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不要跌落神坛!(快穿)》 1、天才舞者(1) 大厅安静,人们全神贯注,如痴如醉地望着舞台。 舞台上,白衫之人执扇轻抛,扇面凌空一转,平稳落回手中,云肩转腰的动作轻盈飘逸,在薄烟微动中,飘然若云中之仙。 一舞罢,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穆程坐在第一排正中位置,半靠着椅背,双手交握,姿势悠闲却透不怒自威之态,他缓缓拍起手,目光看着台上鞠躬的青年,耳边听系统解锁目标人物的剧情。 “宿主,”系统001道,“这就是咱们拯救高岭之花任务的目标,祈月明。” 台上人已直起身,穆程看清了那张脸,不由惊艳了一下。 长身玉立,高雅清贵,灯光下若一朵圣洁的花。 系统道:“高岭之花,只可远观,是难以接近的美好,可是,在很多的小世界里,人们总喜欢看高岭之花跌落神坛,落入污泥之中,身败名裂,前程尽毁,因此有了我们拯救高岭之花系统,宿主,凭借你我的能力,相信咱们一定能完成任务……” 001是异星快穿局拯救部门新出的系统,第一次执行任务,但它对这位宿主早有耳闻,宿主是优秀的快穿者,参与过无数次任务,从没失败过。 台上人已去后台,穆程手指敲了一下扶手,通过意识与系统对话:“说重点。” 001继续说:“祈月明,舞蹈艺术家,天才舞者,从小到大斩获权威专业奖项无数,在舞蹈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舞蹈协会重要成员,自创古典舞《扇里年华》曾轰动舞坛,多次被邀请参加国内外至关重要的演出活动。 他本人虽年少成名,但不骄不躁,抽空便进修或闭关创作,是个真正热爱舞蹈的人,如果没有其他之事影响,他将来一定有资格为古典舞的流派发展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或许,在艺术史册上也将留名于上,为后世铭记。” “然后呢?” 001叹了口气:“娱乐圈有个顶流看上了他,那人叫秦逸,对他死缠烂打,先是送花送礼送各种东西,再是在祈月明遇到难处时出手相助,在猛烈的攻势下,祈月明沦陷了。 之后,他虽然不愿意,但拗不过秦逸的恳求,进了娱乐圈,帮秦逸的影视剧当舞替,被观众指责大材小用,去参加舞蹈类综艺节目给秦逸宣传新剧,节目拿舞蹈当噱头,其实以制造话题为主,他一度被舆论推到风头浪尖,大众好感度剧烈下降。 也许是受到影响,在一次重要的表演中,他出现了失误,在这样的场合失误,是会有严重处罚的,他的事业与名誉受到极大的影响。 他心灰意冷,想退出大众视野,回去专心跳舞,但又怕以后与秦逸的圈子越离越远,二人也会渐行渐远,提出了结婚的打算。 秦逸果断拒绝,用他的话说,哪个顶流敢在正红的时候结婚?秦逸不但不愿意,还怕祈月明威逼他,直接提出了分手,当初追求的时候轰轰烈烈,不爱了,就这么冷血,也或许,秦逸从始至终爱的只是自己。 祈月明没有再纠缠,但是,他放弃了跳舞,彻底进入了娱乐圈,他长得好,又有专业技能,只要愿意被捧,很快就能红,他着实狠狠地红了一阵子。 在这期间,他专门盯着秦逸的资源,秦逸的通告几乎全被他截胡,秦逸那种本身没有什么能力,也没有任何代表作,只凭借一张脸的,可替性太强,没有露脸机会很快就会被遗忘,等到后浪推前浪,他年龄上来了,也就再起不来了。 祈月明报复了秦逸,但是……他在娱乐圈的生涯其实和秦逸是一样的,靠着人设红一阵子,时间久了,没人捧了,同样被后浪淹死。 很快他在娱乐圈也销声匿迹了,他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是一个开发商举办开业活动的表演,他去跳舞,群舞,站在后排,摔倒好几次,台下众人哄笑一片。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在公众场合跳舞了,他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跳,他同样什么都没有了,不,他要比秦逸多许多骂名,因为大家为他可惜。” “这就是他的结果吗?”穆程问,泯然众人……其实世上更多的是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不是。”001继续道,“后来,他瘫痪了,连午夜梦回时自己一个人跳舞都成了奢望,他这一生都不能再跳舞了,还是因为秦逸。” 穆程微眯了一下眼。 “秦逸被搬出了一笔旧账,有狗仔爆出他私生活非常混乱,按照被爆的时间线,他在和祈月明交往期间,还同时跟好几个人关系密切,床伴就没断过,祈月明骨子里有着自己清高与保守,没跟他上过床,没去过他家,所以没发现端倪,这件事无疑给祈月明千疮百孔的心又添了一把刀。 秦逸无从狡辩,反咬一口,混淆时间线,说是因为当初祈月明要分手,他心里难过才放任自己的,临到头还给自己营造了个深情人设,而祈月明又被推上舆论高峰。 祈月明甩出证据,打破秦逸深情人设,并向警方举报秦逸可能存在税务方面的问题,警方顺藤摸瓜,果真查到问题,将秦逸拘捕。 这之后,祈月明也许万念俱灰了,开始流连风月场,纸醉金迷的生活很快将积蓄败光。 秦逸虽然过气了,但还有些死忠粉,一天,祈月明在天台喝酒,被人推了下去,人没死,但摔断了脊椎,脖子以下都没有知觉了,不但不能跳舞,连自己的生活都难以保障。” “被推下去的?”穆程微怔。 “嗯,他不能再站起来,不能再跳舞,心里的信念没了,家人离世后也没有了经济支撑,一个人浑浑噩噩生活着。” 剧情里并不知道后续他是怎么生活的,也不知他活了多久,想来,去细想他之后的潦倒与窘迫,那是残忍的事。 所以,后续系统没多提,但总归,曾经那么耀眼的一个人,后半生却背负骂名,凄凉潦倒,多年后已经没有人能想起他。 001顿了一下:“这就是这个小世界的剧情设定,宿主,我觉得关键人物是秦逸,只要阻止祈月明爱上秦逸,就行了。” 小世界的剧情是设定的,并没有发生过,但如果不干预,便会顺应这个剧情走。 “现在剧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001眉眼飞扬:“什么都还没发生,这个时候祈月明还不认识秦逸呢,呃……不过要抓紧,今天就是秦逸开始追求祈月明的时候,他就在台下,等会就要去送花了。” 穆程回头看去,在一众人中,有一戴墨镜口罩的年轻男人站起身,手捧花束,正在整理仪表。 “那么我在这个世界是什么身份,和他二人可有关联?”穆程转回头,斜靠着椅背,他没有原主的记忆。 “这个……”001支支吾吾,“您的身份是随机的,我也不知道。” 001只知道这个身体的原主因为夜里痴迷打游戏,白天又上班,连续好几天不眠不休,工作时感觉头有些晕,就坐下休息,然后,猝死了,穆程就这样穿过来了。 穆程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棕色长风衣,定制的皮鞋,价值不菲。 他抬手在鼻梁上一捏,将那无镜片的眼镜拿下来看了看,金丝框镶嵌了一圈小钻,低调却奢华。 姓名面貌不必多问,他在每个世界穿到的原主都叫穆程,都和他本来的长相相似。 他将眼镜重新戴上,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中多了几分斯文,显出些许温柔之态。 “宿主你别担心,遇到关键人物,就能解锁身份信息,只要这个人物有对你身份的认知,就能读取出来,不断遇到认识你的人,就能不断完善。”001继续解释着。 穆程没用心听,在这个信息发达的世界,一个手机分分钟知道自己是谁,用得着从关键人物身上一个个解锁吗? 他低头去翻口袋,而动作略一顿。 方才没仔细看,此下他才发现,自己双臂上戴着与风衣同色的袖套,再往下看,银亮的皮鞋下面还套着蓝色鞋套。 他往四周看看,只有自己戴着这些,不是表演厅要求的,那么这个原主……莫非衣服鞋子是租来的,怕弄脏了? 但是他摸了摸,这衣服也没有吊牌,还不回去的。 往口袋里摸,没找到手机,他身子往左边斜了斜,又发现座位底下放着一个水桶,桶边搭着块抹布,旁边还有个拖把。 第一排离得太近,观赏体验并不好,一直没有人坐,只有他一个坐在正当中,此时已散场,大厅内人们陆陆续续起身。 他手指点点眉心,没想明白原主的身份。 “喂,小穆,我早就想说你了,你怎么还坐下了呢,看你那姿势,跟个大老爷一样,叫领导看见又要说你呢,散场了,赶紧起来干活了。”思量间,一个穿着红马甲的中年妇人走过来。 这个是认识原主的,穆程看着她,解锁了关于她对原主的记忆认知。 来者是吴姨,市文艺馆保洁主管。 [原主半年前应聘,原本这里招聘保安,但原主不想抛头露面,想做保洁。]从吴姨的认知里提取出这些信息。 “我的身份是保洁。”穆程看了眼旁边的拖把。 “这个是随机的。”001道。 “嗯。” 穆程以前做过逆袭部门任务,什么身份都当过,有经验。 [这个小穆人长得这么好看,当明星都可以。]这是吴姨对原主的印象,[不过你要干活就老老实实呗,不愿意穿工作服,好吧,知道你年轻人爱打扮,我给你特许了,不穿就不穿,但是你看看你整天穿的跟阔少爷一样,哪是干活的样子啊,但干活确实挺利索的,年轻就是好啊。] 穆程继续看着她,之后提取的信息都是重复的,吴姨的记忆里一直在抱怨原主穿衣太讲究。 他挪过眼,既然还在工作时间内,眼下的工作要做。 要工作,也要阻止秦逸给祈月明送花,他思量了一下,道:“我去打扫休息室,吴姨,工作服我还是穿上吧。” “你愿意穿当然好啊。”吴姨从自己拉水桶的车下面掏出个红马甲给他,“你快去吧,但是别弄太大动静,地面拖干净不要留水渍,千万注意别打扰祈老师啊。” 穆程点点头,把马甲套在风衣外面,提起水桶,扛着拖把,大步流星往前走。 微风吹过,他的风衣在风里轻动,肩上的拖把也在风里轻动,若一道异样的风景,还没走的观众们投来惊愕目光。 2、天才舞者(2) 从这个小世界薪资水平来看,保洁的工资不算高,买身上这件风衣,尚可能需要咬咬牙,但这眼镜,凭借这份工资是一定买不来的。 路上穆程又遇到了两个同事,从提取他们对自己的认知来看,原主私下里说过是因为走投无路才出来找活计的。 他这个年龄有很多选择,但原主觉得去小公司工作很丢人,市文艺馆起码听起来高大上。 穆程初步断定,原主家境不错,但遇到了什么事儿,不得已出来工作,可又有着强烈的自尊心,不愿意抛头露面。 他找到祈月明的休息室,房门关着,秦逸还没来,屋内人不喜打扰,这一层楼没有安排工作人员,工作室团队已经先回去,只有一个助理留下。 原剧情里,祈月明在休息室谁也不会见,秦逸知道他这个规矩,没有强行要见他,只把花放在门口,说:“祁老师,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粉丝,你在舞台上耀眼夺目,舞剧里的情感表达那么强烈,高兴的,欣喜的……可是当你走下台,我看到了你眉头微蹙,也许你遇到不开心的事,满天星的花语是甘愿做配角的爱,希望这一束满天星能让你心情好,若你能稍许开心,我便满足了。” 他放下花束转身要走,里面反而开门了。 虽然只是一次简单的见面,祈月明也没让他进去,只站在门口与他道了声谢,知道了他的名字,总共没说三句话,但秦逸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也是后来一切的开端。 不得不说,秦逸追人有一套,而且现在大抵是真的喜欢祈月明,对他是下了功夫了解的。 穆程以拖把架在桶沿上,拖把杆重心不稳,往旁边倒去,正好敲在房门,稍许弹起又落回,若两下轻声的叩门声。 听到里面有人回应:“对不起,祁老师这里不做接见,心意已收到,感谢合作。” 内部的工作人员有事要上来会先打电话,而楼栋入口处有保安把守,一般不让闲杂人等进入,现在能敲门的,最可能是躲过保安视线偷偷跑上来的狂热粉丝,里面不问是谁就拒绝很正常。 穆程微勾嘴角,心下了然,将拖把杆扶正,手一松,那杆子就再往门上倒去,又是两声叩门声。 里面还是那道声音:“祁老师正在休息,真的不见客人,您请回吧。” 穆程当做没听见,拖把杆扶起再松开。 那声音有点怒了:“您若真喜欢祁老师,可以去前厅领取亲笔签名的相册,还请不要打扰老师休息。” 叩门声音不断。 里面终于耐不住脾气:“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听不懂话吗,再不走我喊保安了!” 穆程不再敲,拐角处有一抹白色身影,是秦逸来了……自然是越过保安视线偷偷跑上来的。 秦逸能成为顶流,高大挺拔,一双桃花眼,是帅气的,只是眉眼里带着几分高傲,瞧见穆程,蹙蹙眉小声道:“让让,别在这碍眼,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 穆程提着桶退了几步,让出路,在旁边认认真真拖地。 秦逸站在休息室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整整衣服,挺直脊背,抬手敲门。 刚敲了两下,出乎意料,门“砰”地一声打开了。 他怔了怔,喜不自胜,看来得到的消息不准啊,人没有那么难见呀,这不是一敲门就开了? 他洋洋得意把花束捧起,正声道:“你好,祁老师,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 “给我出去!”开门的助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叫徐青,名为助理,其实担着工作室的管理职责,因为对祈月明有知遇之恩,祈月明很重视与信任他。 秦逸见他一脸怒色,满心疑惑,清清嗓子,维持风度:“那个,我看祁老师在舞台上耀眼夺目,舞剧里……” “再说一遍,滚!”徐青眉目一凛,“真的要我叫保安吗?” 秦逸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自己也没干什么啊,这怎么一上来就赶人呢,他强忍着性子,干脆长话短说:“满天星的话语是甘愿做……” “你是一定要纠缠吗?”徐青不等他说,伸胳膊挡在门边,拿起手机打电话叫人。 秦逸急了,推着那胳膊,伸长脖子向里面桌前的背影道:“祁老师我叫秦逸,你听说过我没有啊,我是个演员,还挺有名气的,我就想见你一面,希望能留个私人的联系方式……” 徐青阻挡着他,二人推攘间花束摇晃,洒落满地细碎的白色小花,秦逸踩在碎花上往前走,似乎是非要见到那人才罢休。 一个拖把忽地挡住了视线,拖杆在眼前晃来晃去,让那桌前的背影模糊起来,秦逸嫌弃地后退,望向眼前人,压低声音道:“你这水别迸到我身上了,离远点。” 穆程笑道:“可是地上被弄脏了,我需要清扫,这是我的工作。” “滚远点扫,等会儿再来。”秦逸从没被拒绝过,正气不打一处来,“别弄脏我的鞋,否则把你卖了都赔不起……”他正说着,瞥见穆程的眼镜,一丝狐疑闪过,话语微顿,道,“反正给我滚。” “可是我们工作有要求,地上有垃圾要及时打扫。” “哎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你也配和我说话?”秦逸本就心中窝火,此下忘记了形象,声音也不自主抬高。 “我知道啊,我的身份是保洁,我也没空和你说话,我的工作很重要,是你要跟我说的。”穆程徐徐回复。 “还很重要,不就是个打扫卫生的吗,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小心点……”秦逸眼一瞪,正要好好收拾这个不长眼的人,忽听得屋内一声轻咳。 他霎时想起了自己的形象,后话淹没在气焰中,想及自己失态,不知道祈月明怎么看他,该怎么挽回一下呢? 绞尽脑汁间,那边徐青道:“保安马上就到,这位先生,你是现在自己走,还是让保安赶你走?” 秦逸不甘心,也来不及多思量了,再次向里面喊:“祁老师,我真是演员啊,我叫秦逸,你没听说过我吗?” 屋内有些许书页翻动之声,桌前的背影缓缓转身,秦逸一眼看见他的动作,立即停止了响动。 穆程也转头看去,屋内人已经换去了舞台上的衣服,着浅灰色的休闲装。 那身影没有完全转过来,只能望其侧脸,听其开口声音清冽:“我不认识你,但你有点吵,我也不想认识你。” 再三阻拦不及这一句话,秦逸当即偃旗息鼓。 徐青道:“秦先生,带着你的花赶紧走吧。”说罢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秦逸知晓那门不会再为他开,伫立了一会儿,失落转过身,满心火气没处撒,未送出的花束也让他更是恼怒。 他愤恨地把花揪掉,往地上一甩,并狠狠踩了几脚。 穆程回头,淡然地看着他。 这样的注视让他更来气,想及方才要不是这个保洁拿拖把拦着自己,他说不定就进屋了,而要不是这保洁还敢跟他顶嘴,以至于他一时情急没控制住脾气,说不定祈月明就愿意认识他了。 越想越气,索性屋里关门了,也看不见,他挑衅地盯着穆程,举起手里剩余的花,故意在他的视线下,把花一点点丢下,专门往他拖过的地方撒。 他一面故意地丢着花,一面道:“你不是要及时打扫吗,来,蹲在地上给我慢慢擦!” 穆程不疾不徐,悠悠道:“馆里入口处有明文规定,文明观赏,如来客故意丢弃垃圾,损坏公物等,将由来客自己负责与赔偿,你故意丢的,需你自己来清扫。” “嘿,谁看见我故意丢了?”秦逸揪着花自他眼前扔着,这个位置正好有个廊柱挡着,监控还看不见。 穆程淡淡一笑,以眼神往他身后示意了下。 秦逸嗤笑着回头,再嗤笑着转回来。 而后,面色一僵,再度回头。 在他身后,保安到了,馆长也来了,还有一些馆里的工作人员,数十人站满了整个走廊。 有些人是认识他的,正要欣喜惊呼,而看见他的动作,又喜不起来。 幸好馆里有规定,不允许员工随意拍照录像,不然他方才的动作与话语不出几分钟就能全网传遍。 馆长亲自来问候,在门外跟祈月明打了个招呼,房门打开,祈月明应是走过来了,但是站在门内,只能听见声音。 秦逸知晓多呆下去只会更尴尬:“我本想来看望一下祁老师,不知怎么产生了些误会,误会误会,我先走了,祁老师,回见啊。” 刚转身,里面清浅的声音道:“我希望不要再见到你了。” 他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哀,吹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继续往前走去。 “等一下。”低沉的声音叫住他,他不耐烦转身,“还干嘛?” 穆程道:“地上你还没收拾。” 秦逸一下子火了,然而想起祈月明也正看着他,极力压住火气,向馆长道:“你们这儿的员工对顾客大呼小叫,这么没礼貌,对你们馆里形象也有影响,我希望你们立刻把他辞退了,否则,我会投诉你们。” 人群中吴姨连忙开口道:“小穆平时干活挺好的,又快又干净,真的。” 馆长微笑道:“欢迎投诉,处理结果我们一定会虚心接受与遵循,但馆里顾客须知上的确有刻意丢的垃圾自己处理一项,请秦先生走之前将地上清理干净,否则我们也会公开提出批评,感谢合作。” “谁看见我故意丢了?”秦逸还想嘴硬。 “我们都看见了。”楼层一群人七嘴八舌。 “不但丢垃圾,还欺负我们的工作人员。” “看不起谁啊,明星就高人一等吗?” “我之前还挺喜欢他,虽然没演技,但长得挺帅的,现在看来,素质这么差,帅有什么用?” “你们不知道吗,他上一部戏用了十八个替身……” “哦,还有上回被拍到……” 秦逸紧皱眉头,想捂住脸。 再让他们议论下去自己的底裤都要被扒干净了。 他倒是可以赖过去,非要走的话,这里的人总不能强行挡他,可是作为公众人物,他也的确怕馆长公开批评,虽然这么一个负面新闻也好压,但总归少一点麻烦是一点。 而且今天祈月明对他印象已经很不好了,他不能再让他印象下降,还是小事化了的好。 思量来回,他“切”一声:“我打扫就是。” 但他才不会亲自扫,立刻打电话叫助理过来。 今天原本以为稳操胜券,说不定晚上就跟祈月明去酒店了,没让人跟着,此下助理说赶过来需要两个小时。 他放下电话,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站了十五分钟。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又站了十五分钟,那些目光还在注视着他。 再过了一会儿,他实在站不下去了,只觉整个人立在灼热阳光下,脸上和背后都火辣辣的。 须臾后,他愤恨地接过拖把抹布,俯身清扫。 他弓着身子从众人视线下来回穿过,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情,俯身的样子狼狈又好笑。 他平生也没受过这般羞辱,虽然这羞辱都是自己造成的,但愤愤然之间,只感慨自己真应该少丢些垃圾,不然也不会要出丑这么长时间。 3、天才舞者(3) 好不容易打扫完,秦逸拍拍手,冷哼一声,将抹布往穆程脸上甩。 穆程抬手接住,淡笑:“秦先生走好,您可以从电梯下去。” 他回了个白眼,捋捋头发,转身大步走去。 馆长听此话思量须臾,叫住要走的人:“对了,入口有保安把守,你是怎么上来的?” 秦逸再度顿住脚步。 “怎么上来的?”馆长又问。 秦逸沉默。 在这里,他作为明星的那一点影响力丝毫不起作用,没人帮他说话。 他只想立刻离开,多掩饰就得多纠结,于是咬咬牙承认道:“打碎楼道的窗玻璃翻进来再从楼梯走上来的。” “损坏公物,扰乱馆里秩序,还请秦先生赔偿并道歉。” “你……”秦逸的眼睛瞪圆了,“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赔偿是小事,道歉,他可拉不下那个脸面。 “知道,不管你是谁,都应该遵守公共规则,明星也没特权。” “你们……”秦逸眉毛都要气歪了,想打电话摇人来,而还没拿出手机,听得那房门里浅踱的脚步声,祈月明大概是不想再看这场闹剧,往里走了。 他的心中若被浇了一盆凉水。 其实明知道起冲突没好处,可是平时习惯了趾高气昂,反正往日里出事公关都能压下去,而且粉丝也会不问青红皂白帮他洗白。 甚至大多数时候他走哪儿都有特权,但万万想不到,这文艺馆里的员工,却没一个捧着他惯着他的。 算了,他极不情愿地低头道了个歉:“我错了,赔偿费用回头打到馆里账户,以后一定吸取教训,这里就不占用公共资源了。” 说完愤恨转身,临走时又瞪了眼穆程:“我一定会投诉你的,你等着被辞退吧。” “这是你的权利。”穆程道。 秦逸灰溜溜地走了,闹剧也结束,众人离开,留下穆程把剩下没清理干净的垃圾收整收整。 祈月明也打算回去了,正在收拾他的资料册。 穆程按着拖把,站在门边向里看去。 书页沙沙,里面收拾了一会儿,回头看他还站在门边,微有疑惑,走过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穆程近距离看来人,几许碎发落在那额前,眼眸清亮,微薄的唇浅浅上弯,若春风中树梢上一点未融化的白雪,几分不经意的清冷之中又有亲和的暖意。 可是,从原剧情来看,穆程知道,他的骨子里是睚眦必报的,惹了他,他便玉石俱焚,宁愿将自己落入深渊,也要毁了那个人。 其实,毁了那人,也不必搭上自己,不是吗? 穆程迎着他的微笑点头:“是,我可能做错了一件事,想向祁老师道歉。” “你不必客气,什么事?” “我之前就在好奇您的助理为何一开始就对秦先生那么反感,直接开门赶人,后来想了想,可能是我的失职,您助理是不是以为秦先生敲了好几次门,所以才生气的?但是……对不起,秦先生只敲了一次门,我现在反应过来了,之前的敲门声是我无意中把拖把放在那儿造成的,你们……可能错怪秦先生了。” 门前有监控,监控室那里可以看得见,祈月明他们现在是不知道,可是稍后一问就知道了,而且穆程本也没打算隐瞒。 祈月明笑看他,沉默一会儿,方道:“我知道不是他敲的。” 旁边徐青惊讶。 祈月明解释:“人的敲门声与其他物件造成的响声节奏是有区别的。” 他是跳舞的,对音乐节奏感的把握至关重要,也非常敏感。 “那……”徐青不解,这样岂不是怪错了人,既然听出来了为什么还让自己一直回绝呢? “可是我也听得出来,即便是用他物来弄出的响声,也是人为的,不是不小心,无意中触碰,也不会那么有规律。” 穆程抬手点点眉心。 祈月明继续道:“既然是人为的,不管是谁,当然都是要回绝。” 穆程抬眼笑道:“是,祁老师说得对,我的确是故意的,我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上来,想提醒您。” 徐青不大高兴:“你既然提醒,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敲门,拿什么拖把来碰,还有,我在里面说了那么多句话,你怎么一句不吭啊?” 穆程面不改色道:“我们主管有交代,不能打扰祁老师,如果被监控看到我故意敲门,我可能工作就不保了,然后我也有些紧张,没开口是在犹豫着该怎么回话,可是还没想好,秦先生就来了。” “那你现在不去工作,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不怕丢工作吗?”祈月明仍带着笑意。 穆程摇摇头,佯装叹气:“我得罪了秦先生,他不是要投诉我吗,这个工作大概已经保不住了,可是我若不来跟祁老师承认错误,心中始终过意不去。” 眼前人动了一下脚步,往屋内走去:“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不是好心么,没做错什么。” “可是……”穆程露出愧疚之色,“我让您误会秦先生了,哎,都怪我,我敲门前也不知道他是明星,可能无意中阻碍了你们交朋友。” “明星又怎么了,所有人都要捧着他们吗?”祈月明轻拍了一下桌子,“不,你做得正好,我并不想和明星交朋友。” “但明星也各有不同,说不定这一个值得交往呢?” “你也看到了他是什么样子,是,徐助理的确是一开始错怪了他,但若没有这一遭,说不定还看不到他原形毕露,这样的素质人品,怎么会值得交往?” 穆程微勾嘴角:“那看来我没有误了祁老师的事儿,这样我就安心了。” “没有,你反倒是帮了我,倘若我今天真的与他认识,以后熟悉了,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不定已经惹到一身腥。” 001雀跃:“宿主宿主,咱们任务是不是已经完成了,祈月明对秦逸很反感,以后一定不会喜欢他的,宿主好厉害,这一定是小世界里最快完成任务的一次,够我回去跟其他系统吹好久,咱们是不是可以去下一个世界了?” 穆程点头,似乎是可以离开了,他问:“系统程序里有没有提醒任务完成?” 001业务还不熟练,经告知才知道每个世界任务被评定完成后是会有提醒的,他查了查,没有发现信息:“这个……” “那就是在评定标准中,我这个任务还没完成。” “怎么会呢?”001不解。 穆程思量须臾:“只要他们有相见的机会,就不排除还有爱上的可能。” “那接下来还要怎么做?” “稳固稳固。”找一个能接近祈月明的身份,牢牢实实地断绝他与秦逸的一切可能。 当然,既然要继续呆下去,还要弄清楚自己是谁。 祈月明已与助理一起往外走,他点头相送,眉头微蹙,轻轻叹气:“祁老师走好,我就不送您了,我得去找主管,看看是不是要办辞职手续。” 对方顿了顿,想及他丢工作多少与自己有关,回头看徐青:“工作室还有什么岗位吗?” 徐青会意:“还真有个适合他的岗位,正在找人。” 祈月明便向他道:“我们工作室也在这个市,你愿意到我这边来吗?” 穆程低眉:“感谢祁老师好意,我对舞蹈界不太了解,就怕干不好……” “这有什么干不好的。”徐青插话,“刚刚不是听那个阿姨说你干活很利索吗?” “所以我过去的岗位是……” “保洁啊,这不是你本行吗?” “哦……好啊。” 接近祈月明的身份有了。 “工资可能不太高,估计跟这边差不多吧,你看看能不能接受?”徐青又问。 薪资不是问题,他参与过太多从无到有的世界任务,赚钱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不在话下。 “有工作总比没有好。”他道,“那您把地址告诉我,我这边办完了去报到。” 他身上没手机,徐青写了个电话和地址给他,想了想道:“现在也快到下班时间了,你要是没事儿,待会儿跟我们一起过去认认路,看看环境?” “那可太好了,我去找完主管马上就过来。” 徐青应允:“我们在车里等你,但祁老师时间紧,最多等你二十分钟,你要是没办完就回头按着地址自己去。” 吴姨带着穆程去了人事部,他并不等投诉,主动要辞职。 这个职位是与第三方的劳务派遣公司签的合同,原主签署的临时合同,属于兼职类,劳务公司每天人员流动很频繁,工作人员也习惯了,又因为是兼职,办理入职和离职都简单,没有太多流程,也不需要提前申请,何况又快下班了,工作人员也急,让他填个表,明天退一下宿舍钥匙就可以了。 这位工作人员虽然知道原主,但对原主的认知几乎空白,没有太多印象,提取不到什么信息,不过从资料表里,穆程看到原主是本地人,今年22岁,表格信息空了很多,学历住址都没填,家庭成员也没填,这岗位要求不高,信息没填写完整工作人员也不大在意。 身份证复印件上显示的地址是本市郊区的一个小街,那儿应该还没有开发,是个老街。 大片空白的简历表上,倒是有一项引人注目,那是工作履历一栏,这位原主写的是:云氏集团ceo。 但工作人员显然没当回事儿,任谁也不会认为一个集团总裁会来这工作,而且就算真的是落魄了需要这个工作,也会有当过总裁的气魄在那,很显然,从大家对原主的印象看,他并没有。 穆程摸了一下眼镜,将离职表和工作服交上去,正好是下班时间,回到车库,还不到二十分钟。 上了祈月明的车,车水马龙的街市上,华灯初上,霓虹流转。 4、天才舞者(4) 祈月明倚靠着车窗,流光溢彩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上,透过窗边倒影,见那轻蹙的眉宇,有几分疏离的清冷。 偶尔听到几声叹息,很轻很轻。 原剧情里秦逸说他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儿,看来是真的,正因为秦逸说到点子上,才让他初次见面就另眼相看,而且这个事情是秦逸帮着解决的,也让他们后来熟络起来。 只是穆程现在不能开口问,那样刻意接近的目的太明显,001对剧情的知悉有侧重,但不知道它侧重标准是什么,也或许就是程序抽风,秦逸第一次见祈月明在门外说的什么话它知道,可这让祈月明烦心的是什么事儿,它并不知道。 前面徐青接了个电话,回头问:“林姐又打电话来了,说在清悦会所等我们,咱们正好要路过,快到了。” 祈月明眉头蹙得更紧:“不是说了不去么?” “她说不去也等着。” “那就说……”祈月明往身边看看,“我今天有事,新招了个员工,要接待一下。” 徐青发了消息,过了会儿收到回复,微一怔:“林姐说看到我们的车了。” 车子正好到了会所门前,这儿车多人多,想尽快开过去不容易,再往前一点,堵得水泄不通,彻底动不了了,穆程望见车前一女子,一身黑色干练的西装,妆容精致,轻轻叩了下车窗。 人都来到了车前,不理会说不过去,车窗打开,林姐热情笑道:“祁老师,您来啦,呦,这就是新来的员工吗,真是一表人才,是跳舞的?” “工作室里工作的。”徐青道。 祈月明亲自接待,一定担当着重要职位,林姐心里盘算着:“这样,我今天做个主,替祁老师给新员工办个欢迎仪式,祁老师,还有这位……” “姓穆。”穆程道。 “穆先生,你们可得赏脸啊。”林姐说着拿起电话语速极快地一通安排,再笑呵呵地道,“里面已经在准备了,您二位不来,那可就要浪费了。” 祈月明进退两难,默不作声。 穆程大抵看明白了,这位林姐是有事要拜托,但祈月明不想答应,从他之前提及明星的激动反应来看,多半是和娱乐圈有关。 与其一直推脱着,不如尽快解决,也免得给秦逸可趁之机,穆程是倾向于进去看看情况的,但他不能替人做主。 林姐又强调了好几遍里面已经在准备,而车子眼下动也动不了,林姐守在车边不走,几番犹豫之后,祈月明也只好答应了,几人一起下车往里走去。 这么短的时间,包间里已然准备了气球布置了彩带,几人热切鼓掌,将他们迎着坐下,活跃热情,好像是真的非常非常欢迎穆程,尽管,这里面的人一个也不认识他。 寒暄之后祈月明直截了当再度拒绝林姐的请求,林姐那边也一再说好话。 从对话中穆程得知事情始末。 林姐是现在最大的娱乐公司尚星娱乐的金牌经纪人,祈月明受文旅部的邀请,要拍一段展现本市风土人情的舞蹈,团舞共十八人,是祈月明自己的团队。 本来排演的好好的,而林姐想捧自己手下小艺人,看中这里“代表本市形象”的格调,就通过渠道联系上祈月明,想塞人进来。 用林姐的话说,他那小艺人是学过舞蹈的,身段好,长得好,这是团舞,你领舞表现得好不就是了,后面的换个人没多大问题的,让他在最后面就行。 祈月明当然不同意,他对舞蹈精益求精,不允许非专业人士进入,但拗不过林姐一再恳求,也见了见那个艺人,是会跳舞,但完全业余,舞种都不一样,如果参加,不管站哪儿,一定会拉跨。 “小默人气很高的,我觉得让他参与,这对你们也起到宣传作用啊,这是双赢的。”林姐还在争取着。 “我不需要人气,只需要专业。”祈月明道。 “那这样,你们这是录表演带,不是直播,你好好教他,他很能吃苦的,一定会好好学。”林姐笑道,“这个小默啊,也是我们王董特意推荐的,王董事长很看好他。” 虽然不是一个圈,但都属于文艺界,祈月明想一点不与他们有关联不可能,心里再不喜,面上也得过得去。 林姐正吃中了这一点,把公司一把手都搬出来了,祈月明咬咬唇,不知该怎样回应。 林姐笑了笑,娱乐圈多年审人度势,她摸准了祈月明的性格,这人不拐弯抹角,也不会插科打诨,但其实脾气不硬,不惹怒他他并不会完全撕破脸。 对付这样的人,带着笑脸死缠烂打,早晚会让他松口的。 而徐青就更好应付了,只要一再强调是双赢,他就开始犹豫,当然,徐青松不松口都不重要,祈月明才是说话的人,所以她为了节省时间,也一直在和祈月明亲自沟通。 此下,她更是把那个小艺人夸得天花乱坠,祈月明已经不知道还说什么拒绝的话,又不能甩袖走人,干脆垂着眸,不说话。 林姐说来说去都得不到回应,眼珠一转,干脆将目标转向穆程,既然这是工作室新请来的高管,想必也能说得上话,祈月明亲自接待,应该很重视他,要是过了他这一关,回头他给吹吹风,说不定就成了。 她向着穆程说话,穆程便回应了:“听你这么说,小默真的很优秀。” “是啊是啊。”林姐眼前一亮,有戏。 而祈月明诧异抬头,正与他对视,穆程含笑点头,这笑意让他无端放心,他一时没干涉。 “这么优秀,怎么能做伴舞呢,我看,不如把领舞的位置给他吧。”穆程继续道。 旁边徐青咂舌,正要说话,被祈月明按住。 徐青以眼神示意:怎么由着他胡说八道啊? 他懂什么啊! 祈月明摇摇头,他总觉得,穆程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听他怎么说下去也无妨。 那边林姐一愣,尴尬地笑了笑:“小默怎么有资格呢?” “王董都出面了,可见小默的优秀,怎么会没有资格呢,我们祁老师愿意让位。” “啊,这个……”文旅部的项目,专门邀请的祈月明,他们当然不敢要这个位置,林姐连忙道,“不敢不敢,我们小默就只配做伴舞。” “那不行,太屈才了,他是那么优越的人,我不允许他只做伴舞,这是对他的不尊重,而且他既然由王董推荐,我们不给他领舞的位置,也是对王董的不尊重。”穆程继续道,“林姐你现在就跟王董请示,就说祁老师立刻让位置,我们也马上跟文旅部说一下换人的事儿。”他说着佯装掏口袋。 “这个事情就不惊动王董了,小艺人而已,小艺人。”林姐连忙挡住他的动作,思量片刻,一咬牙,妥协道,“算了算了,不加了不加了,他那边通告非常多,我们其实也没时间。” 祈月明与徐青惊异互看。 “不行,这么优秀的人,实在太可惜了,您没有时间我们可以一直等,这边跟文旅部申请一下延期便是了,相信文旅部一定能理解,毕竟我们等待最优秀的人,是为了呈现更优秀的舞蹈。” “不敢不敢。”林姐连忙摆手,让文旅部知道宣传因为他们延期,那她和这个小艺人都不用在文艺界混了,说不定公司也会被牵扯上。 “真的不用?”穆程满脸的惋惜。 “是的,我确定。”林姐轻咳了一下,“我现在就跟公司联系。”她说着起身出门打电话。 屋内二人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困扰了他们好久的事儿,这位就这样给解决了? 祈月明松了口气,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忍不住多看了穆程几眼,举杯感谢。 房门被林姐打开,还没关上,而穆程抬眼无意中往外一扫,系统突然发出了一声提醒。 那是遇到了认识他的人的提示,门外刚好走过去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看来这里面有认识他的。 穆程来不及举杯,迅速起身,低头望见那带着惊愕与疑惑的眼眸,微微一笑,手指在祈月明端起的杯盏边沿轻轻敲了两下:“不必谢,应该做的。” 他借口去洗手间,跟上几人脚步,叫了他们一声。 与此同时,林姐出来在楼道打电话,出了门,她就不再有好脸色,虽然今日是自己主动撤回了请求,但也吃了瘪,她心里不大舒服,正安排着:“祈月明工作室新招的一个高管,姓穆,你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把柄,我要想办法把他搞走,有他在我们休想从这里分到半点好处。” 电话那边说了几句,林姐更是气愤:“怎么可能大有来头,要是有来头也不会给别人做事,祈月明不混娱乐圈是不错,但他是上面看重的,不容小觑,我必须要搭上这条线。” 走廊里,几个东倒西歪的人听见穆程的叫声回头,当中一目光迷离的青年笑道:“这不是云氏集团的总裁吗?” 楼道里打电话的人手一抖,手机险些掉下去。 “来来来,跟你们介绍一下。”青年晃悠悠地揽过身边人,“这位穆程啊,是云氏集团云老爷子的独子哦。” “云氏集团,就是那个最强的科技集团,在国内外产业无数,遥遥领先,无能企及的云氏集团?” “是哦。”青年笑了笑,嘴上说着赞誉的话,神情却是不屑的。 周边一阵哗然之声,又有人问:“云家的独子,怎么姓穆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穆公子啊,小时候被抱错了,前几年才回到云家,他跟养父母关系好,云家心疼他,也感激他的养父母,没给他改名字。”青年解释完,一笑,“云……哦,不,穆少爷,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穆程点头,认知信息已经提取出来,不必与他们周旋。 楼梯口,林姐挂了电话,心事重重。 5、天才舞者(5) 云氏集团林姐当然听说过,但云家家事没有对外公开,他们这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也仅仅知道云家独子不姓云,且从小没养在身边。 这个穆程……竟然就是云家的独子,云氏总裁? 既然是云家少爷又为何来给祈月明做事呢? 思量间,手机又响,对面问他,是把那个姓穆的赶出祈月明的工作室还是赶出这个圈子。 她额头上冒了些冷汗,连忙回话:“谁让你动他了,别轻举妄动。” 电话那边一脸黑线。 而穆程通过认知信息的提取,已基本知道自己是谁。 刚刚说话的青年名叫陈风,是个富二代,他介绍着穆程的身份,态度并不恭维,在楼道里的林姐不看他表情听不出来,但他的确是轻视原主的。 原主是被抱错的真少爷,那么在云家就还有个假少爷,而这个陈风就是那假少爷云何之的好友。 陈风之前仅仅是见过原主一面,不熟悉,对于原主的认知都是从云何之那里听到的。 原主五年前被认回云家,当时养父母刚刚过世,他高中没上完就辍学了,回来后重新入学,勉强考上了个三流大学,去年刚毕业,接手公司。 而生长在云家的假少爷云何之自小受到最优等的教育,拥有最好的学习资源,又生活多年有感情,云家没有让他离开。他虽与原主同龄,但跳了好几次级,比原主毕业早,没有继续深造,直接回来工作,管理集团已经有两年。 云何之从基层做起,一路升职到副总裁,原本总裁的位置也指日可待,但正巧这时候原主毕业,他拱手让出总裁之位,谦和地说原主才是云家真正的继承人,他不能争抢。 虽然总裁职位给了原主,但公司各项管理基本还是在云何之这里,原主也曾想过要做出一番成绩,奈何很多事情没有权限,自己的能力也的确有限,搞砸了好几件事,让公司亏损很多,最后还是云何之给挽救了回来。 从此原主这总裁之位就成了空架子,父母也更看好云何之,公司上下见风使舵,只觉得将来这云氏集团还得是养子的。 原主在公司被忽视,回家也被忽视,日子过得憋屈难受,不想再呆下去,在半年前,说要出去考察而离开了,临走时还赌气交出了卡。 云家人心知肚明他是离家出走,本着让他历练历练的想法,就没管他。 而公司里,他这个总裁半年不在,也没多大影响,更没人想起他。 从陈风那里提取的信息大致就这么多,他看不上原主这个真少爷,是自己的认知还是云何之无形之中透出的心声,就不得而知了。 之后的事,穆程自己规总一下,差不多清楚了。 原主当然没有项目考察,又心高气傲不愿意花云家的钱,想着自己出去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他幼时生活环境与如今天差地别,以前在养父母家中,帮着忙碌的父母做家务,因此做这些打扫卫生的活计,他的确都会,但是回到云家已经有五年,以前的街坊邻里都知道他回归豪门成了富家少爷。 他出来后怕被以前的邻居看见,嘲讽自己在云家过得不好,因此找工作时顾前顾后,满心斗志消磨殆尽,闯出一番天地的豪言没几天就被冲塌,唯有脸面没放下,直到吃不上饭,才开始在文艺馆工作,工作半年,自感前途无望,更拉不下脸回去,于是自暴自弃。 再之后就是连夜玩游戏,猝死了。 一个不那么完美,但总体还算好人的原主,但哪有人是完美的呢? 他回到包间,林姐已经在里面了,正笑容满面又小心翼翼地和祈月明说话,见他进来,连忙站起身:“穆……穆先生,您回来啦。” 房间内隔音,祈月明他们没听到,但穆程知道林姐是听见了走廊里的话,不管原主在云家境遇如何,可这云家独子,云氏总裁的身份是货真价实的,既然林姐在意,姑且利用一下也无妨。 他双手交握靠坐在沙发上,淡淡颔首:“方才说的还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没有。”林姐连忙道,“小默算个什么啊,怎么能打扰祁老师排舞呢?” “您客气了,不打扰,不过我们祁老师一向喜欢清静是真的。” “对对。”林姐立即道,“祁老师潜心精进舞艺,是我们文艺界的榜样与骄傲,我以后不会随意打扰祁老师。” 这条线有人护着,不能轻易搭了。 在旁的二人更是惊讶,要说方才林姐不得已撤回请求,还带着些不甘心的表情,眼下却是完全的恭敬之态,心甘情愿。 祈月明再度打量穆程,看他雍容沉稳,气质非凡,心下产生了些疑惑,只是他常年与舞为伴,对外界接触不多,想不出来哪里有问题,便没再多想了。 各行各业也没有规定必须是什么气质形象,大多数来源于固有的印象,既然只是固有印象,当然就是用来打破的。 双方已经谈完,之后便都是客套话了,徐青原本还觉得林姐可能会生气,想维护一下两边关系,对她很是客气,谁知林姐比他更客气,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还保证以后绝不打扰。 今晚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从会所出来已经是七点多,穆程今日帮了他们大忙,原本到工作室祈月明就走的,但今日为了表示感谢,真的亲自接待,带着他参观了一下工作室,也问他是否考虑别的职位。 穆程摇摇头,云家那边还没有弄清楚,他不想麻烦,而且只是来做任务,也没必要过多介入祈月明的工作。 当然,不必细说原因,他只说自己是歪打正着,可能正好戳中对方弱处,才得以解决此事。 祈月明没再勉强,想来有能力早晚是会发光的,也会让他人更服气,不急于这一时。 工作室占据两层楼,楼上一整层几乎都是练舞室,下面办公,地方大,很整洁,做卫生的有一些人,一楼二楼公共区域有人打扫,私人区域员工自己打扫,穆程的打扫范围是楼上练舞室。 练舞室干净明亮,这一间祈月明私人的练舞室,不算很大,整面的镜子,后方摆放着一张桌子,一个沙发,沙发上随意丢着条蓝色的毯子,浅浅的褶皱,光洁的地板,似乎依稀可见练舞人的身姿。 “对了,你住在哪里?”徐青问他。 “在文艺馆的时候是住宿舍。”穆程如实答。 “我们这儿没宿舍,你可以在附近租一个房子,我们有补贴,只要你租的不是豪宅,相信这个补贴付完房租还能剩余些,等于加工资了,另外今晚因为我们的事耽误你的时间,会给你算加班费。” 穆程道了声谢,祈月明在旁问:“你既然已经从那边辞职了,今晚有地方住吗?” “文艺馆还让住一个晚上,我明天收拾一下东西,租好房子,后天报到。” 收拾东西简单,他明天还有个事情,清楚了自己是谁,云氏,当然得去看看。 从工作室出来又晚了些,祈月明让司机送他回去,穆程摸摸口袋里有些现金,便道:“不用,我自己坐车回,还是让司机送您回吧。” 眼前人莞尔一笑。 穆程微有疑惑,怎么了,他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徐青解释:“祁老师家就住马路对面,你看。”他手一指,“那栋楼,十二层。” 对面是个高档小区,市中心的大平层不比别墅便宜。 既如此,穆程便受之不恭了,回到宿舍,找到原主的手机,指纹解锁,他先看了下余额。 只够吃两顿饭。 得了,房子租不起不说,连明天去云氏的车费都没有,得亏文艺馆包吃包住,不然你这生活都成问题啊。 不过他本也没指望。 现金省出来,够去网吧开台机子。 原主天天来,网吧老板认得他,乃至都有点看不下去,想劝他找点正事做,不要总是熬夜玩游戏。 不过老板万万想不到,穆程今日是来办正事的。 来到这个世界不足十二个小时,一直没闲下来,都耽误他赚钱了。 他本身来自高维度的异星,给系统植入一些数据,系统就能对于商业发展趋势进行推演,非常精准,而他又参与过很多小世界,从原始部落到星际时代,从灵异神怪到科技更新,赚钱对他来说只是个“肌肉记忆”,几乎不用过太多脑子。 在维持小世界本身发展水平的前提下,稍微做一些领先的科技是很容易的事。 他联系上了一家科技公司的外包业务,只用一个小时就完成了大单,对方也非常迅速地给出了回应,赞誉不绝。 等他下机时,看那打款的信息已经来了。 有了第一笔钱,后面的就好办了。 云氏是做信息科技的,站到了前沿,才久立不倒,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有新的巨头崛起,因为他来了。 从手机里他也得到更多的信息,看到原主在回云家的那五年里,有些自卑,但非常认真地学习,进入到公司也很勤奋。 只是,心思单纯,挨不过有心人故意给他制造麻烦。 得到这些信息,001汇总数据细化剧情,想起了原剧情关于这方面的细节。 假少爷云何之表面温文尔雅,其实极度担心原主威胁他的地位,拱手让出总裁之位有猫腻,搞砸的几件事也是他有心为之,把原主逼走是他一手促成的。 “看来这个云何之不简单。”穆程淡笑道。 “是啊,云家也不是很关心原主。”001道,说着看了看他的宿主,从宿主嘴角看到了一丝戏谑的冷笑。 后来,系统总结出来,只要他的宿主露出这种笑容,就有人要遭殃了。 原主离家出走,不肯花云家一分钱,势要闯出一番天地,无奈英年早逝,这“天地”是闯不出来了。 穆程能闯,可哪能就这么便宜云家? 6、天才舞者(6) 云氏集团总部在沿江的商业区,一栋五十几层的写字楼。 会议室内,数十人正襟危坐,肃穆看着前方的人,那位年轻的副总裁,态度谦和地听着每个人的话,时不时抿一口茶水,举止之间皆是优雅得体。 “云总。”有人道,“穆总都半年没来了,是不是要卸任了,我推举您坐总裁之位。” “小程外出考察,是为了公司。”云何之温声道,“他才是云氏的继承人,我只是帮他打理公司。” “云总,您为云家付出那么多,我们都看在眼里,相信云董也看在眼里,公司总裁不能一直空着,您就不要推脱啦。” 云何之微皱眉头:“小程还没走卸任流程。” “我们先表决,表决通过您就是总裁。”这人道,他也是公司董事会成员,姓李。 “好吧……”云何之面露难色,“如果大家抬爱,我就不拒绝了。”当初拱手相让,一是为了讨好父母,二也是为了躲避责任,如今风头早过去了,他当然想要这个位置,只是苦于找不到理由。 “好。”这李总立即道,“我们现在来表决,同意云总任命总裁的举手。” 一圈人互相看,原总裁还没卸任,人也没到场,而且董事会也有一部分人不在,按理说现在表决不合适,但这集团早晚是云何之的,谁也不想得罪他。 有几个人慢慢举起了手,也有几人弃权,剩下的人还在犹豫。 李总面向犹豫的几人:“你们在想什么呢,举手啊。” 话落,又有人举起手来。 再有一人举手,就过半了。 李总继续劝着。 那被劝说的人手动了动。 云何之低头,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笑意。 运筹帷幄,把穆程逼走,不就为了等今天吗? 而忽然间,“砰”地一声,会议室大门被打开,方要抬起的手颤巍放下。 众人齐齐望向门口,愕然惊住。 云何之笑意顿然收起,脸色惊变。 只见穆程站在门口,身后跟着阻拦不住而面色羞愧的助理。 “穆……穆总。”众人惊讶,起身道,“您回来啦?” 虽然震惊,却都没有多么恭维,毕竟他们都知道,这就是个摆设。 “小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可回家看过爸妈,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呢?”云何之恢复和善笑容,起身温和地道,并上前迎了两步。 “在公司,最好还是叫我穆总。”穆程走过来,坐在云何之方才坐的位置上,那威慑气息让众人不觉心惊,大气都不敢喘。 怎么感觉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众人暗暗互看,都露出疑惑,却不敢多问。 穆程淡然目光扫过众人,随意提取一些认知信息。 [他运气怎么那么好呢,一眨眼就变成了阔少爷,可他什么也不懂,浪费这么好的身世,我要是有个有钱的爹,肯定比他混得好。] [这傻呆呆的样子太好拿捏了。] …… 多数是看不上他的。 认知信息提取是这些人对自己最深的印象,也许不同时间段提取会有变化,但这些人与他没有深交,最深印象基本不会变。 至于云何之,他的印象里,就不只是看不上。 [我从小到大备受瞩目,怎么就成假的了?] [他这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凭什么是真的,凭什么!] [不能让他夺走我的一切,云家的财富是我的,地位是我的,不行,我得想尽办法,让爸妈讨厌他,不,要让所有人都讨厌他。] 云何之印象几乎都是嫉妒和不平,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云家还真的没人喜欢原主。 穆程收回目光,浮起一丝笑意。 云何之起身来迎了他一下,反倒没位置坐了,又听他方才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微蹙眉头,以冷笑口吻道:“知道了,穆总。” 说罢,站在他旁边,并不去找空位。 穆程装作没看见,翻起桌上文件。 李总见状道:“穆总,公司情况你不了解,会议还需要云总主持。” 穆程靠在座椅上:“主持啊,我听着。” “可是那位置……” 文件放下,穆程将椅子上的座牌翻了翻,往前一丢:“告诉我,这是几个字。” 李总轻声一咳:“两个字。” “哪两个字?” “总……总裁。” “可有‘副’字?” “没有。”李总声音越来越小。 还没通过表决,他也没卸任,他现在就是总裁。 李总无话可说,红着脸低下了头。 云何之在旁笑了笑:“一个座椅有什么好争的,真有本领坐哪儿都是一样的,小程,不,穆总,你既然来了,这会议就交给你主持了,我啊,终于也可以轻松一下了。” 他说着按了按穆程肩膀,投去和善笑意,随即转身往后走。 沿路有人给他让位置,他一概不理会,径直走到了最末尾,在空椅子上坐下,坐下后,那笑容陡然消散。 什么时候不回,偏这时回! 不过没关系,能把他逼走第一次,就能让他走第二次,想到这,他又露出几许笑意。 穆程半靠椅背,胳膊搭在扶手上:“在开任免大会?” 李总接话:“是啊,公司重要管理人员,我们是有权利表决任免的,如果不合格,不管什么职位,经过考察商议后,会一视同仁进行罢免。” “哦,什么是不合格?” “就……就以权谋私啊,无作为啊,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啊这些。”李总道,说着向角落里的云何之挑挑眉,放心,回来了又怎样,他懂什么? “说得好。”穆程往前看去,“有人以权谋私,无作为,给公司造成损失,的确该处分,云总,我说得对吗?” 云何之轻蔑一笑,微向前倾:“我只是副总,既然穆总坐在总裁的位置,今日一切事宜还请穆总自己拿主意,不要问我。” “事关于你,不问你问谁?”穆程也向前倾,与他对望。 云何之笑意一顿:“你什么意思?” 旁边李总也道:“是啊,什么意思,穆总,你是说云总以权谋私了吗,还是给公司带来损失了,话不能乱说,你这是怕他威胁你地位吧?” “是不是乱说,看证据就知道了。”穆程瞥了李总一眼,“你不要急,下一个就是你。” 李总一怔,错愕地坐下。 穆程再看向云何之:“是你自己承认,还是我把证据亮出来?” 对方手一紧,慌张脸色一闪而过,迅速恢复淡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穆程笑意微收:“不认?” “没做过为什么要承认?”云何之冷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半年在干什么,什么考察,那是我给你在公司留个面子,离了云氏,你也只配做个打扫卫生的。” 就算被逼走了,但血缘关系在那,还有威胁地位的可能,原主出去这半年云何之不可能不打听,早就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 “打扫卫生这个工作很重要,我不觉得丢面子。”穆程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云何之冷笑一声。 他的证据消除得干干净净,当然不会认。 穆程淡淡道:“机会给过你了。” 说罢轻敲两下桌子。 001掌控电脑设备,会议室投影幕布立刻展现出清晰的画面。 账务数据以及云何之与相关人员的通信来往记录,数十页的文件,条理脉络清晰,各方证据都有。 云何之面色顿然惊变,呆若木鸡。 “去年九月,分公司出事,有员工伤亡,你不予赔偿,并反诬员工亲属勒索,对方提起诉讼,你担心被追责,让我临危受命担任总裁,替你解决此事,这里是你联系员工家属相关证据。”穆程道。 云何之暗暗攥紧手。 这些证据早就销毁了,不可能有人知道! 但是,他哪里来的,还那么清楚? 恢复数据对001来说太简单了,穆程手一抬,投影自动翻页。 “同年十月,你负责的客户终止合作,公司损失巨大,你将此事安我头上,我千辛万苦挽回损失,你又将功劳揽了过去,同样的事情,你做过六次,每一次自己工作出了问题,就栽赃到我头上,等我解决之后,再去领功,这里都有记录。” 云何之微微颤抖。 “今年五月,你眼红我拿下的项目,唯恐我在公司站稳了脚步,买通相关人员在我项目上动手脚,自己揽下,却给合作企业应付了事,导致对方索赔,集团赔偿大笔款项,你又将此事推到我头上。” 正因为这件事,云家不问青红皂白怪原主,原主才愤而离家,并且用自己的分红赔偿了款项。 “中饱私囊,栽赃他人,用公司权限给自己谋取私利,此类问题数不胜数,一条条,一列列,证据清晰明了。”穆程看着对面的人,“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云何之掌心出了汗,后背也已被汗湿,任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到穆程能找回这些证据,如此清晰,丝毫不留混淆视听的余地,他哪里还有什么能辩解的? 他的眉头紧蹙,面色难看,一时想不到办法,但也绝不愿意就这么认错,指甲掐着手,不说话。 “穆总,这个……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李总帮他开口。 “哦,对了,还有你。”穆程看过来,再一敲桌子,投影继续,“你帮云何之做过不少事,跑不了。” 7、天才舞者(7) 李总赫然望见投影上的证据。 当即,他脸上一白,瞬间泄了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的靠山已经靠不住了。 他连忙向穆程低头:“穆总我错了,都是……都是云总指使我的,求您放过我啊。” “云氏不会留你,这个行业你是一定做不了了。” “不行啊,除了这一行我还会什么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穆总,求求你,我一定改过自新,穆总……” “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是否有违法行为,警方会不会找你吧。”穆程不再看他一眼。 李总愣了楞,面如死灰。 须臾后,栽倒在椅子上,被助理扶了出去。 在座其他人都震惊地看着云何之。 他们万万想不到平日里温润谦和的云总私下里竟是这样的人,可是证据确凿由不得不信,一时不能平静,低声议论着。 云何之慢慢平定了情绪,他不能乱了阵脚,轻吐一口气,转了转腕表,笑道:“商业斗争,采取一些手段也是正常,穆总若有本领,就不会被我利用,坐到这个位置的,从来都不是小白兔,穆总也不必非黑即白,诸位,平心而论,我的管理有问题吗?” 角落里,有个声音怯怯响起:“的确是没问题,因为出了问题的,你都赖到穆总头上了。” 云何之脸色一变,顿了下,道:“那又怎样,起码我没给公司造成什么损失。” “将公司款项私吞,也不算损失吗?”穆程道,身后的投影继续放,“这两年你吞了多少钱,需要我全部亮出来吗?” 云何之猛地抬头,看着那些账目,脑中轰然空白。 周围瞬间炸了:“他还私吞了公司的款项?” “我说之前合作的企业怎么那么敷衍应对呢,合着钱都进了他的腰包,我们哪有钱完成客户的要求了啊?” “这不是他自家的公司吗,怎么不为公司好呢,照这样下去,公司早晚得被他搞垮,集团长存他才能一直坐在这位置,怎么目光那么短浅呢?” 云何之再没法辩解,身躯微抖,好不容易恢复思量,再度昂起头道:“你敢赶我走吗,我手里还有几个大项目,项目对应客户只认我,我被罢免了,这些项目都得黄,这是对集团伤筋动骨的损失,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哦,是吗?”穆程冷冷一笑,拿出手机,随意拨通一些电话,放到桌上开了外放。 那边的负责人语气极其客气:“穆总,你方才的提议太好了,我们跟你云氏合作这么久,一直没进展,你的话让我们得到了质的飞跃,从今后我们认定你了。” “穆总,您可太神了,我们正为这个事儿焦头烂额,你们之前的那个对接人压根就解决不了,一推再推,但您刚刚一会儿就帮我们解决了,从今后我们只认准您,和您合作。” “穆总穆总,别让我们再看到那个云总了,他就是个空壳子,我们要合作,也是跟你这样的人合作。” “……” 挂下电话,穆程笑向对面的人:“现在他们只认我了。” 在来的路上,通过001对剧情的叙述,以及原主手机里的相关信息,穆程知道公司存在不少疑难问题,其中这些重要合作企业问题最大,再一细查,都是云何之手里的项目,为了不给云何之后路,他路上提前联系,跟这些客户把问题都解决,客户们也对他欣喜过望,赞誉有加。 在座众人震惊,不由投来钦佩目光。 而云何之若被抽走了气力,瘫坐在椅子上。 半个小时后,云氏副总被罢免的通知发送给了各部门。 云何之形如走肉地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 门外叮叮咚咚,正在拆除他门上的名字。 出了大楼,孑然一身再回头见,楼顶那偌大的“云氏集团”格外刺眼。 午后,穆程刚将集团重新规整的方案列出来,接到了电话,是云父打来的,让他回去一趟。 电话来得这么快,他淡笑一声,把方案交给助理宣发,起身出门。 云家各地有房产,但最常住的还是沿江的那栋别墅。 开门的佣人见到他,微微一怔:“小少爷,您回来了?”佣人们一直把云何之称为大少爷,他称为小少爷。 一路往里走,佣人们有的跟随上来,问候几声,也有伫立不动的。 穆程简单提取了些佣人们的认知印象。 [生活习惯与云家人一点也不一样。] [刚来的时候,喝了一口咖啡竟然直接喷出来了,说太苦,就这还死要面子,非要硬撑着喝完,那脸都快扭成麻花了,笑死人了。] [见天加班,我还得晚上起来给他热饭,要命了,你个富少爷工作那么卖力干嘛?] …… 果然,在云何之的“努力”下,连云家的佣人都看不上原主。 有人端上来咖啡,穆程转身坐在沙发上,瞥了一眼,淡淡道:“加三克糖,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 端水的佣人一怔,小少爷可从来没有使唤过他,向来都是给他什么他就喝什么。 “怎么,叫不动你吗?”穆程缓缓抬眼,不觉透出压迫之感,只让这佣人无端战栗了一下,“好……是。” 云父从楼上下来,在楼梯处站了片刻,打量着他:“出去野了半年,终于知道回来上班了,既然回来了,怎么不先回家,直接去公司了?” “公司事多。”穆程简单回答,无惧地迎上云父的目光。 这位企业家年轻时打拼事业顾不上家庭,结婚生子较晚,现在孩子大了,他年岁也不小,头发已都白了。 因为有幽闭症别墅里没装电梯,但他下楼已有些吃力,要拄着拐杖,唯那一双眼睛还清亮有神,深邃目光如能把人看穿,像是在昭告着众人,他还不是废物。 他慢慢走下来,缓声道:“你把小之罢免了?” 正此时,咖啡重新端了上来。 穆程点了一下头,向这佣人道:“你辛苦了,这杯就送给你喝了。” 佣人脸色微变。 穆程看在眼里,面不改色:“喝吧。” 佣人面露难色,犹犹豫豫。 以前的小少爷从来不挑剔,给他吃的喝的再难以下咽都会忍,这次回来突然开始立下马威了。 他不服气,想那什么三克糖不能多也能少,不是故意刁难吗? 他索性将一盒糖都倒了进去,糖太多差点都搅不开,喝起来一定能齁死人,但他也不怕,小少爷一般是不会多问的,就算问,他就说自己不清楚三克到底是多少,怕咖啡太苦所以多加点,也是为了少爷好。 在穆程注视下,他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少爷送的总不能说不爱喝,只好低声道:“多谢少爷,我……等会放凉了就喝。”待会儿没人的地方倒掉算了。 “放凉?”穆程道,“怎么,还烫着就端给我了?” “这个……不是,已经凉了,可以喝的……” “那你喝吧。” 佣人抬抬头,不敢看穆程眼神,犹豫半晌,硬着头皮,把咖啡喝了下去。 很快,他的脸扭成了麻花,可不敢表现出来,那要克制又克制不住地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好不容易下咽,再看向穆程时,他眼里已经不敢再有戏谑。 小少爷,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云老爷子挥手让这下人退去,又打量打量穆程,转身坐在沙发上,端起一盏茶轻抿:“云氏,还是我说的算的。” 穆程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双手交叠,淡笑着看他。 云老爷子等不到回应,便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我想让谁坐什么位置,不坐什么位置,云氏上下就得听。” 穆程悠悠道:“云氏的重要客户比较认人,若是终止合作,公司没有项目,不出两年就倒了,公司没了,什么位置,谁说得算,又有何重要呢?”他抬头四下看看,“哦,不知道这栋别墅值多少钱,可够偿还亏损。” 云老爷子眸色微变,再度审视这个儿子。 穆程摸了摸眼镜,仍与他对望。 过了半晌,云老爷子笑了一声,伸手给他让茶:“你不爱喝咖啡,那就喝茶吧。” 穆程低头瞥了眼:“我喜欢甜的,苦的东西一概不喜欢。” 当然刚才那甜到齁死人的就算了。 云老爷子动作顿住,面色变了几变,最后抬头正色道:“小之吞的钱,我会让他全部偿还,都是一家人,你放过他……别让他吃官司。” 云老爷子不傻,那个李总都被警方带走了,云何之未必撇得清,穆程的证据没放完,但不一定没有。 “他吞的是云氏的钱,换言之,吞的是您辛苦打下的基业,您为他说话?” “打小看着长大,有感情了。” 穆程嗤笑了一声,这话让原主听着,是何其心凉。 他靠在沙发上,声音低沉,却又不容置喙:“让他再也不要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 云父思量了一会儿:“好,我把他送出国,不会让他回来。” 穆程扫量一眼眼前人,缓缓起身。 云父也起身:“我让佣人给你房间再收拾收拾,好好休息。” “我不在家住。”他道,“不过我回来一趟,不是为了要和您汇报罢免之事。” “还有什么?”对方微愣,重又坐下,按住拐杖。 “我临走时,替云何之承担了一笔赔偿款项,还把自己的卡交了上去,卡上的钱是我自己应得的报酬,卡和钱,还给我。” 8、天才舞者(8) 云父深邃的目光静静盯了穆程一会儿,只觉自己一直忽视了这个儿子,从未了解过他。 然而此时想看清,也已不能了。 沉默须臾,他道:“卡在我这里,那个钱我会让小之直接打到这上面。”他起身至书房拿出卡,递到穆程手中。 在穆程转身时候,又叫住他,欲言又止几番,无奈一叹:“云氏,你……好好打理。” 穆程悠悠道:“自然。” 卡上的钱穆程没有自己用,虽然不想便宜云家,但这钱是原主赚的,他帮原主完成了个心愿,去了城郊的老街,将钱捐给这里的敬老院。 这家敬老院以前给养父母和爷爷奶奶非常大的帮助,爷爷奶奶病重的时候,养父母拼命干活赚钱,是敬老院免费安排了护工照顾,之后养父母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敬老院也曾召集人给他们募捐。 原主被接回去后也就到去年毕业开始上班才有自己支配的钱,但还没多久就去补赔偿漏洞了,这边一直顾不上。 事情办完,穆程给自己购置些衣物以及日常用品,回到租住的房子时,是晚上九点,明天他要去祈月明工作室上班。 云氏那边,有助理有下属,他远程就能掌控,不必一直坐班。 在云氏集团有职位,一般来说不能双签,但有些情况下,兼职可以,因此在文艺馆原主签的是兼职合同。 穆程今天特意打电话问了下,徐青说保洁这个岗位可以做兼职,就是兼职没有住房补贴。 补贴不补贴……倒没那么重要,他赚的第一笔钱不少,而且很快他会赚到更多,不是从云氏,是从他个人即将发展出来的产业。 碧海小区是本市最有名的高档小区,富人名仕聚集地,祈月明就住在前排楼栋,十二层,一层两户,本来这里的房子是不出租的,但有钱也能例外。 他开门时,对面的人刚好出门。 四目相对,祈月明眨了眨眼:“你……你租了这个房子?” “嗯。”他点头,现在是租,下个月就准备买下来了。 “这……你的工资不够租房。”祈月明轻声提醒。 “哦,说起来巧了,我今天出门路遇一奶奶摔倒,送她去了医院,对方儿子就是这房东,很感激我,听说我在找房子,非常便宜租给我了,我的运气是不是特别好?” 穆程脸不红心不跳地编故事,见祈月明穿着浅色羊毛开衫,应该是刚洗过头,没完全吹干,额前几许微湿的发。 祈月明狐疑地看了看他,然而只是一瞬,就认真点头:“不是你运气好,那是你做好事应得的。” 他忍不住笑起来,看眼前人简直纯真到可爱。 很聪明,但心机不多,在这鱼龙混杂的圈子里能出头,完全凭着过硬的专业能力。 而又想到原剧情里,受到伤害的他是如何玉石俱焚地报复,穆程略微叹了口气。 再看向眼前人时,发现对方的视线已经从他的面上挪到了手上,注视了会儿,又依依不舍地移开。 穆程手里提的是个小蛋糕。 他举起来:“一起吃,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不能吃。”对方抿抿嘴,“要保持身材。”舞者更需要注重身材管理。 穆程不强求:“这么晚了,要出去么?” “去天台坐坐。”祈月明道,有空的时候,他喜欢在天台上感受风吹过周身,寻找空灵与放松之感,也激发些灵感。 穆程微蹙眉,原剧情里,他就是在这个天台掉下去的,这栋楼十六层,原本从那么高地方掉下去是活不了的,但他被几个雨棚挡了。 现在还没到掉下去的时间,但穆程对那天台很在意,回屋后思量须臾,也上了天台。 一弯弦月挂在天边,月下人随风轻舞,轻灵转动,手臂划过面上,双手捧起,若掬水对月,车水马龙声音皆止息,世间仿佛在此刻沉寂。 穆程随着他的动作抬头看去。 霓虹流转的城市上空,看不到星星。 也看不到他来的那颗异星。 只有那弯月,以及,月下的人,若披月华清辉,熠熠发光。 夜晚没有星星,但这人就是最明亮的一颗。 他没有打扰,直至于月儿躲进云层,渐有细雨洒落,他刚想开口提醒,却见那人眼眸清亮,并不惧这雨,若惊鸿之影,在斜风细雨中翩然而动。 他便不开口打扰。 直至一舞罢,祈月明回头,才错愕看见来人。 穆程颔首与他示意,看他走来,细雨沾衣,那本就半干的发点上了雨珠。 “我刚搬过来,想看看周边环境,听到你说天台,也想上来看一下,但见到你在跳舞,就没打扰。”穆程简单解释一下来意,自然,怕他掉下去这种真话是不能讲的。 “嗯,这里挺安静的,那边有休息的地方。”祈月明回着话,既下雨了,便与他一同往楼下走,随意地问着,“你是在对面的那家蛋糕店买的蛋糕吧,我经常路过,没买过,好吃吗?” “还没吃。”穆程如实道,他进屋后把东西一放就立马上来了。 “哦。” “回头吃了告诉你。” “好。” “那……”祈月明不是个健谈的人,可是沉默着又觉得不合适,继续找话题,“你新租的房子,设备可齐全?如果有什么急需的,可以来找我。” 穆程倒真有些想用的还来不及购置:“祁老师既如此说,我就不客气了,我想借用一下锅具。”他晚上还没吃饭,准备等会儿做点夜宵。 身边人支吾了一下,没好意思看他:“抱歉,我家里没有这个,我……不做饭,用不上,也就一直没买。” “……好。”穆程含笑,无奈着摇摇头。 说话间已经回到房门口,二人简单寒暄几句,各自回房。 看对面的商场还没关门,穆程又冒着雨出门去买了锅具,回来后简单给自己做个夜宵,配着小蛋糕吃。 对面,祈月明躺在床上,闻着时不时飘过来的香气,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辗转反侧。 可是夜里他不能吃东西,只好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开始上班。 穆程到的比较早,他要在祈月明开始练舞前把舞蹈室打扫干净,他的动作很迅速,很快就清洁好了。 工作室比较人性化,没有活的时候,就可以休息。 今日他到岗,引得工作室不少人围观,众人叽叽喳喳,又是惊讶又是好奇,毕竟这种形象气质,实在出乎他们意料。 等祈月明穿过人群走过来,回眸一瞥,众人连忙噤声,四散而去,回到各自的岗位。 穆程微一怔:“祁老师昨晚没睡好吗?” 来者透过镜子看见自己的黑眼圈,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嗯,没事。” 总不能说是被你馋得睡不着。 今日要排演文旅部邀请的那个舞蹈,他们跳舞时,活已经干完的穆程便倚在门边看。 看祈月明平时好说话,对待舞蹈时却是精益求精的苛责,不会给任何一个人得过且过的机会,那是对艺术的专注与赤诚。 一晃上午已过,休息时分。 其他人都裹了个薄毯,暂时保暖,方便等会儿继续练,有人快走几步道:“老师我帮您拿吧。” 祈月明点点头,便没再往这边走,倚靠着窗边看风景。 那人来到沙发前,左看右看,却疑惑了:“奇怪,放哪儿了?” 穆程略一思量,从抱枕后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薄毯:“是这个吗,我收拾起来了。” “对对对。”这伴舞正要接,而自己肩上的薄毯忽地掉了下来,他转过身抬手去拉。 来者顾不上接,穆程向前看看,便自己走过去,到窗前,将薄毯抖落开来,披在祈月明身上。 对方回头,微一怔,继而清浅一笑:“谢谢。” 穆程颔首,也望向窗外,温声道:“那家蛋糕做得不错,很好吃。”昨晚他答应了吃完了告诉他。 “哦,是吗?”祈月明又露出一抹幽怨神色,转过了脸。 有蹬蹬的脚步声,徐青走进来,拿着手机道:“月明,前两天在文艺馆找你的那个明星,叫秦逸的,可能是联系不上你,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我的电话,要加我,还说有重要的事情。” 祈月明摇头:“不加。” 徐青点头,手机还没放回去,一道电话打来,他看这号码眼熟:“是秦逸打来的。” 祈月明眉眼一抹厌色。 徐青想了想:“要不听听他到底有什么事,也一次性把话跟他说清楚。” 他接通了电话,左右与这人没有私交,不存在秘密,直接开了扬声。 电话那边的声音很急,也带着一点沾沾自喜的骄傲:“徐助理,徐哥,我知道你们现在很困扰,是不是很烦心?转告祁老师,别担心,我能帮你们解决。” 在场之人疑惑互看,什么困扰,什么烦心? 秦逸依然兴奋道:“我就是尚星娱乐的啊,林姐我很熟的。” 徐青一头雾水:“然后呢?” 秦逸清清嗓子:“你让祁老师放心,我在尚星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只要我出面跟林姐说说,她不会再把那小默塞给你们,我的面子她会卖。” 几人:“……” 这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电话那边不知道他们的表情,语气简直要飘到天上:“我帮了你们的忙,能否求一个与祁老师见面的机会?” 徐青正要说话,而那边喋喋不休,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时机:“我知道祁老师对我的第一印象不太好,那天是我冲动了,你跟祁老师说,只要多了解了解,我其实有很多优点的,行了,我先把你们这件事给解决掉,等会儿回电话,先挂了啊。” 