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烟花知道》
1. 第 1 章
岁宜的夏天总是格外漫长,到了九月下旬,热意依旧浓得化不开,像开学季那群无视天高地厚的少年,仗着盛夏的余威,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横冲直撞,桀骜不驯。
今昭一早就出门了,到的时候,彩票中心刚营业。推开门的刹那,冷气扑面过来,她侧头看了眼玻璃门内倒映的自己,宽松的长衣长裤,戴口罩墨镜,头上一顶宽沿遮阳帽,肩上挎着个十块钱的同色系帆布包。
“你好。”
彩票中心的工作人员不冷不热打招呼,随手放下早餐杯时,金属的勺子和陶瓷杯壁发出碰撞的声响。
“你好,我来兑奖。”今昭走近,拿出自己的身份证件和中奖彩票,“有预约。”
对方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是中了3000万的今昭女士是吧?”
今昭:“是的。”
是她,今昭。
26岁,不靠任何人,自己全款买彩票,中3000万。
工作人员叫来主管,两人一同核实她的彩票信息,验证身份。今昭在两人的指引下来到监控镜头下方。
“现在请您在彩票背面写下自己的身份证号和银行卡号。”
今昭接过黑色签字笔,问:“可以分别存进四张银行卡吗?”
工作人员一愣:“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来之前查了下攻略,网上说拧巴的人需要引导型人民币,回避的人需要主动型人民币,缺爱的人需要依恋型人民币,暴躁的人需要讨好型人民币。”今昭从帆布包里摸出四大行的银行卡,依次排开放在桌面,白皙的手指一一点过微凉的卡片,“呐,引导型、主动型、依恋型、讨好型,我都要。”
工作人员目瞪口呆望着她。
三秒后,十分有职业素养地点头:“好的,3000万缴税20%,到手2400万,存进四张银行卡,平均每张银行卡到账600万,您确认下没问题,把账号写到彩票背面就行。”
“好的,谢谢。”
今昭低头将她的引导型、主动型、依恋型和讨好型银行卡账号工整地写下。
细心进行二次核对时,听工作人员回头对主管说:“这也就是在长剧里才有600万,要是在短剧里至少600个亿。”
主管:“没错,那边通货膨胀得厉害。”
什么长剧短剧?
今昭心头一跳,正要回头问,耳边忽然传来急切的喊声——
“醒醒!”
“快醒醒!”
今昭迷迷糊糊睁开眼,目光渐渐聚焦。
司机师傅穿着短袖,鼻梁上架着副黑框近视眼镜,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一只手扶着副驾座椅,正扭头喊她:“小姑娘,别睡了,到地方了。”
今昭这个觉睡得十分投入,一时半会儿还迷迷瞪瞪的,缩在后座一动没动。
视线茫然越过师傅,透过挡风玻璃。
前方笔直的一条柏油马路,两侧梧桐枝繁叶茂,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下一路细碎的金光,随着风晃悠悠的,像极了梦里那3000万巨款闪闪发光召唤她的模样。
这个梦做得真好,下次别做了。
网约车呼呼开走了,今昭站在原地,望着学校大门旁边“岁宜师范大学”的牌匾,心里空落落的,十分惆怅。
她今年26岁,2岁开始上幼儿园,一路寒窗苦读整整24年,花光自己全部身家,总算把自己养成大众眼里的体面人,成为了一名大学老师。原以为学海无涯苦作舟,如今总算苦尽甘来,结果抬头一看,恍然发现——
艾玛,没人跟我说过,人吃完学习的苦,还要吃没钱的苦啊!
她是上学期期末入职的,最初发工资的短信进来,她晃眼一看,硬生生把那四个数字看成了验证码。要不是紧接着又进来一条公积金入账的消息,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那是工资短信。
她默默退出来,想去刷会儿短视频静静,又好巧不巧刷到一条——那些体面但贫穷的工作。
博主的嗓音饱含激情,从第十名开始细数,依次第九、第八……到最后,文科大学老师终于力压群雄,名列第一。
她无波无澜放下手机,安慰自己,时代不同了,现在学历贬值厉害,青年老师是要穷点儿。但没关系,她老老实实做科研、评职称、涨工资,等老了应该会有不错的退休金。
只要一想到退休,人就有了盼头。
可惜最近总听延迟退休,让本就贫穷的她雪上加霜,终于做起白日梦来。
想起那个3000万,今昭都不好意思。
她到底是怎么敢的?她从小到大可是连包纸巾都没有中过。
有的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连运气都好到离谱,有的人生来就是npc。
她就是那个npc。
好在这个白日梦没耽误她上班,最后到教室还提前了5分钟。
今天的第一二节课是给大二学生上大学英语。
早八、公共课、大二老油条,就这几个关键词放到一起,老教师看了都一脸麻木。但今昭是萌新,新老师虽然贫穷,却有用不完的热情,并试图感化学生,实现双向奔赴。
她总会格外花心思互动,比如用所有人都感兴趣的热点做引入,或者设计些有意思的话题抛给学生讨论,所以她的课上抬头率还算高。
今天的课文是一篇爱情小故事,词汇简单,语法基础。课堂引入环节自然是将话筒给到学生,让他们分享自己的爱情故事。
说起爱情,少男少女们可就起劲了,高中那会儿偷偷摸摸没少谈,现在能光明正大课上聊,大家心里都有些蠢蠢欲动。今昭稍作鼓励,那些正上头的小鸳鸯们立刻站起来狂撒狗粮。
有人英语不够发挥,说到一半,忽然来一句:“My English is not ok, can I speak Chinese?”(我英语不行,能说汉语吗?)
今昭哭笑不得点头。
汉语的口子一旦打开,那场面可就热闹了。某些几分钟前还准备补觉的学生纷纷举手,有对象的说自己对象,没对象的举报谁谁谁有对象,拉人起来说。
有人笑骂有人围观有人拱火。
窗外蓝天白云,骄阳似火。原本死气沉沉的早八大学生们活泛热闹,鹅鹅鹅笑个不停。
今昭也忍不住笑,揶揄那些“举报”的:“也是吃上订制狗粮了是吧?”
结果冷不防回旋镖扎自己身上。
二十来岁的大学生正是社牛的时候,仗着只比她小六岁,甚至连老师都不叫,直接喊了一声“姐”,就热络道:“我们更想吃您的狗粮!”
今昭好气又好笑,插科打诨:“别姐了,你不是中介,我也没钱买房。”
可惜没蒙混过去。
有人附和:“老师,您听了我们的爱情故事,我们也要听您的!不然不公平!”
今昭只得老实交代:“我没有谈过恋爱。”
“不信!老师您这么漂亮,学生时代肯定是校花级别,怎么可能没人追?”
“可别学生时代了!上周我还看到有人在小红书发老师照片,问是不是咱们学校校花!”
“对对对!我也刷到了!老师您刷到了吗?”
今昭:“……”
别说了,她没刷到,同系的老师刷到转给她,她都快要尴尬死了。
“没刷到。”今昭面不改色否认,“我学生时代很乖,一心学习,心无旁骛,以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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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母胎单身。”
学生失望地“啊”起来,也有那不依不饶的——
“那暗恋呢?老师您暗恋过吗?”
今天气温37度,教室里空调呼呼运转,学生们还是嫌热,又把头顶的风扇都打开了。扇叶转动,风吹过今昭面前摊开的教材。
轻轻撩起薄薄书页,又无声落下。
今昭心里安静一瞬,诚实说:“有。”
那群失望的鹅顿时又来劲了,争先恐后追问——
“谁啊?是同学吗?”
“能被大美人老师喜欢,我简直无法想象男方得帅成什么样!”
“怎么就非得是男方了?女孩子不行吗?”
“别杠啊——”
今昭坦然笑了笑:“是很帅。”
公共课都是合班课,像政治是三合班,英语是二合班,用的都是大教室,每个教室都给老师配了话筒。今昭的音色轻软宁静,通过话筒出来,也轻易压住了底下笑闹的学生。
但年轻人八卦的热情可压不住——
“那怎么不表白呢?”
“是不是因为特别渣?”
“那还是算了,渣男再帅都不谈!”
站得有点累了,今昭腰胯轻轻斜靠在讲台边,浅浅含笑:“不渣,相反,他很好、特别好。又高又帅,虽然看起来酷酷的,嘴巴也毒,让人担心他舔下嘴唇能把自己毒死,但其实他的心很热、很柔软。除了偶尔沙雕、酒量差以外,他这个人没有什么缺点,他甚至连运气都特别好,他是我见过运气最好的人。”
“哇哦!”有学生忽然吹了一声口哨,“老师,我们只说了一个渣字,您这都说多少个字了?”
立刻有人大笑着附和:“您的文字还爱他!”
也有人又重复问了一遍:“那为什么没有表白呢?”
窗外蝉鸣不止,风一次次拨动面前的书页。
今昭杏眸澄澈,微笑时卧蚕像一弯浅浅的月牙:“因为太好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谈恋爱这方面,她的学生们比她懂。不知是谁,非常通透地问了句:“跨越阶级了吗?”
今昭惊讶,她本来仗着早已时过境迁,他们不会再见,这些小朋友也跟他相隔了两个代沟,必不会有交集,才敢说这么多,没想到她学生这么会猜。那她可不敢再多说了,万一掉马,她得原地社死。
她按住被风吹乱的书页,玩笑着收回话题:“我现在想想,其实也挺后悔,那时候,还是该表白的。”
“哇!”
“这样说不定他家人也会给我一张卡,让我带着冰冷的人民币离开他。”今昭一本正经惋惜,“哎呀,和暴富失之交臂啊!”
满堂学生笑得东倒西歪。
*
孟逐溪又闯祸了,孟言溪今天来学校替她善后。
第三教学楼和美术学院是相连的两栋大楼,三教在A座,美院在B座,中间以连廊相接。今天太阳太晒了,孟言溪停好车后,熟门熟路从就近的三教进去,坐电梯上四楼。
从三教往美院的方向走,一路只听见老师们热情洋溢的声音,底下学生沉闷得仿佛机器人,连呼吸都不用,非常具象地应了那一句——朝气蓬勃的老年人,死气沉沉的大学生。
有一间教室倒是格外热闹,老远就听见笑声。那样蓬勃的热情应和着窗外叫嚣不止的蝉鸣,恍惚间让孟言溪以为自己回到了最爱学习的高中。
孟言溪漫不经心走在空旷的走廊,嘈杂里,忽然传来一道安静、甜软的女声。
通过话筒,带着微微的电流声,清晰明净。
像玉石砸入平静的湖水,“咚”的一声,清泉四溅,满世界澄澈的惊喜。
孟言溪停下脚步。
2. 第 2 章
讨论环节结束,今昭这堂课的抬头率开始每况愈下。但她并不死心,强扭的瓜不甜也要扭,后来通过现场摇号抽学生起来回答问题等方式,再度将学生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回到屏幕上。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既怕自己被抽起来回答问题,又很想看同学笑话,所以每当现场摇号,学生一个个可积极了,眼珠子贼亮,刷刷盯着屏幕上飞快跳动的名字和学号,等答案揭晓,瞬间爆发出满堂笑声。
还有人趁机用手机录下同学被抽到时的糗样。
两节课很快过去,课后有学生拿着英语四级真题上来问,今昭耐心讲完题,收拾东西离开。
出教室门看了眼手机,系主任给她发消息,让她去美术学院419找辅导员王楠拿昨天晚上的补考试卷,批改好在9月28号以前上教务系统登成绩。
昨天晚上补考,按规则,任课老师需要在考试结束后10分钟内到考办领取学生考卷。今昭这学期才正式上课,她不是上学期的任课老师,自然不用去领。主任现在让她去领的是孙老师的任务,孙老师这学期休产假,她之前带的班级也分了两个给今昭。
后面附了孙老师的工号和教务系统密码。
今昭回复:好的主任。
这间教室也在四楼,去美术学院419可以直接从两栋楼之间的连廊过去。
王楠是油画系的辅导员,也是和她同期入职的新老师,暑假全省高校教师培训时,她们还是同桌,两人有互加微信。今昭路上给王楠发消息,问她在不在办公室。
王楠很快回复:在的昭昭,你要过来吗?
今昭边走边低头打字:嗯嗯,我来领昨晚的补考试卷。
王楠:在我这儿呢,我正在处理学生,你来了直接进来就行。
几句话的工夫就到419,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王楠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带着老师遇见熊孩子时特有的烦躁:“你说说你,人怎么能闯这么大祸?为了校庆,学校在几处标志性的地方安排了露天展览,三号路上的陶瓷展前前后后准备了几个月,压轴的三件藏品还是院长亲自去向岁宜美术馆借的。你可倒好,全砸了,一件没给人剩下。院长让我给她个交代,你说说,我要怎么给她交代?”
王楠面前站着一个女生,背影纤细,长长的卷发,低垂着头,怯怯道歉:“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王楠一脸严肃,手指敲了两下桌面,还要再说什么,今昭这时推门进去,笑着喊:“楠楠老师,我来拿试卷啦。”
王楠见到她,脸色缓和下来,训学生暂停。从椅子里起身,拿过打印机上放着的一只牛皮纸档案袋,笑盈盈递向她:“这里,总共6个学生补考,有1个缺考,你看下。”
“好嘞。”今昭接过。
王楠顺嘴问:“你今天有课?”
“啊,早八,刚下课。”
“那中午一起吃饭?”
“今天不行诶,今天中午姑姑喊我吃饭,说是预约了一个月的鹿溪餐厅,好不容易排到。后天吧,我后天下午一二节有课,中午我来找你。”
“行,后天一块儿吃饭。”
“那我先走了。”今昭说着低头打开帆布包,将档案袋放进去。
王楠扭头,准备继续教训面前的女孩。
角落黑色的皮质沙发里,原本安静坐着的男人起身。
“还请转告院长我们的歉意,另外,这次所有损坏的展品,请核算后告知我们金额,我们一定照价赔偿,绝不推脱。”
疏冷淡薄的音色落在略显杂乱的办公室里,像盛夏深山里,破晓时,竹叶尖儿上冷泠泠的露珠。
正低头装试卷的今昭手指一颤。
“咚!”
沉沉的,什么东西倏然坠地。
今昭紧张地低头去看,档案袋还攥在手里,无意识的用力让指甲盖泛出白色。
是同办公室的教学秘书领了打印纸回来,一包包堆起来,厚厚的一摞抱在怀里,进门时不小心,最上面一包掉到地上。
“王老师,快,快过来搭把手!”
王楠再次扔下犯错的学生,上前去帮忙:“这么多纸,怎么不借个小推车?”
