话语,忽而觉得想说的话堵在心口,有些难以开口。 傅雪臣也不急,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不急不躁地等着她开口。 犹豫了番,苏清璃才慢悠悠道:“我想我们还是不叼扰谭公子了,明日就搬回苏宅吧。” 再这样下去,他的家人只会越来越贪婪,吸谭溪的血。 她欠谭溪的,就还不清了。 我早已决定终身不娶 傅雪臣凝眉沉思了会,“苏小姐是怕欠我的还不清吗?” 苏清璃有些意外,他为何能如此洞悉自己的心思? “不瞒谭公子,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她绞着手中的帕子,“不知谭公子为何要赠予我母亲那么多珠宝首饰,谭公子可知由奢入俭难,以后我怕是供养不起我的母亲。” “抱歉,我只是想让你的家人也过得舒心些。”傅雪臣知道苏清璃格外看重家人,便爱屋及乌,他握着微微颤抖的拳,“你不必怕由奢入俭难,往后我来供养你母亲。” 苏清璃呼吸微微一滞,抬眸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点震颤。 “谭公子,你因何对我如此好?” “你明知这话怕是超出朋友界限了……” 傅雪臣回避她的视线,只是淡淡解释道:“我朋友不多,有了苏小姐这样的朋友,自然多帮扶些。” 竟只是如此么? 苏清璃看出他的回避,便也不再追问。 她坚决道:“恐怕这样于理不合,况且你今后若是娶妻,那你的妻子又要如何想?这对她不公平。” 她勾出一抹笑,“不过还是多谢谭公子的好意,我代家人谢过谭公子。” “如果你是担心我将来的妻子,那并不是问题,我早已决定终身不娶。”傅雪臣眸色暗了暗,他早已盘算好,就用谭溪的身份陪伴她一生。 倘若她遇到良人,也会用最高的聘礼,风风光光送她出嫁。 烛火在苏清璃眼中跳动成两簇幽焰,“谭公子为何终身不娶?” 这样好的人,难道真的决意孤独终老? 傅雪臣没料到她问得如此直接,只能编个理由来搪塞她,“你也知道我的心疾,恐怕时日无多。” 听到他说这话,苏清璃心头涌起细密的痛。 她按住心口的位置,平复着这股莫名的感觉。 傅雪臣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讨论,便转移话题道:“苏小姐暂且安心住下吧,起码等过段时日再说。” 说罢,他指了指一旁的琴,“请苏小姐帮我抚琴一曲,可好?” 苏清璃没有再拒绝,她如今没有足够的收入,还是靠为谭溪抚琴为生。 真的要带着家人离开,也得找份赖以为生的活计再说。 因为两人各存心事,没注意到彼此同时站起身,就这样不经意磕在一起。 傅雪臣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才避免她向身旁的暖炉栽倒。 苏清璃额头抵在他胸前,一颗心竟如同怀春的少女,急促如鹿。 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放开她,径直走到琴旁边。 苏清璃站在原地,莫名有些贪恋他怀中的那份温暖。 她难以置信,难不成她真的喜欢上谭溪了? …… 奏完琴,苏清璃回了屋,她仔细思考了一整晚,决意去醉春楼找个奴仆的活计,专门伺候花魁小姐。 这样一来,只需要和女子打交道,想必不会再惹那么多事端。 翌日清晨,苏清璃坐在铜镜前,蘸着特制的褐彩在颊边点出深浅不一的斑痕。 看着铜镜中丑陋不堪的自己,这样一张脸足以吓退任何人,她十分满意。 她走到回廊,不经意和迎面而来的谭溪碰见。 苏清璃心口猛地跳得飞快,不知为何,一点也不希望让他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见她低垂着头,冷淡地打个招呼便要离开,傅雪臣以为自己昨晚说错说什么话了,便拉住她要解释个清楚。 这一拉,便将她的面容清晰无误地落入眼帘中。 傅雪臣哽住,愣了几秒才问道:“为什么这副打扮?” “是不是吓到你了?”苏清璃暗自撇了撇嘴,把自己的意图了告诉他。 傅雪臣听到她要去那种烟花之地,就有些排斥,却不好直接不让她去,只能委婉劝说:“苏小姐,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你还是慎重考虑。” “我知道,但我总不能一辈子靠为谭公子奏琴为生,何况我一无所长,实在是不知道做什么。”苏清璃沮丧地叹口气,随后才将语调上扬,“谭公子放心,我只伺候花魁,再说我这副打扮,只会把人吓退,不会被男子缠上的。” 傅雪臣看了眼她裸露在外的嫩白脖颈,视线又不自觉落在她曼妙的身材曲线上,心中一百个不放心。 他绞尽脑汁,才别扭道:“只是苏小姐的身材……要知道青楼那些男子,可不只看脸。” 苏清璃羞红了脸,没想到清风月朗的谭溪竟然会打量她的身材。 但明显有另外一个问题,更令人难以置信。 她惊讶道:“谭公子怎么会知道青楼男子是何样?难不成谭公子经常出入?” 傅雪臣瞳孔骤然一缩,有种搬起石头砸起自己脚的感觉。 可是仔细一想,他是以谭溪的身份,只是苏清璃的朋友,有什么好心虚的? 想着,他大方道:“我与友人去过几次,那地方着实腌臜,不适合苏小姐这样的女子。” 实际上他就去过一次,还是因为得知苏清璃在那边奏琴才去的。 但是为了劝退她,只能表现得对那地方分外熟悉。 苏清璃有些发闷,可是仔细想想,他一个正常男子,又不打算婚配,有点正常的需求才是合理的。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悦,“谭公子能去的地方,我又有何不能去的?” 说罢,便转身离去。 傅雪臣站在原地,有些风中凌乱的意味。 苏清璃对谭溪何曾有过这个态度?难不成就因为他说了自己去过青楼? 他抬手喊来下属,既然劝不动,只能暗中派人跟着苏清璃保护她。 千绝听闻一切,忍不住憋笑,“大人,苏小姐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吃醋?”傅雪臣像听了什么天方夜谭,随即否认道:“她只是把谭溪当做朋友,怎么会吃醋?” “那就是觉得谭溪脏了,苏小姐嫌弃了。”千绝继续猜测。 傅雪臣有些头疼,还有些疑惑和不解,“只是朋友而已,她对朋友的要求这么高么?再说我只是想让她不要去那种地方,又不是真的……” 总是超出朋友界限 “大人还是好好和苏小姐解释一番,万一连谭溪这个身份也被苏小姐嫌弃,恐怕以后就不好接近苏小姐了。”千绝苦口婆心地提建议。 傅雪臣脸色一变,感慨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却又不得不承认千绝说得有几分道理。 …… 齐锦迁躺了些时日,才把那日受的伤养好。 隐寒恭敬地跪在床侧,“主子,我们当真就放过那个傅雪臣么?” 齐锦迁攥着拳头,眼底全是恨意,却有些无可奈何,“不放过又如何?谁见过他的正脸,能证明他就是傅雪臣?” “那夫人那边……” “吃里扒外的女人,竟然就这样不知廉耻地跟着傅雪臣走了,别再让我见到她,否则我非要折磨死她!”齐锦迁愤恨地把一旁的东西全部砸到隐寒身上。 …… 傅雪臣坐在亭子中等着苏清璃,直到天色渐浓,她才迈着碎步回来。 他当即起身,来到苏清璃跟前。 苏清璃这会看见他,有些尴尬,不知道为什么白天要发那种莫名其妙的脾气。 谭公子对她这样好,她怎么能那么无礼?更何况他又没做错什么。 “谭公子,抱歉,我今日有些鲁莽了,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听她这么说,傅雪臣想解释的话语也咽了回去。 她怎么可能对谭溪吃醋,看来真是自己误会了。 他笑了笑,“没关系,不知你在醉春楼可还顺利?” 苏清璃笑着点点头,“我与那嬷嬷是就相识了,她待我极好,只让我伺候两三个花魁。” 伺候两三个花魁? 想必也是极其辛苦的。 傅雪臣嗫喏着唇瓣,想说其实她不必这么辛苦的。 苏清璃显然猜到他要说什么,急忙打断他,“谭公子不必为我担心了,我总不能一辈子依赖谭公子,何况这些日子,吃你的又住你的,已经是相当打扰了。” 傅雪臣扶额,苦笑道:“你总是跟我这样客气。” “我自食其力,没什么不好的。”苏清璃早已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傅雪臣也不再劝说她,总之他已经暗中派人保护她,横竖是不会出问题的。 两人渐渐无话,可傅雪臣有些恋恋不舍,毕竟每天见面的时间并不算多。 他绞尽脑汁,想了个话题,“不知那些花魁如何?可有苛责你?” 苏清璃只听了前半句,以为他跟自己打听花魁小姐,想再去光顾。 她心中极为不舒服,可为何有这样的感觉呢? 明明她连谭溪的真实样貌都没见过。 想着对方是谭溪,苏清璃虽然不喜欢这个话题,还是如实道:“花魁小姐都很漂亮,谭公子若是喜欢,可以去看看。” 傅雪臣:“……” 晚风掠过庭院,卷起傅雪臣长袍的一角,又轻轻拂过苏清璃刻意画花的鬓角。 两人之间隔着一地斑驳的月光,谁都没有先开口。 傅雪臣喉结滚动了几下,“我并不是那般好色之人,那种地方我也不经常去,若是你不喜欢,我今后不去便是了。” 这话在苏清璃心头掀起极大的波荡。 他明说只是把自己当做朋友,为何说的话总是如此超过界限。 “谭公子,我们只是朋友,你不必为我做到这种程度。”苏清璃明确告诉他,不要再说这些意味不明的话,让她误会了。 她的心很小,如果容进一个人,便很难忘怀。 就如同傅雪臣,她是如何心痛流泪,才慢慢放下他。 那样的苦楚,她不想体会第二次了。 傅雪臣说完才反应过来,不由有些尴尬。 他总是忘记自己谭溪的身份,总是下意识以傅雪臣的身份说这些话。 “我的意思是……” 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头一次结巴,不知道如何找补。 苏清璃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越发好奇了,她十分紧张。 哪怕极力克制,也难掩对他接下来的话的期待。 “你说的有道理,是我越界了。”傅雪臣无奈叹口气,把满腔的话语都咽了回去。 苏清璃失落地垂下眸,她收敛下情绪,才重新抬眸,“若是没有其他事,那我先回去歇息了,谭公子,你也早些休息吧。” 傅雪臣头一次体会到有苦难言的无奈。 在醉春楼忙活了几日,苏清璃才抽空回家看望母亲和弟弟。 看见柳翩然还在府内,苏清璃十分惊讶,不免直接开口问道:“柳姑娘出来这么久,家里人难道不担心么?” 苏昭明以为姐姐要把柳翩然赶走,忙护在她身前,“阿姐,我不是说过了,此事你不用管么?” 苏夫人见状,也劝说道:“昭明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知道,但这样做于理不合,倘若让柳姑娘家里人知道了——”苏清璃还想说什么。 苏夫人却猛地打断她,“知道才好,这样刚好上门提亲。” 苏清璃看了眼柳翩然和苏昭明,两人目光都有些飘忽不定。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三人恐怕有事瞒着她。 既然他们都把她当做外人,那她便也不想管了。 这些年她太累了,也该过自己的生活了。 苏清璃站起身,冷冷道:“既如此,那我便不管了,只是日后出了什么事,我也懒得插手。” “你怎么说话的?”苏夫人十分震惊,这还是她那个逆来顺受的女儿么? 苏昭明见状,忙在中间调和,“母亲,阿姐也是无意的,你莫要生气,阿姐这事你就别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苏清璃看了眼柳翩然,只见她躲在苏昭明身后,对自己投来一个歉意的眼神。 苏清璃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转身离开了府邸。 回到谭溪府上,见他正在亭子中央临摹字帖,苏清璃走上前。 月华流照在他笔尖,勾出银丝般的墨痕。 “谭公子,真是多才多艺。”苏清璃内心佩服。 听她夸自己,傅雪臣唇边抑制不住扬起笑容。 其实他只是在这里等她回来,又不好什么都不做,才刻意临摹字帖罢了,没想到还得到她的赞许。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临摹几张字帖送你。”傅雪臣顿了顿,缓缓道:“就当留作纪念。” 我心悦谭公子,谭公子可以考虑考虑我吗? “好,那就劳烦谭公子了。”苏清璃想着自己即将离开,便也有私心想要他的东西。 想了想,苏清璃还是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我在郊外寻了间僻静的屋子,过些时日就带家人搬过去,这些日子叨扰谭公子了。” 傅雪臣也不意外,自从她去醉春楼开始,他便猜到她要靠自己。 他没再勉强,“好,发生任何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傅雪臣当着她的面临摹了几张字帖,而后拿起来递到她手中。 苏清璃接过,唇角微扬,指尖轻抚过案上墨迹未干的字帖,“你的字与我一位故人很像,不过你的偏柔和些,不像他那般刚硬。” “苏小姐,经常想起他?”傅雪臣放慢了笔速,注意力不自觉都转移到了苏清璃身上。 “有么?”苏清璃垂眸,眼中情绪不明,“我只是随口一说罢。” 临摹完字帖,傅雪臣提议道:“苏小姐,想去集市逛逛么?” 苏清璃也不想回屋想家里人那些烦心事,便点头答应。 来到集市,街上人声鼎沸。 两人混在人群中,挨得极近才避免走散。 可人头攒动,难免会相互碰撞,好几次傅雪臣都想伸手去拉她,又克制地收回。 苏清璃察觉到他的动作,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也有些失落,他分明是在意自己的,为何总是回避闪躲呢? 想着,几个孩童突然迎面而来,苏清璃为了躲闪,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 傅雪臣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抓着自己的手上,止住笑意,微微道:“人多,就暂且抓着吧。” 穿过拥挤的人群,傅雪臣让苏清璃在原地等候,自己则来到一处糖人铺子前,“请帮我做一个糖人。” 卖糖人的老者问道:“客官,想要什么款式的?” “平安喜乐四个字样。”说着,傅雪臣从兜里掏出一个银两。 不管苏清璃去了哪里,他都希望她能牢记这四个字。 老者吓了跳,“客官,不用这么多。” “无碍,你只管帮我做好。” “好,也祝客官和所爱之人,余生都平安喜乐。” 苏清璃站在原地等了没多久,就见傅雪臣拿着糖人走过来。 烟火在他身后绽成漫天星辰,将他的轮廓镀上流金又吞入黑暗,苏清璃按住心口,那里传来的震动竟比烟花的轰鸣更震耳欲聋。 在她失神的时候,他早已来到身侧,递给她糖人,上面写着平安喜乐。 苏清璃百感交集地接过,指尖触碰到他的指尖,也不曾躲闪。 傅雪臣松开手,指腹摩挲过她触碰的位置,神色如常道:“继续走吧。” 苏清璃点点头,咬了口糖人,特别甜,甜到心尖尖的那种甜。 她本该为家人的对待而伤心难过,独自躲在屋子里消化,如今却因为有了他的陪伴,不再那么难熬。 傅雪臣看她一眼,见她似乎是有心事,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的家人。”苏清璃叹口气,表情有些苦涩,“我总觉得他们变得十分陌生,可他们始终是我的家人,我不能同他们计较,不是么?” 傅雪臣直接摇摇头,“并不是。” “虽说他们是你的家人,可你也是人,有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不应该无底线委屈自己,包容他们。”傅雪臣停下脚步,郑重地看着她,“若是需要你无底线付出和包容,那他们大概也是没把你当做家人,也不配做你的家人。” “任何关系,都要相互扶持和理解,才能长久。” 苏清璃点点头,心情瞬间明媚了不少,“谢谢谭公子的开导,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傅雪臣松口气,想拍拍她的肩膀,又在和她视线相撞的瞬间作罢。 只带着她往前走。 两人并肩走到算命铺子前。 傅雪臣从来不相信命,自然对这些没有兴趣,怎料苏清璃兴致勃勃地拉着他来到摊子前,说要给他算姻缘。 他硬着头皮坐下来,伸出手掌。 算命的老者看了看,眉宇间微微凝结,“这位公子命数不凡呐,想必不是一般人。” 傅雪臣也是没想到他能看出这些,生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忙道:“算姻缘即可,我想知道姻缘。” “瞧公子如此殷切,想必是已经有了心上人吧,老夫这就给你算算。”老者笑眯眯道。 苏清璃也是很意外,这谭溪还真是的,嘴上说不想娶妻生子,没想到如此迫切想知道姻缘。 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体,其实他心底里,是很渴望有个佳人相互陪伴的吧。 老者算了一番,目光却落在苏清璃身上,“公子何必求姻缘,真正的良缘就在身侧呀。” “……”傅雪臣简直不得不信了。 苏清璃唰一下羞红了脸,从脚底板到头发丝都微微发烫起来。 傅雪臣猛地站起身,从怀中拿出几个银两放在桌子上,便急匆匆拉着苏清璃离开了。 等走出一段距离,傅雪臣才松开她的手,僵硬道:“这些江湖人士的话,不可全信。” 苏清璃没想到他会直接否认掉那位算命先生的说法。 她垂头,“谭公子,貌似很不想和我扯上除了朋友以外的其他关系。” 傅雪臣见她失落的样子,当即心急如焚,解释起来,“自然不是,只是我这身体不配让我想这些,又谈何良缘?” “谭公子总是为其他人考虑,却从不为自己考虑。”苏清璃紧张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有些话呼之欲出。 她不是傻子,倘若谭溪不喜欢她,怎么可能对她如此好?说那么多逾矩的话? 想必也是碍于身体,才一直回避罢了。 “苏小姐很好,只是我不配罢了。”傅雪臣眼底带上几分痛楚。 苏清璃紧张地呼出一口气,按住自己跳动剧烈的心脏,小心翼翼道:“倘若不介意谭公子的身体呢?” “你说什么?”傅雪臣怀疑自己听错了。 苏清璃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连上面的花纹都能倒背如流了。 这个谭溪,为何这么木讷。 罢了,她再说一次便是了。 “我的意思是,我心悦谭公子,谭公子可以考虑考虑我吗?” 不知苏姑娘可许了人家? 傅雪臣瞳孔骤然一缩,素来沉稳的面容瞬间裂开一道缝隙,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震动,像是平静深潭突然被投入巨石。 他根本不需要任何考虑,恨不得立马答应她,可…… 一想到她喜欢的谭溪不过是自己假扮的,倘若她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份是傅雪臣,恐怕会恨死他。 那他连用谭溪这个身份陪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 看着苏清璃娇羞的模样,满心满眼都是期待,傅雪臣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久久都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苏清璃紧张地垂下了头,“谭公子,有话可以直说,无论是何种结果,我都接受。” 眼中闪过刀锋般的锐利光芒,傅雪臣攥得发白的指节不断收紧,“我……我想苏小姐是误会了,我对苏小姐并无男女之情,我一直把苏小姐当作最好的朋友。” 艰难地说完这些,傅雪臣猛地别过头,不敢去看苏清璃的反应,心头血肉像是被人生生撕扯下来。 苏清璃眸子凝滞了瞬,很快便扯了扯嘴角,“抱歉谭公子,给你带来困扰了。” 望着谭溪冷漠疏离的侧脸,苏清璃咬着唇瓣,生生止住内心的酸涩感。 “天色不早了,谭公子,我们回去吧。” 傅雪臣不敢看她,生怕自己会心软,“好。” 接下来的几天,苏清璃都在忙活搬家的事情,而傅雪臣也为了避嫌,和她保持着距离,没再她跟前出现。 等他回到府上,苏清璃早已搬走了。 傅雪臣喊来千绝,“她离开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千绝也是不懂了,人在的时候又不回来,等人走了,又惦记上了。 “苏小姐说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千绝想起苏清璃临走前那依依不舍的样子,还真是有些为两人惋惜。 他斗胆道:“大人为何不留住苏小姐?我看苏小姐对大人也是有情意的。” 傅雪臣枯坐在金丝楠木椅上,血腥气直冲喉头,“呵,她只是对谭溪有情意,倘若知道是我……” “罢了,派人暗中保护他们一家人,别让齐锦迁伤害他们。” 千绝越发惋惜了,明明首辅大人心里眼里都是苏小姐,为何两人就不能在一起? 男女情事,当真是复杂。 还是单身最好。 …… 苏清璃把母亲和苏昭明带到了郊外的一处茅草屋。 苏夫人看到破旧的屋子,硬生生站在门口不肯进去,“你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种鬼地方?” “母亲,这是我能租到的最好的房子了,你就先将就一段时日。”苏清璃搬着行李,边劝说她,“倘若你不想住,那就回苏宅,但我不敢保证你的安全。” 苏夫人像耍小孩子脾气般,“我要回谭溪的宅子。” 苏昭明上前安抚母亲,“好了母亲,阿姐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就别再让她忧心了,这屋子也挺好的。” “你们姐弟俩就是一条心,就知道气我!”苏夫人说完,便气呼呼进屋去了。 林翩然看着破旧的屋子,她想过苏昭明家里落魄后过得很差,但万万没想到这么差。 这样的屋子,真的可以住人吗? 苏清璃收拾好行李,目光落在林翩然的行囊上,“林姑娘,我们这屋子房间不够多,恐怕……” “没事的阿姐,翩然她跟我住一块就行。”苏昭明拉起林翩然的手,俨然一副宣示主权的姿态。 这样的苏昭明无疑让苏清璃感到陌生。 “昭明,女子最注重清誉,柳姑娘作为尚未出阁的女子,如何能与你住一起?”苏清璃苦口婆心道。 林翩然知道苏清璃是为她好,于是拉拉苏昭明的手。 苏昭明犹豫一番,开口道:“阿姐,那我就不瞒你了,其实翩然是礼部尚书的女儿,我早已拜见过她的家人,但是她家里人并不答应我们在一起,我才带着翩然私奔了。” 苏清璃双眼一黑,万万没想到她弟弟已经如此有本事了,竟然带着女子私奔到家里来了。 “昭明,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她那个懂事乖巧又明事理的弟弟,怎的变成这样了? 苏昭明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可他自认为自己除了家世,并不差在哪里。 倘若他们家没有落魄,礼部尚书巴不得攀上他们家才是呢,怎么会看不起他? 他看了眼林翩然,声音却坚定如铁,“阿姐,我会继续科考,争取一举夺得状元,让翩然家里人同意我俩的婚事。” “既如此,你应该把柳姑娘送回家里去,等金榜题名再名正言顺娶她进门,而不是让柳姑娘无名无分跟着你。”苏清璃无奈极了。 林翩然这时,才小声开口,“苏姐姐有所不知,我父亲一直在张罗我的婚事,倘若我不跟阿明离开,恐怕现在已经上了别人的轿子了。” 几人谈话间,木屋被人一脚踹开。 只见一个穿着锦衣玉带的公子哥,带着几名壮汉闯了进来,“妹妹,跟哥哥回去!” “哥,你怎么来了?”林翩然惊呼。 几名壮汉上前,立马把苏昭明和林翩然拉开。 公子哥趁机拉过林翩然,吩咐手下把苏昭明狠狠打一顿,“好你个苏昭明,我好心让你搭马车,你竟然拐走我妹妹,还带她私奔,给我狠狠打,打得满地爪牙!” 看着弟弟被打得鼻青脸肿,苏清璃才缓步上前,“这位公子,既已出气,可否停下,听我好好说?” 公子哥这才把目光落在苏清璃身上。 满脸戾气和狰狞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直接瞪大双眼,被美呆了。 “停下,停下!” 他吩咐完,转身对苏清璃露出个笑脸,“您是?” 苏清璃福了福身,一脸歉意,“我叫苏清璃,是昭明的姐姐,是我管教无方,才让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还望公子先消消气。” 公子哥忙擦了擦手,才对着苏清璃伸出手,“苏姑娘好,我是翩然的哥哥林醉,方才唐突了。” 苏清璃伸手和他握了握。 林醉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没想到昭明有如此貌美的姐姐,不知苏姑娘可许了人家?” 这是有新欢了,和我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苏昭明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林翩然忙挣脱开哥哥的手,上去扶他,“阿明,你没事吧?” 林醉艰难地从苏清璃身上挪开视线,看着腻歪的两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俩快给我分开!” 林翩然紧紧抓着苏昭明,“哥,我不跟你回去,我只想跟阿明在一起。” “你……,你想气死哥和父亲是不是?”林醉指着苏昭明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丫的,苏昭明,到底给我妹妹灌了什么迷魂汤?” 苏清璃在一旁开口,“林公子。” 林醉收起狰狞的神色,转头笑了笑,“苏姑娘,请指示。” “林公子,这事是我们家昭明不对,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苏清璃看向苏昭明,语气严厉道:“松开林小姐,让她哥哥带她回家。” “我不!”苏昭明抓紧了林翩然的手,“如果你们执意拆散我俩,我们就去跳湖,生不能在一起,那便死在一起。” 林翩然很感动,没想到苏昭明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了。 而她刚才居然,还在嫌弃他家里破旧。 她擦了擦感动的泪水,附和道:“对,你们再逼我们,就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你……”林醉真想掰开妹妹的脑袋,看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浆糊! 要不是顾忌到苏昭明有个美人姐姐,他早就把苏昭明打死扔在荒郊野岭了,就不用听妹妹说这些闹心的话了。 苏清璃深吸一口气,看着苏昭明的眼神格外失望,“阿弟,你当真为了林姑娘,连我和母亲都不顾了吗?” 苏昭明为难极了,他从小便乖巧懂事,为了家人一直勤奋读书,这些年也不曾有过自己的爱好。 好不容易有了心爱之物,便也想骄纵一回。 “阿姐,你别逼我了,我和翩然真心相爱,难道真要因为门第分开吗?这对我来说公平吗?” 林醉磨磨牙,“爱个屁,我真想一刀把你……” 他看了眼苏清璃,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眼看僵持不下,天色也晚了,苏清璃提议道:“林公子,这事恐怕一时半会解决不能,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林醉本来打算速战速决的,今日就带着妹妹回去。 可像苏清璃这样的美人可不多见,留下来跟她多相处相处,倒也不错。 他瞪了眼苏昭明,“罢了,那我就看在苏姑娘的份上,暂且饶了你。” “苏姑娘,可否送我们到客栈,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的……” 苏清璃点点头,“林公子,这边请。” 出门前,苏清璃嘱咐苏昭明,“你和林姑娘好好想想,如果只想着以死相逼,那我绝不拦着。” …… 苏清璃领着林醉穿过朱漆牌坊,喧闹声扑面而来,集市尽头的老银匠敲打声不绝于耳 林醉看着她的裙摆,明明是最朴素的衣着,她竟也步步生莲。 他摸摸脑袋,搭话道:“苏姑娘家,住得有些偏僻呀,本公子走得腿都酸了。” “前面就到客栈了,林公子暂且忍忍。” 林醉摇着扇子,突然拦住她的去路,“苏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可有婚配了?” “不瞒公子,我已嫁过三次。”苏清璃直接道。 她不是不懂林醉的意思,大概就是见色起意,对她有了心思。 希望这么说,能劝退他吧。 林醉咂舌,“三次?都离了?” 苏清璃点点头,“嗯,我的三个夫君,都被我克死了。” 她继续往前走,不多作解释。 林醉愣在原地,有些心惊地吞了吞口水。 他这是要人,还是要命? 到了最繁华的客栈,苏清璃突然停下脚步,“林公子,到了,你带手下进去休息吧。” 林醉看着她,目光有些痴迷。 好好一个女子,怎么就克夫呢? 他想了想,还是抵不过美色的诱惑,“苏姑娘,天色这么晚了,你跟我们一起留在客栈吧,若是走回家,怕是要天亮了。” “不了,我还是回家多劝劝他们,这样林公子,才能早日回家。”说罢,苏清璃便扭头走了,丝毫不管留在原地探头的林醉。 一个大胆的手下走上前,拉了拉林醉的袖子,“公子,还是别看了,保命要紧。” “你懂什么?”林醉瞥他一眼,拍拍胸脯道:“那些被克死的是命薄,你公子我福大命大,耐克!” 苏清璃走了几步,便停下来捶腿。 今天搬家一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她真是有些吃不消了。 她捶完腿,刚起身,便看见了多日未见的谭溪。 想着那日的表白,苏清璃尴尬地挪开视线。 傅雪臣见她看都不看自己了,心中越发酸涩,亏他一听手下来报,说她跟陌生男子走了,便迫不及待跟过来了。 “苏小姐,好巧,你这是去哪里?” “谭公子,我回家。”苏清璃如实说。 傅雪臣看了眼天色,不忍心她来回奔波,便提议道:“这么晚了,不如去我家暂住吧,明日再回去。” 苏清璃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了谭公子,我着急回家。” 她刚侧身,傅雪臣便伸手拉住她,“苏小姐,这是有新欢了,和我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原来他看到自己和林醉走在一起了。 苏清璃下意识想解释,可转念一想,自己为何要跟他解释? “我没有不与谭公子做朋友,只是我真的着急回家。” 她抽回自己的衣袖,和他拉开些距离。 傅雪臣抿着冷唇,所以她真是有新欢了? 可他明明只和她做朋友,早晚要看她嫁人的,又有什么资格阻止呢? “既如此,那苏小姐还是按期到我府上为我奏琴吧,我这几日,心口疼得厉害。” 苏清璃抬头,终于看向他。 可他戴着幂篱,压根看不清他的脸色。 “好,谭公子。” “我送你回家。”傅雪臣没等她开口,便迈着大步往前走。 两人并肩走了许久,苏清璃脚痛得厉害,越走越慢,渐渐跟不上他的步子。 傅雪臣蹲下身,看她的脚跟都肿了,眉头狠狠拧成结,“还能走吗?” 苏清璃想从他手中抽回腿,却抽不动,只能回答道:“还能走。” 一看就是在强撑,傅雪臣转过身,“上来,我背你。” 烈女怕男缠 苏清璃实在搞不懂他了,既然不喜欢她,为何又要做这种事? 她摆了摆手,“不了谭公子,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走。” 说完,她就大步往前走去,虽然很疼,可心里却畅快了。 傅雪臣看她一瘸一拐的,别提多心疼了,他大步上前追上她,一把将她抗在肩头。 “谭溪!”苏清璃惊呼出声,还好这是在郊外,劳作的人都关灯休息了,要是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你放我下来。” “忍一下,很快就到了。”傅雪臣出声安抚她。 苏清璃十分无奈,明明拒绝她了,还不断撩拨她。 她叹口气,“谭溪,你放我下来,万一你用力过猛,心疾发作了怎么办?” “没那么弱。”傅雪臣扶额。 眼看临近家门口了,傅雪臣才放下她,嘱咐道:“记得涂药。” 苏清璃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和头发,也不看他,也不回应,直接就转身进了家门。 傅雪臣愣在原地,他这是又做错什么了? 千绝看苏清璃进去了,才悄咪咪从后面追上来,“大人您真是生猛,把苏小姐都抗害羞了。” “说正事。”傅雪臣瞥他一眼。 “查到了,那林醉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也是苏小姐弟弟相好的哥哥,此次前来,是带私奔的妹妹回家的。”千绝俯身在傅雪臣耳边道:“属下还查到,林醉除了正妻,还娶了两门妾室,外面也养了不少女子,是出了名的风流浪荡。” 傅雪臣松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千绝摸不着头脑,“大人,他可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美女,更别说苏小姐这样的绝世大美人了。” “这么好色,苏清璃看不上。”傅雪臣信誓旦旦道。 翌日清晨。 苏清璃坐在大厅,看着手牵手的苏昭明和林翩然。 苏昭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阿姐,是昭明不懂事,但是如果你执意让我和翩然分开,恕我难从命。” “苏姐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和阿明,帮帮我们吧。”林翩然也跟着苏昭明跪了下来。 苏清璃冷冷看着他们,“所以,这就是你们想了一晚上的结果?” 她猛地站起身,无情道:“那便让林公子来处理吧,他大概会强硬地带走林姑娘,至于昭明你,就算不被打死,也要被打残。” “阿明这……”林翩然没想到苏清璃这么绝情,阿明明明跟她说他这个姐姐最心软了,不会不管他们的。 苏夫人一听这话,忙跑出来,“清璃,你当真不管你弟弟了?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 “母亲,我如何管他?”苏清璃很是无奈,她哪里有那么大的本领? “无论如何,你都要想想办法啊。”苏夫人哭卿卿,急得不行。 苏昭明猛地站起身,决然道:“即便是被打死,我也不会放开翩然。” 他看了眼林翩然,只觉得内心都是满足。 苏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她立马上前抓住苏清璃,哀求道:“璃儿你想想办法,要是昭明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看着母亲终于对自己有了好脸色,却是因为弟弟,苏清璃内心不免觉得悲凉。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林醉带着几个手下又来了。 他目光先停留在苏清璃身上看了会,才心满意足移开视线。 “一晚上了,你们想得怎么样了?” 苏昭明拉着林翩然的手,走到林醉面前跪下,“林公子,我真是喜欢翩然的,我求求你,成全我们好不好?我一定会尽快考取功名,争取配得上翩然的。” 林醉看他的眼神,就如同看癞蛤蟆。 他让手下擦擦椅子,才慢悠悠坐下,摇着扇子,“苏昭明,哪个用心考取功名的男儿会带着女子私奔?你的心思压根不在读书上,也不是那块料,等你考取功名,这是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你……”苏昭明像是被他戳中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苏清璃没想到林醉看着纨绔模样,说话却如此一针见血。 为何她弟弟迟迟不放林翩然离开,想必也是对自己没信心。 她淡淡开口:“林小姐你也看到了,我这弟弟如此不成器,你当真要跟着他?” 林翩然泪眼汪汪,只觉得他们都在拆散她和阿明。 “我爱的是阿明这个人,又不是其他的。” 苏清璃觉得她真是无药可救了,她摇摇头,“既如此,那你们自行解决吧,林公子,我弟弟交由你处置了。” “阿姐!”苏昭明难以置信,自己的阿姐居然会不管他死活。 苏夫人也是惊讶极了,忙追上苏清璃。 “阿璃,你怎可不管你弟弟死活?依我看,他们林家就是嫌弃我们家落魄了,你去找傅雪臣,找他给你弟弟赐个一官半职,你弟弟也不用考取功名了。” “母亲!”苏清璃怒极反笑,那笑声比哭声更令人毛骨悚然,“你把我当作什么了?” 苏夫人扑腾一声坐在地上,也不顾仪态,拍着大腿痛哭起来,“明明有关系,不让我们住好房子就算了,如今又要把我和你阿弟往死路上逼。” 她吸了吸鼻涕,抽泣道:“你好狠的心啊,母亲拉扯你长大容易么?你为何就不能帮帮我们?” 苏清璃站在原地,胸膛不断起伏。 母亲的每句话,都如同利剑,精准地扎入她的心窝。 她忽然想起谭溪的话,擦了擦眼泪道:“我的不断退让,换来的是你们毫无节制的索取,母亲扪心自问,可有把我当做家人对待?” 苏夫人咂舌,眼神飘忽不定。 苏清璃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可还是不可避免的心痛。 