他叽叽咕咕一通后“啪”地挂了电话,留这边的人面面相觑。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吗? 徐青翻了个白眼:“用你帮,这件事早就被我们的保洁解决了。” 话及此,在场其他的伴舞们再度惊讶向穆程看来。 那边,秦逸挂了电话,就跑向了林姐的办公室。 9、天才舞者(9) 从林姐办公室出来后,秦逸双目失神,垂头丧气。 低头走了好一会儿,他沉闷地出了一口气,挥起拳头乱舞。 他刚得了林姐要塞艺人的消息,凭借对祈月明的了解,知晓对方一定不会收,本以为机会来了。 可谁知林姐已经和对方说过放弃了啊! 他志在必得,提前打电话过去,现在好了,邀功的机会没了,还成了笑话! 说好的等会儿打电话回去,然而此时他万万没脸再回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在祈月明面前就吃瘪啊? 秦逸实在是想不通,扶着走廊栏杆往外看。 林姐方才义正言辞地跟他说,不要再招惹祈月明了。 上回从会所出来,林姐也怕其中有什么乌龙,特意去找人探听了穆程的来历。 云家家事虽然不对外公开,但找找人,打打关系,用心查探,还是能知道一些消息的,一探得知,穆程真的是云氏总裁。 起初的消息,林姐还愤怒觉得自己亏了,因为探听的结果是,穆程虽然是云氏总裁,可不受重视,在集团是被架空的存在,其间还离开云氏,走投无路。 这样的总裁有什么用,她还想继续搭祈月明那条线,然而还没喘口气,又有消息传来,说就在这两天,穆程又杀回云氏,一举夺回职权,并雷厉风行把云何之赶走了。 林姐当即傻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凭借多年看人的经验,她知道,这个穆程她拿捏不住,也惹不起,而这人想要护着祈月明,那么祈月明也惹不起。 秦逸虽然不是她手底下的艺人,而且她带流量艺人,多少还有点竞争的意思,可同在一个公司,她还是好心提醒了秦逸,别去找祈月明。 此时,秦逸独自凭栏叹气,却摇头:“不,我才不放弃,我真喜欢他。” 第二天,祈月明和团队出去拍外景,宣传片是实景拍摄,他要到本市好几个著名景点去跳。 他一整天不在工作室,穆程的事情做完,趁着休息时间,处理处理自己的事儿,到了天黑,耳边忽听系统道:“祈月明与秦逸要见面了。” 他动作微顿。 “今日祈月明拍外景,秦逸在围观,戴着墨镜口罩躲在人群中,没敢露面。” 穆程重开始动作:“那算什么见面。” “但是……祈月明的车坏了。” 穆程再度抬眼。 外景拍摄从早上一直到深夜,因为不只是拍白天,还有夜景。 夜景拍摄场地在郊区,五a景点,是一座山,位置很偏,拍完后,祈月明和文旅部的对接人员一起看成片,其他伴舞和工作人员等就先回了。 而等到两方告别,他坐车回去,行驶在郊外偏僻的山路上,几近凌晨两点。 春寒料峭,白天还晴朗的天气,此时却下起了毛毛细雨,郊外静谧,唯听得沙沙雨声。 祈月明裹紧衣服闭目养神,车子忽而“突突”几声,紧接着响起刺耳摩擦声,司机连忙靠边停下,下车检查了会儿,愧疚道:“车好像坏了,得找人来修,我刚找了一圈,离这最近的修车厂过来估计也得两个小时,祁老师……” “两个小时太久了。”徐青道,“月明今天累得够呛,一忙起来,饭都顾不上吃。”他拿出手机,“我叫车过来。” 他先打了几个朋友和员工的电话,大概是睡了,都没接通,又叫了车,可是雨夜山路不好走,一直没有人接。 “没事,我再联系联系。”徐青叹了一口气。 祈月明点点头,再裹了一下外衣,车子坏了,暖气也打不开,里面的温度很快降了下来,加上外面正在下雨,他靠着座椅想睡一会儿,但实在冷得睡不着,又饥肠辘辘,更是难以入眠。 徐青也觉得冷,看那雨势雨来越大,他索性下车准备拦过路车,可是这深更半夜哪里还有车经过,他瑟瑟发抖倚在车边,以手在嘴边呵气,愁眉不展。 一道光亮由远及近,照亮路边滴水的岩石,徐青猛然抬头,只觉那束光若救星,连忙招手。 那车仿若就是为他们而来,停在他们面前,滴滴了几声,似乎是想惊醒要沉睡的人。 徐青欣喜道:“月明,有人来了。” 祈月明睁开眼。 对面的人正好探出头来。 而下一秒,欣喜的人脸色微变。 徐青蹙眉:“秦逸?”他思索片刻,“你该不会是在跟踪我们吧?” “不是不是,碰巧路过,那个,我……我也不知道是你们。”秦逸连忙解释,说着高声喊,“祁老师,好有缘啊,你们车子坏了是吗,我载你们吧,快过来!” 然而事实上,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围观,然后在山下等着,准备到晚上祈月明下山时来个偶遇。 但左等右等不见人,看他团队其他人都走了,后来文旅部的人也走了,还是不见人,他猜测着可能遇到了什么事儿,一想,这简直是老天爷帮他,自己表现的机会又来了,于是连忙上山来。 当然,他此时来,也的确是帮了大忙的,起码徐青这样认为,悄声劝祈月明:“实在找不到车,让他载我们一程吧,到山下就好找车了。” 祈月明微皱眉头,没有回话。 司机接话道:“不行,我都看出来了,那个人对祁老师有目的。” “我们三个人,他一个人,难道他还敢做什么吗?”徐青道。 “可是欠他一个人情,就理亏了。”司机认真道。 “那我们就这样一直冻着?” 司机低头不说话了。 秦逸知道他们没办法,得意地笑起来,整理起自己的头发。 祈月明轻声一叹,透过车窗看对面那人。 还未开口,忽而,前方又一道光芒,他抬手遮了下眼眸,见那车在这雨夜的山路上,游刃有余,随即一个漂移转到他们面前。 车窗徐徐打开,露出俊美的侧脸。 几人霎时震住。 徐青连话都要说不好了:“穆……穆程?” 正在梳头的秦逸笑容顿然僵住。 不只是又来了个人,也不只是这个人还是和他有过节的保洁,而是,这个保洁,他开的车比自己的车好了好几个档次,基本是最顶配的了。 他的脑子有点乱。 来人的车门打开,穆程走下来,撑起伞,缓步走到祈月明的车边,轻敲了下车窗:“祁老师,我来接你。” 车内人抬头,见这人半弯身子,带着一点温和笑意,专注地看着他。 他说,我来接你。 是专程来接他的。 寒夜中的人临窗而望:“你……你怎么知道我在……” “你今日行程工作室都知道啊,但是我看时间安排,应该早就结束了,可是一直不见你回去,就想着来看一下。”穆程打开车门,向他伸出手,“来吧。” 那温和眉眼若带着蛊惑,祈月明鬼使神差地拉住他,走出车内。 头顶的伞立刻偏向他,遮挡住如幕的雨,他抬头看看,视线扫过身边人的侧脸,看有一滴雨从他鬓边滑落,滚入衣领中。 他挪过眼神,向前看去,也不由发出和秦逸一样的疑问:“这车……” “家里给留的。”穆程只解释了一句,这话没说谎,车是原主的,因为原主以前上班总骑自行车,云家觉得丢脸,就给他了辆车。 他已经夺回云氏,云氏在他手上盈利,莫说开辆车,现在云氏整个资金资产都得由他来支配。 “哦。”祈月明没再多问。 其实徐青私下里有说过,看穆程穿衣着装,像是家境不错的,他们都猜测,他家里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急需一份工作。 他们觉得这人不错,想过给他提供其他岗位,薪资会高些,但第一次提的时候被拒绝了,他们思量着,对方肯定不想被人看低,要用实力证明自己。 这些想法很正常,毕竟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身份的穆程也是这样猜测的。 此时,听得他说家里给留的,祈月明又想到了另一层,他遇变故却不肯卖车以解困境,也许是要留着以寄托先人之思,那么他家人应该…… 想到这,他又轻声道了句:“你节哀。” 穆程:“……” 真正对原主好的家人的确是没了,穆程没反驳。 几步路的距离,至车前,穆程松开手,打开副驾的车门,单手做了邀请的手势,祈月明感受着手上余温,进入车内,立时仿若春风拂过,周身全是暖意。 徐青和司机也都上了车,那个坏车已停在路边,没占用车道,只等明日再找人来拉。 秦逸急了,高声喊:“祁老师,你不坐我的车吗,那个人不一定靠谱啊……” 侧窗打开,祈月明淡淡道:“这是我工作室员工。” “啊?”秦逸一怔,前两天不还在文艺馆工作吗,怎么一眨眼就跑他工作室去了? “秦先生。”祈月明又道,“你既然是碰巧路过遇到我们,想必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就不耽搁你了,谢谢你的好意。” “我,我没……”秦逸支吾,“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车已然开走,只留尾灯晃着他的眼。 秦逸愤恨地用力锤了几下方向盘,骂骂咧咧好一会儿,准备开车下山。 然而,在这寒冷雨夜,他悲催地发现,不知方才刚巧触碰到了哪里,车被他锤出毛病,开不成了。 秦逸:“……” 10、天才舞者(10) 沙沙雨声敲在车顶,外面寒风料峭,四野沉寂,唯这车内温暖如春,有种别样的安然恬淡,让祈月明整个身心都在此刻放松。 旁边递过来一封口的高纸杯,他错愕转头。 “牛奶。”穆程道。 他接过来,双手捧着杯子,手上顿时更加暖和。 穆程拿起另一杯自己也喝了几口,祈月明看标签,见他喝的是奶茶。 “还有两杯奶茶,你帮我递给徐助理他们吧。”穆程开车不方便。 祈月明从他身边拿了奶茶递给二人,心中微微一动。 唯他是牛奶,这人是……为他单独买的? “还冷吗?”穆程的问话打断他的思绪。 “不冷了。”在车里已经暖过来了,又喝了热牛奶,一点都不冷了。 旁边人点点头,又递过来一个纸盒。 “蛋糕。”穆程道,“南瓜做的,店家说这个不会发胖。” 祈月明眼前一亮,他已经饥肠辘辘了,道了谢,接过来迅速打开,入口即化的甜蜜,春雨中若有繁花无声盛开。 一边吃着蛋糕,时不时看向身边人,他心中泛起点点思绪。 行驶进市内时,劳累一天的祈月明已然靠着椅背睡着了。 徐青小声对穆程道:“小穆,你是跟月明住一层楼对吧,那能不能麻烦你送他一下,我先下了?”他的家在这附近,把人送到家自己再回来着实没必要。 穆程应允。 过了会儿,司机也在沿途下车了。 穆程看看身边沉睡的人,尽量把车子开得稳一些。 回到住处,车库里,他下车走到副驾,打开门,看那熟睡的面容,想要叫醒人的手微顿。 微暗的灯光下,长长的睫羽在紧闭的眼下投出倒影,睡这么香,叫人不忍打扰。 他重新回到车内。 祈月明做了一场春暖花开的好梦,周身都暖洋洋的,直至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车内。 椅背已经放下,若一个小床,难怪睡得这么舒服,又一抬胳膊,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件大衣,将周身裹得严实。 这大衣……是穆程的。 再往身边看,见驾驶位上的人,双手抱臂,靠着椅背阖着眼,也睡着了。 祈月明拉了拉衣领,在这寂静的,昏暗的车内,望向身边人。 他一动,身边人就睁开了眼。 穆程浅笑向他:“醒了?” 祈月明迟缓地点了下头,仿佛还没完全清醒,抬眼对上那笑意,没来由地心中乱了一下。 “现在是四点半,还可以回去再睡会儿。” “嗯。”祈月明终于清醒了,连忙坐起来,把大衣还给他,“谢谢你。” “举手之劳。”熄火下车,祈月明也正要开车门,还没动,面前的车门已经从外打开。 “走吧。”穆程温声道。 翌日是周末,祈月明这个行业原本也不分工作日和周末,甚至有时候不分白天黑夜,但没有事情的时候,该休息还是会休息的。 工作室里的一部分员工上行政班,比如说穆程这个岗位,周末他处理自己的事情,忙完一抬头,看已经是中午,出门去买菜。 刚回来,看对面的门打开。 同样的一进一出,倒是和那天晚上一样,只是那晚祈月明是刚洗过澡,头发微湿贴在额前,而今日他头发凌乱,一边关门,一手拿着个毛绒帽,转身望见穆程,连忙理了理头发,迅速把帽子戴好。 舞台上那宛若出尘之仙只可远观的人,此时,清雅之中多了几分生活气。 穆程打招呼:“要出去?” “嗯,去买饭。” “外面的饭很多比较重油吧。” 祈月明有点尴尬:“是,但……饿啊。” 在工作室时,食堂会给他单独准备饭菜,外出工作时都有徐青安排,但别人也要休息,总不能二十四小时围着他转。 穆程扬一扬手里的菜:“我正好要做饭,你若不介意,到我这里来吃吧。” “这个……” “我请自己的老板吃顿饭应该的,还请老板多多关照。”穆程玩笑道,“下午有安排吗?” “没有。” “那你进来坐坐吧,饭一会儿就做好了。”穆程打开门,侧身让出位置。 “那谢谢你了。”祈月明缓步走进去,四处看了看。 这里的房子都是精装,装葺从外表看贵气奢华,现下收拾得干净整洁,客厅有毛茸茸的地毯,沙发上有玩偶抱枕,饭桌上插着一束鲜花,清香扑鼻。 午后阳光照进来,室内落入一片温暖的春光里,祈月明见阳台有个铺着毛绒毯的摇椅,便坐在那里,阳光落在身上,让人很想小憩片刻。 他想及自己的房间,除了一些必需品,几乎没有装饰,以前觉着用不到就不必置办,然而现在想来,生活还是需要点缀的,它们能把一个只是用来睡觉的地方变成放松的港湾。 迷迷糊糊打瞌睡时,听到轻微脚步声,一睁眼,见面前人拿着薄毯,正欲往他身上盖。 穆程见他醒来,动作收回,笑道:“想叫你吃饭,看你睡着了。” 祈月明起身,正与他四目相对,呼吸交织,叫他微一怔,连忙挪过眼:“好香啊。” “饭做好了。” 他见到桌上的菜时便眼前一亮,待到尝过,眼底几乎冒了星星:“比我食堂做的还要好吃。”食堂里可是聘请的专业厨师。 “你喜欢就好。”穆程颔首,去过太多世界,把自己照顾好是最基本的能力。 吃饭间穆程随意闲聊,笑问他:“刚出门时看你头发都没整理,是才醒吗?” “是没整理,不工作时懒得收拾,但不是刚睡醒,我六点钟就起床了。” “昨晚那么晚才睡,今日没事,怎么不多睡会儿?” 祈月明放下筷子,认真答:“每天早上要练功,踢腿下腰等等,一日都不可断。” 穆程微怔,过了会儿,也如他一般认真地点点头。 饭后祈月明回房,到了晚上,穆程思量着对门估计晚上也还是没饭吃,又叫了他来。 这一次祈月明不好意思再空手来,自己买了食材,还买了几束花,给他屋内的快要凋零的花换了一下。 见他对自己的做的饭赞不绝口,又考虑到他这行业不能乱吃,穆程想了想,道:“以后休息的时候,你都到我这里来吃吧,我做一个人的也是做,多个人不费事。” 祈月明推诿了几番,同意了:“我要给伙食费。”你本来就拮据,不能占便宜,这话祈月明没好意思说,继续道,“还有,饭后我来洗碗。” “好。”穆程应允,两人还没有太熟,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让他做,他反而会不安。 不过在这样的相处中,很快就熟稔了。 休息的时候,一日三餐,帮着打打下手,饭后再洗洗碗,祈月明起初做不好,但洗菜洗碗这种事学一学也就会了。 偶尔穆程也去他那边,有时候会看见他在练功。 相处多了,话题也就多了,彼此分享些过往经历,当然穆程在这个世界没什么过往,祈月明却有很多,从小时候第一次拿到奖项,到后来一舞成名,各种荣誉。 穆程看到他的成长之路,诚然他对跳舞有天赋,外人一直称他天才,可是外人没看到,他曾经付出的辛苦与努力。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天才,天赋,若没勤劳与汗水加持,一样会泯然众人。 这日两人一起到工作室。 刚到,便听一番私语之声,似乎有人在抱怨着什么。 员工见他们来了,连忙走过来道:“祁老师,m视的人来了。” m视是某电视台,他们正筹备献礼晚会,祈月明有节目,这次节目他将与一位歌唱家共同表演,为郭嘉级的歌唱家伴舞,是强强联合,彼此成就。 一般这种事情都是徐青负责对接,祈月明四处看看,没见到徐青身影。 员工道:“徐哥外出办事了。” 他便去接待客人,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徐青好像经常外出,他作为老板,都不知道对方怎么那么多事儿。 员工又简单跟他解释了一下,原来对方这次特意前来,是有事商议。 晚会一般都有赞助,这次晚会是一家企业独家赞助,资方话语权大,想加个唱跳歌手与那位歌唱家合唱。 金主塞资源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但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盯着传统文化和民间艺术等。 “说是唱跳歌手,我看了他以前的表演片段,其实五音不全,肢体不协调,唱得不好,跳得也不行,听说还准备加一段rap。”员工道,“我们要配合他重新排练就不说了,但这不把我们节目弄得不伦不类吗?” “而且我们祁老师凭什么要给业务能力那么差的人做陪衬啊?”其他人抱怨。 “他们还好意思说有创新才能有发展,这哪是创新啊,这是要创死啊,古典舞这样创新,那还不如不发展。” “王老怎么说?”祈月明问,王老正是那位歌唱家。 “肯定不同意啊,正气着呢,根本不见他们,估摸着他们想从这边找突破口。”员工悄然往会议室指了一下,“他们倒是挺重视,资方的副总也来了。” 在受邀名列,早已经宣传出去,罢演肯定是不行,因此王老也只是生气,却不能说不唱了,祈月明也同样。 但这样乱七八糟结合的表演,叫人难以接受。 祈月明不大善于言谈,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跟来人相谈。 结果也毫不意外,没多会儿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抿着嘴低着头。 对方在眼巴巴等他回应:“祁老师,其实王老他还是唱他的,只不过留几句给别人,关键是您这边需要配合着做一些改动,只要您没问题,王老那边也就没什么话说了。” 祈月明更是蹙眉,他若同意,不但是砸他古典舞的招牌,也在砸王老那边歌唱艺术家的招牌。 他再一次强调:“我不同意。” 对方立即话语如珠落,噼里啪啦源源不断,各种利弊分析,能从原始社会剖析到未来科幻再证明出这件事是有利的,祈月明不知道他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但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 可他还是摇头:“我不同意。” “年轻人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旁边的资方不悦插话,“你要知道,让一个如日中天的明星在荧幕上彻底消失,对我们来说是很容易的。” “我不是明星,是舞者。”祈月明道。 “都一样,逞一时之强,小心断了后路。”对方慢悠悠端起杯盏。 “便是如此,也不后悔,在我后面,还有很多人,古典舞不会倒。”祈月明正色道。 对方冷哼一声,放下杯子,看似不经意,却在桌上落下重重的响声。 11、天才舞者(11) 外面,有员工担忧:“祁老师说不过他们的。” “是啊,徐哥在就好了。” “徐哥……”这员工小声说,“其实也就那样吧,也不是很会来事,祁老师感激他,一直让他管工作室,但是……反正我觉得咱们缺个真正能帮着挡事儿的管理者,你看好些事情都得祁老师自己出面。” “嘘,你小声点,徐哥再怎样,对祁老师是真心好的,已经可以了。” 谈论一番,这抱怨的员工又开始担忧,胳膊搭在什么东西上朝会议室望。 过了会儿,感觉胳膊底下晃了晃,她一侧头,发现自己正倚着拖把杆。 穆程扶着拖把:“可以让我继续工作了吗?” “不好意思,穆哥。”对方连忙起身,琢磨着道,“我去给他们添个茶,顺便探探情况。” 穆程随她目光向里看,沉默须臾,道:“我去。” “啊?”这员工还没反应过来,手中茶盘已被不容置喙地接过,而等她回过神,那人已然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内,杯盏落在桌上的声响还有余音,叮咚之声随着进来人的脚步缓慢消散。 祈月明转头,看见他怔了一怔,心道端茶送水不是他的活,外面的人偷懒了吗? 而那刚摔杯的副总望见来人,手上忽然抖了抖,碰翻了杯盏,他面色微变,连忙将杯子扶起来,用抽纸迅速擦拭桌上水渍。 祈月明本想叫人来收拾,见他自己利索地擦着,又多了几层疑惑。 这人说话不怎么好听,怎么看上去……素质还行? 那副总擦拭完,起身将纸巾丢进垃圾桶,再坐回来时,双手放在腿上,突然毕恭毕敬起来,视线在穆程与祈月明面上来回扫,看着穆程身上的工作服,神色又变了几变,试探问道:“这位是……” “工作室的员工。”祈月明回道。 “是做……什么职位的?”对方盯着工作服大大两个“保洁”字样。 “保洁。” 副总险些又碰翻了杯子。 云氏作为他们的甲方集团,他们的企业兴衰几乎依附云氏,纵然他们企业资质也雄厚,但跟云氏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如果云氏不跟他们合作了,他们将很难站住脚。 前几天他刚见过云氏穆总,穆总将他们公司一些困境解决,但也制定了更加严谨的合作方式,他对其印象很深,确定没认错人。 不单是长相,就这雍容沉稳的气场,又有几人会有? 但穆总此时在这里端茶送水打扫卫生,是几个意思? 坐到这个位置,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他又暗暗扫量一翻,大概有了谱:穆总看上这个跳舞的了吧,搁这儿隐藏身份追人呢。 既如此,他不能揭穿。 那么穆总要追的人……是不是也不能得罪? 来人从容给空杯盏添上茶,添茶期间,那副总更是坐立不安。 “祁老师。”穆程将杯子端到祈月明面前,“你们是在谈晚会的事吗,听他们说,你与王老一起表演,艺术与艺术的碰撞,真让人期待。” “谢谢,可是……”祈月明微蹙眉。 “怎么,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没有,没有。”这边还没回话,那副总连忙道,他定睛看着穆程,再一次强调,“没有。” 而后迅速坐正面向祈月明:“祁老师,我刚想了想,我觉得您说得对,真正的艺术是不可以被侵蚀的,您对艺术的虔诚让我很佩服,我决定了,不会加人进去,您放心。” 祈月明疑惑地看着他,旁边电视台的人也疑惑看着他。 但两人很明显都松了口气。 这副总转转眼珠,又笑呵呵道:“祁老师啊,你们这位……保洁先生,真是气宇不凡啊,一定是有大才能的人,看上去就值得托付。” “啊?”他夸赞的话语,祈月明认同,除了最后一句有点怪,不过……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态度,还夸起人来了? 但这件棘手的事儿就这么轻易解决了,来人客客气气地收拾东西,恭敬地跟他们都握了手,点头哈腰地走人。 及至他们离开,祈月明还一头雾水。 其他人得知了结果,也好奇:“怎么突然就那么好说话了?” “对啊,来的时候都不正眼看我们,走的时候,居然跟我们一个个打招呼了。” 思量好久的祈月明不大确定地道:“好像是……因为穆程。” “穆哥是怎么说的?” 他缓缓摇头:“倒是没说什么,可是对方一直夸他。” “哇,那是咱们穆哥气魄逼人,让人一眼折服啊。”众人笑谈着。 祈月明没想明白原因,看向穆程,那带笑眉眼让他微愣须臾,也许,就如他们所说,这与生俱来的气魄,真的能让人折服。 “其实我与那人认识。”这理由太扯,就算大家信了,也还是扯,穆程解释了一下,“他是家里以前合作公司里的下属。”这话也没撒谎。 “哦。”众人又点头,自大家听说了那豪车之后,也就都知道了他是家道中落出来工作的,想来那位是以前的下属,如今去了别家,但对于老东家还是尊敬的。 “今日多亏了你。”祈月明表示感激。 “我既在这里工作,应该的。”穆程回道,不过,他也有些别的问题想问。 他方才听到祈月明说就算自己被封杀,也不会妥协,可是原剧情里,他却为了秦逸而多次妥协。 他问:“如果今天要求配合调整舞蹈的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你会同意吗?” “不会。”祈月明想也没想,郑重道,说完后才顿了一下,迎上他深邃目光,四目相对不由呼吸微滞,“那个……你说的重要之人,有多重要?” “嗯……你的恋人。” “那也不会。”祈月明再一次脱口而出,言罢又支吾,“你……为何要这样问,我没有恋人。” “我只是随口一问。”穆程笑着,温声道,“你要记着你这时的话,没有人值得你妥协,要是那个人不尊重你的事业,也不配得到你的爱。” 祈月明点头,却疑惑。 怎么谈到他的感情上来了? 他没想明白,也未察觉,自己的双颊不知什么时候泛了红。 下午,徐青姗姗来迟,听闻了上午发生的事,拍着心口长舒气:“还好还好,已经解决了,感谢小穆。” 有员工玩笑着:“徐哥你去哪儿了啊,最近怎么这么忙啊?” “外面要对接的事情太多了好么,有些人我总得见一见啊。”徐青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来,踱了几个步,把祈月明单独拉走,道:“也是,我事情是多,有时候顾不过来,我刚刚想了一下,你觉得,招一个兼职助理怎么样?” 不等人回话,他又道:“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接近,我尽量给你找个合眼缘的,主要负责你生活上的事情和一些简单的工作……” 正说着,目光瞥到外面的身影,他灵光一闪:“欸……我想到了个合适的人选,你等着,我去问问他。” 他迅速走出了办公室,又将穆程单独拉去了房间。 他迅速把事情讲清楚,并伸出手强调:“工资是现在的五倍哦。” 穆程没有说话。 徐青怕他不答应:“月明说过好几次你做饭好吃,对你印象很好,与其从外面招个人来,不如你这样与他熟悉的,而且你应该看得出,月明脾气挺好的,不难伺候,就是生活技能有点缺失,主要也是因为他的时间基本都花在练舞上了……” “好。”穆程道。 “啊,你答应啦?”徐青一怔。 “嗯。” 等到祈月明看到助理是他,犹豫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成为了助理,工作时间会随着祈月明的工作而变动,也要随着他一起去各地,照拂他的生活,帮他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祈月明发现,他已经有一段时间只管安心跳舞,其他任何事都不需要费心了。 身边这个人总能办好。 工作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生活的事面面俱到。 这样的感觉让他轻松却又依赖,偶尔会想,这个人要是哪一天离开了,他是不是都无法适应了? 虽然只是需要负责简单的工作,但徐青有些事情搞不定,穆程便也顺手帮一下忙。 祈月明的工作更加繁忙起来,但只需要精进舞艺,其他不需再操心,也更充实与顺利了,事业与名气都节节高升。 各种大型晚会上,穆程在后台,看那舞台上的人矫若游龙,璀璨夺目。 作为代表去国外演出,他看那衣袖一扬,惊鸿翩然,是文化的宣扬与自信。 专场演出,他看到观众们的钦佩与惊艳,看到他备受瞩目,若明亮的星,熠熠生辉。 在这期间偶遇过几次秦逸,对方说是受邀参与的国外演出,正巧碰上,他几次想见祈月明,但因为穆程有心阻碍,两人都是擦肩而过,没有真正照面。 直至一日,系统忽而提醒:“宿主,秦逸对祈月明的好感度下降了。” “哦,不喜欢了?”穆程嗤笑道。 “一直追不上,没耐心了吧,但是我还没收到任务完成的提醒。” “呵,那就继续等吧。” 那边,大老远追到国外但再一次吃瘪的秦逸捏紧了手,咆哮着:“这个穆程就是故意阻我的,他什么意思啊!” 助理在旁小声道:“很明显是不想你和祁老师接近。” “他为什么……”秦逸一怔,话语顿住,不由思量起来,“那家伙以前是在文艺馆工作的,遇到祈月明后,就去了他工作室,本来还是保洁来着,现在都混成贴身助理了,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他该不会……对祈月明有意思吧?” 秦逸顿感危机。 系统通过数据分析出他好感度下降,但他自己并不觉得感情有什么变化。 他就算可以放弃不追,也不想祈月明跟别人在一起。 12、天才舞者(12) 没过多久,祈月明又受邀成为了专业考级专家委员会委员,通过直播,观众们看到了舞台下的他。 点评专业,举止优雅,对待舞蹈严谨,舞蹈之外,就有些羞赧,若说以前,喜爱他的多是舞蹈的爱好者,现在则有更多的人被他本人吸引,引发了好一阵学舞热潮。 祈月明受到了更为广泛的关注,无可避免地有一些饭圈化的趋势,但工作室有意引导,让观众们更多关注舞蹈本身,这种趋势得到有效抑制。 他现在也多了许多的邀请通告,诸如访谈,综艺等。 有一些非娱乐性质的访谈他会参加,艺术从来不是闭门造车,需要与外界交流,也需要将艺术的进展带到众人面前。 不过综艺就算了,全部回绝。 可是有一个综艺节目,孜孜不倦地邀请,锲而不舍,诚意十足。 那是一档舞蹈类综艺,请一些艺人来跳舞,再请几位导师点评,优胜劣汰,最后决出一个胜者。 风格不限,舞种不限,参赛的艺人可以没有舞蹈功底,但导师必须得是专业的,不然……最后选出的胜者,哪能让观众们信服? 从专业度和影响力来说,祈月明毫无疑问是最佳人选。 “他们已经第六次发出邀请了。”徐青道,“我觉得吧……其实也可以参加一下,你看现在好多传统文化,你比如说戏曲啊,刺绣啊什么的,都会上一些节目做宣传,这也是为了这门艺术文化得到更好的发扬。” “可是这些节目往往娱乐性较高。”祈月明还是不想去。 他这边再次回绝,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档《舞秀人生》节目录了一期之后,其中一个导师因为突发疾病住院了,后面的节目眼看是录不成,节目组和这位导师都在急着找人救场,一个是节目录制不能延期,另一个签了合同不能违约。 这位导师杨洛洛是祈月明恩师的儿子,恩师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虽然也不想让他们参加这类节目,但儿子已经签约了,如今他也不想看儿子违约,只好请人相助。 从第一期的剪辑成片来看,这个节目倒确实在宣扬和科普舞蹈,比如说一些动作还做了专门注解,只是注解有的出现了错误,大抵后期人员不懂舞蹈,自己查询的资料,因为不了解没法做到灵活运用,但好歹有这份心。 参赛的艺人态度也都谦卑努力,一遍遍认真学习。 “月明,洛洛说这个节目还挺有心的,就本着你的专业知识对他们进行一下点评,然后打个分就行了,不用去演什么,也不必多说话,没有潜规则,谁跳得好就谁就晋级,跳不好就淘汰。”恩师道,“你能不能……帮一下忙?” 祈月明无奈应了。 节目组一听这消息,更是欢喜雀跃,他们本来最想请的就是这位。 比赛规则是每一期分数最低的三位淘汰,下一期会有新的嘉宾参与进来,按照舞种分类,每位导师相对来说都算专业。 这档节目还没播就已经有了极高的热度,播出之后,节目组对于舞蹈的用心观众们有目共睹。 出现的错误被指出后,他们也立刻虚心道歉并很快做了修改,更是得到了一众好评。 节目由f播放平台自己制作,是周播,档期比较紧,基本是录一期播一期,录制剪辑到播出,前后只隔两天,因此上一期节目播出时,下一期节目往往还没开始录。 第二期开始收视率飙升,祈月明点评没有一个字是浪费,全都戳中“要害”,选手们只要照着他的话稍一改进,就有很明显的进步,就连旁边的导师也是赞不绝口。 第三期热度持续高涨,好评更多,这节目一度被观众誉为综艺神作,所有的选手和导师们都人气暴涨,各个舞蹈学院和培训机构报名的学员挤破门槛,确实对舞蹈艺术的宣传起到了很大作用。 节目火了,人也火了,偶尔出现一些观众们的二创剪辑,诸如剪导师们,学员们的cp视频等,这些不需要介意。 徐青很是开心:“看看看,参加这个节目百利而无一害啊,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拒绝七次。”他转头看向穆程,“小穆,你也要多学学哦,月明很信任你,以后这工作室的担子也许就交到你身上了。” 穆程浅笑:“知道了,受教。” 系统介绍原剧情时有提过这档综艺,以舞蹈为噱头,制造各种话题,根本就不是真心推广舞蹈的,原剧情里祈月明是为了秦逸参加的,节目乱剪辑引发一系列的舆论危机,他被推到风口浪尖还忍气吞声。 再之后就有了他心灰意冷想退出大众视野,没安全感想结婚,被拒后开始报复等。 可以说,原剧情里这个节目对他的人生转折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一次他虽然不是为了秦逸,但还是阴差阳错地参加了。 但是让他几乎身败名裂的节目,怎么可能那么纯粹? 果然,到了第四期,节目组攒够了热度与口碑,就开始整幺蛾子了。 有选手公然顶撞导师,质疑导师评分不公,导师不悦,两方吵了起来,最后险些打起来。 在场之人都要配合着表现出惊吓的表情,因为这就是节目组安排的,事先跟两人说好了,吵架打架都是表演。 祈月明心生不悦,感觉到节目要变质了,默默坐在原位,没有去配合这场演出。 这一期节目播出后,果然打架一事立马登上热搜,两边的支持者各执一词,吵得热火朝天,热度持续了一整天,而就在火药味越来越浓时,当事双方一起发了个合照,表示两人已经和好,给观众们一个措手不及。 吵架热度终于降下,这时候,又一个热搜慢慢地爬上了顶端。 标题:[祈月明耍大牌] 下面配视频,祈月明在选手虚心请教问题时,低着头不理睬,把身边人当做不存在。 热搜很快引发热议。 “我低头不做声明明是他们吵架的时候,那时没有人来问我问题。”工作室内,祈月明道。 “那是节目组恶意剪辑的。”徐青愤然一拍桌子,他踱了几回步,这种事情没地方说理去,你找节目组要原片他们也不会给,联系他们,他们态度是很积极客气,但一再顾左右而言他,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 一个小时后,又一条关于祈月明的热搜爆了。 标题:[祈月明截胡导师杨洛洛] 具体内容是说人家杨洛洛录得好好的,祈月明看热度起来了,自恃咖位比杨洛洛大,截胡了人家节目。 这个热搜就纯属胡说八道了,徐青亮出节目组六次邀约的证明,可是有一部分人就是视而不见。 徐青急得来回转:“是我错了,这种节目就不该参加,现在真是骑虎难下了。” 以前虽然也经历过一些风浪,但圈子不大,大家也都是能听进去意见的,如今受到的关注更多了,却谣言四起,关键是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趁机带节奏,怎样解释都不听,工作室忙前忙后,但确实没有能及时平息这些风浪的经验。 “我让小穆先带你回去,吃个饭好休息一下,你不要管这些事。”徐青说着,环顾一周,却没看见穆程。 祈月明道:“今天我休息,就让他也休息了。” 徐青又是一叹:“这些节目,逮住个话题不会那么轻易让热度流走的,月明,下一期……你要不也热情一点?” “我是舞者,不是演员,演不了戏。”祈月明眼眸黯然。 “好,那……你现在回吗,我送你?” “我等下自己回,不用送。” “已经七点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徐青自知理亏,没好意思多说,推门出去了。 屋内只余一人,祈月明看向窗外,万家灯火将夜晚照耀得仿佛白昼,在这没有黑暗的城市里,他却觉得有些孤单。 此刻很想说说话的人,不在身边。 平时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的人,偏偏此时不在。 他倚靠着窗户,犹豫几番,拨通了电话。 “喂。”低沉的声音想在耳边,他忽而鼻子微酸。 “祁老师,怎么了?”穆程正在云氏。 “我……没事,就是问你明天会回来吧?”今日休息,穆程跟他说要回老家一趟。 “我晚上就回去了。” “哦,嗯……也不急,我可以多给你几天假,你好不容易回去一趟……” “没关系,事情快处理完了。”穆程温声道,等了一会儿,听不到那边有人回应,“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好,那我先挂了。” 祈月明点了一下头:“嗯。” 电话里响起了“滴滴”声,窗前的人轻轻一叹,揉了一下发酸的鼻子。 挂掉电话,穆程再面向桌前的人:“f播放平台收购进展得如何?” “已经签好了。”特助将合同展开给他,“明日起,此平台就是云氏旗下了。” 穆程接过合同翻阅。 助理问道:“这次收购是……为了祈老师?” 陈特助是他比较信任的助手,因为要帮他安排会议、出差等等事宜,对他的平日行踪是了解的。 穆程抬眼,淡笑道:“能赚钱,为什么不做呢?” “是。”现在很多企业在娱乐圈都有投资,确实是赚钱的。 13、天才舞者(13) “去告诉《舞秀人生》制作组,比赛规则和邀请嘉宾我不干涉,但节目不许随意剪辑,不许刻意制造冲突,给我好好做节目,拿出诚意来,公平公正,实事求是给观众展现舞蹈艺术的本身。”穆程道。 “是。”助理点头,送他出去。 当天晚上七点半,市中心医院里,躺在病床上哀嚎的杨洛洛正听旁边一人唠叨:“哥,这是个好机会啊,听说从小到大祈月明都压你一头,你顺着现在的舆论方向,就说自己是被祈月明截胡的,发视频卖个惨,挫一挫他的锐气,他下来了,这古典舞坛第一人就是你了啊。” 杨洛洛咬着牙,一脸愤然:“哼!” “哥,你很看不惯他对吧,千万别错过这个机会哦,过了这村没这店啊。”旁边人看他表情,连忙煽风点火。 晚上八点,《舞》节目组连发了三则道歉声明。 第一则,就上一期故意制造吵架冲突向观众与两位当事人道歉。 第二则,就恶意剪辑向祈月明及其工作室道歉,保证以后会认真对待节目,并放出了原片,原片中,祈月明面对选手请教,态度温和,指点到位,并鼓励选手,完全尽到了导师职责,而发生冲突时祈月明静默于一旁,宛若孤寂悬于夜空的明月。 第三则,就没能及时遏制谣言而道歉,也亮出了对祈月明六次邀请的证明。 微博一发,立即引起哗然,网友们也纷纷给祈月明道歉。 只是其中还是有些人觉得不舒服,这些是杨洛洛的支持者,在他们看来,我们杨老师原来就是第二选择呗,祈月明不要的,才给杨老师。 病房里,旁边的经纪人看到这一个接一个的热搜,见舆论风向转变,不由着急了:“你看,让你发个视频你不发,现在好了,风向变了,祈月明又洗白了,话说,他这公关可以啊,这么大范围的舆论危机,三小时逆转。” 杨洛洛冷哼:“我明明就不是被截胡的,现在节目组已经亮证据了,刚刚要是发了视频,才是砸自己的脚。” “那……那趁着现在还有不少人没完全信,你赶快添把火,就算节目组一开始邀约的是他,但毕竟最后请到的是你,而中途退出,他顶替了你的位置是真的,你仍然可以卖惨啊,说自己原本想带病坚持,但祈月明方已经盯上了这个位置,把你逼走了,对,就这样说,还可以给自己营造个敬业的人设。” 杨洛洛笑起来,不住打量这位经纪人。 他平日里不用经纪人,是自参加节目后,担心与娱乐圈有壁,就请了个业内人。 “哥,你笑什么?”对方问。 “没什么。”杨洛洛拿起手机开始录视频,“你先出去吧。” 经纪人振奋起身:“嗯,哥,好好录。” 十分钟后,杨洛洛发布了视频。 视频被迅速转发。 经纪人看到又一个热搜,欣然点开。 然而看着看着,脸色微变,立即走进病房,手机举起来:“哥,你这什么意思啊?” 视频里,杨洛洛展现了自己在病床上的状况,表示自己确实病得不轻,没法继续录制节目,又放出了父亲打电话给祈月明请求帮忙的录音,接着,放了一些短视频,是祈月明在练舞室为了一个两个动作挥汗如雨,不眠不休钻研的情景,最后郑重表示,两人关系很好,不希望看到被恶意挑拨。 “你怎么帮他说话呢?”经纪人不解,“这样对你没半点好处啊。” “你都说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多年的好友经不住一点诱惑吗,他确实是压我一头,但那是因为他比我有实力,我心服口服,他那么用功,那是他该得的荣誉。” 杨洛洛说完,瞥了这人一眼,翻个身,摆摆手:“行了,我最近养病,不工作,你不用来了。” 经纪人叹了口气:“那行吧,但是不工作也得营业,我帮你录些生活视频怎样,给你立个人设,回头……” “我是说,我不用你了。”杨洛洛转身,把话说清楚,“你被辞退了。”他认真看着眼前人,“你会让我误以为娱乐圈都是这个样子的。” 身边人愣了一会儿,脸色变了几变,最后黑着脸走了出去。 因为这个视频,那些最后质疑者也全都转变了态度。 所有人都称赞祈月明的努力,认为这才是学习的榜样。 人走没多会儿,几个护理搬进来一些果篮,营养品和鲜花,几乎快把病房放满了。 杨洛洛纳闷:“谁送的啊?” 护理把名牌递给他:“云氏集团,但没署名,具体哪位不清楚,送东西的人说向您转达谢意。” “云氏集团?”杨洛洛摸不着头脑,“我不认识他们的人啊……” 华灯之下,一辆车快速行驶,到达碧海小区,正好八点。 上了楼,穆程的脚步微停,轻轻叩了下对面的门。 祈月明还没睡,时间还早,而且他心中烦扰,本来也睡不着,门打开,赫然见到眼前人,他怔了怔,鼻子忽地又发酸:“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我说了晚上回来的。”穆程递给他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蛋糕。” 祈月明抿抿嘴,缓缓接过,仍然是南瓜蛋糕,上回吃过,很美味,店家说不长胖。 他今晚心情不好,没吃饭,现在感觉到饿了。 看着那造型精美的蛋糕,一时竟有想哭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遏制住,侧过身:“谢谢,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穆程应允,与他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意闲聊着,看他慢慢吃蛋糕,吃一口发一会儿呆。 他明知故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身边人起先摇摇头,顿了会儿,想来热搜还在那里,对方一看手机就知道了,也瞒不住,就把整个事情说了。 穆程看了下时间,八点半,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他拿起手机看热搜,佯做疑惑道:“没有什么骂声啊,我看都是在夸你呢?” 有节目组的道歉,负面传闻全都没了,加上杨洛洛的视频,现在全是称赞他的。 祈月明震惊,凑过去看,果然,全都是称赞的,节目组道歉诚恳,观众们称赞也是真心。 “这……”他虽然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不解。 “你本来就没有错,节目组顶不住压力道歉了,足以证明观众们的眼睛是雪亮的。”穆程看着眼前人笑道,“好了,不必多想了,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祈月明迎上他的目光笑起来,如若春风拂面。 须臾后,方意识到,他刚刚凑过来看手机,还没退回,此下,四目相对,两人离的过于近了。 呼吸微滞,他莫名红了脸,不敢再看那眼神,那深邃的眸,若一池春水,足以把人拉进去,在甜蜜的美梦中溺死。 他迅速后退,坐回原本的位置。 穆程见没什么事儿了,起身:“你早点休息,我先回了。” 坐着的人垂首点头,不与他对视。 门扉轻轻带上,咔嚓一声自动锁住,祈月明才敢抬眼。 安静的房间里,他忽而听到自己怦然的心跳。 很快,徐青也打电话过来跟他说热搜的事儿,他很兴奋,却听不到这边的回应,纳闷道:“月明你不开心吗?” “哦,开心。”祈月明在走神。 徐青继续说了一通,他都没听进去,一直在走神。 他的心中有一些丝丝缕缕的甜蜜,缠绕着徘徊与些许烦扰。 第二天,又一个爆炸性热搜出现,这条热搜迅速碾压娱乐消息。 标题:[云氏集团收购f播放平台] 此消息在各方引起热议,只是云氏高层,以及云氏家庭成员,依然很神秘,知晓内情的也断断不敢私自公布。 两天后,是《舞》节目第五期录制现场。 经过上次教训,徐青一直劝着,说多少配合一些,人家既然道歉了,也算有诚意,最主要的是,不能再有负面新闻出现了。 镜头前的一切言行都会被放大,徐青是为他好,说的也没问题,只是祈月明头一回感到巨大压力,他以前准备国际大赛都没这时难捱。 好在,这次穆程就坐在观众席上,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这让他略微心安,虽然是自己的助理,但之前他都是在演播厅外面,进不来。 纵然他不说话,但只要坐在那里,就觉得有了后盾,这大概是信任,亦或者依赖,还是……别的? 录制开始,主持人出场,一样的流程,介绍规则,介绍导师嘉宾,规则有一些小小的改动,总体变化不大。 介绍之间,几个导师互相惊异地看了看。 外行听不出来,但他们听得出,这改动的规则中,其实是根据古典舞中的一些细节重新做了评分规则。 他们好像……变专业了。 几人都露出欣慰的表情,这个节目是真的知错了。 被收购后是不一样了,看来云氏不是为了博眼球。 接下来是选手登场,每一期都有淘汰,也就每期都有新选手加入。 看那选手们陆续走进来,观众席上的穆程微微眯眼。 他是说过,请什么人他不干涉,但…… 台上中间站着的那个人,正是秦逸。 祈月明也轻蹙了一下眉,稍纵即逝。 综艺节目,人家来参加无可厚非,平日里他单独找自己可以拒绝与不悦,在这里却不行。 “毫无意外”地,秦逸选择了他这一组,成为了他的临时学员,接受点评与指点。 他虽然没什么代表作,但出道挺久,人气高,算是这一众选手中咖位最大的,就算节目组不再整事,他站在那里,也不自觉地被其他选手捧着。 他受到了吹捧,像花孔雀一般朝着祈月明,就差要当场开屏,其他人看见他目光一直在一个人身上绕,纷纷玩笑说他们二人莫非有猫腻。 秦逸含糊其辞,更是让人遐想不断。 祈月明面无表情,按部就班只做自己该做的。 其他选手虽然也业余,但看得出来参赛之前是稍微练过的,这位却是一点没练过,问题太多。 他不会刻意排斥,但跳得有问题就是有问题,指出的错误很多,秦逸照着改动,但很敷衍,完全不到位,那就只好重新跳。 一个动作接连重复了十八遍,秦逸有点耐不住了,笑道:“祁老师这是半点私情都不念啊,可不能故意针对我哦。” 周围又是一阵起哄。 祈月明皱紧眉头。 徐青连忙在后边低声道:“可能又是节目组安排的,千万不能生气,越是这种场合,越要表现自己的大度。” 坐在观众席上的穆程点点眉心,这次还真不是安排的。 话说,秦逸这情商,到底是怎么红的? 祈月明听罢旁边的嘱咐,吸了一口气,带了一点笑意缓声回道:“你我没有私情,只是见过面而已,说我刻意针对,那是羞辱我的职业,还请不要再有这样的言论。” 语气温润谦和,然而秦逸面色微变,笑意僵在嘴边。 本来就是玩笑,谁也不会当真,可是,他很享受这种玩笑。 但对方的态度在他看来,这是当场避嫌,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对不起,你被淘汰了,请稍作休息,等待复活赛。”又听祈月明道,说话间按灭了面前的灯。 秦逸捏了捏手,尴尬地往台下走。 14、天才舞者(14) 其他选手略有震惊,他们以为这样人气高的艺人,节目组会想办法多留几期的。 不过还有复活赛,也不一定留不住。 下一个登场的,也是这一期新加入的,跟秦逸同出一个公司,这位祈月明倒是也见过,名叫文默,是之前那尚星娱乐的林姐极力要塞给他的小艺人,虽然有一点舞蹈功底,但也没有进行专门训练,很快被淘汰,等待复活赛。 小默同样心有不甘,没好表现出来,以前公司最好的经纪人林姐看重他,有心捧他,但一直没起来,现在还是不温不火,林姐懒得多费心了,如今交给了手下人带。 第一轮比赛后休息一会儿,接下来是复活赛。 休息时间,每个选手身边都会围上几个助理,帮着补妆,整理头发衣服,热的给吹风擦汗,冷的给穿衣服送热水。 跟他们一比,几个导师身边反而很冷清。 祈月明回头望了一眼,看穆程不在位置上,大概出去了。 他低着头看资料,一杯咖啡递到面前,抬首望见穆程,忽觉烦扰都烟消云散,心情转瞬明朗起来。 原来这人不在位置上,是给他买咖啡去了。 他接过来:“你在这里急不急,好像也没什么事,要不要先回去?” “不急啊,看你点评很有意思。”穆程这话是真的,他没想到平日里不善言辞的人,在涉及专业领域,精简又犀利,往往一句戳中要害,让人无从反驳,颇有大快人心之感。 简单一句夸奖,祈月明眼中亮了亮,尽管他从小到大不知道受过多少夸奖。 节目继续录制,穆程坐回观众席,手机有消息,是陈特助发来的,请示他是否知会节目组让秦逸提前离开,免得碍眼。 穆程抬眼看了看那被一群人围着,正黑着脸团团转的秦逸,回消息:“既然说了节目要保持公平公正,实事求是,在这个节目上,我不会用私人手段干涉他。” 但是,那人自己要是作死,就不关他的事了。 第二轮复活赛,秦逸第一个出场。 然后,第一个被淘汰了。 这次淘汰没有复活机会,他来这个节目一轮游,下期就不会再出现了。 在后台观看的陈特助啧啧摇头:“亏我还请示穆总要不要采取些措施让他提前走,我属实多虑了,他的实力根本就不允许他多留。” “对对对。”在他身后,乌压压一群人,本播放平台的人,今日能来的都来了,都恭敬站着,齐声附和。 那在观众席上坐着的,是他们的新总裁,可不敢掉以轻心。 外面还有不少云氏集团的人,一些员工和保镖,员工是正在与这刚收购的企业一起处理事宜的,听说总裁今日来观看节目,便都过来了,并叫了公司保镖来,毕竟这些节目请的艺人多,狂热的粉丝也多,以免总裁被误碰。 台上,被淘汰的秦逸脸色又是一变,周围选手也惊讶:“真淘汰了啊?” “这节目好特别啊,这样的人气都不蹭吗?” 秦逸更加难堪,笑道:“祁老师真的不是针对我吗,我觉得我跳得还可以啊?” 祈月明非常不喜欢这话,尽量保持温和的态度:“抱歉,你的分数的确不够晋级,打分明细是公开的,所有人都能看到。” “但是导师还可以发鼓励卡,有鼓励卡总决赛还能来表演。”秦逸本以为凭自己的人气,至少鼓励卡是没问题的,但他什么也没有,“祁老师对我印象不好是真的吧,如果换成……”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 本想找个一直被祈月明夸赞的选手,然而,赫然望见穆程。 之前他的注意力一直在祈月明身上,中场休息时又被一群助理围着,竟是没发现这人也在这儿。 危机感立时涌上,他的头脑发热,说话就不大顾及场面了,抬手一指:“要是换成你的助理,你会一点不留情面吗?” 他这么一指,数道目光聚集在穆程身上。 穆程微微颔首,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 祈月明抬眼,回道:“不管是谁,在舞台上我只看能力,我的助理不会跳舞,但他也不参赛,这没有可比性。” “呵。”秦逸一声冷笑,“当然没可比性,助理而已,不,保洁而已,当初在我身边拿着拖把收拾垃圾来着,他够资格和比我吗?” 明明看不起他,但就是觉得这人对他有很大威胁,秦逸忍不住将憋了一通的火气撒在穆程身上。 祈月明听此话眉头紧蹙。 徐青见状连忙小声说:“别生气,节目组就是想看冲突,你不能中计啊。” 祈月明咬了一下唇,低下眉眼。 徐青松了口气。 然而一口气还没松完,忽见祈月明站了起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带翻了桌上书册,哗啦啦掉落在地。 因这陡然一声,骇得周围人吓了一跳,纷纷睁大眼睛看过来。 继而看他厉声对秦逸道:“助理怎么了,保洁怎么了,没有保洁你出行的场所能够做到干净整洁吗,我的助理认真周到,能力斐然,他一定是这个职位上最称职的,而你在你的职位上称职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贬低我的人?” 秦逸愣住了,他没想到祈月明会如此大声地当众斥责他,同时心里也倍加寒凉。 他为了那个助理而斥责他。 周围也愣住了,他们没见过祈月明发火,一直觉得这样清雅的人没脾气。 徐青瑟瑟发抖,苦着脸暗道:“完了完了,又要被骂上热搜了。” 各有所思的慌乱人群中,穆程静静盯着那站立的背影,清瘦的身形,微侧的脸,眸中是愤然与凌厉。 原剧情中,他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人。 他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他前面为了避免再有负面新闻,忍气吞声,现在,他生气了,不再忍。 他不再忍……是为了穆程。 他说,我的人。 穆程笑了笑,向镜头看了眼。 陈特助会意,跟导演说了几句话,导演立刻通过耳机向主持人和工作人员安排。 主持人摸摸耳机,连忙上来打圆场,一般来说,主持人在台上面对各种状况应该保持中立的态度,但她听了导演安排,言语中赞扬了祈月明的观点,歌颂了各个行业的辛勤劳动者,斥责那些自恃高贵的人。 她的话语都采取中和的词语,听上去没有攻击性,但表达得很明显,提取了祈月明话里的意思,经过转述又弱化了其凌厉之气。 观众们听到这一番话,再回味祈月明的话,就不会先被他那愤然的态度影响,而是会先思考他要说的意思。 而在场工作人员得到安排,在主持人说完后,纷纷附和,齐齐鼓掌,表示认同。 起哄带节奏……谁不会啊。 场上有秦逸的粉丝,也有其他艺人的粉丝和一些路人观众们,他们最先的反应就是祈月明脾气大,录制节目现场拍桌子。 然而看着满场鼓掌声,都懵了又懵,最后也不由自主地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祁老师是对的。 是啊,他的话本来就是对的,分什么三六九等,看不起谁呢? 唯有秦逸的粉丝还在苦苦支撑,坚决不肯承认自家正主错了,可是反对之声被淹没,大家纷纷指责秦逸的话不妥。 秦逸在台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窘迫至极。 经纪人一再跟他暗示,他咬咬牙,只好低身下气地道歉:“对不起,我一时冲动,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 他道了歉,现场有人看他实在下不来台,顺着他的话说了几句,算是给他铺了台阶,此事算是平息,他红着脸去了后台。 只是既然平息了,待会儿还有个令人无语的淘汰感言,他还不能直接走人不参加,否则要被人说度量小。 秦逸退场后,节目稍作休息。 祈月明望向徐青:“对不起,他贬低穆程,我不能当做没听见。” 因为现场都在帮他,徐青已预料到节目播出后不会有太大影响,自然也不在意了,摆摆手道:“没事,你看他们都说了,你做得对。”只是他仍然不大开心,面色有些冷,“但以后还是要记住,不能这么冲动了,你也得给别人留个面子。” 祈月明摇头:“是他先挑衅,面子不是我给的,是他自己不要的。” “但也不用这么较真……” “不行,其他事或许可以商量,这个不行。” 徐青看着他,怔了怔,认识这么久,仿佛第一次发现,他并不是那么随和的。 正此时,穆程走了过来。 祈月明面向他,欲言又止,想说些话又不知该说什么。 穆程走到他身边,笑道:“谢谢你。” “你为我工作,我维护你是应该的。” “哎呀。”徐青在旁叹了口气,拍拍衣服起身,“月明啊,我看你现在更信任他啊,行了,小穆,你坐在这儿,后面你陪他,我出去透透气。”他将耳麦交给穆程,“导演组随时有事要找,你听到了就告诉月明。” “徐哥,你生气了……”祈月明叫住他。 “没有。”徐青笑起来,“我前几天就说了,希望小穆以后能接我的担子,你信任他那是好事,让他锻炼锻炼。” 他把耳麦和流程表交到穆程手里,转身走出。 祈月明有点忧心,他分辨不出徐青到底有没有生气,这种人际关系的处理,对他来说是个太大的难题。 身边人轻抚了一下他的肩,抬首对上温润笑意,让人安心。 节目继续录制。 秦逸虽然还要发表淘汰感言,但不用再比赛,就去后台休息室换衣服。 控制室内,有人问陈特助:“他这样作死,要不要取消他的后面的环节,让他立刻离开?” 陈特助一笑:“我估计啊,他自己更想取消,我们这时候偏偏不,他越是在镜头前出现,越是尴尬啊,让他多尴尬尴尬。” 15、天才舞者(15) 秦逸团队往后台走,看那走廊一群黑西装戴墨镜的保镖,心道哪个艺人比他排场还大,弄了这么多人来,看着还怪发憷的,他们没从中间过,绕了个方向。 谁知走错了路,绕到了控制室附近。 在门外,他遇见了小默,小默刚刚也被淘汰了。 两人在走廊简单交谈了几句,小默道:“你好像很讨厌祁老师那个助理哦,但你没说对地方,他其实是云家的亲生子,是云氏的总裁呢。” 林姐专程探查过穆程身份,小默知道一些。 秦逸当即怔住,顿了会儿,又质疑:“不对啊,那他怎么姓穆呢?” 小默道:“他不如养子有能力,云家本来就不想要他,更别提还给改名字了,但是怕外面的人说,给了他一个总裁的空职,然而私底下是把他赶走了的。” 虽然知道一些消息,但林姐那时的信息是分两次得到的,第一次是穆程被迫离家出走,第二次是他杀回云氏收拢职权,小默只听到了第一次的信息,并加了一些自己的脑补。 他一直记恨着自己跟祈月明合作的机会被穆程给挡了,要不然,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了口碑,于是今日见秦逸公然羞辱穆程,他生出了一计,打算利用利用秦逸。 相较于打扫卫生的工作,穆程一定更在乎自己不受云家重视,作为亲生子还被扫地出门,这样的羞辱才具有杀伤力,当然,如果是原主,这的确很有杀伤力。 可是他一面之词,秦逸也没有完全信。 小默一咬牙,给他传了几张相片,这是他在林姐办公室偷拍的。 “原来是这样。”秦逸看了相片,嗤笑起来,“被豪门接回去,但没多久又被扫地出门,哈哈哈,笑掉大牙了,看我呆会儿怎么对付他,保证叫他颜面无存,再也不敢出现在祈月明身边。” 他两人笑着离去。 “咯吱咯吱……”身后的门被风慢慢吹开,控制室里,陈特助,导演,制片,还有一群恭敬站立的人,看着他们的背影,纷纷露出“真勇”的表情。 这一期的两轮比赛结束,就是晋级感言与淘汰感言,被网友们戏称“煽情环节”。 很奇怪的状况,晋级的人反而潸然泪下,说着有多舍不得淘汰的人,而淘汰的人反过来安慰。 但是没人为秦逸流泪,他们已经预想到这一期节目播出时,秦逸方才那无脑言论要引起多大非议,可不敢沾边。 秦逸很尴尬,孤零零站在那里。 已经这样了,那不如破釜沉舟来个大的,反正他已经握了一个大锤,所谓黑红也是红,被骂就被骂吧,要是能让穆程也被大家嘲笑一番,也算有收获。 轮到他发表淘汰感言。 他先按照台本表达了感谢和不舍等,接着就方才的出言不逊再次道歉,并诚恳向各行各业的劳动者表达了敬意。 这倒叫在场之人都有点讶异,看来他是真的知错了,还是说……刚才其实是他自导自演的,为了引起争议,吸引热度? 不管怎样,台下他的粉丝都露出了庆幸的表情,还好还好,还能洗。 听他又说:“我要再次向祈老师道歉,每个认真工作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众人继续讶异,粉丝们更加欣慰。 而后,听那话锋一转:“方才是我的意思没表达清楚,我质疑的不是穆助理做什么,而是……身为豪门云氏亲生子,因不学无术被扫地出门,云家宁愿要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也不愿要他,足以见其能力与人品,这样的一个人,我不相信他有能力做好分内的工作,祁老师,一时情急表达有误,我本意是在为你担忧,希望你不要被他的外貌蒙蔽了眼睛。” 这话是用心编排过,说得条条在理,原剧情里,他第一次见祈月明也说得头头是道,用心的时候能好好说话,但脑子一热就原形毕露,口无遮拦。 话一落,立时引起在场一阵哗然,除去知情的工作人员看好戏的表情,其他人则是无比震惊。 谁不知如今这平台就是云氏的啊。 怎么,这位助理和云氏有什么关系吗? 不可能吧,他要真是被云家扫地出门的,那么这得多大的心,还来上云氏旗下的节目? 不过也有可能,正因为知晓平台被云氏收购才要来,为了引起注意吧,想回云家? 在节目上才能引起云家注意,那说明私下里云家人根本不见他,看来是真的被扫地出门,不认他了? 虽然是云家亲生子,但被抛弃,那么……要想恭维云家,就要排挤这位。 他是祁老师的助理,是不是也要排挤祁老师? 不明真相的人,各有思量。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向穆程看来。 穆程轻轻颔首,优雅淡然。 观众席上有人起身道:“不能信口开河啊,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云家人?” “对哦。”各怀思量的众人一语惊醒,这事儿都还没确定呢,他们想那多干嘛。 秦逸胸有成竹地一笑,走到镜头前,把手机里照片放大到屏幕上。 相片是云家老爷子和夫人,以及两个孩子参加商业宴会的合照,照片中云何之意气风发,穆程畏手畏脚,当然这个穆程是原主。 这些倒不是林姐找人偷拍的,毕竟原主还在时,林姐也没关注他们,高层商业宴会上本来就有人摄像,但正脸照一般不会对外流传,林姐是托人找关系弄到的。 这张照片证明了穆程是那个传说中的亲生子。 接着是一张云老爷子带着云何之正与商业名流交谈,而穆程一个人在角落的照片,这个证明了他不受重视。 还有一张是云老爷子对着穆程指向门外,双方表情看出,云老爷子是想让穆程先走,不但不重视,还有点嫌弃。 这几张照片,虽然不能完全坐实秦逸的话,想辩解也能辩解,但在场之人已经信得差不多了。 看向穆程的目光如道道烈焰。 穆程悠然道:“没错,我与云家是有血缘关系。” 他自己承认了,那就没人再怀疑,一时间,众人唏嘘,又窃窃私语,坐在穆程和祈月明后面的几个观众,不由自主往后方挪了几排,用直接行动与他们撇清关系,仿佛一个身份被揭开,这个人就浑然带了刺。 就算不是云氏员工,他们也深知,不能得罪云氏。 秦逸得意地笑,冷嘲热讽道:“祁老师,他是不是没告诉你啊,当然,这种事情,他也不好意思说。” 穆程对上祈月明震撼的目光,缓声道:“我不是有意隐瞒。” 但其实也没说过谎,只是没把自己身份说得那么明朗而已。 “没事。”祈月明是很惊讶,一度愣住,知道他家境不错,但没想过这么不错,而反应过来后,又想及之前认为的家道中落父母不在,是他自己脑补的,不是穆程骗他,但看样子,穆程就算是云家的,现状也没好到哪里去。 说不定他的处境比预想的更艰难,家道中落顶多辛苦点自食其力,而被云家抛弃,那么与云家相关的产业链他可能都得回避,搞不好还涉及豪门恩怨,被报复追杀等。 什么能力不足被赶出门,他明明很有本领啊。 还有这谈吐气质,哪里比不上照片上的那位假少爷? 流言定然有误,祈月明又脑补出了一场宅斗大戏,悄声对穆程道:“你有需要跟我讲,能帮上的一定会竭我所能帮你。” 比如打官司夺家产什么的,他起码能帮忙花钱请到最好的律师。 再比如雇一些保镖日夜保护。 祈月明眼眸清亮,手按在他肩上:“你放心,一切有我。” 穆程:“……” 他还未说话,见祈月明再一次赫然站起。 灯光下,他的身影坚定决绝:“我不管他来自哪里,他是我的助理,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有责任挡在他前面,如果云氏不欢迎他,那我携他一同离开,但他没有任何错,请不要用一些奇怪的眼神看他。” 他说罢,摔下手中书册,对身边人温声道:“你想离开吗,要是想,我们现在就走。” “祁老师,不能走,要赔违约金的……”在场的他的员工连忙喊。 “祁老师你别为了一个助理得罪云氏,要是把你封杀了怎么办,你这辈子的事业不就毁了?”后面有他的粉丝担忧着。 “……” 祈月明对这些话冷声回道:“我不管。” 若有石子轻轻在心口敲了一下,穆程看着他,陷入沉思。 须臾后,他轻声道:“对不起。” 眼前人霎时满目心疼:“你不要道歉,你没有错。” “我不是跟他们道歉,是跟你道歉,有些事我没告诉你。”穆程缓缓抬头,再往镜头看去。 祈月明没听明白:“什么?” 控制室里,陈特助向镜头恭敬点了一下头,转身对旁边刚刚赶来,还气喘吁吁的人道:“林姐你刚刚说什么?” “我来教训小默。”林姐上气不接下气,他先赶到这里道歉,甚至来不及把小默叫过来,此时干脆直接给人打电话。 演播大厅里,音响忽然刺啦几声,而后忽有斥责传出,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斥责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文默你长点脑子行不行,穆总也是你能私下谈论的,还敢散播他的谣言!” “他是名副其实的云氏总裁,云家如今的掌权人,这f平台的新任总裁!” “什么云家养子,那位云少爷早就交出职权出国了。” “是你消息灵通还是我人脉广,你不信我的话,却信自己的脑补?” “什么不学无术,那叫隐藏实力,什么离开云氏,那叫蛰伏蓄力,没脑子的,我跟你解约了,别跟我了!” 她愤然挂掉电话,平息了一会儿,连忙对着扬声器道:“穆总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他来参加这个节目,给您添麻烦了。” 没经允许,她不太敢到演播厅去,她不确定穆总想不想看到她。 顿了会儿,她又补充:“相片是商业时刊的朋友给的,我保证没有外传,是没保存好被偷拍了。”时刊拍摄相片是经过云氏允许的,他们要放在杂志上,往往会从一堆相片中挑选合适的,而不合适的就存放起来了。 演播厅里,音响的声音结束后,周围一片沉寂,安静的可怕。 16、天才舞者(16) 只有那些知道内情的工作人员松了口气,他们不用再隐瞒了。 其他人不敢再光明正大看穆程,各自寻思方才有没有表现出排挤来。 而那几个退后的观众则面色苍白,苦着脸,直暗道完了完了。 祈月明瞪大眼睛:“你,你……”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台上的秦逸呆若木鸡,好一会儿后,咬着牙道:“我没说他不是云氏总裁,但这个总裁之位是架空的,他没有实权,云氏没人听他的。” 话还没落,那偌大舞台正中的大门“砰”地一声打开。 无数的平台工作人员自幕后走出,从他身边经过,在台上排列成整齐队伍,站满了整个舞台,面向台下中间的导师席,那里坐着祈月明,和穆程。 他们看着穆程,齐齐鞠躬,朗声道:“欢迎穆总!” 声若洪钟响在演播厅,余音回荡半晌方散。 不明真相的观众选手们震惊不已。 不得已让路下台的秦逸蹙紧了眉头,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被架空职权的啊,他要是没实权,这个平台至于这么恭敬吗? 他心里打着鼓,还是不愿相信。 而还没细细思量,又忽听那各方侧门“砰砰”打开,从每一扇门涌进诸多西装墨镜的高大身影,他们步履整齐有力,片刻功夫,齐刷刷站在了穆程身后身侧。 他们每个人胸牌标记,都来自云氏。 原来方才在外面看到的那么多,那么大阵仗保镖不是哪个艺人的,是他的? 他要只是个空架子,能劳得动云氏摆这么大架势? 一时间台上站满了向穆程鞠躬之人,台下站满了毕恭毕敬的保镖,那一人如烈日骄阳,是被环绕的中心。 之前一些表现出排挤他的人,早已经瑟瑟发抖,面如死灰,大气都不敢出。 秦逸再怎么骗自己,也不得不信了,只觉通体冰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惊慌失措中但觉穆程看了他一眼,他身躯微微颤,想着今日会不会交代在这里。 然而那眼神瞥了他一眼,就掠过,仿佛只是看了一只蚂蚁。 穆程的视线落在祈月明面上。 祈月明还陷在震撼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穆程的手指摩挲了几下,头一次话语微滞:“我……说来话长,但真没有故意隐瞒你,最初你见我时,我的确是需要工作的。” “我知道,刚才音响里听到了,你离开过云家,不假。”祈月明道,可是…… “嗯,我回云氏,没有告诉你,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祈月明的声音轻颤,相反,他其实应该感激他,他明明就已经不需要助理这份工作了,但还是一直还在帮他处理事宜,并且处理得那么周到。 而且人家自己的家事,不想告诉他,没什么可说的。 可是…… 祈月明不生气,却没法不震惊,在场没人不震惊的,然而,震惊之余,他更有满心的惆怅失落。 自己把一位叱咤风云的总裁当成了助理,让他围着自己忙前忙后,给自己做饭添衣,这简直…… 还有,既然他亮明了身份,那以后就不会继续在自己身边了吧。 就算他还来,也用不起啊。 今日这台前台后,都对他恭恭敬敬,惟命是从,连自己也跟着沾光了,可是,今日之后,他们应该就分别了吧。 往后也许还会碰面,但不会再有以前朝夕相处的机会。 对面那个房子,也会空了吧,满室的鲜花,毛茸茸的毯子,阳台的小摇椅。 本来也没什么啊,同事一场而已,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不舍,心中若被压了一大块石头,叫人几乎喘不过气。 那么多人在看着他们,那么多人注视着这位年轻的总裁,祈月明抿了抿嘴,他不能失态。 陈特助穿过人群,在穆程身边轻声说:“穆总,晚上有个重要会议。” 穆程颔首:“嗯。”会议本来与录制不冲突,原本是录制结束下班了再赶回去也来得及的,但今天的录制时间拖延地太长了。 他仍看着祈月明,沉默了须臾,也不知晓说什么,道:“你没生气就好。” “真没有。”祈月明又抿了一下嘴,展露出笑容,“你有事啊,要走了吗?” 是得走了,穆程站起身:“节目你还想继续录制吗?” “我……” “f平台已是云氏旗下,此节目往后会更侧重舞蹈艺术的科普宣传,让更多的人了解咱们的文化与艺术。”穆程正面向眼前人,“祁老师,请问您愿意作为古典舞走向大众视野的发起人吗?” 祈月明怔了一下,维持着一个表情,继续笑:“您客气了,希望我不负所望。” “谢谢你,那我先离开?” “您慢走。” 自带强大气场的背影往外而去,一众保镖员工齐齐跟上,陆续离开。 演播厅里变得空旷起来,虽然人都走了,还是静悄悄的,在场之人好半天仍然不敢大声说话。 工作室里的一些人还陷在震惊中。 怎么穆哥就成了穆总了? 他们明明还记得穆哥当初一身工服在打扫卫生的样子啊! 过了半晌,主持人听得耳麦里导演一声吩咐,打了个激灵,连忙上台:“咱们继续下一个环节。” 在场众人也终于回了神,慢慢地,现场恢复了气氛。 那穆总在祈月明身边当助理,对他与众不同,众人都看在眼里,在场有些观众选手只觉节目组要开始无限制地捧着祈月明了。 然而他们发现,节目就是按规矩来。 先前是秦逸找事,穆程才让节目组通知现场工作人员为祈月明解围,现在,这节目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祁老师心不在焉没有听到一个任务要求,节目组让他重新做一遍补上,并且给了警告,丝毫没有偏倚。 这也正是祈月明希望的,他不安的心渐渐定下来,摒弃杂念好好录节目。 回程路上,穆程对身边人道:“不要让秦逸再出现在公众视野。” 陈特助点头,这就是准备封杀了:“我马上跟尚星娱乐联系。” 收购f平台,在各方看来,都是云氏正式进驻娱乐圈的信号,很多娱乐传媒公司试图搭上这一条线,现在云氏与尚星娱乐是有联系的,资方不想再见到什么人,那么尚星娱乐放弃一个艺人,不用思量,非常干脆利落。 何况,这个艺人黑料不断,以前就有过多次不过脑子的发言和没素质的行为,惹得公司没少费精力帮他洗白,公司根本就不用特意找理由,只需把为他强行洗白的那些真相放出来就是。 穆程闭目养神,耳边听到系统说:“秦逸对祈月明的好感度清零了。” 他微勾嘴角:“一点都不喜欢了?” “我这边通过数据分析,得到的结果是这样的。” “那我可以离开了?” 001支吾了一下:“还是没收到任务完成的提醒,这就是说,他们俩……还有可能。” 穆程眉头微蹙:“你的程序没有坏吧?” “没有啊。” “好,知道了。”穆程长出了一口气。 会议开始。 节目录制结束,祈月明乘着月色回家。 会议结束。 陈特助送来了几份文件:“祁老师的工作室发来的,他们徐助理也跟我通过电话,说……虽然您可能也不需要,但还得按规行事,把您那边的离职手续办好了,工资也结清了。” 穆程看着手中的离职证明:“我这是被辞退了?” “想来他们不敢再用您。” 明月高悬,祈月明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看楼下霓虹流转,灯如明星照亮夜空,川流不息的车,熙熙攘攘的行人。 这样的城市,至少要在十二点以后才会渐渐入眠,而现在才刚过十一点。 他叹了口气,在屋里走了几步,刚走到门边,忽听外面有细微的脚步声,这一层只有两户,那就是对面房子有人回来。 是他吗? 他紧张地僵立在原地。 又听得有开门声,祈月明心一紧,唯恐对方进屋了,一把打开门。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穆程一跳,回头看他,顿了会儿笑道:“这么巧啊,要出去?” 祈月明定定神,好不容易让情绪稳定下来:“你……你怎么还回来?” 不是已经“辞退”了吗? 哦,是来收拾东西的吧,那也不用他亲自来,不是吗? “这房子我买了。”穆程说着打开门,把手里一点东西放到进门处,“早知道你没睡,就给你带个蛋糕上来了。” “你……你现在不是我助理了,不用再做这些事。”祈月明浅笑,而眼中黯然稍散。 房子买了,那就是说,还是可以低头不见抬头见? 不过,他也不一定常住在这儿吧。 穆程打量他须臾:“你这是……准备去天台跳舞?” “我……嗯。”祈月明只是打开门,还没有打算出门干什么,不过,上去跳跳舞也不错。 “我能去看看吗?”穆程有些事想跟他说。 眼前人稍低了眉眼,点点头。 求之不得。 头上一轮明月轻悬,脚下踏着城市的流光溢彩,这天台仿若喧嚣闹市中独一片的静谧,其中人翩然起舞,周身洒落月华,如轻灵音符在那流光之中跳动。 他跳舞时别样的沉浸,在他身边的人或物,仿佛都随他去了那幽幽山谷,听了潺潺流水,看林间流萤飞动,掬一捧水中明月。 待他跳完,走过来,静静坐在穆程身边的沙发上,思绪从山谷中渐渐收起,重回车水马龙的城市。 