“就在406领的,我想着就几步路。”
结果说着几步路的同时,又掉了两包到地上。
咚、咚……
今昭回身,意外又不意外,直直撞入一双漆黑的大桃花眼。
那是今昭至今见过最美的眼睛。上下眼睑弧度分明,眼尾微微下垂,睫毛很长,本应是多情温柔的眼形,眸色却极黑,像没化开的浓墨。再加之这双眼睛的主人鼻梁很高,五官轮廓立体清晰,比顶流明星还要优越,更衬得他原本风流的眼睛无端透出冷泠和锋芒。
他站在那里,穿着看不出品牌的衬衫长裤,身高腿长,单手插在裤兜,气场强大到不容忽视。
他直直看着今昭。
今昭也看着他,睫毛轻轻颤了下。
王楠是怎么搭手的她没注意,教秘是怎么彻底垮掉的她也没看到,总之最后那摞打印纸直接全部掉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兵荒马乱。
*
打印纸打翻了地上堆的彩墨,苍白的纸张被染得浓墨重彩。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今昭已经在帮忙收拾了。
这里不是她的办公室,自然不用她真的收拾,她不过是帮忙把没被染色的打印纸搬到一旁放好。
教秘收拾了打翻的墨盒,白色地砖上的印记她处理不好,拿起手机在大群里呼唤后勤人员。
王楠继续处理面前的学生。
今昭低头整理打印纸,尽量忽视身后那疏冷强大的气场,即使她从很早以前就知道,根本没有人能忽视孟言溪的气场。
萌新总是充满了热情,比如今昭,热情洋溢地试图和学生双向奔赴;也比如王楠,虔诚遵守规则,对犯错的学生公正处理,绝不姑息。
“除了赔偿,还有在学校养宠物的问题。根据《学生宿舍管理条例》,学生禁止在宿舍养宠物,否则记过处分。”
今昭和正在等后勤人员过来的教秘齐齐看向王楠。
对学生而言,处分是天大的事,是要进档案的。其实宿舍条例虽然明令禁止养宠物,但私下里总少不了学生偷养,养只猫、养只仓鼠、养只兔子……只要室友没意见,辅导员也不会管,就算发现了,也大多睁只眼闭只眼,让学生把宠物送走就是,不会真的因此给学生记过进档案。
王楠此举,今昭和教秘都觉得有些严格了。
女生一听要处分,也慌了,手忙脚乱解释:“那只猫不是我养的,它是流浪猫,我只是买了火腿肠去喂它。可能它实在太饿了,吃完一根看到我手上的包装袋,以为还有,就扑过来抢,我怕被它挠就跑开了,它来追我……一不小心就把附近的陶瓷展给砸了。”
女生盈盈欲泣望着王楠,今昭这才注意到,她有一双几乎和孟言溪一模一样的眼睛。同样的大桃花眼,上下眼睑弧度明显,眼尾微微下垂,都是天生美艳的一双眼。唯一不同的是眼神,孟言溪的眸色漆黑,看着风流,实则藏尽锋芒。眼前的女孩睫毛更长,卷卷翘翘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藏不住事儿,有种清澈的呆萌感。
今昭心头恍然一动。
是他妹妹,孟逐溪。
孟逐溪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当年她还是个小丫头,每次被孟言溪逼着去跳舞都会和她哥吵架,吵不赢就哇哇大哭,但并没有任何用,最后还是会被孟言溪绝情地扔进舞蹈教室。
孟逐溪上前一步,一双大眼睛真诚地看着王楠:“老师您相信我,那只猫真不是我的,我没有在宿舍养宠物。”
其实王楠也想过猫并不是孟逐溪养的,她还事先调查过,但孟逐溪同宿舍的何琪举报说猫就是孟逐溪养的,说孟逐溪仗着家里有钱有势,无视学校规章纪律,其他两名室友得了她的好处,也不说什么。
王楠不喜欢无视规则的学生,沉下脸:“我已经……”
“是三号路那只猫吗?”今昭忽然出声。
她极力忽视掉随着自己一开口紧追而来的那道视线,尽量让自己心无旁骛地看着孟逐溪。
孟逐溪惊喜地点头:“对对对,就是三号路!”
“有点瘦,眼睛圆圆的,毛毛软软的,爪子尖尖的?”
“对对对,就是那只猫!”孟逐溪开心起来,“老师您也见过吗?”
“啊,见过。”今昭眨了下眼,“它应该就是流浪太久,饿了,才会扑人,上次也差点挠到了我。”
“就是就是!”孟逐溪猛点头,都快喜极而泣了。
呜呜呜终于有人能还她清白了。
王楠看向今昭:“怎么没听你说过?”
今昭冲王楠笑了笑,露出两瓣儿白白尖尖的小虎牙,给她的美貌增添了三分俏皮:“这不是没挠到吗?等挠到了我会向你诉苦的。”
谁能抵抗得了美人一笑?王楠被她笑得气都消了,指着她笑骂:“你还是盼自己点儿好吧。”
因为今昭作证遇见过那只流浪猫,证明不是孟逐溪偷养的,最后孟逐溪免于记过处分,但终究是因为她,猫才会砸了展出的陶瓷,所以她还是要承担赔偿责任。
这次的展览是为校庆做准备,样样都是精品,尤其是向岁宜美术馆借的那三件,不用算都知道孟逐溪得赔好大一笔钱。
不过今昭并不为她担心,这点钱对她哥哥而言,九牛一毛。
*
是九牛一毛,但孟逐溪还是忐忑得厉害。离开辅导员办公室,兄妹俩一路沉默。孟言溪没开口说话,孟逐溪自然更不敢说什么,畏畏缩缩跟在他后面,假装自己不存在。
她以前闯一丢丢小的祸孟言溪都要教训她,虽然没打过她,但那张嘴巴毒得很,她都担心他舔下嘴唇能把自己毒死。这次忽然要他赔这么多钱,大资本家钱是多,但人又不傻,不骂死她才怪。
孟逐溪跟在孟言溪身后走出大楼,太阳热烈滚烫,她也不敢打伞,就垂着脑袋。
迈巴赫在停车场晒了一上午,开门的时候,金属门手灼了下男人的手心。孟言溪回头,忽然注意到身后跟着的妹妹。
“你跟着我干什么?”孟言溪奇道,“不用上课?”
还上什么课啊……孟逐溪小心翼翼去扯她哥的衣袖,张嘴就是不要钱的道歉:“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别气坏了身体,实在不行我跪下来,你打我一顿出出气?”
孟言溪若有所思看着她。
太阳从头顶照下来,在他优越的五官上落下细碎的光影,赏心悦目更甚博物馆里的艺术品。
孟言溪揉了下她的脑袋:“你没错,不用道歉。喂小动物是好事,想喂就喂。”
孟逐溪:“?”
孟言溪被夺舍了?这还是她哥吗?
“回去上课吧。”
今天的孟言溪好说话得不真实,孟逐溪觉得自己在做梦,迷迷瞪瞪的,殷勤替他打开车门:“哥哥,你上车。”
孟言溪一手握住车门,叮嘱:“回去记得谢谢替你说谎那老师。”
“说谎?”孟逐溪吃惊,大桃花眼呆呆望着她哥,“你说那位美女老师她说谎,她根本就没有见过那只猫?”
“不然呢?”
“那她怎么知道那只猫长什么样?”
孟言溪讥诮地发出一声气音:“哪只猫不是眼睛圆圆的,毛毛软软的,爪子尖尖的?这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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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见过一个人,长着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巴有什么区别?”
孟逐溪茫然眨了眨眼,又问:“那她还说猫在三号路瘦瘦的呢。”
“陶瓷展在三号路,砸场子的罪魁祸首当然在三号路,不然它还能是成精了隔空行凶不成?”孟言溪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妹,“至于瘦,它一只饿得要扑人的流浪猫,它倒是想胖。”
孟逐溪:“……”没错,这个说话的调调才是她哥。
孟言溪坐上车,茶色车窗落下,他又叮嘱了一遍:“记得去找人说谢谢,别忘了。”
要说在嘴甜和讨人喜欢这方面,孟逐溪可是天赋选手,但考虑到对方是老师,她还是虚心向哥哥请教:“那我要给她带点什么吗?水果?奶茶?”
孟言溪支肘靠在车窗,半晌没说话,惊艳的大桃花眼微垂。
“给她带张卡吧,我看她挺喜欢卡的。”
孟逐溪:“?”
*
今昭今天就上午一二节有课,领完试卷回了趟外国语学院的办公室,把那5份卷子改了。
她也不想让学生重修,客观题主观题分数翻来覆去地算,最后总算拼尽九牛二虎全力把那5个学生全捞到了60分。
累。
把成绩登上系统,送审学院教秘,再将试卷重新装进档案袋归档,做完这一切已经11点15分。她跟姑姑约的12点,现在过去时间差不多。
今昭往西门走,半路用滴滴打车,熟练地取消掉所有昂贵车型,只留下最便宜的特惠快车,还能用个5折券,开心。
可能因为实在太便宜,整整6分钟才有师傅接单,彼时她已经走到了西门。
今昭撑着一把小花伞,在梧桐树下等车。
西门外面是一条水系,门口的大道看着平坦,其实是一座桥。梧桐树在一头,桥的另一头,路旁停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为了他妹的面子,每次学校叫家长,孟言溪都是亲自开车过来,从不用司机。
他坐在驾驶座上,面无表情看着前方。午间燥热,他身上的衬衫往下解开了两颗扣子,袖口也挽到了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因为常年运动,体脂率低,上面盘桓着青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性感得要命。
他前方的红绿灯红了绿,绿了又红,来来回回,身边车流一次次过去。他的车停在路旁,一动不动。
今昭玩着手机等车。
师傅从四公里外赶来,不知是这一路太堵、红灯太多,还是因为价格太低,师傅不想来,她在路边已经等了10多分钟。
今昭怀疑是后者,给师傅打电话。
师傅在电话里说自己马上就到了,问她是不是打了把小花伞站在梧桐树下。今昭说是。师傅说过红绿灯就到。
数字跳动,10、9、8……2、1,红灯转绿。
路旁一直停着的迈巴赫终于发动,汇入车流。
今昭有一点点近视,度数不高,她爱美,平时不肯戴眼镜。将太阳伞往上撑了撑,眯着眼睛去看前方驶来的车流,试图从车牌号寻找自己打的那辆车。
手机响了一声,她又低头去看手机。
姑姑发来一条语音,她顺手点进微信。
此时,一辆黑色轿车在她面前停下。“吧嗒”一声,车锁打开。
今昭自然地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的同时点开姑姑的语音条——
“翎翎,我和你姑父临时有点事,可能要晚十多分钟,你到了先点菜哈。”
今昭关上车门,黑色的轿车丝滑驶出。
她低头捧着手机,正准备回复,又有电话进来,今昭接起电话。
手机里是中年男人标志性的大嗓门儿,带着烦躁和一点莫名的哭笑不得:“我说同学,你到底是怎么敢的?你上的那可是迈巴赫,一千多万!”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今昭愣住:“哈?什么?”
“我说,你上错车了!你打的是我的车,我在你后面狂按喇叭你听不到啊?”
今昭回头,果然见后面跟着一辆黑色轿车,因为速度跟不上,短短两句话的工夫就被甩开老远,只能狂按喇叭吸引她的注意。
今昭立刻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
“你好,你——”
刚开口,握着方向盘的男人慢条斯理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猝不及防,隔着薄薄的后视镜片,今昭再次与那双疏冷的大桃花眼四目相对。
喉咙刹那间被什么东西卡住,今昭噤声。
手机里,师傅的嗓门越来越大,通过听筒传出:“姑娘,你那车什么情况,怎么越开越快啊?你是不是遇见坏人了?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网约车师傅警惕又仗义,觉得事情不对,还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追着迈巴赫,可惜实在心有余力不足,眼见着就要被彻底甩掉。
今昭回过神来,忙说:“不,不用了,是我朋友。谢谢您师傅,我这边取消订单,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车厢里陷入安静。
孟言溪只有刚才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之后就收回目光,专注看着前方道路,没有说话。
今昭尴尬地捏着手机,奶白色的手指因为无意识用力泛出粉红色。
她坐在后排右方,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男人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和挽起衬衫衣袖的右小臂。
冷白的薄肌,线条流畅有力,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很大,青筋从小臂延展到手背。
车窗外,梧桐渐次往后掠去,阳光灼热得刺眼。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说,孟言溪是她的朋友。其实他们算不上朋友,他们最多只能算同学。
学校让两个世界的人短暂相逢……
3. 第 3 章
岁大附中是全省最好的高中,家长圈里有一句话:进了附中,等于一只脚迈进重本。
附中有一个卷生卷死的走班制,根据每学期期末成绩排名,全年级学生在平行班、实验班、尖子班之间轮动。此外,附中还有一个高居神坛之上的A班,属于学生家长们信仰一样的存在,据说这个班的学生至少是个985。
下限是985,上限不可限量。
已经不止是念什么大学,据说曾有A班出去的不知名校友回来给学校捐了一栋楼。
今昭是高二那年进的A班。
那年的夏天,岁宜格外炽热。清晨,风尚还有一丝清凉,梧桐树间的蝉鸣就已聒噪不止。
7点20分到7点50分是附中的早读时间,今昭在一阵阵朗读声中来到A班班主任陈述的办公室。
她上学期期末成绩排名年级36名,这学期升到A班。今天是暑假后补课第一天,今昭来A班报道。
老师们一层楼共用一间大办公室,这个时间,上课的老师还没有来,守早读的老师在各自班上,陈述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听起来有一种空旷感。
“你跟孟言溪是在谈恋爱吗?”
今昭举起手,正准备敲门,在听见“孟言溪”三个字时,微蜷的手指停在空气里。
在附中,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孟言溪。事实上,以孟言溪在荣誉墙和论坛的霸榜程度,就是附中的流浪猫应该也听过他。
抬眼,视线自然穿过半掩的门缝。
陈述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位子在办公室中间地方,面前站着一位女生。女生穿校服扎马尾,低垂着头,背影纤细高挑。
今昭在原地等和走开之间迟疑了一瞬。
转身走开的时候,她听见女孩子含着哽咽的声音:“对不起老师,离开A班我也会努力学习。”
后面她们说了什么,今昭就不知道了。
她来到楼梯转角处,早读的声音从上下左右传来。她从书包里取出耳机,靠在墙面听英语课文。
早读快要结束时,有脚步声从上方传来,今昭抬头。
女孩子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高高瘦瘦的,腿很长。她走路的时候头垂得很低,但因为今昭在下方,还是一眼看到了她通红的眼眶。
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从她身旁经过,今昭看到她别在校服上的胸牌——吴菲。
早读结束的铃声这时响起,吴菲一路小跑着下了楼梯。
*
今昭重新来到陈述的办公室时,办公室里的老师已经多了大半。有人在吃早餐,有人在闲聊,有人在骂学生。
陈述一眼就看到了她,笑眯眯朝她招手:“是今昭吗?”
“老师好。”今昭走到陈述面前,乖巧地打招呼。
陈述看起来还很年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化淡妆,头发有一点自然卷。今昭走到她面前的同时,她也站起身来,说:“走,我带你去班上。”
课间的走廊热闹得像商场,同学们嬉戏打闹,笑声、骂声、偶尔一两声尖叫。
今昭拽着书包跟在陈述身后,陈述侧身躲了下追打的学生,回头对今昭微笑:“苏老师和我说过你,她说你很优秀。高一进来的时候还是平行班,高一下学期升到了实验班,这学期就到了A班。她说你很不容易,进步很快。”
苏老师是今昭上一位班主任,和年轻的陈述不同,苏老师是一位老教师,和妈妈年纪一样大,今昭很喜欢她。
说话间,两人走到A班。
进门的时候,一个男生忽然从里面冲出来,险些和陈述撞到一起,陈述笑骂:“骆珩!”
叫骆珩的高个子男生眼睛很圆,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述姐,抱歉……哇哦!这就是新上来的同学吗?”
骆珩话说到一半,眼睛直溜溜盯住陈述身后的今昭。
女孩子皮肤白得发光,脸小小的,线条流畅,温和乖软的杏眸,眼瞳清澈。底下两弯粉粉的卧蚕,像细细的月牙。
陈述带着今昭走上讲台,简单向学生介绍了新同学。
骆珩带头鼓掌,满堂掌声热烈。嘈杂里,有女生扭头跟同桌说:“她长得好好看啊!”
三排靠窗的两个座位都是空的,陈述带今昭走过去:“你坐这……”
安排到一半忽然停下,她看着今昭的脸,临时改变主意,视线迅速往教室里扫了一圈。
今昭安静站在旁边等她安排,陈述又很快说:“行,你就坐这里。”
陈述扭头朝着班里后排一位男生,扬声说:“班长,你过来和新同学同桌,孟言溪来了让他去坐你那里。”
男生坐的是单列,在倒数第二排,戴眼镜,正低头写卷子,闻声抬头看了看今昭。
“好。”
陈述安排好位子就离开了,路过门口时,骆珩插科打诨皮了一句:“述姐,我言哥是不配和新同学同桌吗?”
陈述没搭理他,心里骂了句祸水。
走出老远,又回头对骆珩交代:“孟言溪来了让他来办公室找我。”
“得嘞!”