她转身,甩下几滴豆大的泪花,“既没有,那便没有资格要求我,昭明也该学会为自己的事情负责了,我帮不了他一辈子的,我帮他,只会害了他。” 说罢,苏清璃离开了茅草屋。 林醉带着手下,追上苏清璃,“苏姑娘,可否陪我去集市逛逛,我有话同你说。” 身后,千绝看着林醉和苏清璃远去的身影,问身旁一脸阴沉沉的男人,“大人,你确定苏小姐不会动心?毕竟烈女怕男缠。” 你这样,我会误会你喜欢我的 苏清璃领着林醉来到一处摊子,“林公子,吃面吗?” “苏小姐请我吃?”林醉很意外。 “希望林公子不要嫌弃。”苏清璃拿起帕子擦了擦椅子,“林公子,请坐。” 其实她这样做,只是想林醉能看在自己的份上,对她弟弟网开一面。 林醉忙不迭坐下来,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怎么会?苏姑娘请坐。” 虽说他还没吃过路边的小摊子,但有美人请客,偶尔尝试一次,也不错。 苏清璃这才对着卖面的老板说道:“老板,麻烦帮我来两碗牛肉面。” 另一边,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的主仆二人。 千绝嘴张得能塞进个鸭蛋,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苏小姐不会真喜欢林公子吧?我看苏小姐对大人都没这么好过,又是请客又是帮忙擦椅子。” 傅雪臣胸口像被人灌了整坛陈醋,酸涩一路灼烧到喉咙口。 千绝看着苏清璃又帮林醉拿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没想到苏小姐这么会照顾人,这独有的偏爱都给了林公子啊。” 傅雪死死盯着苏清璃的动作,后槽牙咬得生疼。 但凡是个正常男子也就罢了。 林醉满园子的莺莺燕燕,凭什么? 他觉得胸中有团火快要爆开了,偏偏没眼力见的千绝还在添火。 傅雪臣猛地抄起一锭银子,砸到他滔滔不绝的嘴巴上。 “我看你也想吃面了,去买十碗面吃,剩一滴汤仗责五十大板。” 千绝感觉自己门牙都被傅雪臣砸松了,一听要吃十碗面,膝盖一软。 可不等他求情,傅雪臣已经转身离去。 苏清璃吃了一口面,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面汤,“不知这面,可合林公子胃口?” “有美人作陪,自然合胃口。”林醉笑眯眯道。 苏清璃一阵无言,“林公子,还是吃面吧。” 如此油腻的话语,也不知道他怎么说出来的。 林醉突然怀疑起自己的魅力,换做别的女子,早被他这话撩得芳心暗许了,怎么她没反应? 吃完面,苏清璃拿帕子擦了擦嘴,“林公子说有话同我说,不知是何事?” “噢,我就是想问问苏姑娘可有再嫁的打算?”林醉笑吟吟道:“林某我发现自己和苏姑娘还挺有缘的,我娶了一个老婆两个妾室,而苏姑娘刚好嫁过三次,咱俩谁也不吃亏。” 苏清璃:“……” “林公子说笑了,我的门第怕是配不上林公子。”苏清璃委婉拒绝,煞有其事道:“更何况我的三个夫君都死得特别惨,三个人的尸块加起来都能堆起小山坡了,他们的心头肉、后颈皮、手指头都是我捡起来埋掉的。” 林醉刚咽下最后一口面,闻言差点被汤汁呛住,“苏姑娘你先停,停,让我缓缓些。” “噢,我忘了林公子在吃东西,实在抱歉了。”苏清璃假装不经意,“等林公子吃完,我再给林公子展开细节说说。” 林醉脸色难看,如同吞了只癞蛤蟆,“不用了苏姑娘,倒也不必如此热情。” 他站起身,什么胃口都没了,“林某还有其他事,就先告辞了。” 林醉带着手下们回到客栈,躺在床上,想到苏清璃说的话,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他突然起身打开门,吩咐手下,“你们去调查调查,看看苏清璃说的是不是真的。” 手下嘀咕,“公子不是说自己福大命大……” “你丫的,我先把你剁了信不信?”林醉怒极,一脚踹在手下身上。 …… 苏清璃葱白的指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泠泠七音悦耳动人。 任凭对面的男人目光牢牢紧盯,她始终未抬眼眸。 一曲完毕,她站起身,疏离又恭敬道:“谭公子,今天的琴就奏到这里了。” 说完,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要离开。 傅雪臣见她真的要走,一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终是耐不住性子,站起身。 他拿出钱袋子递给她,“这是报酬。” 苏清璃垂着头,始终不看他,“不用了,谭公子帮我那么多,我为谭公子奏琴算是还恩情了。” 傅雪臣捏着钱袋子,犹犹豫豫,别扭道:“那个林醉不是什么好人……” 他竟还暗中找人去调查林醉了? 这么关注她和她身边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苏清璃低垂的睫毛投落一片阴影,语气有些硬冷,“谭公子这是什么做派?” “什么?”傅雪臣愣了下。 “我只是没想到谭公子这样风光霁月的人,会说别人的坏话,而且语气听起来颇像……拈酸吃醋的妾室。”苏清璃终于抬起眼皮看他,眼底满满都是审视。 拈酸吃醋的妾室? 傅雪臣喉结上下滚动,一时间竟难以辩解。 他清清嗓子,憋了半天才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被骗……他养的女人都快赶上青楼花魁的数量了,绝不是什么良人。” “好坏我自有定夺,不牢谭公子费心了。”苏清璃瓷声道:“我先告辞了,谭公子。” 见她似乎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傅雪臣伸手拉住她,“清璃……” 没等他说话,苏清璃便猛然打断他,“谭公子,你这样我会误会你喜欢我的,还是别再做这些令人误会的事情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紧抓自己的手上,眼神中警告意味明显。 所有的话全部被堵在了嘴边,傅雪臣只能松开她,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指尖还残留着她衣袖的余温,喉间却像塞了团浸血的棉花。 他知道若是想和她继续维持朋友关系,就不能再干涉她。 只是为何感觉心头在滴血? 苏清璃愤愤离开,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却因为谭溪的那些话七上八下,止不住胡思乱想。 一会苦恼,一会甜蜜。 这样下去,她又如何对他忘情呢? 罢了,等她还完谭溪的恩情,就减少和他来往吧。 走到一半,许久未见的柳眉双突然拦住她的去路,她挑着指甲,笑道:“又去给谭溪奏琴了?看来你还不知道,谭溪就是傅雪臣吧?” 不信你就让谭溪揭开幂篱 柳眉双自从怀孕后,就被那傅雪臣给自己安排的铁匠铺老板强娶了,可那种男人如何能满足她? 她便私通外男,不料被他发现,把她打得落胎不说,还把她赶出家门。 想到这一切都是败傅雪臣所赐。 柳眉双知道他最在意的便是苏清璃,便马不停蹄过来揭穿他虚伪的面具。 看苏清璃一脸不信的样子,柳眉双急了,“苏清璃,我知道我以前没少针对你,你不信我的话也正常,但是这事我真的没骗你,不信你就让谭溪揭开幂篱。” 苏清璃有些难以消化这一信息。 谭溪和傅雪臣…… 两人除了身形,身上哪里有半点相似之处? 一个是体贴温和的翩翩君子,一个是手段狠辣、不近人情、心如铁石的冷血阎罗。 柳眉双恨不得带着她去揭开傅雪臣的幂篱,但是她没有那个胆子。 只能继续游说苏清璃,“不信你问你夫君齐锦迁,他也是知情的。” 苏清璃猛然想起那日在地下密室,齐锦迁确实喊谭溪首辅大人。 她按住心口强压心惊。 柳眉双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想继续说服她,没料到苏清璃只是冷冷瞥她一眼,“柳小姐会如此好心告诉我?我不管你与傅雪臣的恩恩怨怨,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当你的工具。” “你……”柳眉双站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她无权无势的,如果连苏清璃都不在意,那她如何报复傅雪臣? 苏清璃满腹心事地回了家,一进门便和着急忙慌地跑过来的母亲撞个满怀。 她把母亲扶稳,问道:“母亲,发生何事了?” “是你……你弟弟跳湖了……”苏夫人拉着苏清璃就往湖边赶。 两人一路跑到湖边,果真看到苏昭明拉着林翩然的手,站在湖边要寻短见。 周围聚集了不少村民,大多都是看笑话的。 殉情这种事情,平常可不多见。 苏夫人看到儿子还安然无恙,才没昏过去,她哭着喊着,“昭明啊,你别想不开啊,你要是死了,母亲可怎么活?” “母亲,是孩儿不孝,若是有来生,再好好报答母亲的生养之恩。”苏昭明一脸痛色。 他心虚地看了看苏清璃,“阿姐,你也好好保重,阿明……” “苏昭明!这就是你解决事情的态度?”苏清璃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的命不值钱,活着也是过苦日子,但是林姑娘家世好长得好,是享福的命,你拉着她一起死,这样是真的爱她吗?” “阿姐……”苏昭明一时语塞。 苏夫人忙拽住苏清璃,“你非得在这个节骨眼刺激你弟弟是不是?” 苏清璃一把拉下母亲的手,看向林翩然,“林姑娘,你想想你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他们把你当做掌上明珠拉扯大,你真要为了一个男人,让他们终生活在痛苦中吗?” “我……”林翩然犹豫了,其实她离家的这段时日,每每吃苦的时候,真的很想家里人,也想那锦衣玉食的生活。 苏昭明忙拉紧林翩然的手,“翩然,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了?若是你改变主意,那便让我一个人去吧,反正没了你,我也活不下去了。” 林翩然慌忙摇摇头,“不是的,阿明,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极端了,或许事情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呢?” “还能有什么办法?”苏昭明垂头。 他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放纵一次,为所爱之人奋力争取,争取不到便也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林翩然想到什么,附在他耳边道:“我父亲最听我哥哥的话了,只要能让我哥哥松口,我家里人就不会反对我们了。” “可是你哥哥分明最讨厌我。”苏昭明觉得让林醉同意,无异于登天。 “我哥哥最好美色了,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苏姐姐。”林翩然眸中大放异彩,一脸天真道:“或许让苏姐姐帮我们劝劝我哥哥呢?” 苏昭明猛地抬头看向苏清璃,他知道林醉是看在阿姐的份上,才同他周旋,没有立马把他和翩然分开。 他得到启发,忙拉着林翩然起来,“我会和你哥哥谈谈,我们不跳了,不跳了。” 最终这场闹剧落下帷幕。 苏清璃虽不知这俩在打什么主意,但她该说的话都说了,其余的便也不想多管。 夜深,她躺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都是柳眉双的话。 或许她真的要看看谭溪幂篱下的面容,才能继续和谭溪来往。 …… 林醉刚从手下的调查得知,苏清璃说的克死三任夫君都是骗他的。 至于原因,他不用想也知道,就是为了拒绝他罢了。 一想到如此风流倜傥的自己从没有被女人拒绝过,苏清璃居然为了拒绝他,不惜说自己克夫,就有点来气。 他对着镜子来回拨弄头发,“你们说,本公子是不是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 手下们点点头,睁着眼睛说瞎话。 “公子的脸,我一个男人看了都心动。” “别说男人了,哪怕是路边的狗,看了公子的脸,哪怕在吃屎,都得停下来看两眼。” “别说路边的狗了,哪怕路边的屎,看了公子的脸,都会变得香气扑鼻,狗更爱吃了。” 林醉太阳穴突突直跳,一人赏赐了一脚,“什么狗什么屎,我看你们就是一坨坨狗屎!”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苏昭明的声音,“林公子,苏昭明求见。” 林醉放下铜镜,“这厮还不去跳湖,找我作甚?罢了,让他进来吧。” 苏昭明进了屋,先是恭敬地给他鞠了一躬,“大舅哥。” “你丫的,别跟我攀亲带故,有话直说。”林醉吼他一声,对他十分嫌弃。 “那……姐夫?”苏昭明试探道。 “我都说了,别给我攀亲带……”林醉反应过来,顿时有些结巴,“姐……姐夫?” 苏昭明不动声色地勾勾唇,“不知林公子想做我的姐夫吗?” 林醉狐疑地对着苏昭明上下打量,对他越发嫌弃。 “你这是跳湖不成,又卖姐求荣来了?” 虽然他对苏清璃很心动,一听姐夫这个词就心痒痒,可仍旧为苏昭明的行为不齿。 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谭溪,还是傅雪臣 “林公子说笑了,我只是想让阿姐有个好归宿,像林公子这样俊逸又家世好的男子,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梦中情郎,我阿姐若是能跟你,怕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苏昭明算是把良心抛开了,绞尽脑汁才说出这些赞美的话。 林醉脸上浓烈的嫌弃,在他的赞美声中,不知不觉变得有些陶醉了。 这小子怎么这么会夸人? 简直把他的优点全部夸出来了。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林醉心中有些美滋滋。 苏昭明犹豫了下。 虽说林醉妻妾成群,但阿姐跟了他,也不用过苦日子了。 他确实是为了自己,但同时也是为了帮阿姐过上好日子,于情于理都没错。 想着,他坚定地点点头,“当真,我阿姐这样貌美的女子,只有林公子能配得上。” 林醉突然笑了笑,“你以为我娶了阿姐当妾室,就能答应你和我妹妹的事情?” “我没有那么多心思,只是你是翩然的哥哥,而我阿姐又貌美善良,你们俩如此相配,我不忍心你们错过。”苏昭明一脸真诚。 这个小子还真是有两下子,怪不得能把他妹妹哄得家都不要了。 就连他,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巴不得他再说两句。 林醉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苏昭明这才在他对面坐下,“谢谢姐夫。” “哎……你,你真是会来事。”林醉已经忍不住给他倒茶了,“只是你姐姐对我有意思?” 林醉自然不好直接说苏清璃对他无意,反而想让苏昭明帮忙撮合。 苏昭明拍拍胸脯道:“我阿姐只是对男女之事较为木讷,想必心中早已对林公子一见倾心,我会极力促成你俩的,毕竟……” 他端起茶杯,微微抿了口,“毕竟我深知与心爱之人相爱却不能相守的苦楚。” 看他一脸苦涩,林醉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他拍拍苏昭明的肩膀,“你放心,只要你能帮我得到你阿姐,你和翩然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苏昭明见目的达到,他微微点头,拉住林醉的手,“谢谢姐夫,我一定会努力的,也希望今后你能好好对待我阿姐。” “放心,虽然我只能娶你姐做妾室,但我绝不会亏待她。” 有了林醉的保证,苏昭明一路狂奔回家。 他迫不及待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林翩然,林翩然没想到他哥哥竟然真的色性大发,还真同意了。 “那还等什么,快去求求苏姐姐啊。” “到时候你们姐弟俩还能作伴。” 苏昭明踌躇了会,倘若以前的阿姐,他稍微求求情,她肯定就同意了。 但是现在地阿姐,着实让他有些陌生。 他极力思索着,最后拉住林翩然的手。 “翩然,我阿姐恐怕不会轻易帮我们,你必须帮我演一场戏。” “好!” 苏清璃从醉春楼回来,就听到屋里凄惨悲切的哭声。 她快步走进屋子,就见林翩然和母亲趴在苏昭明床边哭得梨花带雨。 “昭明怎么了?” 林翩然哭着说:“是我哥哥说明日就要带我走,阿明伤心过度吞了药。” 苏夫人一看苏清璃回来,哭得更大声了,“昭明啊,母亲也不想活了。” 苏清璃忙转身,林翩然叫住她,“苏姐姐,你去哪里?” “我去请大夫。” “不用了,大夫已经来过了,阿明现在没事了,只是大夫说不能再受刺激了。”林翩然按照苏昭明教她的,说得有鼻子有眼。 苏清璃闻言松口气,看了眼床上脸色煞白的苏昭明,无力到不知说什么。 苏夫人拉住苏清璃,“你想想办法吧,千万不要让翩然哥哥把翩然带走,否则昭明这身子会受不住的。” “母亲,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苏清璃看着弟弟这样,心里也特别疼。 林翩然擦了擦方才用水抹上去的眼泪,“苏姐姐我去求过哥哥了,他说……说只要你嫁给他,他就会同意我和昭明的事。” 说着,她突然来到苏清璃面前跪下,“苏姐姐,求求你了,你就嫁给我哥哥吧,我哥哥虽然女人有些多,但是待人不差,我家里的吃食也好,苏姐姐嫁过去绝不会过苦日子的。” 这些话虽然也是苏昭明教的,但是林翩然只说个七七八八,总感觉哪里没说好。 床上的苏昭明猛地睁开眼,咳嗽了几声。 “翩然,不许你跟我阿姐说这些!” “倘若要牺牲我阿姐成全我俩,那我宁愿一死了之。” 苏夫人忙捂住他的嘴,“死什么啊,别胡说了,你想想母亲没有?” 苏清璃心中不是滋味,她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昭明强撑着起身,拉住苏清璃的手,“阿姐,你别往心里去,翩然她就是胡说。” “昭明,你先躺下休息。”苏清璃扶着他躺下,却是没有回应这件事,“我去给你熬粥喝。” 苏清璃不等他们再开口,转身便走。 她何尝不知道弟弟只是做戏给她看罢了。 他若是真想死,昨天就投湖了。 苏清璃没有正面回应这件事,苏昭明和林翩然也没办法继续提及了,只能重新想办法。 苏清璃每天正常过着日子,实则内心在防范着弟弟用别的招数。 想到这些,她就苦笑,心都麻木了,如今真的没有什么是她承受不住的了。 这日,忙完自己的事情,苏清璃来到谭溪的府邸。 她站在门口问小厮,“请问谭公子在府上吗?” 小厮点点头,笑道:“在地,苏小姐稍等,我先去通报一声。” 苏清璃拦住他,提了提手上的糕点,“不用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可是这……”小厮有些犹豫。 “出了事,我负责。”苏清璃拿了点银两给他,她这次就是突击,想要验证真相。 “好吧。” 走在回廊上,苏清璃不断做着心理建设,紧张地捏紧了手指。 经过书房时,她赫然看见谭溪的身影,就那么背对她站着,没有戴幂篱…… 从身影和发型看,分明就是傅雪臣本人! 苏清璃的视线死死黏在他身上,手抠进门框,才勉强支撑失去力气的双腿。 “谭公子,可否转过身,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谭溪,还是傅雪臣?” 傅雪臣浑身一僵,想转身,双腿却像生了根似地扎在原地。 用我的姻缘换两条命,有什么理由拒绝? 见他迟迟没有反应,苏清璃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认定了他就是傅雪臣。 她两步并作三步走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猛地拽转过来。 当她看清谭溪的样貌,整个人如同遭到雷击,愣在原地。 眼前这张脸虽不是傅雪臣,却与他有五六分的相似,那双眼睛更是像极了。 盯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苏清璃的手悬在半空,目光落在他从下颌延伸到鼻根的细长疤痕。 “谭公子……” 傅雪臣拿起桌上的幂篱,整理着系带要重新戴上,“抱歉,吓到苏小姐了。” 苏清璃按住他系带子的手,抬起指尖在他脸上的疤痕抚过,“谭公子这般容貌,倒叫人觉得这道疤也是极好看的。” “真的吗?”傅雪臣垂下眸,有些不自信的样子。 苏清璃拿过他的幂篱,搁置到一旁,“谭公子这般姿容,何须藏于暗处?旁人见了,只怕要自惭形秽。” 她以为谭溪容貌尽毁才整日戴着幂篱,没想到只是一道细长的疤痕,反而将他温润的眉眼衬出三分野性。 谭溪未免太过不自信了些。 傅雪臣眸色暗了暗,“方才,你是把我认作何人了?” “我……”苏清璃不想再去提及那个人,便摇摇头,“抱歉,方才是我唐突了。” 傅雪臣见自己的易容术没有露出破绽,暗自松口气。 他的暗卫都在暗处保护苏清璃,柳眉双找她说过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打决定扮演谭溪的那刻起,他就暗中收罗天下的易容高手。 若非今日形势所迫,他断不会动用这最后的底牌。 苏清璃把手里的糕点递给他,“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你尝尝。” 她想着若是误会了谭溪,就用这糕点道歉。 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盒子一打开,蜜糖的香气顿时弥漫。 傅雪臣掰开热腾腾的栗子糕,却没着急吃,“你是给我一个人做的,还是给林公子也做了?” 苏清璃的眸光落在他与傅雪臣有七八分像的眉眼上,语气都不自觉放轻了,“我倒是忘了给林公子送了,谭公子倒是提醒我了。” 傅雪臣拿着栗子糕,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忽而抬眸,直勾勾盯她。 好似吃的不是糕点,而是她。 苏清璃慌忙别开脸,径直来到琴旁边,“谭公子,我给你奏琴吧。” 她拨弄着琴弦,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谭溪身上。 而傅雪臣正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第三块栗子糕,胃袋沉甸甸地发胀,心想就算撑破胃囊,也轮不到林醉染指半块。 苏清璃弹完琴,见谭溪狼狈地坐在椅子上,糖渣将他呛得眼眶发红。 她望着被他清空的糕点盒子,讶然道:“谭公子,这糕点当真这么好吃?” 要不然他怎么能如此狼吞虎咽?又不是没吃过好的。 傅雪臣袖中手指,悄悄按着发硬的胃部,“好吃,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 其实他没尝出啥味道,只想赶着苏清璃离开前,把糕点全部清空。 苏清璃眼睛弯成月牙,“谭公子都说好吃,那我往后我开个糕点铺子,是不是要发财了?”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去伺候花魁了。 没枉费她找邻居婶子请教拜师,这总算又找到一条谋生的出路。 “开吧,我相信你。”傅雪臣给予她肯定,到时候若是没人买,他买空就是。 苏清璃本来还憧憬着开铺子的日子,忽而想起苏昭明的事情,不由有些落寞。 她坐下来,托腮道:“可惜我弟弟想要我嫁给林醉做妾,这样就能成全他和林姑娘了。” “简直荒唐!”傅雪臣直皱眉,只觉得发胀的胃部要爆开了,他冷静了番,才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苏清璃偷偷瞥他一眼,垂眸苦笑,“我怎么想的恐怕不重要,我母亲和阿弟整日以死相逼,我又是单身女子,用我的姻缘换两条命,有什么理由拒绝?” 傅雪臣猛地站起身,衣摆带翻矮凳。 他站在原地,背脊崩地发紧,“你总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兴许林公子是个不错的人呢。”苏清璃站起身,来到他身前,“我不该说这些叨扰谭公子,还是先行告辞了。” 她目光描摹过他脸上的每处,将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烙进眼底,突然别过脸去,转身离开。 傅雪臣想要追上去,又猛然顿住,可追上去又要说什么? 总不能用谭溪的身份和她在一起,倘若她知道了真相,怕是要恨死他了。 苏清璃刻意放慢了脚步,一步比一步缓,期待谭溪可以追上来。 可是眼看都要走到家了,也没等来期待的身影。 没想到自己都说得那么明显了,谭溪还是无动于衷。 罢了,他或许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自己,那些逾越的行为和言语就当是一场梦吧。 步伐终于不再刻意放缓,她快步回了家。 到了家里,就见林醉正坐在院子中,而苏昭明和林翩然在一旁低眉顺眼的,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的。 苏清璃上前,想着这件事也该有个断了,“林公子,你今日就将林姑娘带回去吧。” 林醉猛地看向苏昭明,仿佛在质问他是怎么办事的! 苏昭明唇瓣瞬间煞白,“阿姐!” “昭明,我嫁给林公子,林公子才能成全你和林姑娘,你不是宁愿死,也不忍心把姐姐往火坑里推?”苏清璃欣慰地叹口气,“既如此,就让林公子带着林姑娘回去吧,你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一定会和林姑娘修成正果的。” “我……”苏昭明以为“以退为进”会让阿姐感动,就同意了。 万万没想到她会直接让林醉把翩然接走。 偏偏他现在还不好说什么。 林翩然看向苏昭明,急得眼泪汪汪,“阿明……” 林醉气的一下子站直了身体,“什么火坑?谁是火坑?苏清璃我发现你长这么美一张脸,说的话却没几句能听得。” “林公子,我也是为了弟弟妹妹好,你别往心里去。”苏清璃忙不迭道歉。 不知道宠幸了哪位花魁,还是都宠幸了? 林醉撇撇嘴,僵硬道:“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他分明风流倜傥,家财万贯,她怎么就瞎了眼,看不上自己呢? 苏清璃却是直接转移了话题,“林公子,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先处理昭明和翩然姑娘的事情,咱们毕竟是做长辈的。”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苏清璃直接就进了屋子,把林翩然的衣物收拾了出来,“林姑娘,你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等着我们家昭明金榜题名,光明正大去你家提亲。” 说着,她戳了戳苏昭明的胳膊,“阿弟,给林姑娘留句话。” 苏昭明有苦在心口难开,他这会再去寻死觅活,岂不是逼阿姐嫁给林醉,那不是狠狠打自己的脸? 他咽了咽口水,涩然开口:“翩然,你等我,我一定会来娶你的。” 林醉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可以回家跟老爹交代了。 就是真有点舍不得苏清璃是怎么回事? 但妹妹和苏清璃比,自然是妹妹重要一点。 他瞪了没本事的苏昭明,害他白高兴一场,“行了,我就带我妹妹回去了。” 林翩然依依不舍地抱着苏昭明,“阿明你好生读书,我一定会等你的,若是我爹爹敢逼我嫁人,我就以死相逼,他不敢乱来的。” “好啦,别说这些傻话,乖乖等我。”苏昭明替她擦干眼泪。 看着兄妹俩远去的身影,苏昭明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地看着。 这些时日发生了这么多,苏清璃对苏昭明感到十分陌生,这会姐弟站在一起,不由都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苏清璃先开口,“昭明,别怪阿姐,若是以我嫁给她哥哥的这种方式来成全你俩,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被他们家认可的。” 苏昭明淡淡“嗯”了一声,十分漠然地进了屋子。 在他看来,苏清璃就是变得自私了,分明点点头的事情,非要他去舍近求远,倘若他不能顺利考取功名,那他和翩然恐怕会永远错过。 苏清璃看着他冷漠的背影,不由苦笑一声,万分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她若是再纵容他们,他们不但不会感恩,只会变本加厉。 收拾完心情,苏清璃来到醉春落做事。 她帮花魁琳梅收拾完床榻,端着她的洗脚水跨出门槛。 看着楼下纵情声色的男人,不由有些泛恶心。 这些男子年纪都不小了,大多数都是有家室的人,家里三妻四妾不够,还要跑来这种场所寻欢作乐。 长得丑,玩得花,说的大概就是这些人了。 刚想往净室走,突然铜盆里的洗脚水晃出圈圈涟漪,是苏清璃的手抖了。 因为她看到了不远处雅阁的位置,谭溪正跟三四个美人在喝酒! 她刚说他不戴幂篱也好看,他就迫不及待跑来寻欢作乐了,用疤痕勾姑娘心疼! 傅雪臣眼神四处巡视着,没看到自己想要找的人也就算了,怎么还看见苏清璃一脸愤恨地盯着自己? 他下意识站起身,朝她走过去。 “苏小姐……”在傅雪臣犹豫要不要解释之际,却被苏清璃泼了一身水。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看向苏清璃端的洗脚桶,只觉得这水越发咸了。 “谭公子真是好生风流。”说罢,苏清璃猛地转身,木廊被踩得咚咚作响。 怪不得拒绝了她,也要不断撩拨她,原来骨子里就是个浪荡公子! 说什么自己不喜欢他去逛青楼,他就不去了,如今看来都是唬人的。 傅雪臣抬脚刚想追上去,却见千绝来报,说绑架了苏淮海的那几个匪徒找到了。 傅雪臣再三纠结,还是决定先去抓那几人。 比起自己,苏清璃肯定更希望抓到杀害她父亲的真凶。 苏清璃做完活,目不转睛地离开了醉春楼,生怕又看到不该看的场面。 她走在街上,有些懊悔方才因为醋意大发而唐突的行为。 谭溪毕竟只是她朋友,别说逛青楼,哪怕开个三宫六院,她都没资格管,怎么就往他脸上泼洗脚水了? 突然,一辆马车在她身前停下,林醉从马车上跳至她身前,“苏姑娘。” 苏清璃往后退了退,“林公子,怎的还未离开?” 林醉本来是走了,只是走到半道上,又放不下苏清璃,便带人折返回来了。 “苏姑娘,你说我们的事以后再说,我有些等不及了,可否今日就给我一个结果?” 看来林醉也是性情中人,苏清璃笑了笑。 “林公子,你挺好的,只是我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林醉听了这话,顿时浑身顺畅了,原来不是他不够好,而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若是苏姑娘先遇到我就好了,就不用将就其他人了。”林醉为苏清璃错过他这么个好男儿,而感到分外惋惜。 苏清璃:“……” 林醉最后看了眼她美若天仙的脸蛋,从兜里掏出一块玉佩,“若是你今后改变主意,可以拿着这个玉佩到林府找我。” 念在苏清璃长得实在貌美过人的份上,他愿意给她反悔的机会。 怕他依依不饶,苏清璃接过玉佩,“那就谢谢林公子了。” “那我就先走了,苏姑娘不用送!”林醉潇洒地挥挥手。 不远处,傅雪臣按着方才被匪徒踹到胸口的伤口,觉得更痛了。 千绝替自家大人感到心痛,“大人,这苏小姐和林公子都交换定情信物了,你还……” “滚!”知道他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傅雪臣连让他说完的机会都不给。 苏清璃走到人少的地方,才拿起玉佩,认真盯着上面的花纹,也不知道卖了,够不够盘个点心铺。 走着走着,鼻头突然撞在了一个坚硬的肩膀上。 她捂着发酸的鼻尖后退两步,抬眼时正对上谭溪。 傅雪臣盯着她手上的玉佩,阴阳怪气道:“苏小姐拿着什么传家宝,连路都不看了。” 苏清璃看着他还在淌水的发丝,有些抱歉道:“抱歉谭公子,我刚才不该泼你的。” “没事,我知道苏小姐对朋友的要求很严格,我本来就不该去逛青楼的。”傅雪臣继续阴阳怪气,目光却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定情信物。 苏清璃掏出帕子的手一顿,算是听懂他在呛自己,不由气冲冲道:“谭公子逛了这么久,不知道宠幸了哪位花魁,还是都宠幸了?” 怎么被你握住就挣脱不开了? “这不是朋友该关心的事。”傅雪臣冷沉下脸。 “你分明知道我对你不只是朋友……”苏清璃猛地止住话语,话尾生生咽回去。 傅雪臣朝她走近一步,突然抓起她的胳膊,“既然心悦我,为何还要收下别人玉佩,难不成你真打算嫁给林醉当妾?” “这也不是朋友该关心的事。”苏清璃反唇相讥。 “倘若我说,我对你也不只是朋友呢?”傅雪臣认真道。 他算是彻底慌了,一想到她要嫁给林醉那个花花公子,就什么都不想管了。 和他在一起,以后苏清璃发现真相,恨透就杀了他算了,他会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苏清璃。 可那林醉就不一定了,玩女人是出了名的,苏清璃嫁过去肯定没好日子过。 苏清璃抬眸看他,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同时也有些不相信。 真喜欢的话,就不会拒绝她。 估计就是以为自己要嫁给林醉,占有欲爆发罢了。 她别过脸,脸色很差,“谭公子刚从别的女子床上下来,说这种话不觉得可笑?” “谁说我……”傅雪臣说不出后面的话,喉间滚成一声咳嗽,“我是查到了绑架你父亲的匪徒,才去青楼抓人。” 苏清璃忙转过身,“那绑匪抓到了吗?” 傅雪臣点点头,颇为遗憾道:“抓是抓到了,可他们不肯说出幕后主使,都吞毒自尽了。” 看来杀害父亲的人有很大的势力,才能让这些人誓死跟随。 苏清璃苦涩地垂下嘴角。 傅雪臣安慰她,“现在线索虽然暂时断了,但我会继续调查的。” 苏清璃看向谭溪,嘴角再次扬起,“谢谢你帮我调查杀害我父亲的背后真凶,抱歉,我误会你了。” “那你真的要嫁给林醉吗?”傅雪臣凶巴巴地紧张。 “谭公子,不让我嫁?”苏清璃莞尔一笑。 “嗯……”傅雪臣别扭半天,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苏小姐只能嫁给我。” 苏清璃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谭溪他怎么会说出如此霸道的话? 但是她竟然一点都不反感,还特别喜欢,是怎么回事? 苏清璃耳根通红,羞涩到背过身去,“谭公子……好霸道。” 傅雪臣等不及了,拉了拉她的袖子,语气有些哀求的意思,“那你能答应吗?” “可是……我之前跟你告白,你为何不答应?”苏清璃问出最后一点疑虑,不希望两人在一起后,再因为这些小事产生矛盾。 傅雪臣已经被幸福冲昏头脑了,这会处于异常亢奋的状态,几乎是想都不用想,就道:“我之前是怕揭开幂篱吓到你,没想到你压根不嫌弃,还夸我好看,而且你好像挺喜欢我的长相,那天偷看了我三十七次。” 苏清璃被他说得心脏扑通直跳,羞红了脸,“好了别说了,我答应你便是。” 傅雪臣颤抖着手,想要牵她,又想要抱她,更想亲她,以此来表达自己溢于言表的欣喜,却又怕太快吓到她。 最后,只是压着喜悦道:“好。” “那我送你回家。” 两人并排走着,衣袖偶尔相碰又立刻弹开。 从前觉得遥远的距离,如今几步就走到了 傅雪臣恋恋不舍地盯着她,“进去吧。” 自己的脚步却未挪动半步。 犹豫了一路,苏清璃才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谭溪,其实我没有要嫁给林公子,而且我也决意不再嫁人了。” 自从齐锦迁那事后,她便庆幸自己没和他真结婚,否则如今也不能轻易逃离出来。 她打心底里排斥婚姻,不想万一日后谭溪变了性情,自己被困在一段难以逃脱的婚姻里。 “倘若你不能接受,那就当我没答应过你罢。”苏清璃狠心说完这些话,便不再言语。 傅雪臣揽过苏清璃的肩膀,“只要你不离开我,其他的我能接受。” “谭溪,你真好。”苏清璃目光灼灼看着他,只觉得他这张脸越看越好看,那道疤都有了几分英气。 傅雪臣低笑一声,有些受不了她灼热的注视,别开眼道:“明日来我家中,可好?” “好呀。” …… 苏清璃迈着步子进了屋,嘴上难掩笑意。 苏昭明正在院子前读书,看她那副少女怀春的样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苏夫人鲜少看见苏清璃这样笑了,好奇问道:“何事如此高兴?” “有吗?”苏清璃摸了摸脸,想着自己有那么明显吗? “你弟弟如今要安心准备科考,你有心思便多赚些银两回家,莫要去招惹不三不四的人。”苏夫人提点她。 苏清璃不知道母亲为何说话如此刻薄难听,便也不隐瞒了,摊开来讲,“我与谭公子已经互通心意。” 苏昭明猛地攥紧书。 