有些事情,穆程觉得要不开口问一下算了。 他道:“你会喜欢秦逸吗?” 17、天才舞者(17) 身边正在喝水的人手一抖,险些把水打落在身上。 好一会儿后,祈月明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怎么可能?” “一点可能都不会有,是吗?” “当然,我那么讨厌……”祈月明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背地里这样说人不礼貌,换了个方式,“我对他印象很不好,没有任何可能。” 秦逸似乎是对他有意思,身边人说过,徐青也曾问过他的想法,但在他看来,两个人根本连熟悉都算不上。 何况,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对这个人印象极差了,之后每一次见面,印象就更差一次。 他不喜欢这个人,应该表现得很明显了,怎么……还要问? 祈月明想到什么,心跳愕然杂乱,难道穆程在意? 他在意我会不会喜欢谁? 为什么要在意? 他静坐在旁捧着水杯,不觉双颊微红。 穆程不大明白。 身边人这么信誓旦旦,而且已经得见秦逸为人,按理说,他们可能性是不大了,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任务完成的提醒呢? 他转头静静盯着祈月明,想要再打量出来些什么。 对方正好抬头,瞥见他正看着自己,眼神带了一些若有所思。 祈月明连忙又低下头,拍拍脸,有点无所适从,他还没有面对过这样的情景:“要不,我们……回去吧。” “好。” 实在看不出什么,也只好各自回房了。 回到屋内祈月明一头扎进枕头下,雀跃又惶恐,满室都是砰砰的心跳声。 两天后,《舞秀人生》第五期播出,迅速引起各界震撼。 应要求,那位穆总没露脸,但他的事迹,满场的人齐齐向他鞠躬,迎他回去,都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也是云家家事首次在众人面前公开,人们乐于谈论豪门秘辛,茶余饭后都要说道几句,信养子,不信亲生子,还好亲生子有能耐,再有秦逸质疑穆总身份,祈月明当场怒斥秦逸,都是久久不消的热门话题。 有人想多扒一扒云家,但再怎么扒,也只能找到那日在节目上透漏出来的信息,其他的一概找不出。 想让你知道的,你知道,不想让你知道的,你一定不会知道。 热度持续了半个月,关于穆总的话题源源不断。 “能忍辱负重,雷厉风行,果决武断,还有,他给祁老师当助理期间周到心细,这简直是最优质的男友啊。” 与此同时,备受议论的,自然是秦逸那些不当言论,网上一片骂声,官方媒体也就此事发表了看法,并有了各行各业晒出所获得的荣誉,全方面参与了进来,共同反驳这位艺人的话。 当然,祈月明当场斥责,无异于给所有人一剂安慰,又有节目组站在祁老师这边,众人倍感欣慰。 只有秦逸的一些忠粉在苦苦挣扎,可是事实在那里,当初现场也有粉丝在,洗是洗白不了的,他们只好转移话题,阴阳怪气这是不是挡了谁家的路,被谁故意黑的,再后来实在吵不过,干脆一句话,我们哥哥前途无量,再怎么黑也比你红,气死你。 粉丝统一言论,在各个话题下刷屏,然而还没过多会儿,尚星娱乐发布了声明,与秦逸解约。 尚星娱乐在经纪娱乐公司中数一数二,他们主动解约的人,谁家还要无异于跟尚星作对,何况,其他家也知晓这其实是云氏的主意,他们还想巴结云氏呢,离开尚星的秦逸绝对没有公司敢签。 粉丝们傻了眼。 之前跟他们吵架的网友们这回看足了笑话。 “呦呵,现在看你们哥哥怎么红哦。” 粉丝们哑言,有一些实在找不到理由为秦逸辩解了,细数下去根本就没有优点么,也就长得好,可是娱乐圈缺长得好的人吗? 这个不行,下一个更香得了。 于是粉丝大规模脱粉,有的回踩,爆出更多黑料。 至此,秦逸彻底断送在娱乐圈的路。 《舞》节目继续录制,一共十期,接下来还有五期,热度与好评持续高升,节目做得比以前更专业。 请的参赛选手基本都是有舞蹈功底的,不只是艺人,有一些专业的舞者,因为各种原因,平时只是做伴舞,编舞,舞替等,武艺精湛却很少被大众所认识,现在他们在这个舞台上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凭借专业技能得到该有的荣誉与机会。 祈月明作为舞艺传播的发起人,将古典舞全面带进众人视野,让古典舞不仅是曲高和寡。 有传播,才有流传。 这次涉足娱乐圈,宣扬古典舞,虽然几经波折,但无疑是成功的,其他平台看到了热度,也相继办起了类似节目,邀请函不断送到工作室。 然而祈月明本无意娱乐圈,本就是应恩师的请求,这个圈子,再怎样的备受瞩目,纸醉金迷,日进斗金,他都不会多看。 他再一次全都拒绝,然而对那些邀请的节目组多提醒了一句,希望他们不要违背办节目的初衷。 各节目组明白,其实,就算初衷是为了赚热度和钱来着,现在也深知,只有用心做节目,好好还原节目本身,才会受到观众青睐。 穆程最近比较忙,看他这边没什么事,来得不多,他在公司附近也有住处。 他给系统植入的有程序,如果秦逸跟祈月明见面,系统会提醒他,除了云氏,还有他自己的产业要打理。 他做任务有个习惯,无论去哪个世界,不管需要多久完成任务,他都会做一个长久保障自己物质生活的事业,不是倚仗原身,而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事业。 他是外来的任务者不错,但既然来到一个世界,他就不是一个工具人,需要有自己的生活。 也许在某个世界任务很简单,几天他就可以走,但在这里几天,他的事情就做几天,走了就走了,安排好,也不费事儿,如果任务时间长,那么这个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一个成功的事业,预示着在这个世界有钱财和地位,做事情会方便很多。 这个世界,他发展自己的产业与云氏无关,是自己的钱生钱发展起来的。 但是,既然这个身份本来就是云家人,那么以云家为跳板,没什么问题,不用白不用啊。 云氏在任期间,他可是在认真地打理,让云氏蒸蒸日上。 这一段时间,祈月明录完节目,接受了一些访谈,参加了几场晚会,做了两次评委。 而后,接到了一场重量级活动开幕式上的独舞邀请,这是面向全世界的直播。 工作室上下激动无比,又有些发憷,虽然他们没少在国内外大型场合表演,但这样大关注度的活动,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代表着形象与荣誉的表演,他们要慎重再慎重。 这表演不能失误,失误演员本身是会受到惩罚的,当然惩罚都是其次,关键是会有损上面的形象啊,任何一个有荣誉感的人都不容许自己出错。 祈月明对自己的舞艺有信心,但也紧张,离表演还有三个月,他推掉一切事物,专心致志练舞。 原剧情里,他因为上节目被非议,受到影响,这次表演出现了失误,这对他舞蹈生涯是一次致命的打击。 虽然剧情完全不一样了,但穆程还是有些担心,来看了他几次,看他状态很好,也就放心了。 祈月明也顾不上他来得多与少,现在由不得分心。 这晚,天上无月。 穆程正在处理公务,001忽而道:“秦逸去找祈月明了。” 秦逸现在已俨然素人,但走在路上时仍然需要戴着墨镜和口罩,不是怕有人来要签名,而是有一些比较“多事”的,认出他会打他。 “他抱着一大束玫瑰花,是……要去告白的。”001道,“他是有病么,这时候去告白,这是要破釜沉舟吗,成不成都赌一把,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破釜沉舟的说法合理,但穆程还有别的问题:“他不是一点都不喜欢了吗,为什么还会告白?”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检测到的,他对祈月明的确没有爱了,一点都没有。”001闭目探索了会儿,慢声道,“不但没有爱了,还多了恨意。” “恨意?”穆程陡然抬眸,眼中凛然。 “怎么了?” “没有爱,只有恨,却去求爱,他什么目的?” “这个……”系统没想到这一层,仔细思量,而后一怔,“不管有什么目的,一定都是居心不良的,得不到,就想毁掉。” 系统大惊:“如果祁老师被花言巧语骗了,答应他了,但是他现在并不喜欢祁老师,那么他们在一起,他一定会慢慢报复祁老师,当然这种可能应该没有,祁老师不会那么傻去答应他,而若拒绝,破釜沉舟的人,说不定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穆程愤然拍下文件,起身出门。 陈特助看他脚步匆忙,想问他是否安排司机,他摇头,一把拉过助理,厉声吩咐:“去查秦逸,从账目入手。” 助理连忙点头,第一次见他们的总裁出现如此气愤的神色。 道路两旁霓虹流转,一辆车在急速行驶。 18、天才舞者(18) 工作室里十分安静,一楼都熄了灯,员工们早已下班,二楼走廊是昏暗的,唯有一间练舞室亮着灯。 整个工作室只有一人,祈月明还在练舞。 忽地,跳舞之人眼前被陡然亮起的灯闪了一下,动作不禁停住,因惯性向后退了两步。 他轻微喘气,疑惑看着那走廊突然亮起来,紧接着,大厅也亮了。 灯光下,一人手捧玫瑰走进来。 祈月明一怔:“秦逸!你怎么进来的?” 秦逸走进门内,一步一步往他靠近:“楼下想进来有很多办法啊,这本就是办公楼,人来人往那么多,跟着有门卡的人就混进来了,至于您这工作室么……” 秦逸笑了笑,又往前走:“您这门没锁啊。” 祈月明微蹙眉,门没锁吗,最后一个下班的是谁,忘记锁门了? 他经常练舞到很晚,其他员工下班会习惯性地帮他把门锁上,大门从里和外都能开,不必担心他出不来,历来也没忘过。 对方已离自己很近,祈月明的手机在沙发上扔着,沙发在门边,想要拿得绕过这人。 刚动了一步,对方立即挡在了他的面前,秦逸回头看看,明白他的目的:“祁老师你该不会是想喊人吧,难道你觉得我有恶意啊。”他将玫瑰捧起,“你看不出来,我是来向你求爱的吗?” 祈月明又动了一步,仍被挡住,只好站定:“我不喜欢你,你请回吧。”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秦逸将花递到他面前,“我追你追得好辛苦啊,你一点回应都不肯给吗,好歹不要那么快回绝么?”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表示过对你的态度,后来的每一次见面我也都没给过你希望,你辛苦与否,与我无关吧。” “但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算什么?” 祈月明想了一想,实在不明白他所谓“付出”是指什么:“你若说你现在的处境是因我而致,那就是无理取闹了。” “不是因为你,但与你也脱不了关系。”秦逸捏紧手小声说,眼中一抹狠戾闪过,花束在他手中摇摇晃晃,“我什么都没有了,但我不在乎,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 他又往前走:“祁老师,再考虑一下,好不好?” 祈月明只好往后退,退至落地窗前,回头望了一眼楼下,行人渐少,灯光依旧很亮。 而面前人手捧鲜花,半跪了下来:“我真喜欢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你不喜欢我的地方,我都改。” 他单手将花束举起,那目光虔诚又悲切。 而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正抚着一把小型伸缩刀。 “我不会答应你。”祈月明再一次义正言辞地道,“你先起来。” 跪着的人瞳孔紧缩了一下:“真不答应,考虑好了?” 小刀刺不死人,可至少能让人受伤,你不是马上要有重要演出吗,看你带伤怎么演? 我的前途没了,你凭什么还是那么高高在上? “不需要考虑,你我没可能。”祈月明已没多少耐心,“你不要一直跪着,回吧。” 秦逸冷笑了一下,猛地抬眼。 沉寂大楼,走廊中,有脚步声传来。 那步伐急促,长腿迈着大步,三五步靠近,一把拉过祈月明的手,再飞起一脚,将捧花的人踹走。 这动作太快,小刀没来得及掏出,玫瑰花散落满地。 秦逸惊魂未定,看清来者,眼神闪了闪。 这人如今惹不起了。 趁着刀还没亮出来,他慌乱从地上爬起,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跑。 穆程上前几步抓起他,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秦逸的手正捂着刀,这个刀一亮出来,他来此的目的就说不清了,登门强行告白是一回事,带着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手腕被捏得生疼,脸憋得通红,而手上力道越来越重,让他双唇不住发抖,那攥紧小刀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出来,紧紧收拢的手掌颤颤巍巍,终究泄气一松。 “叮咚”一声,小刀掉落在地。 祈月明惶然惊了一下。 秦逸脸色大变,对上面前人更加凌厉的神色,骇得站都站不起来。 穆程愤然将他往前一甩,立即有数名保镖上前将人带走,那软瘫的人面色苍白,只堪被架着走。 一切太突然,等人被带走了,祈月明才回过神,方才被握住的手腕还有些红,来人似乎是非常急,顾不上那么多,只想让他两人尽快分开。 他也看到穆程凌厉的脸色,好像很生气。 “你怎么来了?”他问。 “正好过来这边,看到他的车了,我不上来,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还好,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穆程见他手腕被自己捏红了:“疼吗?” “不疼,我还要谢谢你帮我。”刚才他要是不来阻止,还不知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他来得这样及时,神色这样急切,祈月明不禁多想了一层,小声问:“你在生气吗?” 怕我答应他,怕我受伤害? “有一点。”穆程如实道,自己的任务对象差一点被刺伤,他当然生气,如果是在别的规则没那么多的世界,秦逸这个人,早就死了。 祈月明的眼眸闪烁,在幽幽灯光下注视着他。 “你还要继续练舞吗?”穆程平息了一下心境,“我在这里陪你吧。” 身边人本已打算回了,听这话,又点点头:“嗯,我再练一会儿。” 静谧的夜晚,仿佛方才那一场闹剧从未发生。 穆程注视着这翩然起舞的身影,心情略微变好。 第二天一大早,官方通报了一条新闻,霎时引起众人震惊。 “演员秦某入室行凶,已被逮捕。” 此消息让人们惊掉了下巴,艺人被爆黑料常见,但被公开宣布拘捕的还真不多,虽然秦逸已过气,但曾经很红,这一新闻仍引起了网友们的议论。 “入室行凶,真的假的,这是一个艺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什么艺人啊,早就封杀了。” “毫无底线,话说,这个能判多久?” “听说没造成伤害,不一定有多久……” 然而,当天还没过完,又有接连几条重磅消息。 “经热心群众举报,前歌手、演员秦某具有税务方面违法行为,现已证实,秦某依法拘捕。” “他还有一点可取之处吗?”昔日粉丝苦道,“当初真是眼瞎啊。” “话说,那热心群众是谁啊?”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大快人心,赚那么多,还不交税……” “他这好像不只是不交税,不查不知道,一查还有其他问题,反正比较严重……” “总之他是再也不可能复出了。” “还谈什么复出,什么时候出来都不一定呢。” “……” 热度持续了几天才降,所有与秦逸合作过的品牌纷纷撇清关系,避之不及,这也就意味着他还要赔上很大一笔违约金。 网友们说得没错,他不定什么时候出来,即便将来有朝一日能出来,也年岁已大,而什么也没有了,日子不会好过。 他的下场已定。 001却还是没给任务完成的提醒:“他们俩的关系还是没有彻底断掉。”系统很为难,都快哭了,生怕宿主生气。 但穆程现在很淡然。 没完成,就继续呆下去呗。 没耐心穿越什么世界,他曾在一个仙侠世界可是呆了上万年呢。 祈月明在事发第二天问员工是否忘记锁门,最后走的一个员工愧疚说自己记不清了,但他认为应该锁了,因为平时都会锁门,已是习惯动作。 可也正因为太习惯了,也就没特意留意。 这个从物业那里能调取监控,可锁门这样的动作也就是随手一带的事儿,无法从行为上分辨出来,他去看了秦逸进来的监控,画面里秦逸在门前抬了抬手,继而就推门进来,动作更像是整理花束,看不见手里有没有拿感应卡。 也许是忘记锁门了,祈月明环顾一圈,总不可能是哪个把卡借给他了,秦逸被拘捕时身上也没有感应卡。 很快,开幕式表演时间到了。 演艺工作人员与观众是分开的,不能随意接触,穆程在观众席上,与祈月明遥遥相望。 祈月明无暇与他对视,这是万众瞩目的场合,所有的视线与焦点,这一刻都投映在他身上,他不只代表着自己。 鼓乐声起,光影之下,红衣人携长缨自升降台现身。 长缨一动,眼眸一抬,霎时灯光亮起,独照台中,周围静谧,唯闻乐曲。 这支舞中融合武术与戏曲,起初轻灵缥缈,若云中仙人踏月而来,仙人月下独酌,有流水潺潺,而后那鼓点由缓至急,逐渐激昂,舞动之人只身便若有千军万马,呼啸奔腾,是豪迈壮阔,是青山葳蕤,是大好河山。 灯光转换,背景变动,巍峨江山随这一人舞姿徐徐展现,五千年岁月,泱泱盛世的风采在这舞中娓娓道来。 穆程的目光随他而动,在朦胧光影中,仿若看到了白衣翩然御剑而行的仙人,看到征战沙场,笑饮狂歌的将军,还有人意气风发,鬓边红花,打马看尽长安花,有人长马褂白围巾,负手诵读少年强。 乐声止,舞姿收,舞者在升降台上慢慢落下,衣摆轻动,一片红衣拂过,徐徐散去,消失在众人视野中,若抓不住的流光幻影,只堪惊艳众生,却无人能留住。 后台,工作室里有一些员工从紧张到放松,此时更是喜极而泣,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可就是热泪盈眶。 这一次表演之后,祈月明在舞坛上有了更进一步的影响力,他也开创了一个新的流派。 从此会留名在册,后世铭记。 001在介绍原剧情时,说如果他没有经历那些是非,他可以达到这样的成就,那么现在,他达到了。 往后的路,只要他不做出什么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即便就躺平什么也不干,现如今的荣耀也已够他一辈子受用。 当然,他不会躺平,他会更加努力,这不仅是梦想,也是毕生挚爱。 穆程没再问系统任务完成没,反正完成了会提醒,障碍已清除,大抵还需观察稳固一阵。 连日来精神紧绷,表演结束后,祈月明给自己放了几天假,白日里睡了一天,到晚上,他站在天台,风清月明,秋高气爽,静静感受和煦的风吹过周身,他忽而心血来潮,意兴阑珊,想要乘着月色,去见一见那人。 很快,他站在了云氏大楼下,抬眼看去,深吸一口气。 19、天才舞者(19) 突然造访,没有提前联系,也不确定穆程在不在这里,就是那么一瞬间的思量,让祈月明说走就走。 可是来到了这里,他又升起淡淡惆怅,“不速之客”不一定会受欢迎,何况还有可能扑空呢。 算了……下次再说吧,他转身。 有人经过身边,走过去又倒回来,在他面前道:“你怎么来了?” 祈月明怔怔望着来人,支吾了一下:“我……路过。” “既然来了,要看一下我的办公环境吗?”穆程笑道。 “方便吗?” “方便啊,我临时有个事务要处理,其他人都下班了,正愁没人陪我呢。”穆程引他上楼,总裁办公室在二十六楼。 “你随意坐。”倒了一杯牛奶给他,穆程简单做了一些介绍,“我要去处理一点事,你急吗?” “不急。”祈月明连忙道。 “嗯。”穆程转身去往办公桌。 祈月明捧着杯子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四处打量,办公区域简洁大方,除了收拾整齐的办公用品,就只有一束鲜花。 而他坐的休闲区域,非是会客厅那种庄重,沙发有淡绿浅蓝的柔和色彩,奶白色茶几上有一些小零食,他看了一眼,都是甜的,奶糖果脯什么的。 他在这里轻声走了几个来回,一步一步感受那人平日里工作生活的气息,站在落地窗前看外面几许灯光,透过玻璃,又能倒映出办公桌前的身影。 祈月明肆无忌惮地看着这个身影,处理事务的人一直没抬头。 他就更加大胆,回过头,倚窗而望,真切地看着他。 看他眉宇微蹙,面容沉稳,手指轻点之间,运筹帷幄。 认真工作的人,让他看得有些痴了。 键盘落下最后一道声音,桌前人做了个放松的姿势,先瞥了眼时间,再抬头向窗边人看。 正好四目相对,祈月明的手微抖了一下,牛奶在杯中轻摇,杯壁上方晕出一片奶白,又徐徐滑落。 穆程向窗边走来,朝他伸手。 祈月明霎时僵立。 那伸来的手覆在他的杯上,探了探:“凉了。”说着,将杯子从他手中拿起,转身换了杯温热的再递到面前。 僵硬的人回神,感受到手掌中的温暖。 穆程笑道:“十个数之后,有个小惊喜,数一数?” 祈月明怔了须臾,开始数数。 “十、九、八……” 他耽误了一点时间,还没有数完十个数。 而眼前窗外,忽地明亮起来。 对面大楼,几十层高的偌大屏幕,在夜色中点亮,光点如若星辰汇聚,徐徐流转,生成了画面。 红衣人长缨在手,一曲舞,诉尽古今,颠倒众生。 这是那日开幕式上他的表演。 他的舞姿,他的风采,在巨屏上再一次展现。 祈月明震惊:“这是……” “我买的。”穆程道,“我希望你的舞能够更为广泛与直接地被众人看到,也想要为古典舞新流派做一些宣传,算……惊喜吗?” “是。”祈月明重重点头。 这个人,他现在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可他还在为自己费心思,这是……最大的惊喜。 不过……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来?”他又有些好奇。 “我不知道啊。”穆程道,“这个屏幕每晚都会播放。” “每晚?” “嗯,我专门买下了,只播放你的舞蹈。” 祈月明又是一怔,对面照进来一片如月华轻柔的光,若梦似幻,红衣渐渐收拢,屏幕上的人如尘外仙难以触碰,而窗前人眼中微润。 如果这个屏幕每晚都在放他的舞,那么,眼前的人,是不是每晚都可以看到他? 办公时,一抬头,就能看见。 休息时,一转身,就能看见。 他们即便不相见,也好似一直相伴。 这样的情景,只消一想,就叫人心跳杂乱,连呼吸也乱。 穆程笑看他,以手指轻扣了两下他的杯子:“再不喝又凉了。” 他连忙端起杯子,掩饰一般,喝了一大口,可是依然掩盖不了心跳。 “接下来的工作是什么,忙不忙?”穆程随意问着。 “有一些表演访谈。”祈月明心不在焉地答,“还有一个工作重心,最近接到国内外很多城市的邀请,准备办世界巡回专场演出。” “巡回专场,应该很累吧?” “还好,时间不打算安排得那么紧,中间可能会穿插一些别的工作,也会适当休息,计划三年左右完成吧。” “那……”穆程想了想,“我能赞助吗?” “啊?” “想必你不缺赞助,所以我争取一下,不知现在晚了没?” 赞助是不缺,可是祈月明不想错过与他有关联的机会,连忙点头:“好啊,让你破费了。” 穆程顿了顿,得寸进尺:“那如果……我想争取独家赞助,有机会吗?” 世界巡回,变数太多,独家赞助更有话语权,在一些出行、演出安排上他都能插手,这样也就更放心。 说实话,徐青的能力,他是真的看不上。 “可以。”祈月明先答应下来,眼珠转了转,“不过,有个条件。” “嗯。” “你能不能抽空……来看个一两场?” 话问完,没等到回应,他有点心慌,不安抬头。 正对上温润笑意。 穆程道:“我会每一场都在。” 窗外屏幕灯光变换,乍然增亮,又四散开来,缓缓转暗,如若一场盛世烟花,闪在夜空,照亮窗前对望的人。 窗户轻轻打开,就有城市中的喧嚣丝丝缕缕涌进,而任这城市车水马龙,由那夜色中烟花闪烁,依然掩不住怦然心跳。 穆程说到做到,每一场都陪他去,各个地方,各个城市,看他在舞台上尽情展现独有的风采,听他被赞誉为不可多得的瑰宝,也与他一同去看了每个城市的风土人情,去感受每一次新鲜的旅程。 有他在,没有出过任何纰漏。 祈月明似乎是很依赖他,出行时要坐在他身边,住宿房间要与他挨着,吃饭一定会等他一起。 他们是出门工作,偶尔也被人调侃,怎么那么像蜜月旅行呢? 工作室里的员工们本来就跟穆程熟,现在再一次朝夕相处,大家都很开心,但很明显局促了许多,任谁也不能再将穆总当做曾经的穆助理来看。 半年时间,去了十来个城市,后面的节奏会放慢。 这次回来后,祈月明还要参加一些别的活动,近两个月都在本市,穆程也回云氏处理事情。 湛蓝天空,机翼滑翔。 有人戴着鸭舌帽,拉着行李箱,慢慢走出机场,目光看向前方,轻蔑一笑:“这次回国,属于我的一切,我一定要拿回来。” “小之。”他身边有个中年男人,同样拉着行李箱,拍着他的肩膀,欣慰点头,“你有这个志向,小叔为你骄傲。” 云何之侧目:“我跟小叔你没有血缘关系,难为你会站在我这边。” “说什么呢,好歹是看着你长大的,什么真少爷假少爷,我只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可爱。”中年人摆摆手,拢着他的肩,“走吧,先回云家。” 中年男人叫云辉,云老爷子的亲弟弟,早些年出国了。 当初云老爷子答应穆程,会把云何之送出国,但怕云何之在外没人照应,自是送到云辉那边去了。 只是云辉并不是什么靠谱之人,在外面一事无成,挥霍无度,还要靠云老爷子接济。 云何之的钱当初都用来赔偿私吞的金额和违约金了,去的时候身无分文,又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做事,这两年穆程掌管云氏,云老爷子不好明目张胆给他钱。 两人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实在呆不下去,便私自回国了。 “先不回云家。”云何之摇头,眼中闪过一抹凌厉,“我要去云氏。” “去云氏,现在吗,你打算把穆程拉下来?”云辉惊道,“你可有把握?” “哼,这两年来,我一直在计划复仇。” “哇,你这么厉害啊。”云辉佩服地看着他,“那你一定计划得很好。” “自然。”云何之大步向前走去。 “你有什么计划?”云辉好奇地追上去。 “我跟云氏的一些亲信下属有联系,只要我有需要,他们一定会帮我的。” “是吗?”云辉咬了一下手指,“就这?” 云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陈特助一脸懵地走进来,思虑了几番才开口:“穆总,我好像……在附近看到云总……不,是云何之。” 穆程抬眸,新奇道:“回来了?” “应该是的,我怕认错,认真看了好几遍。” “哦。”穆程靠在椅背上,端起一杯奶茶,“他那几个亲信什么看法?” 陈特助笑道:“哪里还有亲信,当初这几位再三声明,与他撇清关系,现在听他名字,唯恐避之不及呢。” 穆程点了点桌子,微勾嘴角。 云氏大楼下,清风徐徐。 云何之抬起头,看着曾经属于他的辉煌,捏了捏手,大步往里走去。 还没走进大门,面前忽而一张证件,挡住他的去路,同时伴随威严的声音:“你好,警察。” 云何之僵住。 当初穆程手握证据,将云何之赶出云氏,云老爷子都看出来他的证据没放完,留了一手,偏这位没看出来,还敢回来。 穆程将剩余的证据交给警方,警方立刻就来了人。 根本就不需要与他当面对峙。 云何之整个人瑟瑟发抖:“我,你们,不是……” 他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被带走时,回头看着云氏大楼。 他曾经的江山,他的辉煌。 处心积虑,终究还是……永远地失去了! 角落里,云辉张大嘴,瞪大眼看着被带走的人从眼前经过。 说好的这次回来要夺回的一切呢? 说好的谋划了两年,回来复仇呢? 你这怎么连大门都没踏进去,就被抓了啊? 20、天才舞者(20) 直至警车消失在眼前,云辉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地看着云氏大楼。 有人从里面走出,他一个慌乱,连忙拉着箱子躲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愣了一会儿,匆匆忙忙地打了车,往云家赶。 云老爷子并不喜欢他,看见他就来气:“你怎么回来了?” “过不下去了。”云辉实话道。 “我没少给你钱。” “不够花。” “你……”云老爷子捂捂心口,喝了一口茶,“你把小之一个人放那儿了?” 云辉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道:“小之也回来了。” “什么?”老爷子连忙起身往外望,“谁让他回来的,怎么不提前打电话,人呢?” 云辉轻咳:“进去了。” “进哪儿了?” 云辉抬眼,把刚刚云氏大楼下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屋内一时沉寂,云老爷子张大了嘴,瞪大了眼,抬手颤颤巍巍指着他。 随后,他大口喘气,忽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哥……”云辉大惊。 两天后,云老爷子睁开眼,看见云辉在病床前踱着步,那来回晃荡的身影看着就心烦。 云辉见他醒了,连忙凑上来:“哥,你醒啦。” “小之那边怎么样了?” “别指望了,出不来了。”云辉痛骂道,“这个穆程,怎么那么狠心啊,一点余地都不留!” 云老爷子紧锁眉头:“余地留了,是你们自己要回来。” “那……”云辉语塞,嘀咕一会儿,小声道,“是小之自己要跟我回来,我哪劝得住他啊。” 他抱怨完,凑近道:“穆程明显跟咱们不亲啊,哥,你怎么让他管云氏呢?” “那还能怎么办?”云老爷子白了他一眼,“我年龄大了,小之这样了,集团总得有人打理啊,好歹是我亲儿子,自家人总比外人好吧,他把云氏打理得很好,不用他,用你,你是这块料吗?” 云辉瘪瘪嘴,他是没这个能力:“你们啊就是老思想,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现在人家都用职业经理人,找人给你管理,省心省事,还没那么多纠纷。” “总归是外人,这么大的职权交出去,我不放心。” “忠心的外人不比家养的白眼狼好吗,真要这么算,小之也是外人呢。”云辉又踱了几步,“哥,你病这两天,我也没闲着,把这边的情况打听得差不多了,这穆程都在干什么啊,收购f平台,这跟咱们的产业相关吗,还有,独家赞助那个跳舞的巡回演出,听说次次都亲自跟着去?” “但这些都盈利了。” “你别管盈利不盈利,这明显就是不务正业啊。”云辉义愤填膺,“哥,我不相信你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收购,赞助,可都跟一个人有关,两人是什么关系就不用我说了吧,拿云氏给看上的人砸资源,这在古代就叫昏君。” 云老爷子沉思一会儿,还是摇头:“祈月明这两年名声很大,不会缺资源,而且他那个级别的艺术家,也不能用资源多少来评定,与他有关系,云氏是沾光的。” “搞艺术有名,咱们这些做生意的为钱,他名气再大,资产也远远不如云氏,演出总是要花钱吧,反正穆程在给他砸钱这事不假吧。” 云老爷子开始犹豫。 云辉继续道:“哥,穆程就没把自己当云家人,云氏是他砸钱和彰显地位的工具,他这人有点能耐我承认,利用云氏的同时,顺手管理一下,就把云氏打理得还可以,但他跟我们不是一条心,不能不防啊,好,以前畏惧他,是因为他手里还有证据,把小之当做把柄,现在小之都进去了,还怕个什么啊。” 病床上的人还是没说话。 “哥,你要让小之白白吃苦吗?” 对方眼眸微闪。 云辉再拱一些火:“不说别的,就说你住院这两天,穆程来看过你吗?” 老爷子抬眼:“好,我把职权收回来。” “这就对了嘛。”云辉笑道,“我可是听说他这两年张狂得很,目中无人,最好给他点下马威,当初小之是怎么灰溜溜离开云氏的,就让他也怎么灰溜溜离开!” 一周后,云老爷子出院,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云氏,收回职权。 他叫来了以前忠心的下属,还有一些行业内的友人。 他要带着一群人回到云氏,当众收回权限,让穆程在众目睽睽下卸任,交权,然后灰头土脸地离开。 他要证明,他还没老,云氏,还是他说的算的。 还在准备中,但云辉已经能想象到届时的情景。 他设想的,那会是在全体员工大会上,穆程正在台上讲话,然后,大厅大门忽然打开,现场一片沉寂,众人齐刷刷回头,赫然看见董事长带领一队人大步走进,所有人惊讶议论着怎么回事。 而后,董事长在搀扶下走上台,拐杖往话筒前一敲,发出一阵刺耳嗡鸣,身后的人速速上来,将台上关于总裁的桌椅文件统统搬走,再围在穆程身边。 云老爷子精锐的目光环绕众人,对向话筒,朗声道:“我宣布,从今日起,罢免现任总裁穆程,云氏一切权限管理,以后将由本人亲自指派,来人,把他赶出去。” 话音落,那一队围在穆程身边的人立即伸出手:“穆先生,是你自己走,还是我们把你丢出去?” 无论哪种方式,这个脸肯定是丢尽了,他要在所有员工注视下,老老实实交出职权,低着头夹着尾巴,离开云氏。 这样的场景,云辉只消一想,就觉得有趣,半躺在沙发上,差点笑出声。 直至有人匆忙走进,对着云老爷子说了一些事,“咣当”一声,拐杖掉在了地上,才将他好梦惊醒。 “怎么了?”他连忙坐起。 来人便又汇报了一遍:“穆总主动卸任了云氏总裁之位。” “什么?”他大为震惊。 “穆总今日卸任了总裁之位,今日各大网站媒体头条都是此事。” “不是。”云辉不敢相信,“我们还没去把他赶走呢,他怎么自己就不干了?” 来人不大理解:“这个……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太大了。”云辉立刻打开一个网站,看那头条报道,前线媒体发来的第一时间现场视频。 今日的全员大会上,特意请了媒体。 在众人瞩目中,先是由陈特助宣布了总裁卸任之事。 这话当即引起在场人震撼,一阵议论之中,有人冒然站起来:“穆总,云氏离不开您!” 接着,就陆续有人站起,一同喊着:“穆总请留下,云氏离不开您!” 须臾后,所有人都站起了身,堪称难得一见的场景,媒体咔咔拍照摄像。 穆总在职期间,重新做架构,调整薪酬方案和各部门职责,每个人的工作都能做到发挥自己的专业,又不用多做无用功,轻松了许多,效率也更大,而在他带领下,集团业绩蒸蒸日上,员工们的收入都增加不少,再说细一点,他还改善了办公环境以及食堂伙食。 比从前那个处处克扣的云总好太多了,大家自是舍不得他。 当然,最令人折服的还是处事能力,只要他往那一站,就足以让人安心,让人觉得,有这样的总裁在,就没有搞不定的事。 陈特助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穆总个人有别的规划,还请大家见谅,集团后续定会有合适人选继任此职。” 众人静默须臾,又道:“那穆总准备去哪里,我们也去。” “对,我们跟穆总走!” “一起走!” 沸沸扬扬的声音中,穆程缓缓抬手,转了一下话筒方向。 台下立即噤声,恢复安静。 穆程淡笑道:“今日离开,相信他朝还会有重逢日,多谢各位信任。” 台下一片沉寂,好一会儿后,响起一些叹息声。 “那么,诸位,再见。”穆程把话筒转了回去,起身理了一下衣领,缓步走下来。 众人纷纷道:“穆总……” “穆总……” 他们依次起身恭送,看着总裁自大厅中往外走去,看他推门而出,一缕阳光洒落在他周身。 媒体的报道,极尽渲染了云氏员工们对穆总的盛赞与不舍,而现场也的确如此。 他在所有人的瞩目下离开。 云辉关上视频,咬紧了后牙槽:“看他走得多风光,多么有功成身退的气魄。” 可是他们本来是想要他垂头丧气灰头土脸地被赶走啊! 被赶走才能让他成为笑柄啊! 这样才能给云何之出气啊! 现在倒好,主动变成了被动,那个人先走一步,他们的计划全都打乱,来了个措手不及。 得了,也不用再找人去立威了。 云老爷子抓紧拐杖:“现在云家人得出面去稳定一下员工和客户,还要妥善应对媒体公关,避免他们胡说八道。”他焦急地四处望,在云辉身上扫视一圈,还是蹙眉一叹,“罢了,我自己去。” 本来计划长列车队出发的浩大阵势是做不成了,云老爷子急急忙忙上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云氏。 站在大楼外,刚好看见了浩浩荡荡出来送穆程的员工们。 人太多,还没人注意到他,他见现场没有想象的混乱,看来穆程即便走了,还是妥善安排了后续事宜,他略微放心,但心里也七上八下,没能上前一步开口请人留下。 现在人多,他索性等会儿再过去,在一个雕塑后面,看那偌大的阵势。 一阵风起,卷起片枯叶,从他面前打着卷飞过。 人群前,穆程负手回望云氏大楼,微勾嘴角。 云辉有一句话没说错,他是在利用云氏,利用的同时,顺手打理一下。 现如今,他自己的产业已超越了云氏,那么云氏总裁的位置……他已经用不上了。 21、天才舞者(21) 穆程卸任云氏总裁的新闻被各界讨论了好些天,云氏最近非常受关注,每天有各方媒体报道。 卸任是大事,而背后原因也引起猜测。 云辉趁着这个机会,还想往穆程被赶走方向引导,接受采访时说穆程与云董事长关系不好,已彻底决裂,言下之意,穆程又一次被云家扫地出门了。 然而穆总手段与行事各界看在眼里,没人相信他如今还会被扫地出门,顺着云辉话里的意思,既然穆程与云家决裂,那么想必他不愿意再为云氏做事。 这样一来,云家反而被当做了过河拆桥之辈,各界都认为云家愧对穆程。 云老爷子气得指着云辉的头,险些要一阵暴打。 而关于穆程,媒体和网友们都感慨,如此更好,这是云家官方宣布与他决裂的,也就代表着他彻底脱离云家,从此穆程就是穆程,跟云家无关。 此事议论还没停歇,一个突然崛起的企业,力压龙头云氏,一夕之间成为行业第一,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引起广泛关注。 此集团名叫“煜临”,其现任负责人背景很简单,高学历,履历丰富,是个出色的管理者,但明眼人也看得出,他不是背后老板,至于背后老板是谁,没人知晓。 短短数月,煜临集团更是发展迅速,若说刚被众人注意时,就是力压云氏的存在,而现在,已然将云氏甩了一大截。 行业内所有的企业联合也不及他这一家,当差距太大就不存在竞争,只能仰望。 很快,那企业神话的传说,由云氏换成了煜临,只要有煜临在的场合,云氏的光辉就被完全遮住。 云氏如今请了职业经理人,专业是专业,也很用心,但一个企业的发展,不只是靠管理的,他们的产业,创新,技术的跟进,都是关键。 云氏连夜聘请了更为专业的研发,然而他们的进步对于煜临来说,只是起步。 那煜临集团虽然厉害,但保持公平竞争,有一些同行企业还与煜临达成了友好的关系,共同发展进步。 而云氏却对失去第一头衔耿耿于怀,坚决把煜临定为竞争对手。 云氏虽然请了人,但云老爷子还是不太放心外人管理,他的精力实在支撑不了,没法亲自看管,思来想去,也唯有让云辉去盯着了。 云辉在云氏挂着个副总的闲职,起初是为了监督那经理人,别的事不用做,但他一朝得势,爱管闲事,看不懂还瞎指挥。 他瞎指挥的第一步,就是要把之前那个收购的f平台给改了,要么改成云氏本行,要么就滚蛋。 隔行如隔山,平台不会做,改不了,被迫收拾东西走人。 云氏就这样失去了一个日进斗金的子公司,集团本部员工都一脸懵。 而那平台转眼被煜临买去了,在煜临手下接连做出好几个爆款节目。 各界不免嘲笑云氏,离开了穆总,连目光都变得短浅了,将这么一个香饽饽拱手相让。 云辉瞎指挥的第二步,自然是要解除对祈月明巡回演出的赞助。 这一点,经理人持反对意见:“云氏在走下坡路,利用祁老师的名气能做到非常好的宣传,以祁老师的地位,独家赞助的机会多难得,可千万不能再让出去了。” “切,你以为穆程赞助是为了云氏吗,他就是为了接近祈月明。” “不管穆总是基于什么目的,但这件事的确是对云氏有利的,而且,穆总才走了没多久,我们这个时候与祁老师解约,摆明了在打他们的脸,至少把巡回赞助完吧。” “那得多花多少钱,我们凭什么要为穆程的私心买单?”云辉眼一瞪,“不用再商量,这件事我做主了。” 云氏宣布与祈月明工作室解约,再一次引起热议。 众人不可思议:云氏这是……又放跑一个香饽饽? 现在的管理者是来报复云氏的吧? 经理人说得没错,穆总才走你就解约,无异于打脸,打穆程的脸,更打祈月明的脸,穆总最近是没怎么出现在众人面前了,但他的“传说”还在,从来没离开过。 当然,据说有人看见他在祈月明的表演现场出现过。 至于祈月明,原本穆程离开后,他就不想再跟云氏有关系了,但碍于面子不能提,不想对方竟主动提出了解约。 对方不给他留面子,那也没什么好愧疚的,云氏一解约,转眼就有诸多企业想接着赞助,工作室大大方方宣布可以竞标。 网友们再一次看了云氏的笑话:你不稀罕的,可是被人抢着要。 云辉这才有些疑惑:“怎么回事,一个跳舞的,这么受欢迎吗?”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一件大事,琢磨琢磨,拉下脸来让人给祈月明工作室去个电话,谈谈继续合作的事项。 助理打完电话,没好气道:“人家一听是云氏,直接就挂了,说已经解约,跟咱们不再有关系。” “这个……”云辉心虚地望了眼旁边的经理人,挠着发低下头去。 祈月明工作室里,一员工刚刚挂掉电话,不屑地嗤笑了几声:“云氏还想找咱们合作,丢出去了想要回去,谁给他们的脸。” “就是说啊,别说他们是主动丢了,就是他们求着我们继续合作,穆哥不在,我们还不稀罕呢,是不是啊,穆哥。”另一人附和着,顺带望向旁边的穆程。 穆程答应了祈月明每一场演出都会在,他说到做到,眼下正在为下一次巡回做准备,他经常过来看看。 而在其他人眼中,他现在“无业”,属于闲暇时间多了,闲来无事过来玩。 祈月明也是这样认为的,当然,他现在不需要再提让他在工作室继续工作之类的话,凭借穆程的能力,不用他来费心。 穆程倚靠着椅背,含笑看着他们:“那你们现在打算与哪些企业合作呢?” “这么多企业竞标,都要挑花眼了。”这员工摇摇头,正说着话,电话又响了。 他接了一通之后,带着震惊,去打印了些文件,直奔祈月明走来:“煜临集团也竞标了。”他将文件递过去,“这是他们的报价。” “煜临?”祈月明微怔,“那个才崛起就势不可挡的企业?” “是的,煜临现在如日中天,已经把曾经的第一云氏压得死死的。” “可是我们与他素无往来,他竟会想赞助。”祈月明感到惊讶,看了一眼文件,更是震惊道:“报价比其他高出了几十倍。” “对,他们想竞争独家。” “独家这个价格也是很高了。” “是啊。”这人道,“看出他们很有诚意了,祁老师,您觉得怎么样?” 祈月明习惯性地想去问徐青,转眼看看徐青又不在。 他不好意思问穆程,毕竟穆程的云氏是他上一个赞助方,低头思索了会儿:“看看有没有额外条件,再与其他对比一下。” 穆程在旁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该你问我的时候,你又不问了,如果问,他一定说,就这家,别比了。 不过比就比吧,他势在必得。 要独家赞助祈月明的理由很简单,和在云氏一样,需要亲自插手他的工作安排,才能保证顺利妥当。 他跟秦逸绝对不可能了,但系统一直不提醒任务完成,想来是还需要稳固一下他的事业。 等这次专场巡回完成,应当是稳固得差不多了,何况专场巡回他本来已经赞助快一半了,即便不为任务,也想善始善终。 这员工点头去办,没多久,就过来回话:“他们没有什么特别要求,然后……就相谈这会儿功夫,又加了钱,说希望您别犹豫了。” “这听上去很有诚意啊。”有人道,“祁老师,我觉得可以考虑。” “那……与他们的负责人谈谈吧。” 工作室与煜临相关负责人交谈得很友好,双方都满意,于是合作敲定下来,煜临集团成为祈月明专场巡回新任独家赞助商。 其他企业只能望而兴叹,而同时,各界也都感慨,这是煜临第二次将云氏不要的捡走了。 工作室内众人玩笑:“你们说,煜临的老板会一场一场跟着巡演吗?” “哈哈,他怎么可能有穆哥那么上心?” “万一呢。”这人说到兴起,没有顾忌太多,“煜临花这么多钱与我们合作,还怎么说怎么好什么条件都答应,你们说,那老板该不会对我们祁老师有什么意思吧?” “正常的商务合作,煜临不也是为赚钱。” “那倘若,他也要跟穆哥当初一样,一场一场跟着去,祁老师,你是答应不答应啊?”这人继续笑道。 祈月明一怔,不经意往旁边看了眼,却在还没看到对方面容时又转回了目光,正色道:“倘若他存着别的心思,那合作就不必了。” “哎呀祁老师我开玩笑,你不要这么认真……”这人说笑着,顿了下,看祈月明神情,眼珠转了转,“祁老师你这么着急,该不会是怕穆哥吃醋吧?” 穆程:“……” 不是,我坐在这里一句话也没说,你们怎么句句带我呢? 祈月明却赫然脸红,再一次往旁边迅速看了眼:“你别胡说。” 那人见他真急了,强调只是开玩笑,赶紧收拾东西忙去了,剩下祈月明静静站着。 他抿抿嘴,转身面向穆程,像是保证一般,郑重道:“如果煜临真的另有图谋,那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终止合作,决不妥协。” 穆程:“呃……” 先不说图谋不图谋的事儿,这个不惜一切代价……大可不必。 他想说一些话,诸如煜临的老板也许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然而开口间,抬眼正对上祈月明的眼眸,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肩,将他周身泛起微微的光,他的神色坚定,眸中竟带着视死如归般的决绝果敢。 穆程微怔,话没有再说出口,有些思量在心间徐徐冒出头来,让他略略疑惑,又惊愕,低眉思索须臾,再度抬眸与他对望。 那目中的决然依旧,仍让他疑惑。 他陷入沉思之中。 22、天才舞者(22) 煜临集团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赞助巡回演出,是真的只为了提高知名度,赚钱而已。 比如说,在接下来的演出中,煜临没有任何要求,只出钱,哪里缺钱哪里就有他们,而他们那位传说中的老板,一次面也没露,连个电话都没打过。 当初开玩笑的那个员工,有时候半夜想起来,还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我那时候都说的什么话啊,简直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穆程继续陪祈月明去各处,看他演出,与他一起看各处风景。 夕阳下,小城中金色的湖畔,梧桐树倒映出狭长的影,两人倚靠着护栏,看那湖面有小船划过,散落一路金光粼粼。 飞鸟从水面掠过,些许嘈杂之声惹得二人回首,在他们身后的小道上,正见有人单膝而跪,捧出一个戒指,半仰头,热切看着他的心上人。 他掌心牵着的人,一手捂住嘴,湖风吹动她的裙摆,长发长裙轻轻摇晃,一行热泪自指缝间滑落,她缓缓颔首,周边围观之人又是些许喧嚣,笑个不停。 年轻男人给他的心上人戴上戒指,起身将人拥入怀中,抱着她旋转在亲和的风里。 周围有人鼓掌,有人浅笑,被惊起的湖中鸟悠闲飞回。 两人做了回围观的群众,祈月明眼中闪过几许艳羡,缓缓回头。 转身之际,见身边人还在看那二人的背影,他微怔,目光再随之看去,那两人已走远,并没有什么特别。 系统也好奇了,问:“宿主在看什么呢?” “我感觉他们很开心。”穆程道,“单单是看着他们,就觉得自己也被那浓烈的喜悦之情感染。” “是啊,他们的喜悦值很高,刚刚求婚成功嘛。”系统道,“爱情修成正果,肯定喜悦啊。” “嗯。”穆程点头,缓缓回首,重新看那泛光的湖面,看了会儿,转头望了眼身边人,见那人双颊通红,轻轻抿着嘴。 自此地回去,这次巡演,已过大半,还有半年时间就完成了。 这又过去的一年多里,煜临集团稳坐龙头,一些合作的企业搭上快车平地飞升,而云氏始终止步不前。 其他企业在进步,云氏不动就等于退步,曾经的第一已经趋近于倒数,集团入不敷出。 云氏急了,经理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却无法力挽狂澜,加之云辉这样本就品行不端的外行人非要插手,情急之下,云氏走起了投机取巧之路,恶意竞争破坏市场环境。 只是他们惹谁不好,偏要惹煜临。 煜临稍许反击,就将它击得元气大伤。 夏日夜晚凉爽,又是一场演出圆满归来,祈月明工作室里一群人一并聚餐吃了个饭,今晚都尽兴,有的喝了点酒。 穆程也在其列,对于他一直“游手好闲”,大家深知无需多言,就好像他站在那里,一切便都是稳妥的,根本不需旁人费心。 大家谈论着巡演的见闻,他们其实遇到过不少棘手之事,但是有穆程在,一切都得以顺利解决,于是谈论之中,便都夸赞着穆程。 另一边一直沉闷喝酒的徐青已许久没说话,他偶尔抬头,看祈月明望向穆程时眼中若有星辰。 一杯酒又饮尽,徐青的脑子“咔嚓”一下,仿佛突然被打通,明白了什么,再一次惊愕看过去。 吃过饭,出来时众人都意兴阑珊。 今晚月色很美,灯如明星。 大家各自分散,徐青有点醉意,拉住跟在穆程身边的祈月明:“我实在懒得回去了,反正明天还要过来上班,月明,今晚我去你那将就一晚可以吗?” 祈月明微怔,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不大习惯跟外人共处一室。 可是徐青相识多年,不算外人。 思虑须臾,他正准备点头,却听穆程道:“祁老师家只有一间卧房,不大方便,不如在这附近酒店开个房间吧。” 家中面积是大,但留了很大一片空间用来跳舞,卧室的确只有一间。 “我跟月明共事这么多年,他家里几间房我清楚,不用你来说。”徐青淡淡道,“住一晚是一方面,我还有很多事要与他谈谈。” 他直接表明自己还有别的事,祈月明只好应了。 那么穆程也不再说什么,目光扫量过徐青,向前走去。 转身之际,听系统说:“宿主,徐青对祈月明的感情值虽然很高,甚至超越不少恋人,不过放心,他的感情值不是爱情,是两人相处多年的好友之情。” 作为任务对象,001能检测出秦逸对祈月明的感情值,自然也能检测出别人对他的。 穆程微微一笑:“为什么要叫我放心?” “啊,宿主不是担心有人会喜欢祈月明吗?” “我没有担心。”穆程蹙了一下眉,“我只是要阻碍他与秦逸的感情线,不是让他这辈子不许谈恋爱。” “那……” “他谈恋爱没问题,但和徐青不行。” “那还不是一样。”001吐槽,不就是担心吗,“可是,为什么他不行呢?” 路灯投落重叠的影,穆程意识到自己走快了,停下脚步等那二人。 祈月明一抬眼,见那负手回首之人,路灯在他身上洒落斑驳的光点,他下意识离身边人远了一些。 穆程放慢脚步,与他们保持一致,缓缓回复系统的话:“徐青不对劲。” 系统一想,是哦,以前工作室里哪儿都是他的身影,经常能见他忙得上下翻飞,然而近两年,却时常找不到他。 路程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小区,同一个楼层,门对门,各自回房,一路无话。 祈月明看着对面利落关上的门,眼眸微暗,迟疑着进屋,给客人倒了一杯水:“你有什么事要说?” 徐青有一点醉意,但没什么影响,他放下水杯,往门的方向指了指,开门见山道:“你喜欢他?” 面前人的人的手抖了一下,僵硬站着,隐秘不敢言的心思被这样堂而皇之揭穿,只觉热意上涌,脑子杂乱,面上轰然红透:“我……” “你准备怎么办,一直维持现状,还是……告诉他?”徐青看他表情已知答案,不必等他回答,继续问。 “我……” “先不说他会不会喜欢男人,单就说,你可曾想过后果?”徐青脸上有些胡渣,头发凌乱,看上去近日都疏于打理了,“之前你们走得过近,就有风言风语流出,说你被金主包/养,就算他现在离开了云氏,但你相信他是池中之物吗,很多人是不问是非的,只要你们在一起,你被包/养的传闻就不会断,这对你的声誉影响太大了。” 徐青这些话加了一点自己的杜撰,以祈月明现在的成就,不会有人认为谁有资格“包/养”他,他们也不会用这两个字来羞辱他,相反,谁与他有关系,那是荣耀,但徐青怕祈月明执迷不悟,将听到的一点点流言大放厥词。 祈月明握紧手:“我不是靠声誉闯出来的。” “你经历过舆论危机,应当知道名誉对于一个公众人物的影响,你现在代表的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现在正是巅峰期,虽然凭实力吃饭,可不得不承认,有一部分粉丝就是因为你的脸你的人而喜欢你,你现在也不能谈恋爱。” 祈月明愣住,不可思议看着眼前人。 “不能喜欢他。”徐青郑重道,“看来,我得去跟他说清楚,让他以后还是少来的好,也断掉你的念想。” 祈月明还未回话,徐青已然起身,大步走到对面。 敲门声一下一下,都若重锤敲在祈月明的心间,他好被冰雪封住,整个人僵立不能动。 对面无人开门,徐青蹙眉走回:“他不在。” 祈月明的手松了松,缓缓抬眼,看向对面紧闭的门。 徐青回身之际,正迎上他的目光,他怔了一下挪过视线,眉眼低垂,兀自走到沙发上坐下,捧起水杯,也不喝,只盯着摇晃的水看。 看了须臾,抬头:“行了,你别杵着了,屋里有点闷,走,我们去天台吹吹风。” 祈月明现在的确需要吹吹风,好带走他脸上与心间的滚烫,他点了一下头,往外走去,徐青随后跟上。 然而刚上天台,两人脚步又顿住。 那栏杆边的竹椅上,有人双手交握而坐,正是方才要找的人。 穆程看见他们,微勾嘴角:“这么巧啊。” 祈月明惶然又紧绷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心事被窥探,即便不是眼前人探出,可他是心之所系的对象,见到他,全然无措。 徐青胳膊肘碰碰他,小声说:“正好,我跟他讲清楚,你先下去。” 继而向穆程道:“是啊,这么巧,正好,我有事找穆总。” 而祈月明伫立不动。 身边人有点着急:“那我先帮你问问他对你有没有意思,总可以了吧,要是有,后面再说,我现在不讲别的,没有的话你就别想了,你走吧,等我回复。” 祈月明现在紧张到战栗,确实说不了什么话,他木讷地点头,一步一步往回走,僵硬着下了楼。 穆程没有留他,目送他离开后,视线回转落在徐青身上,他本就是在此等他的。 他靠在椅背,缓笑道:“徐助理,你有什么事找我?” 楼下走廊,祈月明慢腾腾地走着,半夜,大楼静悄悄,唯有他的脚步声缓缓回荡。 他心不在蔫地开门,进屋,站在安静的房间内,望向桌上一束鲜花。 之前他时常去穆程的房间,习惯了,就给自己的屋里也添了些装饰,清新的花朵,让他这单调的房屋增加了几许明媚色彩。 他静静盯着看,不知看了多久,眼眸闪了闪。 “不,不对。”他忽地捏紧手。 “徐青的话不对,如果是两情相悦的感情,有什么好怕别人说的,流言只能传一时,根本经不起考验。” “我在乎的是将我的专业能力发挥到极致,是让这个流派得到推广与流传,不是别人对我本人的喜欢。” “我自己的感情,理应由我自己来问,不需要他人插手!” “是,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 问心无愧,光明正大,没什么不敢问的! 祈月明抽/出一朵玫瑰花,转身拉开门。 天台上的穆程,在此时,忽然接收到了系统提醒:“宿主,此世界任务完成!” 他愣了一下:“完成了?” 他好像……没有做什么啊? 巡回演出都还没完,眼下没有什么阶段性成果。 “嗯,这边刚收到提醒,提醒是既时的,就意味着您刚刚完成任务,此任务表示,到现在为止,他与秦逸才是真正的绝无可能了。”001言语里满是兴奋,“宿主,随时可以离开,我会为您制造死遁假象。” “好。”穆程眼眸扫过眼前人,但这还有个事没解决完。 “任务提示完成,这里后续的一切事项都可以不用再干涉。”系统道。 “但我喜欢善始善终。”穆程望向徐青,饶有兴致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言语却是凌厉,“如果你没有什么想说的,那么,离开祈月明,再靠近他半步,我便不会放过你。” 23-30 第23章 天才舞者(23) 方才回到房中, 穆程在窗前踱步。 他之前就觉得徐青不对劲,但看在其并没有什么不利举措,没有多探查。 而今日, 他心中总是不安定,开始细细思量。 诚然如系统所说, 他对祈月明的感情值很高, 那是做不了假的, 以前这个人的确是尽心尽力,一心为祈月明好。 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 穆程愕然想到什么,猛地抬眼。 为印证猜测, 他吩咐系统:“帮我查看一个监控。” 系统控制电子科技不在话下, 这个监控是可以对外公开的, 祈月明也曾查过,不算窥探隐私。 那是那一晚秦逸闯入工作室要告白的前后时间段大楼监控,祈月明当时只看了最后员工离开与秦逸到来时的画面, 中间没调取。 现在, 穆程将这一段看完整。 自最后一个员工离开,到秦逸到来, 中间, 还有一个人来过。 这人打开门,在前台大厅拿了水杯, 又开门离去。 动作很自然, 只像是忘记了东西回来拿,可是他临走前, 特意回头轻轻推了一下门。 这是在确认门没有被他锁上。 他为秦逸开了门! 穆程瞳孔微缩, 他为秦逸开门,纵容秦逸前来行凶? 也有可能他不知道秦逸带了凶器, 但对方捧着花来找祈月明,那却是明眼可见的,无论是来告白还是行凶,都对祈月明没好处。 可这个人在帮忙。 看来,他与秦逸私下一直有联系。 再细想一下,秦逸几经变故,从顶流到全网黑,再被封杀,最后锒铛入狱,他的每一段经历,其实,徐青的情绪都随之有着变化。 表现最为明显的,是那时《舞秀人生》节目录制现场,祈月明因为秦逸的话而不满,愤然怒斥,当时所有人都在称赞祈月明,唯独他觉得是不给人留情面。 而自打秦逸入狱后,这个人越发颓然。 原剧情中,秦逸可是床伴一直都没断过的。 “看样子,秦逸的花言巧语,没有骗到祈月明,却骗到了他。”穆程冷声道,思量来回间,愕然又想到一个细节。 与此同时,系统在调取了监控之后,激发了原剧情的细节,连忙道:“宿主,秦逸虽然进去了,但是原剧情中有个推祈月明下楼的狂热粉丝,这个人还存在,就是……徐青!” “我知道。”穆程已然推测出。 今晚他二人都在此,按照时间推算,原剧情中就是这样一个风清月明的夜晚,祈月明被推下楼,摔断了腿,也断送了一生。 于是穆程提前走到天台,“恭候”徐青。 如今与原剧情已截然不同,徐青也不一定还会动手,但他的心依旧是偏向秦逸的,不能不防。 他淡然坐在天台,见那二人上来,而没多久,祈月明又离去。 祈月明的神色不大对,似乎是极度紧张,又很无措。 不过离开也好,至少不必担心徐青真会把他推下去,穆程看向来人:“徐助理,你有什么事找我?” 徐青上前一步,张张嘴,却欲言又止。 他并不想替祈月明问问,只想让这个人离开。 秦逸不希望祈月明和别人在一起,那么他就要帮他。 两人私下的确见过很多面,秦逸说的是花言巧语吗,也许吧,可他就是不知不觉为他着迷了。 也许是从秦逸不知在哪找到他的联系方式开始,也许,是山路雨夜,有一束光正好亮在他眼前。 可是,面对穆程这般压迫的气势,他委实硬气不起来,没法趾高气昂地说一句“你给我离开”,但若说“求求你离开”,又实在不能表达出他的敌意。 他语塞了,语言越组织越混乱。 穆程道:“既然你不说,那我有些话要问你。” “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秦逸?” 徐青猛然抬头。 穆程面色不变,淡淡地将为秦逸开门,帮秦逸说话等事缓缓道来。 每说一句,徐青的脸就白了几分。 “这样吧,是我的话没问清楚,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你愿意帮着那样一个人,也是你的自由。”穆程看着他,继续道,“我问你,你可曾对祈月明动过恶念?” 徐青捏紧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喜欢一个人本该有独占欲,可是秦逸告诉他,祈月明是他此生的心愿,如果得不到,他将一生有憾。 他于是将自己的喜欢放在表面宽容大度,其实偏执的位置,想要帮着秦逸完成心愿,这样,秦逸开心了,他也会开心。 但是祈月明的态度很明确,秦逸恼火,他也一度恼火,秦逸入狱后,他的确想过玉石俱焚,想将祈月明从楼上推下去,想让他为秦逸“殉葬”。 那一段时间极其痛苦,不忍与决绝交织,宛如噩梦如影随形地缠绕。 但到底也没真的下去手。 他不再动恶念,但也不希望祈月明爱上别人。 他没回答,可这苍白战栗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穆程眼中凌厉:“隐藏在身边的恶意,比明面上的敌人可怕得多,我不允许你再出现在他身边。” 徐青仓惶抬眼,在那深邃眼眸注视下,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事实如此,的确是他想过做过的,也辩解不得。 “如果你没什么想说的,那么,离开祈月明,再靠近他半步,我便不会放过你。” 徐青的嘴唇微微发抖,他原本想来让这个人离开,但还没开始就已经颓败,反而自己被赶走了,可他无从反驳,他本就心虚,也知道这个人真有本事说到做到。 他也明白,干涉不了祈月明的感情了,他后退几步,凄然一笑,叹着自己太傻,可依然不觉得后悔。 他闭闭眼,感受风从脸上拂过,最终,认真地点点头:“我会离开月明。” 这话说完,忽然心中一阵痛,空落落的难受。 他转过身面向穆程,挺直了脊背,正色道:“月明对你很特别,你别伤害他。” 穆程幽幽抬眼,往后靠了靠,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你不配说这话。” 徐青面色一变,眼中闪过悲哀,顿了一会儿,才勉强挤出笑意:“说得是。” 他带着那一些笑,慢慢转身:“我走了。” 穆程看着他离开,消失在视线里,起身理理衣服,自栏杆上向下看去。 十六楼的天台,明月轻悬,下面街市上灯光闪过。 很高,也很美。 001再一次提醒:“宿主要离开吗?” 任务完成的提示是在告知徐青不许出现之前,所以,不是处理了徐青才得到的提示。 到底是怎样的契机让任务突然完成了? 秦逸都进去了,他们两个还没彻底斩断关系,而现在怎么突然就断了? 源头在祈月明那里吗? “宿主……”001准备开启死遁方案。 穆程没有回应,他脑中回想徐青的话。 “他对你很特别。” “特别……”穆程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揣摩着意思,渐渐有一些思绪开启,往事种种在眼前浮现,那个看自己会脸红,会不好意思的人,他…… 又听得脚步声,很是急切的样子。 他缓缓回首,看楼梯口出现的身影。 来人手里拿着一朵玫瑰,气息微喘,本来脚步很急,却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又止住脚,一把将花背在身后,惶惶与他对望。 穆程走了一下神,过了会儿,才笑道:“你怎么来了?” 祈月明极力压制着战栗,左右一看:“徐青呢?” “已经走了。” 来人急忙上前几步:“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没说什么。”的确没说什么,统共说了也不到五句话,穆程没骗他,只是有些事情没告诉他,“不过他刚刚接了个电话,说有事,就先走了,今晚不会留在你这里住。”这话是骗他的,不过徐青要暂住本就是借口,被警告后的确不会继续呆在这里。 其他的不必现在告知,反正,明天工作室会接到徐青的辞呈。 祈月明抿抿嘴,小心翼翼道:“你怎么回答他的?” “什么?” “他问你的话,你……怎么回答?”祈月明紧张得声音微颤,强迫着自己镇定,盯着他的眼神等待回复。 他自然不信徐青没说什么,只道穆程不好意思说。 穆程疑惑了:“他真的没问我什么。” “啊?”眼前人怔了怔,身体因为过度紧张,而又陡然松懈,以至于手臂都是麻的。 真的没问什么,那么……徐青是直接跟他说了不许再接近之类的话? 这么一想,祈月明更是着急,再上前几步站到他面前:“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穆程蹙眉看他。 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呢? “那不是我的想法。”祈月明咬着唇,嘴唇微微发抖,他背在身后的手忘记躲藏,早已经垂落在身侧,玫瑰花在微风里轻轻晃动。 穆程看着他的神色,实在是不解,而对方咬着唇又迟迟不说话,他稍稍迟疑后,开启了认知调取技能。 调取他人对自己的最深印象认知,这个技能在刚来到此世界时,为了弄清楚自己是谁,用得较多,后来身份搞清楚后,他就不用了。 去窥探他人对自己的印象,无论好与坏,都是徒增烦恼。 但现在穆程想知道他的想法,他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任务在这时完成了。 印象认知在不同时间段提取有可能不同,提取的是当下时间里对方对自己最深的印象,也许会覆盖之前的,也许不会。 他盯着祈月明的头顶,静静看着那人此时对自己的印象。 印象很简单,只有三个字。 [喜欢他] 他挪了一下眼,望了望楼下街市,再看过来。 依旧是那三个字。 [喜欢他] 清晰明了。 千丝万缕的思绪缓缓缠绕,穆程心间有片刻杂乱,闭了闭眼。 原来,是因为任务对象爱上了另一个人,所以才彻底斩断了原剧情的感情线。 闭眼的瞬间,仿若回到那日金色湖畔,夕阳余晖暖洋洋洒落,波光粼粼的湖面几只飞鸟,湖边有人抱着心上人的旋转,那喜悦之情感染每一个人。 001毫无眼力劲地再一次催促:“宿主,要走吗,哦,既然祁老师在这里,你要不要跟他告个别再走?” 他缓缓睁开眼,对那温暖喜悦的感觉意犹未尽。 祈月明调整了好几回心态,终于,又一横心,将花举到面前,定睛看着他:“那不是我的想法,我不希望你离开,相反,我想与你时常相见,不,我想与你日日相见,因为……” 他的话语微顿,好像在给自己打气,身躯战栗又极尽地克制,看向穆程的眼眸真切炙热,小心翼翼:“因为,我喜欢你。” 话说完,他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绷,一眼不眨地看着穆程的反应。 穆程已经知道了答案,没有惊讶,面容平静从容,波澜不惊的神色,看不出一点变化。 祈月明恍惚觉得他的目光变温柔了,可那表情实在太淡定,让他完全摸不着头绪。 他急了,把花往前一送:“你……你若答应,就把花收下。”话刚落,他又连忙补充,“不答应也没关系,但你得跟我讲清楚,别让我还有念想。” 明月清风,霓虹流转,他的头发有一些凌乱,花因为手臂的颤抖而晃动。 穆程微弯嘴角,缓缓抬臂,指尖触碰到他的手。 祈月明的心赫然提起,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温暖的手掌虚虚拂过轻颤的手,落在花杆上,缓缓攥住,继而,稍稍用力,将那朵玫瑰从手中抽离。 祈月明的眼眸赫然亮了,浑身陡然有种失重感,好似极度紧张紧绷的情绪突然放松下来,反而难以适应。 穆程垂眸看了看花,再抬眼:“很美。” 祈月明笑起来,轻轻舒了一口气,仍然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人。 这是他的恋人了。 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的身躯还是有些颤抖,怦然跳动的心也还是没有平静,或许比方才跳得更厉害。 穆程与他对视,过了会儿,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弯起了嘴角。 他好像感受到了那时湖边相拥的恋人那种喜悦。 001却是懵了:“宿主你怎么接受他了,这样你离开了他不会伤心吗?” “我没说我要离开啊。” “宿主你不走啦?” “没有规定任务完成就一定要立刻走。” “这倒是,不过宿主你以前的成绩我是听说过的,做事情都很讲效率,你要在这里继续呆,不是浪费做其他任务的时间吗?” “是吗?”穆程还在享受这般暖意洋洋的喜悦,“可是,我也想体会一下任务之外的人生。” “嗯……好吧。”001听不大懂,但它无条件支持它的宿主,“那你什么时候想走,随时叫我。” 系统闭了嘴,不打扰他们。 风吹过天台,玫瑰被吹起了一片花瓣,惊扰了对视的二人。 穆程抬起手,自祈月明肩上拂过,绕至他身后,是一个要环住他的动作,而这人身体微微前倾,面容正在靠近。 祈月明顿时又紧张起来,心道这是要吻我吗? 他的心狂跳,手脚都不听使唤,不知道要干什么,只好伫立不动,看那面容近在迟尺,他连呼吸也屏住,不敢与其对视,于是闭上眼睛。 接吻时,不是本来就要闭眼的么,他也没做错。 闭眼静默,呼吸微滞。 可是,没有等到唇上一抹温热。 祈月明疑惑地睁眼,见穆程的手已离了他的肩,手指捏着一片玫瑰花。 那花瓣飘到了他的头上,原来这人是为他取下花瓣的。 他有点尴尬,只盼穆程没看出他的心思,不自然地笑道:“这花养太久了,快凋零了。” “嗯,明天给你换新的。”穆程手指松开,红色花瓣随风而起,自两人面前飞远。 祈月明还没从尴尬中缓过来,附和着点头,想说好,又想说不用我自己换就好,踌躇间话没说出口,忽而下巴被人抬起。 那刚刚捏过玫瑰花的手指,现在正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微微仰。 而后,面容靠近,温热的吻落在唇上。 祈月明惶然瞪大了眼睛,脑中轰地一下空白。 穆程一触即离,含笑看他,低沉嗓音里仿佛带着无尽蛊惑:“怎么了?” “没事。”祈月明如实道,“有一点紧张。” 穆程笑了笑:“那就多练练。”说罢低头再一次吻上他。 不是蜻蜓点水,也不是浅尝辄止。 见过三千世界,看过芸芸众生,每一次平平淡淡完成任务,再辗转下一次启程,而在此时,平淡的旅程中,有了一点风景。 祈月明开始回应他,笨拙而赤诚。 许久后,两人分离。 祈月明轻轻喘气,面上唇上都是红的,眼中欣喜又带着一些羞,不敢与他对望。 “回屋吧。”穆程抵着他的额头道。 随意的一句话,让面前人一怔,脸上瞬间更红:“这么快吗?” “不快,我们已经在这里站很久了,风大,别吹病了。” “哦。”祈月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无地自容,羞愧点头,“好。” 天台到房门,短短的距离走出了天长地久,两人的步伐都很慢,但还是到了家门口。 两家离得近,甚至都不算分别,但到底还是隔着两扇门,对于刚在一起的热恋中人来说,仍觉遥远。 祈月明抿抿嘴,小声说:“要不要进来坐坐?” 静默了一会儿,等到了回复。 穆程说:“好。” 他却又紧张起来,还有欣喜的,隐隐约约的躁动与期盼。 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平时很多话,现在确定了关系反而有点不好意思,竟是好半天都没人说话。 穆程看向身边人,见他低垂眉眼,光影下,睫羽轻轻颤,手指绞在一起,坐姿端正,似乎是要保持最完美的一面。 他笑了笑,抬臂搂住对方的肩,将人揽进怀中。 怀中人僵了一下,继而温顺地靠在他的身上,带笑的眼中晶晶亮。 穆程轻抚了一下他的发:“明天我去你工作室一起看看下次巡演的安排吧,是不是下周出发?” “嗯。” “那……你想要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祈月明抬眼:“我想啊,可以……公开吗?” 他太想分享爱情的喜悦了,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晓。 但徐青的话虽然夸张,可也有道理在,他说到底也还是要在公众视线中亮相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而穆程虽然不是艺人明星之类的,但像他这种豪门出身,其实婚恋也备受关注。 他将这些话都说出来,他是真的不太懂公关舆论什么的,也处理不好这样的事情。 “我这里是没什么的。”穆程与他说实话,“会被关注,但没人能干涉,外界的舆论影响不到我,可对你是一定会有影响,不过,你现有的成就已经很稳固了,影响不会太大,我的想法是,不要突然王炸一般在媒体公开,但我们也不用避讳隐瞒,让大家慢慢发现就好,等到大家议论猜测得差不多了,我们就顺势而为地承认,你觉得可以吗?” 这个世界同性婚姻合法,但还是比较小众,公众人物公开同性相恋依然会引起好一阵热议。 对他确实没影响,可月明是公众人物,得慎重一些。 001挠挠头,道:“宿主你的思路转变得好快啊。” “什么思路?” “从前只想着‘怎么做事情对完成任务有利’,这转眼间,你就变成了‘怎么做事情对祁老师有利’。” “这不是很正常吗,因为我现在有恋人了啊。” “哦。”001总觉这话里有点炫耀的意思。 “你只身一个系统,是理解不了的。”穆程继续道。 001确定宿主就是在炫耀,顺带着还嘲讽了一下他这个单身统。 系统闷闷闭了嘴,它就不该多此一问。 祈月明对于他的话没多思索就点头:“好。” 他在穆程怀中仰头说话,明亮的眼睛映入心上人的倒影,澄澈又情真。 穆程心念一动,抚了抚那眉眼,低头再一次吻上他的唇。 轻吻的动作渐渐变成了拥吻,直至气息凌乱,方方分开。 穆程抬眼看了一下时间:“九点了,我回了。” “才九点。”祈月明低声回,温热气息扑洒在他的脖颈,“城市的夜生活都还没开始。” 穆程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无奈笑了下:“不回不行,你早点睡,明早我过来陪你练功。” “不用来,你多睡儿,不必起那么早。” “可我更想多见你。” 祈月明抿抿嘴,笑意从眉眼中溢出来。 第二天,早上五点五十,穆程准时来开了对面的门,祈月明已经将家门密码告诉他了。 祈月明正好这个时候起床,才穿好衣服准备洗漱,听见动静出来迎他,看他拖了个纸箱子,锅碗瓢盆蔬菜瓜果摆了一整箱。 穆程一边把东西往外拿,一边道:“你去洗漱吧,按照你的时间练功,我去做早饭,你练完正好吃饭。” 他倒是可以在自己家做好了再端过来,可是……这样做饭时间不就错过了两人的相处吗? 