*
新同桌名叫季皓轩,是A班班长,也是语文课代表。季皓轩话不多,和今昭做完自我介绍就继续低头写题了。
今昭坐在靠窗的位子,前排女生忽然“噗嗤”一声,转头笑吟吟望着她:“述姐这个安排妙啊,妙。”
今昭茫然。
女孩冲她笑了笑:“你好,我叫司恬,你可以叫我恬恬。”
“你好恬恬,我叫今昭。”
“我知道,你早读的时候从窗外经过我就看到你了。”司恬冲她眨了眨眼,毫不吝啬夸奖,“你长得真好看,一眼就能注意到你。”
“谢谢。”今昭抿着唇笑,“你也很好看。”
“还是你比较好看。”司恬摆了下手,忽然神神秘秘凑过来问,“你知道你现在坐的是谁的位子吗?”
她将两只手拢在嘴巴旁边,自问自答,“孟言溪。”
今昭垂眼从书包里拿出新领的教材,轻声说:“我知道。”
司恬眼睛登时亮了:“你知道这是孟言溪的位子?”
身为同年级的同学,今昭不可能不知道孟言溪。
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附中,在开学典礼上做全校演讲,常年稳坐年级第一,各大竞赛奖拿到手软,附中荣誉墙上他的照片占据半壁江山。
不仅成绩好,还爱运动:篮球、滑雪、赛车……样样玩得好。关键人还长得清冷俊美,他不是什么耐看型,诚然他也确实耐看,但他更是公认的,一眼万年的惊艳大帅哥。
这里就不得不提,关于孟言溪的美貌,坊间还流传着一句话——附中颜值共十斗,孟言溪独得八斗。
今昭不知道这话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很想替曹植谢谢ta。
十六岁的少女正是容易喜欢的年纪,一场雨,一个转角,擦身而过,一整天不为人知的欢喜。今昭知道很多女生都喜欢孟言溪,为了偷偷看他一眼,大老远绕到A班“经过”。
附中的听晚湖很有名,湖上一座白玉拱桥,旁边一片紫杉林,是岁宜的赏春胜景之一。
孟言溪的位子也是附中的赏春胜景之一。
今昭想不知道都难,但她只是说:“老师刚才说的。”
司恬还要再说什么,上课铃声响起,闲聊停止。
A班的进度拉得很快,一整天,今昭都在紧巴巴地学习。
那年岁宜还没有实行新高考,还是严格的文理分科。附中高一下学期分科,今昭选的理科。她有个很大的好处,学习不偏科,但这也同时导致她选文理科的时候格外纠结,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最后本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心态选了理科。
走读生晚自习9点结束,今昭把今天新领的教材整整齐齐摆放在桌肚。
一整天,孟言溪都没有出现。
除了孟言溪,班上还有一个位子空着,司恬说,是路景越。
路景越和孟言溪是表兄弟,据说两兄弟一放假就去巴黎避暑了,还没回来。
不知道司恬是哪句话给了她妄想,这晚,今昭梦见了孟言溪。
她梦见孟言溪直到十一国庆以后天凉了才回来,因为落下太多课程成绩严重下滑,以至于让她钻了空子,她成了年级第一,学校给她发了100万奖金。
闹钟把她吵醒了。
夏天天亮得早,晨光透过窗帘照到床上。今昭闭着眼睛坐起来,怅然若失地想,年级第一有100万奖金吗?
好像没有,得是状元或者考上top2才有。
她又瞬间释怀。
……
不知道谁说的,梦境和现实相反,今昭以前不信,但今天立竿见影地验证了。
早上刚出门就坐上公交车,她最终提前了15分钟到学校。
这个时间,前后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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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来,她的位子上坐了人。
一大早,男生就趴在桌上补眠。高大的身躯蜷曲在有限的桌椅里,肩胛骨微微凸起,一只手肘支在桌上,弯曲下来的手腕自然搭在后脑。手指很长,落在漆黑的短发,隐约露出一截冷白利落的下颌线。
窗外,太阳爬出梧桐树梢,金色的阳光斜斜落在他发间,清冷矜贵镀了层柔软的光。
今昭尴尬站在原地。
想了想,还是上前去轻轻敲了下桌面。
人没醒。
今昭出声:“孟言溪。”
她喊了两声,这人才悠悠转醒,从臂弯里抬起头。
漂亮的桃花眼带着倦意和疏冷,此刻满是被吵醒的不悦。
“你谁?”
声音低哑但冰冷。今昭想,如果声音有实体,她此刻已经被创出附中了。
此时,后排的骆珩拎着包从后门吊儿郎当进来,见状笑嘻嘻解释:“她是今昭,新上来的同学,述姐安排她坐这儿,让你去坐季皓轩的位子。”
孟言溪疲惫地抹了一把脸,手掌撑着桌面站起身来。
他比传说中还要高,这么近的距离,今昭需要仰望很多才能看见他的脸。
皮肤冷白,鼻梁又高又挺,俊美却不失英气。因为趴在桌上睡觉,脸颊右侧压出微红的印子,额前的碎发略显凌乱。
从今昭身边走过,礼貌留下一句:“抱歉。”
嗓音干净疏冷,像盛夏深山里,破晓时,淌在竹叶尖儿上的露珠。
今昭讷讷说:“没,没关系。”
骆珩在后面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高高瘦瘦的男生往后排走去,声音渐远,越显倦哑:“早上。”
“不用倒时差吗?”
“正在倒。”
今昭:?
来学校倒时差?
同学陆陆续续到了,今昭坐下,准备从桌肚里拿出语文课本早读。伸手一摸,先摸到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声音,在反应过来以前,她已经把东西摸了出来。
白色的透明袋子,上面印着药房名字。透过蓝色加粗字体的缝隙,今昭猝不及防和最上面一盒东西打了个照面。
淡蓝白色,中间黄金位置印着几个超大的字——
超薄,快感三合一。
往上,是某著名计生品牌的logo。
十六岁的女孩子,像刚刚开出花苞的栀子,纯净稚嫩,未见天光。对这种事全部的认知就仅限于初中生理课本上那语焉不详的一章和超市结账柜台上摆放的一排排安全套,偶然扫过一眼,都会飞快挪开视线。
此刻的今昭却在毫无防备之下将一包握在手里。
反应过来的刹那,血液唰地冲至脸颊,今昭的手心滚烫,手指一松,塑料袋“啪”掉到桌上,在桌沿停了半秒,又立刻“啪”的一声滚到地上。
塑料袋没系,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换了位子正准备继续倒时差的孟言溪听见声音,睁开眼。
马上就要上早读了,今天的早读课是语文,陈述已经站在讲台上,听到动静,自然地往今昭这边看。
今昭反应过来,连忙离开位子去捡。
她一只手拿着塑料袋,一只手飞快去捡散落在地的未成年不宜用品。
一盒、两盒、三四盒……
指尖滚烫,脸也通红。
伸手去捡最后一盒的时候,不属于她的修长手指快她一步,将东西捡了起来。
孟言溪半蹲在她面前,漆黑的桃花眼看着她,眼神与她截然相反。
她羞涩、慌乱、措手不及。
他清冷、平静、面无表情。仿佛他们手里现在拿的不是安全套,而是一盒盒粉笔,捡起来一会儿交给老师。
他甚至还十分顺手地拿在手里转了两圈,自然的样子像平时转笔。同时另一只手朝她伸出: “抱歉,给我吧。”
还有五分钟就打铃了,到教室的同学越来越多,三三两两的说话声从他们身边经过。司恬和季皓轩也到了,两人先后朝座位走来。
“孟言溪,你来学校啦?咦,你们在捡什么?”
司恬的声音近在耳边,今昭像扔烫手的山芋,飞快将塑料袋塞进孟言溪怀中。
孟言溪镇定自若直起身,对她说:“谢谢。”
今昭:“……”
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她怎么也说不出不用谢。
4. 第 4 章
一整天,今昭进出教室都走前门。后门像是有火海,会烫着她。
事实上,“火海”几乎睡了一整天。
老师对成绩好的学生总是格外宽容,连着几门课老师见孟言溪趴在桌上,竟然没有一个朝他扔粉笔头,都不约而同问:“病了?”
今昭后面的骆珩负责替他解释:“没病,早上飞机刚落地,时差没倒过来。”
到这里,大部分老师就都接受了。
只有生物老师追问:“倒时差是挺难受。诶,他怎么不和路景越一起请假?他俩不是一块儿吗?”
生物老师姓徐,上了年纪,有些干瘦,大家私下喊他老徐。
好动的骆珩往后压着椅子腿晃荡,笑嘻嘻说:“爱学习呗。”
这话一出,教室里立刻爆发出压抑的笑声,明晃晃的拆台。但老徐深信不疑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和其他老师一样,一节课没有吵醒孟言溪。
今昭:“……”
看吧,好学生就是会受到优待。
其实今昭觉得,孟言溪这么累并不全是因为倒时差,他桌肚里那包安全套或许能给出点线索。
当然,孟言溪中间也醒过一次,大课间的时候,陈述单独把他喊去了办公室。
司恬拉着今昭去超市买水,路上说:“肯定是因为跟吴菲早恋的事儿。”
今昭想起昨天早读见到的女孩儿,又想起早上孟言溪误放在她桌肚里那五盒安全套,低头看着脚下,没吭声。
司恬继续在耳边说:“哦对了,你可能不认识吴菲,她这学期下去了。吴菲之前就坐你旁边的位子,跟孟言溪是同桌。不过他俩也不是一直同桌,也就同桌了一个月吧。”
“一个月而已,吴菲就成绩下滑掉出了A班。”司恬咋舌,“孟言溪真是个祸水。偏他自己第一名的位子稳如泰山,甚至甩开第二名更多了。”
少男少女的喜欢像蒲公英,寻常不起眼,风一吹,满世界的张扬。
今昭在实验班就听说过孟言溪和吴菲谈恋爱的事,都说是金童玉女,最出名的还是吴菲“为爱高考”。据说吴菲家里也很有钱,虽然比不得孟家,但也是住着大别墅,有司机有保姆,她每个月光零花钱就几万块。家里本来想让她念国际部,大学去国外念的,吴菲为了孟言溪留在A班,她是为爱高考。
“但我看孟言溪毫不在意,吴菲离开A班,他问都没问一声,睡得还挺沉,老师上课都吵不醒他。”司恬忍不住吐槽,“孟言溪没有心……不知道他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彻底沦陷会是什么样。”
今昭忽然想起早读前那一幕,他手里拿着最火热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却理智到冰冷,甚至还能漫不经心转一下,像转笔。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真正的喜欢?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别人。”今昭忍不住说。
司恬不以为然,忽然凑到今昭面前,冲她挤眉笑:“老实说,你有没有偷偷幻想过孟言溪喜欢上你?不止喜欢,比喜欢还要多。他人前对别人冷冰冰,独独对你与众不同,他在意你的情绪,懂得你的心事,了解你所有的喜好。为了讨你欢心,他那么大个酷哥甘愿化身沙雕,他怕你吃醋,主动和其他女孩子划清界限,他把这辈子的温柔都给你一个。”
今昭看着司恬,好几秒不知道该说什么。
凉风带着打着旋儿的树叶吹来,今昭诚恳发问:“……我是救过他的命吗?”
司恬一愣,随即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昭昭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买水回来的路上遇见英语老师,司恬是英语课代表,英语老师半路把她叫去了。今昭独自回班级,路上经过陈述的办公室。
门开着,孟言溪醒了,正站在里面听训。
空调出来的冷风吹动少年身上的校服,蓝白色的布料贴到他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有力的身形。
从后门到前门,今昭一路听着陈述苦口婆心的规劝:“高中三年是你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年……什么年纪做什么事,你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等到了大学,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谈……”
办公室的墙体厚重,有着还不错的隔音,陈述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今昭很快走到了前门,前门敞开着,声音一下子清晰了很多。
孟言溪略显倦哑的声音也清晰传进了她的耳中,五分疲倦,五分茫然。
孟言溪:“谁是吴菲?”
真的没有心。
*
今昭对孟言溪最初的印象就是这样,不能说坏透了,但确实不怎么好。
即使曾经因为远距离仰望滋生出些微若有似无的好感,也在交集的第一天荡然无存。
——私生活混乱,高高在上,没有心。
一直到晚自习结束,今昭才注意到孟言溪已经醒了。其他同学陆陆续续离开教室,他还在低头赶作业,两耳不闻身外,指下的笔写得飞快。
原来天之骄子也会赶作业,她还以为,他用脸学习就可以了。
今昭的作业已经做完,回家后拿出自己上周逛书店买的课外习题册,临睡前又刷了一套数学题。这晚题感不错,正确率很高,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感觉离昨晚的梦境又近了一步。
临睡前她许愿如果今晚再做那个发财梦,那就早点开始,避免中途被闹钟吵醒。
这晚,她果然没有被闹钟吵醒,她是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她摸过床头闹钟,按下夜视灯,时间显示03:55。
外面那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的。
她躺在床上忍耐地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外面的声音消失,倒是彻底把自己等清醒了,终于忍无可忍,起床出去看。
阳台上养着两只母鸡,乌色的脚被绳子拴住,绳子另一头系在栏杆,不远处,一只铁盆装了水放在地上。此时母鸡打翻了铁盆,两只鸡的鸡爪子来回踩在铁盆上,铁盆和大理石的地砖碰撞,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今昭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郁气。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她将铁盆拿开,终止了这场烦人的闹剧。
然而再回去,却也睡不着了。
今昭睡眠其实还不错,中考的时候同学们紧张得睡不着觉,到了附中,走班制压力下也有同学失眠,她都没有过。她就是觉轻,一吵就醒,再睡会很难。
一直到天亮今昭都还躺在床上垂死挣扎着,后来迷迷糊糊可能浅眠了半个小时。特别浅,这过程里她一面梦见自己在刷题,一面还能听见厨房里后妈林瑶和奶奶低声说话的声音。
闹钟在这时候终于响了,今昭睁开眼,累到崩溃。稀里糊涂洗了把脸,坐到餐桌,人还迷糊着。
往常这个时间点,爸爸今文辉和后妈林瑶还睡着,爷爷出去晨练,奶奶会在厨房为她准备简单的早饭。今天今文辉要出差,早上赶着去机场,后妈林瑶已经陪着起来了,爷爷也没有出去晨练,在厨房帮着奶奶准备早餐。
一大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早饭。
今昭又累又困又清醒的,不怎么想吃饭,林瑶忽然笑眯眯问:“翎翎,昨晚是你把阳台上装水的盆拿进来的吗?”