苏夫人却是一脸欣喜,“那谭公子以后就是我女婿了,是不是该把我们接到他府上去了?” “要不找人定下婚期,你俩尽快完婚吧。” 苏清璃摇摇头,“母亲,我不打算再嫁人了。” “什么?”苏夫人急切道:“虽说现下民风开放,但你和谭公子无名无分厮混在一起,到底不合礼数。” “那我们一家人搬到他府上,便合礼数了?”苏清璃直视着母亲。 苏夫人顿时就哑口无言,只能气冲冲地瞪了眼苏清璃,走进了屋。 苏昭明有满肚子的怨,本想朝着苏清璃发作几句,见母亲都已讪讪地回了屋,只得硬生生忍了回去。 他阿姐,究竟是从何时起变得这般厉害的? …… 翌日 苏清璃和傅雪臣坐在船头,穿梭在荷塘深处,一池荷花映着晨雾。 两人的手虚虚搭在膝上,都有些蠢蠢欲动。 试探间,两人的小指触碰在一起,又不经意躲开,似触非触,藏着两颗躁动的心。 最终,还是苏清璃克制不住,用小指勾过他的手,顺势覆上他的手背。 她故作正经地托起他的手端详,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对比,“谭公子的手好大,生得竟比姑娘家的手还漂亮。” 傅雪臣顺势与她十指相扣,“手这么大,怎么被你握住就挣脱不开了?” 我只听清璃的话 两人游完湖,傅雪臣执意把苏清璃送回家,手中还提了不少礼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上门提亲的。 苏清璃看他满脸淡定,一点也没见长辈该有的局促感,不由好意提醒他,“我家人恐怕不是太好相处,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苏夫人和苏昭明的德行他早就领教过了,又何须做准备? “我早该来拜见你母亲和阿弟,是我不够周到。”傅雪臣伸手牵起她的手,目光柔和:“走吧。” 两人携手进了门,苏夫人手中茶盏一顿,目光掠过两人交叠的衣袖,顿时就猜出了眼前男人的身份。 傅雪臣微微鞠躬,姿态谦和却不失风度,“伯母您好,晚辈谭溪,与清璃是极……要好的朋友。” 苏夫人忙站起身来,笑吟吟道:“我经常听璃儿提起你,今日一见,谭公子果然风姿绝卓,和我女儿甚是般配。” 傅雪臣提着见面礼的手微微一顿,若不是他以前在侯府见惯了苏夫人的刻薄嘴脸,如今还真以为她是个慈祥的长辈。 他面上含笑,眼底却冷了几分,“伯母唤我谭溪便好,这是晚辈给你带的礼品,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你说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真是破费了。”苏夫人嘴上说着客套话,实则双手已经迫不及待接过东西,拆开锦缎系带。 傅雪臣凝她一眼,压下心中不舒坦的感觉。 “璃儿你也真是的,谭公子这般贵客要来,为何不提前说一声?”苏夫人故意剜了眼苏清璃。 “母亲……”苏清璃刚要发作。 傅雪臣忽然上前半步,恰好挡住苏夫人剜向苏清璃的眼刀,“苏夫人,莫要责怪清璃,是在下唐突,没提前知会便登门拜访。” “怎么会呢?谭公子的到来,让我们家蓬荜生辉,我欢迎还来不及呢。”苏夫人谄媚的话语不绝于耳。 这时,苏昭明也从里屋走出来,他的视线落在谭溪身上,脚步倏地停住。 这人怎么感觉好生熟悉? 举止神态竟与傅雪臣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眉宇间的清冷气质,简直和傅雪臣如出一辙。 可细看他的脸,又不是傅雪臣。 看苏昭明愣在原地,苏清璃莞尔一笑,“昭明,愣着做什么?这位是谭溪公子,过来打个招呼。” 苏昭明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他,朝他伸出手,“谭公子好,在下苏昭明,是苏清璃的弟弟。” 傅雪臣瞥他一眼,只略一抬手与他相握,一触即分。 “听闻你最近在准备科考,我可以看看你温习的书籍吗?” 苏昭明近来被那些晦涩的经义搅得头昏脑涨,闻言如见救星,忙侧身引路:"自然可以,谭公子这边请。" 傅雪臣随他步入内室,目光扫过这方寸之地,虽没有像样的书房,但已经隔出一块最僻静的地方给他安心读书。 目光在苏昭明的书册间游走,他忽而抬手,从最底层抽出一副美人图册。 他打开看了看,画册内页赫然是几幅露骨的春宫图,笔触细腻却淫艳非常。 苏昭明尴尬的站在一侧,“谭公子,你也是男子,应当知道这是人之常情,还请你不要告诉我阿姐。” “若是被你阿姐知道,怕是要寒了她省吃俭用供你读书的心,她可是连件新衣都舍不得添。”傅雪臣把图册放回去,冷声道:“你好自为之。” 他不再多言,抽出四书五经,笔尖蘸饱浓墨,在疑难处落下数行朱批。 写完便合上书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声音淡淡:“若你想考取功名,就按照我的注释温习。” 苏昭明忙拿起书看了眼他的注释,字字珠玑的见解和独特的解经思路竟是他埋头苦读多年都不曾领悟到的。 傅雪臣搁下毛笔,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衣袂翻飞间丢下一句:“记着,往后要唤我姐夫。” 苏夫人拉着苏清璃的手来到灶台,“谭公子好不容易来我们家一趟,快把攒着的腊肉都拿出来招待谭公子。” 苏清璃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看着母亲又是烧水又是剁肉的,忍不住道:“母亲对谭公子倒是格外热情。” “这是自然,你嫁的那两任夫君,没有一个照料过我们家,倒是谭公子给我宅子住,又买珠宝首饰,自然要当财神爷供起来。”苏夫人直言道:“往后才能继续讨好处。” 苏清璃自然不喜欢听这种话,但见母亲难得高兴,便也懒得反驳。 在母女俩的齐心协力下,很快一桌子丰盛的菜就备好了。 苏夫人热情地给傅雪臣倒了杯酒,“谭公子,这是自家酿的梅子酒,您尝尝可口味。” 傅雪臣看了眼苏清璃的脸色,才没拒绝,拿起来便喝了一杯。 苏夫人忙不迭又要倒一杯,苏清璃急忙拦住她,“母亲,谭公子还要回去办事,不方便喝太多酒。” “怕什么,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喝多了在我们家留宿便是。”苏夫人想好了,既然苏清璃不想嫁人,那她就促成两人生米煮成熟饭,等有了孩子,两人就算不成婚,也过不去。 傅雪臣指尖不着痕迹地压住苏夫人又要倒酒的壶,“谭某不胜酒力,今日就不多喝了。” 苏夫人不由恶狠狠瞪了眼苏清璃,她这女儿不懂得留住男人就罢了,还要拖她的后腿。 傅雪臣瞥见她的眼神,眼底似有寒冰在寸寸皲裂。 若不是顾忌到她是苏清璃的亲生母亲,怕是早被他丢去喂狗了。 他强忍着内心的怒意,从怀中掏出一枚上好的血玛瑙戒指,“苏夫人,这是我送您的见面礼。” 苏夫人迫不及待地将戒指套上手指,玛瑙在烛光下泛出妖异的血芒,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谭公子,我是真想你做我们家女婿,不知道你打算何时迎娶我们家清璃?” “母亲,莫要再提这事!”苏清璃彻底怒了。 傅雪臣按住她的手安抚,“苏夫人,我只听清璃的话,若是你以后还想要这样的东西,不妨同我一样,我们都听清璃的话。” 钻小树林 苏夫人算是听懂谭溪的意思了,她若是想要从他身上讨好处,就必须听苏清璃的话。 可她分明才是长辈,怎么得听女儿的话。 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手里的戒指顿时都不香了,她还想说什么,不料谭溪冷声道:“你们以后都听清璃的话,莫要惹她伤心难过,否则我会接她离开,你们便自生自灭罢。” 屋内霎时死寂,苏夫人和苏昭明同时愣住了。 苏清璃也没想到温柔和煦如谭溪,竟会说出如此强势的话。 她也知道,他是不想自己再受委屈。 傅雪臣垂眸掩去眼中的冷意,给苏清璃夹了块肉,又冷眼看向苏夫人和苏昭明,“如果你们没意见的话,便吃饭吧。” 一顿饭吃下来,苏夫人和苏昭明没再说半句话,各怀着心思。 吃完饭,苏清璃将谭溪送到门口,对他道谢,“谢谢你谭溪,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在家里好过些,才说那些话。” “我说的也是真的,以后他们听你的,我也听你的,好不好?”傅雪臣拉起她的手。 苏清璃轻笑出声,忽而抬头盯着他的脸看,越看就也有些陷进去了。 她打趣道:“既然你也听我的,那我现在命令你亲我一下。” 傅雪臣以为自己听错,在原地愣了足足好几秒。 没想到她对喜欢的人竟如此主动,想到以前都是自己强迫她,心里便不是滋味。 可一想到谭溪也是自己,这才好受了些。 见他没反应,苏清璃撇撇嘴,佯装不高兴,“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她转身要往屋里去,傅雪臣忙拉住她,“怎么会不愿意?” 他左右张望了下,顾忌她的清誉,“我们去小树林。” 说罢,他便钻进小树林去了。 苏清璃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他竟当真了,还要带着自己去钻小树林。 谁知道去了小树林,会发生什么事? 在原地左右为难了下,苏清璃还是忍不住跟了过去。 刚钻进去,就见谭溪高大的身子倚靠在树干上,正含情脉脉盯着她,“过来。” 苏清璃脸色通红,慢慢悠悠挪到他身前。 傅雪臣看她那副害羞扭捏的样子,心中别提多喜欢了,他克制的双手抱胸,才勉强不去触碰她。 只是直勾勾盯着她问:“亲哪里?” 苏清璃脸皮薄得很,压根不好意思说出口。 虽然她不喜欢太强势霸道的,但像谭溪这样礼貌绅士的,什么都要问的,也是让人头疼。 “阿璃,到底亲哪里?”傅雪臣舔舔嘴角,有些口干舌燥地问。 苏清璃埋着头,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傅雪臣勾唇,俯身却亲不到,只能伸手揽过她的腰肢,灼热的呼吸在她耳边靠拢了会,才侧头在她脸颊上印下细密的吻。 又痒又麻的感觉让苏清璃头皮都发麻了,她没忍住嘤咛出声。 傅雪臣忙松开她,漆黑幽深的眸子将她从脖颈红到脸颊扫视了一遍,“阿璃,你真敏感。” “别说了。”苏清璃忙推开他,“我先回家了。” 她提起裙摆,迈着碎步往小树林外跑。 傅雪臣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失笑出声。 …… 齐锦迁把鞭子抽在隐寒身上,“为何这么久,都抓不到苏清璃?” 隐寒忍着痛意,“回禀大人,傅雪臣的暗卫二十四小时跟着苏小姐和她的家人,我们实在是找不到动手的机会。” “那便直接动手,倘若活抓不了苏清璃,便杀了。”齐锦迁眼底都是偏执的恨意,“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是!”隐寒领下命令。 看着皮开肉绽的隐寒,齐锦迁摆摆手,甩掉了鞭子,“罢了,等你把伤养好了再动手,记住我的话,要么活抓,要么杀了,不要失手。” 隐寒知道这次行动若是失败,便难逃一死,毕竟傅雪臣的人从来都不是吃素的,他必须把家人安置妥当才能动手。 …… 傅雪臣看着地图,他们的势力已经遍布了大半个位置。 他指了指图上临城的位置,“殿下,将精锐埋伏于此,待宫门一破便直取金銮殿,即便事败,密道也已备妥,可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长公主瞥他一眼,眼中寒光四射,“我麾下的兵,宁可马革裹尸,也绝不做逃跑的懦夫。” “要么黄袍加身,要么血遁千里。” “长公主此言差矣,若是失败也可蛰伏等待时机,再不济,你的后代也可以帮你完成夙愿。”傅雪臣指尖轻点沙盘上的暗道标记,“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长公主来到桌子旁坐下,指尖轻叩案几,抬眼望他,“首辅大人可以给本宫留个后代吗?别人的血脉我不放心。” 傅雪臣把地图卷起来,又重新收回怀中,半边脸晦暗不明,“殿下又在说笑了,微臣只当听笑话了。” “罢了,首辅大人还是陪本宫喝几杯酒吧。”长公主给他倒了杯酒。 傅雪臣喝了杯酒,低头掩去眼底的算计,却掩不住唇角那抹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长公主睨他一眼,琉璃盏在指间转出冷光,“看得出来首辅大人近日心情很好,这是得偿所愿了?” 傅雪臣不愿多说苏清璃的事情,唯恐给她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又仰头饮尽杯中酒,“殿下,微臣的私事,不便多言。” 长公主冷笑一声,“你倒是护她护得紧。” 两人正饮酒之际,千绝突然来报,说是苏清璃在外面求见。 没等傅雪臣开口,长公主已经先出声,“让她进来。” “殿下。”傅雪臣欲言又止。 长公主却是很想看他吃瘪的样子,有了逗弄他的打算。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长公主顺势坐入傅雪臣怀中,苏清璃刚进来便看见两人亲密的样子,觉得自己来得并不是时候。 傅雪臣忙推开她,看向苏清璃,“你别误会,我和长公主只是……” “首辅大人和我解释做什么?”苏清璃猛地打断他,朝长公主福了福身,“民女见过长公主。” 谭溪,你简直太色了 傅雪臣这才记起自己此刻在首辅府,也没易容,苏清璃来找的不是谭溪,而是傅雪臣。 他的确不需要解释什么。 长公主又再次坐入傅雪臣怀中,“不知你找我的驸马,所为何事?” 苏清璃垂下眸,不去看他们亲密的举止,“我今日前来是要麻烦首辅大人一件事。” 长公主手不老实,直接抚上傅雪臣的眉骨,细细描摹,也不知道是故意做样子给苏清璃看,还是真入了迷。 傅雪臣忍无可忍,直接站起身,语气都冷了不少,“苏小姐,随我去书房说吧。” 苏清璃跟着他来到书房,男人在书桌前徘徊了会,才转身,看她眼神复杂不已。 苏清璃抬眸看他,心脏突然漏了一节拍,他和谭溪的眉眼简直一模一样。 察觉到她的注视,傅雪臣慌忙别过脸,“苏小姐,找我何事?” “是柳眉双,还请首辅大人好好处理与她的恩怨,不要再让她整日都来叨扰我。”她分明印证了谭溪的身份,谁料柳眉双还是整日缠着她不放。 傅雪臣本想让她闹个几日就放弃了,不过苏清璃都开口了,那他只能把她处理掉了。 “好,我会处理的。” 苏清璃转身便想离开,丝毫都不过问他与长公主的事情。 傅雪臣却心虚得厉害,心中更是愧疚不已,他哑然出声:“我和长公主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管怎样,你都是她的驸马。”苏清璃看都不愿意看他半眼,冷冷道:“而我对你的事丝毫没有兴趣,首辅大人不必再解释。” 傅雪臣只能无奈看她离开,一颗心却不踏实得紧。 往后若是她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今日这事,就足以让她对自己恨上加恨。 …… 深夜 苏清璃早已洗漱完躺在榻上,却见窗外跳进来一人。 她刚想呼喊,却看清了来的人是谭溪。 “你跳窗做什么?” “我怕苏夫人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傅雪臣解释道。 苏清璃穿得有些单薄,反应过来后,随即坐回床榻,拿起被子遮住身子,“这么晚了,你找我做什么?” 傅雪臣因为今日的事情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不安,沉浸在失去的恐惧中,便迫不及待想来看看苏清璃。 他盯着她看了会,“我就是想你了。” 苏清璃也不是未经人事的闺阁女子,一个成年男子夜探闺房说想她,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抱着被子的手紧了紧,整个人都有些紧张起来,“谭溪,你怎能如此呢?” 换做别人也就罢了,谭溪怎么也这么好色呢? 傅雪臣一头雾水,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事了,他忙不迭坐到她旁边,拉起她的手道歉,“我错了,阿璃你莫要生气。” 他竟还如此大言不惭的承认了? 苏清璃耳根都红了,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忽而抬眸看他。 这张脸真是好看得紧。 见她又盯着自己入迷,傅雪臣轻笑一声,“阿璃好像很喜欢我的脸,我与齐锦迁谁更好看?” “自然是你。”苏清璃不假思索,如实道。 “那我和傅雪臣呢?”傅雪臣有时候也不免吃自己的醋。 苏清璃想到傅雪臣,心情就很差,她很是排斥的皱起眉头,“你和他比什么,他那个人除了脸,一无是处。” 看来,还是傅雪臣比较好看。 傅雪臣偷偷勾起唇,握着她的手晃了晃。 苏清璃被他这亲昵的动作搞得十分娇羞,脸滚烫滚烫的,“谭溪,这么晚了,你该回去了。” 傅雪臣复杂的心情总算缓和了点,一颗心有了重新落回地的实感。 看了眼苏清璃,内心的不舍又溢了出来。 他多想抱着她香软的身子入睡,而不是回去抱着冰冷的枕头。 可又不想吓到她…… 傅雪臣克制再三,深吸几口气后,终于站起身,“那我回去了。” 话虽这样说,可两人的手依旧紧紧的牵在一起。 其实苏清璃心里也很舍不得他,但若是让他留宿,总归是不合适的。 傅雪臣见她不知在纠结什么,宠溺地笑了笑,“乖,松手吧。” “那你路上小心点。”苏清璃嘱咐他,“以后不要这么晚来了,多危险。” 话说完,人却还是没放手,傅雪臣为数不多的克制力几乎所剩无几了。 他猛地俯身,试探性在她唇角啄了下,见她脸色泛红却没反抗,才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苏清璃微怔,他便轻车熟路含住她唇瓣,与她细细纠缠。 “呜……”苏清璃抑制不住发出声音,激得他再次贴近,齿尖不轻不重地磨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苏清璃觉得缺氧难以呼吸,傅雪臣才不舍的放开她。 他将她拥入怀中,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克制着呼之欲出的冲动。 “阿璃,喜欢吗?” 苏清璃又羞又臊,还是如实的点点头。 忽然她感觉胳膊的位置有些膈人,想要说些什么,随即恍然大悟,脸埋得越发低了。 “谭溪,你简直太色了。” 傅雪臣埋在她脖颈,哑声道:“我没有,我很听话的,是它不听话。” 苏清璃咬着贝齿,整个人都要滴出血来了,“你怎的这么熟练?” 那吻技像千锤百炼过似的。 “好了,我回去了。”傅雪臣心虚的摸摸她的头,一鼓作气站起身,朝窗外跳了出去。 苏清璃愣愣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搅着棉被,不知道在想什么。 …… 翌日清晨 苏清璃刚出门,便被谭溪的马车拦下,他掀开帘子,温柔道:“上来。” 想着昨天的吻,苏清璃脸上很热,和他拉开了些距离坐下。 傅雪臣看到她的疏离,也有些懊悔。 他昨天的确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按理来说确实是不该那么冲动。 “你若是不喜欢,以后我绝不碰你。” 苏清璃愣了下,抬眸看他的眼神满是不信,“我没有不喜欢,只是有些难为情。” “那你就是喜欢我亲你了?”傅雪臣迫不及待问道。 若是她喜欢,他肯定要日日亲。 亲一次就能回味好久 苏清璃恨不得把脸埋进衣襟里,耳尖红得滴血。 傅雪臣忍不住上前,将她拉至自己跟前,认真问道:“真不喜欢?” 可是他很喜欢,又软又甜,亲一次就能回味好久。 不过既然她不喜欢,那他便克制罢。 苏清璃顺势把整张脸埋进傅雪臣的衣袍褶皱里,直露出烧得通红的后颈。 傅雪臣便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开,把今天来的目的告诉她,“你上次不是说要开个点心铺吗?我给你找了个糕点师,带你去学学手艺。” “可是我还要去醉春楼。”苏清璃勾着傅雪臣的腰带,声音软软的。 傅雪臣顺势拿起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我已经找人帮你顶替了,要是觉得做糕点不适合你,你再回去就是了。” 苏清璃内心感动,没想到谭溪为自己做得如此面面俱到,喉间忽然涌上酸涩的暖意。 “谭溪,你真好,好到让我觉得有些配不上你。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谭溪这样无微不至的关照。 傅雪臣手臂骤然收紧,下颌轻蹭过她发顶,“傻瓜,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我不要其他的,有你就足够了。”苏清璃觉得她的运气并不多,遇到谭溪已经花光了。 傅雪臣的心软了又软,胸腔的位置止不住震动。 如果这话是对傅雪臣说的,该有多好。 他握着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是你想的这样好,会离开我吗?” “当然不会,不管你什么样,我都爱你。”苏清璃抬起眸子,亮晶晶的。 悉不知,日后的她有多懊悔说了这句话。 傅雪臣又想亲她了,可想到她不喜欢,便压制下,只将她拥得更紧。 车厢内暧昧的气息尚未散去,马车已经到了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帘外飘来甜腻的桂花香。 傅雪臣直接抱着苏清璃蹬下车辕。 苏清璃顾不上害羞,转头望着匾额上御笔亲题的"玉轩斋"三字,声音都发了颤:"这...这不是皇上钦点的糕点铺子?里头的师傅岂会随便传授配方和手艺?” 门口还排着长龙的队伍,想必生意也是好极的。 师傅就算有心教,恐怕也抽不开身。 “随我来便是。”傅雪臣意味深长地一笑,拉着她的袖角向深处走去。 一路来到内室,满室都是扑面而来的奶香,老师傅像是早已恭候多时,他笑着对着两人问了好,目光落在苏清璃身上,“想必这位就是苏小姐了?” 苏清璃忙不迭点点头。 “没想到苏小姐长得如此貌美,难怪首……谭公子一掷千金,也要聘请我来教学。” 傅雪臣脸色一沉,他不喜欢别的男人夸苏清璃好看,他听着刺耳得很。 他不耐烦地一摆手:“不必废话,快开始吧。” 苏清璃惊了下,这谭溪怎的突然如此没礼貌? 她忙戳了戳他的胳膊,“谭溪你……快给老师傅赔个不是。” 老师傅吓得额头都冒汗了,本来就是他多嘴了,怎么还敢接受首辅大人的道歉? 他慌得摆摆手,“不用不用,不碍事的。” 不敢再耽误,老师傅忙把温热的擀面杖递给苏清璃,“那苏小姐,我们先学擀面。” “好。” 傅雪臣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温声道:“那你便在此处学习,我过两个时辰再来接你。” 苏清璃已经全情投入到如何擀面中了,只含糊地应了声,傅雪臣却仍旧驻足,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间流连了许久,盼着她能抬头一顾。 谁知她早已沉浸其中,竟将他忘了个彻底。 傅雪臣只能咬牙,转身离开。 两个时辰后,马车再次在玉轩斋门前停稳,傅雪臣拂帘而下,恰见苏清璃从玉轩斋走出来。 他将人小心扶上马车,用自己的大氅裹住她,“学得如何?” “师傅夸我匠心独具,是块做糕点的料。”苏清璃眼中光彩熠熠,却蓦地想起什么,声音低了下去,“老师傅是你花重金聘来的,这份情我记下了,只能等我糕点铺开张赚钱了,再把钱还你了。” “同我这么见外做什么?”傅雪臣用袖子擦了擦她鼻尖沾着的面粉,“如果你真的想还我,不如请我吃一碗面。” “面?” 苏清璃正疑惑间,马车已经稳稳到达。 看着自己和林醉吃过的面摊子,苏清璃瞥他一眼,嘴角含笑:“你这人真小气。” 被看穿心思的傅雪臣有些不自在,视线飘向别处,“怎么,这面只能你和林公子吃?那我们去吃别的?” 苏清璃勾住他腰带,把人往回拉,“就吃这个,我想吃。” 两人手牵着手来到面摊前,傅雪臣率先道:“掌柜的,要两碗牛肉面。” “你怎么连我和林公子吃了什么面都知道?”苏清璃瞪大了眼睛,随即佯怒道:“学人精。” 傅雪臣耳根透出罕见的绯色,指尖悬在她腮边半晌,最终只虚捏住一点软肉,力道轻得像拈住初绽的玉兰瓣 他气得笑出声,“也就你敢这么说我。” “是,谭公子好生威风。”苏清璃托着腮,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还不是跟人抢一碗面吃。” 傅雪臣的指尖悬在她嘟起的唇前半晌,最终只轻轻刮了下鼻尖。 他目光像黏稠的蜜糖般,裹住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仿佛要将此刻烙进心里。 眼前这个生动活泼的她,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贪恋着这片刻温存,若是能一辈子都这样,该多好,可惜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侥幸偷来的。 因为是苏清璃请客,傅雪臣吃得格外干净,仿佛每一根面条都沾染了她的气息,变得珍馐异常。 末了,还不忘端过苏清璃剩下的汤面,就着她用过的碗沿,将残汤尽数饮下。 “你怎么跟闹了饥荒似的。”苏清璃看他那副模样,忍俊不禁道。 傅雪臣闻言动作一僵,耳尖泛红,“苏小姐请客,岂有浪费的道理。” 不远处,长公主脚踩在千绝的手背上,用力碾了碾,“这就是你口中首辅大人的‘要事’?” 撒娇男人最好命 千绝倒抽着冷气,眼泪花儿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还强撑道:“民以食为天嘛。” 长公主冷哼一声,一脚踹开千绝,“你们主仆真是一样,脑子都不好!” 言罢,长公主冷冷扫了苏清璃和傅雪臣一眼,随即拂袖而去。 傅雪臣又把苏清璃带到了成衣铺,给她挑起了衣裳。 苏清璃看着足以让人挑花眼的衣服,拉着他的袖子,道:“不用破费了,我平日里也没什么机会穿。” 可傅雪臣知道没有哪个姑娘不爱美,他就是想要好好打扮她,让她穿得体面又漂亮。 “穿给我看,好不好?”傅雪臣哄着她,语气颇有些哀求的意味:“我想看。” 掌柜就这么看着傅雪臣撒娇,说实话他还是头一次看见男人能用如此黏糊的语气说话,不禁看呆了。 苏清璃赶紧握住他的手制止他,羞涩地点点头,“好,那你给我挑吧。” 看来撒娇男人都好命啊。 掌柜算是学到了,想着今晚就找自家夫人试试。 傅雪臣知道她喜欢红色,便挑了一件红色的纱裙,递给她,“这件喜欢吗?” “好看。”苏清璃的目光一下子被攫住了,清凌凌地倒映着那抹鲜艳的红裙。 “那便买了。”傅雪臣瞧她那眼神,不由分说便从怀中抽出银两,便要结账。 苏清璃却制止他,转头问掌柜,“我可以试试吗?” 掌柜点点头,“自然,姑娘请便,试衣间在那边。” 苏清璃进了试衣间,傅雪臣则在外面耐心等待,不多时,她便提着裙摆出来,眼神中带着期待。 傅雪臣只觉得眼前仿佛有流光溢彩骤然炸开,红色的裙子紧紧包裹着她,所有隐秘而美好的曲线都一览无余,冲击力强得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美则美矣,就是美得也太招摇了些,看得人心里头直冒酸水。 可瞧见她那眉眼弯弯的模样,傅雪臣心头那点不快也就散了。 买完衣服,傅雪臣又将人带到了首饰铺,苏清璃却是站在门口,不愿意进去了。 她轻轻拽了下傅雪臣的衣袖,眉头微蹙,低声道:“衣服已经很破费了,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就算了,我们走吧?” 她自认为谭溪已经为她付出够多了,自己却没有什么能给谭溪的。 这样只会欠他越来越多,她不想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不平等。 “就买个簪子。”傅雪臣手上用了些力,拉住她不放,一边将人往里带。 嘴上说着买簪子就好,实则他东挑挑西挑挑,但凡停留超过一瞬的,便对掌柜略一颔首,全部买下了。 苏清璃也不知是怎么就依了他。 看着他一手提着沉甸甸的礼盒,一手紧紧牵着自己,脸上还带着那般满足的笑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戳了一下,酸酸胀胀。 坐在马车上,她心乱如麻,目光胶着在谭溪的侧脸上,唇瓣几度翕动。 一边怕欠下的情债再也还不清,一边又贪恋他身边的温暖。 傅雪臣瞧着她兴致不高,心中有些紧张,把最原始的想法和盘托出,“我不懂那些风花雪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人好,我就想买给你买东西,看见你高兴,我心里才踏实了。” “阿璃,你莫要不开心。” 看他那副紧张又认真的模样,苏清璃忽然就过意不去了,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和银子,自己若再冷着脸,未免太伤人心。 “我挺开心的,我知道你是待我好。” 一听到她是高兴的,傅雪臣立马吩咐车夫,“去胭脂铺。” 苏清璃喉间一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热。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情难自抑地想吻他。 傅雪臣刚转头一下子怔住了,条件反射地迅捷后撤,离她远了些,“胭脂铺快到了。” 苏清璃愣住。 他这是拒绝她的吻? 没等她问出口,马车便到了胭脂铺,这回他越发随心所欲了,把店里各式胭脂、眉黛、唇脂、香露都买了个遍。 苏清璃才刚踏进门,他已经结账完了。 最后还是车夫把东西送到了家里。 傅雪臣打量着略显简陋的茅屋,心思刚活络了一下,却在苏清璃警告意味明显的眼神中,打消了主意。 两人站在门口,傅雪臣拍拍她的肩膀:“回去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接你去玉轩斋。”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你正事要紧,已经为我耽误不少功夫了。”苏清璃勾着他的小指,有些不舍。 “可我想见你,就让我带你去吧。”傅雪臣恳求她。 苏昭明走出门,就看见在门口腻歪的两人,咳嗽了声提醒。 见他拿着包裹,苏清璃忙问:“昭明,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翩然。”苏昭明直言道,他一直放心不下翩然,根本静不下心来读书。 “这才几日,如果你真想光明正大娶她进门,应该把时间花在学习上。”苏清璃忍不住扶额。 “你姐姐说得没错。” 傅雪臣觉得他也是没救了,他都已经放水,只要按照他的批注好好用功,考上榜眼不是问题。 没想到他如此不争气。 这一家人除了苏清璃,其他人简直都讨厌得紧。 “你们俩恩爱甜蜜,自然不知饱受相思的苦有多难受。”苏昭明撇撇嘴,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妥,才把语气软了些,“我去几日便回来了,阿姐和姐夫不必挂心。” 许是姐夫这个字眼取悦到傅雪臣了,他十分受用,转身对苏清璃道:“那便让他去吧,强留在这里,也不会用功。” 苏清璃却是害怕苏昭明又做出荒唐事,带着林翩然去别的地方私奔。 可也明白傅雪臣的意思,强留都是徒劳。 她走到他跟前,郑重道:“做任何事前,想想我和母亲,若是你再犯糊涂,我便不认你这个弟弟了。” 苏昭明看她一眼,“知道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苏清璃眼中都是担忧,但她知道自己无法负责阿弟的人生,很多事只能靠他一个人了。 傅雪臣将她的担忧看在眼中,把她拥入怀中,“发生任何事都有我在。” 我想亲你 苏清璃点点头。 进了屋,却看见母亲迫不及待地拆着车夫提进来的各色礼盒,竟将大半都直接挪去了自己房里,悄悄私藏了起来。 “女儿,没想到谭公子待你这般阔绰!你可真是给母亲长脸了。” 苏清璃坐在椅子上,看着对苏昭明离开无动于衷的母亲,颓然道:“你知道昭明离开了吗?难道不担心吗?” 苏夫人喷着香露,语气里满是得意和算计,“我知道,他去找翩然,没准明年就让我抱上孙子了,我乐意还来不及呢。” “你们俩都找个门第好的,母亲我也能跟着享福,是不是?” 苏清璃听得心头火起,又知与她理论不清,拿起纱裙和簪子便进了屋。 晚饭时分,饭桌上竟多了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母亲正热情地为其布菜,态度殷勤地有些过分。 他穿着粗布衣衫,露出的胳膊肌肉虬结,被日头晒得黝黑发亮,看起来应该是周围的农夫。 苏夫人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忙向苏清璃介绍道:“这是你郑叔叔,时常给我们送粮食,帮衬我们良多。” 郑丰将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在粗布衣襟上反复擦拭了几下,才朝出苏清璃伸出手,“清璃姑娘好,我经常在田间看见你路过,一直没来得及打招呼。” 苏清璃也伸出手,“郑叔叔好。” 郑丰看得有些愣,平日里远远瞧着就知道是个俊俏姑娘,如今凑近了看,这眉眼、这脸庞……竟好看得让他心慌气短。 “好了,坐下吃饭吧。” 苏夫人刻意打扮了番,把苏清璃的那些胭脂香露都派上了用场。 这会桌上全是她的香水味,完全掩盖了菜味。 苏清璃被那浓郁的香气和对面两人毫不避讳地眉来眼去弄得一阵腻味,吃了几口便没有胃口了,干脆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 翌日清晨,傅雪臣如期而至,准时出现在门口。 苏清璃坐上他的马车,他心情看上去颇好的样子,“等你学完,我带你回府可好?” “听你安排。”苏清璃被他话语中自然的亲昵惹得脸一热,低下头。 苏清璃学了一整日,等天黑的时候,才从玉轩斋走出来。 见谭溪靠在马车旁边,也不会知道等了多久,便有些内疚,“是不是等很久了?为何不进来找我?” “不想耽误你。”傅雪臣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脸上不见丝毫烦躁,“放心,没有多久。” 两人坐着马车来到府内。 傅雪臣只略一颔首,候在廊下的奴仆便心领神会,将一道道早已备好的珍馐佳肴呈上,“你最近用功肯定要多补补,多吃点。” 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让苏清璃分外感动,她垂着头,“你待我极好,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 傅雪臣亲自给她盛了一碗汤,笑道:“我不需要回报,只要你开心就好。” “那倒是极容易的,和你一起,我便很开心。”苏清璃也直接回应他的感情,心中抽丝剥茧开的,都是甜丝丝的感觉。 “吃吧,吃完带你去放花灯。” 两人吃完饭又来到湖边放花灯,苏清璃微勾着唇角,闭上眼睛许愿,十分虔诚的样子。 见她如此认真,傅雪臣也闭上眼睛,许愿她能永远都如此开心,即便自己不在她身边。 “你许了什么愿望?”傅雪臣问她。 “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苏清璃想着与其许愿,不如把心里话告诉心上人,同时也有些好奇他的愿望,“你呢?” 傅雪臣垂眸想了会,哑声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苏清璃心中突然刺痛了下,所以她的愿望不会成真吗? 傅雪臣没留意到她的情绪,而是巡视着周围的铺子和摊子,想着再给她买点什么好。 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苏清璃有些难过。 这种时候不应该是互相说出愿望,然后顺势亲吻表达爱意吗? 他怎的如此冷漠? “要不然再去买点衣裳,我想天天看你穿新衣裳。”傅雪臣总算是想到要买什么了。 苏清璃蓦地松开他的手,转身在湖畔蹲下,看着两人方才放下的花灯,竟渐渐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游走。 她更难过了,鼻子有些发酸。 傅雪臣忙在她身侧蹲下,看她发红的鼻尖,一脸委屈的模样,心都疼了,“若是你不喜欢衣裳,那去买香囊?话本小说?蜜饯果子?” “我不需要这些。”苏清璃闷声道。 她知道自己没理由生气,可是在他面前,就忍不住会这样。 傅雪臣心里慌得像一团乱麻,十分自责,“阿璃,我实在不会讨女子欢心,我太笨了,要不你打我,只要你别生气。” “我才不想打你。”苏清璃双手摸着绣花鞋的纹理,语气娇滴滴的。 “那你想做什么都成,我都依你,好不好?”傅雪臣实在没了主意,只想她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一刻都不要不开心。 苏清璃侧目看他,见他一脸着急的样子,终究是被逗笑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傅雪臣这才松口气,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空气中那点紧张焦灼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暖流, “我……我想亲你。”