现在他可以一边做饭一边看着那人练舞。 祈月明很不好意思:“等会儿去食堂吃就是了,你别麻烦。” “你不是说我做的饭比食堂的好吃吗?” “可……” 穆程揉一揉他凌乱的头发:“你我已经在一起了,不要总觉得会麻烦我,这是我愿意做的事,同样的,我也许会需要你也为我做一些事啊,你难道不愿意吗?” 祈月明立即道:“我愿意。”顿了一下又补充,“一想到你需要我,就很开心。” “对,就是这种感觉。” “那……谢谢你了。”祈月明掩盖不住笑意,跑去洗漱了。 练功一个小时,等他去冲完澡,换了衣服,早饭正好端上来。 日常的,又很精细的食物,色香味俱全。 饭后两人一起去工作室,确切说,是十指相牵一起去工作室。 所有人看傻了眼,揉了揉眼睛,擦了擦眼镜,继续看,依旧傻眼,办公室里恍若时间定格,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忘记了动作。 等到确定他们看到的事实,寂静无声刹那间若惊雷爆开,办公室里轰然炸裂。 祈月明吩咐他们,不要在各个媒体上说此事,他们照办,但面对面,那震惊的心难以平息。 这一日大家几乎都没怎么工作,围着二人问东问西,足足把所有的惊愕情绪发散。 这种有“瓜”能直接站在当事人面前可着劲儿问的感觉,真不错。 而后,今日工作室所有人,因为没完成工作而集体加班,白日里的八卦的兴奋之心在加班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穆程在碧海小区这边仍然不是常住,祈月明不过问他的工作事项,他相信他的能力不需要旁人费心,而且,从内心来说,穆程工作不工作都没问题啊,他又不是养不起。 穆程回煜临两天,之后是陪祈月明下一场巡演。 还有两三场演出,巡演就结束了,这又将是祈月明舞蹈生涯中的一个里程碑。 他们出行并不避讳恋人之间的举动,两人的关系也就慢慢传出去了,一开始大家半信半疑,到后来议论纷纷,质疑之声是难免的,但是等到他们的关系陆陆续续被拍到,那些质疑也已经慢慢被网友们自我消化了。 这两个人恋爱,乍一听上去很是叫人震惊,但细细想,有什么问题吗? 对啊,没什么问题啊,那又有什么好质疑的? 于是,在越来越多的接触被拍到,两人也都默认时,大众已经全是祝福了。 穆程离开云氏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多里,煜临成为最强企业,而云氏经营不善,不懂管理的人非要插手,又想走歪门邪道恶意竞争,受到反噬,日渐败落,就要面临破产。 云老爷子终于醒悟,把云辉给揪了出去。 眼看大厦将倾,他内心里最为后悔的,便是同意穆程离开,当初穆程在时,云氏是多么辉煌。 不过,他忘记了,穆程是自己离开的,他同不同意,对方都会走,而且,那时走得高调,各界都知晓,穆程与云家断绝了关系。 这一两年,他们也的确没有过半分联系。 但现在,云老爷子得把穆程找回来,只有他能挽回云氏。 云辉把公司整垮了,没有底气,说话都怯怯地,在旁问道:“这不是让他收拾烂摊子吗,他肯来吗?” “他是我儿子,血脉相连,不是他说不认就可以不认的。” 他以父亲的名义,要求穆程回家一趟,有事要谈。 但他没联系上穆程,对方新的联系方式没告诉云家,他辗转找到以前的陈特助,想问他可有穆程的联系方式,这倒是找对人了,陈特助当时在穆程离开云氏后没多久也离开了,去了煜临跟着穆程继续干。 陈特助将云老爷子的话转述,穆程想了一会儿:“云氏还存在着呢。” 他理理衣服起身:“好啊,见见面。” 他回到云家,在云老爷子看来,穆程这就已经妥协了。 老爷子有了底气,寒暄一番,切入正题:“你看看你,离开云氏之后,又是游手好闲,这样,你还回来打理云氏,也好有个事做,到底我是你爸,不能真的不管你。” 听这话,穆程对于今天被叫来的意图已经明了,他淡淡一笑,靠坐在椅子上:“谁说我无事可做啊,我很忙的。” “忙什么啊,忙着谈恋爱吗,别以为外面风言风语我不知道,赶紧给我回来,你跟那个跳舞的,我还不一定同意呢。” 穆程收了笑意,直截了当:“不来。” 不是“不回”,是“不来”,这里不是他的家,不存在“回”。 “你……”老爷子拐杖往地上一敲,厉声吼道,“穆程,你是我亲生儿子,难道我还没权利管你吗,我命令你给我回来上班!” “我不是你养大的,你的确没权利管束我。” 穆程失去耐心, “不要用什么血脉之情来压我,我不会听,你再发怒也没用,吓不到我,省点力气吧,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说?” 老爷子愣了楞,没反应过来。 怎么会有儿子完全不惧老子的威严? 可是,眼前这人,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啊。 他喘了好一会儿气,略微放平怒火,带着一点冷笑道:“云氏现在是不如以前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个姓祈的,我想让他在大众视野上消失,他就得消失,你想清楚了。” 穆程的眼中闪过一分凌厉。 云家现在并没有这个实力,何况祈月明也今日不同往日,不是谁说封杀就能封杀得了的,但老爷子一方面认为穆程现在不了解云氏内情,另一方面他自己本身不清楚祈月明的成就,编出这样的威慑之词,还以为能着唬得住对方。 他没看见穆程的眼神,见他不回复,只当他怕了,得意起来:“回来管理云氏,只要云氏管得好,我可以勉强同意你们在一起,但先说好了,能不能进云家的门,还要看他表现。” 穆程嗤笑了一声:“云氏救不活。” 对面人脸色大变,挺直脊背向前:“你胡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一直老老实实没敢吭声的云辉见状,生怕这场话谈崩了,上前解围:“云氏底子厚着呢,你别灰心啊。” “我说救不活,便一定救不活。”穆程一字一句,确定地道。 纵然方才老爷子说的话一听就是编造出来吓唬他的,但这不妨碍穆程真的生气了。 煜临稍稍活动一下,云氏就绝无可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你……”老爷子还要说话,被云辉捂着嘴。 云辉笑呵呵地说:“穆程啊,都是一家人,小叔跟你透个底,其实云氏最大的对手是那个煜临集团,你别看他规模大,多吓人似的,但是才起来没几年,根基不稳,很好压的,你只要把煜临打垮了,云氏自然就起来了,你还记得你以前那个特助小陈吗,他跳槽到煜临了,我看他很听你的,你们俩里应外合,我相信咱们能窃取到煜临的核心机密,到时候……” 他后续的话没再说下去,露出一个“你懂得”的奸诈笑容。 穆程冷哼:“到现在还想着走歪门邪道?” 你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云氏现在配和煜临做对手吗? “这叫捷径。”云辉道,“小程,帮云氏,也是在帮你自己,你跟那个跳舞在一起,你也不能吃软饭是吧,你总得有自己的事做啊。” 穆程幽幽看向他:“你们让我打垮煜临,挽回云氏。” “对对对。”云辉一看有戏,眼都亮了,云老爷子也面色略微和缓。 “你们认识陈特助,确定他如今在煜临?” “确定啊,才联系过呢,他给煜临的幕后老板当助理,最有机会接近核心。” “那跟他打个电话,我和他说两句。” “好啊。”云辉连忙打了电话,开启外音,先是几句客套,对方保持着职业素养,回复得也很礼貌,之后,云辉便道,“陈特助啊,我记得以前在云氏,穆程待你不薄啊。” “是啊,我很感激他,也很尊敬他。” “哦,现在他就在我们云家,想跟你说说话。” 陈特助知晓穆程今日在云家,顺着话道:“好的。” 云辉将手机举得近一些,穆程缓声道:“陈特助。” 对方立即应声:“您好。” 云辉听他依旧这么恭敬,心里更是欢喜。 穆程靠在沙发上,手指轻点:“可还记得我是谁?” 陈特助一听这话,就知道了意图,提高声音道:“您是穆总啊。” 云家二人听他离职了还叫“穆总”,倍感欣慰。 “哪个穆总?” 电话那边清了清嗓子道:“是我们煜临集团的老板穆总啊。” 屋内一时沉静,另二人霎时怔住,猛地抬眼看向穆程,表情忘记变化,只觉人若被冰封住,动弹不得。 陈特助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道:“您是我们煜临集团的老板啊,怎么啦穆总,哦,对了,煜临集团这里还有一些文件等您签字呢,我这边先给您整理好。” “好。” “那么穆总您还有别的事情交代吗?” “没有了,你挂了吧。” “是。” 手机里传来滴滴声,而攥着手机之人已然呆住,半天还没反应过来。 云老爷子与云辉都脸色难看,苍白又难堪。 穆程自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一动,两人就不自主后退了一些,方才那用拄杖怒吼的气势已完全消失。 穆程似笑非笑扫量他们:“让我打垮煜临,挽回云氏?” 云辉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你……你怎么成了煜临的老板啊?” 让他自己打自己,这不是找死吗? “我成为了什么,好像跟你们没关系。”穆程把袖扣扣好。 “那……那个,云氏……”云辉支支吾吾,他还想着要是煜临肯拉云氏一把…… “云氏是你们自己折腾跨的,而我,第一次是被逼出云家的,按照你们的打算,还准备收起我在云氏职权,再将我赶出去一次,别以为你们的计划我不知道,未曾尽过养育责任,凭着一个血缘关系,就想让我继续来当工具人,没有这种好事。”穆程直接绝了他的后话。 云家二人没想到他们之前那没能完成的计划这人早就知晓,更是心虚,又得知他如今身份,有点怕他,不敢再说什么,眼睁睁看着他往外走。 穆程自他们面前走过,看他们的神情,微勾嘴角,轻飘飘补充道:“我说过,云氏一定救不活。” 这话让两人再度僵住,恍如雷击。 “你就不怕外面说你不忠不孝吗?”云辉急得大喊。 “不怕。”穆程简单了当地回答。 身后两人顿然哑声。 穆程带着笑意,负手而去。 几个月后,云氏宣告破产,曾经的神话终究化为了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资产清算后,云家人后半生如果不劳作,生活当是堪忧了。 因为云家之前看不上穆程,与他撇得干净,因此云氏风波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并没有所谓“不忠不孝”的质疑之声,毕竟之前云氏如何对待穆程,众人都看在眼里。 云氏陨落,煜临继续腾飞。 等云氏风声渐渐平息后,祈月明的巡回演出也全部结束了,接下来,他要好好休息几个月,这几个月他计划好了,要日日跟穆程呆在一起。 也可以……更进一步发展了。 交往小半年了,还没更亲密的接触呢,一方面他的工作性质要注意形体,有工作的前一两天都不太方便,有几回情到浓时,可都因为第二天早上有工作便打消了,另一方面,他没跟人走那么近过,初次谈恋爱,相处时仍有些放不开,有点拘谨。 趁着休息时间,他得好好调整一下。 总不能一直……让人只看不吃啊。 巡回演出的结束,也就意味着与煜临的独家赞助合约到期了,两边之后就没有任何瓜葛。 然而在这合约到期的最后一天,也是祈月明召开演出圆满结束庆功宴的这一日,他收到一个邀请。 “煜临集团的老板想请祁老师单独吃个饭。”员工如是说。 煜临集团为巡演花了不少财力,他们都很感激。 “那个从来没露过面的老板要单独请吃饭?”可也有人狐疑,“之前一直不出现,该不会是在这儿等着吧?” 第24章 天才舞者(24) “只是吃个饭而已, 没必要这么揣测人家吧。”有人道,“人家花了这么多钱,中间也没出来干涉过什么, 现在都结束了,想跟祁老师见一面无可厚非啊。” “见一面没问题, 单独见是什么意思?”那来汇报的员工拿出文件, “看到约见的地址了吗, 清月酒店。” 旁边人脸色一变。 “清月酒店怎么了?”祈月明注意到这人的面色。 今日庆功宴,祈月明穿了盛装,定制的白色西装, 黑色蝴蝶领结点缀, 更显清贵端方, 细长的手指正端着一个高脚杯,一点红酒在杯底晕染。 他对煜临集团的印象非常好,合作期间, 煜临有求必应, 钱财到位,却从不指手画脚。 就算对方不提, 他也有打算抽个时间请见一下对方表达谢意的。 “清月酒店是本市最高档的情侣酒店。”这人特地加重“情侣”二字, “有多少名仕权贵在这里约会与求婚,新闻报道就数不胜数。” 祈月明手一抖, 杯子晃了晃。 “那也不妨碍普通朋友去吃个饭啊。”有人道。 “是啊。”这人冷笑, “餐厅上面就是情侣套房,最豪华的顶楼那间, 俯瞰城市夜景, 眺望远方海滩,住一晚就是百万呢, 听说这房间今晚已经被订走了,你们说,会不会是煜临的老板呢?” 这话让周围几人都无话可说了,那位老板如若想见一面,最合适的不应该是来今日庆功宴的现场吗,为什么要在晚上订情侣酒店,还要单独见面? 他们质疑着这位在下一盘大棋,一开始的不露面只为了让目标放松警惕。 可纵然如此,这些日子的巡演,煜临又的确给他们很大的帮助。 旁边员工叹了口气:“现在还在合约期内,合同上有写过,适当配合双方活动,他们要是说祁老师不去,就是不配合,说咱们违约,都没地方说理去,而且,得罪了这样的大佬,他万一存心报复,我们可就麻烦了。” “要我说啊,去就去,简单吃个饭,算是配合,但他要是有别的要求,那就立刻走人,法治社会,他总不能公然扣人,不在合同范围内的不合理要求,我们拒绝,他敢告我们违约吗,传出去对他也不利,对了,晚上我们都去,在楼下守着,力保祁老师安全。” 几人商量来回,也似乎只能这样了。 祈月明犹豫半晌,只好点点头:“好。” “你们在谈什么?”刚说完,温润低沉的声音传来,一双手自背后揽住他。 祈月明覆在那手背上,犹豫了一下,把事情告诉他:“煜临集团的老板晚上约我吃个饭,应该是合作到期了,想见个面,只是……正常的商务交谈,我也需要表达一下谢意。” 至于那些猜测他没有说,他自己的麻烦事,还是自己处理吧,如果在穆程力所能及范围内还好,但对方权大势大,他知道了也没办法吧,何必让他担心。 何况,话说回来,这些担忧,其实真的只是猜测啊,说不定人家也只当做商务交谈呢。 人还没见过,他们不应该就这样揣摩人家有企图。 “嗯,你去吧。”穆程面不改色地道。 “你别介意。”祈月明又道。 “我不介意啊,你的工作我不会干涉的。”穆程回答得十分淡然,“额……不过我晚上有点事,可能不能送你去。” “没事,我让司机送。” “嗯,万事小心。”穆程含笑点头。 系统没好气道:“宿主你小心翻车。” “怎了?” “你不告诉祁老师你就是煜临老板,不怕他晚上知道时生气啊。” “怕啊。”穆程道。 然而001看它宿主扬起的嘴角,分明乐在其中,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好么? 一开始穆程没亮明身份,的确是没想到,祈月明没问过他在做什么,他也就习惯了没说,后来,等他想起来应该要告诉另一半时,巡演也即将结束,合约到期,这时,他便想着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告诉他,这时确是故意隐瞒的。 他很想看对方惊讶的神色,非常可爱。 他伸出手:“祁老师,可愿共舞?” 祈月明笑起来,把高脚杯放到服务员的茶盏里,将手放到他手心。 两人在宴会中央,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是最美好的风景。 宴会在下午结束,祈月明送各界宾客,穆程则在结束后便离去了。 只是赴约的人心神不宁,懒得再换衣服,祈月明就穿着这身,于傍晚时来到清月酒店。 到场的还有工作室所有员工,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没有统一出行,各自分散着来的,在餐厅里这坐几位,那坐几位,还订了楼上一些客房,以便全方位监测。 他们人多,加之来得比较早,于是放眼望去,今日的清月酒店,更像是工作室团建,几乎都是他们的人。 陈特助带着一大队人,自后面工作人员出入通道上楼时,无意中往大厅瞥了一眼,这么一瞥,不由一怔,继而感叹起来。 好家伙,穆总为了想叫众人见证,没有包场,结果人家包场了。 陈特助平时要帮着处理赞助幕后的事情,虽没亲自露面,但这些人他当然都认识。 他走上楼,对着窗前负手而立的人恭敬道:“穆总,都准备好了。” “嗯,再检查一遍。”窗前人回过头,他换了白日的衣服,奢华又低调的西装,得体优雅,身后窗外灯火万千,隐隐在夜色中闪烁,更衬窗前人面容,俊美不似人间所有。 楼下,煜临集团的人听吩咐,再做一遍检查。 祈月明工作室一行人则左看右看,见那些时不时出没的黑色西装人,个个心里打鼓。 看样子,他们也来了不少人。 话说,万一呆会儿起了冲突,打群架哪边能打胜啊。 门前停下一辆车,是祈月明到了,立即有服务员迎上去。 大厅一众人纷纷低下头,装作不认识,余光瞥见他被引领着走在厅内铺设的红毯上,众人也才发现,这红毯很新,像是今天才铺的,专程为他一人准备,红毯两边是相连的花篮,白色与粉色玫瑰花相间,铺设了一条专属他的红毯,道路坦荡,繁花满路。 祈月明不住地往两边看,越看心中越不安。 这像是普通商务交谈的排场吗? 他往周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与他对视,向他点点头,示意他放心,大家都在。 红毯与花束一路延伸到电梯,电梯门在他走近时打开,里面两名侍者向他鞠躬,做邀请状:“祈先生请。” 煜临总裁请吃饭,当然不会在大厅,房间在楼上的包房,二楼一整层合并成一间的那种包房。 上了楼,就看不见大厅里的人了,他捏紧手,眼见电梯关闭,深吸了口气,抿抿嘴,调整好心态,门再度打开,二楼到了。 他随侍者往前走,看那两边偌大的落地窗透出城市灯火,看这顶上时不时挂着一些花球,满场各处摆放着花束,鲜花飘散着清香,将这一眼看不到边的房间点缀,带上了浪漫与唯美的气息。 一个很美,很梦幻的地方,可压不住祈月明内心里的紧张,这里布置得越精致,他越紧张。 侍者们将他往前引了几步,便全部转身离去,关好了门。 偌大房间安静如斯,屋内的灯不亮,鹅黄的光带着一点静谧。 祈月明保持着适宜的笑容,看长长餐桌另一边的窗前,有个人站在那里,幽暗光影下,模模糊糊不太清楚。 想来,这位就是煜临总裁了。 他开口前,愕然想起来,自己连这位总裁姓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也不怪他,这位一直很神秘,外面各界也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 他踌躇一下,只好不称呼了,直接道:“您好。” 那身影动了动。 祈月明继续道:“承蒙您一直以来的关照,万分感激,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他将手中一个盒子轻轻放到桌边。 对方侧了身,没说话,但好像对他的礼物有些兴趣。 祈月明就将盒子打开了一半,中规中矩的一对翡翠小摆件,是商场上常见的礼物,成色最好的翡翠价值不菲,通常摆件造型是白菜,貔貅等。 不过这一对他今天下午去挑选时发图片给穆程帮忙参考一下,穆程选中的是弯月的造型,莹白色支柱上,浅白弯月中,立着一只火红的凤凰,凤尾扫过弯月,另一个弯月上盘旋着一条火红的龙,龙身缠绕银白月亮。 很别致的造型,拿到手时,祈月明想及这是穆程喜欢的样子,都有点舍不得送给别人了,可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再多看。 而且,他还想到了一点,这个弯月有尖角,万一有什么状况,用这个砸人,伤害力度大一些。 他把礼物打开,再说了一些客气话,静默而立,等着对方回应。 那人在光影里动了几步,一声清润笑声伴着话语:“你还真带了礼物来。” 祈月明心道那是自然,面子上的事情总得做的得体,而还没说出口,他的脑子率先咯噔了一下,整个人忽然怔住。 这声音太熟悉,一开口就没办法隐瞒了,他一下就听了出来。 他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继而蹙眉回味了一遍,确认没听错,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然而还不敢置信,往前一步又顿住,再回味一遍,仍是无比震惊,往日思量涌上,迅速想清楚一些蛛丝马迹,他再一次抬眸,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身影。 光影下的人慢慢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在灯光下,清晰地面容渐渐呈现在眼前。 第25章 天才舞者(25) 祈月明愣愣看着眼前人, 好半天没有动。 穆程带着温润的笑意,一直走到他身边,与他面对面, 抬手在他眼前一晃:“傻掉了?” 祈月明抓住他的手,盯着他又出了会神:“你就是煜临的老板?” “是。” 抓住他的手松了一下, 然而只是一瞬, 又迅速抓紧:“你怎么成了煜临的老板?” “说来话长。” “所以, 赞助我演出其实还是你?” “是。” “所以,今晚是你要约见我?” “是。” 祈月明松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 穆程微蹙眉, 方要哄哄他, 然而见对方一抬手, 照着他的肩上锤了一下,力道很轻很轻,不像是在撒气, 更像是……撒娇。 穆程笑起来, 抓住肩上的手:“对不住,不是故意瞒你的。” 眼前人佯装要抽出手, 却没使力气:“你……你不知道, 我要被吓死了,我还以为今天……”祈月明咬咬唇, 后面的话打住了。 穆程偏要问到底:“还以为怎样?” “还以为煜临老板有所图谋, 来之前计划好了一堆逃脱方案。”祈月明没好气道。 “哦。”穆程往桌上瞥了眼,“那个摆件准备用来对付我的。” 被猜中心思, 祈月明尴尬地抬了抬眼, 又佯怒转过头,然而肩上忽地一沉, 他被人揽住,拥入了怀中。 扑入温暖怀抱,鼻息在耳畔流转,只听那人道:“你想得没错,我这样也算是另有图谋。” 怀中人抿嘴笑了笑,想及自己应该要生气,迅速收起笑意,然而双手已经不自觉搂住了他的背。 两人拥了一会儿,穆程感受到怀中人的气焰已全都熄灭了,抚抚那人的发:“吃饭吧。” 二人坐于长桌两端,穆程一拍手,便有服务员鱼贯而入,各种精美食物依次摆上,旁边空处陆续走来一些人,或坐或立,抱着各种乐器,为他们奏起悠扬曲调。 祈月明对于他是煜临老板的事仍然惊讶万分,不免问了许多问题,穆程一一解答,如何起家,如何成就今日煜临的辉煌,只听得他万分佩服。 不过,他也有别的疑问:“你想告诉我你现在的身份,也不必这么大阵仗啊。” “可是,人生需要一些仪式感。”穆程笑道。 “又不是什么纪念日,何必麻烦。”祈月明小声说,然而嘴角不自觉溢出了笑意,“我没说我原谅你了啊。” “好,我知道。”穆程拉长音调道。 “知道就好。”祈月明低头吃菜,吃了几口,再一次抑制不住扬起嘴角。 从进门时的忐忑到现在的惊讶,他恍惚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同时,想及之前,从煜临赞助开始,原来,这个人一直以另一种身份也陪伴在自己身边,又添了几许感慨。 心中一直要感激的人,也让他担忧惊惧的人,众人口中神秘莫测,勾起他好奇之人,原来,一直就在身边。 好生奇妙,这个人,他怎么总能带给自己不一样的感觉? 他渐渐忘记吃菜,抬起头,痴迷地看着对方。 穆程感受到这炙热的眼神,停下来含笑与他对望。 眼波流转若一汪泉水,祈月明只觉自己将要溺死在其中了,而他甘愿如此,不肯自拔。 “吃饱了?”穆程问他。 “嗯。”他点头,只想看着眼前人,根本就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吃饭上。 “那……要再吃一点甜点吗?”穆程这话问得很慎重,“特别制作的,含糖量很低。” “好。” 很快,由几个服务员一起推着餐车走过来。 祈月明有点懵,一个小甜点,用得着这么多人推吗? 餐车到面前,盖子打开,真的就是一个小甜点,改良的丝绒蛋糕,红色的爱心形状,很小巧,三两口的分量,正正好,吃得美味也不会腻。 这个小爱心像极了某种东西的盒子,祈月明眼见几人护送着一个蛋糕,又见这形状,心絮起起伏伏,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诧异往旁边看看,双颊顿时红了,端起蛋糕的手不觉微颤,在身边人的注视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怕被硌着。 只是,一个蛋糕快吃完了,什么也没有。 祈月明心里有点失落,可这分明是自己想多了,他继续吃蛋糕,最后一口蛋糕入口,绵密甜美,美食总是让人愉快。 口中的甜蜜还在,忽而,旁边演奏的乐曲变了一个调,对于音乐倍加敏感的他起身,好奇回头。 一片白色玫瑰花瓣飞到面前,他抬起头,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在他的正上方,如圆桌般大的花球绽开,从里面飞出无数的花瓣,花雨款款飘落。 他诧异看向穆程,然而对方一副淡然笑意,并不说话,只以眼神示意他再抬头。 一道光如烟花般在房顶蔓延,流走到每一个花球上,将这些花球中的灯依次点亮。 站在中间的祈月明,从他的角度,看那些被点亮的花球,竟是摆成了字。 他看到了一个“月”字。 哦,这家酒店叫做清月酒店,这是酒店里的一个设计吗? 他又看到了“明”。 “明月还是月明,是……为我准备的?” 灯光继续亮,所有的花球都亮了起来,与绚烂的灯光连成一句话。 祈月明一字一字拼凑:“月明,你愿意、与我、结婚、吗?” 最后一个字念完,他愕然惊住,惶然转头看向穆程:“你……” 一个气球飘到两人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想拨开,然而目光往气球上一瞥,又是一怔。 气球下悬挂着个红色小盒子,小盒子半开,一对戒指闪烁着微光,正正好停在他眼前。 他再一次愣住,脑中心中都乱成一片,不知道要干什么。 穆程缓缓向他走来,拉住那气球,将戒指从盒中取出,气球被拨开,遮挡住的面容重新出现,他把其中戒指举到呆愣之人面前,把灯光与花球构成的话再说一遍:“月明,你愿意与我结婚吗?” 祈月明看看戒指,又看看他,顿了一会儿,慢慢抬起手:“我,我愿意。” 穆程舒然一笑:“怎么傻了?” “太震惊了,没想到。”祈月明实话实说,“你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求婚这个事儿,哪有提前说的?”穆程拉过他的手,将那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捧着手看了看。 而后伸出自己的手,把掌心中另一个戒指亮出来。 祈月明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过戒指,也替他戴上,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好一会儿才戴好。 戴好后,穆程顺势牵住他:“说好了,答应我了啊。” 祈月明点头,抿抿嘴,他现在忘记了笑,只是心如擂鼓,翻滚跳跃,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穆程抚一抚他的脸,继而搂住他。 祈月明还在紧张中,忽觉脚离地,人竟是被抱起,旋转了起来。 与此同时,包房四面的帘子齐齐打开,活动的玻璃门收回,变成一个世面镂空的展台,大大小小的花球一并绽开,无数花瓣飞出,飘向各处,悠悠转转,在二楼,在一楼大厅,随处飘散开。 一楼数人抬眼,看见他们的祁老师被人抱着,顿时紧张起来,有的站起了身,有的拿起了桌上刀叉。 有服务员在大厅朗声道:“今日楼上客人求婚成功,在场诸位都是见证,所有消费这位客人将包揽。” “求婚……” “成功……” 众人一下震惊一下狐疑。 那个人果然不怀好意,居然想求婚! 不对啊,祁老师为什么会同意啊? 服务员的话说完,眨了眨眼睛,摸了摸后脑勺。 以往这里不是没有人来求婚过,甚至说经常有,有钱人求婚成功,请在场所有人吃饭都是常态,一般情况下,大家的反应是会热切鼓掌欢呼,并齐声祝福啊。 今天怎么不一样呢? 他们不但不祝福,怎么还个个带着敌意呢? 楼上相拥的二人,在漫天花雨中,看不太清楚面貌,服务员又疑惑一番,即便看不清楚,但光看身形,明明就很般配啊。 楼下人震惊商议:“祁老师会同意太奇怪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隐情,这事要不要问问穆哥怎么办?” “对,赶紧跟穆哥打个电话。”有人连忙掏手机。 电话响起,陈特助摸了摸口袋。 求婚时刻,穆程才不希望被打扰,提前就将手机交给助理保管了。 陈特助不会擅自接他的电话,但可以帮他筛选之后再汇报给他,他看了看来电,暗笑摇头。 电话没接,但过一会儿又锲而不舍地响起。 响到第五次,陈特助看那二位停止了旋转,于是走到一楼,把手机放到扩音器旁边。 穆程的来电声是祈月明根据自己的舞蹈亲自编排的背景音乐,独一无二。 铃声响起,大厅的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穆哥在现场啊!” “不会吧,这他都能忍?” 一时间,众人数双眼睛到处看。 还没寻到音乐的源头,楼上那相拥的二人分开。 黑色西装的人倚靠栏杆往下看来:“打我电话做什么?” 第26章 天才舞者(26) 之前陈特助说楼下被祈月明工作室的人包场了, 现下一看,果真,全都是他们的人, 满满当当,所有人都来了。 结合月明在不知自己身份时的反应, 他当然猜得出这些人跟着来干什么。 那数道目光被这声音震住了, 仓惶抬眼往楼上看, 一眼望见倚栏而笑之人,都张大了嘴巴,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穆……穆哥?” “穆哥, 怎么是你!” 大厅里沉寂片刻, 又轰然炸锅。 “是穆哥约见祁老师?” “是穆哥在求婚?”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们震撼了半晌, 终于搞清楚了状况。 “穆哥就是煜临的老板!” 这话一出,大家又是一愣,随即, 一切就都明白了。 然而明白归明白, 受到的震撼与惊讶仍然无比巨大。 亏他们担心忧虑,全都跑来撑场, 亏他们在这楼下如热锅蚂蚁, 坐立不安! 合着,担忧全都多余, 他们白跑一趟, 人家就是小情侣来吃个饭而已。 不,也不是, 他们还做了求婚的见证人呢。 他们依旧按耐不住心情, 问东问西,楼上人只含笑点头。 等他们终于不再好奇, 惊讶之心收起,于是开始热切祝福,那迟到的欢呼与掌声如雷鸣而至。 有人笑道:“穆哥你说今日全场包了是不是真的啊?” “是啊。”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啊。” “随便吃,不过……”穆程一笑,“吃完赶紧走。” 见证过了,该留给他们私人空间了,熟人在场未免分心。 有人转转眼珠,想起什么,大声道:“穆哥你老实交代,顶楼那间最豪华的观景套房是不是你订的?” 旁边祈月明面上一红,也看过来等待答案。 穆程面不改色,依旧带着温润笑意:“是啊。” “吼……”下面又是一阵起哄之声。 穆程目光挪向身边人,看那红透的脸,有几分羞涩,他轻咳了一声,幽幽解释道:“为了观赏夜景,那儿视线好。” 祈月明抿抿嘴,脸上更红,显然是不信,可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过了脸,不好意思让楼下众人看见。 众人又起了一会儿哄,很有眼力劲儿地吃完就散,不过也有人依依不舍:“不是,我楼上也订了房间呢,不住浪费了啊……” 这人话还没说完,被旁人拉着往外走。 他不由大喊:“穆哥你报不报销啊?” 没等到回应,那铺满鲜花的二楼已经没人了。 顶楼套房,城市的最高点,玻璃窗前,俯瞰万家灯火,若能伸出手,似乎可触摸到那一弯斜月。 远处海浪淹没在城市的鸣笛中,然而遥望海上夜色,依稀好似能听见浪花一下一下拍打细沙之声。 祈月明静立在窗前,闭眼聆听大千万物的乐曲。 但……实际上,他在走神,什么也没听见。 他的手捏着衣服,表面维持着平静,内心里却很紧张。 温暖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他松开了衣服,由那手带着他,拢到前方。 这人自背后环抱着他,与他在同一个视角往外看去:“很美。” “嗯,我也觉得。”他轻声道,身后的气息扑在耳畔,有些痒,也有些……心猿意马。 “我说你。”穆程低声道,带有磁性的嗓音充满了蛊惑。 祈月明轻颤了一下,耳畔气息让他有点受不住,他动了动,侧过身与来人面对面,双手轻轻揪着对方的衣服,只是不敢抬头。 一只手轻抬他的下巴,让他不得不抬起头来。 继而,强势的吻落在唇上。 力道渐渐大了起来,他被拥着转了个身,靠在窗上,背倚点点灯火。 许久后,那人方松开,他的衬衫掉落了两个扣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的。 穆程指畔轻抚他微红的唇,抬眼望了眼窗外夜色,自桌上一按,窗帘阖上,将静谧房间与城市夜空隔开。 只有他们二人,灯光,月色,都不会来打扰。 穆程的目光再落回面前人,揽住他旋转几步,至床畔,拥着他倒下去。 跌入柔软床铺上,坦诚相见,他看到身下人依旧是紧张与羞涩的,可他又温顺柔软。 亲密无间,他看到那人习惯性地抿紧嘴,而又受不住地溢出几许声响,看他眉头紧蹙,乖巧地承受。 穆程轻抚他的眉头,想让他舒展开来,可是这个时候,对方越是温顺乖巧,又让人越想更重的欺负。 床边垂落的被褥带着一圈流苏,这夜,流苏时浅时重的晃动着,如高山上被风一下一下吹动的花,洁白花瓣在清风环绕中轻轻舞动,它是一朵圣洁美好的花,不该吹落枝头让世人惋惜,但谁又能说,它也不可以被清风环绕,不可以随风摇晃呢。 它不是给世人看的孤立摆设。 那朵花可以有风环绕,它可以随风而动,这清风不会将它吹下去,反而让它更显生机。 天将明,祈月明一睁眼,看自己仍被拥在怀中,而抱着他的人已经醒了,正含笑看着他。 两人还没有整理衣服,他感受着相拥的体温,回想昨晚情景,不觉红了脸:“你怎么醒这么早?” “睡好了。”穆程捋一捋他额前的发,顺势抚着他的脸,“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怀中人不好意思看他,“挺好的。” 穆程捧着他的脸,偏让他看着自己,嘴角带着挥之不散的笑意,仔细端详他。 祈月明被看得更不好意思:“怎么了?” “嗯……”穆程缓声道,“因为柔韧性很好的缘故吗?” “什么?” 穆程贴近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祈月明反应了一下,脸上腾的更红,他连忙拉起被子蒙住脸,缩在里面再不出来了。 穆程笑出声,拉住被角:“好了,不逗你了。” 被褥里的人坚决不肯露面。 穆程无奈,隔着被褥拍拍他:“好,那你再睡会儿,我去叫人准备早餐。”早餐得特制,他亲自去一趟的好。 被窝里含含糊糊几声回应。 等穆程回来,祈月明已起床了,五点半,收拾收拾就六点了,每天六点练功,一天都不可以断。 穆程没有劝他再休息一下,这是他愿意为之付出努力的事业,他可以保证他衣食无忧,可以让他少走许多弯路,却不能劝阻与否定他的努力。 今天的练功多少有点吃力,昨晚的动静,再没不适,也是有点影响的,好在影响不大。 求婚之事没有向外公开,穆程依旧是采取之前的态度,说不说出去都无所谓,问到他们了就承认。 当时在场的都是工作室里的人,传的途径不是很广,大家又心照不宣地认为不应该多说闲话,他煜临老板的身份也没有被多少人知晓。 但于两人而言,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祈月明这段时间休息,如胶似漆的二人,分开一刻也是难捱的,碧海小区门对门的房间,现在一间只用来放杂物了。 两人搬到一起,以前巡演时,他们几乎把世界各地都游览了一遍,那么现在,则更享受静谧的相处时光,午后照着暖洋洋的太阳,在阳台上一起品茶,下雨时手牵手坐在窗前听雨…… 但穆程有时要去公司处理事务。 祈月明学会了做爱心便当,还学了煮奶茶,在穆程上班的中午,他会提着餐盒去送餐。 集团内部的人嘴很紧,但他经常出入煜临集团,难免引起了外界注意。 这日午后,两人在办公室吃过饭,祈月明靠着沙发小憩,陈特助脚步急切,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大概思虑着不便打扰他们,可是事情紧急,还是敲了敲门。 惊醒休息的人,穆程应了声,让人进来。 陈特助看看沙发上的人,小心翼翼道:“网上突然流传了一些对祁老师不好的言论。” 穆程闻言点点鼠标,打开页面。 因为与自己相关,祈月明也凑了过去一起看向屏幕。 须臾后,他脸色微变:“这……什么跟什么啊?” 很多的言论,又让他登上了热搜,词条随便一点开,实时动态就有无数更新。 最爆炸的词条赫然显示:[著名舞蹈艺术家祈月明疑似移情别恋。] 下面一连几条热搜都是他。 [抛弃‘糟糠’之夫,祈月明另觅高枝?] 当然也有关于穆程的。 [离开云氏为哪般,深度剖析穆程身价。] [云氏破产是否与煜临有关,商战或为情斗?] 下面紧跟着词条:[深度剖析煜临集团幕后负责人身价] 当然这些个深度剖析都是博眼球,言之无物,外人哪能那么容易“深度”了解? 不断有人议论。 有辩解的:“你们别看一两个视频听风就是雨的,说不定穆总人家现在在煜临集团工作呢,祁老师去看他不行啊?” 也有人唯恐不乱:“我朋友在煜临人事部,他跟我说的很清楚,他们集团总部没有叫穆程的。” 老板的名字当然没有出现在员工名册上。 “那又怎样,不许人家分手啊,结婚还能离呢,谈个恋爱分手了就被你们这样说?” “分手没问题,可是他这转头就搭上煜临集团了啊,谁不知道,煜临赞助他巡演,煜临就是他的金主啊,那边分手这边跟金主走在一起,任谁都会多想好吗?” “胡说,祁老师需要金主吗,别拿饭圈那一套,而且你们怎么就肯定祁老师跟煜临的老板走在一起了,他就不能是去找普通的员工吗,里面有他亲戚不行吗?” “嘿,这话说的,带着爱心便当去找亲戚吗,而且祁老师出入煜临完全不受限,肯定是集团高层给了特权啊,普通员工哪有那个本事?” “你们的意思就是咬定祁老师拜金喽,先不说他自己又不缺钱,单就说,他跟穆总在一起时,穆总已经离开了云氏,他要是为了钱,为什么还在穆总落魄时跟他在一起呢?”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穆总离开云氏时走得风风光光,那是功成身退,他几时落魄了,目光不要那么狭窄,不是不出现在大众视野就是落魄,人家本来就不是公众人物……” 两个人的名字不断出现,网友们争吵激烈。 办公室内,陈特助屏住呼吸,静观老板的脸色。 穆程面色不大好看,将杯子在桌上轻磕了一下:“通知下去,今晚的盛典晚会,我要出席。” 第27章 天才舞者(完) 穆程不暴露身份, 一是之前在云氏任职,冒然公布在煜临的身份,难免引起一番不必要的猜测, 而且那时祈月明的巡演还没结束,他也不想让他分心。 现在, 本想再稍等一下, 在两人的婚礼上公布。 但眼下看来, 计划要提前了。 今晚盛典,是煜临集团与目前最热的媒体平台联合举办的一个颁奖晚会,有官方认可, 更有专业权威人士鉴定, 奖项影响面广, 除了娱乐圈艺人,各界有声誉和影响力的人士也会到场。 网上那些谣言专门挑着这个时间,不排除有些眼红之人趁乱挑事, 想给煜临制造一点阻碍。 祈月明也会到场, 不只是因为举办方是自家人的关系,这种场合他本就在受邀之列, 不需要演出, 他作为颁奖嘉宾出场。 只是再大的晚会也挡不住人们对于八卦的好奇之心,从进场开始, 祈月明就不断被追问感情之事, 一群人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助理保镖以及现场工作人员前后开路, 才让他得意顺利入场。 走上红毯, 闪光灯下,依旧有人在问:“祁老师你就说说吧, 你是不是跟穆总分手了?” “你现在是不是跟煜临的老板在一起了?” 他不回答,始终保持着微笑,看不出喜怒之色,好像丝毫没受到影响。 “不用问他,你们不知道吗,今晚煜临老板会出席,到时候还可以围着问。” “我知道啊,但他出席应该是在晚会快结束时啊,这不是急着想知道吗?”第一时间知晓,就可以第一时间报道,“而且,那位是能轻易接近的吗?” “可是,现在好像也问不出什么啊……” 议论之声一直持续到晚会开始。 灯光闪耀,表演与颁奖仪式交叉进行,有影视音乐奖项,也有其他类别。 当然,今天有很多人在期待着煜临那位神秘的老板亮相。 不过最后一个奖项他们也是期待的,每一届最受欢迎新人奖,大众评选产生,不限类别,只由大众们自由选择,一票票选出来,是对后起之秀最为盛大的褒奖与鼓励。 今年最受欢迎新人奖得主,是一位年轻女孩,她也是一个舞者,曾于许多大型晚会上,作为伴舞,出现在舞台各个角落。 她默默无闻,但每一个动作都尽善尽美,纵然没有灯光,无人关注,她亦以自己的方式发光发热。 终有一天,她得到了大众的关注,那是一个契机,可不只是幸运,而是多年的付出与努力。 祈月明作为她的颁奖嘉宾,一步步走上台,接过奖品,递到她的手中。 作为同行,祈月明记得她,也许是在某个角落,某个瞬间,总之,他记得这个姑娘。 女孩见到他很是激动,连连说一定要向他学习,要像他一样成为舞坛上的传奇,要像他一样,散发着耀眼光芒,要让古典舞更加发扬壮大,她要前程似锦,她要传承不断。 祈月明肯定地点头。 女孩热泪盈眶,观众们也无比触动。 从此后,她将被更多人铭记。 颁奖结束后是她的独舞,所有的灯光,所有的注视,都只为她一人。 表演结束,现场掌声如雷。 女孩走下台,而因为同为舞者,大家此时对这个行业也都很感兴趣,主持人又请了祈月明上台,简单问了一些专业问题与行业的未来探索。 晚会没有严格限制时长,现在已经颁发完最后一个奖项,晚会也即将结束,这种因为现场火爆而临时起意的情况很常见,对于这些问答,祈月明不用思索,对答如流。 众人不断鼓掌,等他回答完往下走,迈向第一层台阶时,观众席上,忽然有个人大声喊:“祁老师你是不是跟穆总分手了,请你正面回答。” 会场顿时沸腾,更多的人在质疑这个提问者不合时宜,这场晚会可是现场直播的,而且等一下煜临的老板就要出来了。 而那个人偏就拧着一根筋,有工作人员想将他请出去,可他的话已经说了出来,避而不闻直接赶人则像是霸凌一般,就算出去了,他的话也会让每个人留意。 于是大部分人虽质疑,但其实也很想知道。 何况等会儿那位出来,宛如修罗场一般的情景,更是激发人们好奇之心。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然而但见台上祈月明依旧面含笑意,从容地看过来,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了他的身上。 因为刚才的讲话,扩音器还在他领口别着,他开口,那声音就传遍整个大厅。 如泉水清冽的声音淡然平和:“没有分手,我们很好。” 厅中又是一阵骚动,那个提问者得到了回话,得寸进尺:“那么请问你和煜临负责人是什么关系,也请您正面回答。” 众人再一次屏住呼吸。 祈月明理了理扩音器,还没有回话,大厅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我们是爱人关系。” 祈月明抬眼向前看去,眉眼弯弯。 众人也愕然回头看去。 一道光亮自入口传来,但见那红毯之上两排人列队在旁,一人自中大步走来。 光影里还看不清他的面容,可他的挺拔身形与那自带的强大气场,让所有人屏息凝神,忽而间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质问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时不知谁反应了过来,惊道:“他就是煜临的负责人。” 众人也都回过神:“煜临负责人,那位神秘的企业家,他终于出现了!” 人们不敢乱了现场秩序,只好纷纷伸长脖子,定睛看着那个人。 他们好奇这个人的风采,也好奇他的话。 如果他和祁老师是恋人关系,那么祁老师为什么又说和穆总还没分手? 看他行走如风,一步步走进来,灯光一点点洒落在他的身上。 在这样的气场中,那些窃窃私语之声也全都停止了,众人只看着他。 光终于将整个人照亮。 现场安静了片刻,须臾后,轰然响起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穆……穆总? 什么意思,煜临的负责人其实就是穆总! 在场众人与观看直播的所有观众们在这一刻都傻了眼。 主持人连忙道:“让我们欢迎煜临负责人,穆程先生。” 众人条件反射地鼓掌,然而面上仍然陷在震撼中。 这些震惊与发愣的表情,上回求婚时穆程已经看过一遍,他目不斜视,眼中只看向台上的人,大步向前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随他的身形而动,最后同他一起落在舞台上,看他牵起台上人的手,冰冷目光这才扫过众人。 掌声慢慢停下,然而众人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穆总就是煜临的负责人,那么今日网上那些谣言揣测,就是笑话! 什么祁老师移情别恋,人家明明就是同一个人! 不是有人说穆总离开云氏就落魄了吗,打脸不? 参与这些谣言讨论的,不管向着哪一边,但都无形中相信了这些言论,此时皆心虚无比。 刚才那位提问者也害怕,但他已经这样了,到现在还被一圈工作人员环视着,都问到这个地步,不追问到底不就前功尽弃了么,于是他壮着胆子朗声道:“所以祁老师的男友一直都是穆总,那么祁老师一开始知晓穆总您是煜临负责人吗?” 穆程的目光缓缓扫过来,淡淡吐出几个字:“我不是他的男友。” “什么?”在场人与观看直播的又懵了。 只见穆程顿了下,继续道:“是未婚夫,我们已经订婚了。” 现场又是一愣。 主持人反应迅速,连忙道:“让我们恭喜穆总与祁老师!”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连忙鼓掌。 穆程看着这个提问者,瞥了眼他胸前工作牌,继续开口:“他什么时候知晓,我想与旁人无关,不过,你要失业了。” 这人脸色一变:“穆总,我是在替您打抱不平啊。” “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目的,但作为公共媒体,为搏噱头,不求证事实,听信谣言,擅自传播报道不实信息,还添油加醋夹带个人情绪,并质问到当事人头上,给当事人造成影响,你的能力与道德,从各方面来说,都不足以与此职位匹配。” 这人惶恐:“穆总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穆程淡淡抬眸,与他对视,这人不由惊惧,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工作人员得到应允,将他请了出去。 而后,穆程牵好祈月明的手,拉着他一步步走下舞台,自来时方向,于万众瞩目中,缓缓离开了晚会现场。 这一场盛典重播率达到了顶峰,煜临集团负责人的亮相,是爆炸性的新闻,至于他就是穆程,他在台上宣布与祈月明的订婚消息,每一帧画面都让人津津乐道,视频快盘出包浆来。 关于他出场的讨论久久不能停息,已经亮明了身份,之后一些市政企业商会等,穆程便都出场参与了。 全员大会,企业文化宣传上,也都有了他的身影。 当然,煜临集团如今的企业文化宣传中,也能看到某位舞蹈艺术家的身姿,集团员工们无比骄傲。 上次盛典后,穆程联合旗下的媒体平台,揪出当初散播祈月明谣言的那一帮无良媒体,没什么阴谋,纯粹就是想博眼球,拍到一点视频就开始胡乱揣测。 他顺便清理了一波同类型媒体,那些见不得别人好,唯恐不乱,喜欢带节奏的媒体封了许多。 后来,二人婚礼的盛况,据各方报道,盛大到无法用语言形容,总之,那几日,所有的头条,所有的话题,都是这场婚礼。 婚后的两人和以前一样,还是甜蜜与忙碌的,祈月明有各种演出,要到处飞,穆程有偌大集团要管,他们不会为婚姻而削弱工作力度,相反,温暖的港湾,是事业的推力。 过了一些年,煜临集团影响力已然惊人,而祈月明又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一项大奖,这是行业内最高的奖项,终身受益,业内人玩笑道,他若还想再往上走,就得专门为他设置奖项了,因为最高奖已被他拿完了。 奖项是肯定,但不能因为没奖项了,就不再往上走,不管到了什么年龄,祈月明每日坚持练功仍没断过。 他开创的流派已经得到了很大的发扬,书册留名是一定的,他有很多头衔,但对外介绍,他始终只说,我是一个舞者。 后来他们的双鬓都有了白发,这一年,偶尔听说了点秦逸的消息,秦逸出来后在工地做工,跟人发生了冲突,被打伤住院了。 令人奇怪的是,居然还有个粉丝去照顾他了。 旁人笑谈,这位粉丝可真是长情啊。 那个粉丝年岁也不小了,衣服上有些破洞,看上去处境不佳,沧桑的身形瞧着比同龄人还要大一些,又听说,在病床前照顾几天,两人总是吵架,终于,那个粉丝摔了饭盒,再也没有出现。 现场人说,那个粉丝当时怒吼:“你以为人家现在还能看得上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早知道,我当初就应该把你推到楼下去。” 云家破产后外面就没有他们什么消息了,有些了解情况的人说,老爷子和其妻子早些年就去世了,云辉出国,但没多久又回来,可能是混不下去,江边的别墅早就被收了,认识他的人时常看到他因为付不起房租,被从各个出租屋里赶出来。 他好像一直在等着什么人,常常跟房东喊:“别逼我啊,我那侄子是有本事的,等他出来一定会东山再起。” 但那个人始终没出来,后来他放弃了,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 再后来,两人步履蹒跚,外面的事情就不再多问,每天牵着手晒太阳。 这一日,祈月明迷迷糊糊,说话有点不利索了,他说:“我今天没有练功,自从开始学跳舞,就只有今天早上没有练。” 昨天他还能动动胳膊,但今天动不了了,真没法练了。 穆程拉着他的手,目光看着前方,轻轻地笑:“那就歇一下吧。” 身边人点点头,迎着傍晚暖洋洋的夕阳,慢慢闭上眼睛:“好,那我歇歇。” 穆程牵紧手,始终没有看他,只沉默地看着夕阳一点点落山,天边余辉渐渐被夜色取代。 掌心的手渐渐冰凉。 他依旧沉默不动。 系统小心翼翼开口:“宿主,祁老师已经去了。” “我知道。”他的嗓音有一点沙哑。 “他是寿终正寝,在人们说法中,这是喜丧,你别伤心。” 宿主没有回话。 001试探地问:“那……咱们走吗?” 要到下一个世界了吧。 又是许久的沉默,系统终于看到宿主点了一下头:“走吧。” 001启动离开程序。 穆程回头看着椅子上牵手的两个身影。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现在已经都没了气息,而他站在两人面前,恢复了年轻的模样。 001看他的宿主面上无悲无喜,只是沉默不语。 系统能检测人的情绪值,他的宿主一直以来情绪都很稳定。 系统能时常感受到祈月明的情绪,为情所困时的迷惘惶恐,紧张焦虑,在爱情中的甜蜜狂喜,有时还会吃醋,懊恼,会不由自主地笑,会心跳如雷,每一种情绪都很强烈。 它的宿主从来没有这么多强烈情绪,系统在他这里检测到的最大情绪就是喜悦,但连这个喜悦值都一直很稳,没有多大波动。 宿主他想过一过任务之外的人生,想看一看沿途的风景,他也用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一生,好好呵护了这道风景。 但在此刻,将要离开时,001在宿主的情绪里检测到了悲伤。 一股情绪波动很大的悲伤。 001叹了口气,见它宿主转了身,不再看那两个身影。 程序启动,穆程慢慢从这个世界消失。 至于这相牵离世的两个人,他们身边有太多友人,不需要费心后事。 下葬时,会有媒体报道,会有许多人相送,会有不断的悼念者,也会有人感慨,他们同时离去,是一段佳话。 小世界之间是混沌虚无,什么也看不见。 跨过虚无,又见光明。 再睁开眼时,穆程一眼看见面前人。 极其俊秀的脸庞,眉宇轻蹙,透出生人勿近的冷意,偏偏眼尾微扬,流转间无意中就现桃花泛泛,给那高冷气质中增添了几分魅惑。 系统说,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是高冷影帝,凭直觉,穆程认为这位就是任务对象了。 他穿着宽袖长衫,头戴珠玉发冠,在拍古装剧。 那么现在他们一起在片场,穆程知道对方是演员,却不知自己是什么身份。 他低头看看,自己没穿戏服,穿的是一件带着亮片的夹克,还有威亚装备以及通讯设备,不是演员,应该是片场工作人员。 他刚抬头,见任务对象开口:“嫂子。” 穆程:“……” 这一声称呼让他暂缓了提取认知的动作。 他拍拍脸,确认自己是男性。 对方可能看出他的质疑,改了口:“穆哥。” 改什么口,我已经听到了! 系统及时提醒:“宿主,这个世界的同性婚姻依旧合法,而且较上个世界比,已经非常普遍了,同性相恋结婚不会引起大惊小怪,不过这个世界会对承受方这样类似称谓,没有任何别的含义,只是一种习惯。” “承受方?”穆程抓住重点。 系统瞥着任务对象那里提取出来认知,支支吾吾揣测道:“可能……是您的联姻对象自以为的。” “呵……”穆程抬眼,也看向提取的认知。 一边看,系统一边在介绍原剧情。 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名叫陆遇深,科班出身,还在上学时就被大导演挑中,一部戏爆红,之后,在最红的时候反而淡出娱乐圈,好好完成了学业,兢兢业业磨练演技,毕业后才再度进入影视圈。 虽然热度已经下降,但他在乎的也不是流量,他复出后接的都是有质感有诚意的影片,流量不大可部部好评,他也因此获得了不少奖项。 “现在的他慢慢走回了大众视野,他只挑选精良剧本,与用心拍戏的导演合作,凭借精湛演技,他会一步步斩获各大权威奖项,成为当之无愧的影帝,拍过的影片会成为让众人无数遍研磨的教学片断。 他一生会带来太多高光片断,他为影视界做出了莫大贡献,在这个行业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与声望,他会有终生成就,被影人永远铭记。”系统道。 “然后呢?”穆程问,“发生了什么事?” 高岭之花既然需要拯救,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事情阻碍了他的成就。 第28章 高冷影帝(1) 001叹了口气:“他虽然有天赋也很努力, 可是,他的原生家庭很不尽人意,一家人都在吸他的血。 他家里原本条件可以, 做生意的,自从他第一部戏爆红, 赚了不少钱后, 家人利用这个钱加大投资, 更是暴富了一把。 但是后来,他家中公司经营不善破产了,而家人放不下之前的荣耀和面子, 开销还是很大, 还屡屡投资失败, 那之后,他爸妈,还有一个哥哥, 一个弟弟, 全指望他一个人。 他专注质量,一部戏要拍很久, 拍出来能获奖, 可不一定能赚到太多钱,但家里人不断伸手, 要钱, 要安排工作,要填补亏空, 要解决各种问题, 很多都是无理的要求,家人们自己制造出来的麻烦, 都得他来擦屁股。 无底洞是填不满的,后来,他也只好向流量妥协,接了不少粗制滥作的剧,钱是赚到了,但路人缘也败光了,他也接了一些广告代言,直到有一个品牌被查出问题,导致他彻底崩坏了口碑,广告厂商被查封时,他也被封杀了。” “还有吗?”穆程问。 如果只是被封杀,并不需要拯救,不当艺人,难道就不可以努力生活了吗? 001继续道:“即便被封杀,但家里人依赖他都习惯了,他后来什么工作都做过,有时候一天要打三份工。 他的后半生辛苦地活着,没有生活,只有‘活着’而已,最后,当他的家人发现真的再薅不来一点价值时,才看见,他在出租屋里已经没有了气息,是的,房子也卖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一天只吃一段饭,身体早已经垮了,倒也并非吃不上饭,只是他省下了钱买了许多关于演戏的书籍和资料,有些经典的影视研究课程是非常贵的,他被封杀再也不能演戏,可那是他的挚爱与梦想,即便不能演,他依旧在努力学习,为了一个没可能的未来而努力。” 系统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了,他死的时候,他哥哥刚用他赚的钱买了一个游艇,是为了讨好新交的男友。” 穆程蹙了蹙眉,再看眼前人。 目前情景,剧情应该还在陆家没破产的时候。 这时父母有家底,还没有要靠他,只有哥哥游手好闲,钱不够花,不敢找家里要,会找他要。 现在的陆遇深还不需要为赚钱不择手段,不过,他也还没有到达非常高的成就,他现在在拍复出的第一部戏,在一个制作很精良的剧组,认真演戏,研磨演技。 这部戏叫《世中侠》,会让他获得国内含金量最高的影视奖项,全面重启他的影视之路,让他坐稳影帝之位,之后一路披荆斩棘,获荣誉无数。 他有天赋,很努力,也有机遇,若没变故,未来当真是顺畅且闪耀的。 可惜被困在无理的亲情中,将他的余生束缚。 一定要……盲目地满足家人任何无底线的要求吗? 这是孝心,还是愚昧? 陆遇深正在继续刚才的话:“穆哥,我哥说今晚过来看你。”说罢,稍许一顿, “你还好吧?” 他的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也没有往穆程脸上看,只是盯着旁边。 看得出他对原主很不喜。 从对他的印象提取中,穆程看到,原主与他的哥哥陆威有婚约,是以前两家做生意时为了互利互助定下的,算是联姻。 怪不得这位一上来就叫嫂子。 他哥哥出手阔绰,没少给原主花钱,但他没工作,这花的钱……大部分都是陆遇深的。 原主对于陆威应该是没感情,可是送的奢侈品一向来者不拒,大抵是拿他哥哥当提款机。 然后,哥哥拿陆遇深当提款机。 总的来说,吃亏的都是陆遇深。 难怪他对原主印象不好,这换谁都不会有好脸色。 不过,他到底还是善良的,他方才多问一句“你还好吧”,正是因为原主方才在试验威亚的时候,吊在半空中出了事。 穆程虽然没有原主记忆,但对方死因,系统会告知。 原主心脏不太好,且有很严重的恐高症,方才要试验片场的威亚,导演让他去,他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敢,硬着头皮上了,结果在上面因为过度惊吓,死了。 很快穆程就穿过来了,一个生命从终结到复生,只有几分钟的时间,甚至威亚还没完全降下来,片场没有人发现异端。 只有陆遇深察觉到他的脸色有片刻的不对劲,他当然不会想到人在上面其实是死了,只当是不舒服,多嘴问了一句。 穆程摇头,笑了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说罢捋开自己额前过长的头发,这头发目测是黄色的,还有几缕蓝色挑染。 捋头发时不小心碰到耳朵,些微刺痛,他摸了摸,发现自己还有耳钉,一个耳朵上摸着至少有三个。 “不用。”陆遇深甩甩长袖,往前走去,“我跟导演说一下,看看今晚能不能让你早点收工。” 穆程姑且不去细想自己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打扮,回头看着陆遇深的背影,顺便也看到那镜头后的导演。 他把导演和片场众人对自己的认知大概提取了一遍,基本了解了自己的身份。 穆家陆家联姻,其实用“联姻”二字不太准确,这两家是有些生意和产业,住得上别墅,请得起下人,出门能开豪车,可离真正豪门还是有所差距,两边都是做食品行业,定婚约颇有报团取暖的意味。 原主学的是导演专业,既然两家有这层关系,长辈就让陆遇深给他介绍工作,陆遇深不好拒绝,正好自己也在拍戏,就将他带给自己的导演。 导演也不好拒绝,让原主留在片场,先学习。 原主跟陆威同龄,比陆遇深大两岁,但毕业几年没上班,前几个月才由介绍到了片场。 从导演的印象来看,原主的专业知识很差劲,什么都不会,要一点点教,但原主并不用心,来了几个月了,连分镜设计也没学会。 导演大概是放弃培养了,碍于陆遇深的面子没好让他走,只安排些打杂的工作给他。 那边随着导演一声指令,下一场拍摄开始,陆遇深被吊上刚刚试验过的威亚,手持长剑,俯冲而下,是一场武打戏。 穆程见那他宽袖如流云,长发随风而动,剑尖指地,掀起一片尘土。 样子很是好看。 然而导演摇了摇头。 陆遇深问:“可是哪里做得不到位?” “不,你的动作神态都没问题,可我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总之不是我要的效果。”导演蹙紧眉头,把刚才片段又看了几遍。 对艺术画面美感的直觉让他感到不对,可一时找不出问题,他看看灯光与景色布置,摄像滤镜,都是提前设定好的,没问题啊。 身后有人走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不耐地又重新盯着镜头。 穆程靠近看片段,因着导演皱眉回头,旁边有人拉他,小声说:“你凑那么近干嘛,你又不懂,别打扰导演思路。” 穆程笑了笑,道:“今日天气与预告有出入,现场光影饱和度不够,指数需要改动。” 去过的世界太多,很多行业他都有所了解,做过的行业更是精通。 “你乱说什么……”旁人连忙以眼神警示他。 然而话还没说完,听到导演一声惊呼:“还真是。”他转过头,不可思议望着穆程,“就是这么一点点差别,呈现出来的效果完全不同,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正因为差别不大,大多数人不会去修改这些细节,很多人眼中,呈现出来的效果也没多大区别,至少现场没有人看出问题。 可是这位导演精益求精,追求完美,在非常专业的人眼中,些微差别也很明显。 “跟您学了那么久,总要学会一些东西。”穆程回道,顺带恭维了这位导演。 方才要拉他的那人惊了惊,其他人也带着讶异眼神看向他。 怎么吊了一次威亚,开窍了? 还是说,他以前只是隐藏能力,等待蓄势而发呢? 但这些专业技能有什么好隐藏的,又不是拍的剧里怕引来仇杀的绝世高手? 陆遇深也看了看他,若有所思。 导演将穆程拉过来:“来来你看看,你觉得还有什么不足?” “真要我说……” “说,合理的我一定改。” “真要我说的话,导演你这场戏拍得过于注重意境,忽视了故事性,不一定能调度起观众的注意力。” 这话一出,满场安静。 这不就是说导演的镜头语言不行吗,镜头呈现能力是基本功,否定基本功,对于哪个业内人士都是不能接受的。 何况导演的基本功没问题啊,拍出来的画面多么唯美。 众人屏吸等待导演反应,他平时训斥演员脾气可大了。 然而导演只是把那片段反复看,很久后,郑重点头:“没错,一个电影,讲好故事应该是最主要的,我得反思反思。” 他的认同引来众人更加惊异的目光,而导演满眼都是赞赏:“可以啊,小穆,原来你不声不响地学到了这么多东西。”他拍拍穆程的肩,“我跟你道个歉,之前总觉得你不学无术,没好好带你,以后跟着我好好做,我一定把我会的都教给你。” “谢谢导演。”穆程点头。 “不过你这穿着给我改改啊,跟个街溜子一样。”导演又道,之前没重视他,也就懒得管,现在还是要多提一嘴。 穆程再次点点头。 他肯定改。 这场戏拍完天色已黑,陆遇深今天的戏份拍完了,可以收工,正好陆威来了,导演爽快应允让穆程也提前收工。 三个人先离场,一起去吃饭。 陆威的五官长得其实不错,但配合着那表情眼神,给人油腻腻的感觉,他围着穆程转来转去,让人烦躁。 通过印象提取,穆程得知,这位很喜欢原主的样貌,当然也是穆程的样貌,可谓是朝思暮想。 不过原主在钓着他,只收礼,连亲都没让亲一口。 他围着穆程转,陆遇深就放缓脚步,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片场在偏远郊区,入夜了路上没什么人,他没戴帽子口罩,双手放在口袋里,面无表情看两边风景,周身被路灯洒落淡淡的光。 “小程你想吃什么,片场租的那个酒店舒不舒服啊,要不要给你另外找个地方住,几日不见你都瘦了,我弟弟是不是没照顾好你,等会儿我肯定说他……”陆威喋喋不休,殷勤地来拉穆程的胳膊。 穆程抬手躲过:“附近有一家酒店,我想去那吃,要包间。” “没问题啊,哪里,我查查怎么去。”陆威拿出手机,按照他说的酒店名字搜索了一下,表情微怔,“这个酒店人均消费一万,包间三倍?” “是啊,怎么了?” “哦,没问题。”陆威笑呵呵道,随即后退几步,拉住陆遇深,“给我转点钱。” 陆遇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知晓这要钱的意图,冷声道:“前几天不是才给你二十万吗?” “二十万才多点啊,太不经花了,我就剩几万块钱了,而且你看,等会儿咱们三个吃饭,就得十万。” “我的那份自己付。”陆遇深压根就不想去,这种场合他不愿掺和,而且,人均三万的一顿饭,吃的是金子吗? 但是不去着实不太给面子,这个未来“嫂子”要是闹脾气,回去一告状,反而成了他的错。 “你自己付,显着我多没面子,不是让服务员看笑话吗?”陆威摇头。 说话间,穆程也走了过来:“你们聊什么呢?” 陆威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问问弟弟工作怎么样。” “不着急啊,待会儿饭桌上聊。”穆程似笑非笑道,“不过这家店很贵,我是不是不应该选这家啊?” “没有,你喜欢就好。”陆威挤出笑容。 “可是不能让你破费,这样吧,我跟弟弟都出钱,咱们AA制。” “那不行。”陆威立即拍拍胸口,“我请你们吃饭还AA,不是让人看笑话,这个钱必须我出。” “可是……” “别可是了,哥哥不缺这点钱。” “嗯,我知道你一向很大方,肯定不缺这些钱。”穆程舒展眉眼,投来一个笑容。 “那当然。”陆威心花怒放,但这话说出,倒让他不好意思找弟弟要钱了。 可是他真没钱啊。 “你平时那么清闲,但还不缺钱,一定很有本事。”穆程继续道。 陆威眼睛一亮:“必须的,这个……大老板哪里需要自己亲自做事呢,运筹千里之外,决胜帷幄之中么,哈哈……”他好像自己真信了这话。 “那你很厉害哦。” 陆威点头,要是有尾巴,此时尾巴应该摇起来了。 “大老板哥哥来探班,怎么没给弟弟带点东西呢?”穆程继续。 陆威支吾了一下,一时没回话。 穆程不放过他:“你不是很有钱吗,怎么给弟弟带礼物都支支吾吾的,难道是假的啊……” “没有。”对方立刻抬头,讪笑道,“我弟弟他比较挑剔,我一般都是直接给钱的,他想买什么自己买。” 说罢,他捏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现金。 一沓钱叠在一起,要是摊开数数,再抽出一部分,觉得掉面子,他咬了咬后槽牙,把钱一把都塞到陆遇深手里:“拿着,想要什么就买,别委屈自己啊。” 这些钱目测有五千块左右,现在出门能带五千现金倒也不常见。 面子有了,只是钱包空了。 陆遇深第一次见到回头钱,都有点愣住了,疑惑地看了看穆程。 穆程向他们一笑:“走啊,去吃饭。” “这个……”陆威大话已立下,现在不能找弟弟要钱,可这个饭他请不起啊。 穆程含笑看着他。 他转转眼珠,捂住肚子:“哎呀我突然肚子疼,等我一会儿啊,我去找个厕所。”说着不等回应人往路边跑去。 穆程知道他要找人借钱,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等着他。 然而他打了一圈电话,没有借到钱,狐朋狗友们关键时刻都掉链子,给家里打电话只得到了一顿训斥。 他挂掉了电话,垂头丧气走出来。 “好了吗,可以去吃饭了吗?”穆程问。 “那个……”陆威踌躇一会儿,又捂肚子,“我今天好像吃坏了,这样吧,你们吃你们吃,我先回了。” “别急着走啊,你这应该是受寒了,听说那酒店有理疗服务,不贵,也就一顿饭的钱,正好去让他们给你理疗一下。” “不了不了,不是钱的事儿,就是……我最不喜欢理疗了,难受,哈哈,是的,难受。”陆威再次强调,“跟钱没关系啊,我走了啊,小深好好照顾你穆哥啊,再见再见。” 他走得很迅速,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陆遇深望见他捂着肚子健步如飞,无语地摇摇头,懒得问他是否真的肚子疼,转头看向面前人,沉默须臾,开口:“走吧。” “去哪?”穆程笑问。 “去吃饭,你说的那个酒店离这里不远,走着去你介意吗?”他的语气冰冷,但话语很有礼貌。 人家提出了要去酒店吃饭,哥哥临阵脱逃,怎么看,都是不给人情面。 作为陆家人,陆遇深觉得有必要担起责任。 太强的责任心,也是他在原剧情中被家庭所累的缘由,但有这份心,本该是难得的。 穆程忍不住笑出声,悠悠转过身:“走吧,回了。” “不去了?”对方微怔。 “我本来就没打算去。”穆程回头,于路灯下扬了扬手,“回去吧,我做饭。” 身后人愣了一会儿才跟上来,清冷月色,寂静街道,他看着这个人今日仿佛是脱胎换骨,气势言语,一举一动,行走中自带的气魄,都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只是配上这一身吊儿郎当的造型,很是违和。 遮盖住眼睛的黄头发,夹着几缕蓝,亮晶晶的外套,重重叠叠不知道多少层的裤子,还有那加起来七八个耳钉,想想都疼。 人真的会一夕之间改变吗? 陆遇深不相信,可是他已明白,穆程是故意让他哥哥闹出笑话的,为了让哥哥尽快离开,为了阻止哥哥找他要钱,甚至,还让哥哥吐出了一些钱。 剧组在这郊区包了一个酒店,演员和工作人员都住在里面,因为两人的关系,房间安排得近,是门对门,酒店提供工作餐,也有公用厨房可以自己做饭。 穆程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看陆遇深开对面的门,恍惚了一下:“你有什么忌口吗?” 对方诧异:“你真的自己做饭?” “嗯,有时间就自己做,好吃又健康。” 陆遇深眼里透着你什么时候会做饭的疑问,摇摇头:“谢谢,不用麻烦了。” 他开门进屋,穆程没再勉强,饭做好后端回房间吃,香气飘散,对面的人走来走去,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叹了口气。 一天忙碌,到这时,穆程才在镜子前看到自己的装束,稀奇古怪的衣服就不说了,黄头发和耳钉也不说了,居然还化了烟熏妆,化就化吧,技术也不到家,眼睛涂得跟鬼一样。 原主……你好样的! 在剧组几个月,没人说他,大家真的很友好。 这夜穆程睡得比较晚,他连夜去理发店把头发染了回来,盖眼的刘海剪了,耳钉抽掉,脸上洗干净。 第二天,在原主那一堆夸张衣服中,总算挑出了一件白色连帽卫衣,配上黑色运动裤,终于清爽了。 当他亮相在众人眼前,大家不由停了动作,怔怔看着他。 好一会儿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小穆原来长这么帅啊。” “他长得本来就好看,个子也高,就是审美奇葩……现在按照导演吩咐换了装束,简简单单,就成了顶级帅哥。” “这条件可以拍戏啊。” “那要看他自己的意愿了……” 议论中,陆遇深弄好造型正走出来,看见他,也是一怔,但他没说什么话,颔首示意后转身离去。 外人眼中两人差不多是一家人,但到底是自己哥哥的男友,多数时候他觉得还是要避嫌的,能照拂的会照拂,无事的时候从不会多看一眼。 这一天,导演有意给穆程机会,一些基础拍摄让他来操作,穆程游刃有余,让导演和众人更是刮目相看。 今日拍摄过于顺利,片场工作提前结束,收工时是下午四点,穆程回了一趟家。 同样的,知道自己是谁,自然要了解了解家人。 第29章 高冷影帝(2) 穆家在本市另一侧的郊区有个别墅, 从片场到家,横穿一整个市区,回到时天已经黑了, 佣人瞧见他,反应了会儿才认出来, 连忙过来相迎:“少爷回来啦, 快进来。” [祖宗。]这佣人的印象里对原主只有一句话。 穆程再提取其他佣人的印象。 [这位祖宗不受委屈可不沾家。] [祖宗爱吃茄子。] [祖宗受委屈得用夫人留下的小熊玩偶哄。] …… 穆程坐在沙发上, 笑看着这些人。 虽然佣人们多有抱怨,但他们是真的关心原主,这个家氛围不算差。 有人从楼下走下来, 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 下来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左看又看:“呦,小祖宗变啦,不穿得花里胡哨了?” 这位名叫穆庆喜, 是原主的舅舅。 通过印象提取以及家中见闻, 穆程得知,原主随母姓, 父亲是入赘, 母亲一手创出家业,不是多壕, 但也算有钱。 不过父母前几年相继去世了, 留个生意给原主,原主不愿意管, 一直是舅舅在帮忙管着。 原主有着一颗追求艺术的心, 这两年到处游玩,美其名曰是采风, 可惜时代慢慢变迁,家里生意没有创新,渐被淘汰,这两年入不敷出,表面风光而内里一直亏空。 原主只好结束“采风”之旅,认为自己只要一出手拍电影,就能爆红,为了寻求一个机会,他通过陆遇深进了剧组,可一进去就遭受现实打击,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根本就连这个行业的边都没摸到。 想成名哪有那么容易。 于是他自暴自弃,在剧组混日子。 了解了情况就好办了,这个世界比上个世界开局容易,起码有个摇摇欲坠的公司,是完全属于原主的。 他跟舅舅了解公司运营情况,很快摸清亏空的关键,食品连锁,品质把控是关键,这一点穆家做得不错,卫生与质量都把控严格,对得起消费者。 