翎翎是今昭的小名。
林瑶今年30岁,长相精明漂亮,是今昭妈妈过世后,今文辉新娶的妻子,两人中间隔着15岁的年龄差。小说里的年龄差总是写得很浪漫,今昭不知道生活里是不是,反正从她的视角看,感受很糟糕。
像黑云压城的天,沉沉的,虽然没有雨,可是见不到天日。偶尔风大点,更会让人喘不过气。
林瑶怀孕八个多月了,穿着宽松的连衣裙,肚子高高隆起,马上就要到预产期。今昭猜阳台上那两只鸡是准备给她坐月子吃的。
这个认知让她没办法生气。
林瑶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有生育的自由,有在自己家里养月子鸡的自由。
今昭解释:“昨晚鸡打翻了装水的铁盆,不停用爪子去扒,声音有点大,我就把盆拿进来了。”
“吵醒你了吗?”林瑶关切地问了一声,又立刻笑着说,“我和你爸,还有你爷爷奶奶完全没听见呢。”
坐她旁边一起吃饭的月嫂牛阿姨也接茬说:“我也没听见。”
牛阿姨是林瑶找来的月嫂,四十岁左右,还算年轻,但胶原蛋白的流失让她的太阳穴严重凹陷,颧骨突出很明显。
今昭低头喝了两口粥,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
“阳台在我房间旁边,我肯定会听得比较清楚。”
林瑶笑着解释:“是我没考虑周到了,昨天我爸妈来看我,帮我带了两只鸡过来,说是托人从乡下买的走地鸡,我就没舍得杀,想着先喂在家里,等我生了坐月子的时候吃。忘了翎翎你觉浅,把你吵醒了。”
“那这鸡要提前杀了吗?”牛阿姨问,又说,“这可是难得买到的乡下土鸡,坐月子吃大补的。”
都是难得买到的乡下土鸡了,其他人也没听见吵,就单单把她一个人吵醒了,那自然是不能杀,不然显得她无理取闹。
今昭:“别杀吧,晚上别把铁盆放到鸡旁边就行,主要也不是鸡吵,只是因为地砖是大理石的,铁盆在上面翻滚声音会很大。”
林瑶没吱声,牛阿姨“哎呀”一声说:“鸡不喂水怎么行?到时候渴死了还不如杀了。”
今昭就没说话了。
其他人也没说话,林瑶转头,笑吟吟看着身边的丈夫今文辉。今文辉不悦地皱了下眉。
对面的奶奶看了眼儿子,笑着打圆场:“那就换个碗装水吧,阳台铺的大理石,铁盆放上去,也怕吵到楼下邻居。”
林瑶点点头,笑着说:“妈说的对。”
“行,听奶奶的,一会儿我就把盆换了。”牛阿姨说着又忽然转头看向今昭,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翎翎,你也实在太敏感了,一只鸡一个盆都能把你吵醒。你这性子可得好好改改,不然早晚得抑郁症。”
*
今昭觉得,让她抑郁应该也是牛阿姨的KPI之一。
她们可能觉得,像她这样年幼失怙的女孩,父亲另娶娇妻,很快又要再生小孩,没有人会再把她放在第一位,没有人会真正护着她,而她自己尚且太过弱小,抑郁和长歪是一件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所以言语间难免.流露出迫不及待。
今昭并不想让她们得逞,但还是忍不住委屈。
谁乐意半夜三四点被吵醒,一大清早又被罪魁祸首诅咒得抑郁症?
虽然最后牛阿姨也因为这句话彻底惹怒了今文辉,今文辉沉着脸让她把鸡提到菜市场杀了,但今昭心里并没有好受很多。
她会忍不住想,如果妈妈还在,她一定会当场辞退牛阿姨,而不是杀鸡。
这一整天都注定心情低落,事实上,整个八月都是。
盛夏烈日如火,她却要很难很难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热烈。
她只能更加拼命地学习。如果知识真的能够改变命运,她希望自己能够长出强韧的翅膀,到那时,哪怕这方天地风雨飘摇,无人可依,她也不必再畏惧。
她可以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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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正式开学,开学模拟考,成绩很快下来,今昭在年级排名第26名。
出成绩那天,陈述心情不错,抱着一叠卷子走上讲台。首先说了这次开学考的整体情况,毫无悬念的第一名孟言溪以下,谁进步了,谁退步了,然后着重表扬了今昭。
“这次进步最大的是咱们班的今昭同学。我们都知道,名次越往上,进步越难。今昭升到咱们班的时候是年级36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26名,进了整整10名。”
陈述含笑说完,带头鼓掌,同学们立刻跟着响应。
骆珩拍着手,在她身后“哇哦哇哦”地叫。司恬也回头,两只手凑到她面前,拼命地怼脸拍。
窗外无云,天空一片湛蓝。
少年人的热情像当空的太阳,直白热烈。
今昭抿着唇笑,奶白的皮肤泛出浅浅的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说完成绩,陈述又通知开家长会:“另外,下周一21号,下午3点,我们要开一次家长会。这次家长会关系到各位高二一整年的学习规划,非常重要,我提前半个月通知到各位,请各位回家转达给父母,无论如何,请务必把时间空出来,来一趟学校。”
底下顿时一片“嗷呜”声,其中以骆珩叫得尤其惨烈。
他这次考了倒数,A班倒数也是倒数,刚才陈述就已经说他了,不出意外的话,家长会上还将是重点交流对象。
今昭看着自己面前的成绩条,心里却隐隐有些期待。
课间,同桌出去打水,骆珩顺势往外挪了一个位子,隔着一条走廊,凑过去问单列的孟言溪:“言哥,家长会孟叔来吗?”
孟言溪又带手机来学校了,这会儿正把手机藏在桌肚里发消息,闻言头也没抬说:“来啊。”
骆珩寻找战友失败,当场失望地“啊”了一声,愤愤不平说:“你们这家大业大日进斗金的,孟叔怎么一天天那么有空?回回家长会他都来,他不怕耽误赚钱啊,就不能请个假?”
骆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其实吧,孟言溪爸爸来不来跟他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两人的爸爸相识,他们又是同班,孟家这边一来开家长会,骆珩爸爸立刻就能得到风声,这简直把骆珩逼到绝境,让他至今无法在外面找群演冒充家长。
孟言溪发完消息,将手机扔进桌肚,转头看向骆珩,慢条斯理反问:“你见过有人表彰大会请假?”
骆珩愣了下,反应过来,当场大骂:“……滚!”
周围的同学都纷纷笑起来。
今昭也忍不住笑。
好像还真是,对孟言溪而言,家长会可不就是他的表彰大会吗?
她忍不住回头看去。
隔着一个座位和一条走廊,斜后方的少年闲懒坐在椅子里,背靠椅背,手里转着笔,两条长腿肆无忌惮地岔开伸长。他自己也在笑,桃花眼底清冷散去,毫不掩饰的意气风发。
*
家长会那天,今文辉却临时爽约了。
好像也不能怪他,他确实提前预留了时间,但当天早上,林瑶羊水破了,一家人紧急将她送往医院。
下午的家长会自然就赶不上了。
其他家长陆陆续续到了,今昭从教室后门出去,来到陈述的办公室。
“请假?”陈述有些惊讶,“你没有提前跟爸爸说吗?”
陈述知道她家里的情况,知道她妈妈不在了,爸爸工作比较忙。她以为是爸爸工作没有提前安排好。
今昭站在陈述面前,像犯了错的孩子,细声细气地解释:“有提前的,是临时有事。”
“如果是临时有事,爷爷奶奶过来也可以。”
今昭低头看着地面,眼睛酸热发胀。
安静了几秒,她轻声说:“爷爷奶奶也来不了,阿姨今天生宝宝,他们在医院。”
她说着快要哭出来了,一直不敢看陈述。
可她好像并没有掉眼泪的立场,毕竟添丁进口是世俗的大喜事,问一百个人,一百零一个人都会祝福。
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有她不开心。
她甚至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小气了。
陈述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她忽然有点气恼自己这张破嘴。
今昭又不是骆珩,难不成还能两头骗?她到底在追问个什么劲。
陈述“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说:“好的好的,没事没事,其实今天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随便讲讲上次的考试成绩。你的成绩很好,等今天晚上,不,明天吧,明天老师会给你爸爸打电话,跟他单独说的。”
雪白的大理石地面开始变得模糊,今昭盯着脚下,轻轻点头。
陈述都不忍心再让她站在这里。
此刻的今昭,像是正在被残忍地处刑。
“去吧。”陈述拍拍她的肩,声音温柔极了。
即使知道自己治愈不了她,至少现在不能。但至少在这一刻,她想给面前这个女孩子最多的温柔。
今昭转身的刹那,眼泪还是不可控制地掉了下来。
知道陈述还在看她,她没敢抬手去擦,只是飞快地往后门走。
拉开虚掩的门的刹那,措手不及地定住。险些和面前的人撞上,她惊乱之下抬眸。
孟言溪站在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课间的教室走廊纷乱嘈杂,声音一阵阵从他身后传来。少年安静地站在那里,清瘦挺拔,漆黑的桃花眼低垂,视线落在她仰起的脸。
杏眸含泪,眼眶通红,脸颊上清晰的泪痕。
5. 第 5 章
孟时序的出现在附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十七八岁的少年还远远理解不了孟时序这三个字的含金量,他们的世界大半被考试和成绩支配,仅剩的空间不多,对孟时序就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有钱。
劳斯莱斯、意大利手工定制西装、助理和保镖……但据说孟时序每次来开家长会,助理和保镖并不会出现。
今昭以前没有见过孟时序,A班的家长会都是单独开,没有跟年级时间表。
那天午后下了场大雨,到了时间,天上还零星洒着雨点。今昭狼狈地从办公室出来,还沉浸在自己无法言说的难堪里,忽然被身后跑过去的同学撞得踉跄一步。
“啊,对不起!”
撞她的女生匆匆回头,嘴里说着抱歉,眼睛里却满是迫切和兴奋,也不管认不认得今昭,兀自自来熟地拽过她的手:“姐妹,快来看孟言溪的爸爸!”
阳台上挤满了学生,今昭懵懵的,被半路相认的姐妹拽着挤进前排。
午后的大雨变成了毛毛细雨,风一吹,斜斜扑在探出头那群学生的脸上。
今昭脸上凉丝丝的,跟着大家的视线往下,教学楼前的小广场上迎面走来一群人。
最前面的男人身形最高,也最挺拔,穿深色衬衫西裤。他的五官很正,是能上春晚那种端方的正派英俊,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
他的腿长,步子很大,却很沉稳。右手边,校长殷勤地高举着一把大黑伞,为他遮去天上的细雨。
身后跟着一众学校高层。
“啊啊啊!快看!孟言溪的爸爸孟时序!”
“我天!半年不见,我公公还是这么帅!我要被他帅晕过去了!”
“我就不一样了,我今天早上才见过我公公,他还让我跟我老公放学早点回家。”
有男生实在听不下去了,笑啐:“呸!要点脸吧你们两个,还是女孩子吗?”
一扭头,忽然朝楼下大声喊:“爸,您还缺儿子吗!”
“滚!”
“最不要脸的就是你!”
少年少女正是肆意妄为无视天高地厚的年纪,仗着是顶楼,校长鞭长莫及,在阳台笑着骂着,闹成一团。
今昭也忍不住笑,那点不为人知的悲伤竟因为孟时序的忽然出现,猝不及防被打散许多。
楼下一群人很快上了台阶,校长亦步亦趋跟在孟时序身侧,脸上堆笑,凑过去说着什么。孟时序微微低头去听,儒雅有礼,风度翩翩。
这帮同学私底下口无遮拦,到底还是要面子的。眼见着孟时序上了楼梯,飞快地散开。
“我去接我爸!”
“我也去!”
“我就不去了,我公公喜欢我文静点儿,我先回去学习!”
一个个嘴比鸭子硬,跑得比狗还快,眨眼人就跑光了。
今昭也准备回教室,唇角还有笑意。
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凝固。
孟言溪从办公室出来,正好走到她身边。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美艳的眼睛清清冷冷的。应该是听见了刚才那群人的玩笑,往楼下扫了眼,视线又很快收回,停在她的脸上。
今昭的脸瞬间烧起来。
想到那什么老公和公公……片刻前被他听见和陈述对话的难堪荡然无存,分分钟全变成了尴尬。
她求救地往周围看,刚才还挤满了人的阳台这会儿一个人也没有。以她和孟言溪为圆心,半径三米之内,有一个算一个全跑得精光,就她一个被正主逮了个正着。
这种感觉像极了小时候和小伙伴一起闯祸,最后大家都跑了,就她一个人被抓住。
“我没有说……”今昭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手指尴尬地扯了扯校服下摆。
孟言溪注视着她。
风吹着细雨从阳台扑进来,她额前的细发被吹开又落下,短暂露出柔和的眉毛,像烟雨里的远山。
雨丝比刚才更凉了,今昭心里叫了声“完蛋”,她肯定脸红了。
“孟言溪。”
路景越的声音传过来,孟言溪收回视线。
孟时序已经到了,正站在教室门口,旁边路景越和他站在一块儿。
“爸。”
孟言溪从今昭身边走过,冷山松雾的气息夹杂着雨后的清润窜入她的鼻间。
*
家长会期间,学生自由活动,晚上7点回来上晚自习。
这在大多数人眼里等同于放假,司恬和几个女生相约去学校外面的小吃街喝奶茶,今昭婉拒了她们的邀请,独自拎着书包去图书馆刷题。
高中的图书馆人很少,毕竟高中生一天天光是应付那一门门功课就已应接不暇,早晚自习有时还要被老师挤占上课,实在没什么多余的时间来图书馆。偶尔来一趟也就是找本书,借了又匆匆离开。不过附中的图书馆还是为学生提供了自习位,在窗边摆了一排排实木桌椅。
九月下旬已经开始有了凉意,今天还下了一场秋雨。今昭将窗户打开,清润的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
图书馆楼下有几棵桂花树,香气馥郁,夹杂在和风细雨中。
一旁的书架间,季皓轩终于找到那本文学评论,忽然注意到窗边的今昭。
她正在低头写数学试卷,右手握笔演算,左手偶尔捋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少女背脊纤薄挺拔,乌黑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头绳扎成马尾,一截脖颈雪白修长。
窗外梧桐细雨,天光清澈,她眉眼低垂,侧颜柔和动人,白得发光。
像一幅不染纤尘的画。
季皓轩正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片刻后转了方向,来到今昭前面的空位坐下。
两个小时的时间,今昭做完了一张数学试卷,除了最后一道大题。
她不偏科,但数学相对薄弱。而且其他科目相对可以勤能补拙,只有数学,有时候真让人无能为力。她又挣扎了半小时无果,索性放弃。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今昭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晚自习问问司恬。
前面的人忽然回头。
今昭认出是同桌,浅浅笑着打招呼:“班长。”
季皓轩像是才发现她,略显吃惊问:“今昭,你也在这里?”
“啊,来做作业。”今昭拎起书包,跟季皓轩告别,“我先走了,班长。”
季皓轩收起手里的书,跟着站起来:“我也该走了,一起吧。”
季皓轩瘦瘦高高的,戴着眼镜,手里捧着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让人想起民国时候的才子。
两人一同往外走,季皓轩主动开启话题:“还习惯老师的讲课节奏吗?”
今昭想了想,说:“是要比以前快一些,也会挖得深一些,不过还行。”
季皓轩侧头看着她,想说,你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转念一想,这样听起来特别不谦虚。沉默一瞬,又扯开话题:“今天家长会,没见着你爸妈,他们是有事没来吗?”
今昭唇角的笑意淡去。
“滴——”
图书馆的防盗门禁发出警报,正准备跟着今昭走出图书馆的季皓轩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办借书手续。
他连忙后退两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先去借个书……”
他看着今昭的眼睛,想说你等我下。
今昭从善如流地冲他挥了下手,说:“好的,班长再见!”
季皓轩:“……”
*
出图书馆,雨已经停了,今昭决定先回教室放书包和伞。
家长会结束,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路景越和孟言溪两人。
今昭没注意,直接从后门进去,等一脚踏进去已经晚了。
孟言溪双手插兜背靠着椅子,两条长腿肆无忌惮地岔开伸长,路景越坐在他面前的桌上,正低头跟他说话。
两人都是身高腿长的大帅哥,不相上下的惹眼,甚至五官还有三分相似,只是孟言溪的眼睛太过惊艳,使他看起来更加俊美,而路景越五官则更加冷硬。
这么两个顶级大帅哥凑一块儿,无论何时都能惹得一堆女孩子芳心暗许小鹿乱撞。
但不包括今昭,短时间内接连的尴尬让她刚刚迈进一脚就想立刻转身逃跑。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路景越面朝着后门,一抬眼就看到了她。
雪上加霜的是,察觉到路景越抬眼的动作,原本背对着她的孟言溪也忽然回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今昭飞快地低下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天地良心,那几声“老公”“公公”并不是她喊的。
不知道是空调开得低还是因为教室里空荡,今昭觉得凉飕飕的,低头盯着自己的脚,指尖用力拽着书包带子,硬着头皮走过去。
经过他旁边的时候,那阵冷山松雾的气息再次窜入她的鼻间。
今昭听见路景越说:“就非得让他来开家长会?”
“嗯,”孟言溪的声音低低的,闲懒里透着淡漠,“人这一生就是个体验,不在这里体验,就在别处体验。他只有在我这儿体验够了,才不会再想着给别人当爹。”
今昭低头往桌肚里放书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孟言溪一直在看自己。
那道清泠泠的目光从斜后方传来,她耳尖发烫。
路景越和孟言溪的对话像说禅似的,她听不懂,放好书包就快步从前门逃离了教室。
他们好像又说了什么,今昭没听清。再次经过后门,路景越的轻嗤通过敞开的后门传出。
“真是八百个心眼儿!”