苏清璃目光落在他唇上,有些回味那天浓情蜜意的吻。 偏偏这个榆木疙瘩,再也不亲她了。 “只是这样?”傅雪臣先是一怔,随即眼底猛地暗沉下来,“好,我们回府,让你亲个够,怎么样都行。” …… 方才还在外面扬言要亲他的人,这会却坐在他腿上,整张脸深深埋进他颈窝里,连耳后那片细腻的皮肤都红得发烫。 傅雪臣摩挲着她嫩白的耳垂,颇有些爱不释手,“不亲了?” 苏清璃这才鼓足勇气,把脸露出来,两人呼吸交缠间,她贴上去,在他唇角啄了下。 男人被蛊惑得闭了眼,长睫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一副任由她予取予求的模样。 她紧张不已,颤颤巍巍吻向他的唇,只知道笨拙地贴着他微凉的唇瓣胡乱碾压,青涩得让人心头发软。 傅雪臣却觉得这生涩笨拙的吻勾人要命,双侧的手紧紧握成拳,才能克制住如岩浆般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岌岌可危理智的情动。 让我忍不住想对你做些小人之事了 几番唇齿交缠,苏清璃似乎尝到了甜头,竟又朝他的脖颈间寻去。 每一次用力的吸吮,每一下试探般的啃咬,都在挑战傅雪臣的忍耐力。 额头间渗透出细密的汗水,明明是凛冬,他却热得犹如置身火炉,难捱地喘着粗气,猛地抱住苏清璃,“好了,阿璃。” 苏清璃推开他,缓缓睁开眼,眸底还残存着情潮未退的迷蒙,“怎么了?” 直到目光落在他满是暧昧红痕的脖颈上,她顿时懊恼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都干了些什么! 这……这满脖子的印记,她怎么会如此失控? “抱歉,我……” 苏清璃看着那些痕迹,脸上发烫,“你今后几日,可怎么见人?” 傅雪臣被她这羞窘的模样惹得低笑,掌心温柔地顺着她的脊背:“没事……阿璃亲的,我求之不得,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到才好。” 闻言,苏清璃埋入他脖颈间,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直到夜色渐深,傅雪臣才万般不舍地吩咐车夫,亲自将苏清璃送回家。 苏清璃踏进家门,却意外发现郑丰竟还未离去,只见他正从母亲的房中端着一盆水出来,两人不经意打了个照面。 他略显局促地停下了脚步,“你母亲说……说有些头晕,我便烧了点热水给她擦把脸。” 见他衣带松散、面露慌促,苏清璃心下立刻如明镜一般。 她脸上有些挂不住,目光直接越过他望向母亲那紧闭的房门。 父亲去世也有些时日了,母亲独自一人,想找个伴儿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郑丰不知根底,两人相识不久便如此亲密,未免太过轻率草率 她目光飞快转移到别处,淡淡应了声,便往自己房间走去。 郑丰望着她婀娜的背影,身上的拘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物即将到手的得意。 他目光贪婪地巡视着这虽简陋却即将属于他的屋舍,想着这对孤弱的母女,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翌日清晨,苏清璃起了个大早,特意趁着郑丰下田劳作的间隙,敲开了母亲的房门。 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色,轻声道:“母亲,那位郑叔叔,我们毕竟知之不深,他昨日留至那般晚,恐惹人闲话,女儿担心您……” 苏夫人正对镜自照,脸色红润,眉眼间皆是春风得意。 被女儿一说,顿时觉得大煞风景,她撇撇嘴,“只许你攀着谭溪那样的高枝儿风光快活,就不许我找个贴心人慰藉半生孤苦?非要我孤苦到死你才称心?” 母亲气冲冲的话语让苏清璃十分心寒。 她目光直视着母亲,斩钉截铁道:“您要与人交往,女儿不会拦着,但让他住到家里来,是万万不行的,您不为自己的清誉着想,也要为我们母女二人的安危考虑。” 苏夫人狠狠掷下铜镜,“他对我好着呢!能有什么危险?我看你是见不得我好! 门外,傅雪臣听着暗卫汇报的消息,说苏家来了个中年男子留宿。 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瞬间褪去,眸光一凝:“哪来的不知死活的男人?” 他正盘问间,苏清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暗卫闻声,如鬼魅般敏捷地翻身踏上屋檐,瞬间隐没在阴影里,无声无息。 傅雪臣面上凌厉的神色顷刻一敛,转而覆上一片温和宠溺的笑意,“阿璃。” 苏清璃用力甩开方才与母亲谈话带来的烦扰,让脸上的表情尽量自然地明亮起来,“不是都跟你说了嘛,不用天天特意跑来接我。” 他轻松地将她抱上车,动作行云流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低沉含笑道:“我喜欢来接你。” “黏人。”她语气娇嗔,眼神却泄露了见到他的欢喜。 瞥见他颈间那些未褪尽的红痕,脸颊瞬间爆红。 傅雪臣低低笑一声,牵起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阿璃若是还想,可以继续种。” “才不要!”苏清璃心跳快得厉害,几乎是慌乱地别开脸看向窗外,“你想得美。” 想到暗卫的汇报,傅雪臣目光微凝,状似随意地抬手将她一缕碎发挽到耳后,语气温和地问道:“今日见你,看你神色间似有倦怠,家中近日可有什么烦心事?” 苏清璃转过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心中微暖。 想着此事也无须瞒他,便将家中母亲与郑丰之事,斟酌着语句,如实对他道来。 原来是苏夫人的老相好,傅雪臣眼底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厌烦。 “要不然你搬过来与我同住,好不好?”傅雪臣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恳切,“我不放心你和别的男人同处一个屋檐下,更何况你母亲又态度强硬。” 苏清璃被他这直白的提议惊得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绯红,“这……会不会太快了些?” “你想哪里去了?”傅雪臣扶额苦笑,神色一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我以名誉起誓,绝不会趁人之危,行任何不轨之事。 苏清璃挣扎片刻,终是红着脸拒绝:“我还是再劝劝母亲吧,我怕克制不住的那个人是我……” 傅雪臣被她这句无心的撩人话语激得眸光骤然一暗,声音里带着克制到极致的哑,“你这样说,让我忍不住想对你做些小人之事了。” “那我便勉强奖励你罢。”苏清璃声音低如蚊蚋,几乎是嗫嚅着说:“你、你想吃水蜜桃么?” 这暧昧至极的话语和邀请还氤氲在空气里,傅雪臣正欲俯身,马车却是不早不晚,稳稳地在玉轩斋门前停下。 “谭公子,苏小姐,到了。” 傅雪臣不由得发出一声极轻却满是懊恼的咂舌声,而始作俑者反而像只逃脱牢笼的小雀般,“那我先走了!对了,这几日我有事要忙,你暂且不用来接我了。” 他闻言直接愣住,嘴角那点无奈的笑意瞬间僵住。 看着苏清璃消失的身影,他狠狠踹在车夫身后的隔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语气冰寒刺骨:“你这车,倒是会挑时候停。” 与长公主择日完婚吧 庄严肃穆的太和殿内,百官垂首敛目,依品阶整齐地分列于御道两侧。 高踞于龙椅之上的皇帝面色沉静,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的傅雪臣,“傅爱卿……病体可大好了?” 傅雪臣即刻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清晰沉稳地响彻大殿:“多谢陛下关怀,臣已痊愈。” 皇帝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落在他脖颈那处未用衣领完全遮住的暧昧红痕上。 他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笑意,“傅爱卿倒是有雅致,看来这‘病中’时光,也未曾虚度。” “既如此,朕看你也无需再静养了,与长公主的婚事拖延已久,待你从渠县赈灾归来,便择日完婚吧。” 他们筹划多时,时机终于到了。 傅雪臣极为恭顺地低下头,声音平稳无波:“臣,谨遵圣意。” 下了朝后,长公主早已静候在首辅府。 “父皇终于松口了!”长公主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美眸中闪烁如鹰隼的光芒,“大婚之日,百官来贺,皇城守卫必然松懈,这是我们唯一也是最好的机会!” 傅雪臣本不想走到这一步,但当他闭上眼,想到身后无数饱受苦难、亟待拯救的黎民百姓,和那些将身家性命全然托付于他的将士…… 只是想到苏清璃,他心中就有些忐忑。 他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看向长公主:“殿下,这场大婚是谋夺大业最便捷的跳板,一旦功成,请殿下信守承诺,公告天下,废止这桩婚事,还臣自由之身。” 长公主唇角勾起一抹冷冽而了然的弧度:“自然,你助本宫成就大业,劳苦功高,届时本宫会赐婚成全你与苏小姐。” “但本宫提醒首辅大人一句,此事一旦做了,便再无法回头,你身后是无数将身家性命乃至全族未来都托付于你的人。” “望你切莫……拿我万千将士的性命当作儿戏。” 傅雪臣神色一肃,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殿下放心,微臣深知肩上重任,绝不会拿成千上万将士的身家性命当作儿戏。” …… 为了尽快盘下心仪的糕点铺店面,苏清璃拿着林醉赠送的玉佩,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当铺,换得一笔活钱。 加上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积蓄,在城郊租下了一个月的店面。 又来到小香家中,把自己开糕点铺的想法告诉她,想聘请她做帮手。 小香分外激动,一把握住苏清璃的手,“小姐,我自然是愿意帮忙的,而且我不收小姐工钱,若是将来生意好,予我些分红即可。” 苏清璃十分感动,知道小香这是体恤她小本生意,不好意思收工钱。 但她也知道小香的生活不容易,怎么可能接受她的好意? 她坚定道:“不行,你若是帮我,必须收工钱,这一大家子人还需要等你养呢。” 小香想起自己那无能的夫君和嗷嗷待哺的孩子,无奈点点头。 临末了,还不忘告诫苏清璃,“小姐定要寻个好儿郎,切不可和小香一样,嫁错人,一生疾苦,不知何时才能善终。” “寻不到所爱,找个待自己极好的,也是不错的。” 若是可以,她想逃离。 可她出身卑微,何事都轮不到自己做主,别无选择。 苏清璃想起谭溪,眸色一片复杂,他是否值得自己托付终身呢? 和小香聊完,苏清璃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回了家。 刚踏入院子,一阵暧昧的声响便从母亲虚掩的房门内隐约传来。 她脚步骤停,整个人僵在原地,面红耳赤,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走回自己屋子,重重关上了门。 几日的奔波让她疲惫不已,也没心思去思考太多,一沾到床榻便入睡了。 一觉睡足,苏清璃缓缓睁开眼睛,发现窗外已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拿起衣物,小心翼翼地摸黑走到屋外的茅厕,想就着冰冷的清水洗漱。 刚脱下外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拖拽摩擦的怪异声音。 她赶忙重新穿上衣物,打开门查看。 便见郑丰僵立在那里,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整个人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和……不对劲 “你在这里做什么?”苏清璃声音不由得厉了几分。 “我是来解手的!没想到撞上姑娘你在……咳咳,真是唐突了,对不住,对不住!”郑丰声音囫囵得几乎听不清。 苏清璃目光猛地落在他的裤子上,瞥见那抹可疑的痕迹,一股恶寒窜上脊背。 她飞快扫了一眼漆黑寂静的四周,以及眼前壮实的郑丰,她们孤儿寡母,深更半夜,显然不是戳穿他的好时机。 她忙拿起自己的衣物,带着一股被惊扰的怒气回了屋。 当暗卫将苏清璃在茅厕洗漱遭郑丰偷窥之事巨细无靡地汇报给傅雪臣,书房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他面沉如水,指间把玩的玉扳指“啪”一声被捏得粉碎,“你们是死的吗?” “我们刚要动手,苏小姐便发现了。”暗卫颤颤巍巍道。 傅雪臣缓缓抬眸,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近乎实质的杀意,“一个地里刨食的腌臜货色,也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去把他眼睛挖了。” 翌日。 苏清璃趁着郑丰出门,把他偷窥自己的事情告诉母亲,“他并非什么老实人,母亲不要再同他来往了。” 苏夫人脸色凝滞片刻,猛地将狠厉挑剔的目光看向苏清璃,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又尖又酸。 “若不是你生就一副狐媚样子,不知检点,他会盯着你看?” 母亲为了维护一个偷窥的腌臜泼才,竟然对她说出这种话。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生养自己的女人。 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恶心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说出这种话,还配做一个母亲吗?” 苏夫人梗着脖子,脸上是毫不退让的固执和蛮横:“怎么?实话还不让人说了?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看不惯就给我走!没人求着你留下!” 该吃水蜜桃了 苏清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浇熄了最后一丝情义和期待。 经过极致的愤怒过后,她反而异样地平静下来。 看着母亲,苏清璃眼神里再无半点温度,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既如此,如您所愿,我走。但愿您……永不后悔今日之言。” 苏清璃收拾完简单的行囊,心灰意冷地正准备去寻个客栈落脚。 却意外地发现,谭溪竟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负手而立。 傅雪臣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眉头越皱越紧,不过几日未见,她似乎消瘦了不少,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 苏清璃下意识地停住,看着他疾步走近。 傅雪臣目光在她肩上的小包袱和微红的眼眶上一扫,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轻声问道:“可是在家里……受了委屈?与母亲吵架了?” 没等她回答,傅雪臣便将她拥入怀中,声音低哑沉痛,充满了懊悔:“都怪我,是我疏忽,才让你受了这等委屈。” 他应该早点下令,让暗卫把郑丰处理了。 她就不会受这些委屈了。 高大的身躯带来一种沉稳的安全感,苏清璃窝在他怀中,“怎么能怪你呢?这本就是我自己的家事,其实……这样的委屈,我早已习惯了。” “往后有我。”傅雪臣声音温和又沉稳,末了,又补充一句:“倘若你愿意的话。” …… 两人上了马车,傅雪臣婉拒她去客栈的想法,不由分说地带她回到府邸。 “我要出门一趟,约莫要十天半月,你就暂且安心住在这里。” 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要出远门,苏清璃心下没来由的一空,“怎么突然要出远门?你要去何处?何时启程?” “我出门做生意,你不必担心。”傅雪臣声音哑然,目光有片刻的闪烁,“后天出发。” 苏清璃暂且安心了些,可心里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以至于接来的时间,也顾不得矜持,整日都缠着他。 吃完晚膳后,她拉住谭溪的手,询问道:“我新租了间铺子,反正天色还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刚好帮我参谋参谋。” “好。”傅雪臣柔声道。 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上,傅雪臣低头看着主动依偎过来,像只小猫般黏在自己身侧的苏清璃,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软和专注。 “心情有没有好些?”他放柔了声音,其实苏夫人那些刺耳的言语他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对他而言,捏死苏夫人不比碾死一只蚂蚁费力。 若不是顾忌着苏清璃对此人尚存一丝母女情分,会因此伤心难过。 苏清璃虽说不想在意,可母亲那些剜心刺骨的话却像魔咒般在脑海里反复回荡,让她伤心欲绝。 察觉到她的情绪,傅雪臣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包容:“若是还觉得难受,不必强撑。在我这里,你可以放下一切情绪。” 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和心酸涌上,苏清璃鼻子一酸,眼前便模糊了起来,将他的衣襟都哭湿润了。 傅雪臣感受着这份全然的信任与亲近,只觉得心尖都疼得发烫。 等发泄完了,苏清璃抬眸看着他,“谭溪,你如此好,倘若有一天,我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便不会离开你。”傅雪臣细致地替她擦拭眼角未干的泪花。 “好。”苏清璃淡淡应下,心中一片甜蜜,想到什么,突然嗫喏道:“谭溪,你想吃水蜜桃么?应该……很甜。” 傅雪臣眸色骤然一暗,“我——” 不料马车再次稳稳停下,苏清璃瞥见他那一副气急又无可奈何的憋闷表情,忍不住狡黠一笑,趁机就要抽身下车。 “咳……到了,该下车了。” 他的手臂伸来,苏清璃反应极快地侧身躲过,脸颊发烫,心跳快得不像话,“我、我们还是先看铺子吧。” 傅雪臣无奈,只得跟着下车。 他极其自然地上前一步,精准地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语气带着点宠溺的纵容:“看吧,看完再说。” 两人走到铺子旁边。 傅雪臣环视了一圈周围略显空旷的街道和稀疏的人流,微微蹙眉,客观地评价道:“这地段……似乎有些冷清,往来行人不多。” 苏清璃垂眸,低声应道:“嗯……我知道这里偏了些。只是我囊中羞涩,更好的地段实在负担不起。” 闻言,傅雪臣的心像是被细微的针扎了一下,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挫败感 她分明知道自己家财万贯,为何不寻求自己的帮助? “阿璃。”傅雪臣拉起她的手,语气里带着不解和急切,“你明知我有这个能力,为何宁可自己艰难,也不愿向我开口?我很乐意投资你的铺子,帮你把铺子经营得风生水起。” “我不想事事依赖你,更不想亏欠你太多。” 苏清璃解释一番,回握住他的手,扬起嘴角道:“若是开去集市中心,免不了得和玉轩斋抢生意,开在这里挺好的。” “地方偏有偏的好处,清静,只要味道好,我相信生意会做起来的!” 这世上多少女人渴求他的庇护而不得,偏偏她,送上门的依靠都不要。 罢了,既然她不接受自己的帮助,那便暗地里帮她吧。 …… 看完铺子,两人乘坐马车回府。 一种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的暧昧感弥漫开来,缠绕在两人之间每一次短暂的视线交错和呼吸间。 傅雪臣眼中浓黑的欲念如墨,忽而抬手。 掐上苏清璃不堪一握的腰肢,让她跌坐在自己大腿上,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在她胸前流连。 他声音喑哑:“阿璃,现在我们已经看完铺子了,是不是该吃水蜜桃了?” 苏清璃几乎是带着点慌乱地推开他,心跳如雷:“我知道……水蜜桃在集市上,车夫在赶路了,你、你莫要着急。” “那便先吃阿璃的解解馋吧。” 傅雪臣的大掌已经巧妙地解开她的衣襟,骨节分明的指节轻轻一挑,桃粉色的肚兜悄然落在他脚边。 圆润弹跳的画面,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映入他眼帘。 你未免也太坏了些 掌中的水蜜桃被揉得半融,晕开暖粉的痕迹,五指收拢,便轻易地嵌入其中,塑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水蜜桃尖尖偏生得又粉又嫩,傅雪臣俯身汲取,用唇温热了桃尖,整株桃树便在他掌下酥麻地战栗起来。 齿尖不轻不重地勾磨着,直至桃尖在他口中变得肿胀、熟透。 苏清璃徒劳地推着他,向后仰头试图避开,可细碎的颤抖让她不由自主地向上弓起,反而迎合了他。 马车停稳后,傅雪臣将绵软无力的人抱到了床榻上。 苏清璃想到方才那令人脸热的嘤咛,一把拉过高枕将脸埋进去,只留给某人一个羞愤欲绝的背影。 坐在床沿,傅雪臣眼底漾着微光,“阿璃,之前胆子不是很大?” “你……你未免也太坏了些。”苏清璃脸埋在枕头里,闷闷的声音里带着脸红的控诉。 “阿璃莫要错怪我,我几回想起身,皆是你用纤纤玉臂环住我脑袋,令我不得脱身。” 苏清璃猛地起身,伸手虚虚地掩在他唇上,“莫要再说了。” 傅雪臣轻笑一声,将她冰凉的手指拢在掌心暖着,柔声道:“折腾一晚也累了,睡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清璃重新躺下身,这一晚却睡得格外不安稳。 她梦见了谭溪在出门的途中出了意外,竟再也没有回来了。 天光微亮,苏清璃从浅眠中惊醒,发现枕上湿了一片,心口仍残留着梦中的钝痛。 用膳的时候,亦是心不在焉的,眼下的青黑越发明显了。 她抬眸看向身旁的谭溪,忽而伸手握住他,“自从你说要出远门,我总感觉格外不踏实,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苏清璃叹口气,声音低哑,“我阿弟自从离开后便了无音讯,我母亲也将我赶出家门,如今你也要离开,我……” 倘若可以,他自然是一刻都不想离开她。 好在只要此番助长公主顺利登基,便可辞官归隐,一生都以谭溪的身份陪着她。 傅雪臣眸光一转,敛下些许情绪,“莫要多想,我只是去处理些生意,过不了多久,便会回来。” 苏清璃柔声细语,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若是你不嫌麻烦,便带上我吧,等你忙完了正事,还能顺路去看看我阿弟。” 傅雪臣眸色微暗,心中沉沉一叹,“路途遥远多有不便,抱歉,阿璃。” 一股淡淡的失落感在心中蔓延开来,但苏清璃并未形于色,而是迅速冷静下来。 谭溪从不轻易拒绝她,此番决定,必然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 傅雪臣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心中泛起细密的疼意,忽而起身在她身前蹲下。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脸侧,眼神都是柔情蜜意,“阿璃,待我回来,就带你去找阿弟。” “好。”苏清璃甜甜应下。 用过膳后,傅雪臣将她带回房间,给她盖上锦被,“看你眉宇间都是倦意,再睡会。” 苏清璃看着他的脸,蓦地又想起傅雪臣。 他们长得可真像。 见她盯自己愣神,傅雪臣捏了捏她的脸,“阿璃,这是又被我迷住了?” 苏清璃闻言一笑,握着他的手,在心口摩挲,“我想多看看你。” “好,我就在这里陪你,哪也不去。” …… 苏夫人在门口来回踱步,也没等到郑丰回来,一想到昨夜苏清璃也没回来,她真是孤身一人了,便有些慌。 她来到田间,寻找郑丰,却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田头。 等她走近,看到他被戳瞎的双眼,鲜血遍地,忍不住惊叫出声。 “郑丰……” 苏夫人吓得踉跄几步,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本能催她立刻上前施救,可理智却如铁钳般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若是将他救下,他这眼睛也是治不好了,残废一个,万一将来赖上自己,那怎么办? 几番纠结后,苏夫人还是转头跑开了,她是想找个人陪伴自己没错,却不想找个累赘拖累自己。 回到家中,看着空空荡荡的破屋,苏夫人心中懊悔不已。 她怎么就因为一个郑丰把苏清璃赶走了,这下好了,不仅免费劳动力没有了,更不能从谭溪那边得到好处了。 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到谭溪的府邸寻找苏清璃。 “我是你们夫人的母亲,快些放我进去。” 奴仆来报的时候,傅雪臣正坐在床沿,一脸柔情地看着熟睡的苏清璃。 他抬起手,放在唇瓣,示意奴仆小声。 奴仆这才压低声音,“那位夫人自称是苏小姐的母亲,行为举止与苏小姐却是大相径庭,大有硬闯的架势。” 傅雪臣眼神瞬间变得冷肃,这是知道郑丰不中用了,便又来寻苏清璃。 他看向熟睡的人,心扎得难受。 如此好的人,怎么就摊上了这种家人。 “赶了。”他冷声道。 苏夫人见奴仆通报回来,刚要耀武扬威,做做架势,却被奴仆大声驱逐。 “你们确认没通报错?可是谭溪?” 奴仆往地上啐了口,气冲冲道:“正是谭溪公子,我们家公子不欢迎,还是那凉快哪待着去吧。” 苏夫人一听急了,提起裙摆便要冲进去,“好啊这个表里不一的谭溪,在我女儿面前对我卑躬屈膝的,一转眼却是这幅态度,我倒要进去问问他,这天下哪有拦着母亲不见女儿的道理!” 奴仆忍无可忍,直接一脚踹在她胸口,“哪里来的泼妇,还不快滚!” 苏夫人捂着心口跌倒在地,疼得脸都绿了,“你……你们好大的胆子!若是让我女儿知道了,断不会放过你们。” 奴仆可不惯着她,作势就要打她,苏夫人吓得忙爬开,“饶了我……我这就走……走。” 苏夫人将身体紧紧埋在巷角的阴影里,浑身脏污,恶狠狠地盯着谭府的牌匾。 她转身回了家,推开门,却见苏昭明鼻青脸肿地坐在院中,模样狼狈不堪。 “昭明,你这是怎么了?”她急忙跑过去查看,“你不是去找翩然了吗?怎么落得这幅狼狈模样?” 苏昭明眼底一片阴鸷,握拳道:“还不是拜我的好阿姐所赐!” 冲了两次冷水澡才熬了过去 苏清璃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竟不知不觉睡了一整天。 朦胧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依旧守在床边的身影。 察觉到自己的手仍被他紧紧攥在掌心,一股暖流蓦地涌上心头,苏清璃不由得莞尔一笑,反手将他的手指握得更紧。 傅雪臣被这动静牵动,睁开眼,“你醒了,肚子饿不饿,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晚膳。” 苏清璃刚点点头,便被他拦腰抱起,“带你去吃饭。” 刚出门,便引来不少奴仆注目。 苏清璃晃动着双脚,红着脸道:“你放我下来。” 傅雪臣佯作未闻,臂上却暗自用力,将她托得更高些,“阿璃这般姿态,只会让我更想抱着阿璃。” 听着他的话,苏清璃耳朵都红了,干脆抓着他的衣襟,将头埋入他胸前,不去看他人的目光。 很快到了餐桌前,望着满桌佳肴,无一不是她的心头所好,显是他平日默记于心,特意安排。 用膳的时候,又事事亲力亲为,不仅为她盛好热汤,将菜夹到她碗中,甚至细心地将鱼刺剔得干干净净,才将雪白的鱼肉放入她碟中 “谭溪,你别只顾着我了,自己也快些吃吧,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就好。”苏清璃夹了块红烧肉给他。 傅雪臣接过,执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你消瘦许多,我想让你多吃些。” “我最近总是心思不宁,没什么胃口。”她勉强吃了些,只半饱,便觉得十分乏味了。 “那等我回来,让大夫给你调几幅中药调理一下。”傅雪臣紧紧盯着她,“不要忧虑过多,凡事有我。” “嗯……”苏清璃点点头,又勉强自己喝了些汤。 吃完饭后,傅雪臣拉着苏清璃的手在后院散步消食。 站在葵花树前,他高大的身子将她从身后拥住,“你喜欢什么花?” “海棠花。”苏清璃依偎在他怀中,仰头问:“怎么?” “等我回来便把整个院子都种满你最喜欢的海棠,让你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他目光温柔地落在旁边的石头上,“再把那块石头挪开,给你做一个最稳固的秋千,等到春天花开,夏天风起,我就在你身边,陪你看遍每一个时节。” 看他用心规划着两人的未来,苏清璃唇角微勾,不料心头又是一阵刺痛,酸楚的感觉蔓延开来。 她按着胸口,拉着他的胳膊,“谭溪,你此番前去定要注意安全,平安归来。” 瞧见她脸色煞白,傅雪臣忙搀扶着她回屋,他蹲下身,握着她冰凉的手,“身体不舒服么?我让大夫给你瞧瞧看。” 说罢,他便站起身要离开,苏清璃却是一把拉住他,“我没事,只是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什么傻话,我知道你在等我,定会平安归来的。”傅雪臣起身将她拥入身侧,心口泛起一阵阵酸软。 见她眉间忧色,心下不忍,便温声道:“我寻了些新奇的话本,念给你听听,也好分散心神,如何?” “好。”苏清璃点点头。 傅雪臣顺手接过侍女递来的话本,在她身旁坐下。 他低沉柔和的嗓音在头顶缓缓流淌,讲述着话本中的悲欢离合,苏清璃安静地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只觉得窗外风雨皆远,世间只剩这一处安稳所在。 渐渐地,她无心内容,只是贪恋这怀抱的温暖与气息。 她仰头靠近,温柔地厮磨着他的唇瓣。 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将其纳入口中,耳鬓厮磨。 傅雪臣的呼吸渐渐有些不稳,他一把将人揽到腿上,握住她作乱的手,嗓音暗哑低沉:“阿璃……故事还听不听了?” 苏清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兴许是太喜欢他了,便不由自主地想与他亲密接触。 反观谭溪,始终一副克己复礼的模样,好多事竟都由她赧然启齿。 苏清璃眸中的光黯淡了几分,缓缓收回手,低声呢喃道:“你若不喜欢,我停下便是。” 傅雪臣手臂一紧,连忙将人牢牢圈回怀里,声音都带着几分急切:“谁说不喜欢?我不知多欢喜!只是……只是每次都要用尽全部意志力去克制,那滋味实在煎熬。” 昨晚他闭上眼,皆是马车上软玉温香、活色生香之景,耳边也回荡着她低声溢泣的声音。 磨得他一宿没睡,冲了两次冷水澡才熬了过去。 “其实……其实你不必熬。”苏清璃声如蚊足。 她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况且两人也不打算成婚,自然没那么多礼数。 只要两情相悦,有些事便水到渠成了。 她一口咬在他的喉结处,笨拙地动了动齿尖。 傅雪臣怔愣了瞬,浑身没有哪一处是不绷紧的,几乎是用了全部理智才压下涌动的欲望。 他将后槽牙咬得作响,闭眼平复了会,拦下她,“阿璃……” 苏清璃紧紧环住他的腰,声音微微发颤:“你明日就要走了……今夜,就再多陪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好。”傅雪臣闭上眼克制道。 等苏清璃洗漱完出来,发现谭溪仍在原地,坐得一丝不苟,连位置都丝毫未动。 他微垂着眼,似乎正陷入某种深沉的思绪里,连她出来的动静都未曾察觉。 “谭溪……” 没有任何反应,苏清璃不由又喊了一遍:“谭溪。” 傅雪臣猛地回神,见她穿着自己买的纱裙,头上还戴着自己挑的簪子,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我的阿璃可真好看。”他目光灼灼,难以移开。 苏清璃撅起唇,戳了戳他心口,“可你总是不热切,或许只是嘴上安慰我罢了。” 傅雪臣十分冤枉,谁说他不热切,他甚至怕自己热切起来,床都得塌掉了。 见他久久不语,苏清璃微垂着眼,独自走向床榻,语气清淡,“我有些乏了,你明日还要出远门,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傅雪臣察觉到她的不悦,连忙大步跟上,从身后将人紧紧揽回怀中,温热的唇不由分说便贴在她敏感的耳后,细细啄吻,低声道:“是我不好……” 刁钻磨人的花样让她想起某个故人 好一会后,傅雪臣才松开她,“今晚让我留下来陪你。” 苏清璃想到那个梦,心下一软,点点头,“嗯,你先去洗漱吧。” 傅雪臣吹了蜡烛,抬手替她盖上锦被,温声道:“你若是困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好。”苏清璃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慢慢闭上了眼。 傅雪臣很快梳洗完毕,带着一身清爽的气息回到内室,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在苏清璃身侧躺下,里衣微敞,领口处露出还沾着点水汽的结实胸膛。 刚躺下没多久,身旁的人便转身抱住了他。 傅雪臣顺手将她搂住,手搁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睡不着?” “嗯,白天睡得有些多了。”苏清璃握住他怀里,闷声道:“还有些担心你。” “没事的。”听她这么反复说,一向淡定的傅雪臣竟也有些不安了,他抱紧她,在她额头落下缱绻的吻。 不知不觉,两人便吻到了一起,身上的衣裳也越发凌乱了。 察觉到事态有些失控,傅雪臣忙停下,起身将蜡烛重新点亮,意图恢复一丝清明。 可满室透亮后,便看见苏清璃衣裳半敞,露出的雪白肌肤还印着殷红的痕迹,一双欲说还休的眸直勾勾盯着他。 “我……”傅雪臣知道这种时候走,必然是要伤她的心。 思索再三,又重新回到床榻。 苏清璃咬下贝齿,“谭溪,你当真不想么?” 她分明感受到他如火的热情。 其实她也是有私心的,若是他此番前去出了什么意外,那她便为他生个血脉,这样就能有个像他孩子陪伴自己。 她太孤单了,她想。 傅雪臣又何尝不想呢? 渴望日夜煎熬着他,几乎已将他逼至极限,可是想到自己即将和长公主大婚,即便是假的,也一阵没来由的心虚。 “等我回……” 他话说一半,面前的人已经悄然褪去衣裳。 光洁如玉的身体在烛火下微微生光。 肌骨莹润,一览无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美的,令人心驰神摇。 傅雪臣已经记不起自己想要说什么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将他引领,炽念如潮,汹涌难抑。 唇舌与指尖细致地品尝过每一寸疆域,恨不得从里到底都留下他的气息。 花瓣也被揉搓得嫣红褶皱,花汁沾染指尖,弥漫开一股糜烂的芬芳。 听到她的声音又娇又软,傅雪臣眸光一暗,循着那细微的缝隙,极富耐心地用温热的舌尖轻轻抵开,探其深藏的珍珠。 苏清璃羞愤欲绝,可身体却承受着无与伦比的愉悦。 颤过几次后,傅雪臣抬眸看她,嘴角还携着水润的光泽。 “就这么舒服?” 眼看床榻浸了水,傅雪臣慵懒无力的人儿抱起,转到窗旁的软榻上。 那些层出不穷、刁钻磨人的花样算是让苏清璃领教了个遍。 莫名让她想起某个故人来。 清晨,苏清璃云鬓散乱,香汗未消,看着谭溪收拾床榻和软榻。 她红着脸,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莫不是和花魁们深入交流学来的?” 