不过光有品质,营销不够也不行,现在电商冲击实体行业,舅舅一直认为熟食走电商在运输途中会有变质风险,把顾客吃坏就不好了,始终没有做网络营销渠道。 然而只有线下销售,市场流量少了许多,导致运营状况与日俱下。 当务之急,增设加工流程,制作能够安全卫生运输的包装方式,那么食品加工过程中也要相应有所改变,需要大范围采用新的机器设备,前期资金投入是不可避免的,看上去亏损又增大,但不出数月,就能回本。 之后,就可以盈利了。 另外,市场在变化,开发新品刻不容缓,为了扩大宣传,与人气品牌联名也是一条营销渠道。 他将资料汇总,用了一个晚上将方案制定出来,交给舅舅,舅舅讶异看着方案,那数据分析,盈利估算,每一个都有理有据,作为公司的管理者,舅舅看得出这个方案绝对是有利的。 也许能力挽狂澜,让公司起死回生,说不定还能再创辉煌。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外甥,好一会儿后,倍感欣慰,看来他不是不学无术,只是之前懒得管而已。 “你能分析得这么透彻,也有规划的本领,要不回来接管公司吧,别去剧组干苦力了。” “还是舅舅你来管吧。”穆程摇摇头,“有问题随时问我就是。” 这个舅舅挺尽职尽责的,人也不错,让他继续管没什么不放心,何必浪费精力,穆程的重心任务是要去干涉陆遇深贴补家人,他得时常在陆遇深身边,当然,不能以什么“嫂子”的身份。 与陆威的婚约得找个借口取消掉,那个陆威,他多看一眼就想打他,没法凑合。 而且,这个世界的煜临集团,也该成立了。 有自己亲自创起来的集团,才更有安全感和底气,穆家这个生意,留给舅舅养老吧。 这里创建煜临,比上个世界轻松,因为他不需要去赚第一桶金,穆家再是亏损,零花钱还是有的,两个世界的发展水平差不多,那么他的煜临依旧做前沿的信息科技。 这晚他与舅舅商讨公司策划,顺便也问了一下两家的婚事。 “那是在你们小时候定下的,我们两家都是做食品行业,彼此很熟络,就定了婚事,结成姻亲便不是外人,共同发展,以前两家关系以前一直很好,经常往来。” 舅舅顿了一下:“不过自从前两年陆家投资成功,资产已经跟我们不是一个层次了,加上你爸妈去世,他们这两年与我们来往就不是很密切,但婚事一直是确定的,因为我们都知道,两家一旦不再联合,同行业会迅速瓜分我们的市场,到时候就是两败俱伤,谁也落不到好处。”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我看陆威对你挺好的,你不喜欢他?”舅舅忧心,“穆家公司正要重新起步,这个阶段,这婚事……”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婚事很重要,不能退。 但舅舅犹豫了一下,咬牙道:“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也不能勉强,你想取消就取消,舅舅给你做主,咱家生意可以不要,但你别委屈自己。” 穆程抬眼,笑了笑:“多谢舅舅,我自己解决。” 不靠陆家,他照样能把穆家生意发展起来,这种联姻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他现在唯一要想的,是找个什么理由退婚。 最好的办法是让陆威主动退,这样不会破会他与陆遇深的关系,而且对方主动退他就是占理的一方。 他私下做了一些安排,没两天,穆家现前的内部真实运营情况传到了陆家,而且只传到了陆家,外界并不知晓。 陆遇深很快被叫回了家。 陆家也在本市,前几年因为暴富得以在市区繁华地段买了别墅。 家人都在,只有弟弟在外省上大学,没回来。 一楼大厅里,陆父面色沉重,陆母则一脸不屑,瞧着陆威道:“你前两天要钱干嘛啊?”她已过中年,但保养得很好,打扮入时,一身衣服首饰价值不菲。 陆威说实话:“请小程吃饭啊。”两人有婚约,那是光明正大,没什么好遮掩的。 陆母翻了个白眼:“吃个饭就要十万?” “那家酒店很贵。” “非得去那吃吗,他这不就是明摆着薅你钱?”陆母道,“我记得这两年你没少在他身上花钱吧?” “那怎么了,这不是早晚要娶进门的。” 陆母沉默了一会儿,坐直了身子,目光在他二人面上来回看了几眼,像是做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说个事儿,我与你爸商议了下,我们……想把你跟穆家的婚事给退了。” “什么?”两人都震惊。 “为什么啊?”陆威上前一步。 “哼。”陆母拍了一下桌子,“我们才得到确切消息,穆家的公司不行了,不出三月指定垮,订婚事是为了合作,可不是扶贫,现在穆家对我们已经没用了,反而会拖我们后腿。” “可是,你们也不能光看有没有用啊,我真喜欢小程。”陆威急道。 “你喜欢他什么?” “长得多好看啊。” 陆母白了他一眼:“没出息的,长得好看的不多的是。” “像他那么好看的真不多。” 座椅上的人想了想,没好气翻开手机,划拉几下把一张相片亮给他:“你吴姨家的儿子,好看不?” 陆威瞧见相片,顿时眼前一亮,拿过手机品了好几分钟,目光都直了:“好看,太好看了,是单身吗?” “单身啊,前几天吴姨还让我帮着介绍对象呢。” 陆威嘿嘿笑起来,扭扭捏捏道:“那……也行,退就退吧,我也不能给家里添乱啊。” “那就说定了。”陆母裹了裹肩上毛绒披肩,端起茶杯。 “不行。” 一个声音惊得水溢出来,把她烫得哆嗦一下,她放下杯子,满脸怒色:“小深你喊什么呢?” 陆遇深郑重道:“当年穆家比我们家条件好,订婚事是穆家有心拉我们一把,现在人家不如以前了,你们就过河拆桥要退婚,这太不道德了。” “什么年代了,结了还能离,定个婚怎么就不能退了。”陆母漫不经心道,“是,他们家是对我们有恩,可是我们也不能委屈自己啊,你哥明明能找到更好的,你想想看,这婚事要是继续,他们家破产了是不是要靠我们啊,这不是让我们当冤大头吗?” “人家有说要靠我们吗,而且穆家还没破产呢。” “快了。”陆母嫌弃道。 “小深你什么意思啊,你不希望我过得好吗?”陆威插话。 “不是,但我们不能这样做人。”陆遇深当然不认可包办婚事,但是这个退婚理由让他不能接受。 “至少要先跟对方商议一下,如果彼此都不喜欢,那退婚是好事,但就因为对方家世不如以前,就看不起而退婚,这样的理由我不认同。”他说。 “你存心要跟我唱反调啊?”陆母不耐烦了,家里三个孩子,第一个她用心养了,最为宠溺,后面两个在她看来是消磨她青春与美貌的罪魁祸首,她打心底不喜欢。 “那个……”一直没说话的陆父轻声接了一句话,“退婚其实对我们没好处,穆家再怎样也在这个行业几十年了,就是倒闭了也有一定影响力,退婚真的会落人口舌,做生意不都讲个口碑吗?” “那我也不想让小威娶个拖油瓶。”陆母很不开心,她心里知道后果,但比起被人质疑,还是利益更重要,大儿子是她最看重的,可不能受委屈,“咱们得往上走,你们一个个都跟我作对是不是,我为了谁啊,不还是为了这个家,小深,我把你养大容易吗,你就这样跟我说话……” 她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你对得起我吗,你知道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有多么不容易吗,你现在敢顶撞我了……” 陆遇深无语。 从小到大都是这一套。 我知道感恩,感谢你把我养大,知晓你生我养我的辛苦,但你一直拿这个当把柄,不让我有任何违背你心意的想法,未免太让人窒息了。 我是人啊,不是你的附属品! “我可不娶一个拖油瓶。”现在陆威一心想着相片上的人,反而不愿意了,也把怒气撒到陆遇深身上,“小深你是见不得我好吗,反正我不娶了,要娶你娶。” “你……”陆遇深脸都气红了。 “你不是觉得退婚不仗义吗,你为穆家打抱不平别拿我开刀啊,你自己娶呗。” 这话一说,陆父陆母对望了一眼,好像找到了什么突破口。 陆威还在不依不饶:“反正当初订婚是两家联姻,不是我跟穆程联姻,他家一个儿子我家三个,觉得不公平你就自己娶,不娶你说什么大话呢……” 陆遇深捏紧手,一肚子火,也许是脑子不大清明,也或许在置气,脱口而出:“好,我娶!” 陆威愣住了,他只是出口气,还真没想到这个结果。 陆遇深说完也愣住了。 而陆母连忙站起来:“小深,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大儿子将来找个富家子,二儿子维持联姻稳固家中声誉,这两全其美的办法怎么一开始没想到呢? “我……”陆遇深一时头脑发热,印象里,那个人就一直是自己的“嫂子”,他打死也没往这上面想过。 “小深愿意的话,真是帮了家里大忙。”陆父适时插话。 陆遇深蹙了蹙眉。 “我现在就跟穆家联系,咱们一起吃个饭,把这事说定。”陆母起身。 陆遇深没再说话。 陆家的口碑和穆家的生意暂且放到一边,他只认为陆家不可以不厚道,婚事可以退,但不能以这种理由退,这中间如果必须有个人出面,他认了,起码比过河拆桥好。 第二天,他回到剧组,再看穆程时,心中总是不安定。 他满脑子想着自己昨天那句“我娶”,哪哪都觉得别扭,尤其是其他人在他面前总会说你嫂子怎样怎样,让他更是无地自容。 导演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一个表情总是做不到位,让他先去休息休息,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有脚步在眼前停下,随即面前多了一杯咖啡。 抬眼看穆程近在面前,他点头示意,更是不自在。 穆程捧着奶茶在他身边坐下:“今晚两家要聚会,你知道有什么事吗?” “这个……”陆遇深咬咬牙,只觉等到晚宴上才让他知晓的话,实在是不给人面子,便将话提前说了,但他没说是因为家里看不起,“我哥他……他可能不是很想继续你们的婚事了。”这话说完,他更是愧疚,头垂得更低,不敢看身边人表情。 “哦。”穆程眉毛一挑。 “你别伤心。”陆遇深还低着头。 穆程饶有兴致打量他:“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伤心?” 无论原主还是他,应该都没表现出对陆威有多喜欢吧。 “订了这么久,说不愿意就不愿意了,我知道对你来说很没面子,而且这个婚事对两家的生意都很重要。”就因为重要,在穆家濒临破产时退婚就更显的他们家很混账。 “面子有何……”穆程的话还没说完,又听得身边人道,“如果换成我,你觉得可以吗?” 穆程微微一怔。 而对方不抬头,立刻补充:“选择权在你手中,同不同意都是你的自由。” 穆程以手撑着头,含笑看他。 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和陆威婚事退掉了,和任务对象有接近的理由了,而且,把人娶走,可以让任务对象脱离原生家庭,离任务完成近了一步。 “你……你考虑一下,我先忙了。”陆遇深慢慢起身,还是没有看他一眼。 001见宿主心情很好,忍不住跳出来道:“宿主你要结婚啊?” “嗯。” “但是……”001的数据脑袋有点问题不理解。 “什么?” “宿主你看啊,任务是阻止陆遇深被家人吸血,他家人不合理要求,应该要阻止,那么他为了陆家,替哥哥结婚,这就是个不合理要求啊。” “我是任务者,可以适当变通。” “但这样不算是违背任务原则吗?” “哦。”穆程悠然道,“我不讲原则啊。” 001:“……” 好吧,谁叫你是最优秀的任务者呢,你强你说得对。 不过001还是有一点纠结:“可是……你这样是不是对不起祁老师?” “结婚也不一定是恋人,我没有强迫,他自愿的。”穆程也起身,要干活了,他把奶茶放下,转身之际,笑意微收。 “这个世界没有祈月明。”他说。 系统感受到宿主情绪波动了一下,方才的好心情似乎消散了。 但很快,他的情绪又恢复了稳定。 晚宴,穆程与陆遇深一同从剧组出发,两人到的时候其他人也都到了。 上大学的弟弟陆小磊连夜赶了回来,还以为家里要举办宴会,结果到场一看就几个人,难免失望。 陆家人个个穿得名贵,穆庆喜换了一身西装,打扮隆重,他思量着,今天陆家可能是想确定婚期。 两家人落座,对面五个人,穆庆喜没结婚,这边就他二人,倍显“人烟稀少”。 陆家人看到穆程,都愣了一下。 这孩子倒是越长越好了,换掉奇奇怪怪的打扮,好样貌越发显眼。 但那又怎样,好看的人不缺。 穆庆喜总觉得对方不冷不热的,这两年他们一直这样,也习惯了,一番寒暄后,陆母直切正题:“今天来,有个事情想商量,我们想把跟小程联姻的换成小深。” 穆庆喜筷子上的菜掉落在碗中。 “为什么啊?”他擦擦嘴。 陆母瞧见他嘴上还有点油,往后倾了些,嫌弃之情写在脸上:“他们俩性格不适合,在一起以后难得过下去。” 这倒是,穆庆喜其实也不是很喜欢陆威的性格。 “但是……”订都订好了,突然要换人还是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陆母见他犹豫,生怕他不同意,眼珠一转连忙补充道:“还有个原因,其实……小威不太方便。” “不……方便?”穆庆喜来回看看,转转眼珠,灵光一闪会过意,“有隐疾啊。” “噗嗤……”陆威一口汤喷了出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陆母硬着头皮点头:“是啊。” “那……”那不行就算了呗,换什么啊,穆庆喜正要说话,被身边人碰了碰,穆程有话说,他就没再吭声。 穆程靠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换成小深,也不是不可以。” 陆遇深猛地抬头。 他同意? 他抿抿嘴,心中五味杂陈。 穆程刚好看到他抿嘴的动作,话语怔住,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 回过神后继续道:“那么我与陆威就没关系了,这两年陆威花在我身上的钱,我如数奉还,以后彻底撇清。” 那边陆威一喜。 他送礼的钱都是找弟弟要的,没花成本,现在对方要还钱,这就等于白赚啊,今日简直喜上加喜。 “不过,亲兄弟明算账。”穆程又道,“遇深跟我结婚,那就等于和你们分家了,有借遇深钱的,必须都还上。” “没问题。”陆母代为回答,穆程能答应,她现在怎么都好说。 何况,他们没怎么找陆遇深要钱,几人不约而同看向陆威。 陆威刚涌起的喜悦被凉水浇透,得,刚回来的钱又得送出去。 想想自己大手大脚,估计还要贴上不少。 陆威像打了焉儿的茄子,垂头丧气,陆母小声安慰,花点钱解决了一桩大事,不亏。 旁边陆小磊想起自己折腾着要创业什么的,也找二哥要过不少钱,这是没跟家里说的,也不知道用不用还。 当哥哥的给弟弟花点钱怎么了,不用还吧。 但是……他暗暗看看穆程,这未来嫂子看上去不好惹啊。 穆程强调一遍:“结婚之前全部结清。” 陆小磊一急:“你嫁过来不是吃我们家的饭吗,算那么明白干嘛?” 穆程悠悠道:“我不去你们家,会另立门户。” “你这是准备让我二哥给你买房子?” “房子不劳费心。” “你有钱买吗?”陆小磊道,“你家都快破产了,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呢?” 陆遇深急忙想捂他的嘴,可是已经迟了,大家都听到了,而陆家其他人并没有太多表情,知不知道又怎样。 穆程微勾嘴角,他就等着这话。 穆庆喜沉思一会儿,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这才是你们要换人的真正原因吧!” 对面几人没说话。 “看不起穆家,又舍不得我们剩余的影响力,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穆庆喜怒道,“你们把小程当什么,又把自己的儿子当什么?” “这……”陆母想不出如何解释,索性指着穆程道,“可是小程同意了啊。” 穆庆喜一顿,是啊,小程亲口同意的。 穆程点头:“对,我同意。” “小程……” 穆程望向对面:“如果穆家真的破产了,遇深,你还愿意吗?” 陆遇深正因为弟弟的话而愧疚:“你若愿意……我没意见。” 穆程为什么会同意,因为家中生意吗,虽然人不大讨喜,想想也是可怜人。 好吧,联姻就联姻。 “那好。”穆程目光扫过这一圈人,“你们为何换人,大家心里都清楚,既看不上穆家,往后也无需多来往。” “别说大话,换个人你也是跟我哥结婚,没钱了不得来找陆家?”陆小磊道。 其他人没再阻止,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也就不必藏着掖着,若说刚开始还顾及彼此面子,那么现在就是一场完全没感情的联姻商谈,表面是姻亲给大家看就行,私下里,其实真不用多来往。 穆程轻笑回道:“那我在此立个誓,往后无论我俩生活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向陆家伸手。” “我们记好了,你也最好记住今日说的话。”陆小磊甚至拿出手机把他刚才的话给录了下来。 “嗯。”穆程把这话又重复了一遍。 他来了,穆家就不会破产,而按照原剧情,倒是离陆家破产不远了。 到时候他们想起这时的话,还有脸伸手找陆遇深要钱? “那么,定婚期吧。”穆程又道。 第30章 高冷影帝(3) 婚期很快敲定, 就在一个月后。 晚宴结束,穆程与陆遇深一起回剧组。 车上沉默,陆遇深开着车, 心神不宁。 “嫂子”突然变成了“老婆”,怎么样都没法一下子适应, 他仍不好意思多看身边人, 轻轻叹口气。 既然是自己应承下来的, 那么不管怎样,自己一定不会欺负他,也会尽量对他好。 穆程盯着前方道路, 目不斜视, 而嘴角带着笑意:“怎么了?” 陆遇深沉思了一下:“我还有些积蓄, 能够在市里面买套房子,你不愿意住陆家,我们就搬出来住, 你喜欢哪个片区, 我们抽空去看看。” 穆程笑起来,婚期在一个月后, 那时候他也有钱买房子了, 直接买精装的,不用去花时间装修。 任务是阻止他被家人吸血, 可不能偷换概念, 换成自己来吸。 “你的钱你自己花,房子我有。”他说。 “怎么能让你……” “遇深, 婚后我来管账可以吗?”穆程打断他的话。 “啊?”陆遇深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这个上面来了, “哦,可以, 应该的。” “嗯,你真好。”穆程语气里带着几分笑。 身边人轻声咳了一下。 还是没法适应。 回到剧组酒店,走廊前,各自站在门前的人互相道别。 穆程再度恍惚了一下,时光仿佛穿梭,只是,那个人每次相遇都是在往外走,而这位是往里进。 进门后,相似的身影便看不见了。 很快,剧组上下知晓了他们新的关系,对于这种商场上的恩恩怨怨,大家都明白,虽然有点惊讶,但都接受了。 导演拍戏精雕细琢,这部戏至少还要半年才能拍完,也有多事的问他们是不是要搬到一起住。 正在吃饭的陆遇深听此话差点被噎死,连连喝水,咳嗽了好几声,脸都憋红了:“还没结婚,还没结婚……” 适应了那个人要成为自己的“老婆”,可是,同床共枕依旧没适应。 正摆着手,穆程走过来:“聊什么呢?” 旁人笑道:“我正问陆哥,你们要不要搬到一起住。”片场多数人称呼同事都用哥或姐,无论年龄大小。 陆遇深听到这话,再一次猛烈咳嗽。 穆程的手抬起,顿了一下,好像思量片刻,而后落到他后背,给他拍一拍:“小心点。” 两人婚期将近,有许多事要准备,导演把陆遇深要拍的戏份都往后挪了,只有一些必须的对手戏,因为对手演员的关系不能推后,才让他过来。 而穆程作为片场人员,工作时间比较固定,每天按部就班的事情做完了,导演就让他提前走。 不过导演也与他们说定了,婚后工作量就大起来了,蜜月是没时间度的,陆遇深的戏份要抓紧拍,他还想多培养穆程。 两人定了婚期,在一个剧组工作,反而这些日子见面不太多,因为要各自准备自家需要做的事。 很快,婚期到来,婚礼开始。 不管真实运营情况如何,表面都是风光的,婚礼也十足盛大,行业一些有头有脸的人来了,因着陆遇深的关系,一些小有名气的艺人也来了,也还有许多粉丝捧场。 陆遇深前两年是爆红过一阵子的,结婚这种事值得一个爆炸热搜,何况他那结婚对象一表人才,让人惊艳,更是众人谈论不绝的话题,有各方媒体加持,将婚礼气氛烘托到极致。 台上人风光无限,台下陆母心情并不好。 她今天又刚刚得知,穆家还加大投资成本了,购置了一些大型机器,本来就亏损,还往里砸钱,是不是傻? 这样子,穆家用不了三个月,过几天估计就破产了。 婚礼环节,双方长辈上台发言,穆家只有舅舅一人,陆家父母上台,陆父一向沉默,时而蹦出两句,外人一看就知是陆母当家作主。 陆母心里厌烦,冷嘲热讽:“结婚了,就是大人啦,以后无论遇到任何困境,都要自食其力哦。” 言下之意,千万别连累陆家。 穆程淡笑,将她的话点透:“放心,一定不麻烦陆家。” 在场之人微有诧异,陆家这是急着把儿子甩出去吗,难道还担心他们会啃老吗,可穆家公司就是穆少爷的,陆遇深收入也不低啊。 不过他们也只是议论,主持人连忙调解气氛,大家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众人的注意力依旧在一对新人身上,毕竟这二人并肩站在一起,足以夺目,吸引住所有目光。 但人群中,还有一人愤恨不平。 陆威咬着牙,指甲快要把手背给掐烂了。 众人越是欢呼,祝福台上人,说着他们有多般配,他就越是懊恼,肠子都快毁青了。 这些天,他跟吴姨的儿子联系上了,两个人微信上聊了好久,终于确定好,今日婚礼上见面。 今天的陆威打扮得比新人还隆重,等在约定的地方。 然而等来等去,不见人来,身边只有个肥头大耳酒糟鼻啤酒肚的秃头男人晃来晃去。 他等了半天,决定打个电话问问。 然后,看到那秃头男人拿起手机接听。 一时间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手机吓得掉在地上。 对方倒是对他很感兴趣,张口就来:“老公……” 陆威后退:“你相片中不长这样啊!” “相片嘛,浅修一下,谁不修图啊。” “那叫浅修一下?” 陆威只觉胃里翻滚,把人揍了一顿,当场了断孽缘,回到内厅,一眼望见台上人正在交换戒指,聚光灯下,穆程明艳耀眼,本就惊世的容貌,如今气势也与之前有所不同,雍容沉稳之中更添魅力。 那本来是他的人啊! 这个时候了,闹婚是不可能的,他还没这个胆量,他只能后悔至极,嫉妒得要死。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盛大的婚礼落下帷幕,人们散去。 两人回到新房,这新房是穆程前几日买好的,市中心临江位置的三室平层,浅灰色调,精装修,设备齐全,不需要再安置什么,站在窗前就可以看江水滔滔,白雾缭绕,气势磅礴的大桥横贯其上。 闹洞房这个事儿在这里不大流行,朋友们早早就散去了,整洁的房间,床铺装饰都是大红色,却不喧宾夺主,桌上摆放着鲜花,清香扑鼻。 只是此时安静,没人说话。 煜临集团正在起步阶段,需要费心的事情多,正好有个紧急事情,穆程在卧房远程处理。 陆遇深在客厅不自在地站着,手指交缠又交缠,一门之隔仿佛一座大山。 终于,一个电话救了他,剧组里有个小演员没眼力劲地在这时打电话,因为有一场戏怎么也演不好,被导演快骂傻了,他紧急求助,希望陆遇深能指点一下。 陆遇深轻吐了一口气,打开视频,指点得非常细致,甚至还故意抬高了一点声音,好让屋里人知道,他有个工作要忙,不是故意不进去。 但再拖延也总有结束的时候。 穆程这边解决好,正听到外面人对着视频说再见。 新房里再次沉默,陆遇深抬头看看,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穆程洗过澡了,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胳膊上,听那外面不安的脚步声,笑了起来:“你不睡吗?” 脚步声赫然一顿。 听见水声哗然,那人去洗澡了,过了会儿,他看见人走了进来,换了身长裤长袖的睡衣,低着头,手揪着裤腿,同手同脚走进,背对他在床边坐着:“临时有点事要处理,我不是故意进来晚的。” “嗯,累了一天,快睡吧。” 床边人随着这话而脊背僵硬绷紧,定定神转头,拉开被褥一角,慢慢钻进去。 他慢腾腾躺下,离穆程很远,甚至一半身子悬在床边。 明明极度紧张,又偏偏想要掩饰,那表情十分有趣。 穆程不由笑出声,侧过身,以胳膊撑起头,靠近他。 眼前人身子顿然绷得更紧,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你想……” 穆程俯身与他对望,幽幽道:“如果我想,你可以吗?” “我……”陆遇深嘴唇都在打哆嗦。 穆程微低头,向他靠近一些。 他立即战栗着蹙起眉头,转瞬又恢复如常。 穆程轻笑一声,翻身躺了回去:“你不喜欢我。” 对方猛地转头,而穆程看向上方,并没有再望他。 屋内又开始沉默,尴尬地沉默。 过了会儿,陆遇深叹了口气,想解释一下,但穆程先他一步开口:“反正是商业联姻,也不必互相喜欢。” “我……”陆遇深连忙道,“不管怎样,我肯定会尽到自己的责任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真的不喜欢?” 陆遇深紧蹙眉头,不说话了。 “那就不必全然尽责。”穆程往他看了一眼。 对方明白他说的什么,虽然松了口气,但无端红了脸。 “睡吧,别的房间都有床,被子铺好了,你要是觉得别扭,可以去其他房间,或者……我去?” “不。”陆遇深一把按住他,“不能让你去。” 穆程本来也没动,带着一点笑意看他。 陆遇深收回手,思量了半天,最终也没有去别的房间,在他身边安安静静躺下。 新婚之夜,去别的房间睡,实在说不过去。 微弱灯光下,穆程看着他的侧脸,越发觉得,这个任务对象很有意思。 不知他哪来的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和约束,思想跟从古代穿过来的一样,而且心肠太好。 不过,也正因为他的规矩太多,才会被亲情束缚住吧。 第二天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下午就赶到剧组报到了。 于陆遇深而言,这是解脱,两个人在一个屋檐下实在太别扭了。 剧组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庆祝仪式,简单但也热闹。 当天晚上就有一场戏要拍,拍完后是半夜了,一行人往酒店回,两人发现,他们的房间……被换成了一个大套间。 同事们邀功道:“都结婚了,肯定要住一起啊,这是我们导演特地叮嘱酒店给准备的,放心,你们原来房间的东西是原封不动搬过来的,我们可都没多看啊。” 陆遇深:“……” 你们可真是热情过头了。 他内心里苦,表面还得含笑感谢:“多谢大家,太贴心了。” 穆程也感谢众人,对同住一个房间没多大反应。 只是,回房后,继续昨晚的沉默,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离得很远。 穆程稍一扭头,就能感觉那人身子明显绷紧。 他生了逗趣的心思,点一点对方的后背。 那人迅速往边上去了去,踌躇一会儿才回头:“你想……要尽责吗?” 穆程半眯着眼:“你喜欢我了?” 旁边人又不说话了。 “不用。”穆程看着他慌乱的神色,只觉有意思,“我就是提醒你,再挪你就掉下去了。” “哦哦。”身边人明显松了口气,动了动,“没事,我喜欢睡在床边……哎呦……”话还没说完,他的后背悬空失去支撑点,想往回躺时……掉到了地上。 穆程:“……” 他将人拉起来,往床中间拢了拢:“睡床边这个习惯可不好。” 陆遇深满脸通红:“我慢慢改。” “睡吧。” 穆程躺下,一翻身,陆遇深就又想往旁边挪,但想及方才掉下去的窘迫,坚持着没动。 一日劳累,两人很快入睡。 不悬在床边睡,陆遇深这晚睡得很好。 只是第二天醒来,穆程看见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和腿,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几天工作挺忙,陆遇深的戏要从早拍到晚,穆程与他的时间不是一致的,有时候他回来,穆程已经睡下了。 每至这时,他都倍感轻松,但也免不得愧疚。 连轴转的几天戏拍完,终于能轻松一下,这日下午有半天假,陆遇深想了好久,对穆程道:“上回我哥来时你说的那个酒店,你还想吃吗,我带你去吃?” 感情上没办法,那就物资上多补偿些吧。 反正……他记得这位也挺爱奢华的东西的。 “不去,我可以自己做。” “那……我送你辆车好吗?” “我有车啊。” “送你块表?” 穆程出奇了:“为什么非要给我送礼物?” 正此时有人来找陆遇深。 那人将他拉至角落,笑道:“陆哥你要送礼物就直接送,别去问啊。” 陆遇深恍然大悟。 当天晚上,穆程在床头看见了一块限量版的手表,礼盒上还有定制的刻字,写着他的名字。 穆程:“……” 他摇摇头,打开手机联络了一些事情。 第二天晚上,两人回房,陆遇深刚洗完澡出来,见自己的电子邮箱里接收到了邮件。 他打开翻看几下,不由怔住。 那是资深影视从业者的学术资料课程的账号,课程非常经典,值得反复研磨学习,如果能把这些学透,他的表演以及其他与影视相关的能力都会大有长进。 这些资料多用于艺术界的协会内部交流,很少对外公开,想购买也得有渠道,没有的话就得蹲,先预约看什么时候能排上。 课程本身含金量高,价值也高,不算多贵吧,也就一块限量款手表的价钱……对于目前的陆遇深来说,是买得起的,可是买得起不一定能买得到,至少他现在还没排上。 此时,他看着这梦寐以求的课程,震撼又欣喜,而思及“一块手表的价钱”,他愕然反应过来,往旁边看:“你送我的?” “嗯,礼尚往来。”穆程点头。 原剧情里你一天只吃一顿饭为了攒钱买这个,那么现在,提前送你吧,不能白收你的礼物。 煜临正在起步阶段,正好文艺协会对新兴企业有个鼓励性质的联合交流,也让他获得了内部购买渠道。 陆遇深眼眸闪烁,嘴角弯弯,是真的很开心:“谢谢你。” 不过,这样两边就扯平了,他还是觉得亏欠穆程。 这人以前对哥哥的礼物来者不拒,怎么现在知道还了呢? 哦,也不对,上回家宴后,他已经把哥哥送的都还回去了。 他暗自看着穆程,微微出神。 这个人好像……没有印象中那么爱财了啊。 人真的能变化这么大吗? “想什么呢?”穆程在他眼前挥挥手。 陆遇深回过神,很想开始看资料,可是,每晚他都有句话要……问一问。 他又道:“今天要尽责吗?” 说罢目光瞟向电脑,平时穆程都回答不用,今天应该也不例外。 然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一抬眼,见穆程慢慢靠近过来。 他在床头的椅子上坐着,面朝外,眼前人负手俯身,与他对望,距离很近,四目相对,气息交织。 坐着的人有点慌:“怎……怎么了?” 穆程对着他的脸,笑道:“明明不情愿,为何每晚都要问?” “这是应该……” “这种事情讲究情分,没什么应该,没有情,做它干什么?” “可……” “别勉强自己了,陆遇深。”穆程收起笑容,正色道,“将来你若有心爱之人,我可以跟你离婚。” 眼前人惊讶:“可是……” 若是能随意离,那么这场联姻本身就没有意义,压根就不必结啊。 “等到那时候,婚事不会成为生意上的把柄。”穆程道,“你想和谁在一起,都可以。” 那时,自己的任务也该完成了,也不必将他留在身边。 所以,这个任务好像还有点艰巨,得在他有爱人之前完成。 陆遇深看他眼神,莫名让人安心,也叫人愿意相信他,他点点头:“好,那我也不干涉你,你喜欢谁都可以。” 穆程笑了一声:“不过……家里的共有账户还是我要管啊。” “嗯。”虽然互不干涉,但再怎么说还是生活在一起的,完全各花各的也不太现实,他们有个共有账户,主要是陆遇深的片酬和穆程在片场的工资,但他这份工资比不上对方片酬,穆程也将穆家生意上赚到的钱划入一部分,与对方对等。 这般说定,陆遇深整个人轻松了,对穆程更加另眼相看。 他挺通情达理的,以前骄纵的性格都是装的吗,还是说,改变了? 他明显没那么尴尬了,欣然一笑:“你先睡吧,我得看一会儿。” 穆程看着他求知若渴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你别放外音啊。” 对方点头,大概是怕打扰他,搬着电脑去客厅了。 等到穆程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那个人蹑手蹑脚钻进了被窝,可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起身出去了。 穆程睁开眼看看,见他睡在了客厅沙发上。 既然已经说开了,他大概认为两人不该再睡同一张床,可是这里的套间只有一个卧室。 不过他刚躺下,又起身往卧室来了。 穆程微眯眼,看他进来拉了拉被子,原来是刚才起身时把被子掀开了,反应过来,又进来拉好。 拉好后再次走出,在沙发上真正睡着了。 他真的很有趣,穆程忍不住笑了笑。 第二天,他找酒店换了一套有两个卧房的套间,需要加钱,他自己出,没什么问题,总不好让人一直睡沙发。 导演现在很重视穆程,穆程本身就了解这个行业,一点就通,没多久就成为了副导,片场上下没有不服,毕竟能看得出他真的有本事。 有一些戏份,导演就交给穆程来拍,用他的话说,你俩是夫夫,肯定比其他人更能挖掘他的美。 他说得也不错,经过穆程执导拍摄的片段,光影之中,陆遇深那清冷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衣袖流转间,自是风华绝代。 而清冷之余,一点无意的可爱之举,足以让这个人物立体生动。 导演连连赞叹:“你比我拍得好,我真心的。” 到了拍摄后期,片场出现奇怪的现象,那位大导演每每向穆程请教,根据他说的话还做着笔记。 只是穆程一直很谦卑,一再强调是导演栽培得好。 剧组的人对穆程的印象越来越好,要是一开始的穆程,他们会觉得,与陆遇深根本不配,但现在,他好像脱胎换骨一般,着装得体大方,谈吐优雅,工作认真,待人亲和,而且全身透着一种沉稳气息,他往那一站就让人安心,好像有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现在的他,大家认为,反而跟陆家那个花花公子哥哥并不相配,跟陆遇深站在一起,确实更赏心悦目。 当然,陆遇深的进步他们也有目共睹,不仅仅是因为导演的的培养以及片场上的锻炼,还得益于他仔细学习那些资料。 小半年时光,朝夕相处,陆遇深看得到穆程的一言一行。 他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如今与他相处不再尴尬难捱,反而很是轻松开心。 一个会做饭,时刻保持屋内整洁,不吵不闹,能够给你的工作提出有利建议的室友,简直是天赐。 哦,对了,还很会关心人,他病过一次,穆程无微不至地照顾,体贴入微。 如果是这样子的穆程,一直相处下去,也挺好的。 陆遇深这么想时,忽然一怔。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而最关键的是,自己并不排斥这个想法。 他拍拍微红的脸,有点不安。 半年时间,穆家没有破产,反而生意爆火,在全国各地都有名气了。 陆母震惊不已:“一定是虚假繁荣,看我不揭穿他们!” 而陆父脸色苍白,头一回怼她:“你还有心管别人,咱们要破产了。” 剧情节点也开启了,穆程微勾嘴角。 陆家生意运营模式也早就跟不上时代,前两年靠着陆遇深赚的钱,加大投资,又运气好赶上最后一波线下销售热潮,确实大赚了一笔,家中直接由中层混入了上层。 但这两年也在走下坡路,只是之前底子厚,不容易看出问题,然而冰山早晚要全部浮出水面,等到问题显露出来,就不只是一角。 前有穆家这种积极创新的同行压着,后有新兴行业追赶,不更新经营模式迟早会被淘汰。 等他们发现问题,已经无力挽救了。 这时候他们有心找穆家拉一把,可是想起当日订婚宴上的话语,那时候的嫌弃不屑,历历在目。 且还有录像。 赖不掉,忘不掉。 哪里有脸去啊! 30-40 第31章 高冷影帝(4) 剧组杀青, 导演下一部戏想继续用陆遇深,而穆程,他自恃不需要培养了, 跟在自己身边太屈才,正好有个制片要投资一部戏, 导演直接推举他接手去拍。 让他们夫夫二人短暂分离, 是为了各自更好的发展, 导演不认为他们该为感情放弃工作提升的机会,两个人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拍戏对于穆程来说算是玩一玩,他没有想朝导演方向发展, 不过就算是玩, 也会用最大的心思去做, 一个剧组包含所有人的努力,不是他一个人的。 穆家生意越来越好,舅舅现在出门风光满面, 得意洋洋。 而陆家兵荒马乱, 彻底宣布破产。 家里佣人是请不起了,做饭的张妈临走时好心跟陆母道:“人家给我介绍了个新活, 那家还要个保姆, 太太你要不跟我一起去做吧,一个月八千, 省着点够你用了。” “当保姆?”陆母被这话气笑了, “那不是侮辱我吗,我是去给别人做事的人?” 张妈翻了个白眼, 抬头看看他们家别墅, 只道自己瞎操心。 何必去和一个能还能住得起别墅的人共情呢? 虽然破产,但至少陆家确实还有个别墅住, 这是唯一能充排面的东西了,陆母打死也不愿意卖。 还有一点存款,省着点花,也饿不死。 可是,他们省不了,豪门宴会还想去参加,名贵物件还想买。 “不行,我得去找小深。”陆威受不了了,“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家里出这么大事儿,他不回来看看就算了,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他现在在一个深山老林里拍戏,电话打不通,应该也不知道家里出事了。”陆父道,他早就偷偷联系儿子了,但是没联系上。 至于亲自去找他,那是真的拉不下脸。 “那……那给穆程打电话,穆家现在那么有钱,不拉我们一把吗,咱们可是亲家?” 陆父陆母无奈看着他。 都说了没脸去。 就算把脸放一边,那位不是好惹的,当初把话说绝了,去找他不是上赶着被人羞辱吗? 何况,穆家现在一骑绝尘,不怕市场被瓜分,他们压根就不需要这个联姻了,反倒是颠倒过来,破产的陆家成了累赘,万一惹烦了人家,要离婚,他们就连这一点姻亲关系都没了。 留着这个关系,总还能有些希望,诚然胡搅蛮缠说不定也能得到一点收获,陆遇深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儿子,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总得留点后路。 陆威这话自己说的也没底气,瘪瘪嘴又坐下了。 陆母想起什么:“你跟吴姨的儿子谈得怎么样了?” 陆威嫌弃抬头,胃里又犯恶心。 “吴家家大业大,你跟他儿子在一起,我们是支持的。” 陆威不悦:“要卖我是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卖啊,这是为你好,你找个条件好的,你自己日子过得不也舒坦吗,我们能图到什么啊?” 陆威哼了一声,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翻凳子往外走去。 一向出手阔绰的“陆大少”忽然没了钱,一天也忍不下去。 何况,他急需一笔钱用。 前些日子他在会所认识了一个小青年,长得挺好看,他答应给人买个游艇,人家就跟他。 他决定去找陆遇深,那是他亲弟弟,帮他出个“彩礼”钱怎么了? 剧组位置偏,在山里面,他现在没车了,约的车不愿意去那么远,在山脚给他丢下了,他只好走上去。 为了讨好对方,他还提了个果篮,一路气喘吁吁爬到地方,已是夜晚,前方一片场地灯火通明,陆遇深穿着戏服,还在拍戏。 他正要往前走,在人群中忽然发现个熟悉身影。 穆程也在,是探班来了吗? 这俩人倒是挺亲密! 陆威咬着牙,看穆程那挺拔身姿,俊美脸庞,又开始忿忿不平。 那本来是他的人! 那小青年虽然好看,但离穆程差远了。 他好不容易平息了心情,要往前走,忽见穆程回过头。 他在杂草丛生的山坡上趴着,对方在明处,他不认为对方看得到自己,但那眼神分明是在往这边看,深邃眼眸让他无端心悸,一时间竟是不敢现身。 陆遇深一场戏拍完了,往这边走,穆程在他旁边。 他想起身打招呼,而抬眼间,看两人已经上了车。 保姆车停在山坡边,盛夏外面蚊子多,他们休息时都会在车里呆着,有这个条件也不必非要去吃苦。 车门一关,凉气铺面,赶走室外酷暑。 陆威瞧着紧闭的车子愣住了,要不要去喊他们? 车内,陆遇深才有功夫对穆程说话:“你怎么有空过来?” “来跟你们导演拿一些资料。” “哦。” “也来看看你。”穆程道,当然,特地今日来,是因为系统感应到陆威会过来,原剧情里买游艇已经是陆遇深被封杀之后的事,现在居然提前了。 那么正好,就把陆威这条任务线提前解决了吧。 “你家里出了一些事。”穆程不打算隐瞒他,将陆家破产的事跟身边人讲了。 陆遇深在这里没信号,与外界基本是失联的状态,完全不知晓。 他先是震惊,而后听说家人都还好,没有流落街头,甚至依旧吃穿奢侈,不用工作还有饭吃,明明比很多人强,就觉得也没那么严重。 “如果以后你家里让你贴补一些,你愿意吗?”穆程问他。 “那要看他们用来做什么了。” 穆程点头,看来如今的任务对象没有原剧情中那么死板:“合理的可以,不合理的,希望你能学会拒绝。” 陆遇深想了想:“你说得对。”他放下剧本,揉揉太阳穴,转头往窗外看。 那个方向,正对着陆威趴的位置。 穆程略一沉思,一把搂住他的肩,将他往这边揽了揽,对方没留意,身子随之倾倒,猝不及防躺进他怀中。 四目相对,有一刹那沉寂。 而陆遇深更是惊愕,迷惘看着他,不解神色中,有一丝慌乱闪过。 穆程顿了顿,松开他:“哦,我试试空调凉不凉,不小心碰到你了。”空调口在窗边,这个借口很合理。 怀中人慢慢起身,没有看他,低头抿了一下嘴:“嗯,没事。” 轻微的一个抿嘴动作,让穆程又怔了怔。 害羞时的无意识动作,为什么这么相似? 陆遇深似乎有点不安,不知为何,不敢与他对视,又一次转头往外看。 穆程愕然回神,来不及多想,连忙再揽他的肩。 于是人又一次被拉进怀中。 再度沉寂。 怀中人一脸懵地瞪大眼睛:“又……又试空调?” 也找不到别的理由了,穆程索性点头:“是,刚才没试好。” 对方显然不大信,但也没多问,缓缓起身,低头重新拿起剧本,用很认真的表情看起来。 穆程没点破他的剧本拿倒了,看着他低头的动作,出了会儿神,心血来潮,想提取了一下他此时对自己的认知。 刚来的时候提取认知,这位对他都是不满的印象,什么不上进,打扮浮夸,骄纵…… 现在,只有一句话:[他很好] 他一直低头盯着剧本,没再往外看,穆程也就不打扰他,在旁边也安静看自己的资料。 车外,快被蚊子抬走的陆威抓耳挠腮。 他来求人办事,想着要态度好点,看俩人上了车,就没打扰,准备等出来了再说。 谁知这么久了还不见出来。 他们在车里干什么? 越等越是恼火的陆威自己脑子里构思了些情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在车里快活,我一个人在这里喂蚊子!” “那原本应该是我的人,现在在跟别人亲近!” 恼怒之情冲击思绪,他腾得一下站起来,决定要去敲门。 不过,先解解内急。 他往坡下走了走,过了会儿,大步跑回来。 谁知,车门已经开了,陆遇深不见了,只有穆程一人在车内。 他伸头看看,陆遇深又去片场了,正在准备拍摄下一场戏,这边比较暗,即便看过来,也很难发现有个人在车前站着。 他本来是想跟过去到片场的,而还没动,听车内人一声淡笑:“这里的蚊子友好么?” 陆威脚步一顿:“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 穆程抬眼,挑挑眉,不然呢? 陆威再度恼火:“那你就是故意装作没看见我,还不让我弟弟发现?” “你找他有什么好事?” “我……”陆威心虚,“关你什么事?” “我们是夫夫,你说关不关我的事?”穆程没耐心跟他废话,“家里的钱我说的算,不可能给你买游艇,识相的别去打扰他,赶紧走吧。” 陆威不知他是怎么知晓自己来的目的,但这不重要,嗤笑着上前两步:“呦,把我弟弟吃得这么死,本事不小啊。” 话说及此,他不免想及两人方才在车里做了什么事,一些欲念蠢蠢欲动,又看眼前人的眉眼,简直是哪一处都合心意,更是心猿意马。 以前他俩有婚约时,这位连手都不让碰一下,一点便宜没占过,后来直接拱手让人,亏死了。 陆威色/欲攻心,消了气焰,笑呵呵道:“哎,其实吧,我也不是很喜欢那个小年轻,要是你还愿意跟我,我就不买游艇了,再也不打扰小深。” 穆程厌恶地蹙眉。 看样子,这家伙不能光赶走了事。 得打一顿才行。 陆威见他不做声,更是大胆,抬脚走进车里,盯着他的脖颈咽了口唾沫:“我弟弟那么古板的人,肯定没什么花样,你也不会痛快吧,今天让哥教你几招怎么样?” 所谓色胆包天,陆威瞧着眼前人,早已管不了眼下场合了,何况,越是不适宜的场合,就越刺激,他定睛看着穆程的脖子,伸出手要去摸。 一阵痛楚让他瞬间回神,惊叫间,看自己手腕被捏住,而还没等他说出话,听得“咔嚓”一声,手腕应声而断。 紧接着被捏住后脖颈,额头被按着往桌上咣咣撞去,眼冒金星间,又觉腹部一痛,人被踹飞了出来。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躺在了车外,站不起来。 对方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他毫无招架之力。 惨叫声夹杂着打斗声,难免惊动那边拍戏的人,大家知晓穆程在车上,怕出了什么事,连忙跑了过来。 刚到来,正看见从车里飞出来的陆威。 导演认得他:“你是小陆的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啊,小陆,你哥哥来了怎么不先找你呢,反而和小穆打起来了?” 穆程甩甩手,从车里走出来。 脚刚落地,那地上的人受惊一般捂住脸大喊:“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了,穆哥我保证再也不会对你动手动手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明白了他们为何打架。 众人都震住,而陆遇深更是脸色惊变。 “自己弟弟的丈夫,他动手动脚?”有人道,“这什么人啊,不能忍!” “揍他!”周围人义愤填膺。 而还没动,忽见一人冲上前,抓住地上之人的衣领,上去就是重重的几拳。 大家都看呆了。 想不到向来不苟言笑的小陆这么暴力。 地上的人被打的鼻青脸肿,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下次一定改……” 众人也第一次看见陆遇深露出如此狠戾的表情,听他咬牙切齿,厉声道:“还敢有下次?” “不敢不敢,我保证以后离他远远的,好弟弟求你放过我吧……” 陆遇深还不解气,又用力揣了几脚,回身紧张看着穆程:“你没受伤吧?” “没有。” 他松口气:“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穆程有点不高兴,为什么要替你哥哥道歉? “你来探班,我应该负责你的安全,但我没护好你,所以对不起。”陆遇深认真道。 穆程面色方和缓,浮起笑意:“跟你没关系。” 尽管如此,陆遇深还是愧疚:“等会儿我跟导演请个假,送你回去吧。” “好啊。” 陆遇深点点头,转身的瞬间,面上温和消失,只剩厌烦,对刚刚爬起来的人说:“你到底来干什么?” 陆威捂着头,昏头转向没脑子地道:“我想买个游艇,小深你能不能给点钱?” 须臾沉寂,陆遇深捏紧手,发出生平最大的一声怒吼:“——滚!” “哎呀走就走呗,喊这么大声干嘛……”陆威在这怒吼之中,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 陆遇深脸上被气得通红,还不能消气。 紧捏的手被缓缓拉住,看穆程将他的手抬起,放在眼前看了看:“手都打红了,疼吗?” 这触感无端让人觉得异样,一丝丝痒意直击心扉,他的火气慢慢消散:“不疼。”话说完,忽觉鼻子发酸,眼眶微红。 “能请掉假吗?”穆程又问。 导演听到了这话,过来道:“可以,我给小陆明天放一天假,你们俩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陆遇深谢过,两人一起回家。 穆程开着车,往旁边瞥了瞥,看身边人靠在窗前,轻声叹了口气。 霓虹流转,车水马龙,城市的夜色,灯光点点仿佛梦境。 “他是祈月明?”穆程忽然对系统说。 系统一脸懵:“啊,我不知道啊。” “他是祈月明。”穆程这句话是肯定。 “真的啊,他们是同一个人?”系统兴奋道,“还以为是新的小可爱,但原来是老熟人啊,那宿主你要跟他在一起吗?” 穆程看着前方,语气很淡:“虽是同一个人,但他没有上个世界的记忆,我于他而言是陌生人,让他自由选择吧。” “哦。”系统惋惜道。 穆程没再说话,也没有再往身边看,只盯着前方的路,排排路灯自两旁掠过。 新房基本从结婚后就空置,不过穆程会让人定期打扫,始终很干净整洁,陆遇深一点也不想回陆家,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不如呆在这新房安静舒适。 回来后已经很晚了,今晚穆程好像有些沉默,似乎心情不大好。 陆遇深也就没说什么,两人各自回房睡了,他有点饿,但是这么晚了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他忍着饥饿入睡,梦里香气扑鼻。 莹莹月色洒落城市夜空。 陆遇深睡了一觉睁开眼,看天已经大亮了。 坐起来闻了闻,发现那香气是真的,他走到客厅,在桌上看到几个清淡小菜和粥,错愕抬眼,正对上温润笑意:“起来啦,正好早饭准备好了,快去洗漱。” “你不必麻烦。”他连忙道。 “不麻烦啊,你要是喜欢我做的早餐,我会很开心的。”穆程温和地笑。 对方怔了怔,好像没明白这话的意思,狐疑地转身去洗漱了。 洗完出来,椅子已经被拉好了,穆程给他夹菜:“今天有什么打算?” “只想在家里好好休息。” “我要出去一趟,中午可能回不来,等会儿我把午饭准备好,你到点了热一热就行。” 眼前人摆手:“不用,我点外卖,你别麻烦。” “自己做的更健康些,我说过,只要你喜欢吃,就不麻烦,难道,我做的不合你胃口?” “特别合,就是……”陆遇深支吾了半晌,最终只点头,“那谢谢你了。” “那就好。” 准备完午饭,穆程出门,陆遇深起身送他,回头看看空寂房间,忽然又觉得不自在起来。 但不是最开始那种排斥的不自在。 这感觉他也说不好,只是好像……不自在中还有点期待。 今日市政有个新兴企业的交流会,穆程作为煜临集团代表参加,各企业家可以提些建议。 穆程的建议是肃清市内灰色地带,此建议得到重视。 会议结束后天色已晚,他回去的路上,买了一束花,不是玫瑰,是好些花包扎在一起的,花团锦簇,缤纷多彩,很是好看。 捧着大团的花束,意气风发走在路上,引来诸多目光。 系统有个疑问困惑一天了,忍不住问道:“这花是要送给陆遇深?” “不然呢,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宿主你不是说让他自由选择吗?” “难道这个选择里不能包括我?” “也对哦。”001道,“但……” “我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穆程大步往前走。 “可是你前一阵子跟他说过,他有恋人就离婚。”系统拆台。 “你想返厂重造吗?” 001立刻闭嘴:“宿主我错了。” 开门声响起,陆遇深刚起身,一束花先映入眼前,他愣了一会儿:“给……我的?” 那种带着期待的不自在又一次涌了出来,溢了满心,仿若花香沁入。 来人含笑点头:“回来时路过花店,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送你一束花,于是便买了。” 陆遇深疑惑地接了,虽然不大理解这话,但心里莫名一阵雀跃。 “我去做饭。”穆程脱去外套。 陆遇深捧着花,看着他的背影,抿了一下嘴,不经意笑了笑。 鲜花摆在桌上,整个房间赫然明媚起来,昨日的坏心情全部消散,他有新的家,一个比陆家温暖的家。 带给他温暖的,不是一处房子,而是房子里的人。 可是,他们之前谈好了,谁有恋人了就离婚。 到时候,这个温暖的家,他就要失去了。 想到这里,陆遇深的笑容微收,他能左右自己,却不能干涉他人,自己可以一直不谈恋爱,但穆程呢? 第32章 高冷影帝(5) 休息时间短暂, 第二天陆遇深回剧组,穆程也去另外的剧组执导拍戏了。 陆威还是买上了游艇,借高利贷买的, 当时在会所被一群人恭维喊着陆大少,他头脑一热, 就不顾后果了, 游艇送给小青年, 周围人一片呐喊欢呼,更让他得意。 而穆程在交流会上提建议得到重视后,上面也立刻行动了起来, 一些打擦边球的非法经营场所被查封了许多, 其中一个大型会所里面的工作人员一个个被查出案底, 全都进去了,公共账户和私人账户资产全部查封。 陆威刚送出游艇,还没把人领回家, 结果人进去了, 资产还被查封。 游艇摸都没来得及摸一下。 他人财两空,还背了一屁股债, 简直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而且这债主不好惹, 不能及时还钱就会被剁手剁脚。 陆家现在是绝对拿不出这个钱的,除非卖别墅, 但那别墅不单单是陆母用来充排面, 也是他充排面的,卖了住普通房子吗, 他陆大少的名声怎么办? 也就二弟夫夫两人有钱, 可他才因为想行不轨之事被对方组合开工给打了。 早知道就不要被色/欲熏心了,不然今日还有可商量的余地。 陆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吴家那个秃头男还总是骚扰他,更是让他火上加火。 在吴亮又一次给他发信息时,他本想破口大骂,然而被现实逼得水深火热,他对着手机,忽然灵光一闪。 吴家不是家大业大,很有钱吗,要不……假装跟吴亮处处,找他借点钱? 于是陆威拐弯抹角回复说自己其实挺喜欢他的,就是手头比较紧,没空谈恋爱。 谁知对方并不是单纯好骗的,一眼看出他的心思,直言道:“缺钱直说,老子也跟你直说,我看上的是你的脸,其他的,你一无是处,让我跟你谈我还嫌弃呢,不藏着掖着,就约一晚,欠多少钱我给你。” 一晚就能把债务还清,陆威思来想去,觉得不亏:“你说话算话不?” “只要你听话,当然算话。” “好。”陆威咬牙答应。 反正灯一拉都一样。 到了约定地点,一开门,陆威顿住。 他一把拉住吴亮:“怎么还有其他人?” 屋内还有好几个人。 “我没说就我一个啊。” “不是,你这……”陆威虽然花心,但没玩过这么大,有点不适应,“别了吧,这事儿哪能让人看着啊。” “谁说他们只是看着?”吴亮拉住他的胳膊,将他猛地往沙发上一按。 陆威忽然反应过来:“我不是下位的。” “我说你是你就是。” “你之前不是喊我老公吗?” “情/趣啊。”吴亮漫不经心地道,“你可以拒绝,只是钱么……” 陆威被戳到痛处,想跑的心开始犹豫,最终,他还是留了下来。 只是没过一会儿,见屋内几人也慢慢靠近,他的脸赫然苍白。 天黑时,外面下起了雨,陆威狼狈地走出来。 他把钱还上了,可是之后这好些天,见到男人就有点害怕。 但他没消停多久,心里渐渐不平。 明明自己弟弟有钱,他却以这种方式去还债,他满腔怒火,只觉得自己落到这个下场都是陆遇深造成的。 越是往这方面想,就越是陷入了牛角尖里,他要去找陆遇深,不让他赔个几千万都说不过去! 他怒气冲冲出了门。 好巧不巧,路上竟然又撞见了吴亮,等红灯的时候,对方还冲他吹了吹口哨:“这是要去哪儿啊,打什么出租啊,下来,我送你去。” 陆威不知怎么头脑一热,真的下车了,上了他的车,冷声道:“不用你送,我过来是想跟你说,别把我们的事儿告诉我家里。” “放心,不说,不过么……”对方笑嘻嘻地说,“什么时候再约一次,我给钱。” 陆威瞳孔一缩,怒火蹭蹭往上冒,他眼睛透红,一把掐住对方脖子:“我你妈……” 正在大桥上行驶的车忽然变了方向,冲出桥栏,“砰”地一声落入水中,砸出巨大水花。 来往车辆紧急停住,不知那车内发生了什么。 救援人员很快赶到现场,打捞上来时,车内两个人已经都没了气息。 忽生变故,到底是亲哥哥,丧事陆遇深肯定是要回来的。 吴家人一定要彻查死因,于是那些欠债,还钱之事都被曝光了出来,只让来参加葬礼的一众人无语摇头。 系统在穆程耳边提醒:“宿主,任务完成了20%。” 当然不是以人死作为完成标准的,他只需要阻碍对方找陆遇深吸血,没有让他死亡,只是陆威咎由自取,自己推动了任务。 原剧情里,陆遇深死在出租屋里时,这个哥哥正在用他的钱买的游艇上潇洒快活,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算应得其果。 不过穆程也有疑问:“20%?”陆家除去陆遇深,还剩四个人,一个个算也不应该是20%啊。 “不知道啊,我这里得到的消息就是这样。”系统道。 “嗯,知道了。”穆程点头,那就是说,还有一条隐藏线。 且等着吧,到了时间,会自己冒出来的。 生活还是继续,这一年年底,陆遇深第二部戏拍完了,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在这个时候,一个巨头企业突然崛起。 官方报道,煜临集团发展迅速,已是最强企业之一,其未来不可估量。 众人惊讶这个之前没怎么听说过的企业,也无比感慨其超前的科技,那技术的确是让人望尘莫及的。 短短数月,煜临集团家喻户晓,跟这种随便一拨就能搅乱商海的巨头企业相比,什么陆家穆家的公司,完全不够看。 此时《世中侠》也在上映。 电影一上映,其精良的制作班底,演员的精湛演技,立刻引起广泛关注。 电影上映第一天尚还是平平无奇,而到了当天晚上,口碑爆棚,票房直线上升,第二天票房就达到了日销第一,再之后,一飞冲天,一骑绝尘。 《世中侠》一举成名,好评无数,之后更是获得各项大奖,最佳导演,最佳摄影,最佳配乐等等,其中最受关注的是最佳主角奖。 这部电影让陆遇深拿到了数项影视奖项,并一举获得国内含金量最高的金华奖,成为当之无愧的影帝。 人们记得这位以前就爆红过的影帝,如今重新见到他,领奖台上,他褪去曾经的青涩,更显惊世风华,让人不觉惊叹。 他又一次给了众人惊喜。 那领奖之人意气风发,明亮眼眸中是无比的自信,是对未来的期许,他站在聚光灯下,受众人瞩目。 他如今已经足够耀眼,但他的前程会更闪耀。 晚会后有很多邀约,宴会的邀请,商谈的邀请,连轴转的工作让陆遇深有点累,除了必须要见的,其他的都回绝了。 尽管如此,方才晚宴上还是喝了一点红酒,出门时外面正下着雪,他裹了一下大衣,抬手接了点薄雪。 他让助理和经纪人先回去,自己哼着歌,往前走去。 冰凉触感,入手即化,陆遇深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漫天雪雨。 他心中很是畅快,成就梦想的感觉真好。 从此后,也算是前途无量,未来可期。 人生如此美好! 路边,穆程打开车窗,看着他轻盈脚步,似乎被那好心情感染,不觉弯起了嘴角。 原剧情里,他也在这个时候获得了影帝的,那里的他也是这样的欣喜雀跃吧,在畅想着自己的未来。 只是那个故事里,他的未来并不美好。 穆程叹了口气,开门走下车去。 接落雪的人意兴阑珊,但也觉得有点冷,手上的雪再一次融化时,他放在嘴边呵了呵。 忽然肩上一暖,低眉一看,有大衣披在了自己身上,一回头,便看见那熟悉的温润眉眼,手中拿了一束花,是鲜红明媚的玫瑰。 他怔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恭喜,陆影帝!”穆程将花送上。 “谢谢。”祝贺之用,陆遇深坦然接了,“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他的眉眼弯弯,眸光闪烁,是真的很开心,也纯粹地让人心疼。 穆程拉住他呵在嘴边的手。 他愣住了。 而穆程只是握了一下,很快松开:“手都冻凉了,回去吗?” “哦,回。”陆遇深回过神,微微低头。 “你的脸有些红。”穆程引他往车的方向走,笑道。 他连忙拍拍脸:“是因为刚刚喝了点酒的缘故。” “我只是随口一说。”说话间已至车前,穆程打开副驾的门。 等人坐好后,他也回驾驶位,转头看那人脸上还是通红的。 他又生了逗趣的心思,微微向旁边侧身。 身边人一转脸,正好与他四目相对,眼睛明显瞪大了,呼吸微滞,却没有动,不知是不是没反应过来。 穆程缓缓抬起手。 眼前人更是紧绷。 穆程心中暗笑,在对方头上抚了抚。 一点雪花沾到手上,摊开给眼前人看时,已经化为了水。 陆遇深会过意,连忙后退了一点,自己拍拍头:“还有雪吗?” “没有了。”他看见对方脸比方才更红了。 “哦,好。”陆遇深又拍拍肩膀,顺带把那件大衣拿下来,“谢谢你,你其实不必麻烦……” “我要开车了。”穆程打断他的话,车子开启。 陆遇深识趣不打扰他,这里车多人多,最好不要影响开车人的注意力。 一路行驶,他心中起起伏伏,不时往身边看,看了几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就是想看。 这些动作穆程都看在眼里,心中要笑出声,表面只做不知道。 过了拥堵路段,道路顺畅许多,也可以闲聊些许,陆遇深往外看看,思索一会儿:“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嗯……也是回家的路,只不是那个家。”穆程卖了个关子,“快到了。” 身边人心内疑惑,不过既然快到了,也就没多问。 车子行驶进一巍峨大门,再往里进,停在一处房前。 “来,看看我们的新家。”穆程打开车门,向车内人伸出手。 陆遇深好奇地走下来,抬眼看着面前五层的独栋别墅。 灯火通明,只看庭院就知装修豪华,奢华又独具品位,比他们陆家那暴发户的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 而且,这占地面积可比他家大多了,结合来时车程,这位置在繁华地段,中心商业圈寸土寸金,哪有那么大的地方建别墅区,但有钱不乏例外,本市还真有一个隐于市中心的别墅群,当然价格不可估量,住的都是家产数不清的富豪。 打开院门,有佣人相迎:“陆先生,欢迎回家。” 而后一路有人将他往里引,他木讷地走,走进明亮大厅,暖气褪去寒凉,他诧异问:“你买的?” 两个人的公共账户应该还没这么多钱,他刚获得影帝,资源是起来了,可没这么快,而且穆程用这里面的钱会跟他说,穆家现在生意确实很好,买是买得起的,但相较之下,还是有些奢侈。 穆程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祝贺你拿到影帝,总不能只送一束花了事啊。” “可……” “煜临集团是我的。”穆程道。 “哈?”这对陆遇深是个更震惊的消息。 “是我创立的,所以买个别墅不在话下。”他没打算隐瞒,两个人既然已经结婚了,财产是共有的,只是起步阶段不必告诉他。 “你……你是煜临集团的总裁?”陆遇深还是不可思议。 “对,有时间陪我去集团看看。” 陆遇深还陷在震撼中,点点头,心中有点乱。 煜临的总裁,买这个别墅确实不在话下,他还可以买更多。 两个人商议过会离婚,现在他们依旧是室友,不过对外是正儿八经的夫夫,一个艺人,一个总裁,一言一行都会被媒体放大,在没有确定离婚之前,的确应该保持良好的室友关系。 不过总归住进来是沾光了,毕竟自己没花一分钱。 “别发呆了,陆影帝,要不要去楼上参观一下?” 陆遇深跟着他走,看楼梯两边的鲜花与彩带,都写着恭喜陆先生获得影帝。 一路走上去,如踏上一条鲜花铺满的路,路的尽头,穆程回首而望,周身好像泛着光,向他伸出手:“怎么又发呆,来啊。” 陆遇深抿抿嘴,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被温暖的手掌包裹,异样的感觉蔓延至心间,他不觉又红了脸。 穆程将他一路牵到三楼,松开手,倚门笑看他:“早点休息。” 说罢转身离开,没有多说什么话。 陆遇深怔了怔,好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满心情愫涌出,浮浮荡荡。 不敢开口,却又恋恋不舍。 回到自己房间,看着手上的衣服,他才想起来,大衣忘记还了。 明明可以第二天再还,可他就是鬼使神差地拿着衣服又走下了楼。 到二楼,穆程的房门没有关,他定定神,走了进去:“你的……” 话还未说完,忽然打住,瞳孔顿然放大。 屋内人正在换衣服,上身还没来得及穿,就这样赤/裸地被他看到了。 完美的身形,恰到好处的线条,只让人不觉面红耳赤。 那人没听到有人来,慢悠悠地拿起衬衣。 陆遇深无意识后退一步,手足无措。 “咦,怎么了,还有事吗?”屋内人发现了他,迅速扣好衣服转身向他走来。 陆遇深想扭过脸,又觉得动作太明显,闭眼更是不妥,低垂着眉眼,心中仍免不了浮现那身形。 “你的衣服。”他低着头把衣服递过去。 “怎么还专程下来一趟,我又不急着穿。”穆程抬手去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那个,还好,不怎么困。”陆遇深含含糊糊道。 “可是,我有点困哦。” “哦,你睡吧,我就是来送一下衣服,我上去了。”陆遇深连忙道。 “好,晚安,陆影帝。”穆程向他投去一个明媚的笑。 “嗯,晚安。”陆遇深转身往楼上走,走了几步,顿住脚,想回头又打住,心中些许失落。 屋内,系统看不明白:“宿主他好像还想和你再聊一会儿啊。” “我知道。” “那你怎么跟他说晚安了?” “要收也要放,要不然他如何认清楚自己的感情?” 系统摸摸不存在的后脑勺,没听懂。 反正有宿主在,就没意外吧。 随着陆遇深获得影帝,引起更多的关注,作为公众人物,家庭恋爱等情况被扒也是无可避免的,大家都知道他结婚了,对方是一直有婚约的穆家,如今穆家发展得很好。 虽然可惜影帝结婚太早,可是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也似乎找不到能比他们更配的人了。 既然他们最相配,那么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穆程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之后他是煜临总裁也很快被证实,又迎来爆点,再度掀起一波讨论热潮。 “原来影帝的另一半这么厉害啊,妥妥大佬啊。” “就凭穆总,陆影帝的资源完全不愁了吧,煜临想要进军娱乐圈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胡说,我们陆哥才不会靠老攻给资源。” “歪个楼,你们怎么知道穆总是老攻,怎么分辨出来的啊?” “还用分辨,两人往那一站,气势差别很明显啊。” …… 手机前,陆遇深看着这些话,面色变了几变。 前面那些他都一扫而过,作为公众人物被人评头论足是常见的,如果没有这点承受能力也就不必当艺人了,他只盯着那后面一条愣愣出神。 “两人往那一站,气势差别很明显啊……” 难道大家都以为穆程是上面的吗,可是当初订婚,陆家说的是“娶”啊。 他也一直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是把人娶了的。 他看着网上传的两人相片,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好像被底下的言论给洗脑了,还真是…… 而过了一会儿,赶紧羞愧摇头:“我在想什么呢,思索这种事情干嘛。” 又不会发生。 两人日常都忙,陆遇深不会止步这个影帝称号,他准备向国际上的奖项冲刺。 磨刀不误砍柴工,趁着休息这段时间,他仔细学习影视课程,去学院进修,参加影视交流会,忙得团团转。 夜深人静的时候,穆程经常能听到他在楼上练习台词与形体,往往他睡了一觉,楼上还在练。 和上个世界一样努力,穆程笑了笑。 第33章 高冷影帝(6) 那边, 陆家眼看着这二人如日中天,儿子获得了影帝,那穆程还是煜临总裁, 又一次按耐不住了。 其实现在陆遇深每个月会给他们一笔赡养费,这笔钱不少, 还帮他们请了佣人, 他们想过得奢侈一些也是够的, 这个算是合理要求,俩人的经历条件能支持,穆程没有干涉, 再怎么说, 父母确实是真真切切把陆遇深养大了的。 但对于依旧想融入上层的陆母来说, 赡养费算什么呢,他们二人一下子有了这么大的家业,任谁不眼羡啊。 必须得从儿子那儿分到点什么。 然而, 还没开始做什么, 网上一段视频突然上热搜并且爆了。 那是两人结婚时的视频,当时有不少媒体全程直播, 也有粉丝现场拍摄, 都是公开的,不是隐私。 视频中, 陆母上台说话, 不屑地说着,你们以后要自食其力。 而那位新郎官, 当时家中即将破产, 如今已是煜临总裁的穆总,面色不大好, 回应着“放心,一定不麻烦陆家。” 当时现场有一点尴尬,但很快被掩盖过去了,可如今,随着两人的名气越来越高,陈年旧事不免被重新拿出来。 当然,也许是有人故意旧事重提,并刻意放大效果,让它变成“爆”。 当初没有被重视的一段场景由无数人再一次解读。 那个时候穆家正是低谷,陆家看不起人,在婚礼现场就迫不及待撇清关系,谁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穆总在商海搅动风云,陆家倒是破产许久了,这是实实在在的打脸啊! 网上热议不断,热度久久不下,热搜接连挂了好几天。 有人嘲笑陆家,有人直呼痛快,也有人祝贺陆影帝阴差阳错,替哥哥结婚反而脱离苦海。 视频一直挂着,各界讨论得沸沸扬扬,陆父陆母自然也被大家认得清清楚楚,不断有媒体跑到陆家来采访。 他们不堪被打扰,统统拒之门外,但还有好事的邻居跑来,张嘴就问:“你儿子有没有回来嘲笑嘲笑你们啊?” 热度太高,两人脸皮再厚,也没法去找穆程他们了,要是媒体拍到,那不是要被嘲上天么,只怕从此以后连门都不敢出了吧。 起码现在陆遇深每个月还给钱,事情闹大了,可别连赡养费都没了。 想去分点什么好处的计划只能打消。 但陆母看着那夫夫两人整天出现在各种商业,娱乐新闻中,出入都是高端场所,她眼红到滴血。 如果她能有先见之明,对穆家,对儿子好一点,现在会不会就是豪门阔太了,说不定还能和儿子一起参加参加什么综艺节目,也小小出名一把呢。 但她哪里还敢露头,更不敢多说一句话。 煜临集团,助理把文件放到穆程桌上:“穆总,您之前安排买下的热搜,现在可以撤掉了吗?” “可以,但时不时要提一下热度,不能让有些人忘了。” “是。” 陆家消停了一阵子,过两月,陆小磊毕业了。 陆母思来想去,他们确实是不敢去找穆程他们,但那视频里可没有小儿子的身影,她也不是让儿子去讨要什么,只是儿子得找工作,你当哥哥的适当帮个忙,是很合理的吧。 原剧情里,陆遇深为了弟弟工作的事情没少费心,可陆小磊在哪儿都做不长,浪费陆遇深的财力不说,还得罪了不少人。 经过父母有心安排,很快,陆小磊出现在了穆程他们的别墅里。 倒不至于往外赶,这个弟弟除了上回订婚宴上不知天高地厚点,也并没有太得罪穆程。 毕竟,他点破穆家破产,还要拍视频,正中穆程下怀,那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何况,既然你找上门了,这条线也该收了,这个陆小磊本性不坏,只是为人骄纵蛮横,眼高手低,那就让他好好认清现实。 吃饭间,陆小磊支支吾吾说明来意。 找个工作倒不是多难的事儿,陆遇深应允了:“我能给你介绍一下剧组的工作,我也要开工作室了,你愿意来也行。” “我不想做与娱乐圈相关的事儿。”陆小磊明显看不上他的工作室。 “那你想做什么?” “要么是铁饭碗,要么是排得上名的大集团。”陆小磊说,“哥你又有名又有钱,肯定比我有办法。” 穆程听着这话,侧眼看陆遇深,等待他的回答。 “铁饭碗得自己考,我没有那个能耐帮你。”陆遇深道,“大集团你自己去应聘啊。” 穆程笑了笑,也不知自己为何松了口气。 “应聘了,没有人要。” 陆遇深微顿了一下:“不会吧?” “我学管理的,总不能去做基层岗位啊,可管理岗都不要我。” 陆遇深忍不住摇头:“那我也没办法。” “哥你找找人啊。”陆小磊说着,暗暗瞥了眼穆程。 “找不到。”陆遇深直截了当,之前穆程跟他谈过,说希望家人不合理要求不要完全满足,这话他一直记着。 而且,自从上回让陆威滚蛋后,他已感受到,学会拒绝,比委屈接受快乐多了。 “哥,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啊?”陆小磊恼怒。 陆遇深低头吃饭不搭理,任凭他指责自己,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旁边的穆程一直等到他彻底拒绝,才开始说话:“要不你来煜临集团试试。” “真的吗?”陆小磊就想进煜临,只是一直没敢说。 陆遇深也抬头:“你不用……” “没关系,如果小磊能胜任,也是引进人才了。”穆程按按他的肩膀,心情不错。 “穆哥你准备给我什么职位啊?” “有一个新开发的项目部,我让你做总监。” “真的吗,太好了!”陆小磊眼睛发亮,又向他哥道,“你看看穆哥,再看看你。” 陆遇深微蹙眉头,不大理解。 “但我提前说明,你不能因为我的关系而玩忽职守,出现了纰漏,一样会追责的。” “我懂的,谢谢穆哥。”陆小磊喜笑颜开,“对了,项目部在哪个位置啊?” “不在总部,在沿江那一片。” “哦。”陆小磊思索一会儿,转转眼珠,“哥,穆哥,我记得你们在沿江有个房子,现在是不是空着呢,那个,能不能让我住一段,上班近一些。” “没问题,那个房子用不着了,过户给你。” “啊?”这话一出,眼前两人都惊呆了。 陆遇深连忙要阻止,而陆小磊已经快飘到天上了。 穆程向陆遇深点点头:“房子而已,如果能换个人才,也是收获。” “可……” “这件事就让我来做主,好吗?” “但……”房子是你的,当然应该你做主,只是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夫啊,以后是要离的,怎么就这么轻易把房子过户给他弟弟呢,而且,就算是真夫夫,也不必做到如此。 的确那一套房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陆遇深依旧满心的不好意思。 