他是在说孟言溪吗?没有心的人也会有八百个心眼儿?
今昭下楼的时候忍不住想,孟言溪这样的天之骄子,众星捧月,还有那么个呼风唤雨又极富魅力的爸爸,怎么会有八百个心眼儿?他是压根没有心。
他甚至不记得他恋爱对象的名字。
附中后门有一条热闹的小吃街,下课时间总是人声鼎沸,烟火四溢。尤其是夏天的傍晚,热辣的太阳照着满街烟火,十七八岁的少年横冲直撞,无畏无惧。
今昭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去那里,今天不想。她避开后门,独自从前门出去。
隔着一条街,学校对面是公园草坪,老师们的车就停在草坪外。附近没有摊贩,但是往前走几百米有几家小店,还有一间超市。
今昭在小店吃了晚饭,又去超市买了酸奶和火腿肠。回来时特地去学校对面的草坪转了一圈,果然又看到了那只流浪的橘猫。
橘猫认出她,快乐地在草坪里打了个滚儿,喵喵喵地跑过来蹭她的腿。
今昭笑着揉了揉它的肚皮,从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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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拿出火腿肠,蹲在一排车后喂猫。
*
家长会结束后,孟时序去办公室和陈述聊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学生家长都走光了,就他儿子还在教室等他。
“吃饭了吗?”孟时序走过去问。
孟言溪站起身,说:“路景越去买了,我送你出去。”
孟时序点了下头。
父子俩一同离开学校,路上遇见校领导,孟时序婉拒了对方的晚餐邀约。
陈述跟他说,孟言溪的成绩很稳,再加上他还有全国竞赛奖项,不管是裸分还是保送,上国内最好那两所大学应该是没有问题。甚至国外更好的大学,他都很有挑选的余地。
但孟言溪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
“志愿没变,还是岁大。”
停车场,孟言溪替孟时序拉开劳斯莱斯的车门。
孟时序静静看着自己的儿子。
孟言溪和他长得很像,父子俩都是高眉骨高鼻梁,五官深邃立体。唯一不像的是眼睛,孟言溪的眼睛像妈妈,大桃花眼,偏美艳。孟时序的眼睛深沉,看似温儒,实则深如古潭。
“行,你定了就行。”
孟时序知道他的心思,没有多说。只是替他理了下校服领口,又拍了拍他的肩,叮嘱:“回去记得吃晚饭。”
“嗯。”
孟时序坐进后座,孟言溪站在车外,一只手掌着车门,忽然问:“爸,我上次给您买的东西,用没?”
他不提还好,提起来孟时序就恨不得踹他,奈何人已经坐进车里,不好动手,只得指着他低骂:“孟言溪,你以后少给我干那些混账事儿!”
孟言溪“啧”了一声:“怎么就混账了?您这年富力强的,说出去不丢人,做好措施,别搞出人命来就行。”
外人眼里的孟时序永远沉稳不惊,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每被孟言溪孟逐溪这双儿女弄得有多头疼,尤其是孟言溪。
孟时序冷笑:“我不丢人,你丢人不?还是从学校给我带那玩意儿回来,你还记得自己是高中生吗?你名声还要不要了?”
孟言溪一脸油盐不进,混不吝说:“附近药店买三送二,顺手买了。要什么名声?我又不立贞节牌坊。”
孟时序实在没绷住,礼仪都不要了,人坐在车里就直接伸出腿来踹了孟言溪一脚。
“嗷——”孟言溪夸张地叫。
“叫什么叫!当我还不知道你?”孟时序骂归骂,还是怕把自己儿子踢坏了,没再动手,就警告,“孟言溪,好好上你的学,不该你操心的事少操心。”
“行,您别的事我都不操心,就安全套必须我买。”他一语双关,“我买的质量好,不容易被扎破。”
高中生给亲爹买安全套,这事儿怎么听怎么惊世骇俗。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开玩笑,但孟时序知道孟言溪没跟他开玩笑。
劳斯莱斯车身漆黑,映在少年眼底,黑沉沉的。
孟言溪不是在跟他说安全套,或许是,但不只是。
自从五年前孟太太去世,留下还不满十二岁的儿子和五岁的女儿,孟家至今没有女主人。并非孟时序没有动过再娶的心思,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而是孟言溪一次次阻拦。
孟时序有钱又有魅力,还是个好父亲。可是人心易变,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与其将来疲于应付无尽的变数,最终落得亲情耗尽,两败俱伤,不如从一开始就强硬阻止,釜底抽薪。
哪怕不择手段。
孟言溪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爸,在我妹十八岁以前,我不会离开岁宜,您也只会有我和我妹两个孩子。”
孟言溪定定看着孟时序的眼睛,那双美艳的桃花眼收敛去玩笑,漆黑冰冷,让人想到兵戈上的杀伐之气。
今昭蹲在一辆沃尔沃后面,进退维谷。
她好像,一不小心听见了孟家的秘辛。如果这是在权谋剧里,她是不是就要被灭口了?
好在这个时间附近没有人过来,那父子俩也没发现她。劳斯莱斯很快开走,平稳地驶入附中前面那一条林荫道中。
此时,橘猫小口小口地吃完了她手里的火腿肠,满足地“喵”了一声。
今昭一惊,赶紧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无声地制止它。
孟言溪正要回去,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猫叫声,脚步一转。
橘猫敏感地察觉到有人过来,透着来者不善的气场,立刻狼心狗肺地跑开了。
诶你——动静小点!
今昭前一秒还在无用地着急,下一秒,她就听到了走至身后的脚步声。
雨彻底停了,云层散去,太阳冒出头。夕阳穿过教学楼间的缝隙,斜斜照在颀长挺拔的少年。
孟言溪的身影投落在地,刚好笼罩住蹲在地上的今昭。
影子一动不动,今昭头皮发紧。
她缓缓转头,仰脸看向影子的主人。
孟言溪垂眼,面无表情看着她。
四目相对,一个蹲在地上,一个背光而立。
周围无人,只有一辆车驶过,轮胎碾过马路,发出沙沙的声音,带来沉闷的震动感。
今昭终于干巴巴开口:“我只是在喂猫。”
孟言溪:“猫呢?”
今昭:“……”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跑了。
6. 第 6 章
“它吃完就跑了。”
今昭举起手里的火腿肠包装给他看,试图自证。
孟言溪视线扫过,红色的塑料条被少女捏在奶白的指间。
孟言溪:“好吃吗?”
今昭:“……”
她继续解释不是她吃的还有意义吗?
随便吧,就当是她吃的。
今昭放弃了,从地上起来。她要回去上课了,有本事杀她灭口。
“自证并不能让你的处境好起来。”
孟言溪站在原地没动,在她走出他的身影时,忽然淡淡开口。
今昭抬眸。
她一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让她困惑地仰起脸。
下午刚下了雨,她的眼睛也像被水洗过。
孟言溪:“刚才那种情况,你应该指责我将猫吓跑。”
今昭不懂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学霸会忽然间跟她说这么多。事实上她来A班一个多月了,在今天之前,他跟她说过的话总共不超过十个字。
不,让她数一下,这很容易——
抱歉,给我吧。
谢谢。
总共七个字,算下来平均每天0.1个字。这还得益于她来的时间短,分母足够小。如果时间再长一些,那答案将是无限趋近于零。
她不理解,但是很诚实,温和地说:“不一定的,它以前吃完也会跑开,这并不能怪你。”
“重要吗?”孟言溪垂眸看她,视线顺着眼尾落下,有一种清冷的倨傲。
“哈?”今昭茫然,“不重要吗?我总不能冤枉你。”
孟言溪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但很奇怪,这笑并没有让他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
孟言溪:“善良是一种高贵的品德。”
今昭当他在夸她:“谢谢。”
孟言溪:“但你配不上它。”
今昭:“……”
孟言溪的喉结和他的嘴巴一样锋利,凸起棱角分明的一块儿,随着他嘴巴里吐出来的话,上下滚动。
“善良的前提是自保。”孟言溪注视着她的眼睛,顿了顿,他说,“我不是在说猫。”
直到孟言溪走远,今昭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她倏地转身,视线追随去。
少年身高腿长,步子不快却很大,看似步伐闲懒,每一步又沉稳有力。转眼,已经进了校园。
正好有两个女生从门卫室取了东西出来,一抬头见到他,脸上霎时绽出快乐的花,又立刻矜持地克制住。等孟言溪走远,两个女孩才你拽我我拽你,对着他的背影,无声激动。
他不是在说猫,他在说她。
她努力学习,拼命往上爬,何尝不是在用成绩自证?向爸爸自证自己的价值,妄图以此争取父爱。
她体谅爸爸不易,体谅男人再娶是人之常情,至于前面的孩子,受点委屈在所难免。所以即使林瑶一点点试探她的底线,得寸进尺,甚至让月嫂欺负她,她也委曲隐忍。
孟言溪告诉她,善良是一种很高贵的品德,可是连自保都做不到的她,不配拥有。
今昭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也没有想到,不过是在办公室外意外撞见,这位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就能够一针见血看破她难堪的处境。
不过回想他和孟时序的对话,又好像并不难理解。
他们,应该有着同样的困境。
不同的是,孟言溪性格和手段都远比她凌厉强势,竟然直接给爸爸送安全套。
她忽然有点好奇孟言溪是在什么场合送的安全套,总不能是在孟时序生日的时候当生日礼物送吧?
听他们对话,他还有一个妹妹。
——爸,在我妹十八岁之前,我不会离开岁宜,您也只会有我和我妹两个孩子。
再想起这句话,今昭还能感受到那波澜不惊下的杀伐之气。
孟言溪太笃定了,笃定得像是提醒。提醒孟时序,一旦有人触及他和妹妹的利益,他会不择手段回击。
今昭忽然好羡慕他的妹妹。
妈妈离开的时候躺在床上,长期的病痛折磨让她的神智不再清晰,枯瘦的手紧紧握着她,眼泪滑进鬓角,一遍遍轻喃:“翎翎,妈妈走后,再也没有人会将你视为珍宝了。”
那时候爸爸和奶奶都在她身边,为了让妈妈放心,他们一遍遍保证会照顾好她。
妈妈泪流满面,轻轻摇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那时候的她太小,还不懂得妈妈的悲伤。后来她才明白,一个家庭里,孩子的地位往往是由母亲维护的。
她失去了母亲,自此,身后无人。
她只能拼命学习,让自己变得强大。
雪上加霜的是,继母不好相与,她身后似乎还多出了一把刀。掩藏在黑暗里,偶尔露出锋芒的白刃。
孟言溪一定什么都懂,所以他才会说,妹妹十八岁以前,他不会离开岁宜。
留在岁宜,亲自盯着,为兄妹俩扫除一切可能的隐患,听起来或许是过于凉薄谨慎了,毕竟孟时序看起来真的是个很好的父亲,定做不出薄待儿女的事。
但对孟言溪而言,怎么做都是理所应当。
——他只是在顶替母亲守护的位子。
今昭真的好羡慕孟言溪的妹妹。
*
多愁善感误事,晚自习差点迟到。
刚上顶楼,铃声就响了起来,今昭匆匆从后门走进。
今晚守自习的是英语老师叶微,正站在讲台上,视线无声扫视着底下。同学们低头拿出一门门作业,安静赶作业。
孟言溪坐在位子里,抱着一本课外书。
今昭从他身边走过,脚步稍慢,放纵自己的余光。
他正好将手中的书合上,深色的封面,居中右下印着一栋新哥特式的建筑,砖石色,看起来像一座古堡。往上,印着书名:《黑海史》。
少年的手指冷白修长,拇指压着书封。
他的右手手腕内侧好像有一颗痣,深红色。余光匆匆一瞥,今昭不确定是痣还是胎记,就小小的,像蝴蝶的翅膀。
不过太小了,也可能是她看错。
一个位子的交集而已,走得再慢也不过一瞬的错身而过,更何况她也不敢走得太慢。但即使是这样,今昭的心也加快了跳动的节律,她怀疑是心虚。
因为偷看他,心虚。
收回余光,前方季皓轩站在过道,正为她让出位子。
今昭脸上尚有余温,掩饰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声说:“谢谢。”
视线交错,季皓轩心头像是有只小鹿,怦地跳了一下,他慢半拍回:“不,不用谢。”
今昭的位子靠窗,季皓轩在她外侧坐下,过了几秒,又问了句:“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
今昭低头从桌肚里拿出作业,心不在焉说:“去吃了点东西。”
季皓轩还想再说什么,这时讲台上的叶微看过来,他低头安静做作业。
两节晚自习之间有十分钟的课间,这段时间同学们通常在教室里窜来窜去找人讲题。叶微是英语老师,也有同学拿着英语问题上讲台去问。
今昭拿出自己下午被困住那道数学大题,正准备问司恬,司恬刚好转过身来,手里一只小巧精致的玻璃瓶凑到她面前。
“昭昭,这个布丁好吃,给你吃!”
今昭一瞬惊喜,笑着接过:“是下午在后门买的吗?”
“嗯呐!你没去不知道,后门新开了一家烘焙店,这个布丁里面有焦糖,很甜,跟你一样甜!”
今昭将布丁放进书包,好笑说:“那一定没有你的嘴巴甜。”
司恬乐不可支:“确实还要差点儿。”
后排,骆珩刚把路景越喊过来,正要说什么,听见两人对话,忍不住嘴碎,故意“小声”问路景越:“诶,你说司恬脸皮这么厚,她爸妈知道吗?”
司恬和路景越两人小时候家住一个大院,算是邻居,骆珩妈妈和司恬妈妈则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三人算是一块儿长大。骆珩故意问路景越,话说给司恬听。
司恬笑着骂骆珩滚。
骆珩又逗了她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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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司恬急了,差点跳起来打他。今昭赶紧拿数学试卷挡在两人中间。
“哼,姐姐要开始讲题了,不跟你一般见识!”司恬顺手拿起今昭桌上的笔。
一分钟后,成功被难住。
骆珩就等着看她笑话呢,见她一分钟憋不出一个字来,大笑:“哈哈哈吹牛吹大发了吧?你就说你会不会吧?”
司恬狠狠瞪了他一眼,手里卷子一挥,隔着今昭递向他:“你会你来!”
骆珩不客气接过:“我来就我来。”
然后,骆珩也沉默了。盯着卷子,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个铁画银钩的“解”字。
司恬拍着桌子笑疯了:“骆珩,就你这水平,你到底是怎么敢嘲笑我的?”
骆珩:“苦苦,你说就说,别人身攻击啊。”
司恬的名字是爷爷取的,取义忆苦思甜,骆珩小时候就爱逗她,小男生憋着坏水儿,非要喊她“苦苦”,被司恬听一次揍一次还学不乖。
司恬又要冲上去揍他,季皓轩这时候轻咳一声,说:“要不,让我试试?”
“行,让班长来。”
一分钟后,班长亦卒。
司恬趴在桌上乐,边笑边数:“好惨,一颗小苦瓜、两颗小苦瓜、三颗小苦瓜、四颗小苦瓜……”
手指依次点过今昭、自己、骆珩、季皓轩,点到临时坐过来的路景越时,她停了一下,问:“越哥,你要当第五颗小苦瓜吗?”
A班的同学大体分为四种——
第一种是自己厉害但不会跟人讲题,比如孟言溪,他会让你抄答案,但他不会跟你讲题。
第二种是自己厉害也会讲题,比如司恬。
第三种是又菜又爱到处跟人讲题,代表人物,骆珩。
最后一种就是不知道厉不厉害但肯定不爱跟人讲题,比如路景越。
比起孟言溪,路景越在A班甚至附中都是一个比较神秘的存在。他和孟言溪是表兄弟,两人家世外形一般出色,但路景越的锋芒就是要弱很多,就连成绩,也一直维持在中间位置,不算太出色,但也不算差。
严格说起来,路景越更符合大众对天之骄子的普遍印象:条件优越,兴趣广泛,成绩还行,不拔尖,但一直过得去。
反倒是孟言溪这样处处拔尖的,过于惊艳,都不像富二代了。
路景越原本随意坐在骆珩旁边椅子上看好戏,冷不丁被四颗小苦瓜齐刷刷盯上,笑了一声,伸手:“拿来。”
骆珩连忙双手奉上,殷勤道:“越哥,您请!”