傅雪臣手一顿,忙给她倒了杯水:“我为了让阿璃欢喜,便从春宫图里学了些。” 苏清璃抿了口水,颇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昨夜那般忘形,等会你又要长途跋涉,若是心疾犯了可如何是好?” 她有些懊悔自责,怪她一时纵情。 “无碍,阿璃不必担心。”傅雪臣脸上挂着餍足的笑容,将她抱了抱。 “路上若有不舒服,定要立刻停下歇息,好不好?”苏清璃倚在他肩头,软声呢喃。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奴仆的敲门声:“谭公子,时辰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好,我马上来。”傅雪臣看向怀中的苏清璃,吻了吻她唇角,“乖乖等我回来。” “好,你要早些回来。” 苏清璃依依不舍的看着他。 见他转身抱起床单和软榻上的垫子,忙站起身,想要接过,“这些还是留给我自己洗吧。” 若是被外人看了去,她都不好意思留在府内了。 傅雪臣果断拒绝,“昨夜阿璃已经够累了,我怎舍得再让你劳累?这些我来清洗便是,你好好歇着。” 他转身便走,想必是真的着急赶路了。 苏清璃对着铜镜整理好仪表,慌忙追上去。 果然见他正蹲在井边,挽着袖子,笨拙却异常认真地搓洗着,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想到上面的痕迹几乎都是自己留下的,苏清璃羞涩不已。 她上前想要帮忙,“还是我来吧。” “这本就是不分你我的事,既然我做了,便我来吧。”傅雪臣卖力搓着,一边嘱咐她,“我离开后,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就跟府上的奴仆说。” 她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就这样静静地、专注地望着他忙碌的样子。 “我知道了。” “还有,哪怕胃口不好,也要多吃点。” “好。” “我已经吩咐大夫过来帮你看看身子,若是开了药方,你觉得苦,就配些蜜饯,再苦也要喝下去。” “嗯。” “夜里天气说变就变,你记得多加一床被子,千万别着凉了……” 傅雪臣嘱咐一半,突然就被奴仆打断,“谭公子,该启程了。” 见清洗得差不多了,傅雪臣利落地将榻子拧干,站起身去晾晒。 随后,转身用力抱住了苏清璃,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一并带走,“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好。”苏清璃埋在他肩侧,用力点了点头。 …… 送谭溪离开后,苏清璃吃过早膳后,便出了门,准备去张罗糕点铺的事情。 刚踏出府,便看见苏昭明站在门口,脸上遍布青紫的痕迹。 “阿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发生何事了?” 苏昭明握着苏清璃的手,语气亲昵:“阿姐我没事,这是路上摔的,我见过翩然了,她挺好的,我便回来了。” 苏清璃松口气,想到什么,忽而叹气道:“是母亲让你来的?” 苏昭明忙摇头,“不是,是我找到杀害父亲真凶的线索了,便想来找阿姐一起去看看。” 把苏清璃骗到齐府 一路上,苏昭明都热切地拉着苏清璃的手,怕她产生疑虑,嘴上不断开口安抚:“阿姐,父亲遇害这么久,这次我们终于能还他一个公道了。” 他步履匆匆,苏清璃不得迈着小碎步跟他,被他拉着的手也分外不舒服。 瞧见他一副急切的模样,提及父亲也没半分心伤的模样,她心间犯起嘀咕,蹙起峨眉挣脱开:“阿弟,我自己会走。” 苏昭明微愣,神色有些不自在,只淡淡瞥她一眼,“阿姐,我就是太激动了,你别在意。” 两人并肩走着,很快苏清璃便发现这路好像是通往齐府的方向。 虽然她不愿多想,可转头看见苏昭明那鼻青脸肿的样子,以及今日格外热切的样子,背脊还是猛地一寒。 她陡然停下脚步,“阿弟,你老实说,你究竟要带我去哪?” 眼看再走几步就到齐府大门了,苏昭明脸色一变,想要抬手拽苏清璃,可突然想起齐锦迁的话…… 他下意识四处巡视了圈,果真看见几个壮实的男子都往这里瞧。 想必他们就是一直暗地里保护苏清璃的人了。 倘若他这时动粗,这些人定会过来救苏清璃。 苏昭明眼神闪烁一番,强压冲动,上前好声好气地劝说苏清璃,“自然是找线索了,就在前面,你随我去就知道了。” “那你倒说说,究竟是何线索?”苏清璃始终不肯迈步向前。 她分明记得谭溪说过,绑架父亲的那几人都服毒自尽了。 苏昭明想起齐锦迁的话,也有所准备,“是绑架父亲那几人的家眷,那几人也是家人被威胁了才做的这份差事,如今他们已经死了,他们的家眷也逃了出来,我们去问问谁绑了他们,定能找到幕后主使。” 他的话竟然与谭溪说过的不谋而合。 苏清璃这才稍微打消内心的疑虑,继续抬脚:“既如此,我们便去看看吧。” 走着走着,两人就到了齐府门口。 想到齐锦迁,苏清璃便不寒而栗,她惊恐地停下脚步。 可苏昭明却拉住她,就要往里面拽,“阿姐,那家眷就在里面,你同我进去便是。” 苏清璃登时便红了眼眶,挣脱开他的束缚,心底的怒火熊熊烧起,抬手便甩了他一巴掌:“什么线索都是你诓骗我的谎言罢了,你为何要帮齐锦迁,把我骗到这里?” 苏昭明被打得偏了头,红了半边脸。 他有些恼羞成怒了,抬手便要还苏清璃一巴掌,可还是咬牙忍下,“还不是你自己招惹的人,将我打成这幅模样,威胁我将你带来,否则就不会放过我和母亲。” 说话间,他看了眼齐府周围,果真看见接应的人。 苏昭明果断转身便走,恨不得齐锦迁快点把苏清璃抓进去,免得自己再挨毒打,身家性命不保。 这时苏清璃也看到了齐府里跑出来的侍卫,忙拉住苏昭明,“你去哪?” 苏昭明一脸不耐烦,厉色道:“阿姐,你就跟着齐锦迁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再水性杨花,忘了谭溪吧,我和母亲也想过几天清净日子了。” 说罢,他狠狠将苏清璃甩在地上,抬脚便要走,却被突然冲上来的几个乔装打扮的暗卫拦住去路,还没开口便被拦腰架起。 几人又忙上前扶起苏清璃,带着她离开。 …… 隐寒没想到苏昭明连人都骗不进来,若是贸然追的话,必然要大动干戈,在齐府面前打杀断然是不妥的。 他抬手几个侍卫莫要轻举妄动,摇头回府找齐锦迁请罪去了。 齐锦迁已经将自己好生收拾了番,就等着见苏清璃,听到隐寒的汇报,顿时怒目圆睁,拿起茶盏砸向他的脑门。 “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苏昭明那个窝囊废是能成事的主吗?” 隐寒也是养好伤,准备执行任务的时候意外发现苏昭明要出远门,脱离了傅雪臣的保护范围,便暗自把人虏来拷打,想让他把苏清璃骗过来。 这样不用和傅雪臣大动干戈,谁知苏昭明竟这么不成事…… 隐寒猛地将前额重重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大人,是属下办事不利,只是这次行动不利,傅雪臣那边定然会加派人手……” “大人,再给属下一段时间,属下一定将夫人生擒回来!” “滚……”齐锦迁呵斥一声,随即便掀了桌子。 …… 苏清璃被带到安全的地方,暗卫恭敬道:“苏小姐,已经安全了。” “多谢几位好汉,你们是?”苏清璃喘着气,脸颊上都跑出了薄汗。 他们保护了苏清璃好几个月,还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看她,皆被她美得移不开眼,和他们家首辅大人简直是郎才女貌。 “是谭公子不放心苏小姐,雇佣我们暗地里保护您的。”暗卫们早就找好了说辞。 苏清璃心下微震,未曾料想谭溪其心竟缜密周至如此,事事皆为她虑之在先。 “那我阿弟呢?” “苏小姐放心,我们已经将他安全送回家了。”暗卫都替苏昭明捏把汗,若是被首辅大人知道了今日之事,怕是不会轻饶他,“若是无其他事,那我们便先行告辞了,会继续在暗处保护苏小姐的安危。” 苏清璃想起苏昭明,心头就满是失望和苦涩。 她点点头,再次道过谢,便往郊外的屋子走去了。 有些事,今日必须做个了断了。 苏昭明回到家,一脸心慌地坐在院落,一边担心齐锦迁找自己算账,一边又担心苏清璃跑路控诉自己。 门砰一声被推开。 苏昭明转头,就见苏清璃正一脸痛心疾首地站在门口,脸上还挂着泪痕。 他下意识闪躲她的注视,只觉得那目光让他如芒在刺。 苏清璃阔步走来,反手抄起院子里的扫帚,二话不说打在苏昭明身上,一下又一下。 苏昭明痛得直抽气,赶忙起身躲闪,“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今日便要打死你,为我自己出气!” 一想到自幼疼爱的弟弟出卖自己,苏清璃眼中一片寒意,手中的动作越发干净利落。 没等来谭溪,却等来傅雪臣大婚 苏夫人听见外面的动静忙小跑着出来,看见这一幕,不由分说便把苏昭明护在身后,“你这又是做什么?欺负我还不够?今天还欺负到你弟弟头上了?” 苏昭明一听,忙问母亲:“母亲,阿姐对你做了什么?” “她……她勾引隔壁的老汉,我不过说她几句,她便离家出走,还让谭溪的奴仆打我。”苏夫人吸溜了口鼻涕,眼泪顿时哗哗流下,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苏清璃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因震惊和冤屈而微微发颤。 “我何时勾引过人?又何时让谭溪的奴仆打你?” “就是你!我这伤可都还在呢!”苏夫人作势解开衣裳展示自己的伤口。 这下可让苏昭明找到反客为主的由头了,他一把抢过苏清璃的扫帚,“若不是你招惹了齐锦迁又水性杨花,我怎么会被打?我为了保命,将你送去,何错之有?” “你竟还趁我不在欺负母亲,你还是人吗你?” 苏夫人赶忙站在儿子身旁,气势冲冲地指向苏清璃,“若不是你,我和昭明不会过得这么苦,你父亲也不会被害死,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刻骨恨意,如同不共戴天的仇敌。 可这分明是她苦心保护供养的家人啊…… 苏清璃只觉得心直下沉,摔得七零八落,鲜血淋漓,浑身都失去了气力。 她怒极反笑,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下来了,可她仍在笑。 苏夫人和苏昭明都被她的反应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强压下毛骨悚然的感觉,丝毫没有退让的架势。 要是苏清璃不妥协,回到从前那逆来顺受的模样,他们的日子不会好过,必须拿捏她才行。 苏清璃抬手擦掉眼角的泪花,像是看着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语气冷冰冰:“既然你们这么恨我,那便恩断义绝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从我家滚出去。” “不是……凭什么不是你滚出去!”苏夫人哑然。 “就凭这屋子是我花租下的,若是你们能交上租金也行。”苏清璃冷眼瞧他们,“若交不上租金,便请苏夫人带着你儿子离开!” “阿姐……”苏昭明怎么也没想到苏清璃非但不退让,还要将他们扫地出门。 苏清璃冷声呵斥他:“别叫我阿姐,我不是你阿姐。” 苏夫人忍不了了,她狠狠推了苏清璃一把,要把她赶出家门。 “该走的人,是你!” “儿子,快帮娘把这个女人赶出去,别让她占了我们的屋子。” 苏昭明犹豫了番,想到自己还要考取功名迎娶翩然,自然不可能这时候去流落街头,忙上前帮母亲忙。 苏清璃奋起反抗着,可她一个人的力气怎么比得上两个泼皮无赖,很快被拉扯着,推到门口。 明明身上都被抓破了,可她竟一片麻木,感觉不到半分疼痛。 就在这时,几位暗卫再次现身,两脚就把母子俩踹在地上。 为首的暗卫看见苏清璃有些呆滞,恭敬道:“苏小姐,你还好吧?” 苏清璃淡淡瞥他一眼,点点头,“我没事,还要麻烦你们帮我将他们赶出去了。” 几位暗卫领下命令,便大步流星朝着地上的母子走去。 苏夫人吓得连连后退,“你……你们,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们凭什么管?” 暗卫一脚便踹在苏夫人嘴巴上,血顿时就溅了出来。 苏昭明瞪大了眼睛,忙查看母亲,抬头却见苏清璃毫无反应,嘴角甚至勾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他浑身瞬间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个苏清璃还是他从前认识的阿姐吗? 苏夫人擦着血,越擦越多,瞬间就急哭了,“昭明,母亲会不会要死了?” 苏昭明最后看了眼无动于衷的苏清璃,压着心悸起身,知道他们若是现在还不走,这些人怕是把他们杀了,苏清璃都不会拦着。 “母亲……我们快走吧。”苏昭明吞了吞口水,含糊不清道。 两人搀扶着离开,背影都显得分外狼狈。 苏清璃盯着他们的背影,胸腔里本该撕心裂肺的,那可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可不知为什么,一种扭曲的释然和快意竟悄然滋生,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 几个暗卫见苏清璃的表情有些狰狞,面面相觑,为首的暗卫试探道:“苏小姐,你还好吧?” 苏清璃回过神,立马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没事,多谢你们,不知谭溪临走前,可有跟你们交代什么?” 现在谭溪是她唯一信赖的人了。 “谭公子让我们好好保护苏小姐,否则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暗卫有口无心道。 苏清璃微怔,这可一点都不像谭溪的行事作风。 应该是他比较关心自己吧。 她勾唇,一副沉浸在甜蜜中的样子。 苏清璃整理好情绪后,便开始张罗糕点铺的事情,忙活了将近半个月,才顺利让铺子开张。 开张第一天,生意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她和小香忙得不亦乐乎。 等夜幕降临的时候,苏清璃拉下闸板,和小香坐在铺子里清算今日挣到的银子。 “今日赚了将近一千纹铜钱。” 小香没想到生意会如此火爆,“呀,这么多银子,小姐我们可是要发财了?” 苏清璃数了三百纹给她,“这些你拿着,算是给你的分红。” 小香有些不好意思,“小姐这铺子刚开起来,你用钱的地方肯定很多,我不着急。” “你家里人可还等着你养家糊口呢。”苏清璃把钱强硬地塞给她,“拿着,这本就是你应得的,没有你,我今日还忙不过来呢。” “那我就收下了。”小香乐呵呵地笑笑。 苏清璃虽忙着店铺的事情,心中亦是记挂着谭溪,眼见他离开半月有余,却迟迟未归,难免有些寝食难安。 她日夜期盼,没能等来谭溪的只言片语,反而等来了傅雪臣与长公主十里红妆、举国欢庆的婚讯。 大婚当日,她却被几个目光锐利的内侍突兀地堵在角落,“姑娘,长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叙。” 苏清璃心下蓦地一沉,她迅速用余光瞥向四周,却发现平日如影随形护卫着她的那几名壮汉,此刻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踪迹。 谭溪,新婚快乐 苏清璃被带到了首辅府,还没搞清眼前的状况,就听到了傅雪臣沉沉的声音。 “大婚典礼迫在眉睫,长公主殿下此刻亲临首辅府,不知其深意何在?” 长公主颦眉,轻启朱唇,忧色婉转,“本宫只是不放心,若是被苏小姐知道她的谭溪公子马上要迎娶本宫了,不知你会不会中途放弃。” 想到早已埋伏进宫中的将士和精锐,傅雪臣耐着性子,“殿下放心,微臣既已立下承诺,即便天塌地陷,也定保婚礼如期举行,万无一失。”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长公主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满意的浅笑,心中升起一股一切尽在掌握的愉悦。 “那本宫便回去筹备婚礼了。” 傅雪臣看着她的身影,眼中惊疑不定,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心脏骤然一缩,只见苏清璃缓缓从阴影处走出,她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只是浑身颤抖,脸上全是泪水,不断地从下颌滚落,砸在地上。 显然她听到了一切。 “阿璃……”傅雪臣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竟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清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身刺目的喜服像一团火,灼痛了她的眼睛。 她极轻地勾了勾嘴角,“谭溪,恭喜你马上便要成为长公主的驸马了,新婚快乐。” 听到她的话,傅雪臣感觉自己的心跳都骤停了,泛起撕裂般的痛楚。 “阿璃,我不是——” 苏清璃泪水汹涌而出,崩溃地打断他。 “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对你投怀送抱、乞怜求爱,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特别好玩?!” “这一切……是否都让首辅大人觉得意趣盎然?” 尖锐的心痛感让傅雪臣瞬间慌了,忙上前抱住她,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嘶哑:“是,我骗了你,我用谭溪的身份接近你…可我别无他法!阿璃,我只是…只是想离你近一些。” 他慌乱地帮她擦拭眼泪,“虽说谭溪的身份是假的,可我对你的心意,并无半分作假。” 苏清璃闭上眼,纵然此刻心如刀割,但心底有个声音却在疯狂叫嚣,提醒着她那些无法作假的过往。 就在这时,千绝的声音却像一把冰锥刺破凝滞的空气,“大人,吉时已到,该行大礼了。” 傅雪臣看了看怀中的苏清璃,目光涩然,久久未曾动作。 苏清璃抬起泪眼,目光紧紧盯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你若真心如你所说……那就立刻取消和长公主的婚约。” 千绝忙快步上前,语气带着意味明显的暗示:“大人,众目睽睽,不容再耽搁了。” 傅雪臣心如油煎,陷入剧烈的挣扎,他身后是千万将士的血肉之躯,无数鲜活的生命…… 他骤然握住她的肩,目光无比恳切:“阿璃,我长公主的婚礼是不得已的计策,其中牵扯甚广,但并不作数,你待我今晚回来,我一定把一切同你解释清楚!” 他微一颔首,不再多言,随即利落转身。 苏清璃猛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说不出一句话。 无声的挽留,已是她跌落尘埃、抛弃最后尊严的模样。 傅雪臣却不看她一眼,拂袖而去,身影骤然消失在回廊。 苏清璃瞬间失了气力,瘫软在地,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如纸,唯有泪水肆意纵横,眼中尽是破碎的绝望。 她如同行尸走肉般回了茅草屋,躺在软榻上便一动不动。 几日之后,一场血雨腥风的宫变震动朝野,长公主以雷霆手段发动宫变,顺利登基,成为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帝。 她登基后的首项举措,便是令史官不遗余力地向四海宣扬她与驸马首辅如何相识于微末、相互扶持、终成“琴瑟和鸣”的佳话,以此塑造一代明君贤后的完美形象。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听到小香传来的这个消息后,浑浑噩噩的苏清璃已经多日没有进食。 她将自己收拾了番,又强迫自己吃了小香送来的吃食,便来到糕点铺。 小香看到苏清璃犹如死人般的脸色,心中忐忑,“小姐,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铺子我一个人来看便行。” 苏清璃皮笑肉不笑道:“怎么?我看起来不好吗?” 小香很想摸摸她的额头,看她是不是发烧了,可看她卖力做糕点的身影,却始终鼓不起勇气。 她总觉得面前的苏清璃有些奇怪。 正当她愣神之际,苏清璃忽而变得十分柔和,“小香,这几日多亏你照顾我,我也耽误了你不少时间,你莫要再担心我,我们把铺子经营起来便是。” 她必须让自己忙起来,否则某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如同藤蔓般占据了她的脑袋。 让她几乎要精神错乱了。 小香闻言松口气,忙上前搂住苏清璃的胳膊,“小姐你吓死我了,看到你又变回从前那般温柔模样,我便放心了。” “温柔模样……”苏清璃口中碾过这几个字,揉面团的手紧了紧。 …… 被困在宫中几日,傅雪臣的耐心早已消失殆尽。 新登基的女帝白日里受尽朝拜,众星捧月,风光无限。 可每当夜幕降临,回到那富丽堂皇的宫殿,她却要在驸马傅雪臣的冷嘲热讽和极度厌恶的目光中,尝尽屈辱。 “你究竟何时放我走?”傅雪臣坐在暗处,半张脸都晦暗不明。 连尊称都没有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女帝走到他跟前,徐徐坐下,“何必如此倔强?你知道朕只要一个孩子,给了朕,朕便放了你。” 她对傅雪臣是有些好感。 可他手中的兵权和朝中势力才是她心头的忧患,若是不怀上他的血脉,她只怕自己这帝位坐不久,也坐不稳。 “我已经说过了,我会辞官归隐,你为何如此逼我?”傅雪臣攥紧了拳,想到苏清璃,眼中的杀意更是肃然。 忽然,他身下一阵燥热,势头凶猛得不合常理,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看见药效发作,傅雪臣难以自持、喘息微微的模样倒是比她那些男宠要勾人许多,她一步步走近,俯下身,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准备好献身了吗?” 以后也不能人道了 女帝的手轻轻掀开傅雪臣的衣襟,露出半片结实的胸膛,顿时让她眸中的神色更加盎然。 她不但在殿内的熏香内放了催情的浓香,连她身上香露也是。 情色迷蒙的男人极力抑制着,只觉得耳边被人轻声呵气,身上的衣物也渐渐被褪去。 额头的汗水直淌到眼眶里,傅雪臣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意识也一点点模糊。 “阿璃……阿璃?” 直到手掌被人抓着,握住一片柔软,他才猛地察觉不对,咬牙挣脱开,摔碎茶盏,拿起碎片划破自己的手掌。 意识顿时恢复了些,傅雪臣眸底清明了大半。 “不知廉耻……” 女帝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讽和嘲笑,“为苏清璃守身?可惜这药烈性极强,若是你强撑,以后也不能人道了。” “不知道到时候苏清璃是感动,还是嫌弃。” 傅雪臣撑着身子喘息,意识又开始模糊。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的话。 女帝也失了耐心,她后宫男宠无数,若不是为了坐稳皇位,何苦强迫一个男人? 她不耐地俯下身,双手直接探向他的裤腰,企图毫无前奏地直奔主题,尽快完事。 傅雪臣冷冷看她,眸中杀机暴涨,从怀中掏出匕首,趁她不备,一刀刺入她的心口。 女帝轰然倒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她无论如何没想到他已经胆大包天到如此程度,竟敢行刺她! “来人……来人,护驾!” 可任凭她如何呼喊,外面都毫无动静。 渐渐地,她意识到了什么,剧痛之下仍强提一口气,“傅雪臣,你是不是早有预谋?你……你根本不是被困于此……” 傅雪臣勉力支起身形,虽然步履虚浮,但目光如刃,直视女帝,“现在皇城内外都是我的人,你的龙椅,坐到头了,该逊位了。” “为什么……傅雪臣……你分明说要辞官归隐,为何要如此对我……”女帝声音因极致的痛苦和背叛而撕裂变形,几乎是在崩溃的嘶吼。 “这难道不是你亲手种下的果吗?若非你心生猜忌,将我如同囚徒般禁锢于此,我也不会将计就计。” 傅雪臣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压抑已久的怨恨终于破土而出。 “权力?帝位?这些我本不在乎,但你亲手在我和阿璃之间劈开了一道深渊,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裂缝!” “我还怎么可能让你坐稳这个帝位?” 若不是她故意让阿璃在大婚之日听到一切。 他本可以永远做她的‘谭溪’,辞去官职,陪她安稳一世。 更不会陷入忠义与私情的两难,承受这弃她于不顾的锥心之痛! 承诺的解释也因为她的囚禁而不作数! 力量随着血液迅速流失,女帝瘫软下去,眼中满是懊悔和不甘,“朕……朕……” 她咳出最后一口血沫,徒劳地向着殿门的方向伸出手。 傅雪臣扔了刀,沾满鲜血的匕首当啷落地。 他决绝地转身,强压下身体的异样,猛地打开殿门,对着外面惊疑不定的众人,声音冰冷无情地宣布:“女帝虽承天命,然德行有亏,负弑父谋逆之大罪,神明不容,不堪内心煎熬与江山之重,已于宫中自缢谢罪。” 皇室倾覆,社稷飘摇,傅雪臣以其无人能及的威望与实力,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帝位的最佳人选,顺利登基。 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小香下巴都惊掉了,一连几日都偷偷瞄着苏清璃的脸色。 苏清璃似乎毫不受影响,只顾着忙糕点铺的事情,她眼里只有面粉、糖霜和客人,忙得脚不沾地,像一根绷紧到了极致的弦,让人怀疑下一秒是否会骤然断裂。 “小姐,你要不要歇歇?”小香试探性问。 “如今我们的生意这样好,我怎舍得休息?”苏清璃把桂花糕拿出来,眼中神采奕奕。 见她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小香才大着胆子开口:“如今谭……傅雪臣登上了帝位,小姐应该不用这么辛苦了。” 其实自从她得知傅雪臣登基的消息,就无心糕点铺的事情了。 在她看来,铺子生意再好也是小打小闹,若是苏清璃能跟傅雪臣重归于好,那便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和无上的权力。 她也能跟着沾光了。 小香揉着面团,有意无意试探她,“其实情爱并不是世间最重要之事,有权有钱才能活得自由自在……” 闻言,苏清璃端着桂花糕的手一紧,嘴角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将手中的桂花糕狠狠掷在桌上,冷冷道:“小香,若是你想留在我身边,便好好干活,我们一同把铺子经营起来,若是打其他主意,就走吧。” 苏清璃不是没注意到她近来心神恍惚,干活总偷懒,只是念及旧情,不愿意计较罢了。 “小姐你何苦这么执迷不悟,若是那傅雪臣对你没情,何苦扮作他人帮你?”小香依旧不死心,继续劝说:“虽说他如今当了皇帝,日后不免三宫六院,可荣华富贵是实实在在的呀。” 积压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苏清璃猛地抓起手边的桂花糕,狠狠砸向小香,声音因极度愤怒而尖厉:“滚出去!我这里再也不需要你了!” 小香惊呼出声,被苏清璃脸上骇人的神色惊得说不出话。 直到糕点砸在身上带来轻微的痛感,小香才猛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怒火混着委屈直冲头顶,让她又羞又愤。 她好心好意劝她去攀高枝,她倒好,半点不领情,还冲她发脾气! “苏清璃!你醒醒吧,早不是什么侯府千金了!摆什么臭架子!怪不得你家里人都不要你,活该!”小香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苏清璃,语气极尽嘲讽,“这活儿,谁爱干谁干,我不奉陪了!” 面对小香的怒骂和离去,苏清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麻木地继续手中的活计。 比哭泣和愤怒更深沉的绝望,已然耗尽了她所有的情绪,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半个月后的一个午后,一位衣着低调却难掩周身气势的客人停在了苏清璃的糕点铺前。 该来的,终究还是找上门了。 将你阿姐卖到青楼 苏清璃的反应平静得毫无波澜,仿佛来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只是淡淡地抛出一句:“有事?” “这些时日,你可还好?” “呵。”苏清璃从鼻端发出一声冷哼,“怎么?还想把我抓回齐府关起来?” 她的锐利让齐锦迁微微有些不适,他吩咐隐寒把他的轮椅推进糕点铺,然后抬手示意隐寒离开。 他视线在周遭环顾一圈,最后落在苏清璃身上。 她动作利落地揉着面团,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齐锦迁苦笑一声,垂头丧气道:“怕是没机会了,他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四处收集我的罪证,将我们全家流放到边远之地,我明日便要出发了……” 苏清璃手中动作一顿,却是没说什么。 齐锦迁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碎感:“我此次前去怕是没机会回来了,来见你最后一面,别无他求,只希望你能原谅我过去犯的错。” 人总是痴念于求不得之物,走到绝境之时,才发现曾经那些拼死想要攥紧的东西,不过是镜花水月,根本不值一提。 至于她父亲的死,原谅他还是没有勇气开口。 “你带给我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现在却想用我的原谅来换取你内心的平静,让你从容离去。” 苏清璃放下手中的面团,语气冷淡却锥心。 “可我凭什么原谅你?” “边陲苦寒,路途遥远,就你这副破败身子,怕是连一半路程都撑不过,就会死在路上,若是遇见些个豺狼虎豹,定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苏清璃眼中满是期待,笑道:“那才是我最衷心期待的景象。” “清璃……”齐锦迁心口猝不及防的一阵尖锐绞,呼吸变得异常艰难。 “将死之人就莫要在这平添晦气了,快些离开,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苏清璃面无表情,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径直转身,重新投入手中的活计。 齐锦迁望着她,眼泪汹涌而出,最后的希望彻底崩溃,咳了几声,竟咳出几口鲜血来。 好在这时隐寒及时赶来,他瞪着苏清璃,想要说什么,却被齐锦迁拦住,“带我走。” 窗外,戴着幂篱的傅雪臣将一切尽收眼底,心脏猛地一颤,如同被利刃刺穿。 巨大的负罪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最后一点上前相见的力量也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黯然。 她对齐锦迁尚且如此绝情,若是见了他…… 后果他简直不敢细想,只怕她的恨意会浓烈、狠厉十倍不止。 千绝同样诧异,没想到那么温柔的苏小姐,竟然能说出那样诛心的话语。 不过看着傅雪臣那痴情苦守的模样,还是开口询问:“皇……公子,您日理万机,还日日来看苏小姐,为何不进去呢?” “我没有勇气见她。”傅雪臣闭了闭眼,苦涩几乎要将他吞噬。 贵为一国之君,却没勇气见一个女子。 若是传了出去,怕是没人会信。 “回宫。”傅雪臣叹口气,绝望地转过身离开。 僻静的街角疙瘩,蜷缩着几个乞丐,其中包括衣衫褴褛的苏昭明和苏夫人。 苏夫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会如此无能,竟养不活她,要带着她流落街头乞讨。 他们也后悔了,好几次上门去求苏清璃,都被赶出来了。 走遍大街小巷,又是没有讨到银两和馒头的一天,苏夫人已经饿得要崩溃了。 苏昭明却在乞丐窝里睡了两三天,看见母亲又两手空空回来,脸上也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连馒头都没讨到?” “我……我都走了好几里路了,腿都要走断了,那些富贵之人有吃食都紧着自己,真是自私自利!”苏夫人哭诉抱怨着,忍不住道:“昭明,要不你去讨讨,我实在走不动了。” “我去了只会被人打,说我有手有脚为何乞讨!”苏昭明一脸愤恨。 苏夫人嘀咕一声,“其实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昭明,要不……你去找个活计?从前你尚且还会去打蛇妖……” “那次我差点死了,我断不可能再去冒险!”苏昭明瞪了母亲一眼,心中也浮起一抹厌恶,“若不是你,我们也不至于被苏清璃赶出来!都怪你,如今你还要害死我不成?” 肚子的饥饿让苏夫人说起话来都有些有气无力了,她眼冒金星,“那翩然呢?要不我们去找她,她总不会不管你。” 出于男人的尊严,苏昭明断然是不想让林翩然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恰好在这时,肚子不适宜地叫了两声,剧烈的饥饿感让他也要快要熬不住了。 他纠结了番,还是妥协开口:“找翩然……是可以,只是我们现在没有路费,如何动身?” 路费…… 苏夫人眼珠子灵活转了转,“不如我们将你阿姐卖到青楼,换点路费?” 苏昭明微怔,没想到母亲竟如此绝情,可苏清璃早已弃他们于不顾,他们又何须再留情? “倒是个办法,只是不知那几个壮汉会不会还在保护她。” “咱们可以直接把买主叫到家里,到时候让买主多派些人手不就成了。”苏夫人出主意道:“就她那狐媚样,定有不少买主抢着要。” 苏昭明听着她的话,内心有些发寒,虎毒尚且不食子。 若是苏清璃出了事,以后她只剩下自己,会不会对他也出手呢? 但当务之急是拿到路费去找翩然,其余的,从长再议吧。 他站起身来,目光决绝,“我这就去找买主!” 夜深。 苏清璃迈着步子回家,她对这些事一无所知,近来糕点铺生意不算好,可总是能卖光。 她不至于太累,也不会浪费,每天都过得分外充实。 回到屋内,她独自倚在窗边,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想着它今夜还照向何处? 月光冷冷地洒进室内,齐锦迁的目光从窗外的孤月移到凌乱的床榻上,上面铺着苏清璃的衣物。 他耗尽最后力气爬上床榻,蜷缩在散落着她衣物的角落,体内的毒素开始慢慢发作,鲜血不断从他七巧流出…… 他睁着眼,最后看了眼月亮。 她在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报复他 苏清璃刚起床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去糕点铺子,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堵在了茅草屋前,挡住了所有去路。 “你们是什么人?”苏清璃强撑镇定询问道。 就在她试图弄清这群人的来历时,两个身影从他们后方走出来。 那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苏夫人和弟弟苏昭明。 苏夫人浑身落魄,脸上却是春光满面,站出来假意好心地劝说。 “清璃啊,这不是我和你阿弟体恤你,就给你找了个好去处。” “你啊,就别反抗了,乖乖跟他们走吧,若是反抗,闹出人命来,也是枉死。” 苏昭明忐忑地观察周围,发现平日跟着苏清璃的那几名壮汉,竟然不见了踪影。 看来今天这桩买卖,他们做定了。 苏清璃内心早已麻木不仁,以至于他们对自己做什么事都不意外了,“呵,你们倒是跟我说说,是什么好去处?” 苏昭明不由舒展了下略显局促的身体,看苏清璃的眼神早已没了往日的情分和尊重。 “阿姐,难道你对自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这世间除了青楼,还有哪里更适合你?” “曾经发誓要寒窗苦读、考取功名让我过上好日子的阿弟。”苏清璃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讽刺,“如今竟要将我亲手发卖到青楼……” 要逼她入绝境的,竟是她最亲的人。 “我是将你当做阿姐,可你拿我当过阿弟吗?”苏昭明赤红着眼,指着苏清璃,“你分明知道我要投湖,还是自私自利,不肯应下林家的亲事,害得我和翩然分开!” 他眼中充斥浓烈的愤懑,“为何你为谁都能牺牲,唯独到了我这里,便如此铁石心肠?” 苏清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无语。 眼看耽搁的时间有点久了,其他人都有些不耐烦,苏夫人忙安抚苏昭明,“好了,昭明你与她吵什么,等拿了她的卖身钱,咱们就有路费去找翩然了。” 语毕,她迫不及待朝着那几个彪形大汉一挥手,“几位爷,赶紧把她捆了带走!免得夜长梦多。” 那副迫不及待将她推入火坑的模样,令人作呕。 苏清璃看着围上来的凶徒,她深知自己势单力薄,反抗只会招来更凶狠的毒打。 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席卷了她,连至亲之人都如此对她,这世间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她看着伸过来要擒拿她的手,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她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恐惧,只剩下一种彻骨的麻木,任由他们摆布。 在被拖走的那一刻,苏清璃回过头,声音能冻结血液的寒意:“你们最好祈祷我彻底烂死在泥里,若天不绝我……我会让你们后悔活着。” 苏夫人和苏昭明拿了银两,迫不及待地寻了最近一家像样的酒楼大快朵颐起来。 吃完饭,苏昭明坐着,脑海中浮现起苏清璃那狠厉的眼神,“母亲,你记得阿姐临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哼,她能拿我们怎么样?她进了那腌臜地方就是被糟践的” 苏夫人夹了块肥肉吃进嘴里,“哼,她能拿我们怎么样?一个被卖进窑子的女人,就等着被千人骑万人跨吧,还妄想爬出来?做梦!” 苏昭明不自在地看了眼母亲,这真是母亲能对亲生女儿说出来的话? 他思索了会,问出了心中酝酿许久的疑虑,“母亲,阿姐她……她真是你亲生的?” 苏夫人啪一下放下筷子,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枉,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在怪母亲心狠?我还不是为了你!” “再说,你也不也同意了,买主还是你找的!” “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苏昭明被母亲阴晴不定的情绪搞得十分烦心,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苏清璃的话,揉了揉眉心道:“罢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找辆马车去林府找翩然吧。” …… 苏清璃被卖进那腌臜之地,面对老鸨苛刻的培训和羞辱性的规矩,她竟未流露出半分抗拒,反而表现得无比顺从配合。 老鸨对此十分满意,看着苏清璃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棵摇钱树,笑得合不拢嘴:“哎哟喂!我的好姑娘!王妈妈我见过多少人,就数苏小姐资质最好,模样顶尖,性子又柔顺听话!” “我必定把你捧成这城里最红的姑娘,保你名声大噪,财源滚滚!” 苏清璃唇角勾起一抹妩媚却又冷冽的笑意,轻声道:“王妈妈,既要我为您赚足脸面和银子,不必急着将我推出去,好好替我宣传造势,吊足那些恩客的胃口,我接的第一个客人,须得价高者。” 一抹精明的、近乎冷酷的光芒在她眼底闪过。 “这是自然。”老鸨眼睛猛地一亮,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在向自己招手,“你果然是个天生做这行的妙人儿,心思玲珑剔透,咱们就好好操办一场,让这城里城外的达官贵人们都来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绝色!” 傅雪臣这几日如同困兽,心急如焚。 他无比懊悔自己一时的疏忽,竟未曾加派人手保护好苏清璃,致使她在眼皮底下失去踪迹。 就在这当口,千绝步履沉重地进来,硬着头皮将青楼那边正大肆宣扬“绝色清倌人、价高者得”,以及那几乎明指着苏清璃的特征描述,一一汇报。 “启禀皇上,已经查清楚了,苏小姐是被苏昭明母子俩联手卖进了青楼。” 傅雪臣猛地抬头,眼中那瞬间迸出的血色与杀意,“那还等什么,还不快把人赎出来!” 千绝单膝跪地,头颅深埋,“苏……小姐那边坚持不肯接受赎身,说她一无所有,不想再欠任何人的恩情。” 傅雪臣深邃的眸子一缩,他甚至短暂地失语了,只是僵在原地。 她就是故意的! 她在用这种决绝的、近乎自虐的方式,报复他。 册封你为皇后 宣传起了效果。 很快,苏清璃接到了第一个客人,对方一掷千金,用一千两白银成为了她的第一个恩客。 坐在精心布置的房间内,苏清璃只是面无表情地任由丫鬟为她梳妆打扮。 丫鬟为她穿上半透明的薄纱裙,那若隐若现的春光令她一女子都面红耳赤了,只是可惜这样曼妙的美人却进了这样的腌臜地…… 她想说这些体己话,却见苏清璃脸色空洞无神,瞧着毫无生机,便没了搭话的打算,做完份内的事便离开了。 苏清璃静静坐着,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刻意练习起笑容。 预想中的推门声并未响起,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翌日,老鸨欣喜地敲开她的门,“好姑娘你真是福星,昨日那位豪客,花了足足一千两银子,连门都没进,指定是瞧了你一眼就自惭形秽就走了!咱们白赚了一千两。” 苏清璃眼中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这不合规矩,若是今晚还是如此,王妈妈便替我再安排个客人吧。” 一听到能赚到双份银子,老鸨自然是分外高兴。 “的嘞,苏姑娘真是……真是天上下凡的财神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就去安排。” 苏清璃捏紧了拳,眼中透着偏执的执着。 既然傅雪臣这么不愿意见她,她就非要逼着他现身! 很快又到了夜晚,苏清璃仍旧坐在精心布置的房内,这次她没有刻意打扮,而是穿着朴素的衣服。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在她即将放弃,想起身让老鸨帮她找第二个客人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傅雪臣那张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映入眼帘。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苏清璃几乎是下意识咬紧牙关,藏在袖子下的拳也攥得发紧。 见他一动不动,只是神色晦暗地看着她,她立马站起身,飞扑到他怀中,“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肯定会来救我的。” 傅雪臣被她猝不及防的动作撞得后退了下,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环住她的腰。 怀中的人轻轻捶着他的胸口,声音又娇又轻,细细听还带着一丝委屈,“我好想你,这么多天了,我还真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骗了她,又抛她而去,伤她至深。 在他的预想里,她眼中该燃着滔天恨火,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才是。 可她为何是这种态度? 傅雪臣压下心中的疑虑,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紧紧抱住她,“我怎么会不要你,阿璃,我只是怕你恨我,所以一直都没有勇气来见你。” 苏清璃勾起一抹笑,在他怀中蹭了蹭,俏皮道:“听闻你如今当上了皇帝,我没有行跪拜礼,是不是该拉出去砍头了?” “我怎么舍得?” 在她面前,傅雪臣甚至不敢用“朕”这个代表至高皇权的自称。 直到此刻切身实际地抱住她,又听到她从前那般撒娇,傅雪臣连日来心中那股高悬的不安才消散了一点。 “是我来晚了,阿璃,我应该早些来的。” “我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你若是还不来,我怕是真要去伺候别人了……”苏清璃撅了撅嘴巴,声音闷闷的。 “你做的这些,是为了逼我现身?”傅雪臣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嗯,这下你知晓我有多爱你了吧。”苏清璃用指尖戳了戳他胸口。 闻言,傅雪臣凝滞片刻,抱着她的手都顿住了。 从他进门到现在,她都没有称呼过他。 无论是傅雪臣,还是谭溪,其实她压根谁也不爱了吧。 傅雪臣喉结滚动了下,压下苦涩,将她埋着的脸用指尖挑起,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流连,“让我好好看看你。” 苏清璃立马配合地仰头,换上一个生动明媚的表情,“那你可好好看看,不要再把我忘了。” “我没有忘,没有忘。”傅雪臣心疼得厉害,再度把人抱紧了,“我最爱阿璃了。” “我知道。”苏清璃话说的缱绻,可在他怀中,分明是面无表情的。 抱了会,傅雪臣才意识到两人这是在青楼里面,他看着苏清璃,试探道:“我带你回皇宫好不好?” 苏清璃怔了下,而后慢慢推开他。 “我也很想陪在你身边。” 她背过他转身,单薄的背影耸了耸,“可你如今贵为皇上,日后必定是要三宫六院、妃嫔成群的,我做不到与他人共享你……” 傅雪臣猛地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转过来,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她,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不会的,我承诺只有阿璃一人,不会有其他人。” 苏清璃却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酸楚和自嘲。 “可我一介罪臣之女,身份卑微,如何能配得上皇后的位置?只怕朝中群臣不会答应,更会累你声名,让你为难。” 傅雪臣望着她的眼神变了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了然,大抵知道她愿意同自己虚与委蛇目的了。 她并非真心原谅或接纳他,而是另有所图,想要借助他的权势往上爬。 他甚至庆幸,自己有值得她利用的地方。 傅雪臣没再多言,只是握着她的手许诺,“等回宫了,我便册封你为皇后,让你名正言顺地站在我身边。” “可是……”苏清璃咬咬贝齿。 “就这样说定了,我们现在就回宫。”傅雪臣打断她,竟生怕她改变主意。 给了赎身钱后,傅雪臣便带着苏清璃上了马车,踏上了回宫的路。 坐在马车上,傅雪臣就一直牢牢握住她的手,眼神更是片刻不舍地从她身上挪开。 他的眼神太过热烈直白,让苏清璃极为不自在,硬着头皮与他对视几眼后,后面还是挺不住,有意无意地掀开帘子,望着漆黑的大街。 傅雪臣记得他从前扮作谭溪,刻意将自己的容貌丑化了几分,她都盯得移不开眼,如今却宁愿看大街,都不愿看他。 他几次刻意贴近,她都和自己保持着距离,全然不像以往那般,往他身上黏了。 傅雪臣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语气酸溜溜的,“外面就那么好看吗?比我还好看?” 一同沐浴可好? 苏清璃在转头前收起嘴角的讥笑,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来,“你怎么连这种醋也要吃?” 说罢,她目光又淡淡转向别处,竟是不多看他一眼。 傅雪臣压下心头的失落,思索一番,提起大婚那天的事情来,这是两人亟需的问题。 “那天我是不得已才离开,当晚没有回来,也是因为被长公主——” “好了,过去的事情便莫再提了。”苏清璃打断他,声音轻柔得过分,却带着一丝深意,“无论什么原因,结果都已经注定了,不是么?”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在她最爱、最信任他的时候抛下她走了。 说明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从来不是她。 她的心早就在至爱至亲之人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中,被彻底碾碎、焚尽,最终化为一捧冷寂的死灰了。 再也经不起波澜,也付不出任何感情了。 傅雪臣心中沉沉叹口气,知道事情已经成定局,无论他如何辩白,都无用了。 他涩然的垂眸,藏下眼底的猩红。 马车到了皇宫后,两人又乘上步舆到了养心殿。 一路上,銮驾经过巍峨宫墙、琉璃重檐,苏清璃却始终眉眼低垂,对那气派恢宏、令天下人向往的皇宫景象视若无睹。 直至进入殿内,她依旧目不斜视。 傅雪臣观察着她,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对高权力和财富的皇宫毫无兴趣,那她留在自己身边,谋求后位的目的是? 他不动声色走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今日如此奔波,想必你也累了,我让人备好洗澡水,一同沐浴可好?” 苏清璃却避开了他的话茬,“我的房间在哪?” 一股寒意悄然取代了之前的喜悦,傅雪臣哑然道:“你与我还需要分开睡?” “毕竟还未举行封后大典。”苏清璃低声说了句,随后又垂下头,“若是你等不及了,那我自然也不会阻拦,毕竟你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她如今说话拐弯抹角的调调可真让他不适应。 傅雪臣敛下心神点点头,即便看得出她是在推辞,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那你便去坤宁宫歇息吧。” 说罢,他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带苏小姐去坤宁宫。” 很快,总管太监便走了进来,鞠躬道:“苏小姐,请随老奴这边走。” 苏清璃抬眸看了眼傅雪臣,却见他转身盯着摇曳的烛火,这个身子都背对着她。 她抬步上前,轻轻将人从后抱住。 傅雪臣神色微动,心底那点委屈便烟消云散了,刚有所动作,她却早已松开他,随太监走出去了。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盯着她的背影,暗叹自己不争气。 到了坤宁宫,苏清璃被十几名宫女伺候着沐浴。 坐在铺满花瓣的温水中,感受着热水包裹住冰冷的肌肤,苏清璃才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一整日强撑着的伪装和紧绷的神经慢慢得以缓解。 待她沐浴完,便想起身回殿内,却意外听见了几个候在外面的宫女的议论。 “这还是皇上第一次带女子回来,刚进来便住进了坤宁宫,看样子不简单呐。” “瞧她那狐媚样子,想必在榻上便很会讨男人欢心,可惜以色侍人终会年老色衰,现在有多风光,日后就有多凄惨!” “就是,皇上都不愿宠幸她,还将她从养心殿赶出来,估摸着也就是皇上一时兴起,寻乐的物件罢了。” …… 苏清璃听着这些话,眸子里非但没有恼意,还跳跃着一股怪异的光芒。 她缓缓迈步至她们身后,在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时,悄声道:“这么会嚼舌根,介不介意我把你们的舌头拔了?” 毕竟是她们伺候的主子,一听要拔舌头,几个宫女吓得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我们知道错了,不该乱说话的……” “主子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苏清璃走到一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悠悠喝起来。 最折磨人的永远不是痛苦,而是等待痛苦降临的时候。 她颇为愉悦地看着,方才还对她恶意满满的几人吓得战战兢兢,不得不对她卑躬屈膝。 原来能让人臣服的不是善意,而是权力。 随着茶盏合上,苏清璃站起身,朝外面吩咐,“把这些宫女全部拖出去拔了舌头。” 听到宫卫汇报的消息,傅雪臣从堆积的奏折中抬起头,眉头微微凝起。 曾经连捏死一只蚂蚁都会心疼的人,如今竟要拔了那么多人的舌头。 傅雪臣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她可有说什么原因?” “苏小姐未曾提过。”宫卫瞥了眼皇帝难看的脸色,暗叹那位苏小姐如此嚣张跋扈,惹怒了龙颜,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不料,上首的皇帝只是淡淡道:“按她的吩咐做。” “是。”宫卫不敢揣测圣意,忙领命下去了。 千绝这才上前一步,恭敬道:“如今封后大典在即,苏小姐此举恐怕会让那些朝臣拿来大作文章,皇上为何还要应允?” 如今他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紧紧盯着,唯有在千绝面前,傅雪臣才会放心袒露自己的心迹,“若是不顺遂她的心意,朕怕她连皇后这个位置都不要了。” 说着,他嘴角牵起一抹极其苦涩无奈的弧度,摇了摇头。 千绝原以为两人已经重归于好,没想到背后居然是傅雪臣如履薄冰的退让。 傅雪臣下朝后直奔坤宁宫,却扑了个空。 听闻宫卫说苏清璃去了养心殿等他,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心中微微一暖,泛起一阵柔软的涟漪。 踏入殿门,果真看见苏清璃正安静地候在殿内。 他脸上的疲惫瞬间扫空,忙快步过去,“阿璃,你怎在此等我?可用过朝食了?” 苏清璃抱紧他的胳膊,软声道:“自然没有,只是到了时辰,觉得该用膳了,便想来等你一起。” “好。”傅雪臣忙吩咐人传膳。 用膳食的时候,傅雪臣想起昨晚那些宫女的事情,挥手让候在左右伺候的人退下。 斟酌一番,开口问她:“阿璃,你为何要拔了那些宫女的舌头?” 可我嫌你脏,怎么办? 苏清璃轻尝了口雪蛤羹,和颜悦色道:“她们说我以色待人,狐媚样子只会在床榻讨男人欢心,你说我该不该拔了她们舌头?” 闻言,傅雪臣眸色晦暗,眼中浮现一丝疼惜,“阿璃,是我没管好宫人的嘴,让你受委屈了。” “无碍,反正她们说得也不是真的,在床榻讨人欢心的分明是你。”苏清璃眼底闪过一狡黠,声调却分外高。 傅雪臣不禁往外看了眼,提醒她,“阿璃,你如今进了宫,言行举止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放大,这种话切不可声张。” 且不说她从不会说如此孟浪的话,如今非但脱口而出,还如此张扬,明显是刻意而为之。 其实他不在意被外人如何看待,只是怕影响她。 苏清璃却是放下碗,瓮声瓮气道:“这皇宫貌似和我想的不一样,如此森严压抑,倒是让我有些不习惯。” “不知封后之事如何了,朝臣们可有异议?” “要不然还是算了,我想我适应不了这宫中的生活。” 说完,她便提着裙摆起身。 傅雪臣眉心一跳,只得赶忙将人拉住,带进怀里搂紧,让她在自己腿上坐好,“刚才是我说话严重了,你想说什么做什么都依你,封后大典三日后便举行,你这辈子只能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了。” 想到今日早朝上那些大臣的反对,他的心头便蒙上一层阴影。 不过担忧的并不是自己的权威受损,而是那些流言蜚语若传到她耳中,会让她伤心。 苏清璃眸子亮了亮,俯身埋入他怀中,“你待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见她心情好了些,傅雪臣试探性开口,“阿璃,你可否唤我阿臣?或者是你喜欢的称呼,都可以。” 他不想听她总是用那个疏离的、指向不明的“你”来称呼他。 每一次听到都像是在提醒他,她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原封不动地抛给这世间任何一个人,而非独独给他。 苏清璃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用一种矫揉造作到极点的恭敬语气说道:“是了,您现在可是皇上,往后民女定当时刻谨记尊卑,唤您一声‘皇上’。” 她立刻用手撑开他的胸膛,试图从他腿上下来,“民女何等身份,怎配坐在皇上的尊腿上?还请皇上放民女下去。” 傅雪臣闻言,几欲呕血。 这都哪跟哪啊?他怎么可能是这种意思! 明明知道她是故意气人,他还是被气得眼前发黑,可仔细想想,这都是自己该承受的。 还是随她心意,莫要再惹她不快了。 傅雪臣抱着人按入自己怀中,好声好气哄着,“不准走,也不准那么叫我,我错了。” 他的妥协一字不落地传入耳中,苏清璃趴在他肩上,脸上却是一片冰冷的麻木。 傅雪臣还在低声下气地安抚着,苏清璃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还觉得有些聒噪,索性闭上眼假寐。 过了许久,察觉肩头的人儿呼吸均匀,傅雪臣偏过头小心翼翼地看去,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 他轻叹一声,动作轻柔地将人抱起,送到坤宁宫的床榻上,仔细掖好被角后,才转身离去,赶回乾清殿处理那堆积如山的政务。 寝殿门合上的轻响刚落,榻上的苏清璃便倏然睁开了双眼,眸子里一片清明,锐利而冰冷,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困倦? 又过了三日。 尽管朝议纷纷,傅雪臣仍以一己之力压下所有异议,为苏清璃行封后之礼。 钟鼓齐鸣,仪仗煊赫,这天下女子至高的荣光加诸其身,却未能让苏清璃眼中泛起一丝涟漪。 傅雪臣踏着夜色走入坤宁宫,内室烛光暖黄,看到的便是苏清璃对镜枯坐的身影。 他走上前去,她都浑然不觉。 直到他伸手触碰到她,苏清璃才猛然回神,看向他的眼神里藏着一丝没来得及掩饰的厌恶。 傅雪臣缩回手,垂头看向地面,掩饰心中的刺痛。 苏清璃惊觉失态,像是被窥破了心事,忙投入他怀中,声音闷闷地带着娇嗔:“进来也不让宫人通传一声,害我都没准备好迎接圣驾。” “迎什么?这里没有皇上,只有你的夫君。”傅雪臣轻叹道。 “既如此,我可否求夫君帮我寻到母亲和阿弟,让他们进宫和我一叙?”说着,她踮起脚尖在他嘴角吻了下。 “可以。”傅雪臣隐隐察觉到她执着于后位的原因了。 得到想要的承诺,苏清璃立刻松了手,转而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背,“重地压死人的朝服穿了一天,我骨头都快断了。” “累了?”傅雪臣低声问,手掌已体贴地覆上她纤瘦的肩头,用恰到好处的力道缓缓揉按起来,“是这里酸吗?” 苏清璃瞬间缓解了不适,带着复杂的心情瞥向他。 却见他专注的侧脸和微抿的嘴唇,带着一种纯粹的认真。 忽然间,与记忆中那个清晨,他笨拙却又异常认真地搓洗床单的模样重叠了起来。 可却是这样的他骗了她,说什么出远门做生意,实则是瞒着她与长公主大婚! 真是讽刺。 苏清璃随即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下达逐客令:“我乏了,你回去吧。” 傅雪臣身体一僵,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看着她冷淡的背影,在原地默立良久,黯然开口:“今日也算我们大婚的日子……阿璃,让我留下,好吗?” 苏清璃紧绷的声线有些发颤,“可我嫌你脏,怎么办?” 坊间皆传,他凭借一副好皮囊,将长公主蛊惑在床笫之间缠绵数日,在她意乱情迷之时将其弑杀,才夺得了这九五至尊之位。 “什么?”傅雪臣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傅雪臣无法忍受这种误会,上前柔声道:“阿璃,我跟长公主清清白白,从始至终,我只有过你一人。” 他已准备好接受她的质疑,却万万没想到,苏清璃只是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缥缈的笑容,“嗯,我信你。” 她又不爱他,在乎那些做什么? 之所以那样说,只是为了不与他共处一室,想赶他走罢了。 已经不中用了 见苏清璃这样平静无波,好似全然不在意,傅雪臣心底就不舒坦得紧。 他上前将人从背后抱住,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些难以启齿的开口:“其实……其实长公主给我下过药,但我忍着没碰她,硬生生熬了一晚,如今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苏清璃一时间没听明白。 傅雪臣分外难为情,硬邦邦道:“我或许……已经不中用了。” 一股隐秘的、近乎恶毒的喜悦悄然爬上苏清璃的心头。 若他不能人道,她便不必履行夫妻之实,这倒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她垂头,嘴角勾起浅笑,有了一丝算计。 “没事的,我不会嫌弃你的。”苏清璃假模假样地安慰他。 傅雪臣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接下这个安慰。 “不如……我们试试?” “可是我今晚有些累了,还是改日再说吧。” 傅雪臣眼神暗了暗,却并未强求,只是依言将她带到榻边,俯身替她脱了鞋。 随后自己也躺上去,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声音低哑:“不碰你,就让我抱着睡,可以吗?” 后背紧紧贴着他火热的胸膛,苏清璃分明感受到他那不容忽视的轮廓,清晰认知到,他约莫还是很行。 灼热的呼吸不断往她脖颈间喷,她觉得烦躁极了,别扭地动了动,想离他远些。 傅雪臣却是寸步不离贴上来,不留一丝空隙。 苏清璃愤愤阖上眼,等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后,才推开他,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她坐起身,看着熟睡的傅雪臣。 其实这些日子来,她压根都没仔细瞧他,如今愤愤然将目光聚焦在他脸上。 这张脸还可真是颠倒众生,可惜人不怎么样,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相貌! 傅雪臣全然不知道枕边人愤恨又不满的目光。 …… 苏夫人和苏昭明母子俩经过一番跋涉,终于到了林府外。 “爷,可以进去找你们二小姐通报一下么?就说苏昭明来找她了。”苏昭明上前,偷偷塞了几文钱到守卫手中。 守卫看着面前灰头土脸的母子俩,把铜钱砸回苏昭明脸上。 这点钱都不够顿酒钱的,也好意思拿来收买人。 “哪里来的乞丐?我们家二小姐也是你能找的?” 见来软得不行,苏昭明不由挺直背脊,强撑出几分气势,“我是你们家二小姐看上的人,也是将来林府的姑爷。” 苏夫人见状,立刻在一旁帮腔,语气倨傲:“识相的就现在让我们进去,今日便大人大量,不追究你的无礼,否则……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呦呦呦!我好怕怕啊!” 守卫往地上啐了口,随即抽出刀刃,架在苏昭明脖颈上。 “呸!识相的就赶紧滚远点!我们家小姐如今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府的少奶奶!两个做白日梦的穷酸货!再不走,小心打断你们的腿!” “你说什么?”苏昭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问:“你说的小姐可是林翩然?她已经嫁人了?” “还能有假?”守卫不耐烦道:“再不滚放狗咬了!” “翩然……翩然。”苏昭明浑身一软,竟往后栽倒了几步。 苏夫人扶住他,满脸苦涩道:“昭明,这……这现在可如何是好?” 眼见着苏清璃的卖身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如今这最后一条后路也断了,难不成他们母子俩又要回去乞讨? 苏昭明却是不甘心,硬要闯入林府一看究竟。 “这不可能……翩然她不可能背叛我的,定是你在骗我!” 守卫刚要动手,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林府门口停下。 林翩然搭着夫君的手,仪态万方地踩着车辕下来,甫一站定,抬眸间,视线便与不远处那个衣衫褴褛、失魂落魄的苏昭明撞了个正着。 苏昭明看见她身旁那个翩翩如玉的男子,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胸口被狠狠一击,所有的不解和执念在顷刻间都有了答案。 他不甘地质问:“翩然你不是承诺过会等我考取功名吗?” 林翩然看他的眼神已经没了往日的情谊,甚至本能地透露出一丝厌弃,“那你如今来找我,可是考取功名了?” “我……”苏昭明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却仍强撑着质问道:“科考之期还未到,你……你怎么就能背弃约定,提前嫁了人?” “如今看来我真是瞎了眼!” 林翩然犹豫着看向一旁的夫君,却在他温柔的眼神下,再度开口。 “你可知我出嫁前,曾求父亲陪我去瞧你一眼,想着你若奋发向上,或许还有转圜。可我们看到了什么?看到你正混在乞丐堆里,鼾声如雷!” 苏昭明怎么也没想到林翩然早就看见了那般落魄的自己,他顿时哑口无言,无地自容。 “昔日我不该与你同流,算计苏姐姐……此事我一直心中有愧,万幸她现在贵为皇后,再也不用受你们母子的窝囊气了!” “林小姐你说什么?”苏夫人瞬间一激灵,激动得语无伦次了,“你……你是说我们家阿璃当上皇后了?” 苏昭明也十分意外,他阿姐不是被他们卖进青楼了吗?怎么可能当上皇后? 林翩然看着这对母子贪婪功利的嘴脸,直犯恶心,不欲与他们多说。 她抬手示意守卫,“把他们赶走。” 苏夫人一听苏清璃当上皇后,已经没了攀附林府的心思,迫不及待拉着苏昭明便要离开,“走,咱们找你阿姐去,到时候让林府高攀不起!” 苏昭明心中却放不下林翩然,在她进林府前,忍不住道:“林翩然,你确定要弃我如敝履?我苏昭明再不济,也是皇后唯一的亲弟弟。” 林翩然差点笑出声来,跟这种拎不清的人多说一个字都算她输,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离开林府后,苏昭明心不在焉地走着,沉浸在失去林翩然的悲痛中。 苏夫人一直在撺掇他进宫找苏清璃,“咱们找你阿姐去,当上皇亲国戚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母亲,你难道忘了我们将她卖入青楼的事情了吗?”他现在想起苏清璃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都有些心惊肉跳。 让母亲永远消失 “你阿姐那个性子我还不知道?最是心软念旧!咱们好歹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娘和亲弟弟,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只要咱们放低姿态,多哭求几句,她还能真不管我们?” 苏夫人幻想着荣华富贵的生活,不由感叹。 “当初听到傅雪臣当了皇帝还没往她身上想,没想到她竟如此有本事,有了齐锦迁和谭溪后,还能爬上傅雪臣的床当上皇后。” 反观她这个疼惜爱护的儿子,却是一事无成。 当乞丐都讨不到吃食。 苏昭明听着母亲的唠叨,心里也渐渐有了想法。 比起当乞丐,不如去求苏清璃。 “母亲说得有理,阿姐应该不会对我们怎么样,咱们便去求求她罢。” 正说话间,一架宝盖珠璎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们身侧。 千绝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惶惑的母子,唇角弯起极淡的弧度:“苏夫人,苏公子,皇后娘娘已在宫中备好茶点,特命在下来请二位一叙。” 苏夫人眼睛一亮,拉着苏昭明的手,激动道:“我说什么,你阿姐就不会不管我们!这不就要带我们进宫享福了吗!” 苏昭明困惑地看着千绝,却在犹豫之际就被母亲拉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他隐约觉得不安。 苏夫人却频频掀帘张望,一次次探出身子,恨不得立刻找来锣鼓,向每一个路过的人宣告她如今是国丈母娘的身份。 母子俩一路目不暇接,打量着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阙,想到从今往后这便是自己的住处,便只觉得飘飘然如在云端。 他们被安置在华丽舒适的殿宇内,锦衣玉食供应不绝,更有数名内侍宫女寸步不离地伺候着。 连始终心存疑虑的苏昭明也彻底放松下来。 想着阿姐坐拥天下,必然心胸宽广,早已将他们昔日的所作所为当作过眼云烟,不屑于计较了。 在享受了数日极致的富贵生活后。 苏清璃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驾临苏昭明所住的偏殿。 苏昭明看见仪态万方,与前些日子判若两人的苏清璃,忙起身要行跪拜礼,苏清璃却是微微俯身,伸出一只纤手稳稳托住他的手臂。 “昭明,自家姐弟,不必与阿姐行此大礼。” 她周身的气场虽令人敬畏,可话语却如此温柔亲切。 将苏昭明拉回从前那些静谧的夜晚,他们姐弟俩并肩坐在院中,月下交谈的时光…… 苏昭明内心中五味杂陈,“阿姐。” “坐吧。”苏清璃遣散了宫人,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宫中的生活可还习惯?” “劳阿姐挂心了。”苏昭明脸上堆上笑容,“阿姐安排的这般周到,只是……不知该如何报答阿姐的恩情。” “莫要与阿姐见外。”苏清璃拍了拍他的手,颇为惋惜道:“若是阿姐早日坐上这位置便好了,你与林姑娘或许就不会……” 她拉住苏昭明的手,目光恳切又带着一丝自责,“你可还怨阿姐?” 想到林翩然已经另嫁他人,那日在林府外对他的羞辱仍旧历历在目,苏昭明双手攥紧,目露凶光,“那是她没眼光!” “你还爱着林姑娘?”苏清璃试探道。 苏昭明也不知道自己还爱不爱,只是心底十分不甘。 “比起爱,我更想看她后悔!” “倘若阿姐帮你呢?” 苏昭明带着一股难言的喜悦看向苏清璃,不确定道:“阿姐,你真愿意帮我?难道就不怪我和母亲把你卖入青……” 他甚至没有勇气把话说完,便垂下头了。 “我知道,那都是母亲的意思,她向来不喜我,你当时……定然也是身不由己。”苏清璃眼中浮现起一丝痛楚,看向苏昭明的眼神隐约有泪光,“可我这心中始终有个疙瘩,每每想起在那的日子,便痛不欲生,阿弟你可否帮我拿个主意,我到底该拿母亲怎么办?” 苏昭明一听苏清璃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母亲,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侥幸和轻松。 侥幸之余,又生怕母亲那边把自己供出来,毕竟联系买主,商量价钱的,都是他。 听苏清璃这么说,握住她的手,道:“阿姐,这事确实是母亲对不住你,她不该在出现在你面前,勾起你痛苦的过往了。” “可我如今毕竟是皇后,万一落得个不忠不孝的罪名……”苏清璃一脸无奈,颇为苦恼的样子。 苏昭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压低了声音道:“阿姐的身份自然不能沾染这些污糟事,阿弟会帮阿姐处理得干干净净,让母亲永远消失,绝不会牵连到阿姐分毫。” 苏清璃看着苏昭明的眼神变得有些晦暗,又不动声色压下。 她拿起桌上的酒盏,给他倒了杯酒,“阿弟,没想到你竟能为阿姐做到这份上……” “她本就不配为人母,昭明不想让再让阿姐劳心劳神。”苏昭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信誓旦旦道。 千绝将苏清璃把苏家母子俩接进宫中,悉心款待之事如实禀告了傅雪臣。 