系统也不明白:“宿主,你不让小深答应他弟弟的要求,怎么自己都应了,这是干什么啊?” “没有真材实料的人,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不让他认清楚自己的能力,他永远不会死心,且等着吧。”穆程微勾嘴角。 陆小磊很快上任了。 穆程提前交代,不要特殊对待,也不会刻意为难,只当做一个普通的员工,但他也不能拿项目部开玩笑,让其他负责人每日将进展情况详细汇报,自己要好好看看。 才看两天,他就不屑一笑。 这个陆小磊,比他想象的还废。 陆小磊沾沾自喜,新官上任三把火,自以为好好整顿了项目部,其实弄得乱七八糟,专业上的东西看不懂,管理能力一点没有。 没到三个月,他就闯了祸。 没细看合同就签字,导致了项目亏损达千万,陆小磊吓傻了,这个要是追究起来,搞不好得坐牢。 他连夜跑路,连辞职手续都没办。 当然也不敢去找他哥了,他“嫂子”现在可是自己的债主。 这个合同在穆程的掌控中,并没有真的亏损,可若穆程不是本就留心紧盯着,那还真有可能几千万就没了。 换做别家公司,没能及时挽回,他就真的要吃官司了。 穆程将后面的事解决,但陆小磊不知道,他现在怕死了穆程,夜里做梦都是人来抓他。 下属打电话来说人走了的时候,穆程正在与陆遇深一起吃饭,他顺便将此事转告给了身边人。 “他没给集团造成什么损失吧?”陆遇深连忙问。 “没有。” 陆遇深安下心来:“走就走吧,机会给过他了,是他抓不住。” 他给陆小磊打了几个电话,对方不接,那就算了,一个成人了,该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陆小磊没胆子接他电话,怕他也是来抓人的,因为害怕,更不敢去问那个项目的后续情况。 心惊胆战躲了一阵子,见没人找他,他终于壮着胆子打听了一下,听说是穆总给处理好了,他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差点倒地。 他打听不到详情,只以为是煜临集团自己把这笔钱赔上了。 这样的话,合作方可能不会告他,可是如果煜临想告他,还是一告一个准,他更不敢出现在穆程面前了。 他哥那里不能去了,煜临集团也不能去了。 忙活一场,工作没了,还得重新找。 可要是之前就能找到心仪的,又何必去找他哥帮忙呢? 折腾来折腾去,陆小磊最终还是在一个小公司上班了。 在这里,他倒还真的呆了下去,因为他跟自己的上司谈起了恋爱,有情饮水饱,每天上班还挺开心。 不过没多久,上司辞职,他也就跟着一起出来了,两人联合一些朋友准备创业。 这个时候,他才敢跟陆遇深联系,想要启动资金。 “你上大学时创过好几次业,都没成功,是不是再多筹划一下,不要那么冲动?”陆遇深问他。 “筹划得挺好了,这次肯定成功,哥你是看不起我吗?”陆小磊拍着胸脯保证,“你别那么小气,我就借一点资金,不是要你的,当你入股,回头加倍还你。” 陆遇深没说话。 那边不悦:“你不相信我吗,我陆小磊今天发誓,就只要这个启动资金,往后我就是赔了,也不找你要半分钱,总可以了吧?” “有这个斗志应该支持,这个钱我出。”穆程道。 不出所料,创业再一次失败。 几个人还想再接再厉,但没有资金了,陆小磊豪言壮志说过不会再找他哥要钱。 上司想了想,拉着陆小磊道:“你不是有套房子吗,用它做个抵押。” “这个……”陆小磊犹豫,那房子虽然过户给了他,但陆遇深跟他说过,不能完全当做自己的房子,以后还是要还给穆程,而他凭空得了个房子自己也不安心,如果穆程真的要收回,他不敢不还。 “只是个抵押,咱们这次肯定成功,小磊。”上司解着他的衣扣,“我最喜欢你了。” 被推倒的陆小磊第二天抵押了房子。 然后,又失败。 房子没了。 上司果断甩了他跑了,在他苦苦挽留时,掰开他的手指恶狠狠道:“你以为我真喜欢你呢,我就是看你有个房子,现在你什么也没有了,我还看得上你?” 大雨磅礴,陆小磊一个人慢慢地走着。 头上有伞撑过来,抬眼一看,那上司又回来了,来人笑呵呵道:“哎呀小磊,原来你哥是陆影帝啊,还有穆总是你哥的丈夫啊,你有这样的亲戚怎么不早说呢,嘿嘿,我其实还是喜欢你的,那个煜临集团……” 陆小磊冷笑一声,一把夺过伞,对着那男人一顿拳打脚踢。 暴雨之中响起哀嚎,他甩甩打疼的手,丢掉伞,愤然往前走去。 系统在穆程耳边提醒:“宿主,任务完成了40%。” “陆小磊这条线完成了?” “是。”但系统打抱不平,“他把你给的东西可是赔干净了,一点都不剩。”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再来找遇深了,以后也不会好高骛远,这个任务才算完成。” “可是宿主你搭进去一个房子啊。” “任务能完成,不亏,何况……你怎么知道是坏事呢?”穆程一笑。 陆小磊之后又找了一份工作,普通公司的普通职员,拿着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资,按部就班,日子一天天过,没怎么跟陆遇深联系,也不太跟家里联系。 他的本性没有陆威那么恶劣,一直没有游手好闲,穆程要阻碍他找陆遇深吸血,不是收拾他,如果他能这样生活下去,也好。 这些时间里,陆遇深的第二部电影也上映了,再次爆红,票房达到新高。 他再度获得国内最高奖项,也被评为了一级演员,此片会送往国外参赛,也将开启他冲刺国际影视之路。 穆程的第一部导演作品也在差不多的时间段上映,一经上映反响不凡,这部影片让他获得最佳导演奖。 众人惊讶,原来穆总还是导演! 不单单他获得了最佳导演奖,他这第一步执导作品,就将主演送上了最佳新人奖的位置。 那位演员也是之前的导演推荐的,很新的新人,名叫林双木,相处这段时间,穆程对他的印象是会来事,也机灵,一点就通,形象也很好。 今日获奖,之后也当是星途闪耀的。 最佳男主与最佳新人奖项同时颁布,林双木与陆遇深同台领奖,态度谦卑,说了许多祝贺前辈,以后要跟前辈多学习之类的话。 主持人笑称,他见到前辈,眼里仿佛冒了星星。 林双木坦然承认:“是,陆前辈是我一直崇敬的对象,我是他的粉丝。” 陆遇深礼貌颔首,说自己也很喜欢他的作品,希望以后能互相学习。 台下响起些欢呼声,台上那二位趁着这个间隙,离开话筒还私聊了几句,林双木以手搭在嘴边,看上去像是咬耳朵的悄悄话。 “咦,他们以前不认识啊。”001看得有点糊涂,“这个林双木在故意和小深套近乎吧?” “很明显。”穆程道。 “宿主你不介意吗?” “不介意啊。” “啊?” “你看。”穆程的眼神往前示意了一下。 001看向台上,陆遇深的头顶正显示非常清晰的三个字:[喜欢他] 这是只有它和宿主能看到的印象提取,既然是宿主提取他人对自己的印象,那么这个“他”,自然就是宿主。 虽然奇怪宿主怎么这会儿去提取印象,但系统不得不佩服,从宿主决定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开始,这才多久,那印象已经从[他很好]变成[喜欢他]了。 怪不得宿主这么淡定,既然小深已经喜欢上他,那应该不会对别人有兴趣的。 两人是夫夫,会场位置是安排在一起的,穆程的位置靠外,待领完奖下来,他起身给陆遇深让位。 陆遇深向他笑了一笑,正要从他面前经过,而忽地见他伸出双臂。 一个得体绅士的拥抱,抱完后,穆程笑道:“恭喜陆影帝。” 周围人赫然一阵起哄欢呼,而那陆影帝微怔,稍纵即逝的温暖让他心跳如雷。 接下来是最佳导演奖的颁发。 穆程上台领奖,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再次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听主持人问:“穆总您是煜临的总裁,还做导演,听说您家中还有生意产业,请问您是怎么忙得过来的?” 他笑望台下之人:“与相爱的人一起努力,永远是幸福的。” 众人再度鼓掌。 陆遇深知道这是对外做出来的样子,既然维持着夫夫关系,表现得恩爱一些也是应该的。 但这句话仍然让他面红耳赤,心中满是甜蜜,却也夹杂着不安和忧伤。 主持人又玩笑道:“您已经这么优秀了,还那么努力,让我们这些人要无地自容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而我为之努力的理想,是要与我的爱人,在巅峰相遇。” “你们好恩爱,也好浪漫啊。”主人道,台下也响起一阵惊叹与艳羡之声。 穆程在一众目光中,带着温润笑意,慢慢走下台,向那座位上的人伸出手。 陆遇深回过神,站起身,不自觉地抬臂,将手放到他掌心。 “陆影帝,你愿意吗?”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的荣幸。”陆遇深极力控制着微颤的声音,维持得体形象。 “也是我的荣幸。”穆程将那手抬起,在嘴边轻碰了一下,再捋了一下他额前的发,松开他,转身重回台上。 周围的艳羡之声又一次掀起。 陆遇深抚着被触碰的温度,木讷地坐下,脑子一片空白。 穆程在台上又被问了些问题,而后回到位置上,随着众人追寻的目光,十分自然地牵起身边人的手。 掌心中的手微颤了一下,陆遇深心中乱成一片,面上却要保持着平和坦然的微笑。 典礼继续进行,001看这一系列动作,在内心里吐槽:“说什么不介意,明明这么高调的宣示主权。” 第34章 高冷影帝(7) 结束后, 两人一起回家,一路上,陆遇深无数次看向身边开车的人, 却也无数次欲言又止。 穆程看在眼里:“怎么了?” “没事。”他有满肚子的疑问,说不出来, 明明知道是演的, 又有什么可问的呢? “真没事?” “没有。”他再一次摇头。 “好吧。”穆程笑了笑, “今日累了,回去早点休息。” “嗯。”这句话把回去相处的机会堵住,进了别墅, 简单寒暄就只好各自回房, 只是陆遇深辗转反侧, 大半夜都没睡着。 工作依然忙碌,陆遇深进修后,继续接戏, 为了寻求突破, 他没有再和之前的导演合作,双方都理解。 他暂时不进组, 在家研究剧本。 穆程也开始执导下一部戏, 上次领奖台上主持人问过他们,一个是导演一个是演员, 为什么不合作, 他们给出了相似的答案,契合度不够。 就算是优秀的导演和优秀的演员, 也需要角色适合才行, 穆程现下执导的戏确实不适合陆遇深,而陆遇深想要寻求的突破也与他这个片子方向不同。 这期间, 不只片约,也有不少广告综艺的邀请,陆遇深没空也没兴趣,一概不接,但是经纪人认为有几个还不错,挑选了一些发给他,希望他能考虑一下。 他在客厅接收文件时,穆程刚好回来,无意瞥见他的电脑,顿了顿。 映在眼帘的是一个广告创意视频,原剧情里,陆遇深为了赚钱接了这个广告,后来被查出是虚假宣传,导致他被封杀。 一条断送他前程,说得严重点,是断送他生命的广告。 穆程走过去,缓声问:“准备接广告?” 陆遇深才发现有人回来,迎上他的目光却又很快躲过:“没有,经纪人发过来的,想让我接。” “那你是怎样的想法?” “不接。”陆遇深果断摇头,“我正想着如何回绝。” 穆程笑了笑。 陆遇深想好了话语,给经纪人打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听他在这边很认真地回复:“再多的钱我也不在乎。” 听了一会儿,他继续回复:“还有那位导演,拍的片子全都是快餐式,捞一笔走人的那种,没有一部上高分,这个我也不会接,请替我回绝,对,再多钱也不接。” 又沟通了会儿,他挂下电话,觉得烦躁,把电脑也关了,拿起桌上的东西往嘴里塞。 他不会像原剧情一样,现在没有家庭的压力,他会专注事业,爱惜羽毛。 穆程正欣慰着,看他吞下一口蛋糕,再往桌上一瞥,发现了薯片,炸鸡,蛋糕等等各种吃食。 “你怎么……”他不禁好奇,似乎没见他这么爱吃过。 “下部戏我要演一个胖子。”陆遇深含糊道,“得在一个月内增肥两倍。” “一个月?”如此快速的增肥有损身体健康,穆程本想劝,但是,如果拍戏需要的话,又如何劝呢? 他微蹙眉头。 他关心他累不累,但不应该本末倒置,去劝一个为着挚爱努力的人,说我心疼你,要不你别做这件事了? 那是对方愿意听到的吗? 旁边打扫卫生的佣人正好听见了这话,忍不住道:“陆先生你还要真的增肥啊,我看电视上不是有那个特效的,还有化妆也可以化出来的?” “那不一样的,想要更真实,把细节做到位,还是得自己来。”陆遇深道。 “嗯。”穆程认真点点头,含笑着侧脸看身边人。 一个月后,陆遇深进组拍戏,穆程也继续工作。 两人见得不多,穆程在本市拍戏,流连于集团和剧组间,陆遇深在外地,离得虽然不远,但也不能天天回来。 穆程偶尔会去探班,看他圆滚滚,还剔成了光头,从鬓边到下巴蓄了一圈的短胡须。 他有点不好意思,遮遮掩掩的,但眼眸比以前更亮:“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很好看,特别可爱。”穆程捏捏他的脸,“拍得还顺利吗?” “顺利,就是导演很严格。” “嗯,我也要向你们导演取取经。” 这部戏拍完,陆遇深连轴转地继续下一部戏,穆程再去探班时,看他又枯瘦如柴,脸颊凹陷。 这部戏的主角是一个流浪汉,需要主演很瘦很瘦,于是上个月还圆润的陆遇深又在一个月内暴减体重。 他的助理是新来的,看不明白:“艺人不是都光鲜亮丽的吗,怎么私下里这么辛苦?” 功夫不负有心人,接连几部片,陆遇深一个不落全都获奖,这些奖项,是具有全球性质的更高奖项,意味着他全面打开国际市场。 人们惊叹着这位年轻影帝数不清的荣耀,说他简直是老天赏饭吃,而也有人立刻反驳,为什么说是老天赏赐,那明明是人家自己努力的结果。 到了这个成就,不会有人质疑他是不是靠煜临集团拿到什么资源,因为就算给了你资源,有没有实力,演技好不好,观众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观众们也惊奇发现,在每个陆遇深获奖的舞台,都有一个名字出现。 那就是他的丈夫穆程,那位总裁,也是导演,陆遇深每次获得演员方面的至高奖项,那位穆先生,就能获得导演方面的至高奖。 他始终在陆影帝的身边,与他并驾齐驱。 当初站在陆遇深身边的新人林双木,穆程没有继续用他,他后面的发展好像不太顺利,拍了几部片子都没水花。 颁奖典礼,陆遇深从领奖台上走下,穆程依旧起身给他拥抱。 他现在已经有很多的头衔,影协委员,文学艺术会委员,公益大使,杰出贡献奖……只要之后不违法乱纪,这一生的荣耀已够他被世人铭记。 但是,这对他来说还不够。 他还没有达到巅峰。 那个最高的卓越成就奖,所有电影人梦寐以求的至高荣耀,如果能达到这个成就,那才是他心中对自己交的最完美的答卷。 巅峰不是那么容易,路途艰难,但又有何畏惧。 电影节颁奖典礼后就不必在国外多留,留下工作人员交涉后续,两人先回来了。 回到城市,下飞机有司机专门来接,走在城市街道,正是万家灯火时。 陆遇深看看手机,惊讶一声:“今天是七夕哦。” 穆程透过后视镜看了看他。 他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身材,身形匀称,额前几缕碎发,意气风发,穿衣显瘦,脱衣……脱衣没见过。 “是啊。”他笑道,“情人节。” “嗯。”陆遇深轻轻点头,脸上微红,却是不再说什么了。 但是,这个七夕……如果照原剧情来看,应该不算美好。 穆程想了想:“陆影帝,回去也是无趣,今日江边一定有很多情侣,要不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身边人脸更红,嘴上说着:“人家都是情侣,我们去干吗?”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对啊,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是啊。”身边人笑意僵住。 “人家是情侣,我们是夫夫。”穆程轻轻捏一下他的脸颊,让司机掉转了方向。 “不过,陆影帝,你能答应我一个约定吗?” “什么?” “今天晚上不要操心工作,把手机关机,如何?” “好。”陆遇深想也没想地道,说完才觉得自己答应得太干脆了。 在期待什么,一个没人打扰,在江边与喜欢的人相处的七夕吗? 没错,是期待的。 夏日清凉的风从水面吹来,远处有高楼闪烁着各种霓虹,依稀也能见夜空中的星星,两两携手的情侣们带来幸福的笑声。 两人并肩走着,迎着清凉的风,看来来往往的人,沿江的垂柳拂过行人的肩,路灯落下轻柔的影。 灯光幽暗,他们又戴着口罩帽子,没人认得出他们,让二人得以安安静静看遍这江边风景。 远处高楼的灯不断闪烁,拼成各种图形,将水面照耀出多彩的光。 一道垂柳落在眼前,陆遇深抬手拨了一下,然而没留意,脚下一滑,身形歪倒。 穆程及时搂住他的肩,四目相对,怀中人又是一怔。 穆程带着温和笑意,目光从他面上缓缓挪开,望向他的身后。 周围忽然响起惊呼声,众人都朝一个方向看去。 陆遇深回过神,也回头看去。 他的眼睛陡然瞪大。 那江边一排高楼,灯光流转,此时,拼成了一句话:“陆影帝,七夕快乐——穆程。” 偌大的字,光亮照耀水面,惊亮夜空,掩去星辰月光。 人们惊叫不断:“那是穆总为陆影帝买的吗?” “听说了吗,陆影帝刚刚在电影节又获奖了。” “这个肯定知道啊。” “穆总也太高调了,过个七夕还弄这么大的屏幕……” “这不是高调,是浪漫,看穆总多疼老婆。” “他们好像就住在本市吧?” “对啊,不然买这里的屏幕干嘛,喂,你们说,他们该不会现在就在这江边吧?” “不可能吧,他们要是在,我们会没发现,哈哈……” “呜呜呜好羡慕……” 一阵欢呼与谈论中,杨柳下,刚刚被搂住的陆遇深还没从那怀抱中离开,他的情愫拥满了心扉,说话声音带了几分轻颤:“你……” “刚来的路上联系的。”穆程笑对他的脸,“既然叫你来此地,总该有点表示。” 陆遇深眼眶微润,怔怔看着他。 旁边有人经过,穆程将他往怀里拉了些,与他近在迟尺地相望,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怀中人张张嘴,整个人都如飘然离地,失重得不太真实,“我……”他犹犹豫豫,又一次捏紧手。 “咦,你们看那两位像不像穆总和陆影帝?”刚刚路过的人突然回头。 陆遇深捏紧的手立即松了,低下头:“没什么。” 穆程无奈地摇摇头,捋了一下他那额前碎发。 行人们都望过来,他松开了怀中人,换了个与他十指相牵的姿势,转身坦然面向众人。 掌心中的手冰凉,却又有一些细汗。 大家拥过来,有的要签名,有的拍照,有的疯狂尖叫。 单独相处的七夕到底也没能完全安静,不过因为平日里工作室都做好了引导,即便是他们的粉丝,也都会理智,很快大家让出了路,不再围着他们:“穆总和陆影帝来过七夕,咱们都识趣点,别打扰他们啦。” 两人从人群中走出,留给众人相牵的背影,融入灯光里,照亮的头发,正像是白头偕老。 江边清风拂面,人们祝福声不断。 然而这个时候,陆家正有人在哭天喊地。 陆母的脸上有几个指甲印,头发凌乱,站在家门口尖着嗓子痛哭。 一个女人从里面打开门,同样的一脸指甲划痕,扔出来几个箱子:“以后我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赶紧走吧。” “你让我走我就走,凭什么,我打死你……”陆母说着又上了手,两个女人拉住对方的头发,扯成一团。 屋内,陆父低着头坐在沙发上,对这两个女人的撕扯仿佛视而不见。 最终,陆母没打过人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哭嚎,哭了半天,她又一次拿出手机。 她给陆遇深打了几十个电话,都显示关机中,这一次依旧关机,她也给穆程打了几个,但对方不接。 她只好又给小儿子打电话。 陆小磊不耐烦地道:“你让我去能怎么办,帮你打女人?” “你有没有良心啊,就眼睁睁看着你妈被赶出来?” “是我爸没良心,你别怪到我头上。” “你们都没良心……”陆母嘶吼,“你爸平时看着那么老实软弱的一个人,他竟然在外面有女人,而且还好了很多年了,他俩的儿子比你还大,我真是看错他了,没良心的……” 原剧情里,陆父出轨多年,与另外的女人生有一子,确实如陆母所言,比陆小磊还大了。 两边闹了很久,剧情里最后的结果,第三者登门,陆母被迫离家,陆遇深养着母亲,那边还要兼顾父亲,给父亲赡养费,就等于无形中也养着第三者和私生子了,两头忙还两头不讨好。 母亲被第三者登门赶出,按理说作为儿子应当来看看,可是根据系统汇总现实数据后进行的细节分析,剧情里,陆母打电话叫陆遇深过来,连呼带喊让他收拾那个女人。 陆遇深当然不会碰,可他当时出现在现场,有邻居拍到照片,而在第二天的媒体采访中,第三者说陆遇深母子齐上阵,将她打倒在地。 她脸上确实有伤,那是与陆母互扯中被打的,可是没人能证明陆遇深没动手,反正他当时的确在,也确实站在两人中间,尽管他只是要分开两人。 任谁都会想,他肯定帮着自己的母亲,可就算是维护母亲,就算对方是第三者,你一个公众人物,将一个女人打伤,还是有损形象。 甚至这个事件一度发酵,有人带节奏说陆遇深将来肯定会家暴,一时间,打女人,家暴等字眼持续跟在他的名字后面,让他的影响力和声誉几度下滑,还失去了好几个片约。 即便是后来他将那晚的事情完全还原,解释得很清楚,依然有一部分人不信,提起他,就与家暴两个字挂钩,很长都无法消除。 而且,失去的片约,也是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机会。 这种事情,明明最该收拾的是那个出轨的渣男,然而渣男不出声不出面,两个女人却互相扯头花,然后还要连累儿子? 今晚,不能让陆遇深出面。 当然,那边是陆遇深的亲生父母,穆程也不会全然不管,他早早安排人过去守着,如果陆母有危险,会出面,没有的话,由他们闹吧。 他提前让陆遇深关了手机,不让他被这一通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扰。 陆母喊不来人,在门口又疯狂拍门。 大门终于打开,脸色铁青的陆父站在门内,冷冷道:“你别喊了,这么多年我受够你了,嚣张跋扈,什么事情都要压我一头,我在家里连一点话语权都没有,我凭什么要一直听你的啊,小林多温柔体贴,比你强一百倍!” “你说什么!” “我说你赶紧给我走,这些年生意可都是我一个人操心,你就在家带个孩子,什么也没干,还整天找我麻烦,我现在跟你讲清楚,这房子,我赚的,你那些奢侈品,除了小深给的钱,剩下的还不都是我的钱买的,这里没有几个是你的,我让你把自己的东西带走,已经对你很好了。”陆父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人愣住了,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转身踉跄地往前走。 走出小区,她只好又给陆小磊打电话:“你来接我,我去你那儿住。” 陆小磊来是来了,帮他提着箱子在路边等车,支支吾吾:“先跟你说好,我跟人合租呢,你去住可能不太方便。” 她眼睛都瞪大了:“什么合租,怎么租房子住了,那个穆……穆程不是把沿江的房子送给你了吗?” 陆小磊垂头道:“创业失败,房子抵押了,没了。” 话才说完,忽然头上被打了一巴掌,他一抬头,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陆母还想打过来,他抬手一抓,将那手腕攥住:“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动不动就打我,小时候当着那么多人面随意打我骂我,现在我都这么大了,还这样,当我是什么啊。” 陆母愤然喊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啊,什么也不是,狗都比你有用,你看看你长这么大干成过什么事?” 陆小磊脸色难看,咬了咬牙,没吭声。 陆母意识到他不太高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儿子吵架,转了个话题:“你不是说谈了个对象么,听说是你上司,条件应该还可以吧,有时间带过来见见。” “分了。”陆小磊脸色更是阴沉。 “怎么分了,我就说你脾气不行,得改改,你看看,人家都受不了你了吧……” 这话还没说完,忽听身边一声剧烈响动,引得周围人纷纷回头。 但见陆小磊愤然摔了箱子,怒气冲冲道:“行,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干不好,我还不如狗有用,总行了吧。”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更大,“你就不应该生我,看不上我别来找我,你以为我想管你啊!” 他吼罢,掉转头走了,任凭陆母在身后如何喊,也没回头。 第35章 高冷影帝(8) 陆母没办法, 转了几圈,只好还是去了穆程二人所住的小区。 她要是好意思,早就来了, 此时到了门口,看那富丽堂皇宛如宫殿的别墅, 灯火通明, 在外可看见佣人忙碌, 却也无形中透着威严,仿佛有一道鸿沟,让她心生畏惧。 再看自己一身狼狈, 回想起以前自己对他们种种行为, 更是羞愧。 她徘徊在门外, 静静想自己的境遇,被丈夫和第三者赶出家门,被小儿子当街怒怼, 真是失败。 越是觉得自己失败, 她越是感到与这栋别墅,与这里的主人有着遥远的距离, 嚣张跋扈的神情再也没有了, 只有一个自怜自艾,流落街头的中年妇人。 有车灯闪过, 她心一慌, 不知来的是谁,可莫名不想被人看见, 往后退了几步, 抬手挡在眼前。 那车子停好后,里面的人往别墅里走, 走了几步,顿住脚,又回头在她面前绕了一圈:“亲家母?” 来人是穆程的舅舅穆庆喜。 陆母遮遮掩掩:“嗯,这么巧啊。” “你这是什么打扮?” “我……” “怎么啦?” 瞒也不好瞒,陆母简单把事情讲了,虽然她不好意思,但现在的确需要一个住处。 穆庆喜尽管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思来想去,到底是小深的妈妈,总不能将人往外赶,传出去也不好听,可这不是他的家,他做不了主,于是给穆程打了个电话。 穆程安排的人已经汇报过,他知道陆母行踪,顺着舅舅的话说下去:“行吧,让她住进来吧。” 001又看不明白了:“宿主,这个人这么讨厌,你怎么还收留她啊?” “于公来说,她是小深的母亲,拒之门外会引起媒体妄加揣测,于私,把小深含辛茹苦养大这一点是事实,我还是希望她安全,而且……”穆程勾嘴一笑,“都是小深的家人,虽然我要做任务,但有些事情亲自出手,总归不妥,不如让他们自己斗吧,留她也不一定没用啊。” “对了。”穆程又问道,“那个第三者姓林?” “是啊,怎么了?”系统疑惑。 “他们还有个私生子?” “嗯。”系统经此提醒,连忙分析剧情细节,之后一惊,“这个私生子……” “没错,是熟人。”穆程冷笑,“隐藏的任务线出来了。” 陆母听到对方同意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亮了,同时含了泪光。 她收敛了秉性,小心翼翼。 夜色深沉,穆程与陆遇深从江边回来。 一进门,大厅里的妇人立即起身,搓着手笑道:“你们回来啦。” 陆遇深一愣:“妈?” “那个……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做点夜宵吃,我去给你们做?” 陆遇深摇头,问明情况后,没有太多震惊,只觉得可笑荒唐。 “小深你别去找你爸了。”陆母态度非常和善,想摆脱撒泼打滚的形象,给儿子留个好印象,“一个老头子,我不用伺候了,这是好事,哼,没了他,我照样过得好。” 她说这话时顿了顿,没什么底气,朝两人看了几眼。 穆程向陆遇深道:“一楼给她住,你觉得可以吗?” 他没意见,陆遇深当然可以,只是想及之前母亲对他的态度,很是不好意思。 陆母看在眼里,连忙接话:“以前对你们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我以后肯定改,真的。” 陆遇深没再说什么,只希望她说的是真的。 陆父那边他没有去过问,陆母碍于情面,不想让他再去找他们了,另一方面,一个出轨多年,将结发妻子赶出家门的男人,也不值得关心。 陆母自知理亏,在这里住着会抢着干活,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加之穆程和陆遇深工作原因常常不在家,相处得倒也没什么矛盾。 干完活的陆母偶尔望着奢华的大厅,记得以前设想的成为这里的阔太太,日常喝茶晒太阳,参加上层聚会,会跟着儿子上综艺,有名气,优雅又知性,不断有人来采访她…… 如今她不敢再那样想了,她能住在这里,并且衣食无忧,已经满足了,就是虽然与二儿子关系有所和解了,那个小儿子却再也不搭理她。 日子平静也恬淡,足以消磨往日浮躁。 这边平平淡淡,陆父那边却不是很太平。 这日一大早,陆母拿着花洒打开大门,忽见陆父站在面前。 来人衣服凌乱,脸上有伤,拖着箱子的狼狈模样,倒是跟她被赶出去的那天相似。 陆母倚在门口冷笑:“呦,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陆父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我,我来找我儿子。” “这是我儿子的家,你不是自己有儿子吗,听说也是个演员呢,多出息啊。”陆母冷嘲热讽,“你这身打扮是要唱戏吗?” 陆父挪逾着不回话,拉过一个佣人问陆遇深在哪儿。 对方道两人都出去了,这两天不会回来,他顿然泄气,过了会儿,讨好地笑着:“你跟我儿子打个电话,说他爸要过来住几天。” 佣人满脸不解,在他两人面前来回看。 你是他爸,为何还要我打电话呢? 陆父被看得更不好意思,正此时手机响了,电话那边一个女人吼道:“你的东西赶紧给我搬走,不然我给你丢出去。” 他还没说话,那边已经挂掉。 这声音陆母可太熟悉了,当初她也是这样被赶走的。 陆母幸灾乐祸,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人。 陆父支支吾吾:“这个……我被小林骗了,我……我万万没想到,那么温顺体贴的小林居然会骗我,她突然找上门来,原来是冲着我那别墅去的。” 他那个温柔的第三者把陆母赶出去后,就哄着他将别墅过户了,过户后,立即大变脸,找了些社会上的人把他也轰走了。 “一个糟老头子,我图你什么啊,你以为我会伺候你?”第三者将他轰出去时,如是说。 他现在也流落街头,只好来找儿子。 “痛快啊,这就叫一报还一报。”陆母大笑,忽然神清气爽,这简直是一雪前耻,她掐着腰道,“你还有脸来找小深,我告诉你,今天有我在这里,你休想踏进来一步。” 说着举起花洒,将水往来人身上喷。 陆父挡着脸后退:“这是小深的家,他还没说话呢,你凭什么赶我?” “我就赶你,我不单单赶你,我还打你呢。”陆母又操起一根树杆,“你不是说我嚣张吗,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嚣张。” 这一日,四周邻居推窗,都看见一个妇人,拿着棍子追着个中年男人,一边叫嚣着一边打,那男人被打得到处乱窜,两人你追我赶足足跑了几条路。 最后,男人没再敢踏进院子,提着箱子捂着脸走了。 鼻青脸肿在街上游荡的陆父实在没办法,联系了小儿子。 然而还没说几句,等来陆小磊一通怒怼,陆小磊本就不愿意再与他们多联系了,一听这些事更加烦躁。 被老婆打,被儿子怼,被第三者骗,陆父游游荡荡,越想心里越过不去,愤恨气焰直冲脑门,他的脸憋得通红,不觉攥紧手。 忽然间,脑中只觉一热,好像有什么破裂,他的瞳孔缓缓失焦,意识模糊起来。 他听到路过的人惊呼:“呀,那个人晕倒了……” 然而他说不了话,也睁不开眼了。 路人及时将他送到医院,然而为时已晚。 正在剧组工作的穆程接收到系统提醒:“任务完成60%。” “陆父这条线完成了?” “是,他死了。” 穆程的动作微顿,这倒是出乎意料。 医院出具证明,死因是受到刺激引发脑溢血,至于是不是被打的,头上没有明显伤痕,没有证据能证实。 葬礼前,陆母哭哭笑笑,一会儿大笑说你活该死得好,一会儿又低声痛哭。 头七过后,别墅前来了一个帅气的年轻人。 这个时候,穆程和陆遇深刚回剧组。 这年轻人见到陆母,二话不说跪了下来,把人吓了一跳,伸手扶他。 来人不肯起:“阿姨,我叫林双木,我妈……叫林洁。” 扶人的手顿停,陆母冷眼道:“你就是那个私生子!” “是,我……我是私生子,我非常不认同我妈的做法,阿姨,我来替我妈跟您道歉,对不起。” “哼。”陆母转头往里走。 “我会让我妈把别墅还给您,在走流程了,如果阿姨你有什么别的需要,我一定会补偿您,您怨恨我妈是应该的,但是,爸走了,我心里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您,我希望您能接受我的歉意和补偿。” 陆母回头:“你能补偿我什么?” “您需要什么?” “我缺钱。” 林双木连忙翻出好几张卡递过去,翻了翻又可怜兮兮地抽回来一张:“这是我所有的积蓄,那个……您让我留一张,剩下的我都给您,您应该知道我是演员,但我不太红,积蓄不多。” 他出道是穆程的第一部戏,起点还不错,当时也获奖了,但后续穆程没有再用他,他的资源并没有跟上,一直不温不火的。 陆母瞥了他一眼,半天后,叹了口气:“你倒是心肠挺好。” 林双木摇头:“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支持我妈的做法,我只是有着正常的思维。” 陆母没要这个钱,然而看着狐狸精的儿子居然向着自己,心里不免得意,要是把那个人的儿子拉拢到自己身边,可不是能把她气个半死? 想及此,她把人拉起来:“你是你,你妈是你妈,你是个好孩子,我不会怪你的。” 林双木露出一个纯澈的笑容:“谢谢阿姨。” 角落里,一个摄影机正好对着他们,悄无声息录下这一段视频。 第二天,视频迅速被转发,不一会儿,就登上热搜。 视频内容正是林双木向陆母下跪的场景,从两人对话中,众人了解了陆影帝的家事,这些抓马事件让大家瞠目结舌。 而众人也反应了过来:“所以,陆影帝与林双木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之前颁奖典礼上看林双木对陆影帝的态度,还以为他倾慕陆影帝,现在看来,他其实是知道两人是兄弟吧。” 这些议论中,也夹杂着对林双木出生的质疑,私生子的名号挂在他头上,难免让人多想,为此,他刚接的一个综艺与他解约了。 林双木发文承认自己是私生子,也如视频中一样,再次强调不认同母亲的行为,又一次向陆母,也向陆遇深道歉。 他没有藏着掖着,也没有妄自菲薄,反倒是让质疑他的网友们不好意思了,其实他本人并没有做什么啊,上一辈的事,何必追究到他身上呢? 人们也看到了视频中他向陆母真诚道歉的样子,又吸引了一波怜爱他的粉丝:“他三观已经够正了,谁能做到亲自上门去道歉啊,还把所有的钱拿出来,又不是他的错,还要他怎样?” “是啊,他又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摊上这样的父母已经很可怜了。” “对了,你们还记得他之前看陆影帝的表情吗,那么热切向往,明明很想亲近自己的哥哥,但又不敢,多么可怜,他也想要有亲人啊。” 没过多久,质疑林双木的声音消失,网上大片是心疼他的,也有人喊话给陆遇深:“影帝出来认弟弟啦。” “影帝不要怪弟弟啊,他是你的亲人。” 这些呼声太高,几天后,网友们终于看到,陆遇深转发了林双木的一个微博,并配上了“好兄弟”的表情图。 网友们瞬间欢呼起来。 之后,接连有人拍到,林双木提着礼物去看陆母,有时还能拍到他帮陆母捏肩,陪她出门散步,看这二人相处融洽,网友们不由感慨:“陆影帝,你弟弟在帮你尽孝呢。” 林双木经常来看陆母,渐渐地,陆母对他印象越来越好,偶尔也会不好意思:“我真没怪你,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林双木正在院子里给她捏肩膀,甜甜笑道:“我看陆哥还有穆哥回来得不多,您一个人在家,我多来看看,也好给您解解闷啊。” “是啊。”听着这些话,陆母想到,他儿子确实回来得不多,也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身边这个人,竟比亲儿子对自己还好。 “阿姨,您别叹气。”林双木又道,“陆哥忙你才应该开心,我们是同行,我最了解,越是忙碌,说明通告多,人越火,不像我,我是没有什么通告,才有空来陪您,要是也忙起来,只怕同样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陆母欣慰笑笑,也想到了一个问题:“小深确实挺火的,我看他也承认和你是兄弟了,还有小程,小程是导演,他们怎么没介绍一点资源给你呢?” “阿姨你别说笑,陆哥……”他顿了一下,眸光闪烁,用殷切地眼神看着面前人,“您允许我叫陆哥……哥哥吗?” “他都认了,我有什么不认的。” “太好了。”林双木声音里带着颤抖,抹了一把眼泪,好一会儿后才继续回话,“我的水平还不行,哥哥不给我介绍资源是应该的,我得多锻炼学习,争取有朝一日能入得了哥哥的眼,至于穆哥,我之前拍过他的戏,我们相处得很好,穆哥现在不用我了,也是想让我得到更多方向的发展,他对我很好的。” 这一段视频又被过路的粉丝无意中拍到,在网上引起了讨论。 有人心疼说,小林也太卑微了,喊一句哥哥都能热泪盈眶。 也有人再次喊话陆遇深:“能力不都是锻炼出来的,不给锻炼机会怎么能提高呢,影帝给弟弟一点资源啊。” “影帝怎么不出声啊,难道还怕小林抢自己的资源啊,当哥哥的不要这么小气啊……” 也有人喊穆程:“穆总,再看看小林,这也算是你弟弟啊。” 诸如此类言论数不胜数,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然而陆遇深现在在封闭拍戏,这些舆论,他一个也没看到,完全没受影响。 001对穆程嘀嘀咕咕:“那个小林,怎么总能巧合地被各种路人拍到视频啊?” “他自己找的人。”穆程回道。 “啊?” “利用舆论让小深让资源,捆绑兄弟情吃红利,他跟陆家人没区别,一样是趴在小深身上吸血的亲人。” “哦,怪不得他是那条隐藏的任务线,宿主,我能干涉视频拍摄,让他拍不到内容,需要我出手吗?” “不用,让他接着拍,他不多演一些,如何抓齐把柄?” 左不过,这些事情对小深都没有影响,他拍戏间很少理会外界消息,能转发一条微博承认是兄弟已经不错了。 林双木想用舆论给陆遇深压力,从他那里吃到红利,然而都如撞上棉花,任凭自己在这里演得卖力,那边连看都没看到。 陆遇深没看到网上消息,不回话,网上叫了好久后,见喊不动,消停了一阵子。 人们似乎也发现,林双木有一阵子没去拜访陆母了,或者是,没看到他去拜访的视频了。 “看来他已经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了。”穆程笑道。 倒是穆程偶尔会回网友们的留言,于是众人跟到他的微博下,请求着穆导给小林个机会。 不过,毕竟他们又没血缘关系,帮不帮都合乎情理,网友们也只是喊一喊,并没有过多干涉。 然而,没多久,网友们又看到了林双木再一次去拜访陆母的视频,又是“多事”的路人无意中拍到的。 视频中,林双木脸上有一块擦伤,取下口罩时,泪光点点。 陆母爱心泛滥,问他怎么了。 但见他欲言又止地道:“赶场试镜,跑太急,不小心摔了,不好意思阿姨,最近没有来看您。” “你也别太拼了。” “可是不拼怎么办呢?”林双木不小心碰到脸上的伤痕,倒吸了一口气,“试镜了那么多场,还是没有得到角色,有时候真羡慕别人有人脉,与大导演,制片什么的都熟络,像我这种平时不爱讨好人,性格太直的,大概是不讨喜吧。” 陆母想了想:“穆程就是大导演啊,他算下来也是自家人,按理说你比别人的关系还要近一些呢。” “穆哥有自己的想法吧,反正他没有再用我。”林双木叹了口气,“阿姨您跟他联系的多吗?” 陆母尴尬地笑了笑:“还好,还好。” 她听得出小林想让她帮着在穆程面前说些话,但是,她哪里敢? 她在穆程面前还说不上话。 林双木笑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跟您学学怎么和大导演相处。” 陆母也不知道,两人说笑了几句,将这件事玩笑过去。 而这段视频上传后,再度引起了一波粉丝的心疼,经过谈话中的引导,一大批人又去穆程底下留言:“穆总,穆导,看看弟弟啊,弟弟为了试镜头都摔伤了,可见他对演戏的热爱,他也真能吃苦啊。” 这一次不再是喊一喊,颇有刷屏的趋势。 001看着这些视频引发的舆论,挠挠不存在的头:“他又想干什么啊?” “改变策略了。”穆程笑道,“想从我这里下手。” 那就来吧。 几天后,陆遇深的戏份杀青了,他可以回去休息一段时间,但是穆程的戏还没拍完,回不去。 陆遇深想绕到穆程的剧组去看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忙的时候不觉得,闲下来就感到思念至极。 然而,犹犹豫豫,又怕打扰他工作,何况,他们名义上是夫夫,但两个人都知道,其实他们只是室友关系。 最终,陆遇深无奈一叹,信息发了又撤回。 彼时,穆程正在拿着手机,看那一条“我杀青了,最近无事,来看看你好吗?”闪烁一下不见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消息:“我杀青了,最近无事,你需要什么东西吗,我给你送过去? ” 然而这条信息还是一闪而过,又被撤回了。 最终,穆程接收到的是:“我杀青了,最近无事,就先回家了,祝万事顺遂。” 穆程望着那被撤回的提醒,微弯嘴角,无奈摇摇头。 就这么不敢承认吗? 网上喊话他的留言越来越多,加上还有人拍到了林双木去医院换药的视频,更是引起大众们同情。 穆程冷笑了一声,点点手机,转发了剧组官博一条角色微博,并艾特林双木,配文:来试镜。 有一些角色前期不出场,是后面才有的,为了演员更稳定,拍到一半才开始定人选是常事。 这消息一下子引起了网友们的爆炸式谈论,众人们热切欢呼,穆导终于给机会了。 林双木看到消息时,正提着礼物准备去别墅,摄影录像的人也雇好了,他知道陆遇深今日回来,还想再去上演一场兄弟相见的戏码。 平时你装作看不见,不理我,现在面对面,你总不能还不搭理我吧? 反正那边有人拍着呢,你要是对我稍有点不好,明天网上就能把你骂得狗血喷头。 然而,官微上写得很明白,试镜时间很紧,如果今天赶不到片场,这个机会就要错过了。 一个角色倒是没多大关系,林双木更在意的,是那个人。 煜临总裁,知名导演,年轻又多金,相貌还是万里挑一,这样的人去哪里再找第二个? 钓上这个人,什么都不用愁了,何必还要去讨好陆母,还用得着什么兄弟情深? 早在上次一起拍戏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穆程跟陆遇深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再结合他们之前结婚的传闻,商业联姻,又是代哥哥结婚,他们之间应该没什么感情。 至于那颁奖现场秀恩爱,哼,越是没感情,才越要在外人面前演出情深的模样,因为心虚。 一番思量后,林双木决定,不能因小失大,他放弃和陆遇深的相认,赶到穆程的片场。 穆程在这个时候让他来,就是为了不让陆遇深碰到他。 但试镜并不成功,在一众试镜者中他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穆程可不想以后还要重新剪一遍,把他戏份全剪掉。 林双木不在乎角色,只为了接近穆程,他恳求留在剧组学习,其他工作人员挺看好他,商议着,要不给他个机会。 “好啊。”穆程应允。 那就顺便解决掉这条任务线。 林双木留在剧组,作为副导的助理,开始后续的拍摄。 第36章 高冷影帝(9) 剧组在一个景点, 三面环山,风景秀美,他们包下景点一个酒店作为剧组上下人员的住处。 穆程的房间在十九楼, 最高层,从套房的窗户往外看, 秋高气爽, 遥见青山葳蕤, 近听流水潺潺,雏菊在窗边桌前,点缀几朵秋意。 林双木入组当天就发了微博, 一朵小雏菊, 配文:“虽然试镜没成功, 但还是很感激穆导留下我,让我作为助理学习,很开心遇到好的导演, 也期待遇到更好的自己。” 网友们替他高兴, 纷纷劝解,穆导的这部戏是冲着大奖去的, 要求严格是肯定的, 没成功也不要气馁,他肯留下你, 就说明他还是很看好的, 再接再厉,下一部戏他肯定会用你啦。 林双木也热情回复:“我肯定会努力的, 举人避亲, 如果因为我哥哥的关系,要避嫌, 我是理解的。” 网友们连忙安慰,只要有实力,也不会引起太多质疑。 也有细心的网友发现,他配图的那个小雏菊很眼熟,一对比,发现穆导也曾晒过一张小雏菊的照片,拍的好像是窗前的风景。 这时,众人们还没想到其他,只是再一次鼓励林双木,你这是在穆导房间拍的吗,他都把你叫去房间说戏了,有希望。 林双木的积极性很高,看得出他是真的高兴,隔三差五都会晒片场照片,一开始是自己工作的样子,休息的样子,再是与其他工作人员聚餐,玩闹的图片,之后,是与穆程单独的合照。 照片里,穆程正蹲在地上喂一只猫,而他撑着伞半蹲在旁边,一起看着那只猫,细雨绵绵,山雾迷蒙,小白猫的身后绿叶落下雨滴。 这张照片让网友们惊讶,又引起了无数讨论。 “这氛围可真美好。” “我居然有点想磕,我错了我先说……” “别乱说,穆导家里还有陆影帝呢。” 又过一阵子,网友们发现,小林晒的图里,穆导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穆导聚精会神在镜头前的样子,穆导吃饭的样子,运动的样子…… 他们惊叹着穆导的盛世美颜时,也笑称:“小林,你是去学习的还是给穆导当摄影师的啊?” “我又有点想磕,怎么办,我错了我先说……” “别乱说,陆影帝看着呢。” 穆程刚回酒店,洗过澡,拿出手机翻看一下,这些消息就映入眼帘。 001嘀咕:“宿主,我怎么感觉他在故意接近你啊,他好像……看上你了?” “他再偷拍我,就把他镜头黑掉。”穆程道。 “嗯。”这对001来说是小事,“不过,这没什么影响吧?” 几张相片而已,没什么损失啊,反正都是在片场的相片,大家都看着呢,其他人也拍过。 “但我不想出现在他的镜头里。”穆程吹干头发,看到有消息发过来。 是陆遇深发的,对方有时会跟他发消息,多数是问一些拍戏上的专业问题,虽然有的问题明明就很简单。 问完问题再寒暄几句,都是很公文式的话语。 不过今天,他看到那消息闪了又闪,同样的一句话,撤回了三次,最终还是发过来了。 陆遇深说:“我在家无事,想去探个班,方便吗?” 穆程了然于心地笑起来:“什么时候来,我去接你。” 那边很快回复:“不用,我自己去,应该明天早上到。” 陆遇深已经看好了机票,因为没得到回应,不好预定,现在,他立刻买了票,收拾东西出门。 这几日网上那些消息让他坐立不安。 穆程要喜欢别人了吗? 要不要……争取一下? 他没有想好该如何争取,但想尽快到那个人的身边,他想要见他。 天还没有大亮,刚下飞机的陆遇深拉着行李箱,看外面雾蒙蒙的,初秋的清晨还有点冷,他打算去买一杯咖啡暖暖手再出去。 公众人物出门总会有些不便,因为是私人出行,不至于让团队跟着,他包得严严实实,然而行走时还是有人时不时回头。 走了几步,回头看他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人过来想要签名,他放弃了去排队买咖啡的计划,走出机场大厅。 一出门,愕然一股冷意,他呵着气等车。 一辆车停在面前,他往后一步让了路,那车没有再往前去,车窗打开,露出熟悉的面容。 陆遇深眼前顿时一亮。 数月相思,几日不安,及至相见,千言万语都无声,唯有鼻子发酸,眼眶微红。 他回过神,连忙俯身:“你……” “我来接你。”穆程走下车,将他的箱子放好,向他伸出手:“走吧。” 陆遇深还没动,而那手已然主动牵起他,将他牵到车前,打开门:“外面冷,快进去。” 进车内,刚坐好,一杯咖啡递到眼前,陆遇深接过来,顿时手上暖和起来,他往旁边看看,还没恢复平静:“不是说我自己去吗,这么早,你可以多睡会儿的。” “你我是夫夫,我来接你不是应该的吗?”穆程道,透过镜子看身边人表情,见他轻轻抿嘴,脸上微红。 他抬手捏了捏那脸颊。 身边人惊了一下,脸色更红,诧异看他,而穆程却已目视前方,启动了车子。 陆遇深不打扰他,然而一路心不在焉,心跳得快要蹦出来。 回到剧组的酒店,天还有些暗沉,大多数人还没起,四周静谧空灵,山中有雾,云海缭绕,几点霞光渐渐浮起。 “酒店都住满了,这个时候不好腾位置,而且……你我在外是夫夫,分开住也不好,不如就在我这套房里将就一下?”穆程将他引到自己房间。 “嗯,好。”陆遇深点头,透过窗户想看那山中秋景,一眼望见窗边的小雏菊,不由愣了楞,眼中一片黯然。 一道身影从面前过,遮挡了些许光亮,穆程走至窗边,好似不经意,将那盆花挪了个位置,而后转身:“我做早饭,你一夜累了吧,要不要先去洗个澡,吃完饭睡一会儿?” 陆遇深继续点头,这个人一切都安排得妥当,完全不用他来说什么,做什么。 洗过澡,反正等下是要休息一会儿,他也就没有穿外衣,披着浴袍,一起吃早饭。 动筷没多久,忽听敲门声。 这个时候,剧组里的人们陆陆续续起床了,但他们深知穆导最为守时,绝没有来催促的必要,而且现在还没到开机时间。 穆程蹙了蹙眉,问:“谁啊,有什么事?” 门外,林双木提着一个饭盒,清朗的声音回道:“穆哥,我来给你送早饭,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哦。” 穆程抬眼看看面前人,见他低垂眉眼,一个菜夹了好几次也没夹起来。 他道:“小深,你帮我开一下门好吗?” “好。”陆遇深心不在焉放下筷子。 门外,林双木捧起饭盒,做好了一个灿烂笑容。 然而,看见开门人时,笑意顿然收住。 饭盒险些掉在地上,林双木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这个从穆程房里走出的人。 还穿着浴袍。 是夜里就在这吧。 什么时候来的,不声不响。 他们不是没感情吗,怎么会在同一个房间过夜呢? 过于震惊的林双木好半天没说出话,倒是陆遇深体面地向他伸出手,大方道:“弟弟,你好。” 他僵硬地伸出手,挤出一个笑容:“哥……哥哥,你愿意叫我弟弟,我真开心。” 现在认亲已经不是重点了,这里雇不到人偷拍视频,也见证不了他们兄弟相见的感人场景,林双木懒得演,简单叫了两声哥哥就算了事。 “我们已经在吃早饭了,你要是不介意,一起进来吃吧。” “好,希望没打扰。”林双木咬咬牙,他的第一直觉不会错,这俩人就是不像正常的夫夫,真相还不清楚呢,不能先自暴自弃,进去看看。 他走进去,看见桌边的穆程,不自在地打了声招呼,又看桌上丰富的小菜点心,各式各样,相比之下,自己带来的饭盒打开来只是献丑。 他把饭盒往后藏了藏,放到进门处,没再往外拿了。 “既然来了,坐下吃饭吧。”穆程推过去一套餐具,“你哥哥来探班,我专程为你哥哥做的,你也尝尝。” 林双木接过餐具,眼神四处打量。 穆程给陆遇深夹着菜,漫不经心道:“我这房间有什么不一样吗,要这样打量?不过也是,你从来没进过我房间,想看看也是正常。” “是啊,穆哥的房间,肯定与众不同。”林双木收回目光,不敢再多看。 而陆遇深的眼眸明显亮了亮。 从没进来过么,那就是说,那朵小雏菊的照片只是巧合了吧。 “早上不用叫我,我会准时到,其他人都是知道的,这是第一次,以后不用过来。”穆程继续给陆遇深夹菜,而话语是对他旁边的人说的。 林双木表情尴尬:“哦,我知道了。” 陆遇深眼眸更亮,所以以前没送过早饭,这是第一次,他们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是吗? 吃过饭,穆程去片场,陆遇深在房间里补觉。 山中清雅,伴着水流和花香,这一觉睡得香甜踏实。 而片场上的林双木心中就不大舒服了,一整天心不在焉。 那俩人看上去明明就不像真夫夫那么自然,彼此说话都还客客气气的,明摆着很生疏。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在同一个房间呢? 管他呢,继续钓就完事,说不定他们只是做样子给外人看。 像穆程这样的,什么都不缺,他一定最需要个体贴可心的人,陆遇深一看就是什么也不会的,连句软一点的话都不会说,单就这一点,他就赢了。 他又打起了精神,看那边拍完了一场戏,连忙把咖啡送过去。 穆程是有些口渴,还没转身,刚好有咖啡递上来,他不经意蹙了一下眉,没有接:“不用。” 林双木道:“穆哥你别客气,我是助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是副导李哥的助理,不是我的。” “但是我给你送杯咖啡也是应该的啊。” 穆程转身,往前看去,淡淡道:“我从不喝苦的东西。” 身边人愣了一下。 急功近利,只想一味讨好这人,却压根没用心观察他的喜好。 他只好把咖啡放下,看穆程往前走,连忙追上去:“那穆哥你能教教我,什么场合下,眼神戏应该怎么表现吗?” “前几天才培训过,你没好好听吗?” “我……” “没听的话,去翻看一下培训记录。” “那……” “我说,小林啊,你怎么总是跟着导演啊。”旁边副导道,“要请教也要挑个时间啊。” 林双木被说得不好意思,本想后退,然而,忽然听见那边有一些喧哗,他抬头一看,是陆遇深过来了。 他转转眼珠,“哎呦”一声,往身边人身上倒去:“我的脚崴到了,好疼……” 正此时,陆遇深走过台阶,刚好看过来。 烟雾缭绕,苍翠树下,林双木倒在了地上,紧皱着眉头捂住胳膊,要说脚崴是装的,那么这胳膊就是真摔疼了。 他幽怨地看着身边人,不敢出声地抱怨:“你后退的动作怎么那么快!” 陆遇深看过来的时候,有点讶异,林双木为什么要给穆程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片场人员看到他来,一下子炸了锅,纷纷围上来:“陆影帝,真是陆影帝吗?” “我偶像啊,您来探班吗?” 陆遇深一一回应,让身后两个人把点心饮品搬过来,这是在山下点的,每一样食物饮品都用盒子分装好了,对方特意安排人帮忙送过来。 下午茶,多是蛋糕咖啡,还有些鸡翅鸡腿小零食等。 “谢谢陆影帝,我们跟着穆导沾光啦。”众人笑道。 “你们喜欢就好。”陆遇深的手中还提了一个纸袋,正要往前走,想了一下,又从箱子里提出来一盒,再次走向穆程。 他先将那一盒递给旁边的林双木,林双木已经自己站起来了,有点丧气地接过来,说了声谢,低头闻见咖啡香气扑面而来。 再抬眼,见陆遇深正将手里的袋子送给穆程。 他心里又一次得意起来,抬手在穆程面前挡了挡:“哥,穆哥从不喝咖啡的。”顿了一下,他故意抬高声音,“你不知道吗?” 陆遇深把袋子举了一下:“可我没有给他点咖啡啊,换的奶茶。”这一份是单独点的。 林双木脸色微变。 陆遇深再将袋子递过去,穆程接过,含笑看着他。 自己并没有说过口味的喜好,但这人留心了。 他牵住陆遇深的手,拉他坐在山石上,打开纸袋:“一起吃。” 被牵住的手如若触电般酥麻,两人紧挨着坐着,山风吹过,清朗和煦,他们一起看着山中风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引得旁人艳羡。 “你看他们感情多好。” “可不是么,这都老夫老妻了,还像暧昧期一样,陆影帝看穆导的时候还脸红呢……” 其他人自觉不靠近他们,给他们留出相处的空间。 空旷山石前,杵在旁边的林双木就显得很突兀了,黑着脸慢腾腾走远,手里的点心索然无味。 吃过下午茶后,收整片场垃圾,平时每日拍完戏,他们也会将现场清扫好,不破坏这风景区。 拍摄继续,陆遇深在旁边观看,有一些演员时不时会过来请教一下,一个下午,他俨然成了演技顾问。 因为他的到来,今日穆程提前收工,请大家一起吃饭。 吃饭地点就在住宿的酒店,那酒店下面三层是饭厅。 林双木自诩是助理,担起了给众人倒酒的职责,大家都繁忙,喝酒也只是浅尝一些,没有人会多喝,他一向嘴甜,片场众人虽然奇怪他怎么总跟着穆导,但对他印象都还不错,也看在他是陆遇深弟弟的份上,都夸赞了几句。 他谦卑地笑着,说这些都是应该做的,一面仔细观察穆程喜欢夹哪几样菜。 只不过看来看去,那人多数时候在给陆遇深夹菜,让人恼火,偏又不能表现出来。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他的座位在穆程的另一侧,位置没什么讲究,都是随便坐的。 这个时候,大家都喝过了一点酒,谈论着一些话,林双木想了想,将一碟蜂蜜山药转过来,用公筷夹了几片到穆程碗中:“穆哥,吃一点清淡的。” 虽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菜,但喜欢甜的这一点总没错。 穆程低头看了看,又若有所思看过来。 也许是半杯酒过,林双木觉得,他的目光好似带笑,颇有些玩味的兴致。 他好像开始对自己感兴趣了。 林双木“乘胜追击”,语气温雅:“蜂蜜也有解酒的功效,吃一点胃会比较舒服,穆哥工作这么忙,身体一定要照顾好,要是不舒服了,我……我哥肯定也会担心的,对吧,哥?” 陆遇深怔了一下,点点头:“是。” “哥,我知道你工作忙,但也要多关心穆哥啊。” 陆遇深抿抿嘴:“知道了。”他抬抬手,也想给穆程夹个菜。 可又觉这时补救太明显,而且他并不是在外人面前能够大肆秀恩爱的人,何况他们也不是恋人,并没有恩爱可秀。 短短时间他想了好几层,手抬起又迟疑,悬在面前犹豫不决。 尴尬的动作被温暖的手掌压下,穆程握住那抬起的手,含笑的眉眼如诱人深陷的潭水:“我吃饱了,想先回去休息。” “我也吃饱了,我送你。”陆遇深连忙道。 “嗯。”穆程缓缓起身,向一众人道,“抱歉,不胜酒力,我要先走一步了,大家继续,账已经结了,各位吃好喝好。” “好,穆导,陆影帝慢走。”大家了解他们想单独相处,玩笑着起哄,“穆导哪里是半杯酒就醉的,这明显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穆程转身,轻嘘了一声:“看破不说破哦。” “哈哈哈……” 众人又笑,看他二人相牵离去,不由感慨:“真恩爱啊。” “来来来,咱们继续吃……” 他们再一次举杯,享受这难得的放松,唯有林双木心中更加不平。 那二人离开,他身边的位置就空了,旁边碗中几片蜂蜜山药,那个人一点都没动。 他捏紧手,不行,这个人刚对自己有了些兴趣,必须得趁热打铁。 可是,那俩人都上楼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酒意微醺,说不定就干柴烈火了,难不成去敲门,不让他们在同一个房间呆着啊? 林双木思来想去,望向对面的一个演员,眼睛微眯,有了主意。 顶楼套房内,陆遇深踱了几步,思量好久,道:“蜂蜜是可以解酒,要不,我去给你倒杯蜂蜜水?” 穆程靠坐在沙发上,以手撑着头,眸中笑意将要溢出:“我没有醉。” “可……我应该表现得关心你一些。” “你干嘛在意他的话?”穆程挡住他不安的脚步,陆遇深没留神,被绊了一下,跌落进他的怀中。 四目相对,愕然呆愣,陆遇深的脸迅速红到耳后根。 反应过来后,他仓惶起身,低着头后退了一点:“我,我没站稳,不好意思。” 穆程笑起来:“你啊你……” 忽有敲门声打断他的话,他不耐蹙眉:“谁?” “穆哥,打扰一下,我有问题想请教陆哥,求指教啊……”门外人叫小杨,是剧组的演员,在这部戏里他演男三号。 “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请教吗?”穆程无语。 “是啊,很紧急,陆影帝,您是我的偶像,我终于见到活的了,我……我准备了好些话,那个……”小杨语无伦次,激动又急切。 穆程其实很喜欢这个演员,他对演戏非常痴迷,套用武侠戏里人们常把对武功痴迷的人称为武痴,那么这位可以称得上是戏痴,平时学习很是刻苦,对自己要求也很严格。 只是他的心思大概全用来钻研演技上了,基本没有为人处世的能力,说话直来直往,直率的人本是讨喜的,但这位太直了,不会察言观色,很容易得罪人,以至于虽然演技很好,但资源一直不太好,又不会表现自己,穆程也是好不容易才挖掘到他的。 他对陆遇深的崇拜众人都看在眼里,从下午陆遇深到片场去,他的视线就没挪开过,还特地带着一个小本子,上面有很多自己拍戏的感悟要跟影帝请教。 虽然穆导导戏很厉害,但演员与导演对演戏的实践到底还是有差别。 当然,就算再不会看脸色,今晚人家小两口相聚,加上其他人提醒,他也知道不能打扰人家,所以,从吃饭开始他就一直保持沉默,反正请教的机会还多,陆影帝应该还会呆上几天吧。 然而,就在刚才,林双木找到他,说他哥明早就要走了,还嘱咐他,要是有什么问题,最好现在赶紧去请教,他哥一向睡得晚,现在还有时间,否则明天人走了,就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小杨急了,顾不上想太多,揣起写满了笔记的本子,蹬蹬上了顶楼。 屋内,穆程没好气看着眼前人:“你要去吗?” 陆遇深也无奈:“这样的人,反而不知道怎么拒绝。” “尽快回来。”穆程点点头。 他们打开门,小杨眼睛都亮了,毕恭毕敬请出陆遇深:“我们去楼下,我不耽误您太久……” 楼下,林双木见人下来了,得意地笑了笑,端起一杯蜂蜜水,往楼上走去。 第37章 高冷影帝(10) 凭借对小杨的了解, 还有那写满了的笔记本,林双木知道,他这请教, 短时间内结束不了。 而且,就算很快结束了, 那又怎样, 反正…… 他看看手中水杯, 勾起一抹笑意。 水里加了些料,那是在来剧组之前就准备了,他本就抱着某些目的来的, 只是连人家房间都进不去, 这料也一直用不上, 剧组人多,他也不敢太冒险,作为艺人, 名誉很重要。 可是今天,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不尽快让生米煮成熟饭, 只怕要前功尽弃。 穆程对他已经提起兴趣了, 那么这料就是助助兴罢了,成了, 他就有了把柄。 就算没有成, 就算陆遇深很快就回来了,只要穆程对自己有举动, 让对方撞见, 那也可以起到示威之用,让陆遇深知难而退。 穆程在沙发上百无聊赖, 闭目养神,听到敲门声。 小深有房卡,又是其他人,他烦躁地回应:“谁?” “穆哥,是我,小林。” 穆程缓缓抬眼。 遇深刚走,他就来了? 再想及那小杨吃饭时还没这么急,方才却是很焦急地要请教,事情串起来,他已知来龙去脉。 他浮起一丝戏谑笑意,起身去开门。 这条任务线,是时候收了。 门打开,林双木甜甜地笑着:“穆哥,我来给你送杯蜂蜜水。”他踮起脚往里看,明知故问,“我哥呢?” “有事下去了。”穆程侧身,“进来坐吧。” 来人笑了笑,进屋关上门,将水递给他:“穆哥,喝水。” 穆程瞥了眼,接过来端在手里,倚靠着窗边看外面风景。 与此同时,一楼大厅的休息区,副导找了一会儿,望见目标,上前去拍了拍陆遇深的肩:“陆影帝,你们在这里呀,哦,不是,你怎么在这里呀,我刚刚看到小林上顶楼了,还以为他去找你了呢。” 陆遇深手一紧,捏皱了一张纸:“你说什么?” “哦,你弟弟上楼去了啊,不是找你,那就是找穆导,疑,这么大晚上的,他找穆导干嘛?” 副导一边说着,一边摇头离开了。 走至电梯里,他才拿着手机,疑惑嘀咕:“穆导给我发信息,让我去楼下跟陆影帝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啊,他自己怎么不直接联系呢?” “哎,不对啊,陆影帝怎么在楼下,小林又怎么在楼上?” 副导想半天没理清楚。 陆遇深没法静心给身边人指教,一句话对方问了三遍他都没听进去,手攥紧了又松,松了又攥紧,最终,他“腾”地一下起身,往前走去:“我明天再教你。”他急急留下一句话。 小杨也起身,看他背影已消失在电梯口,挠挠头:“明天教,那就是明天不走啊,小林为什么骗我?” 套房内,等穆程在窗边转身时,杯中水已经去了大半。 林双木微微捏了一下手,药效应该马上就起了,他慢慢站起来,往那人靠近。 谁知他刚走到窗边,穆程反而回到了沙发边,将水杯放下,双手交叠地坐着:“你还有别的事吗?” 门外有窸窣之声,遇深应该来了,可是那声音在门口戛然而止。 穆程知道他在犹豫,不知要不要进来。 他正是了解陆遇深的性格,就让他在门外听吧。 房间其实是隔音的,在外面通常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但穆程让系统给门外监控加了一道程序,让这房间里的说话声刚好能传播到门外边。 “穆哥。”林双木回身,“你跟我哥只是商业联姻,其实没感情吧,我哥那么木讷的人,也不关心你,难为你这么优秀,真是太委屈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林双木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应该别耽搁时间,直接办事,于是直接道,“你不如试试我怎么样?” 他往沙发边靠近:“我比他有趣多了。” 穆程踢了一下沙发边的活动茶几,茶几刚好挡住来人的路,让他不能再靠近:“你不是跟你哥兄弟情深吗,宁愿不要生母,也要与哥哥相认,怎么现在这样说他呢?” “比起兄弟,当然是穆哥你更重要。”林双木笑着,拉长声音,“穆哥,你也不好受吧,还要耽误时间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对你有兴趣?” “我好不好,你试试就知道了。”林双木语气暧昧。 门外的人攥紧了手。 接下来,却是一句话也听不到了。 因为穆程让系统关闭了植入的程序。 偷听不道德,可是陆遇深脑中混乱,顾不上那么多,而听不到后续,又让他心焦胆战,透体冰凉,神思混沌间,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为什么突然没声音了,试什么? “不能闯进去,这不是君子所为。” “我们有过商议,彼此不阻碍对方谈恋爱,他在里面跟谁做任何事情我都管不着。” “不能闯进去,不能闯进去……” 陆遇深一遍遍默念,可是…… 他捏紧手,眼眶泛红,忽地间抬头,一把打开了门:“不行!” 入目所见两个人,一个在沙发上,双手交叠,雍容又淡定地坐着,而另一人,半跪坐在茶几前的地上,眼含泪珠,望见进来的人,露出含恨眼神,咬咬唇从地上爬起来,推开他,往门外跑去。 屋内很整洁,没有凌乱的痕迹,除了桌上多了半杯水,茶几挪了位置,其他与他走时没差别。 那沙发上的人抬眼,语气温和:“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陆遇深的心放了下来,可手脚还是冰凉的,浑身冷汗,脸色也苍白,怔怔点了一下头。 穆程浮起笑意,微微挑了一下眉:“你刚刚说,什么不行?” 来人还有点恍惚:“他来干什么?” “你这个弟弟好像对我有些想法,说话莫名其妙。”穆程漫不经心道。 来人的手又攥紧了再松,半晌之后,定定神,上前一步,声音还轻颤,可那表情郑重又决然:“你能考虑一下我吗?” “嗯?”穆程诧异抬眼,嘴角笑意一闪而过,“什么意思?” 陆遇深又上前一步:“如果你要谈恋爱,别找别人行不行,考虑一下我?” 穆程弯了弯嘴角,对上那澄澈又慌乱的眼神:“你这话是……” “我喜欢你。”陆遇深连忙道,这话说出,浑身忽然止不住颤抖,“你能不能不要喜欢别人,我们……别离婚好不好?” 室内安静,唯有杂乱心跳与凌乱的呼吸,陆遇深双手绞在一起,如若等待审判。 捏紧的手被缓缓拉住,他抖了一下,方要抬头,而那牵住他的手一个用力,将他往前拉起。 他本就站在沙发旁边了,被这一拉,直直向前倒去,沙发上的人顺势倒下,将他接在怀中。 近在迟尺,他伏在穆程身上,心跳也若停滞,愣了须臾,他又带着愧疚动了动,想要起身:“抱歉,我不小心摔倒……” 而穆程先他一步,扣住他的后脑勺,阻止了他要起身的动作,反将他与自己离得更近。 随即,温热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陆遇深愕然瞪大了眼睛,怔怔看眼前人。 穆程半阖双目,吻得缠绵又温柔,如荡漾的春水,而那扣住他的手又霸道有力,容不得他离开。 陆遇深沉溺在了这春水中,搂住他的肩,闭上眼与他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一吻停,陆遇深睁开眼,又一次跌进含笑眉眼中,浑身失去了气力,他轻声问,要等一个明确的答案:“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穆程语气低沉如带着蛊惑:“你说呢?” 陆遇深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松懈,眼里闪烁着眸光,浅浅笑起来,看过来的眼神中是无限爱意。 穆程又将他拉近,轻抚他透红的唇角:“方才,在小杨来之前,我就想这样做,可是你起身的动作太快了。” “我……”陆遇深脸更红了,“我不知道你心意,哪里敢和你那么亲密。” “现在怎么敢了?” 面前人抿抿嘴,低垂眉眼,没好意思说话。 穆程悠悠道:“陆影帝,你为什么突然来探班啊?” “我……”陆遇深抬头看了他一眼,支吾须臾,叹了口气败下阵来,承认道,“我吃醋。” 穆程笑意更浓:“那你又为何这么快回来?” “我听李哥说小林在这,我……吃醋。”他很是羞愧,不敢与穆程对视。 脸颊被轻轻捏了一下,他才抬眼,而一吻又至唇边。 他心跳怦然,笨拙又赤诚地回应,迷迷离离间,听耳边的话语:“以后不会让你吃醋了。” 若蜜糖灌满,满心满肺都是甜蜜,陆遇深抿着嘴,嘴角抑不住笑意。 但他也想到了一些问题,微微抬起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小林怎么哭了?” “我拒绝他,他不高兴了呗。”穆程浅蹙眉,刮了一下眼前人的鼻子,“难道你心疼这个弟弟?” “不是,我是有一点担心,大晚上的,他从你房间哭着跑出去,我只怕被有心人看见会大做文章。” “你想得很周到。”穆程笑道,“是啊,即便别人不会做文章,你这个弟弟,自己也会。” “那……” 穆程撑了一下胳膊,陆遇深缓缓起身,看他将手机递了过来。 视频打开,正是方才的片段。 “你录下来了?”他惊讶。 “嗯。”视频是从林双木进门时就开始录了。 视频开始,正如陆遇深在外听到的那样,林双木对穆程说着,我比我哥有趣多了,好不好,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穆程从窗前到沙发上,又踢来茶几挡在面前,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 之后,是陆遇深没听见的。 穆程坐在沙发上,淡笑对着茶几那边的人:“看样子,你在网上表现出的对遇深的崇敬和兄弟感情,都是假的?” “是假的,不过我对穆总你是真心的啊,穆总,您看,我为了您,可是六亲不认了呢。” “你要留在我剧组,是别有用心?”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虽然是带着目的,可是穆总您又不吃亏,这里没外人,您干吗那么洁身自好啊,没人看到的。” “我是你哥哥的丈夫,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吗,网上那么多为你说话,怜悯你身世的粉丝,要是让他们知道,会怎么想?” 林双木低头笑了笑:“我看你也不怎么喜欢我哥啊,我那些粉丝么……最讨人厌,什么事都要管,随便说一句话能被他们无限放大,各种揣测,看着就烦。” “他们明明在帮你说话,你倒嫌他们烦了?” “有需要,利用利用他们,不需要的时候,最好一个个给我闭嘴。”林双木冷哼道。 穆程提高了些声音:“粉丝并不是拿来利用的,多数公众人物与粉丝相处得很好,是互相欣赏,彼此激励,共同成长。” 林双木怔了怔,又笑:“一群傻/逼,有什么好欣赏的,行啦行啦,穆总你干嘛教训人家啊,春宵一刻,我们……”他又往前走,欲绕过茶几。 穆程的话已经问得差不多,可以赶客了,他靠坐在沙发上,冷眼道:“离我远一点。” 林双木脚步顿住。 对我没兴趣吗,不应该啊? 沙发上的人厉声道:“不要再妄加揣测我们夫夫之间的感情,也不要再挑衅道德底线。” 林双木笑意僵住,神思乱了乱。 他们之间有感情,怎么可能呢? 片刻后他再度打定主意,不管这人喜欢谁,反正今日喝了那水,未必能把持住,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就有了把柄。 想及此,他又想往前走。 而那沙发上的人缓缓抬眼,凌厉的神色,越发压迫的气场,让他不由惊惧,无端后退了一步。 “我这个剧组不会再留你了,收拾东西走人吧,而现在,离开我的房间。”穆程厉声道。 林双木被这气场吓到,心中慌乱,不敢相信自己失败了,就算对方不喜欢他,那水是真材实料的,怎么可能没反应,他定定神,还想再试一试:“你真的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的直觉。”穆程的声音透着冷意,“我跟遇深的感情很好,我喜欢他,倒是你,利用他的名誉塑造兄弟情,让我感到厌恶。” 林双木彻底愣住。 这个人,是喜欢陆遇深的,竟然是喜欢的! 他不但对自己不感兴趣,还很厌恶。 他放弃了与陆遇深兄弟相认的戏码赶来剧组,然而这些时候的筹划都白费,现在话已经说明白,再想回去跟陆遇深营业兄弟情也是不可能了。 他脸色微变,渐透苍白。 不行,还是不甘心,自己哪一点比陆遇深差? 他又想往前走。 而忽然间,咣当一声,茶几再一次被踢响,把他吓得一跳,浑身失去了力气,本就心神不宁,抬眼看见那骇人目光,让他又是一惊,不觉瘫下,跪坐在地。 茶几这一声响动,即便不用特别传音程序,也足够让门外的人听见。 门外心惊胆战的人冲了进来。 跪坐的人望见他,想到穆程的话,喜欢他,厌恶自己,一时间眼眶泛红,饱含了恨意。 可是,他仍惊惧着穆程的威慑之力,不敢,也没法说什么。 他只能跑了出去。 视频结束,陆遇深放了心:“有这个为证,他没法诬陷你。” “嗯。”穆程继续半躺在沙发上,“这个人和你有血缘关系,如果他有点什么事,你会在意吗?” 