路景越竟然真的会做。
他看眼题干,黑笔在草稿纸上大概演算了一行,就找出了解法。他也很会讲题,点了三个关键步骤,话不多,凑在他身边的四颗小苦瓜顿时恍然大悟。
“哇,原来是这样!”司恬感慨,“不愧是你啊路景越!”
骆珩夸张地在他耳边鼓掌,一边鼓掌一边喊:“越哥!越哥!”
惹得斜后方的孟言溪抬眼往他们看来一眼。
今昭含笑看着路景越,正是孟言溪所在的方向,猝不及防对上孟言溪看过来的视线,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孟言溪很快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黑海史》……是历史书吗?听起来像历史书,今昭心里胡乱想着,他是对历史感兴趣吗?那为什么不念文科呢?
“你的昭,是哪个昭?”
路景越忽然看向她,跟她说话,今昭慢半秒回过神来。
“什么?”
对面的路景越又问了一遍:“你的名字,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那个今朝吗?”
今昭:“不是,是圣火昭昭的昭。”
路景越不知想起什么,后背靠上椅子,意味不明笑了声:“圣火昭昭。”
骆珩以为他是没听懂,又自作聪明解释了一遍:“就是昭然若揭的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昭。”
今昭:“……”
余光里,那道身影一直在低头看书,并未注意到他们,但听见骆珩可怕的解释,今昭的心还是又一次心虚地漏跳一拍。
7. 第 7 章
林瑶生的是儿子,在医院住了三天。
今文辉那一代,男人大多看重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后”特指儿子。
的确有部分男人是例外,并没有那么强烈的繁殖欲。在林瑶生下儿子以前,今昭和今文辉做了十六年的父女,她也曾以为今文辉就是那部分例外。
直到林瑶生下儿子后,今昭见到今文辉从未有过的意气风发,仿佛一夕之间修炼得道,她才意识到,今文辉在儿子出来以前表现出的淡然并非不在意,而是认命。
若是打个不怎么恰当又很恰当的比方,之前的今文辉好比丢失了传国玉玺,万念俱灰,也只能表现出不屑一顾。有了儿子的今文辉总算是捡回了丢失多年的宝贝,一天天振臂高呼,恨不得大赦天下。
虽然他压根儿没有皇位,更没有江山,他那传国玉玺也是塑料的,九块九包邮还送印泥。
林瑶在家坐的月子,那段时间,亲戚朋友纷纷上门,今家那并不高的门槛险些被踩破,一天天人声鼎沸。那算不得大的房子里每天仿佛有复读机在循环——
“辉哥终于有儿子了!恭喜恭喜!”
“我老今也想不到还有今日,这把年纪还能有儿子!”
“老来得子,人生大喜啊!恭喜恭喜!”
……
那种夙愿得偿的满足和扬眉吐气的快感每每穿过紧闭的房门,无孔不入钻入今昭的耳朵。
即使她戴紧耳塞,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依然能听见外面畅快的笑声。
但也不是每个客人都那么在意他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这时候,这部分人就属于祝贺不到点子上会被嫌弃的客人。
今昭有次出去喝水,正好听见林瑶房间那边传出蛐蛐声,在抱怨刚离开的朋友送的礼轻了——
“咱们生的是弟弟,怎么就给这么点儿?”
今昭不理解为什么生了儿子,连礼都要送得贵重些。
那段时间,她总是早早出门,放学也不想回家。可她还是未成年,并没有别的去处,而且太晚回家路上会遇见抽烟打架的黄毛。
今昭不喜欢黄毛,也不喜欢打架,更讨厌烟味。
她喜欢孟言溪身上那阵冷山松雾的气息,干净清润。但她,望尘莫及。
自从那天喂猫遇见后,孟言溪再没有和她说过话,有几次他们迎面走过,今昭心尖怦然,他却压根没有注意到她。今昭忽然意识到,那天他一时兴起和她说那么多,虽然也不算多,不过是他偶然的恻隐之心动了,抑或是,那个在办公室流泪的她让他想起了他的妹妹。他或许在想,他绝不能妥协,否则将来在办公室里难堪落泪的人就会是他的妹妹。
他或许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就像他可以一脸问心无愧问出:谁是吴菲?
孟言溪的确高高在上,但他又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是不记得她叫今昭罢了。
可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不能苛责另一个世界的人不记得你。
而他甚至还善意提点过她,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她没有他那么厉害的手段,关于如何不善良,她有限的知识全部来源于宫斗剧里的打胎和《今日说法》里的谋财害命。但那太可怕了,一定不是孟言溪的意思。而除此以外,她也想不到其他既不善良又不伤害别人的办法,遂放弃。
她只能努力丰满自己的羽翼,再努力一点。
坏消息是,国庆节转眼就到,高二竟然要放五天假。
前三天,今昭每天去图书馆做题。10月4号是吴念的生日,傍晚,今昭提前从图书馆出来,去赴吴念的生日邀约。
吴念和今昭同住一个小区,比今昭大两岁,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如果她像同龄人一样正常念高中,今年参加高考,那么这个时候的她已经身处大学校园。但吴念初中毕业就选择了辍学,打工赚钱。
并不是因为家里穷。
吴念有一个妹妹,叫吴菲,就是因为孟言溪掉下A班那个每月零花钱几万却为爱高考的女孩,两人同父异母。
同父不同命,关于两人的关系,吴念曾打过一个比方,今昭觉得特别合适。她说,像《情深深雨濛濛》里面的依萍和如萍。
吴菲是如萍,吴念是依萍。两人的境遇相似,吴念甚至也和依萍一样,生了副好嗓子,初中辍学后很容易就找了家酒吧驻唱。甚至吴念交的男朋友也姓何,名字叫何宇。据吴菲说,两人是在她驻唱的酒吧认识的,何书桓,不,何宇每天晚上来听她唱歌,还为她打架。
吴念觉得何宇就是何书桓,但今昭觉得,两人除了都姓何,没有半毛钱关系。
何宇算是集齐了今昭所有不喜欢的特征——黄毛、抽烟、打架。
但是吴念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太强烈了,不管今昭怎么暗示明示,她就是走不出自己的情深深雨濛濛。
生日宴就定在吴念工作的酒吧,名字叫路口。
今昭没有去过酒吧,她对于未成年不该做的事有着近乎古板的抗拒,包括进酒吧和ktv。她不想去,但吴念笑着抹了一把脸,跟她说:“来吧,没别人,就何宇和几个同事。”
吴念的十八岁生日,迈入成年人世界的第一天,她的身边没有父母、没有亲戚、没有朋友。但她却有一个跟她身处两个极端世界的妹妹,吴菲。
那一刻,今昭忽然就懂得了,为什么吴念会觉得何宇是何书桓。
她只有何宇了。
今昭还是点了头。地铁转公交,路上花了快一个小时。
路口酒吧开在北边老街区的一个十字路口,人流量大且割裂。左边是一片低矮的楼房,大多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产物,墙体还是灰扑扑的水泥,电线凌乱地搭在外面。右边是高楼,虽然也算不得新,墙体外观还是古早的绿玻璃,但至少是一个成熟有序的商业区。
自然,这边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对面一江之隔的市中心。云升大厦矗立江边,是岁宜的地标建筑,崭新的外墙上灯光秀绚烂变幻,五光十色。
最近国庆期间,云升还申请到了烟花燃放许可,每天晚上八点半到九点都有烟花秀。
霓虹灯牌高饱和的灯光裹着“路口”两字,今昭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震耳的电子乐瞬间冲出,撞得人耳膜发颤,昏暗的空间里,人头攒动,头顶的彩光晃来晃去,太过刺眼,今昭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眼睛。
角落的大卡座里,一圈人围着一张桌子,正扯着嗓子说笑,声音被震天的鼓点劈散。坐在中间的吴念视力好,远远就看到了今昭,立刻起身朝她走来:“翎翎,这里!”
今昭看过去,眼前一黑。
吴念原本生得很好看,鹅蛋脸,秋水眸,长相温婉古典,尤其那一头长发,乌黑柔软,风吹过,她像从画中走出。
但那是“原本”的吴念,今天的吴念把头发剪了,还染了个跟何宇一模一样的黄色。
今昭很震惊,她一直以为何宇头上那种毫无生气却又异常油腻的枯黄色是染失败所致,理发师说不定还赔了钱,她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能染出颗一模一样的“情头”。
“你怎么了?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吗?”今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希望是幻觉。她伸手想去碰吴念的头发,却不敢下手。
吴念一把抓住她的手,在自己头上胡乱揉了两下,原本鸡窝一样的一头黄毛更乱了。
吴念:“怎么样?好看吧?”
今昭:“……”
她时常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今昭从书包里取出给吴念准备的礼物,一盒油画颜料。
吴念在辍学以前是艺术生,学油画,她的画比她的歌好。
吴念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瞬,随即拽着今昭进卡座:“过来坐,别扫我兴啊。”
在场总共六人,吴念、今昭、何宇、何宇的一个朋友,另外两人是吴念在酒吧的同事。吴念给其他人准备的酒,给今昭准备的是酸奶,大家围在一起为吴念唱生日歌,轮流送她礼物。
气氛比今昭想象的要和谐,虽然何宇果然没给吴念准备礼物,而是把自己送给了吴念。
今昭来的路上就在想,何宇会不会像《情深深雨濛濛》里面的何书桓一样,把自己送给吴念。——何宇果然没令她失望。
吴念却感动得一塌糊涂,两人顶着黄色情头,在震天的鼓点和充斥着酒精与汗水的空气中相拥热吻。
今昭想走。
她决定吃完蛋糕立刻就走。
气氛却忽然急转直下,吴念和何宇吵了起来。
两人本来正甜甜蜜蜜吃着蛋糕,何宇颧骨上还挂着最近打架斗殴落下的伤,深情款款地让吴念喂他。吴念喂了一口,说:“对了,我帮你找了个工作,在健身房当教练,提成很高。”
何宇比吴念大一岁,职高毕业后也没找工作,他家里可能有几万存款,目前正在做全职投资——吴念说,何宇每天都去买彩票。
何宇运气不算好,但应该比今昭好点儿,据说最多的一次刮出过600块。
何宇可能是坚信自己能通过买彩票发大财,吴念帮他找工作的事情让他当场冷下脸:“你是不是又去找冯超了?你让他搞你了?”
如此粗俗的用词,吴念竟然没生气,无所谓地说:“你管谁找的,有工作不就行了?”
“砰!”
何宇用力把酒杯摔到地上,玻璃碎片混着酒液溅了一地。
“滚你妈的工作!别拦着老子发大财!”
“啪!”
吴念反手甩了何宇一巴掌。
片刻前还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差点当场打起来。他们的朋友同事忙着两边拉架,两人就隔空互骂。
骂得很脏,大半的词汇连电视剧里都不会出现,过不了审。
今昭缩在沙发角落,被吓坏了,一动不动。
*
吴念的成人礼最终不欢而散。
8点35分,今昭陪着吴念走出酒吧。
天彻底黑了,漆黑天幕里,对面的云升大厦光彩灿烂矗立其间。正是烟花秀的时间,随着一声声闷响,烟花腾腾直上,在大厦上空绽开一片片盛大的光辉,像是谁把满天星星揉碎,光彩撒出来,红的、粉的、蓝的、紫的,夺目的颜色将黑暗中的云也染得明亮。
今昭抬头看烟花,眼睛里落满光辉。
“好看吗?”
吴念漠然看着街上驻足停留的人群,看他们争先恐后拿出手机拍照拍视频的样子。
今昭点头:“好看。”
“你知道吗,云升大厦离这里其实很远,我骑小电驴过去要骑40分钟。只是因为这边房子旧,楼层矮,所以让我们捡了便宜,可以抬头就看见烟花。”
今昭不知道吴念想说什么,安静看着她。
吴念今天化了很浓的妆,因为和何宇动手,她的妆花了,眼影黑乎乎晕开,再配上她那一头干枯的黄毛,让她看起来有种成熟的破碎感。
“你认识云升集团的太子吗?”吴念问。
今昭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我怎么可能认识。”
“我认识。”吴念说,“比我小一岁半,我很小的时候,还住在那边,吴先生曾带着我去孟家登门拜访。”
吴念学着依萍,用“那边”来形容自己从前的家,用“吴先生”称呼她爸爸。
“孟家?”熟悉的字眼让今昭睫毛轻轻动了下。
“嗯,云升大厦就是孟家的。孟家有一对兄妹,长得很漂亮,但是顽皮得不得了,兄妹俩凑一起能把房子掀翻。孟叔叔那么沉稳的一个人,气得到处折树枝揍他们。”
吴念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但是你知道吗,他们家众星捧月的太子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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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地不怕,就怕虫子呢。当年树上掉下来一只蜘蛛,把孟言溪吓得边叫边逃,还是我去替他捉的蜘蛛。”
“孟言溪?”
像是心尖儿猝不及防被蜜蜂蛰了一口。
天际又一簇烟花炸开,粉色的光将今昭一侧的脸颊照得透亮。
“是叫孟言溪吧,”吴念揉了揉太阳穴,“只见过一次,我也记不清了,也可能记错了。不过不重要,我的意思是,你看,看起来云升大厦离我们这么近,抬头就能看见,可其实很远很远。他们就像是天上的云,我们是地上的泥,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今昭低头,沉默看着脚下。
“我去骑小电驴。”
“别,你喝了酒。”今昭拉住她,“坐公交吧。”
“公交离这里800米,我们骑小电驴过去快些。”
吴念已经拿着钥匙去取小电驴,很快扔了一个头盔到今昭怀里:“就骑到公交站。”
今昭犹豫了一下,戴到头上。
穿过大街,小电驴娴熟地拐进一条森暗的小巷。
今昭连忙阻止:“太晚了,我们还是走大路吧。”
“没事儿,我每天都从这里走,一下就过去了。”一句话的工夫,吴念已经开进去老远。
小巷里看不到烟花,只有天际的星光偶尔一闪而过,在石板路上反出一点惨白的光。
这里一边是废弃工厂,一边是老旧小区的围墙,工厂没有经营了,黑漆漆一片,另一侧的小区外围隔着老远亮着一盏不甚明亮的路灯。
今昭坐在吴念的后座,国庆降温,风迎面扑来,有点凉。吴念还穿着吊带,弹力十足的面料包裹着她年轻曼妙的身体,露出细瘦的胳膊和肩背,头发上是浓烈的染色剂的味道。
她忽然注意到吴念脖颈后侧有一条红色的印子,借着不甚明亮的灯光,今昭分辨不出那是指甲掐的,还是咬出来的。
今昭安静了几秒,小声说:“念念,还是去参加高考吧。”
小电驴猛地停下。
惯性让今昭的身体不受控制往前冲,胸口撞上吴念的后背,两人的头盔也撞到一起。
“你先下去。”
吴念脚踩在地上,回头对今昭说。
今昭茫然抬头,在看见前方拦住去路的三个男人时,心口猛地提到嗓子眼儿。
三人掩没在阴暗里,看不清模样,只能从身形体格判断出是男性,不矮,也不高,胖瘦都有。
他们一字排开盯着她们,手里拿着棍棒,一下下拍打在手心。
今昭一路循规蹈矩长大,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她连这种题材的电视剧都没看过。
“报,报警。”今昭吓坏了,反应过来的瞬间连忙去抓吴念的包。
她没有手机,今文辉说她高中生,头等重要的事是好好学习,她认同。
吴念一把将包夺走:“没事,认识的,你先走吧。”
今昭还想去夺吴念的包,拿手机报警,吴念忽然呵斥她:“滚!”