他心生感慨,低声叹道:“皇后娘娘刚关怀完弟弟,这会又亲自去探望母亲了,没想到皇后娘娘竟能以德报怨,宽容至此,当真是母仪天下的典范。” 傅雪臣却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倘若她不怨,就不会不爱了,也要回到他身边,成为皇后。 只是她到底要做什么,又会做到何种程度呢? 反倒让他期待她后续的手段了。 苏清璃这边又到了苏夫人的偏殿,刚踏入殿内便遣散了宫殿里的人。 苏夫人通身上下都被绫罗绸缎和金玉首饰包裹着,桌上也摆满了珍馐美馔。 她倒是比苏昭明会享受! 没等她开口,苏夫人便迫不及待拉起她双手打量,用近乎谄媚的语气:“哎哟喂!我的好女儿,这通身的贵气,天生就是当皇后的命!母亲可跟着享福长脸了,以后看谁还敢看不起我们苏家!” 看着母亲迫不及待扑上来的丑态,苏清璃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厌恶和快意。 今晚便在坤宁宫等皇上宠幸 苏清璃淡淡挣脱开苏夫人的手,缓步走到主位坐下,姿态优雅却带着千里之外的寒意。 “母亲当初将我卖入青楼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苏夫人脸色一变,忙上前低三下四地道歉,“那……那都是母亲一时糊涂,鬼迷心窍了,你现在是尊贵的皇后了,心胸宽广,就原谅母亲这一回吧。”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讽刺,苏清璃冷哼一声,“我也想原谅,可一想到青楼里的那些日子,想起是你和阿弟卖了我,我便喘不上气!” 苏夫人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几乎要跪下去,“清璃啊,莫要提那些事了,你若真的怨恨,那便打我骂我吧,只要你能消气!” “我只是想不通,为何我和阿弟都是你所生,你为何待我如草芥,待他如珍宝?”苏清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伤痛,泪流满面道:“我掏心掏肺,辛苦支撑这个家,他除了无所事事和惹祸,还做过什么?凭什么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你全部的偏爱?而我就活该被你嫌弃、被你作践、被你卖去那种地方!” 苏清璃积压的委屈和痛苦瞬间决堤。 “他毕竟是男子,能为我们苏家延续香火,清璃啊,母亲的偏爱又不是给了外人,你何须同自己亲弟弟争长短呢?” 苏夫人心中暗叹苏清璃不识大体,斤斤计较,面上却不得不好声好气哄着。 “千错万错都是母亲的错!往后母亲定会一视同仁的,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好不好?” 苏清璃却不满意这种回答,她目光如炬,“若我非要母亲在我和昭明之间选一个呢?” 苏夫人猛地噎住了,脸上闪过明显的挣扎。 换做从前她压根不用想就能做选择,可如今苏清璃贵为皇后,跟着她便风光无限,衣食无忧。 若是选了昭明,他们母子俩必定都要饿死。 “清璃,我选你,你毕竟是女子,更需要母亲陪伴,至于昭明……他一个男子汉,也该自己闯荡了。”苏夫人挤出自认为最慈爱的笑容 罢了,讨好苏清璃,到时候从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昭明享一辈子富贵了。 苏清璃扯了扯嘴角,“好,那便请母亲同昭明说清楚了,最好明日便让他出宫。” 达到目的后,她便一刻都不想多呆,扭头走出偏殿。 苏夫人谄媚的送了几句,便没心思管她了,坐在桌前纠结着,如何同儿子开这个口。 苏清璃走到殿外,抬手用指尖轻轻拭去颊边残留的湿意,脸上浮现出一种冰冷而满意的笑容。 “去乾清殿。” 傅雪臣刚因禀报从奏章中抬起头,还未发话,便见苏清璃目不斜视地径直闯入,仿佛完全没看见两旁侍立的几个重臣。 在几人惊骇的注视下,她极为自然地侧身坐到了傅雪臣的腿上,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妩媚地勾着他脖颈,“有没有想我?” 朝中大臣本就对苏清璃这个皇后颇为不满,看她行径如此浪荡,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交换都是同样的厌恶。 最后齐刷刷将这眼神不约而同地、犀利地钉在了苏清璃身上,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不满。 苏清璃的目光扫过那几张写满嫌弃的脸孔。 她心中冷笑,她与这些人无冤无仇,他们厌恶她,并非因为她做了什么,而是因为她身上那洗刷不掉的“罪臣之女”的烙印。 傅雪臣握着奏折的手紧了紧,无奈遣散大臣,“如果没有其他事要禀报,便先退下吧。” 几名大臣却是站在原地,好不容易抓到这皇后的把柄,自然想着开口说几句。 正斟酌想开口,不料却见浪荡皇后已经搂着皇帝的脖颈,公然吻了上去,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宇中显得格外刺耳,简直是秽乱宫闱,不堪入目! 这、这成何体统! 几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又是惊愕又是混乱,忙低头,恨不得此刻瞎了才好,匆匆忙忙退下。 人一走,苏清璃便松开了傅雪臣,一副毫无兴致的模样。 见方才还缠着他,和他唇齿纠缠的人,此刻脸色冷淡,傅雪臣疲惫地揉揉眉心,“满意了?” “是亲够了。”苏清璃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满足。 傅雪臣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会,想着她刚从弟弟和母亲那边回来,便又马不停蹄跑到他这边兴风作浪,还真是精力旺盛。 可她却偏偏每日都推说身子乏累,将他求欢的心思挡了回去。 “皇后今日如此有精力,看来今晚是不会再让朕独守空房了?”他揽住她的腰身,无声暗示她。 苏清璃愣了下,随即扯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来,凑在他耳边道:“臣妾今晚便在坤宁宫等皇上宠幸。” 虽知道她的话不可信,可她媚眼如丝,身体还故意扭动了一番,傅雪臣眸底瞬间漫起一片暗色,“皇后这么快就迫不及待了?” 苏清璃非但不羞,反而挑挑眉,好意提醒他,“皇上可要让御膳房多准备些强身壮体的食材,比方说鹿茸牛鞭什么的,好好补补身子,免得明日腿软,误了早朝。” 一旁的千绝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可两只耳朵却不受控制地高高竖起。 听了苏清璃这话,硬是没憋住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傅雪臣这才察觉殿内还有旁人,眸光骤然一冷,随手抓起一本奏折重重摔在御案上,“千绝,很好笑?” “属下不敢!”千绝忙低头跪下认错。 “好了莫要发火了,把力气留着晚上使吧。”苏清璃从他身上站起来,唇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我这就去吩咐御膳房准备食材。” 望着苏清璃远去的背影,傅雪臣眉心却狠狠凝起,心中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与沉重。 千绝看见傅雪臣愁眉苦脸的样子,以为他是在为今晚的事情紧张,为了弥补方才的过错,忙帮忙出主意。 “皇上,可否需要属下,去找御医要些强身壮体的补药?” 你太粗鲁了,弄疼我了! 傅雪臣怒极反笑,近乎咬牙切齿道:“好啊,你去太医院,将库里所有能壮阳的药材,将所有药材尽数取来,朕全部赏给你了。” 千绝一听,背脊猛地窜起一股冷气,“皇上……卑职、卑职不敢。” “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都敢质疑他不行了。 “既然身体太好不需要补,那就杖责二十大板。”傅雪臣冷冷道。 本来他就因为苏清璃的事情而烦心,又不敢拿她怎么样,偏偏还有个没眼力见的千绝挑衅他,那他无处发泄的怒火只能发在他身上了。 “卑职领旨!” 千绝领命的速度前所未有之快,生怕傅雪臣改变主意。 …… 另一边,苏清璃来到御膳房,吩咐御厨把鹿茸、虎鞭、海马悉数放进了晚膳里,分量足得惊人。 整个御膳房弥漫起浓烈的药材味,熏得御厨们都想吐。 “皇后娘娘,这药膳会不会太过滋补了些?”其中一位御厨吞吞吐吐开口。 苏清璃轻轻一笑,解释道:“皇上日理万机,比寻常人要劳累些,自然更需要大补。” 到了晚膳时分。 傅雪臣踏入坤宁宫,一股浓郁、苦涩又带着奇异腥气的药味便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皱眉咳嗽了几声。 他心中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克制着转身想逃的冲动。 苏清璃却是一脸欣喜地过来拉他,将他按到膳桌旁,“我为你准备的十全滋补大膳,怎么样?快尝尝味道如何?” 她像是没闻到药味,整张脸都洋溢着期待。 傅雪臣看着她端过来的,浓稠到几乎化不开的漆黑汤液,沉默了。 这东西能喝吗? 思索之际,苏清璃已经热情地拿起汤勺,舀了一口递到嘴边吹了吹,然后喂他,“喝!” 他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张开嘴唇刚碰到那汤,嘴唇瞬间黑了大半。 那难以形容的怪味瞬间爆炸般充斥了整个口腔,傅雪臣用尽全部意志力才压下喉咙口翻涌的呕意。 他刚缓和下来,苏清璃又兴致勃勃地舀起一勺喂到他嘴里。 那动作和架势,压根不容他拒绝。 几勺下来,傅雪臣脸都绿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脸色发白,“阿璃,……再喝下去,我恐怕就上不了明日的早朝了!” “可这些都是我精心让人准备的,怎么说都是我的一片心意。”苏清璃失落地放下勺子,咬咬贝齿,道:“你确定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嘛?” 傅雪臣再次沉默了。 看她那副委屈失落的模样,他咬紧牙关,深深吸口气,而后接过苏清璃手里的碗,一饮而尽。 浓烈到刺鼻的气味和难以言表的味道让他舌根发苦。 那张素来冷峻逼人的脸此刻痛苦地皱成一团。 苏清璃忙又给他盛了碗,施施然递给他,明明什么话都没说,眼神温柔得像能滴出水来,可那温柔底下分明写着“敢不喝试试看!” 傅雪臣双眼发黑,头皮发麻,再次强撑着喝光。 一顿晚膳下来,他像是受了一场极大的酷刑,脸色发红,浑身冒汗,整个人恍惚地撑在桌边,额发被汗水浸湿,里衣也湿透了。 “好热……” 苏清璃却没管他,早已悠然自得地泡在了洒满玫瑰花瓣的温水中,享受着氤氲的热气和芬芳。 待她沐浴完毕,周身带着湿润的花香气息,仅着一件轻透的纱裙便来到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汗流浃背的傅雪臣。 本就欲火烧身的傅雪臣看到这一幕,起身抱住她,俯身急切地吻住她。 苏清璃惊呼一声,哭诉道:“你太粗鲁了,弄疼我了!” 傅雪臣愣了下,忙松开她,“抱歉……阿璃,你没事吧?” 他努力晃了晃脑袋,想要甩开那阵令人心烦意乱的燥热感。 “你这样……会弄疼我的。”苏清璃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不要再靠近我了。” 傅雪臣一边对抗着那逐渐升腾的热意,一边安抚着她,“我……我不碰你便是了。” 他咬着牙,不敢再去看苏清璃半眼,生怕自己真会克制不住,弄伤她。 站在原地缓和了会,傅雪臣脚步虚浮地转过身,“我去养心殿歇息,你早点休息。” 苏清璃看着他踉跄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如愿以偿的满意。 傅雪臣回到养心殿,立刻屏退左右,将自己整个人浸入冰冷的浴桶中,刺骨的寒意袭来,才勉强压下体内那股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燥热和冲动。 千绝见他如此伤害自己的龙体,忙要去请御医,傅雪臣却拦下他,“不准去!” 倘若此事传至朝堂,那帮朝臣又会联名上奏,请旨废后了。 千绝总算明白晌午的时候,傅雪臣为何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了,原来早就料到苏清璃故意要折磨他。 “皇后娘娘她……”千绝欲言又止。 傅雪臣给他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报复朕,若是能让她解恨,这点痛苦算什么?” …… 苏昭明来到母亲的偏殿内,见母亲正对着一堆华美的衣料首饰比划。 他若有所思道:“母亲。” 苏夫人见他来了,猛地想起苏清璃交代自己的事情,眸色闪过一丝复杂。 “昭明啊,你来得正好,母亲刚好有点事要和你说。” 苏昭明摩挲着袖子里藏的药粉,笑道:“母亲有话直说便是。” 苏夫人遣散了身旁伺候的仆从,脸色复杂地开口。 “是你阿姐……她非逼我,让我在你和她之间选一个。” “要不你就先出宫去,母亲会定期让人给你送银两,让你吃穿不愁的。” 苏昭明冷笑一声,心间挥之不去的那点阴霾和犹豫顿时烟消云散。 苏清璃对他分明如同从前那般,将他当做阿弟疼爱,怎么可能让母亲在两人之间选择? 依他看,就是母亲把苏清璃卖入青楼的事全部推脱到自己身上了。 怕他把在苏清璃面前拆穿,这才着急把他送出宫。 他没再犹豫,给母亲倒了杯茶,眸色狠厉,“母亲的意思,是选了我阿姐?” 已经疯魔了 “母亲这也是权宜之计,攀着你阿姐,咱们才能有好日子过。”苏夫人想都没想,拿起他递过来的茶喝了口,“放心,母亲在宫中享福了,也不会忘了宫外的你。 “在我心里,你才是母亲的孩子,母亲最疼的永远是你……” 话说一半,苏夫人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昭明,我这是……怎么了?” 苏昭明冷冷看着她,一言未发。 毒效发作得太快,苏夫人浑身无力的瘫倒下来,看着苏昭明,“快让人来救母亲啊。” “救不回来了,母亲便安心地走吧,剩下的好日子我会替你享受的。”苏昭明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是你?” 苏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昭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疼爱了大半辈子的儿子,会对自己下此毒手! 她瞪大了双眼,充斥着不解和不甘,“为什么……为什么?母亲最疼爱的便是你……你怎么舍得这样对我?” 苏昭明蹲下身,目光冰冷。 “虎毒尚且不食子,从你卖掉我阿姐的那刻起,我便知道将来你不配为人母,总有一天我也会被你抛弃作践。”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可惜我不像我阿姐那般愚笨,我懂得先下手为强。” 苏夫人笑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偏心疼爱的儿子,竟然是这么个畜生。 嘴边的血不断溢出,剧痛和痉挛的感觉让她陌生,也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她死死瞪着苏昭明,双眼也流出红色的血。 苏昭明被这可怖的一幕吓得一抖,想要起身离开,不料苏母却抓住他的衣袖。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哀求他,“让母、母亲最后再……再跟你说一句话好么?” 苏昭明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看到她眼底的哀求,到底还是强忍着不适,俯下身将耳朵凑了过去。 苏夫人抓住了时机,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往他心脏刺了进去。 她原本想着若是苏昭明不答应她,她就做做样子,在他身上划一刀。 一来是让苏清璃看到自己一视同仁的决心,二来是用苦肉计让苏清璃心软,把他们母子俩都留下。 可如今她只想带走苏昭明,不要让这个畜生继续留在苏清璃身边。 苏清璃下不了手的,她这个母亲来。 这是她为女儿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了。 “清璃……是母亲对不住你。” 两人在宫中身亡的消息很快传到傅雪臣耳中。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苏清璃的手笔,饶是见惯了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和诡谲,还是不可抑制地震颤。 曾经那个温柔善良的苏清璃竟然对她的家人狠心至此。 处理完她的家人,那她接下来的目标,便是自己了吧。 千绝看着傅雪臣魂不守舍的模样,想到苏清璃最近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俨然超过了他的想象。 如此狠辣蛇蝎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初的苏小姐了。 他冒着被傅雪臣砍头的冲动,头一次说出对苏清璃的不满,“皇上,皇后娘娘已经疯魔了,往后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举动,若是再将她留在身边,恐怕接下来有危险的人便是……您了。” 闻言,傅雪臣停止了思索,冷声斥责道:“若是再让朕听到你说皇后半句不是,你便提头来见吧。” “皇上……请您三思!”千绝跪下恳求。 “朕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傅雪臣冷了脸,吩咐道:“去把事情掩盖住,别影响了皇后,还有,以后去吏部当值,不必在朕跟前伺候了。” 千绝脸色顿时惨白下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苏清璃的不是,便失去了在御前伺候的资格。 这两人简直一个比一个疯! 好言难劝赴死鬼。 他不再说话,只是领命起身,决然离去。 傅雪臣踏进坤宁宫的时候,苏清璃正坐在桌前吃着糕点,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 若不是听宫人告知苏清璃已经得知母亲和弟弟去世的消息,他差点要以为她还不知情。 他静静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看了会,眸底翻涌着无限复杂。 这样做,她真的开心吗? 苏清璃看到他,挤出一丝笑容来,“你怎么来了?可是政务忙完了?” “我去看了你母亲和阿弟的尸体,他们……死得很惨。”傅雪臣抬眸看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你确定不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真是可惜,我明明都接他们来宫中享福了,他们为何还要自相残杀呢?”苏清璃放下糕点,十分惋惜的样子。 她早已习惯带上面具,傅雪臣从她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破绽。 直到他把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那刻压抑到快要窒息的心才得以喘息片刻。 “阿璃,如果你难过,亦或是……后悔了,可以在我面前发泄出来,不必强撑。” 苏清璃却是笑出声来,不解的看着他,“后悔?我什么要后悔?难不成你认为是我害死他们的?” “你知道齐锦迁在见过你之后,当晚就自缢身亡了吗?”傅雪臣双唇紧抿,目光如炬,“他原本已经打点好行装,准备远赴边陲了。” 她的母亲和阿弟也是见了她以后,才自相残杀,惨死在宫中。 她太懂得用言语精准地挑动人心深处最阴暗的弱点与仇恨了。 “所以呢?你认为他们都是我害死的?”苏清璃猛地站起身,眼中充斥着痛楚又快意的神色。 末了,还轻声笑起来。 傅雪臣看着如此陌生反常的她,忙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触到的冰冷却令他瞳孔一缩。 他不再言语,只是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 “阿璃,这些事都过去了,往后我们谁也不提了。” 苏清璃靠在他怀中,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发抖,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她的脑袋。 她闭上眼,痛苦和绝望像潮水,从她四肢百骸不断涌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颤抖着唇瓣,不断重复。 “我没有害死他们。” “我没有……” 说着说着,她便在傅雪臣怀中彻底晕厥过去。 阿璃会让我死吗? 御医隔着帘子,牵着细绳给苏清璃把了脉,神色凝重道:“皇后娘娘此症,乃心结深重,耗空了心神精血所致,需得静心长期调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傅雪臣闻言,眸中溢出懊悔的痛楚,她病得如此重,他竟还去刺激她。 沉吟片刻后,他沉着脸吩咐,“将太医院库里最好滋补的上品,全送到坤宁宫,不惜任何代价,务必尽快调理好皇后的凤体!” 等御医离开后,傅雪臣后怕的坐在床沿,握着苏清璃冰冷的手,守了一夜。 仅此一事,他心中越发坚定了日后顺遂她心意,不要再惹她不快的想法。 没有什么是比失去她,更可怕的。 她经历的一切太苦,需要他去治愈。 一夜未眠,上完早朝后,傅雪臣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坤宁宫,踏入殿内却不见苏清璃的踪影。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想询问宫人,却见苏清璃端着汤盅,笑着走了进来。 “陛下回来得正是时候,臣妾亲手为您炖了鸡汤,费了不少功夫呢,您快趁热尝尝。” 傅雪臣赶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汤,心情复杂道:“阿璃,这些事情交给宫女做便是,何必亲自动手?” “我想亲自照顾你嘛。”苏清璃笑着给他盛了碗汤,“快尝尝味道。” “好。”傅雪臣勾起唇角。 这还是她第一次给他炖汤,他不免有些期待。 只是他刚尝了口,嘴角的微笑瞬间僵住。 一股辣意从舌头燎到喉咙,一向忌食辛辣的傅雪臣只觉得这鸡汤比昨日那药膳还难消受。 见他喝了一口便不喝了,苏清璃问道:“怎么?是我做得不好喝么?” 傅雪臣摇摇头,视死如归般,把碗里的鸡汤一饮而尽。 辛辣感像野火,他被呛得连连咳嗽,眼眶也微微发红,舌头都失去了知觉。 苏清璃见状,站起身给他拍拍背脊,柔声问:“竟如此难喝么?” 傅雪臣抬眸,触上她那心疼的眼神,呼吸一滞。 明明知道她是故意折磨他,可看到她刻意演出来的心疼,还是为之恍惚。 “不难喝,阿璃做的东西怎么会难喝?” 他又抬手给自己盛了好几碗,皆面无表情地喝了进去,一滴不剩。 除了猩红的眼眶,竟看不出其他端倪,宛若喝了一锅味道正常的鸡汤。 苏清璃盯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傅雪臣也不躲闪,用那双被辣红的眼回望她。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良久,苏清璃率先移开眼,冷冷道:“没意思。” 她目光落在那被喝光的鸡汤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雪臣拉起她的手放在掌心,苦口婆心劝她,“你的身体需要调养,这些事交给御膳房便行,不用你亲手做,我也会喝光的。” “为什么要喝光?”苏清璃故意在鸡汤里放了大量的椒,能吃辣的人恐怕都经受不住,更何况是忌辛辣的他。 “阿璃,我想让你开心。” 既然她以折磨他为乐趣,他咬牙忍着便是了。 毕竟,是他亏欠了她。 苏清璃冷哼一声,语气没有任何温度,只剩讥讽,“你是真不怕死。” 傅雪臣摩挲着她的手,顿了顿,状作不经意问:“那……阿璃会让我死吗?” “我让你死,你便死么?”苏清璃笑吟吟地望向他。 “嗯……”傅雪臣垂眸遮住痛楚,温柔道:“只是需要再容我些时日,等我把这江山社稷安稳交托出去。” 苏清璃猛地甩开他,站起身来。 她挺直背脊转过身,泪水随着转身的力道飞溅而出,如同她此刻崩断的心弦。 傅雪臣刚抬脚想要触碰她,却听她冷着声道:“其实你也可以不必死,只要你愿意放我出宫。” 他伸到半空的手骤然僵住,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提离开。 这是利用完他,便毫无留恋要离开了? 心脏一阵收缩后,他撑着桌子慢慢坐下,因为难以接受,竟半天说不出话。 苏清璃以为他同意了,便抬脚想要走。 不料刚抬脚,身后便传来他沉沉的声音,“阿璃,你可知人活着是需要念想的……” “我自幼便失了双亲,孤零零一人在这世间挣扎求生,如浮萍无所依,无时不刻想了残此生。直到我遇见你,为了能配得上你,我才拼了命在朝堂夺得这一席之地。” 他哽住,声音变得苦涩又艰难。 “可惜……我不懂如何去爱人,将你伤得遍体鳞伤,甚至卑劣到假扮成谭溪去欺骗你的感情,在你愿意给我最后一次机会的时候,又弃你而去,同别人大婚……” 傅雪臣流下两行清泪,眸中全是哀求,破碎不堪道:“我犯的错,无从辩驳,可我依旧求你,留在我身边,让我有一丝念想,若你执意想离开,那便亲手了结我,也算一种圆满。” 倘若她能平安喜乐,长命百岁,那他也愿意远远地守护她便好。 可如今她身子这般孱弱,恐怕下一刻就会香消玉殒,让他如何能放心放她离开? 苏清璃听着,只觉得他在为一己之私逼迫自己,那短暂的柔软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清醒和厌恶。 “傅雪臣,你真自私!” 说罢,她抬脚便往外面走。 就在这时,傅雪臣被一阵绞痛难当的腹痛攫住,直接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苏清璃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转了一圈,回宫便百无聊赖,径直去沐浴更衣,上榻就寝。 躺在宽大的凤榻上,身侧的位置却空荡冰冷,没了熟悉的味道和温度。 整个世界寂静得如同只剩下她一人,她麻木地睁大双眼,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溢出。 隐隐约约中,她看见母亲和阿弟的身影,脸上带着她渴望已久、难以置信的亲切笑容,抬手呼唤她。 “母亲……” “阿弟……” “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让你们死的……” 因心力交瘁,苏清璃整整一夜都在浅眠与惊醒中挣扎,纷乱的思绪不断涌入脑海,折磨着她为数不多的精力。 傅雪臣处理完政务,又强撑着病体来看她。 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不得不强硬地将太医熬的药喂给她。 给我寻几个男宠 苏清璃冷漠地看着他,却是不愿意喝一口。 “阿璃……”傅雪臣颤抖着手,压根不怎么敢细看她惨白的脸,“求你喝一口,只要你喝药,你想怎么样都行。” 她没看那药半眼,只是直勾勾盯着他,开口质问:“你昨夜为何没来?” “我……” 傅雪臣不想让她有半分负罪感,便隐瞒了病倒的事,“我在处理政务,太晚了不想打扰你,便歇在养心殿了。” 苏清璃闭上眼,为他随意拙劣的谎言而痛心。 “我知道那些大臣都让你选妃,处心积虑地往你宫中送女人,你若真宠幸了谁,大可以明说,我会拦着你吗?何必用谎话来搪塞我?” “我知你不会拦我,甚至还……还巴不得。”傅雪臣在心中叹口气,再次耐心把汤勺递到她嘴边,“但没有就是没有,你若不信,往后我夜夜宿在坤宁宫便是了。” “谁稀罕!”苏清璃冷淡开口。 她撑起身子,接过傅雪臣手中的碗,一口将那苦涩的药汁喝下。 傅雪臣脸上刚有些喜色,手中便被她塞进个空碗,听她洒脱道:“你方才说只要喝下这药,我想怎么样都行,那你便给我寻几个男宠吧,这夜里实在是孤单寂寞得紧。” 手捏着碗的力道不断加大,傅雪臣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郁色,僵直地坐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才压下情绪,柔声开口:“我陪你便是了,无论你要如何折磨我都成,但男宠——” 苏清璃不近人情地打断他,“我不要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碗在傅雪臣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他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咽下无数涩然,再次尝试沟通:“阿璃,你终究是皇后,寻觅男宠……这等事实在有违纲常礼法,若传出去,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 “这不是问题,你可以废黜我这个皇后。” 苏清璃像是打定了主意逼他,怒不可遏地盯着他。 “还是说,你又在骗我,除了骗我,你还会做什么?”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瓷碗在傅雪臣掌心轰然碎裂,尖锐的破裂声在大殿内回荡。 他竟浑然不觉碎片扎入皮肉带来的刺痛,只感觉得到心头源源不断的痛楚。 片刻后,站起身来,他闭眼道:“好,我答应你,要……几个?” 苏清璃看了眼他不断渗出鲜血的手掌,回过神,面无表情问:“皇上最懂臣妾的身子,依皇上看,臣妾能同时消受几个男宠,才不至于被掏空呢?” 傅雪臣的心仿佛在滴血,半晌才道:“一个。” 说罢,他便迈着大步离开,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因窒息心痛而亡。 没多久,果真就有一个文弱白净的年轻男子来到坤宁宫。 他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却在看见苏清璃的脸后,露出些许庆幸的神色。 苏清璃仔细打量他一番,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兴致缺缺道:“坐吧。” “您便是奴要伺候的人?”男子偷偷瞥她,带着一丝局促。 “嗯,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徐黄生。” 徐黄生是因家中落魄,才被迫入宫当太监,怎料刚要行阉割之礼,就因容貌出众被内务府挑出来,莫名其妙成了面首。 他目光怯怯地偷瞄着四周,这极尽奢华的殿宇摆设让他越发觉得自己渺小惶恐。 而面前女子,其容光竟比这满室金玉更加璀璨夺目,令他不敢直视。 “您、您是皇后?” “很快便不是了。”苏清璃看了他一眼,“你在我这不必拘束,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她只是故意气傅雪臣罢了,没曾想他竟真的为她找来男宠。 徐黄生见她不似那些权贵凌厉,渐渐卸下惧意,“虽然奴没经验,但内务府的人有教奴一些常识和技巧……奴会尽全力伺候好您。” 他生怕自己会被抛弃,接下来等待他的,便不知是何种命运。 便鼓足勇气告知她,自己可以胜任这份差事。 苏清璃眸子一怔,万万没想到傅雪臣不但为她找来个雏儿,竟然还派人悉心教导了房中之术。 简直是煞费苦心。 她看了眼外面浓黑的天色,指了指身旁的软榻,“今晚你就宿那吧。” …… 傅雪臣站在月光下,脑海中不禁浮现起这些年与苏清璃的点点滴滴,除了扮做谭溪的那段时日,竟回想不起她脸上有过什么笑容。 他深知自己亏欠她太多,如今也只能用这权力和富贵弥补些许。 只要她能开心,不再郁结于心,这些退让根本无关紧要。 可他的心,为什么会如此深切而尖锐的剧痛呢? 不知站了多久,直至被刺眼的朝阳灼痛双眼,傅雪臣才恍然回神,大梦初醒般动了动僵硬的肢体。 他该去上早朝了。 想到那群大臣定要在朝堂上,因苏清璃寻觅男宠之事争论不休,死谏逼宫,他便心力交瘁。 朝堂之上。 群臣们慷慨激亢地悉数上谏,不断提及苏清璃以及男宠之事,一字一句将傅雪臣不堪的私痛在大庭广众之下反复鞭挞。 傅雪臣靠在龙椅上,无比倦怠地揉着眉心,下意识将受伤的右手藏于龙袍之下。 他们一一上奏完毕,最终异口同声地以“皇后失德,不堪母仪天下”为由,步步紧逼,强迫他下达废后的诏书。 这群平日裡党同伐异、争吵不休的大臣,此刻倒是空前团结。 傅雪臣强撑着挺直脊背,一股凛然之气油然而生,他逼视着众臣,“朕自问勤于政务,夙夜匪懈,天下皆知!治国可有失策?待民可有失仁?” “如今你们站在这庙堂之上,不同边关军情,不同百姓饥饱,却偏偏对朕的后宫私事如此兴致盎然、齐心协力!是何道理?” 一位老臣出列,言辞看似恳切却句句逼人:“陛下,皇室开枝散叶乃国之根本,皇后娘娘如今失德至此,恐已不堪承担延绵皇嗣之重任,请陛下遴选贤淑女子充盈后宫,以安国本。” 此话一出,其他大臣竟再次异口同声附和。 快活了一整夜 傅雪臣见他们不再逼迫他废后一事,神色才有片刻的缓和。 他不想再就此事多言一句,于是用冰冷的语气道:朕已知悉,此事朕自会斟酌,众卿若再无其他国事启奏,便退朝吧。” 大臣们看着皇帝离去的身影,面面相觑,心中骇然。 他们深知傅雪臣是以何等铁血狠辣的手段才夺得的帝位,却万万没料到,他在男女情事上竟会如此……执迷不悟,优柔寡断! “你们是没见过那妖后蛊惑皇帝的手段……” 一位大臣心有余悸又愤慨地对同僚们说道:“前几日我们几个去乾清殿禀报紧急军务,你猜怎么着?那妖后竟就当着我等的面,公然搂着陛下的脖子行那……那不堪入目之事!简直荒唐至极!” “果真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 苏清璃没有等来预料中那纸废黜她后位的圣旨,反而等来了一碗由宫女小心翼翼端来的苦药汁。 宫女恭敬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这是皇上命奴婢送来的补药,特意吩咐了,务必要亲眼看着娘娘您喝下去。” “他自己怎么不来?”苏清璃下意识问。 宫女却是不知如何回答,眼眸更是狠狠低垂着,连余光都不敢扫向皇后身边那个俊美的男子。 “奴婢不知。” 苏清璃端起药,深吸一口气后,便全喝了。 宫女暗自松口气,忙端着空碗回去复命去了。 徐黄生看着苏清璃喝完药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小心翼翼问:“皇后娘娘,这是想皇上了?” 苏清璃想都不想便否认,“我怎么会想他,讨厌他都来不及!” “还有,你以后不必叫我皇后,叫我阿璃。” 说罢,她站起身来,“这殿内有些烦闷了,我去外头逛逛,你且待在这里,莫要乱跑。” 眼睁睁看苏清璃离去,徐黄生暗自反省着,是不是自己太枯燥了,压根不会讨皇后娘娘开心。 可这皇后除了吃饭睡觉,大多数都是在发呆,他也不知如何讨其欢心。 苏清璃一路来到乾清殿,看见傅雪臣的身影几乎被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疏所淹没。 看着他全神贯注于政务的模样,苏清璃静悄悄来到他跟前,将四周环顾了圈,“怎么御前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千绝呢?” 傅雪臣停下笔,思索了会,才回答她,“被我调去别处公干了,我没什么需要伺候的地方,没必要浪费人力。” 回答完,他又全身心地投入到政务之中,从始至终不曾看她半眼。 苏清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随意搭在案上的手,那未曾处理的伤口已然结痂,深色的血痂盘踞在他掌间,显得格外刺眼和狰狞。 她瞥了一眼那伤口,语气尖刻:“就这么日理万机?竟忙到连给伤口缠块布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了?” 傅雪臣笔尖再次一顿,他看了眼自己的伤口,将它藏在龙袍下,声音干涩。 “无碍。” “总要将政务处理妥当,才能……早日把这江山社稷完整地交托出去,不是吗?” 