陆遇深摇头:“血缘关系不是我能决定的,但在我心里,我与他并无关系。” “嗯。”穆程微眯眼睛。 001试探着问:“宿主你要收拾林双木?” “他自找的。” 陆家其他人,诸如陆威,陆小磊,陆父,虽然各有下场,但总体来说,他们自己造就的因更多,他们是陆遇深血脉至亲,穆程并没有直接出手,只是推动了一下。 而这一个,他不想留情。 陆遇深把手机递过去,微微靠近他:“你说,我们的感情很好,你喜欢我?” 穆程笑起来,缓抬起他的下巴:“你就只记得这一句?” 眼前人微微抿嘴。 “我没有骗他。”穆程道。 陆遇深眼眸清亮,似乎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人再度被拉过去。 这一次相吻比方才力道大,陆遇深微抬头停了一下,他快要窒息了,需要喘喘气。 穆程微眯眼睛,拥着他翻了个身,调换位置将他压下,霸道的吻又至。 神思如落云天外,混混沌沌迷迷离离,这一吻再次停下后,穆程撑起胳膊,含笑看着他。 陆遇深缓缓睁眼:“怎么了?” “去卧室。”穆程轻吐三个字。 继而,陆遇深只觉身子悬空,回过神时,人已经被抱起。 他有点懵,自己好歹是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轻易被抱起来了? 被放在柔软被褥上,看人倾压过来,他恍惚觉得有哪里有问题,捏住衣领:“不对……” “怎么不对?”穆程手指一捻,解开他衬衣上的纽扣。 “那个……我当时是把你娶进来的。”陆遇深睁大眼睛。 “哦。”穆程的动作不停,“想在上面?” “嗯……也不是,就是……”他先入为主认为自己把人娶了,可是后来网友们磕糖,一直说的都是穆总是攻,弄得他开始疑惑起来,渐渐似乎也被洗脑了,觉得对方好像是在上面的。 但他很快就没往这方面想了,那时他们还没确立关系,他不敢想。 如今到了这个场景,他一时想及结婚之景,一时又想网友们的话,思绪有点乱。 “想什么呢?”穆程捏了一下他的脸,“不行。” “啊?” “想在上面,不行。”穆程跟他明确的说。 “我也没真的这样想。”陆遇深小声说。 “嗯,真乖。”扣子唯剩他捏住的衣领那一颗,穆程轻轻一碰,那手不自觉松开了,而陆遇深整个人紧绷的身子也软了下来。 山中秋色,有细雨蒙蒙,窗前的小雏菊被风吹过,起初是微微晃动,后来风雨大了,摇晃得愈发厉害,然而始终傲立枝头。 风雨之中的花,他并不是一出生就如高悬的明月,但拥有着不懈的努力,也有着自己的坚持,他可以将自己活成让众人仰望的样子,他照样是让人无法触及与采摘的美好。 半夜,陆遇深起床想倒水喝。 他们才刚睡下没多久,他不想惊扰身边人,蹑手蹑脚起身,走到客厅,半夜脑子昏沉,看那茶几上半杯水,忘记这水的来历,只思及他二人都这样的关系了,喝对方喝过的水没什么,便懒得去倒,将那半杯水喝完,又轻轻回来睡下。 只是,却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着了。 又一次翻身时,穆程将他往怀里搂了搂,闭着眼睛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 这实在难以启齿,不是才做过没多久么,怎么又蠢蠢欲动了。 他没能说得出口,又起身:“我再去喝杯水。” “你刚刚去喝水了?”穆程与他贴得近,纵然他不说,也能感觉到他的反应。 “嗯,我把茶几上半杯水喝了,但还是渴,我再去倒一杯。”他顺便客气问,“你喝水吗?” 穆程拦住他,睁开眼:“你喝了那个杯里的水?” “是啊,怎么了?” 穆程无奈笑了笑,将他搂回来:“别去倒了,水解不了你的渴。”说着翻了个身,再一次将他压下,“你是初次,本来今晚想收着点,做一次便罢,可……” 听此话,陆遇深终于想起来,视频里看到,那水是林双木端进来的:“这水里面有东西。” “是。” “那你也喝了一半,你怎么……” 穆程轻吻着他的眉梢,笑道:“我知道他来者不善,当然不会喝他的东西,倒在花盆里了。” “啊,那我喝了不少。”陆遇深羞愧,怪他睡迷糊了。 “以后要注意哦。” “我知道……”陆遇深一句话还没说完,突如其来的力道让他话语顿然止住,而片刻后,又不禁溢出些其他的声响。 这日天刚亮,剧组群里接到导演发的消息,众人惊讶发现,他们导演,头一回因为不想起床而给大家放假了。 突然有了一天的假期,大家兴奋开心,也都识趣不去楼上打扰他们。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导演为什么起不来啊,就连那过于率直的小杨今天也没去叨扰。 第38章 高冷影帝(11) 天灰蒙蒙的, 窗外有细雨,屋内温暖安静,紧闭的窗帘落下一片幽暗, 将那微启的光遮挡,躺在温暖的被子里, 仿佛世界都静谧。 穆程在群里发完信息, 翻看手机, 冷笑了一声,点了点,给助理交代了些事情, 而后将手机丢在一边, 抱着怀里人继续入眠。 早上八点, 林双木拖着行李箱,在酒店大厅里徘徊了一阵子,看见几个剧组人员下来, 他赶紧抹抹眼泪转身往外走。 几人果然叫住了他:“小林, 怎么,这是要走?” 他眼角还有泪, 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导演让我走的,我……”他咬咬唇, “导演昨天让我去他房间, 我……我没听他话,跑了出来, 他让我今天离开。” 酒店走廊有监控, 能看见他进去与跑出来,但是在屋内发生了什么, 那还不是由他随意说。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想赶我走,我也得让你身败名裂。 几个人诧异:“你的意思是导演对你有什么想法?”他们摇头,“可是昨天陆影帝来了啊,他平时不叫你,偏偏昨天叫你去,是没脑子吗?” “他……”林双木想起昨天陆遇深是推门进来的,那就是说他当时就在门外,这个走廊监控也能看见,“我不知道,幸好我哥及时回去,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反正我得走了,我人微言轻,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你们也不要管了。” 他说着低头擦去眼角的泪。 等了一会儿,不见对面几人有反应,他疑惑抬头,顿了顿,又道:“我……我走了。” “行,那你走吧,路上小心。” 林双木:“……” 他握了握箱子,却是没动,又道:“我一个人真的没什么力量,只能忍气吞声,你们千万别说出去,我,我真走了。” “好,我们不会说的,你一路顺风。” “……” 林双木满头问号,只好拉着箱子转身。 这都什么人啊,这么没同理心的吗? 那几人当然不是没同理心,但他们根本不相信林双木的话。 导演平时为人大家看在眼里,而这个小林自从来了就有意靠近导演,他们也都看在眼里,另外,他们的副导是个话痨,昨天穆程让他去楼下跟陆遇深透漏信息的事儿,副导都在小群里说了七八遍了。 想对你潜规则,还会专程让人通知自己正牌老婆过来? 再者说了,你哪一点比得上陆影帝? 林双木下了山,剧组的人利用不成,他只好自己动手了。 早上九点,一些匿名小号发了个穆程酒店房间的照片,流出一些消息,说穆导潜规则小林未遂,信息来源属实。 紧接着,他自己大号上发了一个哭泣的自拍,说自己离开穆程剧组了。 消息立即引起人们讨论,短短半个小时登上热搜。 没搞清楚状况,人们还在吃瓜中,来不及骂谁或者吵架,只是震惊。 这是真的吗? 林双木含糊其词,开了个直播,委委屈屈说你们别问了,自己只是一个小演员,没有背景,不敢多说。 这无异于承认了,众人义愤填膺,劝说他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他回避这些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强调,算了算了,就当自己识人不清,以后会保护好自己。 粉丝们当然不肯算了,跑到穆程微博下,一定要讨个说法。 助理看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干活,给各工作人员发布指令。 上午十点,穆程工作室官方账号发布一条视频,只有视频,一句话也没说,让网友们自己看。 视频内容正是昨晚林双木从进门到离开一整段的内容。 说自己兄弟情深是演的,说来剧组就是抱有目的的,说粉丝是傻/逼……一句一句,清晰明了。 而那穆导,全程都是拒绝他的,并且将他赶了出去。 舆论瞬间逆转,这些言论引起轩然大波,上一秒还在为他讨公道的粉丝傻了眼,等反应过来后,怒火上涌,原地脱粉回踩。 这个时候,林双木还在直播,镜头里的他依旧可怜兮兮:“感谢你们,是你们让我感受到了温暖,我会为你们振作起来的……” 说着说着,他发觉,那评论似乎变了风向。 方才还满屏安慰他,而现在,突然都变得犀利起来。 “林双木你别装了,骂我们是傻/逼,现在还想利用我们?” “你诬陷穆导,抢你哥哥的丈夫,有没有道德?” “穆导拒绝你,就在这里造谣是吧,你简直突破我的底线。” “……” 林双木不解,连忙打开热搜,愕然傻了眼。 他还想挽救一下,掉落几行泪水,但还没开口,就被满屏的谩骂掩盖了:“林双木你别装可怜了,假惺惺的,虚伪。” “就是,以为我们还会被骗?” 骂声不断,他的表情和话语再无力补救,直播间黑了,他退出直播,那后台源源不断的私信,都是骂他的。 十点半,经纪公司宣布与他解约,十点四十,第一家合作企业宣布解约,十一点,陆陆续续有代言品牌解约,并索要违约金。 人们也发现,即便是这么一个不怎么红的艺人,大大小小代言也不少,一年收益并不低,然而他在视频里一直说自己很可怜。 但这些违约金赔完是够呛了。 仅仅几个小时,林双木失去了所有。 他脸色苍白,瘫坐在椅子上。 万万想不到穆程居然录了视频,有视频为证,他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握紧手,眼中露出狠戾神色,转转眼珠,拿起手机联系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陆母,早上的消息热度太大,陆母当然知晓的,但这些事情她也管不了。 林双木找她自然也不是要她出头去讨说法,他知道她没那个能耐,不过么…… 自己身败名裂了,陆遇深,你也别想好过。 他在电话里抽噎着,先跟陆母道歉,说自己确实是不想和陆遇深相认,那些兄弟情深确实是演出来的,可这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陆母打抱不平。 他语气凄然,说对哥哥很不满,哥哥对待自己的妈妈那么冷淡,他很看不过去,他虽然不喜欢哥哥,但希望和哥哥相认后,哥哥能常回来看看,多照顾母亲。 陆母被他的话绕进去,想及儿子是对自己很冷淡,还不如人家的儿子对自己好。 可她没想过,这完全是她自己造成的。 “阿姨,我是真心想孝敬您的,您也帮帮我吧,就帮我录几个视频就行。” “那好吧,我就说你对我很好,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大家可能对你有误会,你看可以吗?” 林双木冷笑了一声:“这样不行的,阿姨,我问你一下,当初哥哥是不是取代陆威哥哥结的婚啊?” “是啊,怎么了?” “那你能不能录一段这样的视频……” 网上不是说他抢哥哥的丈夫吗,那么好啊,陆遇深当初不也是替陆威结的婚,他这丈夫,不也是“抢”来的? 当然,大部分人都知道陆遇深明明是为了维护两家声誉结婚的,可是,如果由最知情的人发表言论,将那件事曲解,就说是陆遇深有心争抢呢? 陆遇深,陆影帝,呵,看你能风光几时? 这件事是陆母的痛点,她一直后悔那时候让陆威退婚,而陆威死了,让她痛上加痛,又有林双木添油加醋,说到后面,她当真这么觉得,如果陆遇深不和穆程结婚,陆威也许不会死,她也许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要看人眼色的处境。 她被这样的情绪覆盖住,答应林双木录了视频,视频里,她说当初是陆遇深也看上了穆程,在家中逼迫陆威退了婚,她当时就在场,是证人。 林双木看着视频发出去,得意一笑。 陆遇深,你也完了! 然而,视频并没有如预想之中被迅速转发,也没有引起热议。 那好像被限流了,只有小幅度讨论,且讨论的众人都十分新奇:“陆家母亲这是发什么疯呢?” “谁不知道陆家当初看不上要破产的穆家才退的婚,那个婚礼上,她冷眼不屑的神色,后来不是闹挺大吗?” “陆威就是个混子,他怎么死的,你们都还记得吧?” 助理按照穆程提前安排的,给热搜平台联系,对这个视频限流,顺便也由衷佩服:“穆总料事如神啊,知道他会利用陆母。” 穆程猜得到他被骂后会搬出陆母来打感情牌。 视频限流后,按照计划,其他的东西该放出来了。 下午两点,一些营销号集体发布了数条视频,都说是自己路过时,随手一拍,拍到的。 这些视频拍摄点在穆程家那栋别墅附近,是林双木来看陆母的一些画面。 林双木自己雇人去拍探望陆母的视频,伪装得孝顺又卑微,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穆程也安排了人。 你拍你的,我拍我的。 你说你是路人经过,粉丝经过,无意中拍到的,那么巧了,我也是。 何况那是我家,我拍些自己家的视频,很正常吧。 混淆视听,谁不会啊。 画面中,有与林双木视频重复的画面,什么向陆母下跪道歉,给陆母捏肩等等。 也有他视频中没有的。 诸如,林双木给陆母买来咖啡,进大门时,朝杯里吐了口水。 还有,他走出院外,背着人打电话:“妈,别担心,她被我骗得团团转,我就是把她卖了,她还得给我数钱,回,不,我不回去,你那个区区别墅算什么啊,你是没来看这个别墅,这才叫气派。” “妈你怎么对我没信心呢,我胃口大怎么了,早晚我会成为这栋别墅的主人,怎么跟我们没关系,陆遇深和我流着同样的血,他能有的,我凭什么不能有,我可是他弟弟,他这么有钱,我扒他一层皮不是应该的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让你把现在的别墅还回来,我保准很快给你换个更大的,你不肯,我这边还得哄着她说在走流程,你不愿意就算了,但别墅怎么来的,你我心里清楚,不要随意说出去,虽然说陆老头子没了,死无对证,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不?” 除了打电话视频,还有其他所作所为。 比如说,进穆程房间打开过他的电脑,想要窃取些煜临集团的信息,但无奈破解不了密码。 如此种种。 视频引起众人爆炸式热议,舆论风向转变都是其次,关注此事的网友们只觉匪夷所思。 这到底是怎么一个歹毒的人,才能做出这些事情啊? 表面看着纯良无害,背地里却是如此恶毒。 “不对,等等,别墅怎么来的,什么心里清楚?”他们挖掘出更大的问题。 这些视频上传不到一个小时,已经引起震撼,林双木的公共平台账号被冲击到不敢再登录,而官方媒体也关注了此事。 舆论造事影响已经足够,下午三点,助理再将一份证明材料交到警方手中。 三点半,警方发出通告,林双木与林洁母子有诈骗嫌疑,依法拘留审查。 网上再度炸锅。 全网谩骂,锒铛入狱,林双木该有这个下场,不过也好像得罪了什么人一样,他每动一下,那个人就紧跟着有证据放出来。 时间把握得不急不缓,紧扣着他的行动,一步一步,追着打。 那人最终的目的就是送他进去,但似乎这样不痛快,要让他在此之前,将他所有的恶行展露无遗,让他所有的辩解都是打自己的脸,让他受够骂声与鄙夷,让他定在耻辱柱上,永远没有后路。 热搜一茬又一茬,爆了又爆,而与这些事情有密切关联的人,还在细雨绵绵的山中套房中沉睡。 静谧安宁,昨晚累狠了,陆遇深还没醒。 任那风雨席卷又平息,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第39章 高冷影帝(完) 难得清闲, 穆程也接着睡,但他不若怀中人睡得沉,他半睁眼, 抚抚怀中人的头发。 001看他醒了,连忙道:“宿主, 任务完成了。”它在下午三点多就收到了信息, 但是宿主在睡着, 没好打扰。 “全部完成了?” “是,林双木和陆母两条线都完成了。” 林双木是吸不成血了,而那陆母, 看到之后的视频, 才知道自己被人骗了, 林双木接近她原来有目的,对她好都是假的,她被蒙骗了不说, 还喝过那人的口水…… 陆母胃里一阵恶心。 她无比后悔, 听信小人的话都还是其次,问题是, 她才刚刚替这人发视频, 帮着诬陷自己亲儿子啊。 网友们当然不会轻易罢休,也将她骂得狗血喷头。 而她自己也是羞愧到不知往哪里钻, 更惊恐倍至。 任她有一百个胆子, 也不敢再在穆程和陆遇深面前要求什么,她甚至都不敢见那两人。 “陆母没脸, 也没胆量向小深再索取什么。”001道, “程序判定,她这条线也完成了。” 系统公事公办, 任务完成就有一事要问:“宿主,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穆程抚抚眉心,慢悠悠道:“你想返厂重造吗?” “不想,明白了。”系统非常干脆地回答。 暮色沉沉,陆遇深慵懒起身,看看时间,不禁怔了一下:“我睡了这么久?” “也不是,不是天快亮才睡下的吗?”穆程拉开窗帘,雨还在下,远离尘世喧嚣,山中清气透进窗户,隔窗听见沙沙雨落。 陆遇深掀被子下床,刚走一步,只觉腰酸,想及昨晚情景,他的脸又红,低头抿抿嘴,慢步走至窗边,也向那葳蕤青山看去,见山中升起薄雾,如轻纱,似梦幻。 他想拿起手机看看,但目光被那缠绵的轻雾吸引,又想静心享这放松与安宁。 穆程看出他心思,拢着他的腰与他一起往外看:“放心,平平静静,没什么事。” “嗯。”他点头,想来日日如常,今日也不过平常一天,确实没什么事。 到第二天,他才得知林双木这一系列的事情,但这时候已经尘埃落定。 穆程这部戏也接近了尾声,他就在剧组多留了几天,陪着等到工作结束,一起回家。 再回他们的家,感觉自是与之前不同了。 房间……当然得搬到一起去。 陆母畏畏缩缩,吃饭时都不敢抬头看他们。 陆遇深确实生气她发视频的事儿,不怎么理会她。 关于她,穆程不再干涉,任务已完成,他知道这位不会再给陆遇深带来负面影响。 原先陆家的别墅现已追回,几天后,陆母支支吾吾说,想回去住,陆遇深没有挽留。 生活费会给,但超出合理范围的要求不会应允,当然,陆母往后也不会再提其他要求了。 001很是不平:“宿主,这不便宜她吗?” “丈夫出轨多年而不知,第三者登门耀武扬威,自己没有经济与能力傍身,年华逝去被丈夫指着脸叫骂赶走,一个可怜女人罢了。” 陆母回到原来的家,她并不能像一些独身的富太太一般,没丈夫,孩子不打扰,可以尽情的游玩,保养,养生,过得逍遥自在,她的心中前后落差太大,一个人住的时候,只倍感孤独。 她之前做的事网友们还记得,一出门就会被认出来,对她指指点点,她都不敢出门了。 她也没朋友了,在这孤独的房间里,感到无比窒息,无比煎熬,她不敢跟陆遇深联系,偶尔打电话给陆小磊,想让他回去陪陪自己,陆小磊现在视她如仇敌,压根就不接电话,也没再跟她有过联系。 这样的生活,提不起半点乐趣。 又是一季电影节,毫无意外的,最佳主演与最佳导演,依旧是陆遇深与穆程,这么多年,陆影帝的身边始终有穆总的身影,为他保驾护航,与他并驾齐驱。 这次电影节结束后,陆遇深又接到了一个片约,他一看合同,立即站了起来。 那个剧本,是他期冀了很久的,他曾经看这个故事时,就在想,哪位导演能把这个拍出来就好了。 他深谙演技,但术业有专攻,对于剧本改写和拍摄,却不是精通的,一个好本子,如果没有各方专业加持,就是浪费了。 而这个本子隐喻画面较多,考验演技,也一定非常考验导演的镜头语言能力。 制片方送来的合同附件上,有本剧导演对这个本子以及角色和画面的剖析,陆遇深看得渐渐痴迷了,虽然导演还没透露名字,但他是很懂的,他理解剧本,也非常清楚怎么表现出来。 “这部戏我接了。”陆遇深很快答复,他很期待,他没问导演到底是谁,也不在乎这位导演是不是有名气,管他是谁,能够分析这么到位,他一定要接。 他的内心里已经对这位导演充满了讶异与敬佩。 只是也有些甜蜜的无奈,他又要跟心爱的人分开了,穆程说也有工作,说不定比他还要早离家,这又增添了些许离别之意。 临行前,陆遇深的不舍都化成了床榻间的淋漓尽致,主动又大胆,满腔情愫,一声声诉说殆尽。 两天后,他到达剧组,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那位导演。 导演在指导布景,道具挡住他的身形,陆遇深绕过道具,抬胳膊做握手状:“导演您好……” 而后,话语顿住,动作停下,手悬在半途,他的笑意也僵住。 穆程回过头,握住他的手:“你好啊,陆影帝。” “你……”好一会儿,陆遇深才回神,“你就是这部戏的导演?” “对啊。” “你不告诉我?”陆遇深佯怒,“害我今天在路上就开始想你了。” “你这么想我啊。”穆程弯起嘴角,捏了捏他的脸,靠近他耳畔,缓声道,“提前告诉你了,是不是就看不到你舍不得我的样子了?” 陆遇深的脸红了,四下看看,好在这里没人,但他仍不好意思,抿抿嘴道:“工作呢。” 穆程含笑后退:“好,陆影帝,开始干活了,去做造型去。” 陆遇深转身,走几步又回头。 让他讶异与敬佩的,原来就是枕边人。 这个人,怎么总能带来惊喜呢? 拍戏辛苦,对于热爱的人也乐在其中,何况,还有心爱的人朝夕相伴。 这部电影上映后,票房,评分,都是历来最高的,这在穆程的预料之中,他看好这个故事,相信自己的水平,更相信他的爱人的演技。 而他的目标,不仅仅是票房。 全球电影展,同时也会颁布影视界最高奖项。 万众瞩目,所有的目光凝聚在颁奖嘉宾上。 台下,陆遇深攥紧身边人的手,掌心有些细汗。 及至台上人终于说出那个名字,霎时间万众欢呼。 卓越成就奖,陆遇深! 灯光立即打到获奖人身上。 掌心中的手微微颤抖,聚光灯下的人,耀眼如星,却也热泪盈眶。 这是影人的最高奖,是梦寐以求,毕生所盼,这个奖项代表着对他成就的高度肯定,是他至高的荣耀,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荣耀。 国内外,各方官方媒体争相恭贺,从此以后,他的影片也将成为被人钻研的教材,他曾经排队预约去购买的课程,如今自己成为了其中被人学习的一员。 他的名字,会被影史铭记。 当然,还让所有人瞩目的,这部影片,同样也获得了最佳导演奖,这个奖项与之前自也是有不一般的意义。 同一部影片,奖项在一起颁发。 两人携手上台,发表获奖感言。 穆程先发言,他在那所有的目光注视中,在聚光灯的焦点下,看着身边人,以中文缓声道:“陆影帝,恭喜你,我与你,终在巅峰相遇。” 陆遇深一怔,继而笑起来,眼中微含泪花,牵住他的手:“是,幸而相逢,穆导,恭喜你。” 台下与所有观看直播的人们都沸腾欢呼:“爱你就是陪你一起登上荣耀巅峰吗,这样的爱情我喜欢。” 穆程与身边人紧紧相牵,继续道:“这是我的最后一部戏,此后我将不再拍戏。” 现场一时安静,陆遇深也怔了怔。 “我的最后一部戏,以我的爱人为句点,写上完美结局,我想永远保留这份完美。”他说。 拍戏本就是副业,他的工作重点并不在这上面,如今,遇深的梦想已经达到,他不必在副业上费心了。 场内外观众们反应了一会儿:“穆导的意思是,他不想再拍摄别人了,不再惊扰这份美好,天啊,穆导好浪漫……” 他们如此思量着,虽然不舍,但也都纷纷鼓掌。 鲜花掌声不断,灯光照耀台上的两人,无数的恭贺,满身的荣耀,这是令人难忘的时刻。 陆遇深在这一片沸腾中,静静看着身边人。 这位年轻的影帝,满身荣耀,是观众们的骄傲,是影人们的榜样,他是那么耀眼璀璨,如夜空中明亮的星。 然而,他在灯光下,只静静看着他所爱的人,无声倾诉所有的情意。 后来,穆程的确没有再拍戏,他这一部戏,成为无法取代的经典。 他们补办了一场婚礼,之前的那次婚礼太仓促,也有不喜的人煞风景,现在,他要给陆遇深同样盛大的婚礼。 陆遇深之后还有许多作品,每一部都是经典,有不少作品已经超越了此时成就,但第一次总是让人心动难忘。 这一生本该无憾。 只是他为拍戏,时而暴肥暴瘦,动作戏难免磕磕碰碰,冬天入冷水,夏天穿铁甲都是常事,年龄大了之后,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他没有祈月明的寿命长,在头发刚白的时候,就到了弥留之际。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与他的爱人再多相伴些时日。 穆程在墓碑前,许久没有说话。 他已经恢复了年轻的模样,旁边人来人往,却看不见他。 因为他脱离了原主的身体,这也就意味着,他准备离开这个世界了。 有粉丝来悼念陆遇深,老远望过来,放慢脚步,轻轻碰了碰坐在墓碑前鬓边微白的人:“穆总,穆总,你也在……” 那被碰的身形缓缓倒地,来人惊得吓掉了手中花:“快……快来人啊,穆总没气息了……” 灵魂脱离,原主自然是没气息了。 穆程看着来了不少人,他们手忙脚乱,有人低低抽噎,也有人道,穆总这是陪陆影帝去了吗? 他伫立墓前沉默着,任周边人来人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天黑了又亮,人们来了又去。 他始终沉默不语。 001小声道:“宿主,该走了。” 穆程终于动了一下,又看了眼墓碑上的相片,转过身,挥了挥手,身影缓缓消失。 他再一次跨进小世界之间的混沌虚无。 虚无消散,又见光明。 霞光流转,仙山灵气浮动,那一处积雪山峰,原本常年清寂,今日却来了不少修者。 他们不敢进得殿内,在山下忧心商讨:“魔头为什么专要孟长老?” “放眼修界,还有谁能抵得上孟长老这般惊世之颜?” “绝世风华,一剑惊天地,修界鲜有人及他修为,只可惜连他也对付不了那魔头。” 要不然,仙门也不会与魔族讲和了。 魔族答应不再来犯,但有一个条件,要雪檐山第一仙尊,长老孟栖楼,卸修为,弃灵剑,只身入魔窟。 孟栖楼是修界最出尘绝艳的仙尊,不用想,也知那魔尊打什么主意。 若不答应,魔族来犯仙门,侵扰世间,苍生堪危。 孟长老给出了回应,他会去。 一时间,众人叹息不已,聚于山门相送。 话语间,见鹤鸣于山巅霞光之上,浮云流转,烟雾缭绕,一道白衣身影自峰顶而落。 宽袖盈风,墨发轻动,来人眸色清寒,落地负手回望山巅。 周围霎时噤声,也有人再一次被惊艳,不由倒吸一口气,看直了目光。 掌门意欲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到底只是无奈一叹。 剑声嗡鸣,但见那白衣仙尊一挥袖,随身灵剑自袖中而出,绕他徘徊一圈,剑吟悲怆似有不舍,仙尊手指轻抬,缓抚了抚剑柄。 那灵剑又绕他一周,继而向山巅飞去,斜刺在山巅之上,轻轻颤动。 白衣人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忽有一道疾风,吹动他的衣袖,片刻凝聚成旋涡,将他环绕其中。 这风太大,众人不由抬袖遮挡。 旋涡之中,那人始终负手而立。 “叮”地一声,忽闻白衣人发冠碎裂,墨发息数散开,随风而动。 风渐止,众人抬眼,看那仙尊长发披落,缓缓转身。 他散去了修为。 众人垂泪。 孟栖楼面上无悲无喜,一如寻常,他的视线环视过众人:“此去未卜归途,小徒托与掌门,望教之育之,有劳了。” “长老放心……”掌门连忙道。 “放心……”其他人也应着。 人群中,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冲出,哭喊着:“师尊……” 人们拉住少年,低声叹气。 孟栖楼回头,对那少年淡淡道:“回去吧。” 而后,拂袖转身,往前走去,慢慢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第40章 献祭的仙尊(1) 穆程睁开眼, 看见……什么也没看见,面前一片混沌黑暗。 “宿主。”001道,“这次的任务对象是位仙尊。” “嗯。”他抬抬手, 也没看到自己的手。 001清清嗓子,开启上班模式:“任务对象孟栖楼, 第一仙门雪檐山长老, 修界第一剑尊, 当世最年轻的元婴期大乘,曾一剑击退万兽妖群,天地皆颤, 众人惧惊, 而其本人亦惊绝出尘, 只是清冷孤高,多少人踏破山门欲拜见而不成,多年来他只收一弟子, 无事很少下雪檐山巅。 另外, 他还得天道独赐天玄剑道,握此剑道, 拥有肃清修界之权, 这个天玄剑道作用类似于……那个尚方宝剑,不管是何修为, 何地位, 若有违修界之规,此道既可直接斩杀。” “嗯。”看来这位与陆遇深不同, 与祈月明也不太一样, 他一出场就差不多是满级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穆程问。 “他虽然很厉害,但……到底不是无敌, 一山还比一山高,魔尊横空出世,即便还没化形就已力量非凡,仙魔之战,仙门各宗联合也不能敌,又因有一位大能误信魔族之言,导致仙门全军溃败,元气大伤,纵是孟栖楼也无力挽回,仙门无奈,欲与魔族讲和,魔尊应允,提出个条件,要孟栖楼卸下修为去魔窟。” 穆程微蹙眉。 001继续:“孟栖楼风华绝世,魔尊自是有非分之想,但是有心无力,人形都还没化,只是一团黑雾的状态。” “人形都没化,就有非分之想?”穆程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嗯,魔尊就是因为色急攻心,看他来了,急着修成人形,然后……走火入魔,暴毙而亡,魂飞魄散了。”001道。 “死了?” “对,一个令仙门闻风丧胆的魔尊就这样死了,死前仍没有修出人形,依旧是一团黑雾,也算是死得其所,虽急色,却是连仙尊碰都没碰上。” “死了不是很好吗,对孟栖楼有什么影响?” 001叹了一口气:“魔尊在孟栖楼来的第一天就死了,但孟栖楼不知道,他没有修为了,感应不到,他在这里呆了七七四十九天后,见一直无人搭理,出门也没人拦,就回去了。” “所以,祸不在魔尊。” “嗯。”001点头,“魔尊是源,但祸在仙门,孟栖楼没想过还有命回,临行前将徒弟托付给了仙门,然而,等他回来时,徒弟却死了。 他这个徒弟是当年一位为保修界安危而死的前辈之子,幼年遇故导致魔气附体,时常会入魔引发暴戾之状,仙门皆不喜,但他本以为,自己以身侍魔,仙门该怜其弟子,可是,他离开后,仙门只道弟子是隐患,还是将其解决掉了。 众人未料他能回来,弟子已死无法复生,孟栖楼心中悲愤,在这时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渐有入魔之相。 魔尊已死,魔族群龙无首,销声匿迹,于仙门看来,他们的确是遵守了承诺,而又思虑,这承诺应该就是孟仙尊献祭自己换来的,这事情解释也没用,何况献祭是为苍生,仙尊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该被质疑的地方,不屑解释。 仙门表面对他尊敬,感他救了仙门,内心却忌讳他魔结合,而他修为散去,没有能力,渐渐地,仙门不再惧他,嘲笑与忌讳就开始肆无忌惮。” 穆程微缩瞳孔。 001继续:“直至有一天,有人逼上雪檐山巅,让他交出天玄剑道,说他不配再掌管。 那一日,仙山血流成河,曾经的白衣仙尊双眸绯红,手染鲜血,众人才发现,他竟炼化天玄剑道,融入魔气,恢复修为,不,他已成魔,他的修为比以前更强,他踏平雪檐山,手刃各宗门,成为了新的魔头。” “大快人心,挺好。”穆程道,“我不认为这需要拯救,魔道与仙道又有何区别,凭什么成了魔就是跌落神坛了?” “宿主。”001认真道,“的确,仙道与魔道,若论修道方式,一个引清气入体,一个引魔气入体,都是正儿八经的修行,确实没区别,仙门也不一定都是拯救苍生的,魔族也不是生来就祸害苍生的。” 仙魔只是修行方式不同,然而魔修引魔气入体,容易滋生邪念,历来为祸的,确也是魔族比仙门多,是以人们谈魔色变。 “可是,孟栖楼不是修魔道,是入魔。”001道,“这有很大的区别,他带着恨意强修魔道,从开始修炼时,就已经有邪念了,这邪念会随着他修行的精进而越来越强,他的杀戮会越来越重,有些人该死,但有些人也无辜啊。 原剧情里,他不只是解决了仙门,还连累了无辜苍生,他曾经甘愿献祭自己而守护的苍生,最终,又毁在了自己手中,这样的杀孽,天道不会坐视不管,天道出手阻他,再卸他修为,并断其经脉,却不让他死。 仙门重建,这一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剑尊,之后毁天灭地的魔头,匍匐在污泥地上,走不了,只能爬行,任谁路过皆可踩上一脚,吐上一口口水,偏偏,还死不了。 宿主,这样算不算跌落神坛?” 穆程缓缓闭了一下眼。 “任务目的,阻止孟栖楼入魔,修魔道还是仙道无所谓,但不可滋生邪念而入魔,邪念滋生是因他徒弟之死,所以宿主,这个世界的任务关键是保护他的徒弟,千万别让他死了。” 穆程淡淡道:“关键并不是他徒弟死不死,而是,为什么会死。” 他沉默了须臾:“这里一片漆黑,我该找谁提取印象确认自己的身份?” “宿主,我觉得,你可能不用找人了。”001小心翼翼道,“你低头看看。” 穆程垂眸,入目仍然是漆黑,他动了动,那一团黑也随他动了动。 “……” “我是一团黑雾。”他冷声道。 “对呀对呀。” “所以,我就那个急色暴毙的魔尊。” 001唯唯诺诺道:“身份都是随机的……魔尊暴毙了,你穿过来了,宿主放心,慢慢修行会有人形的。” “那么魔尊暴毙多久了?” “啊,不知道啊。” 穆程摇摇头,看自己身处一个黑幔环绕的大殿,桌椅摆设倒是齐全,唯上方不是瓦舍屋脊,只有怪石嶙峋,想必这里就是魔窟了。 魔族唯力量是尊,谁最厉害谁就是魔尊,尽管这位还没修成人形,但已经彰显可怕能力,被奉为尊主。 他从攀附的怪石上飘出来,看大殿中间,蒲团上有白衣人盘腿而坐,长发如墨垂下。 白衣人似乎感觉到风声,缓缓睁眼,清寒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阁下要我来此处作何打算,为何一个月了,亦不现身?” 原来魔尊已经暴毙一个月了吗? “再不应声,我便离开了。”仙尊又道。 穆程继续往前飘。 “宿主,那个,能不能先跟你商量个事儿?”001道。 “什么?” “就是,这个世界你能不能别和任务对象谈恋爱了?” “为什么?” “仙尊的生命很长的,至少几千年,你要是谈恋爱了,肯定又不走,然后不是要留在这里数千年么?”001顿了一下,没等到宿主回应,又补充,“而且,也不会再有那么巧的事情了吧,两个世界都是同一个人,不可能第三个世界还是他,这概率太低了。” “有道理。”穆程已绕至仙尊面前。 那人看着眼前的黑雾,睫羽轻颤了一下,轻抿了下嘴。 “不行。”穆程缓声道。 “什么不行?”001问。 “不和任务对象谈恋爱啊,不行。”黑雾浮动。 “宿主,我承认孟栖楼是很好看,但是……” “还是他。” “啊?” “还是他。”穆程的语气染上了些许温柔。 “不会吧。”001震惊,“宿主你怎么认出来的,他们长得都不一样啊,凭借习惯性的动作吗,可是那也不是很特别的动作,其他人也可能会有啊?” “我已识得他的灵魂。”穆程道,而又想到什么,眼眸微凌厉,“他徒弟是谁?” “徒弟叫贺意,今年十七岁。” “十七了?”穆程淡淡道,“弄死。” “啊?”001差点把数据掉出来,“不行啊宿主,他是任务关键,他死了孟栖楼会黑化。” “会为他黑化,说明这个徒弟在他心中很重要嘛。”黑雾转身,“弄死。” “不不不,宿主。”001急得大喊,“他跟徒弟之间没有任何感情线,只是亲情。” “真的?” “真的,我用我的数据跟你保证。” “那好,且留他一条命,那么……是谁杀了贺意,又是谁嘲笑孟栖楼,谁逼他交出天玄剑道?” “这个还没有真正发生,我不知道,得到了发生之时才能有细节。”001道,“宿主,你该不会是想现在就去把这些人嘎了吧?” “这样不是更快完成任务吗?” “可是,真的还不清楚是谁。” “好,我知道了。” 001欲言又止,小心翼翼道:“宿主,我怎么感觉,你在这个世界很放飞啊。” “有么,没有啊。”黑雾绕着怪石转了一圈,再落回孟栖楼面前。 那白衣仙尊手指攥了一下衣襟:“阁下终于肯现身了,只是为何又不以真面目示人?” “不着急。”幽幽的声音从黑雾中传出。 的确是不着急的,既然已经来一个月了,那么再多呆些时日没区别。 “孟仙尊,你的修为都散去了么?”穆程问。 “是。”孟栖楼顿了一顿,“如若不信,你自可探查。” 黑雾绕了他一圈:“果真半点不剩,连真气也没了。” 孟栖楼闭上眼睛:“我既来此,便不会食言,你欲如何,皆随你。” 黑雾透出一丝笑意,从他后背飘回,自那脖颈耳畔拂过,带来些丝丝缕缕的风,仿若吹在耳边,孟栖楼不觉蹙眉,轻轻转了一下头,忽又觉风从唇畔拂过。 仙尊的眼皮动了一下,却没睁开。 穆程飘到他面前,又道:“重新修回,需要多久?” 坐着的人轻蹙了一下眉:“我结元婴耗三百年,重新修炼,纵已掌握诀窍不走弯路,但修行不可急于求成,不出差错,亦需二百余年。” 他似乎想到什么,继续道:“魔尊多虑,短短数日我修不出,你想必也不会放我回去,我不会给你造成威胁。” 孟栖楼能被众人尊敬最重要的是修为高,后面仙门敢折辱他,正是因为他修为没了。 这个世界,能力强就是资本。 穆程要让他恢复修为再走,但是两百年太久了,那时候他那个倒霉徒弟骨头估计都烂了。 黑雾又绕着孟栖楼打转,聚在他的衣领处,微风一吹,衣领散开些许。 孟栖楼抬手攥住衣领,睁开眼。 穆程轻笑道:“仙尊不是说随我所为吗?” 白衣人手颤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哀,放下手,再度缓缓闭眼。 黑雾从衣领穿入,在那腹部丹田处停留盘旋,携来微风带着痒意,孟栖楼忍不住开口:“你不要这样。” “等一下,还没完。” 孟栖楼捏紧手。 黑雾终于从衣里钻出,飘到他面前:“灵根还在。” 孟栖楼睁眼:“你为了探我灵根?” “不然呢,你以为我要做什么?”穆程的声音里带着几许笑意,“灵根还在,孟仙尊,仙道耗时太久,不如修魔道吧,我以魔气助你,数年应可成。” 孟栖楼沉思片刻:“尊主为何要让我恢复修为?” “这个嘛……”穆程绕着他飘,“之前忌你能力,要你卸下修为入魔窟,如今倒觉得,柔柔弱弱很是无趣,带点刺才有意思,何况你半点修为也无,我还怕一个不小心,把你弄死了,那不是亏了。” “我若有修为,也许就不愿意了。” 黑雾中传出笑声,雾团放大,将孟栖楼整个人包裹其中,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若不愿意,也不会在此啊。” 轻风卷起孟栖楼的发,他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仙魔有别,我绝不可能修魔道,尊主不必多言,一……” 他顿了一下,实难启齿:“一两次,我还死不了,等我死的时候,尊主的新鲜感想必也过去了。” “纵死不了,也是无趣。”黑雾汇成一只手的模样,轻抬白衣人的下巴,“必须恢复修为,否则,我会再攻仙门。” 孟栖楼眸中透出疑惑,然而更多的是悲,怜苍生世人的悲。 穆程叹了口气,松开他:“好吧,不肯修魔道,我也不为难你,仙道引清气,魔道引魔气,还有一种修行方式,引人气,人为天地灵气的核心,能带给修者的力量比任何灵气都大。” 引人气,在人类生活聚集之处采摘他们由七情六欲凝聚成的灵气,于人类无影响,但此气不稳,极其容易散,非修为极高者很难收拢汇聚,而修为高的,大多数已经有修行之道了,改变无异于从头再来,因此纵然人气可贵,却鲜有人以此入道。 “以人气入道,我再从旁助你,人气本就强大,只要采摘足够,再以我力量净化一番,两个月可助你达到之前的修为。”穆程道,“孟仙尊,修还是不修?” 孟栖楼不解:“采摘汇聚人气不是易事。” “你不必管,我会将人气送到你面前,你只需好好修炼,还未回答,修不修?” 孟栖楼叹了口气,轻点了一下头。 黑雾散去,沿着怪石飞走。 殿内人见他真的走了,有些许恍惚,只觉不太真实。 这几日,殿内外小魔多了起来,按照时辰送进来衣物被褥,各种吃食。 孟栖楼虽然散尽修为,但辟谷和洁净的能力还有,不需要吃东西,送来的东西他并不动,也可不必更换衣物。 第三日,穆程回来,携带人气,黑雾有点点光亮,他环绕静坐之人:“我将人气渡入你丹田,你静心引至身体各处。” 孟栖楼看那带着莹亮光点的黑雾,如被夜空星辰环抱,微有疑惑:“你竟能采来这么多人气?” “我若没有点能力,如何让你仙门败退求和,孟仙尊,闭目。”微风吹开白衣人的衣领,黑雾涌入衣中,直逼丹田。 清风拂过肌肤,盘盘旋旋。 孟栖楼仍盘腿而坐,闭着的双目,眼皮微动,眉宇轻蹙。 穆程盘旋几圈,无奈探出头:“仙尊如何不静心?” 孟栖楼抿了一下嘴,默念静心决。 穆程看到他意识已经沉寂,再次回到丹田,掀起细细缕缕的风,将人气一点点引入。 白衣人眼皮又动了几动,到底还是保持了静心。 引入之后,就需要他自己引导游走周天,穆程钻出衣领,浮荡在旁为他护法。 灵气游走周天对于仙尊来说是小菜一碟,半刻钟,孟栖楼就完成,他睁开眼,但觉耳目皆清明。 山中正春色,殿外清风携来花瓣,黑雾游荡一会儿,聚在他面前:“坐了一个多月,起来活动活动,走,随我去看看风景。” 孟栖楼缓缓摇头:“一个祭品,没必要赏风景。” “赏花赏景,心情愉悦,于身体有益,若我还没来得及碰你,你就病倒了,岂非得不偿失,那我可要去找仙门麻烦。” 孟栖楼皱了皱眉。 穆程轻笑,黑雾缠绕白衣人,将他卷入怀中,携他向殿外飞去。 流水落花,泉鸣鸟沸,风里扑来花香,又有清凉水雾,魔族坐落的山府比起灵气缭绕的仙山来说,更多了几分与自然万物的亲和。 孟栖楼被卷至石上,有飞鸟自丛林过,脚下清澈泉水拂过石面。 他怔了怔,看那水中嬉戏的鱼,半天没有说话,在魔窟殿内数日未见天日,而在雪檐仙山,常年居于山巅,亦是鲜少见此风景。 他竟有些流连忘返,及至天色渐黑,想及自己身份,眼中微光渐暗,转身看了看。 身边黑雾一直没打扰他,此下见他动了,再将他环绕住,携他去了后山谷底,空旷清幽的草地,孟栖楼抬头,愕然看漫天星辰。 风拂衣袖,长发轻扬,白衣仙尊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夜已深,穆程将人带回殿内,却不是放于大殿之中,而是绕过屏风,转至后厅,那里有床榻,铺了柔软床褥,帷幔轻拂。 站与床边,孟栖楼表情微一变。 该来的总会来。 他慢慢向床铺走去,缓缓躺下,欲解衣物,手在领口停了许久,还是没能继续,转手将被褥盖上,闭了眼睛。 穆程浮在他面前,幽幽道:“仙尊睡觉不褪外衣么?” 闭眼的人缓声道:“此事就有劳尊主了。” 他抓紧被褥,等待须臾,却不见有人回应,于是微微睁眼。 面前的黑雾方发出几声笑:“我已说过,仙尊不恢复修为,我不会碰你,所以……”穆程游荡至他的手边,微风一吹,那死死攥紧被褥的手被缓缓松开。 黑雾游离而起,“啪”地一下,散开床边帷幔,这一隅之地陡然变得安静温暖起来,只是光也暗了,孟栖楼刚挪了一下视线,见帷幔之外的案上一盏灯被点亮。 幽黄的灯,静谧的夜,黑雾随风而走,门在他身后阖上,清风中传来那低沉的声音:“仙尊好好休息。” 孟栖楼眼中透出不解,他不知为何,抬起胳膊,看了看刚刚被风拂过的手。 修者可以不用睡觉,盘腿打坐就能休息,但躺在床榻上入睡,仍是调理生息,让身体得到最佳休息的好办法。 孟栖楼睡着了,梦里都是鸟语花香。 之后的每一天,穆程会先给他引人气,让他修行,修行完毕后,带他出去散步,看花看水,有时候也去山下街巷转一转,看看人间,熙熙攘攘的巷口,夜里有烟火璀璨,人潮汹涌的街市有香气扑鼻的各种美食。 孟栖楼多数是不说话的,但他的眼中偶尔会流露出些许欣喜,而因为生活有规律,他那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这些时日,穆程也在修行,他要尽快修出人形。 001在旁支支吾吾道:“宿主你别和原主一样急色攻心啊,很容易暴毙的。” 穆程刚循环完魔气,睁眼道:“急色攻心?” “啊,这个……”001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往意识深处钻了钻。 穆程微浮嘴角,黑雾旋转,落于殿内正中,雾气聚拢渐成人形,浮光一动,黑雾散去,一身姿挺拔之人凛然转身,掀动身上披风。 001瞪大了眼睛:“宿主修出人形了!” 那身形与穆程本来的姿态无差,暗红绣纹的黑衣,外罩宽大披风,墨冠束一半发其余垂落,冠中一玉石透莹莹之光。 在那墨发两侧,一对魔角,图腾缠绕,这是魔族至高无上的身份象征。 “宿主可真好……”001那个“看”字还没说完,忽地吞咽回去,惊讶看着穆程的脸。 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宿主修出了人形,但脸还没修出来。 “还需一些时日。”穆程道,话落,掌心流光一闪而过,那里凭空出现一个面具,黑底游走白色图纹,与那魔角上的图腾相似。 面具一戴,漆黑被遮挡,他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001恭维着:“宿主别着急,慢慢修,反正有没有脸,也不影响你和孟仙尊……” 它又适时闭了嘴,宿主虽然没有脸,但那身形一动,抬手间,就让他觉到气势逼人。 翌日,孟栖楼于殿内打坐,听到动静,一睁眼,见那魔尊这次不是飘进来的,而是跨步走来。 40-50 第41章 献祭的仙尊(2) 他突然以人形示人, 孟栖楼又提起了心,神色不大自在:“原来这是尊主的本来面目。” “是。”来人坐在他身边的毯子上,斜靠着矮桌把玩上面茶盏。 孟栖楼看了看他:“既以人形出面, 为何还要遮挡样貌?” “样貌不堪,恐入不了仙尊的眼。” 孟栖楼垂眸, 轻声叹了口气:“有何关系, 何故要以美丑论人。” “哦, 仙尊不在乎我长成什么样子?” “不在乎。”孟栖楼顿了一下,“但是,我仍想知晓你的样貌。” 穆程轻笑一声:“不着急。” 身边人没再说话, 闭上了眼, 这个时辰该引气修行了。 穆程照旧要将人气引入他丹田, 他如往常一样,欲从那领口涌入,动作太习惯, 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此时不是黑雾形态, 手一伸就将人衣领解开,温暖掌心下滑, 干脆利落地按在丹田, 灵气徐徐引入。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都不用过脑子。 而直至手中有触碰到肌肤的温暖, 灵气开始引, 穆程一怔,方反应过来。 此刻, 孟栖楼正瞪大眼睛, 不可思议看着他。 须臾沉寂,四目相对。 穆程轻声一咳:“灵气在渡, 不能中断。” 孟栖楼知晓,所以他才没动,可是这样的触碰与一团气截然不同,他抿了一下嘴,紧蹙眉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仙尊静心。”穆程感到灵气引入受阻。 孟栖楼深吸了一口气,稍微调整坐姿,默念静心决。 人气引入,穆程收回手,静坐在旁,看他自己循环周天。 他倚靠着矮桌,听001道:“宿主,孟仙尊的徒弟有危险。” 他眉目一蹙。 原剧情里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那个倒霉徒弟贺意死了。 贺意一死,这位就会黑化。 他轻挥衣袖,身形消失在大殿。 仙气流转,云霞蔚然,雪檐仙山,山脚下,四野芳草如碧,两边有大大小小的土丘。 一个蓝衣的清俊少年摔在地上,铺了一脸的尘土,发上沾了细碎杂草。 他呸呸吐出几口泥,回头看追过来的几人。 几个人同样着蓝衣,这是雪檐山弟子的统一衣服,只是这几人腰悬美玉,价值不菲。 他们年岁看上去跟贺意相仿,来自世家家族,财富与地位都非普通弟子可比。 “再说一遍。”这几个弟子持剑向前,“去拔你师尊的寒枝剑,不然,我们宰了你。” 孟栖楼临走前将自己的剑刺入山巅,寒枝剑为不可多得的极品灵剑,除一脉相承的亲传弟子,其他无人可以拔/出。 觊觎寒枝剑的修者一定不少,但孟长老还没走多久,也不定会不会回来,何况他人也拔/不出,多数只是心里想想,并不敢真的做什么。 但这几个世家子弟平日里目中无人,嚣张惯了,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得此剑,便找上了贺意。 贺意当然不肯,与他们发生了冲突。 贺意被孟栖楼托付给掌门,掌门将其安排在路长老门下,路长老修为仅次于孟栖楼,是坐镇仙门二长老之一。 但路长老徒弟众多,事务繁忙,分/身乏术,无暇时刻盯着贺意,而贺意因为被魔气缠身,一旦魔气攻心就暴戾伤人,其他弟子皆不喜,他素来独来独往,在仙门没有任何朋友。 是以,贺意被这几人追至山脚,无他人察觉。 原剧情里他未必是死于这几个弟子手中,但总归有危险。 几人执剑逼近,贺意摔在地上,被剑抵着面起不了身,愤恨与几人对望:“那是我师尊的剑,你们休想打主意。” “呵,你师尊,他还能回来?” 少年摇头:“我师尊肯定能回来!” “哈哈……”几人笑起来,剑尖在他胸口划出血痕,“你师尊此时正在魔尊身下承欢呢,魔头把他弄走,岂不得换着花样来,你师尊能坚持几时啊?” “哈哈哈,你们说,孟长老平日里看上去清冷孤高的,在人家身下又是个什么模样啊……” 地上的少年嘴唇抖了抖,猛地捏紧手:“我师尊为苍生而去,你们敢羞辱他?” “羞辱怎么了。”剑尖又划出一道血痕,几人声音里依旧带着调笑,“你师尊正快活呢,他可听不到。” 贺意猛地抬头,双眸绯红:“不许说我师尊!” 一声怒吼,他站起身,掌心汇聚一团灵力。 “呦呦,入魔了。”几人并不惧怕,纵然入魔暴戾,但贺意现在的修为不高,杀伤力并没有那么强,这几个弟子在家中就有在修行,比同时入门的弟子们实力高上不少。 他们迅速布阵:“哥几个,别留情,反正是因为他入魔,在师门那边也好交代。” 几人欣然点头,围住发狂之人,数道剑光直逼中间人而去。 贺意以灵力回击,然而力不能敌,掌心流光被打散,他再一次摔倒在地,涌出一口鲜血。 几人转换剑阵,剑光再至。 贺意抹了一下唇边的血,闭上眼睛。 忽而,听得“铮铮”几声,预想的伤痛没有落下,贺意惊愕睁眼,但见这几个弟子已都摔了出去,而他面前漂浮着一团黑雾。 那黑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那几人,几个弟子摔倒的身躯被无形力量提起,往一个方向飞去,“轰”地一声,重重撞在粗壮的树干上。 大片血迹染在树上,而这几人额上脸上都被血色覆盖,徐徐滑落在地,竟是全然断了气息。 贺意吓了一跳,体/内魔气退散,恢复理智,只剩满目惶恐和疑惑。 那黑雾落定,雾气散去,露出戴着面具的人形。 贺意又是一惊,看那魔角,骇然后退:“你是魔!” 穆程转身:“我刚刚救了你。” 地上的少年面色苍白,好一会儿后,终于稳定了心神,再看看这黑衣人,思揣须臾,跪地叩首:“感谢魔君相救。” 穆程微有讶异:“你倒是通透。”他向少年走去,将人扶起,手覆在其头顶。 少年吞咽了一口水,僵硬不敢动,即便这魔要他的命,他也没抵抗之力。 黑色灵力如烟雾流入,贺意只觉身上痛楚消散,等那人的手收回,他愕然发现自己的伤全好了,没有半点痕迹,而且体/内魔气好像也疏散了不少。 他惊讶看着眼前人,又见对方手一点,他凌乱的发与衣服也都被整理好,再看黑雾拂过来时草地,那里的打斗痕迹都消失了。 “这几个弟子是怎么死的?”穆程问他。 “啊?”贺意不解,“不是您打死的吗?” “他们是御剑过急,撞到树上撞死的,而你今日从没到过此处。”穆程道,“在仙门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应该清楚吧?” 贺意反应了一会儿,猛然抬眼,须臾后再度叩首:“是,弟子没到过此处,也从未见过您。” 穆程点点头转身。 贺意连忙叫住他,他方才就有些问题要问:“敢问魔君,您是魔族的什么身份?”他想要打听师尊的消息。 穆程回首俯看他:“我是魔尊。” 少年出乎意料,惶然瞪大了眼,迅速跪地向他靠近:“您是魔尊?” “是。” 少年一把攥住他的衣角:“我师尊怎么样了……” “他没事。” 贺意抬眼,声音里带了哭腔,哆哆嗦嗦道:“魔尊大人,求……求您别伤害我师尊……” “好。” “求您……”贺意还在哀求着,但听这人回话,茫然愣了一愣。 怎么这么好说话? “我请你师尊前去魔窟,只是交流修行之道。”穆程悠然道,“他很快就回来。” 贺意本不敢信,但这位魔尊今日来救自己,并且处理现场免得他被人冤枉,还帮他梳理了魔气,思虑周到。 声音也温和。 他心中不由偏倚。 他选择相信,重重磕头:“多谢魔尊大人。” 穆程一笑,挥动披风,身形消失。 而贺意还没反应过来,忽觉身体腾空,再睁开眼,人已经落在了仙门大殿前。 是了,他从山脚走回来,还是难免落下脚印什么的,沿途也有可能碰见其他人。 那位魔尊大人,直接将他送回来了。 贺意心中思绪起伏,更相信师尊在他那里当是无碍,长长松了口气。 那几个弟子死无对证,纵然家族来闹,仙门依旧以自己撞树上了为结果了断。 穆程回到魔窟,孟栖楼刚循环完周天,按照惯例,接下来是要出门散步了。 他欲上前卷住对方,想及自己不是黑雾形态,双臂环绕的动作一顿,转而揽住白衣人的腰,带他飞过流水潺潺的山间林间,风盈衣袖,落花沾满衣,日暮时,再并肩走过人间街巷,炊烟冉冉,闹市人声鼎沸,柴门有犬吠。 孟栖楼在一家宾客满座的酒楼前微驻足,抬头看了眼门上牌匾。 “怎了,这家酒楼有什么特别?”穆程笑问。 “没什么。”孟栖楼摇头,他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违和的不像是这里该有的,不过生意很好,除了人类,还有许多修者光顾,收金银,也收灵石,看那门庭若市,想必很是赚钱。 那牌匾上写的是:“煜临酒楼。” 又逾数日,孟栖楼的修为恢复,算下来,刚好两个月。 清晨熹微,一道流光穿过山石,有白衣身影自丛林掠过,掀动落花点点。 穆程抬眼,衣袖一挥,追上白影:“恭喜孟仙尊恢复修为。” 孟栖楼正欲停下,而见对方忽而一道力打来,他身形翻转,避开攻击,方落地,对方又是一道攻势,他掌心一转,汇聚灵力,抵住那袭来的力道,往前一推,攻击被击散。 穆程落地站到他面前,笑道:“早闻仙尊能力,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不及尊主。”孟栖楼拂袖收起灵力,衣袂随风而动。 “回魔窟大殿吧。”穆程道。 对方的眼中慌乱一闪而过。 修为恢复,那就意味着,有些事情,还是要来了。 孟栖楼轻捏了一下手,眼看黑衣人已凌空而起,他无声一叹,随之而去。 大殿之中,孟栖楼依旧盘腿而坐,闭上了眼睛。 穆程向他走来,看那紧闭的双眼动了动。 长发被勾起,孟栖楼瑟缩了一下。 发丝一缕一缕被勾起,动作极尽温柔。 静坐的人有些许疑惑,缓睁眼,身后人正将一只玉簪插/入他的发中。 数日未束发,今日被他一点点束起。 长发束好,仙门第一仙尊又透出疏离的冷意。 穆程抚了抚他的发:“好了,仙尊回吧。” 孟栖楼一怔,转头看他:“回……哪儿?” “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啊。” “你的意思是,放我走?” “是。” 孟栖楼不解,思虑半晌:“为什么?” “仙尊陪我两个月,已令人心悦,我没有要仙尊委身于我。”穆程笑道。 “那,那你可会再祸苍生?” “仙尊如约前来,本尊也信守承诺。”穆程斜靠在矮桌边,胳膊撑着头,“自可放心离去,不过,我承诺不会祸害苍生,但若你仙门要找麻烦,我却不会放过仙门。” 孟栖楼缓缓起身,看他的眼神还是震惊:“我真走了?” “走吧。”穆程摆摆手。 白衣人半信半疑,慢慢往外走去,走出门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仙魔之战,仙门不敌,这位魔尊一再声称要屠苍生,灭仙门,但其实,他没有真的那样做,他并没有涂炭生灵。 他扬言要自己前来侍奉,才不会再攻仙门,但是,自己来了之后一个月,他都没有出现,而后来出现,却只是助他恢复修为。 到现在,竟还放他走了。 他似乎……并不恶劣,好像只是给仙门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孟栖楼似有话语,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去。 001不解:“宿主你怎么放他走了?” “不应该吗?” “可是宿主你不是要跟他谈恋爱的吗,那应该留下他啊?” 穆程勾嘴一笑:“总该要他心甘情愿,强取豪夺有什么意思?” 001挠挠头,不明白,然而还没继续问,忽听殿外一声异响。 穆程神色一凛,身形赫然消失,落至殿外台阶上,看那白衣仙尊半跪于地,是走着走着出现了不适。 “孟栖楼。”他连忙俯身搂住对方,看人面色泛白,眉头紧蹙,似是有什么苦楚极难忍受。 他以手探上对方脉搏,神色微惊:“走火入魔?” 引人气有个弊端,人有七情六欲,以此入道易走火入魔,被那七情六欲所控,但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原本修为甚高,有足够经验的仙尊来说,并不是大事,只要修行途中完全静心就行。 因此穆程也从不担心他会走火入魔,只是眼下所探,他的确如此。 再细探,那入魔之念,竟还是七情六欲中的“欲念”一道,也就是说,怀中人现在被欲念所控。 “你原也是大能,为何会走火入魔?”穆程不解,“何以不静心?” 孟栖楼咬了咬唇,抬手抓住他的衣领,眸中透出几分悲愤:“你说待我修为恢复,就要与我……与我同榻,我修也不是,不修也不是,你让我如何静心?” 穆程一怔,他这样说只是为了逼他修行,不想,竟扰乱了其心。 山风拂过台阶,怀中人呼吸渐乱,穆程轻声一叹,抚了抚他的眉眼,披风一拂,将人拢入怀中,二人身形转瞬消散。 落地时是在魔窟大殿,确切说,在大殿后厅的卧房中。 殿门自动阖上,清风被挡在门外。 孟栖楼被放在床榻,那人倾压了上来。 他抬手欲挡,被那人按住,低沉声音萦绕耳边:“别动,不救你,你将性命堪忧。” 着欲念之道,那也只有纾解了欲念才可得救。 孟栖楼咬紧唇,呼吸渐乱,帷幔落下,他终于慢慢松了手。 衣衫尽褪,帷幔浮动,情愫至深处,不经意泄出几许呢喃,迷迷离离中,孟栖楼抬手欲拉那人的面具。 穆程及时攥住他的手腕,阻了他动作。 “为何不让我看清你的样子?”他的话语断断续续。 “没到时候。”穆程低声道。 不是不想给你看,只是脸还没修出来啊。 “你……”孟栖楼还欲说话,然而面前人忽地一动,他的话语全被淹没,只有几分呢喃。 进屋时是清晨,待帷幔不再浮动,已是过了十二个时辰,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洗涤术清洗了周身与床帷,穆程拥着怀中人,温声道:“休息一下,休息好了,你自可离去。” 孟栖楼双目半阖,只想沉睡,迷迷糊糊点了一下头。 睡到午后,他猛地坐起。 “醒了?”穆程侧躺在旁,以手撑着头,正含笑看他。 回想昨日情形,孟栖楼脸上闪过一丝绯红。 他不敢看穆程,挪过眼神:“多谢相救……你说,我仍可以走?” “是啊,我原本就让你走了啊,只不过你走火入魔,我需得一救,救好了,自然还放你离去。” 孟栖楼眼眸微动,转过身去拿外衫,伸手衣衫落在肩上,他系好衣带,不自在地道:“那我走了。” “等一下。” 他脚步顿住,面色一变。 穆程下床走过来,手一抬,床上枕边的玉簪便至手中,他再一次勾起那长发,幽幽道:“仙尊出门都不束发的吗?” 孟栖楼心神不宁,自是忘了,眼下发已被束好,他垂眸颔首:“多谢。” 说罢,转身向外,衣袂轻动间,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仍是什么话也没说,继而一拂袖,身形消失在大殿。 清风吹动帷幔,穆程坐下喝了杯水。 001昨晚不好打扰,现下冒出来,犹豫着道:“宿主,原剧情里魔尊还没怎么样呢,可是你怎么真把孟仙尊给……” 穆程缓抬眼,透出凛然的冷意:“他与魔结合不结合,是导致他那般下场的根源吗?” 001想了想,认真点头:“不是,问题明明是仙门过河拆桥,对他的介怀。” 鹤鸣凤舞,霞光浮动,雪檐仙山试炼台。 贺意又一次被打倒在地,对面的弟子轻笑着朝他招招手:“贺师弟,再来啊。” 贺意抹了抹唇角的血:“试炼比试,点到为止,你为何对我下狠手?” “没有啊,我这不是正常力道吗?”那弟子把袖中铁片往里塞了塞,“是你往日有孟长老相护,大家让着你吧,看看,都把你惯得这么娇贵了,连我一击都承受不住,我就是看不惯,你到底有什么能力,凭什么孟长老只收你一个弟子?” 周围一圈弟子纷纷附和:“就是说啊,贺师弟,你师尊回不来了,以后没人护你,你呢,就赶紧认输,以后见着我们师兄,跪下行个大礼,我们不为难你。” 一阵哄笑。 贺意擦擦嘴,愤恨起身:“我才不认输。”说着向前冲去。 “哼,找死。”对面弟子一笑,挡住他的攻势,抱住他的头,袖中铁片暗暗探出。 贺意被抱住头无法脱离,那铁片只消一划,便会自他脖颈横过。 围观之人闹哄哄的,没人能看见他命在旦夕。 纷杂之间,忽听一声剑鸣,清脆高昂,众人不免循声看去,但见那山巅的寒枝剑嗡嗡颤动,“铮”地一声,从山石中脱离,急速而飞。 白衣人握住剑柄飞身而来,剑尖一挑,流光分开缠斗的两人,二人各自后退,那弟子摔在台下,“叮咚”一声,铁片自袖间掉出,他大惊失色。 与此同时,跌落的贺意被来人接住,轻放在台下。 看清来人,贺意大惊又大喜:“师尊!” 其他人也无比震惊:“孟长老!” “孟长老回来了!” 他们连忙叩首行礼,互相对望,讶异又惊奇,也有些说不清的目光。 孟栖楼走到那摔落的弟子面前,冷声道:“同门切磋,为何暗藏凶器?” 那弟子早已经吓白了脸,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弟子知错,弟子知错,求长老恕罪。” “按门规处置吧。” 那弟子脸上赫然更惨白,携凶器欺负同门,是会被废修为的,他连忙用力磕头:“长老恕罪,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孟栖楼没理会,收剑入鞘,回头看了眼贺意,随后衣袖一拂,身形消散,化为一道流光,飞入雪檐山巅。 “师尊!”贺意拍拍心口,连忙跟上。 那弟子被带走行门规之罚,他挣扎不依,苦求无用,最后忍不住破口大骂:“孟栖楼你都能委身于魔,装什么清高……” 孟长老回来,引起不小的动静,雪檐山上下以及其他各宗门都过来探望了一番,极尽表示了感激之意。 原剧情里有不少人介怀他与魔结合,但现在,起码没人敢在他面前有所表现,毕竟,修为还在那呢,虽不知他如何这么快就恢复了,总归,他仍是仙门最厉害的那一个。 魔族不会再犯苍生,其他之事孟栖楼不在乎,他唯在意自己的弟子,最担心自己离开这些时日,贺意控制不住魔气,会惹出祸事,而魔气蚀心,对贺意本人也伤害极大。 平日里,他是定期施术给他梳理的。 而眼下,探测了贺意的魔气后,他有些意外,那魔气竟然都蛰伏了,好似有人替他梳理过,且那人的手法力量比自己还强。 他问了徒弟,但贺意答应过不会把遇见魔尊的事情说出去,只是装糊涂说不知道怎么回事。 “也许是你修为有所长进了。”孟栖楼想了想,“这些时日可曾受过什么委屈,路长老对你可还好?” 贺意鼻子发酸,却是摇摇头:“没有,路长老他挺好的……就是不大管我,师尊,您回来了,我还是跟着您的吧?” “嗯。” 贺意一喜,更想哭了:“师尊您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知道自己是个麻烦精,您为何对我这么好啊?” 孟栖楼轻声一叹,柔声道:“你父亲曾为拯救苍生而死,他于众生有功,我不能让他的后人有恙,而且,你是个纯澈良善的好孩子,我亦想要你平安顺遂。” 贺意眼含泪光,跪地磕头。 魔窟大殿。 穆程缓缓摘下面具。 俊美面容,依旧是他本来的面貌。 这脸,终于修出来了。 第42章 献祭的仙尊(3) 穆程挥动披风, 飞出魔山,既然有脸了,那自然得出去转转。 001看着衣袂翻飞, 高冠束发的宿主,再一次感慨:“宿主真好看。” 千山万水, 秀丽山河, 穆程掠过大漠与江南, 再折回,前往雪檐山时,在半途中的丛林, 撞见一道逼人邪气。 他低头, 见是条巨蟒在攻击一修者, 那巨蟒邪气冲天,俨然已经修成了邪物。 那修者着白色宽袖长衣,银色腰带, 银白高冠束发, 穿着看上去眼熟,穆程想了一想, 除去发冠, 这一身打扮,与孟栖楼毫无差别, 当然, 孟栖楼是没束发,不然那发冠大概也一致。 这是雪檐山仙尊辈分的修者。 他落在树上看热闹, 见巨蟒将这修者重重摔在地上, 正欲张开血盆大口,而似乎觉察到什么危险, 愕然抬头,望见穆程,蛇信子吐了几下,甩尾离去。 穆程跳下来,望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修者。 一个邪物都对付不了,他是怎么混上仙门仙尊辈的? 那修者看见来人,费力抬起头,这么一抬头,穆程脚步赫然顿住。 好家伙,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丑得这么难以入眼的人了。 这人抓住他的衣角,气息游离地说:“是你打退了巨蟒吗,感谢恩公相救,可是……我只怕无法活着回到师门了,我的……腰上有师尊亲赐玉令……” “你想让我帮你还回师门?” “不是,是这个玉令……挺值钱,可是,我花不出去,太亏了,呜呜……” 穆程:“……” 这人哭了几声后,咯噔一下,没了气息。 穆程手指一抬,那所谓玉令到了他的手中,然而玉令似乎认主,在他手上碰了一下就飞回。 怪不得他说花不出去。 这要是能花出去,只怕早就卖了吧。 穆程用极大的灵力稳住,把玉令强行攥住,那玉令在掌心乱撞了一会儿,终于老实服帖。 同样的玉令,孟栖楼身上也有,他回想一下,两块玉各有凹凸,似乎能合并到一起。 看样子,这位与孟栖楼是同一个师尊。 他掂量着玉令,问001:“孟栖楼可有师兄弟?” 他这么问,而地上也躺着个人,触及剧情,001激发了原剧情细节:“孟栖楼师尊太尘上人是雪檐仙山开山鼻祖,现已归隐山府不问世事,当年初创仙门后,他收了两个孤儿为弟子,取名一为沈落亭,一为孟栖楼。 孟栖楼修为有成,但这沈落亭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太尘上人归隐后,仙门择优立新掌门,孟栖楼为镇山长老,沈落亭却是担不得长老之位,可又因是太尘亲传弟子,地位颇高,降为普通弟子也不合适,于是仙门给他安排了个闲散差事,去守万妖之界,只看着,万妖若越界,及时通知仙门就行。 沈落亭喜好玩乐,本就与清心寡欲的仙门格格不入,这个差事正和他意,只是前不久出了事,他钻研烟火,不小心炸了,脸上掀掉了一片血肉,素来爱美的他向雪檐山要了大批灵石,去圣医谷修容。” “按照时间看,今日是他修容完成,要回雪檐山的日子。”001想了想,“原剧情里他没出场几次,是个炮灰角色,你也看到了,他就这样死了。” 穆程低头又看了看地上的人:“这难道是……修容完成的样子?” 圣医谷手艺不行啊。 001道:“这是他本来的样子,圣医谷手艺挺好,完美还原。” 穆程:“……” 他将尸体卷起,掀动尘土把尸体埋入土中,继而衣袖一拂,身上黑衣化为了腰系银带的白色宽袖长衣,魔角消失,玉冠束发,转眸间,亦是仙人之姿。 001会意:“宿主,你要假扮沈落亭?” 穆程点头。 “那你怎么还用自己的样貌,脸怎么不变成他的模样?” 穆程眼中透过一丝嫌弃:“他不是修容了吗,仙门又不知他修成了什么样,至于圣医谷,既是爱财,打点一下便是。” 圣医谷给沈落亭修容要价颇高,那么穆程给更高的价,他们自然也就闭嘴了,反正对他们来说毫无坏处。 穆程将那个玉佩挂于腰间,飞身往雪檐山而去。 只是样貌虽然不想换,但既是假扮他人,性格喜好还是要模仿一下,起码人设不能崩了。 沈落亭为人懒散,爱吃喝玩乐,能躺着绝不站着。 于是,飞至山脚,穆程便用了传音术,知会掌门派轿撵来接。 当然,为免孟栖楼认出来,他施术对自己的声音稍作了调整,与原本的沈落亭相似。 雪檐山很多人不喜欢沈落亭,碍于地位却不好表现,掌门也是第二代弟子,与孟栖楼他们同辈,虽然不喜,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很快,一顶轿撵落在山脚,一些弟子来接应:“沈仙尊回来了,欢迎……” 他们的话还没说完,蓦的都愣住了。 沈仙尊……怎么变了个样子? 要不是腰间悬挂祖师玉令,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光风霁月的人是沈落亭,要知道,那玉令可是认主的。 圣医谷手艺太好了吧,能把一个那般模样的人修成这惊为天人的样子! 众人暗自思量,要不要也去修个容? 他们将来人迎进山门,还是不敢相信,一路上议论纷纷。 轿撵被以灵力施展着徐徐飞行,前方是执教大殿,有数名弟子在练剑,穆程掀帘子看了看,见贺意站在第二排,舞剑舞得正起劲,然而忽地一个没站稳,剑尖直向前方弟子刺去。 穆程摇摇头,眼一凛,往前刺的剑刃被扭转了方向,自前方弟子肩上擦过。 虽没碰上,前方弟子却不乐意了,回头一把抓住人:“你干嘛,你是不是想杀我?” 贺意摆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有谁推了我一把。”他转身指着身后人,“就是他推的。” 身后弟子挑眉:“你有证据吗,谁看到了?” “你旁边的人肯定看到了。”贺意道。 那弟子往两边看看,然而,与他同一排的弟子们纷纷摇头:“没有啊,我们都老老实实练剑呢。” “对啊对啊,我们就看见你突然变化剑法往前刺。” “你们……”贺意捏紧手,双眼有暗红闪过。 “怎么滴,又要入魔了,吓唬谁呢?”那弟子与几人一并笑道,伸手推了一把,贺意被推倒地。 几个弟子围上来,一人道:“今日在场之人都没看到我推了你,你平白诬我清白,就是告到掌门那里去,你也占不到理……” “我看到了。”如玉质相碰的清冽声音传来,争吵的众人回头,看见那轿中人,皆是一惊,“这是……” “这是沈仙尊,见到仙尊还不行礼。”接应的弟子道。 弟子们连忙行礼,又窃窃私语:“我怎么记得沈仙尊不长这样啊?” “听说是修容了。” “这修得也太好看了吧……” 唯那方才陷害贺意的弟子心惊胆战,沈仙尊说看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暗暗看了轿中人一眼,这么一看,又是一骇。 那人也在看着他,明明带着笑意,然而目光似刀,让他不自觉惊惧。 穆程笑看他,重复一遍:“我看到是你推了他。” “沈仙尊您在说什么呢……”这弟子还想狡辩,然而忽觉一股压迫之力,让他的话全都说不出来,而后猛地双腿打弯跪倒在地,他惊愕四处看,用了最大的力量亦无法起身,偏偏其他人神色如常,看不出他的异样。 “你既然跪下,想必是知错了。”穆程幽幽道。 列举证据证明是他推的很简单,可是,穆程不屑与他废话,直接力量压制更简单。 这弟子张张嘴,不能发声,也不能起身,旁边人只道他是承认了,也不好再辩解,支支吾吾道着歉。 那前方险些被刺的弟子反应过来,薅住跪地之人的头发:“好啊,你想陷害贺意,却拿我的性命来开刀,我跟你没完!” 两边扭打在一起,其他人赶紧过来相劝。 穆程懒得理会,对着贺意抬了抬手,片刻后,少年身上泛着的魔气消散。 轿撵继续前行,刚飞了几步,见白光掠过,浮云之上出现一白衣仙尊,一剑转动,剑气挥开打架的弟子们。 众弟子抬头看清来人,再度叩首:“拜见孟长老。” 孟栖楼手一揽,将贺意拉至身边,一把扣住其手腕,须臾后神色和缓,也有一丝诧异闪过。 他感受到贺意的魔气出现,是以前来,但现下一探,发现魔气又被梳理好了。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那轿撵上停留须臾。 穆程正好与他对望,笑道:“师弟,别来无恙啊。” 孟栖楼思索良久,即便一向没什么表情,此时也不由惊了一下:“师兄?” “是我。” “好久不见。”孟栖楼不可思议地在他面上又打量几番,“听闻师兄……抱恙,现下可还好?” “好了啊,脸已经整好了。” “那就好,师兄既然回来了,不妨多休息几日。”孟栖楼也对这个师兄没什么好感,客气地打完招呼,便道,“我先去了。” “师弟走好。” 云上的人颔首,携弟子转身,身形化为流光而远。 轿撵继续前行。 孟栖楼有句话说得不准确,穆程不是回来多休息几日,而是不走了。 任务对象在这里,还离开干嘛。 他回到沈落亭寝殿,掌门,路长老和其他一些仙尊弟子们碍着面子过来探望了一番,穆程直言不再去守万妖之界,这倒是没什么,掌门应允,换个人去就是了。 只是原本给他安排这个差事就是因为他的修为配不上身份,留在仙门当仙尊不能服众,弟子们私底下会嘲笑,现下既然他自己不惧议论要回来,那就随他吧。 第二日孟栖楼也来探望了他。 孟栖楼听贺意说,昨日他被人诬陷,是师伯帮忙说话的,他思来想去,还是携礼物来感谢了一下。 他带了一瓶极品灵丹,至沈落亭所居大殿,还没走近,闻见一股香气,又听曲乐之声,待走进大殿,他愣住了。 帷幔浮动之间,有数人拨弦吹箫,曲声轻快,又有几人坐在一排小炉子边,那炉子上放着铁架子,烧鸡烤鹅滋滋滴油。 侍者把烤好的鸡腿切成片,轻轻端到堂上。 厅堂之上一方矮桌,旁边铺了毛绒毯,他这位师兄,正撑胳膊半躺在毯子上,闭眼听曲。 这动作姿态,让孟栖楼恍惚了一下。 听见动静,穆程睁开眼:“师弟来了。”他坐起身,“来,吃东西。”说着把鸡腿递到来人面前。 孟栖楼蹙眉摇头:“仙门理当辟谷。” “哦,我例外,昨日跟掌门说了,不品美食人生无趣,他若不让我在自己殿内吃,那我就去执教殿大殿前摆宴席,他同意了。” 孟栖楼又拧了一下眉。 001悄声说:“宿主,你演过了。” “怎了?” “沈落亭虽然整日吃喝玩乐正事不干,但是在雪檐山他还是收敛的,毕竟,他真的修为不高,不敢太横。” “哦。”穆程一笑,“他不敢,我敢啊。” 001:“……” 但是孟栖楼不吃,也不能强人所难。 孟栖楼把灵丹放下,说明来意,简单寒暄几句便要走。 穆程瞥着瓶子,叫住他:“一瓶灵丹就可以了?” 来人脚步一顿:“师兄还想要什么?” “你若真心谢我,我有个条件。”穆程拂了拂衣摆,收起笑意,语气正经起来,“把你徒弟给我养。” 把贺意弄到身边,方便保护,而且那魔气也要经常梳理,他是魔尊,梳理魔气比孟栖楼耗费灵力要少得多。 001忍不住吐槽:“宿主你其实是怕他们日久生情吧。” “你想返厂重造?” 001立即闭嘴。 