今昭被忽然发脾气的吴念吓住,讷讷从小电驴上下来。
此时前方的三个男人走近,为首一人头上染着难以辨别的颜色,嗓音浑浊粗噶:“念念,好久不见,这是你新交的小姐妹?”
黏腻的目光落到今昭身上,今昭白着脸,连连后退。
吴念骑着小电驴挡在她身前:“路上遇见的小伙伴,顺便载她去公交站。讲点道义,人还在念高中,以后是要考好大学的。”
“行啊,我们从不碰好学生,但是你……”
“听见没?还不快走!”吴念回头冷冷看向今昭。
今昭的目光在拦路三人和吴念之间来回一瞬,转身就往外跑。
身后很快传来“啪”的一声,那是扇耳光的声音。紧接着是拳打脚踢互殴的声音,混杂在男人和女人对骂的声音里,直白粗鲁,心惊肉跳。
今昭不敢回头,只能拼了命往外跑。
她从未跑得这么快。
远处,云升大厦的烟花还在继续,万丈光芒并不能时时照进这阴暗的小巷里,只有极偶尔的一瞬,光短暂掠进,照出今昭那张因为拼命奔跑而缺氧充血的脸庞。
冷风从她脸上刮过,像刀子,眼泪也像刀子。
他们有三个人,还是男生,互殴很快就变成了单方面的欺负,吴念挣扎着,哭喊尖叫。
今昭终于跑出了那条见不到光的巷子,脸上早已爬满泪水。
街对面有好多人,烟花还在继续,他们正围在一起看烟花。今昭想去求救,随便是谁,救救吴念。
眼泪模糊了视线,又或是她太害怕,冲出去时没有注意到正往这边过来的滑板少年。
“让开!”
少年冷泠泠的喊声惊了慌不择路的少女。
今昭转头。
九点到了,随着云升大厦上空一声闷响,最后一簇烟花在天幕炸开,像揉碎了的红色的蓝色的星星,流光溢彩,落下满世界的惊艳。
那背景之上,孟言溪踩着滑板,风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像从天而降。
两人险些撞上,可今昭甚至没来得及害怕。又或是过于害怕,才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呆看着他的方向。
幸好孟言溪水平高超,一个惊艳的carve,借着身体重心大幅转移,滑板倾斜,瞬间转开方向,丝滑地绕过了挡在路中的她。
少年黑色的T恤擦过今昭白皙的手臂,笼罩下一阵冷山松雾的气息。
孟言溪一脚落地,另一脚踩住滑板尾端,滑板应声立起。
忽然冲出这么一个人,险些撞上,少年眉眼不悦,正要问她怎么回事,转头,却对上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孟言溪,救命!”
今昭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她仰着脸,哽咽:“求你!”
8. 第 8 章
“放开我!人渣!畜生!你妈被人口口生下的杂种!”
“啪——”
“烂货!口口!按住她!”
森暗阴湿的巷子里隐隐传来女孩的哭喊和怒骂。
今昭脑子里有什么嗡嗡叫,头脑发胀发昏,既恐惧吴念受到伤害,又很怕男女无底线的对骂会让孟言溪心生嫌弃,冷漠走开。
“放手。”
孟言溪一脚踩上滑板,低头看了眼那只死死拽住他衣角的手。
少年眉眼冷厉,今昭手指缩了一下,脸上落下更多的泪水,泪水混杂着冷汗。
她能理解孟言溪不愿沾染是非,就像她刚才在酒吧里听见吴念和何宇无底线的互骂也想转身逃跑。但她不能放弃吴念。
她手足无措地向他解释:“不是,她不是坏女孩,她……”
孟言溪冷酷拨开了她的手,不容抗拒的力道。
今昭的心一瞬间失重往下坠,却见少年转身,另一只脚踩上滑板,膝盖微弯,滑板瞬间风一样冲进阴暗的巷子里。
很多年后,今昭依然记得这一幕。
巷子不见天光,空气里充斥着阴湿腐败的味道,一条狭窄的甬道,森暗看不到尽头,男女肮脏的互骂和扭打声从深处传出。
少年黑T白鞋,踩着滑板义无反顾冲过去,风将他身上宽大的T恤吹得鼓起,他的背影干净凌厉。
像烟花炸开了天上最亮那颗星星,光落进巷子里。
滑板的速度很快,孟言溪忽然跳下,落地的同时脚踩了下板子后端。滑板靠着惯性往前飞出,精准撞上正将女孩压在地上的红毛混混。
“砰!”
“啊——”
随着红毛捂头一声惨叫,扭打声、尖叫声、怒骂声戛然而止,孟言溪也同时吸引了全部的火力。
孟言溪虽然是男生,比起今昭有体力上的天然优势,但他毕竟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对方有三个人,手里还拿着棍棒。
第一棍朝他砸下时,孟言溪微微侧身躲过,同时抬手拽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拧。
“咔嚓——”
“啊——”
骨节错位的声音和惨叫声同时响起,对方松了手,长棍落地,孟言溪劈手去夺。
但与此同时,身后另一人也正举着棍子朝他的后脑勺打去。
“小心!”
今昭跑进,远远见到这一幕,心脏险些蹦出来。
孟言溪听见她的声音,接住棍子的同时身体条件反射侧弯,同时抬手去挡身后的袭击。
但还是慢了一步,他刚抬起手臂,对方那一棍就落了下来,重重打到他的小臂。
少年发出一声闷哼。
同一时间,那个染着红头发的混混也挥着拳头朝他揍来。
今昭赶紧大喊:“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红毛听见警察,动作一顿,孟言溪却丝毫没受干扰,抓着打中他手臂那人的后颈,拽着他就凶狠地朝红毛混混的脑袋撞去。
“砰——”
两人的脑袋撞到一起,双双捂着头惨叫。
以一敌三,孟言溪一开始也占尽上风。今昭甚至还号称报了警。
但出乎意料,这些人却根本不怕警察,红毛的嗓音粗噶浑浊,大声喊道:“行!那就打到警察来,一起去派出所!这口口骗咱们钱,正好让她当着警察面吐出来!”
今昭不知道他们的恩怨,三人还在跟孟言溪打。
看孟言溪的打法,他应该是系统学过,下手快准狠,连打架都利落漂亮。反观对面三人毫无章法,身体笨重,拿着棍棒胡乱挥舞,孟言溪一个干净的闪身,其中一人的棍子打到了自己人的头。
但论起打架斗殴的经验,对方就显然比孟言溪丰富得多,他们利用人多的优势围在一起,两人拖住孟言溪,红毛从身后朝他扑去,试图跳到他背上锁喉。
“小心!”
今昭从来没见过打架,拳头和棍棒落在肉.体的声音,像是落在她的心脏。她机械地大睁着眼睛,脸发白,浑身发抖。
孟言溪就地一滚,躲开了锁喉,同时长腿横扫,将正拿着棍棒朝他身上打来的一人绊倒。
那人摔倒在地,长棍摔出,落到今昭脚下。
今昭抖着手,迅速将棍子捡起来。
趁着孟言溪倒地,对方三人一同朝他扑去,试图用身体的力量压制他。
孟言溪从头到尾始终避免和这些人肢体接触,闪身也好,出拳也好,都是极为干净利落,一击即中,绝不纠缠。今昭不知道那是他自保的打法还是他单纯不喜欢这些人身上的味道,在避免他们靠近他。此时,孟言溪在地上一滚,其中两人扑了个空,那红头发的混混膝盖落地,上身趴到孟言溪身上压制着他,同时双手去掐孟言溪的脖子。
今昭冲上前,盯着那颗红色的后脑勺,举起手中长棍。
躺在地上的孟言溪看到她,双眸一眯,抬腿,膝盖用力去顶压在身上的红毛。
“嗷——”
男人最脆弱的地方被攻击,红毛男惨叫一声,捂着身下打滚。
与此同时,孟言溪借住身体核心力量,没有用手臂支撑,就着腰腿的劲一挺,直接站了起来,飞快夺下今昭手中的棍棒。
此时另外两人已经冲上来,孟言溪一手将今昭拉到身后,同时长腿用力一踹其中一人的膝弯,对方被踹得“噗通”跪地,孟言溪手中长棍一横,顺势锁住他的喉。
“还要再打?”孟言溪冷声呵斥。
他手下木棍用力,被他锁喉那人的脸瞬间胀得通红。
这三人,一人疼得在地上打滚,一人跪地被木棍锁喉,仅剩的一人头上一个大包,血顺着流到脸上。他面对着孟言溪,手里还举着棍棒,但眼睛已经露出胆怯和退缩。
跪在地上那人手挣扎着去掰木棍,喉咙里发出含混的求饶:“不,不打了,不打了……我们输了。”
孟言溪也干脆,听对方认输,将手里的棍棒一扔。
“啪嗒”一声,长棍落在对方脚下。
这个动作看得今昭的心又是一提,生怕他们顺势捡起来继续打。
但对面微胖的男人却只是恨恨看了孟言溪一眼,和同伴一起将地上的红毛扶起,三人一同跑了。
*
吴念抱膝坐在地上,一头黄毛凌乱地竖着。她身上的小吊带被撕开,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
孟言溪捡起地上的滑板,转身走开。
今昭上前,脱下自己套在小背心外的衬衫给她披上。
“没事了,我们回去吧。”她心疼地抱了抱吴念。
吴念没吭声,只是眼泪无声地落。过了几秒,手背用力擦掉脸上的泪。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她的嗓子有点哑,又透着勉力支撑的冷静和坚硬,让她听起来像个绝不投降的女战士。
刚发生了这样的事,今昭怎能让她独自回去?她温和说:“一起走吧,我们本来就住一个小区啊。”
“我今晚不回去了。”吴念站起来,去捡自己落在污水坑里的包,低头从里面找出手机。
今昭问:“你要找何宇吗?”
吴念的电话已经拨了出去,她对着电话那头冷漠地说:“来接我,旁边那条巷子,我今晚去你家。”
何宇骑着摩托车,十分钟就到了。
这过程里,今昭一直试图劝说吴念跟她回家。在她看来,何宇和刚才那几个混混本质上是一样的。
但吴念不为所动。
不远处,孟言溪背对着她们,中途打了个电话,低声说了几句。
吴念以为他是在报警,慌乱地抓住今昭的手:“快,快去跟他说,别报警!”
今昭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孟言溪转身,视线寡淡扫过吴念那一头黄毛:“放心,我从不多管闲事。”
今昭:“……”
从不多管闲事,就是打架打得很热血。
她想起刚才那几个混混说,吴念骗了他们的钱。以她的立场,她并不能劝说什么,斟酌着语气道:“我……”
吴念像未卜先知,冷冷打断:“别拐弯抹角说借我钱的话,我自己有男朋友,我男朋友会赚钱。”
今昭想说,他怎么赚钱?买彩票赚钱吗?
她终究没说什么。
孟言溪忽然抬步往外走。
今昭以为他要走了,视线立刻紧张地追随去,却见他还将滑板留在原地,她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孟言溪很快回来,手里多了件外套。径直走到她面前,将外套递给她。
一件黑色的冲锋衣。
今昭没有领会过来,茫然地仰着脸。
今昭套在外面的衬衫给了吴念,只剩下里面一件鹅黄小背心。运动型的背心,和吊带差不多,只是肩带稍宽一些,露出纤薄的肩颈和精致的锁骨,以及胸口往上大片白得晃眼的肌肤。
少年视线扫过:“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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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昭起初并未意识到什么,以前她还在跳舞的时候,在舞房也这么穿。直到巷口忽然传来摩托车轰鸣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
至少在这个地方,绝不能这么穿!
她感激地看了眼孟言溪,飞快接过冲锋衣。
外套展开,一阵熟悉的冷山松雾的气息笼罩在她身上。
今昭立刻意识到这是孟言溪的外套。
他的衣服贴着她裸露的皮肤,包裹着她的身体。
他明明空着手,也没有背包,她还以为他是刚才出去买的。
冲锋衣的面料光滑柔软,带着秋里微微的凉意,今昭身体里的血液却滚烫不已。
身体里像有一只小鹿在横冲直撞。
*
何宇还带来一个朋友,最后何宇骑摩托车带走了吴念,他的朋友骑着吴念的小电驴离开。
临走前,他们问今昭要不要送。
今昭不敢看他们,站在孟言溪身后,小声说谢谢,不用。
巷口停着一辆劳斯莱斯,见到孟言溪出来,穿西装的司机下车为他打开后座车门,上身微弯,神态毕恭毕敬。
今昭想起刚才孟言溪打那一通电话,原来是在叫司机来接。那么这件冲锋衣也能解释了,从车上拿的。
今昭手指捏着外套,视线落在他的手臂。他皮肤白,结结实实挨这么一棍,小臂已经肿了,青青紫紫一团充血。
“对不起。”今昭小声道歉。
如果他的车没来接,她还能去为他买药,但他的司机已经来了,他应该也用不上她买的药。
孟言溪淡薄的桃花眼看向她的身后。
前方路口停着一辆摩托车和一辆小电驴,何宇三人不知为什么还没走,正远远看着他们。
“我先走了,今晚谢谢你,衣服……”今昭跟他告别。
“上车。”孟言溪打断她。
少女抬眸,奶白的肤色泛起红晕:“不,不用麻烦,我们并不顺路。”
孟言溪抬手虚揽今昭的肩,俯身在她耳边说:“不想被小混混盯上就上车。”
今昭瞪圆了眼。
劳斯莱斯幻影徐徐从路口驶过,欢庆女神的车标在灯光下反出昂贵的光。
透过单面的茶色玻璃,今昭看到停在路旁的何宇和他的朋友,心中隐隐侥幸,又忽然后怕。
也许,她今晚就不该来。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必试图拯救谁。”高高在上的少年坐在她身旁,忽然开口。
今昭看着他的下颌,那里在打架时被擦伤了,冷白的皮肤下淤血深红,但比他的手臂好很多。
今昭知道他指的是吴念。
她忍不住说:“我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和孟言溪,同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孟言溪转头,漆黑的桃花眼看着她。两秒后,点头:“你说的对。”
今昭:“……”
孟言溪:“但这世上并非只有两个世界,你可以交志同道合的朋友。”
今昭:“那你为什么要救她呢?诚然云泥之别。”
但你还是孤身一人去救她,奋不顾身地救她。
即使她粗俗不堪的言语令你皱眉,即使在你看来,她甚至不是好人。
孟言溪转开头,没吱声。
今昭无声弯了弯唇。
她忽然发现,高高在上外表冷酷的少年,原来也有一副热血的少年心肠。
她还是不放心他挨那一棍,轻声问:“你的伤,疼吗?”
孟言溪垂眼扫了下小臂,没说疼不疼:“以后遇见这种情况,不要插手。”
今昭以为他说的是求救,解释:“念念会被欺负……”
“我指的是,不要动手。”孟言溪看着她的眼睛。
今昭忽然想起自己捡起地上的棍棒,试图去帮他。但孟言溪并没有让她动手,反而将她拉开了。
她不解,问:“为什么?”
“你跟他们无怨无仇,最多不过算是路见不平。但你要是动手打了他们,你听过冤冤相报吗?你从此会被纠缠上。”孟言溪安静看着少女澄澈甜美的脸,“不怕贼偷,怕贼惦记。”
今昭后背一阵发冷。
又忽然反应过来,惊恐道:“可你打他们了。”
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轻哂:“那就让他们来找我试试。”
少年热血,骨子里却依旧倨傲轻狂。
9. 第 9 章
倨傲轻狂,又奇异的细致周到。
那晚,孟言溪让司机先送他回孟家。
那是今昭第一次见到有人的家是园林,风雨连廊,小桥流水,假山湖石。在那以前,她只见过观赏园林,作为景点。买门票进去,走到哪里都是人,园子里种了很多花草,可是闻不到花香,空气里全是陌生人身上的汗味。好看的风景前永远都挤满了人,还要小心不要挡了别人拍照。
她第一次知道,现在还有人可以住在园林里。比作为景点的园林更大、更美、更精致。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最值钱的是私有空间。
远处的美人靠上有个小姑娘,看起来约莫十来岁,正趴在上面喂鱼。见孟言溪回来,开心又不开心地喊了声:“哥!”