苏清璃心头莫名火起,说的话便更加难听,“惺惺作态!” 傅雪臣闻言,没有理会她讥讽的话语,随即又继续批写奏折。 他这种随时准备赴死淡然的态度,让她气得浑身发抖,指尖冰凉,好半天才缓下心头的窒息感。 她索性直接坐进他怀里,强迫他看自己脖颈上的暧昧红痕,语气带着一种残忍的炫耀:“你替我找的那个男宠,模样虽不及你万分之一,可伺候人的本事却比你强多了,昨晚……我们可是快活了一整夜呢。” 傅雪臣甚至不敢仔细去看那痕迹,目光直接落在她眼下的乌青上,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他声音低哑却异常温和:“你若觉得这样能开心,那便随你,只是……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他的平静让苏清璃感到无比愤怒。 她不容拒绝地拽过他的手,强行拉扯着他去撕扯自己的衣襟。 “皇上就只看这一处,不想再看看别的地方?看看您精心挑选的男宠,还在我身上留下了多少杰作。” 傅雪臣绝望地闭上眼,不堪承受,心都被撕碎了。 他一把将苏清璃牢牢按入怀中,阻止她所有疯狂而残忍的动作。 “阿璃,别这样对我。” 看着他彻底崩溃闭眼的模样,苏清璃心中那点扭曲的快感得到了满足,不再反抗,软化了身体,依偎在他怀中。 短暂的恍惚过后,苏清璃对自己的沉溺感到无比厌恶。 她猛地挣脱傅雪臣的怀抱,力度之大几乎像是要推开什么脏东西,语气寒彻入骨。 “既然陛下不愿看这些,那不妨晚上亲自来坤宁宫,亲眼看看臣妾是如何与男宠……恩爱缠绵的。” 不容他拒绝,苏清璃便径直走出乾清殿。 最后一丝强撑的理智终于崩断,傅雪臣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向后靠去,所有的挣扎、愤怒和痛苦都化为了无声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 晚膳时分,果真看到傅雪臣踏入坤宁宫内。 “奴才参见皇上。” “平身。” 徐黄生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帝王,其丰神俊朗的容貌和不怒自威的气势,骤然醒悟,为何皇后娘娘对他总是兴致缺缺。 珠玉在前,瓦石岂能入眼? 对自己冷淡至极的皇后,此刻却表现得异常热络亲近,又是给他盛汤,又是给他夹菜的。 苏清璃媚眼如丝看着他,“阿生,乖乖吃饱,养精蓄锐,晚上可有不少力要你出呢。” 徐黄生想起苏清璃的交代,不敢直视对面的傅雪臣,硬生生夹了块肉到苏清璃碗里。 “阿璃,你也吃。” “好。”苏清璃软软应下,又拿起帕子给他擦拭唇边的油渍。 傅雪臣再也无法忍受,猛地将手中的碗筷重重掼在桌上,发出骇人的声响。 “你们慢用,朕吃饱了。” 见他站起身要离开,苏清璃不紧不慢地叫住他,“皇上留步,我们还要一同沐浴呢,您确定不留下来观摩一二?” 傅雪臣静立了片刻,才慢条斯理地回过头,“好。” 这样……羞辱我很有意思吗? 苏清璃表情有片刻的怔愣,随即轻轻一笑,拉起徐黄生的手便往浴殿走。 傅雪臣亦步亦趋跟上去,目光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半边脸晦暗不明。 浴殿内早已备好洗澡水,此刻热气氤氲,香味缭绕。 苏清璃一双纤纤玉足踏入微烫的池水中,带起一圈涟漪,伸手褪去外衣,玲珑有致的身段尽显无疑,肌肤被温润的灯火映照,仿佛上好羊脂白玉。 徐黄生刚想抬眼,傅雪臣已快步上前,用外袍拢住苏清璃,对他冷呵一声,“还不滚出去!” 徐黄生头几乎垂到地上,不敢再多看一丝一毫,忙退了出去。 苏清璃被他大到吓人的力道锢在怀中,别说动弹了,就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她试图微微挣动,想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却不料换来他更用力的禁锢。 看到男人的目光沉沉,毫不避讳地落在自己脖颈和肩头、以及微敞的领口,苏清璃愠怒道:“傅雪臣!” 男人微微松开她,就在苏清璃松懈下来的时候,傅雪臣却抬手褪下她身上早已半湿、紧贴肌肤的薄纱,抱着她一起重重跌入温热的池水之中。 激起的水浪瞬间打破了浴殿内紧绷的寂静,苏清璃因这突如其来的失重而惊慌,下意识抓住男人坚实的臂膀。 傅雪臣视线快速而仔细滑过她身上,好在看到的每一处肌肤都光洁如玉,稍稍浇熄了他胸腔的暴怒火焰。 “傅雪臣,你是不是疯了?”苏清璃压下心悸,厉声道。 傅雪臣抬眸,用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下一秒便不管不顾吻上她。 “唔……” 箍在她腰际的手臂不知何时放开了,带着灼人的温度,在她敏感的肌肤上肆意巡弋。 水面上荡开一圈圈酥麻的涟漪。 傅雪臣的唇又顺着指尖的方向游走,所过之处,放肆而滚烫。 苏清璃愤恨无比,可体内却燃起阵阵热潮,一簇簇难以忽视的火苗让她发出难以启齿的声音。 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白皙的脸颊上晕开片片绯红。 她死死咬住嘴唇,还是没能堵住因情动而颤抖的声音。 “阿凛……” 傅雪臣骤然僵住,扣在她腰侧的手掌甚至无意识地收紧了半分,他抬起头,目光锁住她泛红迷离的脸。 他用一种极其复杂、近乎痛苦的眼神看了她一会,随即松开她起身。 高大的身影带起一片水花,脱离了温热的池水。 “你赢了。” 苏清璃看着他心灰意冷的背影,嘴角牵起一抹僵硬的笑容,将脸埋入湿冷的掌心,肩膀微微颤动。 自那日后,两人之间便似隔了一道无形的冰墙,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再无交集。 偶尔在宫中远远遇见,傅雪臣必是神色冷峻,目不斜视。 苏清璃也绷着一股劲,不再主动去寻他,更不示弱。 因着朝夕相处,徐黄生和苏清璃之间倒是越发熟稔了。 “阿璃姐,眼看就要过年了,宫里这般冷清,我家虽比不得宫里富贵,若……若你不嫌弃,可愿随我出宫去散散心? 他深知帝后早已离心,这位容貌倾城的皇后,往后的岁月怕是要在这深宫高墙内独自凋零了。 苏清璃想都不想,便摇摇头,“我哪也不想去。” “阿璃姐,难不成你真要在这深宫中虚掷一生?”徐黄语气中带着真切的不解。 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心中那点最初因美貌而起的倾慕,竟也悄然滋长了几分真实的好感。 他鼓足勇气,悄然握上苏清璃的手,“倘若……倘若真能离了这里,你可否愿意与做一对寻常布衣夫妻,过井巷陌的生活?”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苏清璃,会喜欢你?” 他猛地低下头,几乎将身子折成九十度,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惶与颤抖,再不敢有半分逾越:“是奴才失言!奴才该死!请皇后娘娘恕罪!” 徐黄生这才察觉自己失言,她平日连衣角都不曾让他碰到,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怎么就昏了头,以为这般云端之上的人,会甘心放弃眼前的凤冠荣华,跟着自己去宫外尝那风餐露宿、柴米油盐的艰辛日子? 苏清璃猛地甩开他的手,冰冷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从今以后你便不必出现在这坤宁宫了。” …… 傅雪臣得知徐黄生被苏清璃赶走,深沉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意外。 他思索一番,问宫人,“皇后娘娘可有说要寻别的男宠?” “没有。” 傅雪臣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便挥手让禀报的宫人退下。 他垂头,墨迹在奏章上洇开一小团晦暗的云。 苏清璃赶走徐黄生,或许只因厌恶或腻味,可他心底还是自作多情地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傅雪臣再也坐不住,心底那点不受控制的涟漪与两月来积压的思念,驱使着他豁然站起身。 …… 苏清璃看到傅雪臣,不,准确来说是谭溪,带着她所熟悉的神情快步走来时,脸上那丝因他主动前来而不自觉泛起的微微雀跃,瞬间凝固,变得一片冰冷死寂。 那种被彻底欺骗和愚弄后的巨大荒谬感与刺痛再度袭来。 她怒不可遏抓起手边小几上那只温热的茶盏,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傅雪臣狠狠砸过去! 那茶盏并未完全落空,飞溅的锋利瓷片有一片疾射而出。 一道细长的血痕立刻显现,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汇聚,化作一行触目惊心的鲜血,顺着他的眉骨和侧脸蜿蜒流下。 傅雪臣站在原地,甚至连眉眼都未曾动一下,眼神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晦暗情绪,凝视着因暴怒而浑身发抖的苏清璃。 “你这是在提醒我,你曾经欺骗我、玩弄我的真心? “这样……羞辱我很有意思吗?!回答我!” 傅雪臣垂眸,目光落在地上的血迹上,语气带着一丝走投无路般的委屈。 “你说过……你说你最讨厌的人便是我。” 他顿了顿,才继续用干涩的语调说道:“我以为我扮做谭溪,你会高兴些。” 你要陪我 苏清璃只觉得可笑至极,指着门口,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变得尖厉冰冷。 “我不需要!” “你这般,只会让我觉得更恶心!” “你给我滚出去!立刻!我不想再看见你!” 傅雪臣看着她剧烈颤抖的身体,仿佛就要碎裂开的单薄背影。 脚步沉重地向后退去,涩然道:“好……好,我走便是。” 他的目光始终牢牢胶在她身上,直至退到门边,他才像是用尽力气般,偏过头去,“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去,那背影也带上了几分仓皇与落寞。 苏清璃蹲下身,无助地抱住颤抖的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为何明明盼着他来,最终却还是闹到这般不堪的境地? …… 很快便到了元旦这天,宫内大摆筵席,宴请群臣与命妇,处处笙歌鼎沸。 唯有皇后苏清璃,仿佛被这普天同庆的热闹隔绝开来,独自一人留在冰冷的宫殿里,并未现身于任何公开场合。 苏清璃心里很清楚,无非是因为傅雪臣不想在宫宴上看见她,或许是他下了旨意,或许是他流露的态度让宫人自动将她排除在外。 总之,他不想看见她了。 宽大的桌案上,摆满了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珍馐美味和各色名贵补品,然而再多的美味佳肴也填补不了殿内的空旷和冷寂。 苏清璃掐着手心,她应该庆幸,兴许没过多久她便能离宫了。 可离了宫,天地茫茫,她也已是孤身一人,再无归处。 直到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苏清璃才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面对一桌珍馐,她毫无食欲,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天,便早早洗漱完毕,躲上了床榻,将自己埋进了锦被之中。 仿佛睡着就能忘却一切。 听着远处模糊的热闹声响,苏清璃毫无睡意,看着冷清孤寂的可怕的宫殿,心中寸寸生寒,无孔不入的孤单感快要将她吞噬。 她就这么躺着,睁着眼,听着外间隐约的喧闹渐渐平息,一直到后半夜,殿内依旧只剩下她清冷的呼吸声。 傅雪臣在她宫门外站了许久,抬起的手几次欲推门而入,最终却还是在漫长的犹豫之后,转过身。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身后的殿门却被猛地从内拉开,只见苏清璃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内,未梳髻,未穿鞋,就那样苍白着脸,赤足立在冰冷的石砖上。 傅雪臣瞳孔微缩,想也没想就冲过去将她整个捞起,紧紧抱在怀里快步走向床铺,声音都绷紧了:“你不要命了!这么冷的天光着脚!” 确保她坐稳后,傅雪臣才骤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迅速收回了环抱着她的手,重新拉回了两人之间应有的距离。 只剩下不合时宜的亲密带来的尴尬。 他几乎有些狼狈地转身就想离开,“你先休息吧,我……走了。” 苏清璃刻薄的话语狠狠砸在他背上,“我听闻那些大臣一直逼你纳妃,今夜给你挑选了十几位佳人,你这是忙着去宠幸?一夜十几个,忙得过来吗?”” 傅雪臣背脊一僵,除了深深的无力,便是疲惫不堪。 “我真要宠幸谁,就不会来这里了。” 见他又要离开,苏清璃揪着被角,脱口而出,“如今我没了男宠,你要……陪我。” “赔?”傅雪臣转过头看她,眸子里一片黯然神伤。 “好,我明日让内务府的人给你找。” 苏清璃心头涌上巨大的委屈和怒火,声音带着一种蛮横的脆弱,“那今晚呢?你就不负责了吗?” 傅雪臣有些头疼,不知如何处理。 就在这时,一股异常熟悉的燥热感猛地从体内窜起,迅速席卷全身。 这滋味他太熟悉了。 想必是那些老臣联手起来,趁宫宴在他吃食里放了东西,为了逼他纳妃,真是锲而不舍、恨不得亲自把他抬进女人的榻上。 他脚步虚浮地扶着床沿坐下,艰难地微微喘息。 苏清璃见他状态不对,试探性伸手碰他,“你……你怎么这么烫?难道是发烧了?” “应该是那些为了让我纳妃,操碎了心的老臣,在我吃食里做了手脚。”傅雪臣佛开她的手,强撑着身体的不适,“我……我得离开了。” 所有的尖刺在这一刻软化,苏清璃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蹩脚的借口,“那你应该留在这里,不要……让那群老臣得逞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内心甚至也希望他留下来。 细密的汗珠不断从傅雪臣的额角渗出、滚落。 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只是点点头,在苏清璃的搀扶下上了床榻。 平日里冷峻的容颜此刻显得有些狼狈和脆弱,他依偎在苏清璃怀中,紧绷的下颌线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阿璃……阿璃……” 苏清璃瞥见那难以忽视的存在,抬手抚了上去。 她听青楼里的嬷嬷说过这方面。 可百闻不如一见,她平时压根就没机会、也没勇气去看。 当她切实看到,并感受到手中的热源时,还是止不住震撼,自己居然能容纳下…… 那些让人欲罢不能、意识恍惚的感觉,也全是拜它所赐。 “阿璃,你在做什么?”傅雪臣感受到奇异的感觉,睁着迷蒙的眼睛看苏清璃。 “我……我在玩、弄……你啊。”苏清璃支支吾吾道。 她目光专注而认真。 只是有些疑惑,怎么感觉和嬷嬷说的不太一样? 这样通体都是粉嫩的东西,怎么会丑陋不堪,分明格外好看,尤其当她再抬头望向傅雪臣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时,更是觉得这两者相得益彰。 不知过了多久,苏清璃手都酸了,开口问他:“你、你好些了吗?” 她只是让他更加难耐罢了。 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襟,傅雪臣撑起身子脱了衣服,当他再次看向她时,眼神已然变了,里面翻滚着毫不掩饰的渴望和掠夺意味。 “没有,或许你亲亲……它就好了。” 每晚过来坤宁宫侍寝 “傅雪臣!你简直……简直不知羞!”苏清璃万万没想到他会得寸进尺,提出此等荒唐要求来。 她虽然觉得那粉嫩东西不讨厌,可还没到可以亲它的地步。 再说她这么讨厌傅雪臣,怎么可能帮他? 傅雪臣神色暗淡下来,他自知不能碰她,可留在这里,看到她的人、闻到她的味道,本就难耐的身体更是憋得要爆炸。 他艰难地拿起衣物,又重新一件件穿上。 见他又要走,苏清璃十分生气,“你又要去哪?就这么饥渴,这副身体一刻都离不开女人?” 傅雪臣几欲呕血,可穿衣服的动作还是生生止住了,咬着牙重新躺了回去。 他抬手遮住眼,不去看身旁的人,与难耐的欲望做着顽强的斗争。 苏清璃听他喘着粗重的呼吸,克制着自己不该心软,可还是没忍住抬手替他擦汗。 刚触碰到,傅雪臣便像被点燃的猛兽,骤然发力将她狠狠压倒在床榻之上,深邃冷静的眸子此刻已被浓重的情欲染得一片漆黑。 经过一番极其艰难的天人交战,想到那日她口中的“阿凛”,傅雪臣最终还是用尽全部意志力松开了她,声音因压抑而嘶哑不堪:“……别碰我,离我远点。” 苏清璃被他突如其来的低吼惊得心口一跳,但随即便被一种更强烈的逆反心理取代。 她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又摸到那处。 “我非要碰呢?” 傅雪臣咬紧牙关,双眼都发狠地红了。 知道她又故意折磨自己,他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突然间,一股柔软的湿濡感将他包裹起来,傅雪臣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垂眸看去,几乎无法想象正发生什么。 苏清璃厌弃的皱眉,不断抬手擦拭唇角。 “脏死了!” 傅雪臣吻住她,将她口中的滋味全部掠夺。 良久,他才喘息着松开,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垂着眼睫,低声说了一句近乎笨拙的解释:“……我沐浴过了。” 两人微微喘息,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息。 傅雪臣盯着苏清璃,眸子里闪着丝丝亮光,既然她都愿意为他做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代表她原谅自己? “阿璃……你是不是不讨厌我了?” 苏清璃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目光四处乱瞟,“我只是怕你憋死了,才……才出此下策!” 他的目光还是格外炽热,显然不相信这种说辞。 苏清璃被他看得不自在,脱口而出:“换做别的男子,我也会——” “够了!”傅雪臣猛地打断她,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某种心死的了然,“不必再说了。” 他起身下床,苏清璃看着他,眼中闪着迷茫而痛楚的光。 一想到他这次离开,两人又不知何时才会见面,她的心就莫名其妙痛起来。 难不成她真的爱上傅雪臣了? 傅雪臣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 苏清璃被他眼中的绝望刺了一下,心下慌乱,“我改变主意了,不要男宠了,我要你亲自伺候我,从明日起,你就每晚过来坤宁宫侍寝。” 随即,又掩饰道:“是你自己说的,不要男宠,怎么折磨你都行。” 傅雪臣似乎连争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哑着嗓子,简单地应了一个字:“好。” 翌日 苏清璃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将一整碗浓黑的汤药饮尽。 随后,她的食欲似乎也开了,就着几样精致的小菜,用了不少饭食,气色看着也红润了些。 消完食后,她又亦步亦趋来到乾清殿。 刚踏入殿内,就被眼前姹紫嫣红的景象晃了眼,十几位环肥燕瘦、堪称绝色的美人正垂首而立。 几位大臣们满面笑容,其中一位躬身道:“陛下,这些都是臣等为您精心挑选的秀女,个个家世清白,容貌出众,此等佳丽,方配入主后宫啊……” “这位大人话里有话啊,莫非是觉得本宫德不配位,不堪为后?”苏清璃唇角含着一抹得体的浅笑,仪态万方地步入殿内。 这妖后怎么在这种关键时候来了! 大臣心中连连称是,面上却做出极度恭顺惶恐的样子,“臣不敢!臣绝无此意!皇后娘娘息怒!” 苏清璃的目光倏地冷了下来,“诸位大人真是为国操劳,连陛下的家事都如此费心,既然是为皇上遴选佳人,本宫这个做皇后的,自然也该来替陛下把把关。” 她转而面向傅雪臣,仿佛真心实意地为他高兴,“陛下,您瞧着哪位妹妹合眼缘?不妨指出来,臣妾也好为您安排,或者……全都留下?” “只是您每晚都需到本宫的坤宁宫侍寝,恐怕分身乏术,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怕是只能在这深宫里虚度年华、孤独终老了。” 苏清璃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 “不知这其中,可有诸位大人的千金?若是有,现在带回去,还来得及。” 大臣们被她这番惊世骇俗、毫不留情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看着几位重臣被苏清璃几句话气得七窍生烟,傅雪臣反倒气定神闲,闲心欣赏起苏清璃牙尖嘴利、大杀四方的模样,觉得比平日里那死气沉沉的样子生动多了。 老臣们正想请陛下主持公道,却猛地发现陛下非但不怒,嘴角竟还噙着笑意。 心中那股憋闷之气简直无处发泄,堵得他们差点背过气去。 傅雪臣见火候已到,便沉声开口,“选妃之事,容后再议,尔等都退下吧。” 待众人散去,殿内重归寂静。 苏清璃并未高兴,反而微微蹙起眉头,仔细回味着傅雪臣最后那句“容后再议”。 她烦躁地发现,自己竟然因为他要纳嫔妃而伤心。 见她脸色不虞,傅雪臣放缓了声音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太医分明说她的身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 苏清璃不想让他看出破绽,随意道:“腿酸。” 傅雪臣忙站起身,牵起她的手引至那尊贵的龙椅前,轻轻按着她坐下,而他自己则像护卫般立于一侧。 他俯首于案前,安静地批阅着奏折。 取、悦、我 苏清璃往龙椅的另一侧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然后拍了拍那空位,“快坐下吧,若是被旁人瞧见了,又要编排我了。” 傅雪臣笑着在她身旁坐下,“你何时会在意这个?” 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已经这样不堪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迅速涌上心头。 苏清璃不想再受他影响,突然站起身来,“我回宫了。” 傅雪臣跟着站起身,看着她,语气藏着一丝极细微的、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你……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自然是来通知你,今晚做好侍寝的准备。”僵硬地说完,苏清璃随即拂袖离开。 傅雪臣叹口气,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 其实他不知道有什么好准备的。 直到夜幕降临,他推开坤宁宫的门,甫一踏入内殿,他的呼吸便是一滞。 只见苏清璃穿着一身近乎透明的绯色纱衣,倚在榻上,烛光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那景象足以让任何男人血脉贲张。 傅雪臣站在原地僵住了瞬,才抬脚走到她跟前。 “蹲下去。” 他顿了下,随即依言照做。 苏清璃缓缓抬起一只纤足,那珠圆玉润、白皙无瑕的脚丫便轻轻踩在了他宽阔的肩头。 她声音又轻又慢,却像带着钩子,“取、悦、我。” 傅雪臣抓住她的脚踝,不容抗拒地向自己身前一拉。 苏清璃猝不及防,低呼一声向下滑去,下一秒,他最炽热的唇舌便精准地覆上了那朵战栗的娇蕊。 幽谷之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一场温柔的雨,滋润着干燥的唇角。 良久,苏清璃才气息不稳地抵着他的脑袋微微推开他,声音还带着颤音:“本宫要……要就寝了。” 傅雪臣用拇指指腹慢条斯理地擦过自己的唇角,拭去那抹暧昧的水光。 下一刻,他便轻松地将人抱起,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中央。 苏清璃盯着他,面色绯红,眼中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 不料傅雪臣却是替她掖好被子,随即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好好休息。” 道别的话音未落,人已快步走出殿外。 所有的暧昧和温暖随着他的离开骤然抽空,苏清璃拥着被子坐起身,睡意全消,心里莫名堵得慌。 翌日清晨,苏清璃正郁闷之际,坤宁宫却踏入一个她意想不到的身影。 看到人的瞬间,她顿时展露欢颜,想也不想便快步上前,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来人。 “青黛!”苏清璃的眼睛瞬间亮了,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雀跃,“真的是你!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青黛也用力地回抱住她,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小姐……哎呀,瞧我这记性,现在该叫皇后娘娘了,是陛下派人寻到我,特意接我进宫来陪您的。” “你还是以往那般称呼我即可。” 苏清璃握着她的手,擦擦眼角的泪水。 “我听闻你拿了卖身契便离开了,真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 青黛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有些慌,又是心疼又是惊讶:“小姐?好端端的怎么哭了?从前见我,再高兴也没见你掉眼泪呀?” 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无助地望着青黛,“我的母亲和阿弟都走了,我没有家人了,青黛。” 苏清璃抽噎着断断续续,把母亲和弟弟自相残杀的缘由一字一句告诉青黛。 巨大的悲伤让她浑身发抖,她哭得不能自己,“我只是……我只是想挑拨离间,让他们也尝尝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痛苦,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他们会那么极端,竟然会……会自相残杀,我不是故意的……” 青黛听得心都碎了,连忙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小姐,不哭了,不哭了啊……这怎么能怪你呢?是他们自己心术不正,走到了那一步!与你何干?” 在青黛长时间的温柔安抚下,苏清璃激动的情绪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精疲力尽的平静和偶尔的抽噎。 情绪稍定后,苏清璃便拉着青黛的手,在偌大的皇宫里四处逛了逛。 晚膳时分。 苏清璃几乎把桌上所有精致的点心菜肴都夹到了青黛碗里,堆得像座小山,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催促道:“你快尝尝!这些都很好吃的!” 青黛尝了些,“小姐你也快吃!” “好。” 吃完饭,两人坐在殿内。 青黛斟酌着词语,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次我能进宫,确实是陛下费心安排的,足以见得他对你还是非常用心的。” 她犹豫一番,试探问:“你心里还是恨他吗?” “我……我也不知道。”苏清璃茫然地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与困惑,“我只知道,现在每天睁开眼,唯一能让我觉得还有点意思的事,就是去给他找不痛快,看到他因为我而情绪波动,无论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我才能找到一点活着的感觉。” “所以,这便是小姐找男宠的原因?” 苏清璃眸色晦暗地点点头。 “你可知外头如何糟践陛下的吗?说他不能人道。”青黛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小姐,你这样做,无非就是仗着陛下深爱着你,可你真要一直伤害一个深爱你的人,和陛下互相折磨下去吗?” “我……”苏清璃犹豫了。 就在这时,宫殿的门被推开,傅雪臣长身玉立地走进来。 青黛忙站起身行礼,随后便要离开,“那青黛就先不打扰皇上和皇后娘娘休息了。” 苏清璃却是不舍得青黛,想着她可能不久便要离宫,拉住她的手,“青黛,你留下来同我一起睡吧。” “小姐,抓紧时间和陛下多相处吧。”青黛神色复杂地叹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苏清璃微微蹙眉,有些不懂青黛话里的意味。 苏清璃,我放你走 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傅雪臣站在原地犹豫了会,摩挲着指节道:“若是你想和青黛一直睡,我回养心殿便是了。” 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哪里有半分帝王的样子? 青黛说,这都是因为他深爱着自己。 苏清璃心一软,叫住他,别扭道:“不用,你……你过来。” 傅雪臣一言不发,只是径直朝她走来,步伐坚定,逼得苏清璃不得不后退。 一步,两步…… 直到她的后背抵上坚硬的桌沿,再无路可退。 “你靠这么近做什么?”苏清璃抵着他的胸膛,偏头过去。 “抱歉,我……”傅雪臣猛然退开,无奈扶额,“我只是想顺着你心意来,却……” 他神色疲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清璃怔怔看着他,男人却掩下情绪,转身哑然道:“我已经不知如何讨好你了。” 苏清璃抬起手,刚想触碰那道颇为受伤的背影,傅雪臣已经收敛好情绪,转过头来,例行公事般解开她的衣襟。 苏清璃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等……等一下……我、我还没沐浴……” 傅雪臣抱起她,来到浴池,退开一步,“你先沐浴,我在外面等你。” 他的衣角被轻轻拉住,苏清璃垂着脑袋,“你帮我。” 傅雪臣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翻涌的暗潮,在心中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终是转过身,细致地解开她的衣带,然后打横抱起她,一步步沉稳地踏入温暖的池水中。 苏清璃靠在他肩头,感受着阵阵令人战栗的轻抚。 他如玉般光洁修长的手指,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浪涌,充满了原始的张力。 她的意识陷入一片温暖的空白之中,只能感受到指尖传来的细腻温润的触感。 挂在他身上细细喘气后,苏清璃睁着失焦的眸看他,却见傅雪臣正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手指。 “傅雪臣。” 傅雪臣顿了下,刚想看她,唇就被她猛然攫住。 他忍着没有回应,直到她觉得无趣了,松开他。 苏清璃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只是用一双写满了失落和执拗的眼睛望着他,眸子里盛满了不解,像是在无声地追问。 但他却吝啬于给出只言片语,任由那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猛地推开他,傅雪臣毫无防备,整个人向后撞上浴池坚硬的边缘,后背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苏清璃积压的情绪爆发,用脚踩向他胯间。 他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要惊人,可他为什么…… 傅雪臣抬起头,目光像沉重的枷锁般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再也拼凑不起来。 他闭上双眼,艰难地支起身,耗尽全部气力才起身。 “苏清璃,我……放你走,明日你便出宫离开吧。” 直到傅雪臣的身影消失不见,苏清璃都没有回过神。 她像风中残烛般晃了晃,最终却仍钉在原地,神魂似已随那离去的身影一同抽离,只余一具空壳。 心脏最深处传来震颤的剧烈痛意,她徒劳地用力捶打心口,想要止住那撕裂般的痛,可每一次心跳都只会让那痛楚更汹涌一分。 苏清璃一夜未眠,怔怔地望着窗棂由墨色转为熹微。 当晨光彻底浸透窗纸时,青黛推门而入,只见她面色苍白如纸,眼底鸦青,直挺挺地坐在床沿。 青黛吓了一跳,惊呼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苏清璃茫然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还未说话,一行热泪便无声滑落。 “傅雪臣,他……他让我今日离宫,他不要我了……” 青黛上前抱住她颤抖的身子,柔声安抚道:“小姐,往后青黛会照顾好你的,您在城郊不是还有个糕点铺么,以后咱们就一心一意把它经营好,日子总有盼头的。” “糕点铺……”苏清璃喃喃地重复着,“可我只租了一个月,现在多半已经荒废了。” “是陛下,他一直帮你经营着。”青黛如实道:“为的就是给你留一条后路。”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开,震得她神魂俱颤。 一股酸楚猛地冲上鼻腔,苏清璃明白了些什么,“所以你入宫是计划好的?是他……是他让你来带我离开?” “是的,陛下已经将你托付给我,青黛往后便是小姐你唯一的亲人。” 苏清璃闻言,嘴角泛起一丝无比苦涩的弧度。 他早已为她安排好了一切,甚至替她留下了陪伴她的亲人,唯独……唯独他自己不在计划之内。 她应该高兴离去的,可为什么……胸腔里弥漫的不是解脱,而是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浓烈的酸楚。 青黛站起身,温柔却坚定地打断她的怔忡:“小姐,我帮你收拾衣物吧,若是天色晚了,便不好赶路了。” 苏清璃拿起一件旧衣怔怔出神,“他可还跟你交代过什么?” “陛下让我格外注意你的身体,还说他不会再打扰你。”青黛轻声说着,偷偷看了眼苏清璃的脸色,“这次出宫,恐怕你们此生不会再见了。” 一股尖锐的痛楚自心口炸开,苏清璃用力将一件衣服塞进箱笼,指节泛白。 见她神色不佳,青黛宽慰她,“等出了宫,咱们先去西街口那家老铺子买您最爱吃的糕点,可好?” 苏清璃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极力将涌上的泪意逼退。 “好,我们去买……买很多。” 收拾完衣物,宫人传来午膳,皆是往日苏清璃喜爱的菜式。 她目光时不时落在宫殿外,每一次望去,眼底都会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光,旋即又因失望而迅速黯淡下去。 青黛细心地将她平日爱吃的几样小菜布到她面前,轻声道:“小姐,多用一些吧,此去路远,需得有些力气。” 听着青黛温柔的话语,看着她为自己布菜的细心动作,再想到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顿宫廷膳食…… 苏清璃连忙低下头,混着咸涩的泪味,默默地将饭菜扒入口中。 用完膳,青黛拿着收拾好的行囊起身,上前搀扶苏清璃,“小姐,我们出发吧。” 苏清璃点点头,她忍不住又一次回头,目光深深掠过殿内的一器一物,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刻入骨髓,带去往后的漫漫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