小姑娘清甜的声音远远传来,再次体现出私有空间的价值。毕竟只有在幽静的家中,声音才能传这么远,如果是在人群,会被稀释成茫茫人海里的一粒白噪音。
孟言溪下车,让司机停十分钟再送她回家。
今昭以为他还要回来,少年却回头对她说:“再见。”
今昭心里一阵难言的失重感。
直到劳斯莱斯重新开出孟家,今昭才隐隐懂得了孟言溪的用心。——如果今晚那些小混混记恨跟踪,那他们最终只会跟踪到孟家。
但就像他所说,让他们来找他试试。
那是今昭第一次窥见少年倨傲轻狂之下,那颗热血又柔软的心。
*
附中高二6号开始上课,补课两天。回来那天早晨,整个班都有些恹恹,大家情绪都不太佳,唯一的热情全托付给了赶作业。教室里试卷乱飞,好些常见的面孔随便逮着一张就开抄。
比如骆珩,孟言溪刚进教室,他就冲上去薅了一把卷子,结果被路景越半路截胡,直接全部抢走。
路景越还挺有礼貌:“谢谢,你不说我都忘了有作业。”
路景越就是那种典型的不爱写作业但脑子聪明,最后成绩总能过得去那种男生。这一点,他和孟言溪差别很大。
今昭以前不懂为什么出身相同的表兄弟,在学习态度和行事风格上会大相径庭。现在她懂了,比起路景越的父强母强,毫无后顾之忧,孟言溪更多了一份责任,他的高调并非高调,而是担当,他需要无人能及不可替代的优秀来维护自己和妹妹的地位。
所以同是从巴黎回来,路景越直接请假,孟言溪下飞机就来学校;同是出身显赫,路景越常常忘记写作业,孟言溪自律到严苛。
司恬回头趴在今昭桌上,看骆珩抓狂,拍着桌子笑。
最后骆珩能屈能伸,从今昭这里借了一半,又从司恬那里借了一半,东拼西凑,总算赶在收作业前紧巴巴地抄完了。
补课期间,大课间不用去操场做广播体操,但同学们大多还是习惯下楼走走。
今昭和司恬去超市买水,路上遇见其他班女生,和司恬是初中同学,叫王佳佳,两人停下来闲聊了几句。
王佳佳问司恬:“能不能帮个忙?”
司恬问:“什么忙?”
王佳佳:“我那儿有大概二十来张卷子和三本练习册,能不能帮我带回你们班上,给大家伙儿分着做?”
今昭:“!”
她以为像骆珩那样到处薅别人作业抄的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这里还有更离谱的——直接分给别人做!
司恬不客气地问:“你疯了吗?”
“是我妈疯了!”王佳佳烦恼得直抓头发,“你知道的,我们家是开打印店的,在一中和二中之间,于是我妈每次印这俩学校的试卷和练习册时都会多印一份给我做……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捡别人的作业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恬笑得十分幸灾乐祸。
今昭也好想笑,但她觉得自己不能落井下石,只能用力憋着,默默转开脸。
然后一眼看到从对面走来的孟言溪。
少年身高腿长,蓝白色校服下,身形清瘦却有力。这几天降温,好些同学已经换上了长袖,他仍旧穿着短袖,手臂露在外面,薄肌冷白,右手小臂上一截鲜明的青紫。
过了两天,他受伤的地方更肿了,颜色也变得更深。
今昭目光缩了缩,心里复杂难言的滋味。
她抬步往他走去。
孟言溪脸上的伤也还在,只是因为在下颌,颜色又要浅些,不走到面前看不到。他见今昭向自己走来,自然地看向她。
少年眼眸漆黑,比她高出一个头,看她时视线顺着眼尾垂下。
今昭心跳没由来变快,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她想用理智压下去,但她控制不住。
如果说一开始她对孟言溪的印象并不好,那么经过那晚,这个叫孟言溪的少年就像一粒种子,干净漂亮,生机勃勃,在她心里生了根。
她偷偷深吸进一口气,仰起脸,小声向他解释:“你的衣服,我送去干洗了,等洗好再给你带来。”
少女的脸干净粉嫩,连卧蚕都是粉粉的颜色。风裹挟着桂花的香气吹到两人身上,吹动他的衣角,拂起她额前的碎发。
孟言溪低眸看着她。
“孟言溪。”
前方有人喊他,路景越和骆珩一起从教学楼上下来。
“没事,不急。”孟言溪从今昭身边走过。
“聊什么呢?走,去投个篮。”
骆珩大喇喇地搭上孟言溪的背,立刻被孟言溪嫌弃地拨开。
“快上课了,投什么蓝?”
“投个三分就回来,过过瘾。”骆珩脸皮厚,又搭了上去。
他一手搭着孟言溪的肩,一手搭着路景越的肩,左拥右抱两大顶级帅哥,把他俩架着往篮球场走,一路不知红了多少女生的眼。
骆珩大约很享受这种羡慕嫉妒恨,笑得十分欠揍,孟言溪一脸嫌弃。
只有路景越若有所思看着今昭,从她身边经过时,微微一笑。
这个笑看起来十分善意,但今昭对上路景越那双通透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就福至心灵地想到骆珩那张乌鸦嘴对她名字的解释:“昭然若揭的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昭。”
好可怕的诅咒!
*
司恬为人仗义,听完王佳佳的抱怨,当即拉着今昭去六班,从里面抱出一叠试卷和练习册。
今昭:“真要帮忙吗?字迹也不一样啊。”
司恬:“那也没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今昭:“……”
倒也,没那么可怕。
司恬人缘很好,回到班上没几分钟就分发完了,今昭也分到了五张试卷。
回到座位,正准备把试卷放进桌肚,今昭摸到里面有一张硬硬的信封。甜得冒泡泡的粉色,封口贴着一张爱心。
这样的信今昭并不是第一次见,在过去两个月里,她已经收到过好几封了。——不是给她的,是给孟言溪的。
孟言溪换座位了,但消息并没有及时传遍附中,还有女生不知道三排靠窗这个座位已经换成了今昭,于是不可避免地送错。
之前今昭对孟言溪的印象算不上好,她并不想将女孩们的一片芳心转交给那样一个私生活混乱高高在上还没有心的人,但她又做不出私自处理别人信件的事,于是便一并交给骆珩。骆珩和孟言溪关系好,他会转交。
但是这一次,今昭觉得自己动了阴暗的心思。
她重新将信封塞进桌肚。没有交给孟言溪,没有交给骆珩,她扣留了下来。
因为做了背德的事,今昭一连几天都受到了良心的谴责。
连在路上偶遇孟言溪,与他擦肩而过都变得没有那么开心了。桌肚里那封信像是块炭火,秋凉越深,那块炭却烧得越发滚烫,连今昭坐的位子都像是烧了火,烧得她一天天惴惴不安的。
同她一样惴惴不安的还有季皓轩。
今昭没有打开信看,所以她并不知道,那封信压根不是给孟言溪的,就是给她的。是季皓轩给她的。
但她没有偷看“别人”信件的习惯,于是她全然不知,自己在那里默默承受着良心的谴责。
雪上加霜的是,季皓轩并不知道她没看,还以为她其后所有的反常——突如其来的脸红、呼吸急促和眼神闪烁全是因为看到了他的信。
他以为他们两情相悦,这让季皓轩心里蠢蠢欲动。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荷尔蒙分泌旺盛的时候,季皓轩晚上总是梦见今昭,每每醒来浑身汗涔涔的。
他早上开始给今昭带吃的,牛奶或者酸奶,每天配不同样的漂亮的小点心。
今昭要疯了。
偶遇孟言溪彻底变成了一件折磨的事,每每让她感觉自己是个恶毒女配,卑鄙低劣,偷偷扣下其他女孩的心意和礼物。
她开始躲着孟言溪,不敢从后门经过,去哪里都从前门绕。
还有两次,远远见到孟言溪迎面走来,她扭头就跑开了。
孟言溪:“?”
孟言溪反思了下,自己最近应该没有做什么令她反感的事。
他最近没有给孟时序买安全套,没有和其他女生传绯闻,甚至最近都没有收到情书。
他怎么就惹她讨厌了?
孟言溪归结为白眼儿狼的恩将仇报。
*
附中每周日放假一天,周六晚上没有晚自习,下午放学做完值日就可以走了。
孟言溪的衣服已经洗好,今昭装在崭新的纸袋里,带到学校。
牛奶和点心塞满了桌肚,已经装不下了,今昭也不敢扔,只能拿出来放在纸袋里。连同那个甜得冒泡泡的信封,今昭一起放进去。
一整天,她都在纠结中度过。
她一方面实在受不住这样的良心谴责,终于决定把东西还给孟言溪,一方面又并不想做他和其他女孩的红娘。
就这么纠结到放学,她在座位上做好心理建设,总算拎起纸袋,结果一转身——孟言溪已经走了。
骆珩和路景越也不知去向。
今昭:“……”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一天毫无疑义。
今天轮到司恬和今昭值日,两人做完卫生,班里的同学已经走光。
夕阳照在梧桐树梢,远处篮球撞地的声音在空阔的校园里回荡,空气里书卷混着少年汗水的气息。
附中后门新开的烘焙店炙手可热,门口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今天放假,店里难得还有位子,今昭请司恬吃双皮奶。
烘焙店旁边新开了一家彩票店,两人从烘焙店出来,今昭停了下脚步。
她知道自己运气一向不好,但何宇全职买彩票的故事听起来很励志,让她跃跃欲试。
买一张吧,就五块钱。
“想买彩票吗?”司恬注意到她小奶猫一样眼巴巴的眼神。
今昭轻轻点头:“嗯。”
司恬拉着她往里走:“那就买!”
彩票五花八门,好多种玩法,两人选了最简单的刮刮乐,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苦苦!”
这欠揍的声音,司恬头皮都炸了,今昭回头。
孟言溪、路景越、骆珩三人相偕走来。
他们的身后,夕阳正落在城市线,光线温暖苍薄。
他们应该是刚打完篮球,身上还穿着球衣,汗涔涔的少年,额尖碎发湿漉漉的。骆珩手指上顶着一颗篮球,在那里转。孟言溪的书包单肩背在肩上,手指修长,闲懒地拉着书包带子。
他看着今昭,今昭一回头,就撞进那一双漆黑的桃花眼。下一秒,心虚地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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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干什么呢?”骆珩走进。
司恬白他一眼:“自己不会看啊,买彩票咯。”
“知道你数学渣,不知道你这么渣。概率没学过?买彩票不如直接捐款。”
“你才渣!骆珩你个渣男!”司恬直接上手,追着骆珩跑。
今昭最初听说何宇全职买彩票也觉得离谱,不知怎的就被润物细无声地传染了。现在听骆珩那么说,又忽然觉得怪傻的。
“我们走吧。”今昭拉住司恬。
“走什么走,偏要买!老板,来两张刮刮乐!”
“我们也买。”骆珩又回头问孟言溪和路景越,“言哥,越哥,要不要买彩票?”
“买你的吧,我就算了。”路景越接过骆珩手里的篮球。
孟言溪安静了两秒,走向柜台,站在今昭旁边挑选。
刮刮乐也有好几种,司恬认真地挑,骆珩嘴上嫌弃,结果又是闭眼又是搓手,嘴里念叨着来财来财。
今昭压根没心思挑,孟言溪就站在她身侧,强大的气场笼罩着她。刚刚运动后的少年,浑身热涔涔的,却不难闻,冷山松雾的气息少了疏冷,多了热烈,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正通过空气灼着她,靠近他那一侧皮肤热热的。
她胡乱抽出一张刮刮乐,给老板五块钱。
“还有吗?”孟言溪侧眸问。
今昭没想到他会主动同她说话,慢半拍转头:“哈?”
孟言溪扫了眼老板接过去的五块钱:“我没带钱,手机没电了。”
“言哥,你没带钱啊?我借你!”骆珩听到孟言溪的话,立刻热情地从口袋里掏钱。
“不用你。”孟言溪淡淡看他一眼。
骆珩不解他言哥怎么忽然跟他这么见外,司恬、今昭和路景越也齐齐看向他。
孟言溪:“你运气差,不吉利。”
“孟言溪,过分了啊!”骆珩被说不吉利,委屈地嗷嗷叫。
司恬幸灾乐祸:“孟言溪实话实说,怎么就过分了,有的人别太听不进真话了!”
今昭想说:我的运气更不好。但她不想拒绝孟言溪,低头从书包里取出五块钱递给老板。
余光里,少年冷白的长指随意抽出一张彩票。
四人一起趴在柜台上刮彩票,司恬和骆珩同时刮出来,第一时间去看对方,并默契地开始嘲笑彼此。
“呵呵,就说你不吉利吧!”
“苦苦,彼此彼此!”
司恬又凑过去看今昭,同样没中。
但她双标得厉害,对骆珩是毫不留情的嘲笑,对今昭就是暖心贴贴:“哇!昭昭!你真是人美心善,你其实是故意日行一善的吧!”
今昭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那应该不是。”孟言溪手里彩票递出去,“中了。”
今昭:“!”
骆珩一把夺过去,看清上面的金额,当场“卧槽”一声:“3000块!”
今昭、司恬和老板都震惊了,三人争先恐后凑过去看。
孟言溪真的中了三千块。
货真价实,千真万确。
老板从柜台里取出一叠崭新的钞票,当场兑给他,笑呵呵说:“同学,你运气很好啊,我们这里最高就兑三千块,你一张就刮出个头奖啊。”
今昭心想,是啊,怎么会有人的运气这么好,她明明就看见他只是随意抽出一张而已啊。
“他运气从小就好,十次有七八次能中。”路景越靠在门边,眼睛盯着孟言溪,若有所思笑。
司恬惊呆:“卧槽!孟言溪,我要有你这运气,我天天买彩票!”
骆珩不屑地说:“狭隘了吧,买彩票才赚几个钱?我言哥研究国际局势,做期货,一把就赚……”
“行了,别在这儿吹牛。”孟言溪淡淡打断骆珩。
扭头对老板说:“给她,她付的钱。”
他看了眼今昭,说:“谁付钱,奖算谁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很少有人能这么大方,所以一般人从不借钱买彩票,就是生怕中奖以后钱被分走。
老板冲孟言溪比了个大拇指,说:“小伙子,不错哟!”
但今昭怎么可能要这钱,连忙摆手:“不,不用,你刮出来的就是你的。我这运气就是买一千张彩票也不可能刮出这么多的钱。说好了是借,你下周一还我五块就行了。”
她看着孟言溪,试图跟他讲道理。但孟言溪此人并不讲道理,直接转身走了。
路景越正在门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孟言溪从他身边经过:“走了。”
留下今昭独自面对无人认领的三十张粉红钞票,手足无措。
“好啦昭昭,拿着!你看孟言溪拽成那样,他肯定不会还你钱,你花钱你兑奖,天经地义。”
司恬从老板那里接过钞票,塞到今昭手里。
今昭摸着崭新的纸张,片刻后,将现金塞进孟言溪的衣服里,匆匆跑出去。
“恬恬,你早点回家,我先走了。”
“孟言溪!”
今昭追上已经走远的三个少年,将纸袋塞进居中的孟言溪怀里。
无视骆珩和路景越兴致勃勃的目光,她硬着头皮说:“你上次借我的衣服,已经洗好了。”
今昭说完飞快地跑开,骆珩和路景越看了眼少女仓惶逃跑的背影,又齐齐看向孟言溪。
*
当晚,今昭冥思苦想一个问题:怎么会有人像孟言溪那样?样样都好,连打架都打得比别人好,连运气都比别人好!
同一时间,孟言溪也看到了她塞在衣服里的三千块和粉红信封。民国文风的一封信,颇具文采,开头写着今昭,落款季皓轩。孟言溪看完面无表情地撕了,连同那些酸奶小点心一起扔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