孟栖楼捏了一下手,放缓语气:“小徒情况特殊,怕是会添麻烦,不必了,多谢师兄。” “师弟莫不是不相信我,怕他在我这里出危险不成?”穆程道,“我觉得他很合我眼缘,只是让他陪我聊聊天,这样,我就养一阵子,回头还给你。” 等清除原剧情中杀害贺意的那些人,就可以还了。 孟栖楼冷眼:“小徒不善言辞,恐惹师兄生气,门中多得是能说会道之人。”他不想再废话,欲转身往外去。 忽听“叮咚”一声,见堂前人在桌上放了个锦盒,锦盒弹开,一朵青白相间,泛着莹莹光芒的莲花在其中。 孟栖楼眼眸动了一下。 这是青玉雪莲,数万年才开花,现今世间不过几朵,有市无价,但它是能消除贺意魔气的唯一灵物,孟栖楼曾经去寻过,可唯有的这几朵都被人收走了。 “让贺意来我这儿呆一阵子,我将此物送他。”穆程道。 孟栖楼蹙眉:“你要他来到底有何目的?” “我已说了,就是看他合眼缘,想让他陪我解解闷。” 孟栖楼沉默须臾,转身:“要看他自己的意愿。”说罢,身形化流光而去。 回去后他跟贺意说及此事。 昨日穆程帮着解围,贺意其实对这位师伯如今的印象还不错,而他也看出师尊很是犹豫,他不想让师尊为难,道:“我愿意去。” 孟栖楼叹了口气,掌心一展,寒枝剑浮现手上,他将剑递给面前人:“以备不时之需。” 贺意惊了一惊,捧剑跪地叩首:“多谢师尊。” 孟栖楼亲自将人送去,也亲眼看着穆程把青玉雪莲送给贺意,让他当面吃下。 虽然对这个师兄有质疑,但他还是松了口气,多年魔气缠身,今昔终得解决。 往后可不必担忧他入魔,也不用再给他梳理。 对方遵守承诺,他也不能违约,将徒弟留了下来,自行离去。 “会弹琴吗?”殿内只剩二人,穆程笑问贺意。 少年拘谨地摇头。 “会做饭吗?” 还是摇头。 穆程叹口气:“那行吧,你去殿外玩儿吧,别走太远,不可离开我的视线。” 贺意怔了怔:“师伯想要我做什么,我可以学。” “不必了。”穆程摆摆手。 贺意狐疑着往外走。 穆程方要躺下,然而瞥见那背影,忽地眉眼一蹙,手一勾将人拉回至面前。 贺意仓惶惊惧地看着眼前人,而对方并不说话,拉起他的手,指端探在他的脉搏上,沉寂须臾,抬起的眼眸中透出几分凌厉。 贺意小心翼翼问:“师伯,可是魔气还没消掉?” “不,魔气消了。”穆程松开他,又打量了他一番,神色越发冷。 魔气的确消散,但他看见了这少年其他一些特质,一开始竟是没注意。 他的心脏,并非血肉,那是一块通体透红的神石,无极之地而生,集天地灵气的神石,蕴含强大力量。 这力量在贺意身上没用,可若是修为高者,得此神石,便是如获至宝,半步登仙。 穆程敲了敲系统:“原剧情里贺意是怎么死的?” 001不解:“不知道是谁害死的啊,剧情细节还没显示。” “我是问,他的死状。” 001想了想:“剖心。” “果然如此。”穆程冷笑。 若是觉得他身负魔气,恐危害世人,将他处决,尚还是个理由,而若是……觊觎他的神石,只为私欲呢? 这神石心脏,普通弟子看不出来,杀他的人修为不低,不过原剧情中害他之人即便得到了神石,最终也没掀起什么风浪,这按理说不应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怕得揪出凶手才能知道。 孟栖楼当然能看出神石心脏,他对贺意的安危倍加担忧,从一开始,就不仅是因为魔气,最关键的其实是这心脏。 他临走时拜托给掌门,是信任掌门,而现在同意把人留在穆程身边,估计思虑着沈落亭修为不行,看不出来。 “这些时日不要离开我所居之处。”穆程对眼前人道,声音郑重,带着一股压迫之力。 贺意在这样的注视下,点点头。 “还有,每日午后来我房间。” 少年怔了一下,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魔气刚刚消除,那神石之力似乎是失去环绕而外放了,这副作用倒是出乎意料,他得将其压回去,不然这心脏会被更多的人发现,越多人知晓,贺意就越陷入危险中。 “你还真是个倒霉孩子。”他挥挥手,让人离开,无语一叹。 没那么大的本领,偏偏拥有惊天的宝物。 贺意如约在午后来到他的房间,腰间悬挂着寒枝剑,双手揪着衣襟,忐忑不安:“师伯要我来此何事?” “解开外衫。”穆程道。 少年猛地抬头。 穆程见他发愣,不想耗费时间,手一抬,少年的衣带散开。 贺意慌乱欲挡,却发现自己被定住,惶然不能动,他只得眼睁睁看着师伯掌心浮现一个光点,慢慢汇聚成光球,而后猛地向他袭来。 光球涌入心脏,贺意惊骇闭上眼睛。 许久后,他并未觉到什么痛楚,心口反而有丝丝清凉,周身无比轻松,他疑惑睁眼。 “就这样站一会儿。”穆程没给他解开定身术,翻了个身拉下帷幔睡去。 贺意说不了话也动不了,不同意也得同意。 等穆程睡了一觉,掀开帘子看看,那光球已经消融,将神石气息压住了,他挥挥袖解开定身术:“行了,出去吧。” 贺意陡然退了一下,抬抬手,又摸摸心口,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舒适:“师伯,是不是我的魔气还没消除干净,您在帮我梳理?” 这也是个理由,穆程点头。 贺意心中一暖,连忙行了礼,但觉这个师伯真的跟印象里不一样了,现在……挺好的。 接连几日,他午后前来,照例被定住,由那光球袭入心脏,每次梳理之后,都觉神清气爽。 其他时刻,师伯并没有使唤他做什么,偶尔指点他练练剑,教他读读书。 这日,刚从师伯房中出来,他正在系衣带,一抬头,愕然看见师尊在眼前。 孟栖楼不放心,今日来看他,而见他的动作,神色顿然一变。 他抓住贺意的手,急声道:“他让你宽衣?” “啊?”贺意的衣带系了一半,“是啊。” “做何事?” “师伯每日要给我梳理魔气……” “魔气已消,还梳理什么?”孟栖楼眼含怒色,攥过他腰间的佩剑,不由分说,化为流光冲入穆程的房间。 贺意才反应过来,连忙高喊:“不是,师尊您误会了……” 然而师尊已消失在眼前。 寝殿内,穆程正在打盹,赫然一道剑气袭来,他挥散剑气,抬眸笑看来人:“师弟,谁惹着你了,怎么这么大怒气啊?” 第43章 献祭的仙尊(4) 孟栖楼落在他床边, 剑刃一指:“你对贺意做了什么?” “帮他调理气息。” “你能……”孟栖楼想说你能调理好什么气息,话至嘴边觉得不礼貌,及时打断, 改口道,“我的徒弟, 我自己会帮他调, 不需师兄费心。” “师弟不相信我。”穆程坐起身, 掸掸衣服下床,“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我没有什么以为。”孟栖楼冷眼,“师兄素日言行, 山中众人都看在眼里。” 花天酒地, 宛若人间纨绔, 孟栖楼没好把话说透,但也算是点明了。 穆程轻笑:“哦,师弟以为我对他有企图。”他绕过来人, “我对他可没什么想法。” 不等眼前人回应, 他继续道:“他又不是你。” “你……”孟栖楼一怔,横剑, “你胡说什么?” 穆程将他的剑压了下去:“一句玩笑, 师弟别生气。” 孟栖楼眼中凌冽,翻转剑身, 而门外有人大喊:“师尊别伤害师伯, 您真的误会了。”是贺意赶来了。 激起的剑气急速收回,孟栖楼转头:“什么?” 贺意连忙把话说清楚。 听完他的话, 孟栖楼脸色微变, 再看眼前人。 穆程抵着他的剑,正含笑看他。 他尴尬地收回剑, 后退了一步,沉默须臾,行了一礼:“对不住。” 可是,魔气已经消除了,为何还要梳理? 因为穆程日日给贺意压制外放的神石之力,孟栖楼并未发现这力量有异,眼下,仍不敢信他。 “之前说好了,贺意还得在我这里呆上一阵子,师弟若不放心,不妨也搬过来?”穆程看出他质疑,笑道。 孟栖楼没有理会,他没完全搬过来,但从第二天起,他打坐修行便在这里。 他坐在殿外一棵上古之树下,眼前是悬崖之畔,云霞蔚然,身边是练剑的贺意,一举一动都在他视线范围内。 而旁边,是枕着胳膊闭目养神的师兄。 白鹤自云中飞起,云海浮动,远处飘来几点落花,落在孟栖楼的肩上。 闭目的人缓缓睁眼,拈起落花,眼眸动了动,稍许出神,眼前竟无意识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为什么……会想起他? 他轻声一叹,手一松,花瓣飞起,悠悠打了个卷,正好落在身边睡觉之人的唇上。 穆程轻轻吹了一下,花瓣飞走,他闭眼笑:“师弟方才修行时走神了。” “关你何事?” “既不静心,就别修了,休息一下吧。” “我没有不静心。”孟栖楼目光闪了闪,转移视线看向贺意,“姿势不对,重来。” 贺意应了一声,重新开始这套剑术。 “力道也不对,再重来。”穆程接话道。 “啊?”贺意一怔,往旁边看,见他师尊没反对这话,于是继续重来。 “手臂抬高。”孟栖楼道。 “借力出力。”穆程道。 “回转急速。”孟栖楼道。 “与心法结合。”穆程道。 “……” 贺意气喘吁吁,汗水滴落在地,艰难抬头看树下两人:您二位一定要这样教吗? 一唱一和,配合得挺默契。 而孟栖楼心存诧异,在他印象中,师兄的剑法并不精通,可是他指导贺意,句句都在点子上。 难道说……纨绔只是装出来的? 他脸色微变,如果师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废柴,那么他接近贺意的意图则更需警戒。 可是这修为也不是随便一探就能探得出来,若修者没有公开自己渡过什么期的雷劫,那么,想知道他是什么阶段,得依据灵虚石的颜色变化来看。 雪檐山有灵虚石,但没有什么借口提议让他去试,存着私心让人去试灵虚石也非君子所为。 何况,他也真的送给了贺意一朵青玉雪莲,对他们有恩。 不能违背承诺将徒弟带走,那就只好把贺意看得更紧一些。 又练了两遍剑法,已至午后,穆程缓缓起身,扬手:“贺意,来我房间。” 少年于是收起剑,颠颠跟着他走了。 孟栖楼:“……” 许是觉察到身后如刺目光,穆程回首:“师弟不放心,可一同前来。” 孟栖楼没回话,但脚步已经跟了上来。 房中,他抱剑看那光球向贺意袭来,手一紧,剑欲出鞘,而见那光点并无戾气,蕴含皆为灵力,他的手微顿,看那光点入体,神色又怔。 光点打入后,贺意仍被定住等待吸收,孟栖楼始终抱剑不语,等灵力吸收完成,贺意叩谢,他缓抬手:“你先出去。” 人走后,他定睛看着眼前人:“你知道贺意与众不同。” “是啊,贺意身负神石之心,青玉雪莲虽压住了魔气,但也激发了神力气息,不将气息压下去,他早晚会被撕得骨头都不剩。” 穆程一字一句说话,而每说一个字,孟栖楼的脸就震惊了几分。 穆程回头笑道:“师弟不用以这种眼神看我,镇守万妖之界这么多年,我好歹是有些长进的。” “那你……” “我若想要这个,还会替他压下吗?” 孟栖楼面露愧色,退后一步,郑重地行礼道了歉:“那师兄要将他留在身边,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穆程悠悠看着他:“师弟为何要收他为徒?” “为了保护他。” “我也是。” 孟栖楼不解。 穆程继续道:“你我师出同门,此事我理应与你共同分担,前些年你受累了。” “那倒不必……” “而且我没骗你,贺意真的很合我眼缘,我也不想看他出事。” 孟栖楼没再说话。 沉默须臾,他才问:“师兄如今是何修为?” “嗯……不知道啊。” 孟栖楼只道他不想说,不再问,临走时态度已和缓。 他还是不太放心,之后几天仍在此打坐,后来见穆程是真心为贺意压制神力,渐渐安心,他也提过压制神力由他来就行,但穆程说他觉得与贺意投缘,喜欢做,那他便没有再争取了。 不出多日,神力完全压制。 可贺意注定多灾多劫。 入夜山中静谧,贺意刚施完洗涤术,回房休息。 一推门,忽见面前一道身影闪过。 与此同时,穆程睁开眼,冷声一笑:“有鱼上钩了。” 他捡起桌上一个纸人,手指一弹,纸人飞出,落在执教大殿前,化为他的模样,坐在那大殿前端着一壶酒。 屋内,贺意跌落在地,惊恐看着眼前人:“路……路长老?” 路长老闪身至他面前,手指一收,直逼他心脏。 身为镇山二长老之一,路长老修为不容小觑,贺意的神石他当然知晓,也早有觊觎之心。 可是孟栖楼将他保护得太好,一直没机会。 原本等了一个好时机,孟栖楼去魔窟,临走时把贺意交托给掌门,他便去请示掌门,让人放在自己这里。 那时候他笃定孟栖楼回不来,这神石势在必得,于是,为了避免泄露自己,要先把贺意养一养,不然人一来就死了说不过去,先养着,表面还得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别让人看出他有所图。 而后,借刀杀人,唬得几个弟子去拔孟栖楼的剑,他们拔不出,自然去找了贺意,这几个弟子他了解,发生冲突真敢动手杀人,如果他们把贺意杀了,那就最好,自己只需要人不知鬼不觉拿走神石就行。 可是万万没想到,那几个弟子竟然能撞死,这其中或许有隐情,可他本来就做贼心虚,不便提议细查。 那就只好继续养一养。 可是,养着养着,孟栖楼突然回来了。 路长老急了,不能再找别的办法了,不如速战速决,得到神石,此间修者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怕什么? 贺意在孟栖楼身边时,还是无从下手,好在,机会又来了,沈落亭竟然把贺意要了去。 沈落亭这个废柴,他哪里会放在眼里,也不必再找法子借刀杀人了,直接来解决掉贺意,顺便还能嫁祸给沈落亭,反正沈落亭在众人眼中本就品行不端。 路长老得意一笑,汇聚灵力向贺意逼来。 忽地,一道黑影抵住袭击,紧接着反手一击将他击退几许。 路长老惊愕看见来人:“沈落亭,你……” 他只觉沈落亭的修为好像比想象中厉害,疑惑之间又一横心,且不管了,他决计要将这人也杀害,反手与之对抗。 而对方衣袖一拂消散其灵力,身影陡然消失。 再出现时,手掌愕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路长老脸上通红,欲挥灵力,可力量完全被压制。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而后,见那玉冠白衣的身形渐渐变换,黑色披风,魔角上诡异图腾,那人的样貌未变,可他神色带着压摄之力,让人不敢直视。 “你是……魔!”路长老挤出一句话。 穆程勾嘴一笑,眼神顿然凌厉。 与此同时,路长老头一歪,没了气息。 身后,贺意浑身无力,瑟瑟发抖,面上神色无比震惊。 待那人回头,他又抖了一下。 这魔角他认识,是那日山脚下救他的人,不,救他的魔,他是……魔尊。 也是,师伯。 师伯是魔尊! 穆程笑道:“怕我?” “我我……” “我刚刚又救了你。” 贺意顿了一下,来回看看,思量一会儿,哆哆嗦嗦爬过来磕头:“是,是,魔尊又救了我,多……多谢魔尊。” “嗯。”穆程甩甩手,换回沈落亭的装束。 贺意还是战战兢兢:“我师伯他……” “死了。”顿了一下,他补充,“不是我杀的,他是被一条巨蟒咬死的。” “那您假扮我师伯……” “我说我是为了来保护你,你信吗?”穆程幽幽看他。 “这个……弟子好像不值得劳您大驾……”贺意实话实说。 “昔日与你师尊谈论仙道,对仙山心生向往,是以追随而来。”穆程道,顿了顿又继续,“你师尊不知我身份,且不要告知他,本尊只是来玩一玩,玩够便回了,不祸你仙门,放心。” 祸不祸害仙门贺意一点也不在意,这仙门诸人都欺负他,他没有那么强的维护心思,而眼前人,救过自己两次,这些时日也一直在帮他梳理魔气,指导他读书练剑,对他很好。 最重要的是,这位魔尊大人,他既然能把师尊从魔窟放回来,那么肯定是不会伤害师尊的,只要师尊没事,他什么都无所谓。 想及此,贺意再次磕头:“是,弟子一定替您保守秘密。” 穆程颔首:“孺子可教。” “可是……路长老为什么想杀我,我对他有什么影响啊?” “有些人他就是恶人。”穆程随口道,“想夺你性命,没有理由。” 贺意想了想,眼含愤恨:“是啊,门中欺负我的那些人,也是没理由的。” 路长老的尸体被发现时,正吊在沈落亭住处的一棵树上。 掌门探查原因,疑惑不解,好半天才开口:“是自己上吊死的。” 众人讶异:“这不可能吧,他平白无故上什么吊?” 修者就算不想活了,一般都是自废修为,再断经脉,让自己灵力引爆而亡,这种死法……不常见,离谱程度堪比前些时日撞树上撞死的几个弟子。 可是掌门探了又探,还是觉得他就是自己吊死的。 “即便他是自己吊死的,那么,为什么在沈仙尊的住处呢?” 倒是没有人怀疑沈落亭,因为按照推测的死亡时间来看,那个时候,沈落亭正在执教大殿前的岩石上喝酒,路过很多弟子都看到了,还跟他打了招呼。 这种纸人幻术虽然不难,但凭借穆程的修为,山中弟子还分辨不出真假。 贺意小声开口,盯着掌门道:“路长老昨天来找我,他……想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来就抓我心口。” 这是穆程让他这般说的。 掌门愕然抬头。 周围闹闹哄哄:“路长老杀你一个小弟子干嘛?” “是啊是啊,就算看你不顺眼,也不必亲自来啊。” “就打你说的是真的,凭你的修为,你是怎么躲过去的,而路长老为什么又自尽了?” 贺意低下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自尽,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出手时,我心口忽然亮起一道光,把他弹退了。” “越说越离谱。”旁人道,“你的意思是,你还天赋神力了……” “够了。”掌门厉声打断周围的话语,“贺意的话不足为信,但路长老的确是自尽身亡,此事就此了结,不必再多言。” “掌门!” “我已说过,不必多言。” 周围只好噤声。 掌门的反应如穆程所料。 掌门自然也知晓神石之力,他听了贺意的话,就能猜到路长老为神石而来,神石之事不可对众人说,因此只能让路长老死无对证。 接下来,也是对掌门的一个试探。 既然已知晓路长老对神石有觊觎之心,那么不排除其他人也有,如果他真心想保护贺意,理当会去找孟栖楼商议对策,加大保护力度,起码会建议让贺意回到孟栖楼身边。 如果他也想据为己有,那就会按兵不动,因为贺意在沈落亭身边下手的机会更多。 后续,掌门并没有与孟栖楼商议。 穆程心里有了数。 原剧情里的一个疑问也差不多清楚了,贺意既是被剖心而死,神石被拿走了,可是最后并没有人吸取神石之力,原因是“分赃不均”,这二人,也或许还有其他人,谁都想独占,自相残杀导致了神石碎裂。 众人都已经离开,路长老的尸体被运走,唯有孟栖楼站在原地,些微出神。 贺意心虚地走过去:“师尊,怎么了?” 孟栖楼回头,出事的时候他已经探查过贺意的身体,还好,没有受到伤害:“今日你遇危是我看护不周,你要不要回到我这边来?” 贺意低垂眉眼,穆程跟他说过,如果师尊让他回去,他要拒绝,因为雪檐山不是只有一个恶人,他留在师尊身边,会给师尊带来危险。 他摇摇头:“我想留在师伯身边,我……很喜欢师伯。” 孟栖楼诧异,顿了须臾,想及沈落亭如今修为已不容小觑,而贺意又不愿回,强求无用,只能还是自己多来看护了。 他没再说话,稍许沉默后,目中浮现了少有严厉,才将方才的疑惑道出:“路长老到底怎么死的?” “我……” “他是被人掐死的。”孟栖楼道,那死状伪造得很好,唯有一处露了馅,绳索可以模仿手指痕迹,可手指上若有扳指,则会有个多余的印痕。 掌门没让细查,大家都没留心,可孟栖楼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这个样式的扳指,他在一个人的手上见过,那个人的手曾经为他输过灵力,为他束过发,也曾……抚过他的躯体。 “是魔尊杀的。”孟栖楼肯定道。 贺意一惊,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师尊恕罪,是……是魔尊杀的,可是路长老想要杀我是真的,魔尊救了我,师尊我真没骗您。” 孟栖楼脸色微变,好似出了一下神,须臾后才道:“魔尊为何来此?” 魔族修为方式不同,要这神石无用,他并不怀疑魔尊也为神石而来,就算是为了神石,那么他应该在路长老杀了贺意之后再夺过来,而不是出手救人。 贺意支支吾吾,一转头看见穆程走了过来。 他低下头:“我不知道,他就在路长老袭击我时突然出现,把人打死后又离开了,我够不上和他说话。” 孟栖楼沉默了片刻,抬手扶起他,提剑转身。 贺意一慌,连忙道:“师尊您要去找他报仇吗,师尊,路长老要杀我,魔尊救了我。” 孟栖楼脚步微停:“路长老死得其所,我没有要去报仇。” 他没再继续说,大步向前走去,路过穆程身边。 穆程道:“我当时在大殿那边喝酒,我不知道什么魔尊来过,也没见过他。” 孟栖楼面无表情地颔首。 穆程浅笑:“师弟要走了?” 他再点头,身形化为流光消失。 御于剑上,孟栖楼轻轻捏了一下手,眸色乱了又乱。 从知晓魔尊来过雪檐山,他的心就乱了。 第44章 献祭的仙尊(5) 孟栖楼只是要去问一问具体缘由, 是的,他有事要问,去得光明正大。 然而……有什么问清楚的必要呢? 清风拂过衣袂,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 那个人,原来, 已不知不觉走入心间了。 仙门多少年, 这一生多少年, 回首往事种种,皆不敌那在魔窟相处的时光,那个人, 护他修行, 携他同游人间, 叮嘱他好好休息,想着办法让他开心。 他明明是去献祭的,可那也是他此生觉到的唯一一处温暖。 何其可笑, 但他的内心, 骗不过自己。 他寻着理由,不过是想见一面。 可是…… 不可, 不行, 不能。 他自己就掌天玄剑道,管仙门条规。 仙门有规, 仙魔有别, 历来不允仙门与魔族结合。 昔日只身入魔窟是为苍生,自恃问心无愧, 如今, 却是不能……心系于他。 他缓缓睁眼,面色恢复如常, 挥挥衣袖,御剑折回。 回到魔窟等待他的穆程:“……” 不是要来兴师问罪吗,怎么又回去了? 你在想什么? 孟栖楼近日多数在看护贺意和修行之间,不问外事,他需要极尽静心,让自己摒弃杂念。 仙门又一度大比,除去弟子切磋,也有师尊们的比试,这种场合孟栖楼一般不参与,从头到尾没现身。 而穆程自第一场比试开始,一路过关斩将,通杀所有仙尊。 从他报名时,其他人就认为他会成为笑谈,毕竟他原本可连弟子都打不过。 可是当一个个败下阵来,他们惊讶发现,原来这位沈仙尊,已经不知不觉超过了他们。 用沈仙尊的话说,他师从太尘上人,基本的功法是非常精通的,后续多用灵丹妙药补补,常年镇守万妖之界,没事儿练练,提升修为不是很容易吗? 其他人黑脸,你说得容易! 尽管有诸多疑惑,可事实就是如此,沈落亭击败所有仙尊,成为雪檐山这一度的第一。 众人惊讶无比,看这修为,也就只有孟长老能与之一决高下了。 正好,镇山二长老死了一个,有人提议,不如让沈仙尊来做镇山长老,反正他与孟长老师出同门,原本这位置也该是他的。 但还有人不相信他的能力,担心他是吃了什么能够临时激发力量的丹药,掌门思量来回,确定下来:“让沈师兄试灵虚石,验证修为,如若至元婴期,则立为镇山长老。” 试灵虚石这日,孟栖楼来了,他也想知道这师兄的修为。 穆程的修为不止元婴期,乃至超出许多,他的力量足够让他在灵虚石面前也可掩藏实力。 他将自己的修为隐藏到元婴期,手覆上灵虚石,颜色呈通透湛蓝,正是元婴后期的修为,与孟栖楼完全一致。 “沈仙尊竟不知不觉到了元婴期。”众人愕然。 看来,平日里小瞧这个废柴了。 不,他哪里还是废柴啊,以前小看他的人,往后要当心喽。 掌门面色微变,好一会儿后,宣布:“那么沈师兄便为雪檐山镇山长老。” 众人没什么话说,殿上灵虚石正欲收走,忽有人瞥见什么:“等下,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目光再聚,望见那湛蓝之中,有一道白色光圈环绕。 “这是相生相契丝,百闻不如一见啊,上一回看到一模一样的白色光圈,是谁的来着?” 大家凝神思索了一会儿,齐齐看向孟栖楼。 孟栖楼脸色比平时更冷,若覆了冰霜,从方才看到那个光圈,他就没了好脸色。 这相生相契丝是从灵根中探出的,有各种颜色,但一般人没有。 但凡有此丝的,便预示着,他将有一位天生相合的道侣,颜色两两相同的是为一对,称为天命道侣,天命道侣可遇不可求,双修起来事半功倍,提升速度非常快。 穆程:哦豁。 不过,等一下。 他敲出001:“原本的魔尊与他是天命道侣?” 001想了想:“原剧情里没有提到孟栖楼有天命道侣,应当是宿主您本身的身份有的。” 上回两人亲近只为解救走火入魔,没有动用心法灵力,倒是没感觉到双修之效。 “孟长老与沈长老是天命道侣啊。”众人议论纷纷,“他们本就是师兄弟,也是有缘。” “孟长老,沈长老,你们要结契吗?” 孟栖楼眼眸一抬,周围立时噤声。 他的目光扫过穆程,对方正含笑看着他。 他冷着脸,一挥剑,携来一片纱,盖住了灵虚石,二话不说,转身化为流光而去。 穆程望着那流光,笑了笑。 001道:“宿主你又要结婚啦?” “你看他像是会同意的样子吗?” “他好像没有陆影帝那么好说话。” “是啊,总不能强人所难。” “那宿主是准备放手了?” “当然……”穆程浅笑,“不会。”说罢负手而去。 既为长老,他也搬去了雪檐山巅,与孟栖楼的住处隔着一个悬崖,遥遥相望。 刚坐下,听001道:“宿主,孟仙尊去魔窟了。” “这时候去魔窟做什么?”他起来,飞身而去。 行至魔窟,正见孟栖楼孤身站在山门前,穆程想看他来意,施了个隐形术,没有打扰。 他看那仙尊沉默着看向山门,一动不动,风盈满衣袖,浮起发丝,那眸中好似有无限悲意。 穆程化为原形落回殿内,差人请他进来。 孟栖楼的眼眸亮了一下,可转瞬又暗,落寞地摇摇头,折转方向,御剑而回。 穆程又没等到人,心中有些许猜测,但这位的心很封闭,隐藏得实在太深,他不能完全确定。 “宿主,提取印象认知啊。”001看他神色,“一提取不就知道了么?” 上个世界,有人接近陆遇深,它宿主当时就不动声色地提取了印象,发现对方喜欢自己,了然于心后,便开始宣誓主权。 然而,穆程沉默了须臾,却是摇头:“倚靠外力,不如凭心感受。” “啊?”001糊涂了,明明有捷径,宿主怎么又不用了? 他现在说,他要凭心感受? 什么意思? 回仙门后,孟栖楼继续不闻外事,关于天命道侣之事,只字不提。 穆程不为难他,也没有多提。 不过,两人总是要说话的。 万妖之界有异象,此事非同小可,掌门请他二人前去查看。 事关苍生安危,孟栖楼应允,穆程也没意见,掌门提及帮他们看护贺意,两人不约而同拒绝,决定把贺意一并带上。 他们携弟子御剑而行,一路无话。 路途遥远,急速飞行,让贺意险些把胃给吐出来。 三天后到达万妖之界,那边界出现裂纹,群妖蠢蠢欲动欲逃脱,两人施术修补裂纹,配合默契,逾七天修补完成,万妖退散,异象解除。 回程时就不用着急赶路了,按照规矩,没有紧急事务,过人间街市时,需得落地行走,尽量少惊扰人间。 三人行走在街市上,随处可见“煜临酒楼”、“煜临商行”、“煜临布庄”等,引得贺意惊叹连连:“这个叫煜临的,可真有钱。” 入夜,刚好至城外丛林中,两人是不需要睡觉,但贺意修为还不够,连日跟着他们劳累,得休息了。 于是他们在丛林落脚,孟栖楼在树下打坐,贺意在旁边铺着毯子睡觉,穆程则支了个小火堆,上面搭个铁架子,准备打鸟来烤着吃。 孟栖楼被那叮叮咚咚的声音惊扰,睁开眼看着火架旁边的人,欲言又止几番,最终叹了一口气:“师兄。” 穆程扒拉了一下火堆,含笑抬头:“肯跟我说话了。” 孟栖楼闪过一丝愧色:“对不住,那个道侣之事……” “师弟不必放在心上,你若不愿意……”他的话没说完,神色变了变。 孟栖楼也变了神色,两人向四方看去。 一股强大邪气正在逼近。 他们迅速起身,皆抬手给贺意施加防护术,两道灵力撞到一起,孟栖楼怔了一下:“多谢。” “谢什么,他也算我半个徒弟。”两道防护术把人护得死死,二人衣袖一挥,身形消散。 穆程率先找到了那邪气来源,泥土之中窜出的长尾蝎,修了一身邪气,身形足有一人高,绿色粘液落在土地上,刺啦一声翻起一阵儿烟。 他眯了眯眼:“你这邪气有点眼熟。” 与害死沈落亭的那条蛇如出一辙,约莫是同一个邪术修成的。 毒蝎含糊发出人声:“魔……尊。” “看出了我的真身,不简单。”穆程笑了笑,挥袖化为原身,黑色披风随风而动,魔角图腾诡谲,他的语气凛然,“那就不能留你了。” 他一道魔气直逼向前,毒蝎双钳抵住,他加大灵力,穿过双钳。 忽有灵力从远至近击来,是孟栖楼赶到了这里。 穆程抬抬眼,将面具覆于脸上。 “魔尊……”来人见到他,惊了一惊,须臾后回神,与他一并击出灵力。 毒蝎后退,张嘴欲言,而穆程又是一击,毒蝎轰然炸开,碎成几块,落在地上随风而散。 邪气迅速消散。 穆程回头看了眼来人,挥动披风欲离开。 “等一下。”孟栖楼上前一步。 “孟仙尊有何事?”穆程回首,顿了顿,笑道,“好久不见,仙尊似乎清瘦了。” 孟栖楼抿了一下嘴:“你……你怎么在此?” “刚巧路过,见有邪气,特来一探,不想巧遇仙尊。” “是么。” “仙尊可还有事?” 孟栖楼心跳杂乱,捏紧剑柄,没有回话。 “仙尊若无事,我便离去了。” “等等……”白衣人连忙抬眼,“前些时日,你为何去仙门,又是如何得知路长老会害我弟子,能及时出手相救?” “你弟子有些特殊,那几日神石之力外放,我留意了一下,护了护他。” “你为何护我弟子?”孟栖楼定睛看着他。 “还能为什么啊。”穆程轻笑,“你我好歹相处两个月,又有一夜情缘,我见你弟子或有危险,顺手护一下也是应该。” 孟栖楼面上覆了一层红晕,垂了垂眸。 “那么,孟仙尊,我可以走了吗?” 白衣人眼中闪过一抹悲意,无声一叹,轻轻点了一下头。 穆程转身欲走,想到什么又回头:“对了,仙尊曾去过魔山,我差人请你进去,你却又走了,可是有事?” 孟栖楼脸上又红了:“就是问你方才之事,想了想也无需问,便回了。” 穆程缓缓折回来,离近看他。 要问杀路长老之事,明明是他第一次去魔窟的时候,那时他还没走到就返回了,而穆程问的,是在试探灵虚石之后,他为何又去了魔窟。 为什么撒谎? 在掩饰什么? 他这般盯着,孟栖楼不自在地退了一步,身后是一棵树,他背倚树干,无路可退。 穆程一手扶在树上,仔细将那泛红的脸颊,羞怯又惶恐的眼神看清楚。 须臾后,他笑了一笑。 原来,你早已喜欢我了。 哎,劳我化为仙尊来找你。 只是喜欢为何又要掩饰呢? 他摇摇头。 这位倾世仙尊,他身上背负了众生,身居高位,反而不如他徒弟看得通透。 他越不过仙魔之别,其实从他坚决不肯修魔道就能看出了。 不让他自己想通,即便现在将人虏回去,他也还是有心结。 那不如,激一激他。 穆程松开手,手指缠过他的发丝,又由那发丝在指端滑落:“仙尊着仙门玉冠,真是好看,只是我送的发簪,怕是已不知丢在何处了吧。” “没有。”孟栖楼连忙道,“我收起了。” 因为珍视,才舍不得戴。 “不必解释。”穆程笑了笑,“我走了。” 他说罢,披风一掀,人已消失。 孟栖楼快走几步,四处看去,却已不见那人身影。 他眼中闪过几许悲切,无力地靠在树边。 “师弟,师弟……”有人跑了过来,白衣玉冠,是他的师兄,沈落亭。 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邪物已经打死了。” “哦,那就好。”穆程道,“我找了半天,在这丛林里还迷路了,师弟你没受伤吧?” “没事,回吧。”孟栖楼叹口气,向前走去。 穆程暗笑了一声,快步跟上。 走回休息点,他继续弄那小火堆,一只野鸡已经烤上了,香气扑鼻。 孟栖楼静坐闭目,眼眸微动。 穆程幽幽道:“师弟静不下心,不如就别打坐了。” 他的确静不下心,自弃一般睁开眼,心絮翻涌杂乱,思虑良久,继续之前的话题:“师兄,你方才说,天命道侣之事,我若不愿意,就……” “哦,我的意思是,你若不愿意,我们就再培养培养感情。”穆程从容道,“天命道侣多难得,双修提升迅速,不可错过此机遇。” 孟栖楼微微蹙眉:“可是,结道侣也要有感情,是不是?” “我对师弟感觉很好,我觉得对你是有感情的,至于师弟你,我已说了,可以再培养培养,试一试,说不定你就喜欢我了呢。”穆程笑道,“怎么,师弟连试都不愿试吗,难道说,你已心有所属?” 孟栖楼眼眸微动,回避了他的视线,继续闭眼打坐。 但他还是静不下心,静坐不动,只是煎熬。 烤鸡的香气馋醒了沉睡的人,贺意揉揉眼坐起身,瞧见滋滋冒油的烤鸡,眼睛都亮了。 穆程招招手唤他过来,给他一个鸡腿,少年乐颠颠地坐在他旁边:“师伯烤的鸡腿真好吃,师尊,你不吃吗?” 孟栖楼摇头:“我辟谷。” 贺意没敢再说,继续恭维他师伯。 后半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孟栖楼挥袖起了一个结界,将三人罩住,风雨不侵,结界之下温暖如春,又与世间喧嚣隔离,只剩这一隅哔啵火苗,旁边有人说说笑笑。 天地好像只剩下这一片温暖安宁。 回至仙门,孟栖楼依然无法静心,他辗转来回,也许是一时冲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去了一趟魔窟。 这一次,他直接明言要请见,虽然,他也不知道见他干什么。 然而魔族侍者道:“尊主不在。”并客气解释,“尊主出门不定何时回来,仙尊若是不想等,有何事属下可代为转告。” 孟栖楼眼眸暗了暗,思虑良久,摇了摇头,再度折返。 入夜,仙山静谧,最后一批下了课的弟子们从执教大殿走出,今日这堂课是掌门的心法课,掌门繁忙,今日课程安排在了晚上。 弟子们安静走出,掌门还坐在堂上翻看书册,抚抚眉,随意一喊:“贺意,你留下。” 少年已经踏出门槛,闻言走了回来:“掌门师尊,您有何事吩咐?” “你到我这里来,你的心法摘抄有些问题,来看我的批注。” “哦,好。”弟子们已经散去,贺意徐徐往回走,大殿的门缓缓关上,偌大殿内四处空旷,他一步步往堂上走。 堂上桌前,掌门执笔静坐,神色专注地盯着书册。 贺意踏上一层台阶。 桌前人抬眼。 台阶踏完,贺意坐在桌子对面:“掌门,您有何指教?” 掌门手中笔一转:“你再靠过来些。” 贺意往前倾了倾。 面前人神色愕然一凛。 那旋转的笔灵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贺意的心脏,笔锋没入血肉,流光道道环绕。 这不是普通的笔,是一只灵器。 掌门阴蛰一笑:“你命该如此,莫怪我,我会好生为你下葬。” 说话间,笔锋又刺入几分,继而,旋转一挑。 却……未见血迹,也没有挑出心脏。 掌门惊愕抬眼,正对上贺意诡谲笑意。 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缓缓变化,慢慢改变了模样。 掌门一惊:“沈……沈落亭?” 眼前人模样变化,魔角浮现,声音也与平日不容,低沉之中透出压迫之感:“不,我是魔尊。” 第45章 献祭的仙尊(6) 穆程说罢, 眼中一道凌厉闪过,灵笔忽地自胸前飞起,反向一刺。 掌门赫然瞪大了眼睛。 好一会儿后, 他低头,看那笔锋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这件灵器本就覆了吸引血肉的灵力, 笔锋刺入后, 他的灵力迅速流逝,血液翻滚,尽数向喉咙涌来, 喷发而出。 没了气息时, 掌门还在瞪大着双眼, 不可思议。 昔日孟栖楼将贺意交托,那时候路长老来要人,他顺水推舟把人给路长老, 他知晓路长老会下手, 但对方跟他想到了一处,怕被人发现, 想借刀杀人。 他想借路长老的刀, 而路长老要借弟子的刀。 只是几个弟子无故撞死,孟栖楼又回来了, 路长老按耐不住亲自动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只等路长老取出神石后再袭击, 顺便还能给路长老定个杀害弟子之罪。 可不想那神石具有自保能力, 竟然会将路长老弹出,当然, 这一点是听贺意自己讲的,他没有亲眼所见,可贺意什么都不懂,也不可能打过路长老,既然能让路长老败退,说的当是真的。 路长老也许是怕事情败露,而羞愧自尽,反正,怎么死的无所谓,可是,他不得不开始留心了。 孟栖楼最近护弟子护得很严实,且现在还多了个沈落亭,那个废柴居然不知不觉有元婴后期修为了,他也在护着贺意。 还是要及早下手,神石既然有自保之力,需得寻能够克服这力道的灵器,他开始动身寻找此类灵器。 穆程当初让贺意这样说,是抛个诱饵,那么现在,看他寻找灵器,就知道他准备动手了。 又一条鱼上钩了。 昨日他刚得到此灵器,今天将课改到了晚上,其意图已经很明显,穆程提前告知贺意,今晚或有危险。 因此,跨回门槛的贺意,已经换了人。 随着掌门的断气,就在这个时候,001提醒:“宿主,任务完成。” “完成了?”穆程轻笑,“看来,原剧情中,就是这两人杀了贺意。” 他们趁着孟栖楼去魔窟,以贺意身负魔气须斩草除根为由,将其处决,拿到神石后,又因为都想独吞,缠斗中导致神石碎裂,功亏一篑,贺意的死,让孟栖楼心中种下恨意的种子。 “宿主,要离开这个世界吗?”001按规矩一问,问完,不等回答,立即道,“我知道了,祝宿主幸福。” “不是还有羞辱孟栖楼的人吗?”穆程道。 “只要贺意不被害死,这些不足以导致孟仙尊黑化,因此程序判定,任务完成,额……不过这个世界的结局,是走向消亡的,不像是前面的世界,在您走后依旧会在平行时空中存在着,宿主慎重,最好在世界消亡前离开。” 穆程眯了眯眼。 001又问:“宿主任务既已完成,还伪装成沈落亭留在仙山吗?” “留啊。”他道,“孟栖楼现在可不愿意跟我回魔族。” 而且,就算任务完成,那些在剧情里羞辱过孟栖楼的人,也不可放。 血色流入台阶之下,大殿忽有人闯入。 他没回头,听动静已知来人,这血气此人肯定能感应到,穆程知晓他会来。 他没有离开,也没换回沈落亭的衣饰,仍是魔尊的扮相,只将面具再覆在脸上,挥袖回身,与来人对望,从容道:“孟仙尊,这么巧啊,又遇见了。” 孟栖楼跨步跃来,在血流成河的尸首前静立。 穆程笑道:“你们掌门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书看着看着,许是困了,被笔刺入了喉咙,我刚巧路过,来围观一下。” 孟栖楼抬眼,定声道:“是你杀的。” 他没有愤恨,也没有震惊,只是陈述着这个事实。 穆程笑意微收:“你徒弟没告诉你,掌门想杀他吗?” 跨进门槛,他化身成贺意的模样,而真正的贺意追上其他弟子,一路走回,至雪檐山巅。 等孟栖楼觉察到血气,他也便按照穆程的吩咐,如实告诉了师尊。 孟栖楼眼中充斥悲悯:“我知道。” 雪檐仙山,修为甚高举足轻重最为信任的两人,却都觊觎着贺意的神石。 这仙门,还有谁可信吗? 或者,这仙门,值得守护吗? 他头一回生出疑惑,眉宇紧蹙,那眼里的悲意不散。 “仙尊若不打算给掌门收尸,就先离去吧,叫众人看见你在此,还要多解释一番。”穆程道。 孟栖楼看着他:“你一直在暗中保护贺意?”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又及时出现? “倒也没有一直在此,我只是知晓掌门今日会下手。”他把掌门寻找灵器之事说了说,“我一向很繁忙。” 是啊,孟栖楼垂眸,上次他去魔窟就没找到人。 “孟仙尊快离去吧。”穆程感觉到外面有灵力流转,应该是其他人也察觉了,他欲让人离开,然而听脚步声离近,沉思片刻,一把揽住孟栖楼,身形一转消失在大殿中。 掠过层林与湖泊,魔山风清月明,落花点点。 至后山溪水潺潺的岩石上,他松开怀中人,与他并肩站立,流水落花,月光温柔洒落。 孟栖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须臾后,又覆上了淡淡落寞,他不敢看身边人,许久后,所有的话语都没能说出口,只剩一句寻常礼貌之语:“多谢魔尊再一次救了小徒。” 同时,也轻声一叹:“我又没能及时保护他。” “这不能怪你,你对路长老和掌门没有疑心,又如何事先预测?” 话虽如此,孟栖楼还是满心愧疚,不管怎样,要不是魔尊,贺意的确已经死了。 穆程摇摇头,原剧情中,你这个徒弟本来就命途多舛,死亡才是他的命数,我为局外人,得以破局,让你这剧中人自己去破,本就是为难,要不然让我来干什么。 所以,何必自责呢? 但这话他不能说,山风吹过流水,夜晚带来丝丝冷意,他挥开披风,手臂一揽,将人拥进怀中,在对方惊讶神色中,低眉道:“这里风寒,我们去人间转一转吧。” 说罢再携他而起。 亭台楼阁,烛火透过窗棂,点点闪烁若星辰,街市上行人往来,此地不宵禁,至夜晚还是热闹,喧嚣与叫卖,说笑嘈杂,蒸笼里的腾腾冒着热气,此为人间烟火。 “我知仙尊辟谷,但人间美味一口不吃,何其无趣,仙尊今日可否为我破个例,陪我吃顿饭?” 孟栖楼看了看他。 他知道眼前人有意带自己出来闲逛,是为了避开仙门这会儿的乱糟糟。 除去这两人和师兄,仙山不会还有谁能看出贺意的神石,眼下贺意没什么危险,不必担忧,至于掌门的死因,如何处理等等,让他们自己办去。 他点点头。 穆程一笑,携他走进煜临酒家。 那掌柜殷勤接待,引他们至二楼包间,很快上了拿手的菜,还有一壶甜酒,孟栖楼本来不打算吃,但想及自己一筷子不动不合适,便就近夹了一片藕。 入口绵软,让他些许一怔。 味道很好。 美食入口,沉郁心思似乎都消散了不少,他笑了一笑,又吃了一些东西。 席间,穆程出去到后厨交代了些事情,再回来时,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笑。 那位白衣仙尊,头上束发玉冠变成了玉簪,是他曾经送的那根,方才还没有,是这会儿功夫特地换上的。 仙尊脸色微红,低头吃饭,并没有说话,只是玉簪明晃晃的,在无声解释着他没有随意丢弃,而是随身携带。 穆程装作没看见,没点破。 吃完后,估摸着仙门的事儿该处理完了,他道:“要不要回仙门?” 孟栖楼点头,虽然想避开那些闹心事,但身为镇山长老,不可能一点不过问。 “好,那回吧,我们走。” 孟栖楼有点惊讶:“我们?” “是啊,我既然把你带出来了,当然得负责再送你回去。” 孟栖楼抿抿嘴,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他起身,自袖中拿出两块灵石,这家店收金银也收灵石,人间有商行可以将灵石与金银互相兑换,以方便修者来往人类城市。 那掌柜看看穆程,连忙拒绝:“这个……这位尊者已经给了。” 穆程含笑点头,自己家的店,给什么钱啊。 “走吧。”他道,说话间,再揽孟栖楼的腰,乘风而去。 清风拂过周身,转眼间就至雪檐山脚下。 穆程将人放下:“我便不上去了,仙尊走好。” 孟栖楼踌躇了一下,走了两步又转身。 他还在原地未动:“仙尊还有何事?” 眼前人抿抿嘴,捏了一下手,沉默须臾:“没有,我走了,今日多谢。” 穆程摇摇头,轻声一叹,叫住转身的人:“等一下。” 对方立即停住,转过身来。 他慢慢走近,盯着孟栖楼头上:“咦,我才看到,仙尊戴了我的发簪。” “我……我是早上随意拿的……”孟栖楼紧张掩饰着,然而话还没说完,但觉发端一松,玉簪竟是被拔了出去。 长发陡然垂落,如墨落在肩上,饶是见过他在另两个世界惊世的容颜,但穆程不得不承认,他依旧被眼前容貌惊艳。 他盯着那面容看,弯起嘴角:“仙尊这发簪得好像有些急,有一点乱,我来为你重新束。” 他绕至孟栖楼的身后,一缕一缕拉起他的发。 孟栖楼没有动,神思空白,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穆程感到他的轻颤,以前他紧张慌乱时也喜欢这样。 那是……怦然心动的样子。 他又问:“仙尊可有什么话要说?” 孟栖楼赫然捏紧了手:“我能看一看你的模样……”说话间,抬眼看看仙门,最终,闭了闭眼,无声一叹,“算了,没有什么。” “那好,发束好了,仙尊回吧。”穆程的声音有些冷, “我也该走了。” 说罢,不等对方回应,他一挥衣袖,身形已然消失,走得干脆利落。 孟栖楼似觉浑身无力,定了好一会儿神,才再抬头看向仙门。 半晌后,化为流光而上。 仙门已经确定了掌门的死因,是看书时困了,刚好扎在笔上,偏偏那支笔是上品灵器,不是寻常的笔,夺修者性命轻而易举。 没人怀疑到贺意,虽然掌门是把贺意单独留下了,但是没多久贺意就出来了,还追上其他弟子,很多人都看见他往雪檐山巅去了,与掌门死亡时间不符合。 何况,以他的能力,又如何能置掌门于死地呢? 就算他说,掌门想对他行凶,他又是天赋神力把掌门弹出去,然后杀害掌门的,也没人信,上回路长老死,他如是说吹嘘自己,掌门可是当场揭穿,说路长老就是自尽身亡。 不过也有人争议,他们觉得掌门这样死得太蹊跷,可也找不出其他证据。 争论之中,孟栖楼走了进来,众人立时噤声,紧接着,新任的沈长老也来了。 仙门现下只有他二人身份最高,能主持大局,众人都等着听他们的意见。 孟栖楼静静看着现场,沈落亭则绕着观察。 过了一会儿,两人齐声道:“是犯困不小心被灵器刺入。” 说罢,两人对望了一眼,孟栖楼有一丝惊异闪过。 穆程回之一笑:“不愧为天命道侣,看来我与师弟心有灵犀。” 孟栖楼脸色一冷,转了个方向。 他俩都这样说了,众人没有再争论,以此定下结果。 仙山不可无人管理,按规矩,要迅速再择选一位掌门。 这些事情孟栖楼从不参与,虽然他的实力适合,众人也不便强求,最终决定,以比试来定,择优而选。 修界仙门,除去第一的雪檐山还有四大宗门,是仅次于雪檐山的,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雪檐山选新掌门是大事,因此四宗门都着人来观望比试。 修为功法的比试,没有意外,是元婴后期的沈落亭胜。 诗书学识,有点意外,但依旧是沈长老胜,那个喜好玩乐的沈长老,他竟然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通晓古今,甚至琴棋书画他都精通。 看来他平日里只是装出来的吧。 再有山中各项事务管理考核,大到苍生之祸该如何挽救,小到门中钱财如何支配,他应对如流,思路清晰,甩其他人好几条街。 一整个比试下来,沈落亭赢得当之无愧,其他人无有不服。 于是,雪檐山新任掌门定下,为太尘上人嫡传弟子,原镇山长老的沈落亭。 得到这个消息,孟栖楼没什么反应,这个师兄,的确比以前进步了许多,如今的修为他也未必敌得过,而且其品行也改好了不少,这掌门实至名归。 但既然师兄已经做了掌门,事务繁忙,他趁机把贺意要了回来。 任务已完成,眼下不会再有人要害贺意,穆程便同意将人还了。 虽然师兄现在与以前大不相同,孟栖楼不排斥与他相处,但他本身不想与他人有过多瓜葛,徒弟要回来后,就不用再与师兄多来往了,从此后,他只如往常一般呆在雪檐山巅,不问外事。 可是,本应该不再有关系,但徒弟似乎与他师伯相处得不错,虽然回来了,倒是时常往沈落亭那边跑。 这是他的自由,孟栖楼不会干涉他。 小徒弟这几日目瞪口呆。 这位魔尊大人……玩着玩着,玩到了掌门之位? 仙山给一个魔管理,合适吗? 他跑到掌门住处,等四下无人后,瞪大眼睛问:“师伯……不,魔尊大人,您……您怎么当掌门了?” “怎么,不可以吗?”穆程抚着那掌门玉冠,笑道。 “就是那个……您为何要当掌门啊?” “玩啊。” “那您会灭了雪檐山吗?” 穆程抬抬眼,坐起身,往前倾了一些,对上那少年的脸:“如果我要灭呢?” 贺意低头,认真叩首:“我是无所谓,就是怕师尊无法接受,他是镇山长老,身担守护仙门之责。” “好,我灭仙门之前,会跟你师尊通通气。”穆程笑道。 少年有点担忧:“师尊固执,您……”他说着话抬头,正见堂上人戏笑神色,才恍然反应过来,魔尊大人在逗他玩儿呢。 他挠挠头,笑起来。 而穆程笑意微收:“你师尊的确固执。” 掌门继任大典,各宗来贺。 众人恭维之后,有人也提议:“听闻掌门与孟长老是天命道侣,不知什么时候结契啊?” 第46章 献祭的仙尊(7) 001听着, 忍不住吐槽:“果然,事业一旦有成,就逃不过被催婚。” 穆程笑了笑, 没有回话。 “您跟孟长老同为太尘上人弟子,如今结为道侣也是一段佳话。”旁人道, “我看你们两个很般配啊……”这人说着, 忽然被身边人捅了一下胳膊, 他一怔回头,虽然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但还是闭了嘴。 出了大殿, 几个宗主聚在一起, 这人悄声问:“你为何不让我说话啊, 我那不是在恭维沈掌门吗,没说错话啊。” 另一人四下看看,冷笑道:“你怕不是忘了, 孟长老在魔窟呆了三个月, 沈掌门难道不介意吗?” “哦,说得也是哦。”这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 这两趟来都没看见孟长老,是不好意思出来吧。”他们边说着, 边走至一偏僻凉亭, 各自坐下,随手拈起石桌上的棋子。 四下人少, 他们开了话头, 议论逐渐大胆了起来。 “委身于魔三个月,换我我也没脸露面, 哎,你们说,魔尊怎么还会放他回来呢?” “没兴趣了呗,魔尊不痛快了还留他干什么?” 一人眼中闪过精光:“如何会不痛快了,莫不是这三个月太过火了,哈哈哈……” “嘘,小声点,别叫孟长老听见,他的修为可是恢复了的。” “知道知道,也就私下里说说,没人说到他面前去……”这人正笑着,忽然,迎面一盆凉水泼到面上,他猝不及防被浇了满头,呸呸吐着水,其他人也连忙站起来甩袖,怒气腾腾看着来人。 亭边站着一少年,手提水桶,愤怒看着他们,正是刚好路过的贺意:“不许说我师尊!” 几人甩着水,没将这小弟子看在眼里,纵然他告到孟栖楼那里去又怎样,总不能因为一个弟子而怪罪于他们,于是不耐道:“你就是孟长老的徒弟啊,还以为有什么过人之处呢,不过如此嘛。” 也有人一脸戏谑,好像瞧见与刚才的话题相关者更兴奋了:“喂,小徒弟,你师尊从魔窟回来后什么样子啊……” 贺意捏紧手,咬紧牙,猛地抬头往前冲去:“我师尊为救苍生而去,却换来你们这般羞辱,我跟你们拼了!” 他上前去一把掐住说话之人的脖子,眼中通红,下了狠手。 这宗主没留神被对方占了先机,可贺意的能力哪里抵得上他,他回过神后,一把攥住贺意的手,将他甩了出去。 而后,一挥流光,直朝少年脸上袭来。 贺意抬袖捂住了脸。 忽地,剑气自眼前穿过,寒枝剑发出嗡鸣,击退流光,白衣人愕然出现,手握剑柄一转,那宗主被击得后退了两步。 望见来人,几人有一瞬骇然,然而很快定定神:“孟长老,您这徒弟无缘无故冲上来打人,定要严惩啊。” 孟栖楼扶起贺意,冷眼扫过来:“无缘无故?” 几人一怔,心虚道:“是,是啊,我们在亭子里谈话,他上来就是一盆水泼过来,还要掐我脖子。” “孟长老您仙风道骨,是非分明,怎么教出了这样一个暴戾的弟子啊,长老可要以身作则,不能包庇啊。” “我们好歹是一宗之主,他一个弟子就敢以下犯上,不严惩难以服众。” “……” 几人说着话,这番动静,也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贺意向孟栖楼道:“师尊,是他们先出言不逊的。” “他们说了什么?”孟栖楼道。 “这……”贺意咬了一下嘴,“我不好说。” 几个宗主暗笑,谅你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重复。 “如实说来,一字不许漏。”孟栖楼又道。 “师尊,他们在羞辱你。”贺意为难。 “如实说来。” 贺意叹了口气:“是。” 他将方才听到的话一字一句讲来,旁边围观者有脸皮薄的已经不好意思听了。 而孟栖楼面色丝毫没有变化,淡淡向那几人看来:“小徒可有撒谎?” 几个人聊天没有完全避讳他人,虽然凉亭偏僻但也有一些人路过,除了贺意,路过的其他人也听到了点一言半语,稍微一对就能证实。 他们无从狡辩,咳嗽了几声:“我们……就是一时闲聊,只是说得过头了,真没有恶意,孟长老您别多心,那个……而且仙门可没有不许闲聊这项条规,您徒弟就算为您抱不平,也不至于想要我们的命吧?” 他们诚然错在先,但正因如此,得迅速转移视线,把问题归咎到他人身上。 “是啊,必须严惩!”另几人附和。 孟栖楼目不斜视,仿若没听见,牵着贺意,在嘈杂声中,往前走去。 几人惊了:“孟长老你不打算惩罚你徒弟?” “孟长老带头包庇弟子,可配掌管天玄剑道?” “孟长老你……” 几人叫喊着。 孟栖楼头也不回。 “发生了什么事?”有声音从后传来,众人回头,让出路,“掌门。” 孟栖楼回头与来人颔首示意了一下,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携人离去,化为流光飞远。 那几个宗主见到穆程,不太好回话,毕竟刚才谈论的话题中也还有这位的事儿。 旁边有弟子陈述了事情经过。 “一、二、三……”穆程一边听着,一边无声数数。 001不解:“宿主你数什么呢?” “数人头……六。”弟子陈述完,他也刚好数完。 四宗之主,还有两个其他门派的长老,一共六个人。 “掌门,那个,我们只是闲聊,无意冒犯,就是嘴碎了一点么,还请掌门见谅。”几人很是尴尬,连忙解释,然后故技重施,迅速转移重点,“但是那个小弟子以下犯上,差点把我掐死,孟长老他还……不愿处置,还请掌门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哦。”穆程冷声道,“此事我已明了。” “那么,掌门您准备怎么办?” 穆程没回答,眼睛眯了眯。 忽地,周围掀起狂风,一片黑雾突然从四方涌入,霎时天光变暗,漆黑中伸手不见五指,众人迷惘惊讶:“怎么回事?” “好像是魔气?” “魔族又来了?” 惊呼之中,忽听几声惨叫,望不见的众人更是惊骇,互相抱团僵立原地,不敢乱动。 接连惨叫之后,血腥之气刺鼻,人们战战兢兢。 黑雾散去,人们还没松口气,瞥见亭中,忽而大叫起来。 那亭子里,四宗门之主,还有两个长老,全都倒在了地上,身首异处。 他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头颅骨碌碌滚在各处,眼睛还在大睁着,是在眨眼间被硬生生砍掉了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胆小的惊叫起来。 “是啊,怎么回事呢?”穆程的语气低沉。 “掌门,掌门,好像是魔气。”有人向他道,“上一次魔族进攻仙门,便有这黑雾不散,是……魔尊来了!” 众人面色惊变,慌乱道:“魔尊,魔尊又来了!” “不是讲和了吗,魔尊为何不信守承诺?” “对啊,不是说好了孟长老去魔窟后,他就不会再犯仙门?” “掌门,怎么办啊?” 他们都已经慌了,脸色惨白,上一回被魔族进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仙门实在无力再受此重创了。 “对啊,孟长老去了魔窟,换回仙门安宁,如今,魔族怎么又来了呢?”穆程道。 “是啊,为什么……”有人喊着,忽然一顿。 其他人也顿了顿。 是啊,孟长老换回仙门安宁,可他刚刚被仙门中人拿此事羞辱。 就连魔尊都怒了,将那些羞辱之人解决了。 周围一时沉寂。 “魔尊力量莫测,我无法抵御,相信诸位也都无力抵挡,今日既然魔尊出来警戒,往后,谨言慎行,莫做忘恩负义之人,否则,再落些人头,我也管不了,哪怕是踏平仙山,血洗各宗,对他来说,又有何难?”穆程面色阴冷,留下此话,拂袖而去。 剩下一众人互看,胆战心惊。 雪檐山巅,贺意跪在孟栖楼面前,呜咽道:“对不起,我又给师尊添麻烦了。” 孟栖楼摇头:“你是为我,如何是添麻烦?” 贺意揪揪衣服,踌躇好一会儿,低声道:“师尊,您别介意那些话。” “我不介意。”白衣人声音平淡。 贺意咬咬唇,认真道:“师尊,这仙门,真的值得守护吗?” 孟栖楼缓缓抬眼。 他没说话,而面色忽地一惊:“有血气。” 说话间人已经起身,而刚至于大殿外,有人前来,落于他面前,挡了他的路。 新任掌门沈落亭带着一点笑意:“师弟不用下去,已经没事了。” “发生了何事?” “也没什么,就是魔尊突然来了,一团黑雾过去,削掉了几个人头,说来巧了,正好是亭中闲话的那几人。”穆程走进他殿中坐下,“他已经走了,现场我已处理,师弟就不用过问了。” 贺意听说那几人已死,只觉痛快,欣喜又佩服地看着他师伯。 孟栖楼眼眸闪烁:“魔尊来仙门杀人?” “那几人不该死吗?” 白衣人怔了怔:“师兄见到魔尊了吗,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可有说什么?” “没见到啊,就看到一团黑雾,我哪有本事见到他真容。”穆程笑道,“那几人谈到他,可能让他听到了吧,也说不定是为师弟你出头呢,谁知道呢。” 贺意送上茶水,抬头看穆程。 师伯,您好分裂啊。 他上完茶水出去,留两人交谈。 殿内,穆程继续道:“我来找师弟,一为告知你方才发生之事,二来,我也是想跟你商议道侣之事。” 孟栖楼面色微变。 穆程看着他:“你我早日结契双修,对各自功力提升都大有好处,而且,我为掌门,你是镇山长老,我们结契,则更宜稳固仙门众人之心。” 殿内沉寂片刻,孟栖楼盯着桌上杯盏愣愣出神。 穆程不再说话,静等他的回复。 许久后,白衣仙尊终于看向了他,眼中几许悲意与愧色:“对不起,掌门师兄,我不能和你结契。” “为什么?” 那眼眸垂下:“我已有意中人。” 穆程暗暗笑了笑,表面只道:“真的啊,是谁啊,我可认识?” 孟栖楼抿抿嘴,很久后,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既然如此……”穆程站起身,“那我便不强求了。” 孟栖楼有点诧异:“多谢师兄体谅。” “好说,我总不能强人所难,行,我走了。” 孟栖楼起身相送,看着其背影,轻声叹了口气。 穆程回头相望。 总算肯承认心有所属了。 结契之事不了了之,自上回人头落地后,仙门也无再敢多话者。 然而,于孟栖楼而言,自他说出自己有意中人后,心里就再也静不下来了,他无法潜心修行,就自请出门历练。 他出门三个月,降妖邪无数,数次路过魔山,最终还是没有停留,也没进去。 人类街市上,深夜,夜空无月,大概是夜深渐寒,前方涌来些许白雾,在空寂无人的幽暗长街上,若披着薄纱游荡的鬼魅。 两旁屋舍里的人们好像睡得很沉,一点动静也没有。 孟栖楼停下脚,扣住剑柄。 有流光自身边闪过,他迅速侧身,剑身弹出又落回:“师兄?” 穆程挥动白衫,落在他面前:“是我,今日成华宗重立宗主,我去为之择选,回来时感应到了你在此处,就来看看你。” 成华宗就在此附近,孟栖楼没有多疑。 然而事实上,是穆程感觉到了危险,怕他出事,特地赶来的,他回头看了看街头越来越浓的白雾:“师弟一走三个月,是在躲我吗?” “师兄说笑了,只是想出来活动活动。” “既然不是躲我,那就跟我一起回吧。” 孟栖楼沉默片刻:“好。” 白雾升起,遮挡住了前方的屋舍。 两人不再言语,同时往前看去。 “咣当,咣当……”有剧烈的响动,一下一下砸在地上。 孟栖楼缓缓拔剑。 浓雾之中,走出一只巨型蟾蜍,有三层屋舍那么高,卷起的舌头滴着粘液,凸起的眼睛映出两人身形,一张一吸的腮帮,传来一声一声:“呱呱呱……” 一只蟾蜍能长这么大,明显是有邪术控制。 凸起的眼睛转了转,蟾蜍血红的舌头突然吐出,孟栖楼眼一眯,一把推开身边人,长剑出鞘飞身而上。 被推到后面的穆程怔了下:“师弟你是看不上我的修为吗?” 孟栖楼无暇与他回话。 穆程摇摇头,当然不是看不上,而是这位仙尊素来都是在遇危之际将身边人护在身后,自己第一个冲到前面。 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不由他思量身边人修为如何。 会有这样的习惯,又是何其让人心疼? 穆程特地来相助,自然是因为此邪物力量很强,恐孟栖楼降服不了。 孟栖楼的确打得费力,数道剑气与灵光下来,落在蟾蜍身上都能被化解,这样打下去是无用功,他只能绕着其旋转,寻找弱处。 而蟾蜍周身随时喷洒出粘液,都是毒物,需及时躲闪。 穆程飞身而起追上去,落在他身边,挥开一片粘液,将人拉起:“弱点在腹部。” 这蟾蜍邪气很强,得寻其弱处攻击,不能一招击杀,否则邪气扩散危害人间。 孟栖楼点头,身形一转便要至邪物腹部,然而才动了一下,肩被人按住,穆程定声道:“我去。” 说罢不容多说,向邪物身底而去。 孟栖楼随后跟上:“你我一起。” 他没再多说,点点头,腹部毒液汇聚,欲刺中要害处还得提防被毒液沾染,两人配合,携流光游走,缠绕住蟾蜍的舌头与四肢,再齐聚剑气,直击腹部。 这蟾蜍力气巨大,刺痛之际猛烈挣扎,那光链忽地被挣脱。 幸而要害之处已经刺中,它自是是活不成了,只是挣扎之际,那毒液喷出转了方向,二人原本躲于安全之处,却因为这方向扭转,一缕毒液落于二人身上,速度太快,来不及抵挡。 穆程连忙施展解毒之术,灵力运转于两人身上。 “砰”地一声,蟾蜍重重砸在地上,浓雾褪去,邪物的身影渐渐化为了烟雾。 四周清净,街道两旁的屋舍有点点灯光,人们还沉睡,这里安静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沉睡的人们明日醒来,不会知道,在他们进入梦乡时,窗外有人与邪物缠斗,守护了他们的梦乡。 只是缠斗之人此时不太顺利。 穆程没什么事,他的修为比孟栖楼高,毒素及时解除,不受影响,可是孟栖楼昏昏沉沉,摇摇晃晃要栽倒。 穆程连忙扶住他,探查一番,毒素确实已经解了,但他的神思还不清明。 不太清明的孟栖楼疑惑地回头看看,好像看不见他:“什么东西扶住了我?” 穆程:“……” “魔尊。”又听他轻声道。 穆程一怔,摸摸自己的脸,认出来了吗? 他没有化成魔族形态呢。 可是怀中人的视线并没有在看他,而是盯着他的身后。 穆程回首,瞳孔骤然一缩。 那里有人一步步走来,黑衣墨发,魔角图腾,戴着面具。 他挥袖一袭,那人身形如烟消散,转瞬又汇聚。 是残留的迷雾化成的幻象,中蟾蜍毒液的反应,他的神思没有昏沉,不被幻象影响,但孟栖楼受到了影响。 又因方才解毒时他来不及分成两道灵力,两人一起解的,灵力中还留有对方的气息,他的神识现在穿进了孟栖楼的神识里,得以看到对方的幻象。 事实上的两个人,此时没有任何动作,都是静静站立。 幻象蛊惑人心,是心中所想,孟栖楼思他恋他,自会见到他,可这在此时,并不是什么好事。 当迷雾凝结成所思所想之人,中幻象的人就已经被蛊惑了。 接下来,幻象占据主导,他不会按照中术之人的设想去变幻,他会反过来,蛊惑中术之人,将他永远留在幻境之中。 穆程连忙拉住孟栖楼:“你看到的是假的,真正的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可是孟栖楼听不见他,看不见他。 而穆程也忽地被一阵雾气推后,他想再上前,却碰不了孟栖楼,也无法阻止那个幻象了。 他被孟栖楼的神识推了出来。 站立的人睁开眼,凭借还残留的灵力气息,尚且能看到孟栖楼神识中的幻象,可他却无法干涉了。 那也只能等他自己清醒,穆程摇摇头。 天空飘了细雨,他幻化出一把伞,撑在二人头顶,然后……看着那个幻象伪装成他,一步步靠近他的人。 幻象走到孟栖楼面前,一手轻抬他的下巴。 穆程眯了眯眼。 好在,孟栖楼后退一步,躲开了:“你,你为何如此?” 黑衣的魔尊轻笑:“你不是喜欢我吗?” 孟栖楼艰难抬眼,双唇微颤,好半天后,无力道:“是,我喜欢你。” “那么为何躲我?”幻象再抬手。 “可……”孟栖楼又后退,他觉得哪里不对。 “既喜欢我,为什么又不愿与我亲近?”幻象幽幽道,“你我又不是没亲近过,难道我让你不痛快吗?” 孟栖楼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与你有过床笫之欢才喜欢,是因你待我不同,而我也不是因为和你有过床笫之欢,就只能认你,是因你本人让我心动。” “爱与欲,也无差别。”幻象一手勾住他的衣带,“孟仙尊,你在我面前何必还将自己这般束缚,为何不能顺从自己的心呢,来吧,与我一起沉沦,来吧……” 神识之外的人指骨攥得咔咔响。 001瑟瑟发抖。 孟栖楼的神色恍惚,思绪混沌,他揉揉头。 一句话莫名的冲入神思,他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会浮现这句话,他确定自己没有听过,可是,这样的话语就是浮现了。 脑海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对他说:“这种事情是讲情分的,没有情,做它干什么?” 他忽然睁开眼,挡开衣带上的胳膊:“不,有差别。” 他忽而眸中一闪,抬眼间长剑出鞘,飞身后退:“你不是他。” 神识之外的人终于放下了拳头,点点头。 幻象微顿。 剑气落下,幻象惨叫一声,化为烟雾消散。 孟栖楼睁开眼,踉跄了一下,惶惶要摔倒时被身边人扶住。 他定定神,幻象解除,毒素的影响算是散去了,只是想及幻境所见,仍心有余悸。 虽未见洪水猛兽,可若那幻境是真,定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他轻轻喘着气,后退一些:“多谢师兄。” “不谢。”他能这么快破解幻境,穆程心情不错。 孟栖楼点点头,与他一起行了两步,抬手看看,忽而神色大变,惶然顿住。 “怎么了?” “我……”孟栖楼脸上微白,“方才解毒,我们的灵力还有缠绕的气息。” “额……是啊。” “所以……”孟栖楼声音有些颤抖,“我中的幻术,师兄你是能看到的。” 这也瞒不过去,穆程点头:“看到了。” 眼前人的脸又白了几分。 穆程若无其事地走着:“那个黑衣服,就是你意中人吗?” 第47章 献祭的仙尊(8) 孟栖楼身躯轻颤。 “就是戴着面具, 看不清长相。”穆程摆摆手,雨已停了,他将伞收起, “也罢也罢,反正我也不认识, 只是……” 他回头:“魔角……那是魔角吗?” 孟栖楼赫然捏紧手。 “一定是我看错了。”穆程笑道, 说罢继续往前走。 “是魔角。”淡淡的声音从后传来。 他回头。 “是魔角, 他是魔。”孟栖楼面无表情地道。 “哦。”穆程点了一头,再迈开脚步。 “掌门师兄没什么话想说?”身后人没有动。 “我有什么话,掌管天玄剑道的是你, 仙门条规你要遵守就遵守, 你不遵守没人能奈你何, 一切,由你自己说得算。” 孟栖楼神色诧异。 穆程再一招手:“走啦,回吧。” 身后人静默良久, 直到他再次招手, 才惶惶回神,跟了上去。 回至仙山, 刚到山脚, 瞧见贺意翘首以盼。 孟栖楼方抬手,见小徒弟大喊:“师伯, 你回来啦……” 而后, 少年脸色惊变:“师尊,您终于回来了!” 仙尊瞥了他一眼:“原来不是在等我。” “不是。”贺意连忙迎上去, “师尊您出门三个月, 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我实在不能提前知晓您今日会回来, 可是师伯今天出门说晚上会回,但是这么晚了还没见到,所以我才在此等待。” “解释这么多做什么?”孟栖楼抚抚他的头,笑道,“我就随意一说。” 然而贺意脸红耳赤,低头揪着衣服,却是不敢看他们了。 “你怎么了?”孟栖楼发现徒弟好像有心事。 “没事。”贺意支吾了一下,脸上更红,“师尊,师伯,你们还不上去吗?” 两人化为流光各自回至山巅,贺意想御剑跟上,想了想,还是慢腾腾地走着。 他的确有心事。 少年春心萌动,已经有好一阵子,总是梦见那个黑衣人的身影。 接连数次的及时相救,帮他化解魔气,教他读书练剑,还会……给他烤鸡腿吃。 看到他就安心,他不在会担心,想起他会开心,这肯定是喜欢吧。 原本这心事只敢藏在心里,他喜欢的那个人和自己的师尊是天命道侣,轮不到他来喜欢。 可是,他们又说定了,不结契。 还有,昔日师尊去魔窟,魔尊后来也说过,只是请师尊去交流修行之道。 所以,他们之间没有情意,对吧。 那么自己也不是不能想一想,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非要在意身份地位的差别吗,他就是喜欢。 贺意的脸又红了,走了许久才到雪檐山巅,一抬眼,看师尊在殿中打坐。 他低头走过去,将要走到后殿时,被叫住。 孟栖楼忧心道:“见到为师,连礼都忘记行了,贺意,你到底怎么了?”他顿了一下,“若有人欺凌你,要告诉我。” “没有没有。”贺意摆手,思量来回,咬咬牙,噗通一身跪下:“求师尊恕罪,弟子……” “发生了什么事?”孟栖楼连忙问。 “弟子心里有个喜欢的人。” 白衣仙尊松了口气:“为师什么时候说过不许你结道侣了,为何这么紧张,不过……最好让为师过目一下,是雪檐山的人吗?” 贺意不安地摇头:“不是。” “其他宗门的,倒也无妨,只是不知你们往后会定居于何处,若是离为师远了,我还有些舍不得。” 贺意继续摇头。 孟栖楼疑惑:“是凡人吗,与凡人相恋,生老病死难捱,你要有承受能力。” “都……不是。” “那……” 贺意惶惶道:“是魔族。” 孟栖楼的笑意僵住。 贺意咬咬唇,继续道:“是魔族的魔尊。” 堂上人恍若被雷击,呆住不动。 “师尊恕罪。”贺意又磕了几个头,“我知道,仙门条规,仙魔不可结合,但我就是喜欢,如果师尊不允,我愿抛灵根,离仙门,为凡人,反正……反正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弟子,我不要灵根了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仙门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没区别。” 孟栖楼的脸色苍白,声音微微颤抖:“你们……很熟吗?” “挺熟的,他保护过我很多次。”贺意愧道,“对不起,师尊,他说不让我告知他人,我一直没跟您说。” “是么?” 是了,他总能那么及时出现救人,哪有那么多巧合呢,想来是时常在贺意身边才对。 不让告知他人,那是他们二人的秘密,他们很熟,胜过……自己。 莫大的悲哀侵袭满心满肺,孟栖楼只觉落入深不见底的水中,望不见天光,窒息得无法呼吸。 “师尊,您能否成全?”贺意跪地拉他的手,那手指冰凉,让少年怔了一下。 “我……我没法成全。”孟栖楼的神思游离。 “师尊!” “这是你们的事,轮不到我来成全不成全。”他艰难地看着眼前人,“你自去问他。” “啊?”少年眼中一亮。 “为师干涉不了,你去问他,不必问我。”孟栖楼惶惶说着话,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血肉,好似一离魂之躯,木讷地回复。 “那他要是同意,师尊允许我们在一起吗,仙门条规……” “你都愿意抛灵根了,我还能说什么,仙门条规是由我来掌管,我……”孟栖楼心絮翻涌,在这一瞬间忽生了极强的叛逆之心,“我为你网开一面,谁又能奈我何?” “是,多谢师尊!”贺意再叩首,“那我现在去问他。”他说着起身往外跑。 “你一找他……”孟栖楼在背后无力道,“他就会出现?” “是啊,我肯定能找到他啊。”贺意回头答了一句,又轻快地跑了出去。 身后,孟栖楼再也无法维持打坐姿势,瘫倒在垫上。 穆程正在殿内看各宗门送来的灵气法宝,见贺意蹦跳着进来,到大殿门口,又收敛了,低着头一步步走来。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他在桌上挑挑拣拣,这些是上次继任掌门时各宗门送的礼物。 贺意小心翼翼走到桌前坐下,轻声说:“师伯,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 “嗯,你说。”穆程挑拣完毕,端起一杯水。 “师伯,我喜欢你。”少年的声音很轻。 一口水刚进嘴里,险些喷了出来,穆程咳嗽了两声:“啊?” “师伯,魔尊大人,我喜欢你。”贺意重复。 穆程终于确定自己没听错,放下杯子看着眼前人。 001啧啧道:“呦呵,宿主翻车了,那时候把这小徒弟弄到身边来,是怕他跟孟仙尊日久生情,但是,这小徒弟看上了你。” “返厂重造。”穆程微眯眼睛。 系统立即闭嘴。 穆程对向贺意,语气温和从容:“对不起,我已有意中人,是你师尊。” 少年呆住,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半天没回过神。 许久后,他泄气地瘫坐回去,恍惚道:“那,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师尊结契啊?” “我不想以沈落亭的身份跟他结契。” “那……那……”贺意的手来回攥着,通红的脸上各种神色,失落伤心,不可思议,震惊迷惘…… 最终,又汇成了坚定:“你喜欢我师尊,那我就不强求了,你……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嗯,好孩子。”穆程笑了笑。 少年低着头,然而眼眶泛红,嘴上这么说,心里难免悲伤。 穆程想了想:“贺意,假如说,我接受你,但我为魔尊,不可能只要一个人,将来我再找几个,你同意吗?” “你有我师尊,为何还要找他人?” “只是一个假如,倘若没有你师尊,他现在还没和我在一起呢。” “那……那你要是找的比我好,我能接受,比我差不行,我会想不通。” 穆程笑了笑。 贺意又道:“但是你要跟我师尊在一起,就不能再找其他人。” “哦,为什么呢?” “你有我师尊了还要想着别人吗,还有谁比得过师尊啊?” “连你也不行?” “不行,你和我师尊在一起,就只能有他一个,我不会去插足,也不想看到有其他人。” 穆程点点头:“爱情容不下第三个人,即便那个人是风华绝代,是天潢贵胄,是天之骄子,有多么多么好,容不下就是容不下,贺意,你并没喜欢我,充其量是仰慕而已。” “是吗?” “是啊,你也许会喜欢和我相处,跟我相处时很开心,我不在时会担心我,但是……你见到我会心跳杂乱吗?” “不会,我见到你只会觉得倍加安心。” “那就是了。” 贺意揉揉头,想了好半天:“可我愿意为你放弃灵根呢,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说放弃就放弃,不带一丝挣扎与犹豫,这灵根对你真的重要吗?” 贺意一怔。 是的,他在仙门过得不好,他本来就不想做修者。 这于他而言,其实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用一个能随意割舍的东西来自我感动,算什么情深义重呢? 想通之后,贺意浑身一松,释然地笑起来:“哎,亏我方才在跟师尊请示,信誓旦旦说非你不可,好丢人啊。” 穆程瞳孔一缩:“你跟你师尊说了?” “是啊,我肯定得先禀明师尊。” “那……”穆程缓声道,“你师尊什么反应?” “他说让我问您,他不干涉。”贺意皱皱眉,“师伯你喜欢我师尊,要我去告诉他吗?” “不用。”穆程正色道,“贺意,你师尊养你育你多年,为你殚精竭虑,你说不要灵根就不要了,也该想想他的感受。” 贺意怔了一下,面露羞愧:“是,弟子知错了。” “我没有说你错了,去留是你的自由,只是要你多思虑一下,想好了没问题,一时冲动却要不得,你若真不想当修者,相信你师尊并不会阻你。” “是,其实,我也没有多么不想,我无所谓,可有可无的。”贺意更加羞愧,“是我忽略了师尊的感受,他对我真的很好,他还说可以为我网开一面,允许我与魔结合。” 穆程微有惊异,须臾后,笑了一笑:“他对你宽容,对自己却太严格。” “对啊,仙门条规仙魔不能结合,你说,师尊他会放弃灵根吗,要是他不肯放弃,师伯您会怪他吗?” “他掌天玄剑道,守仙门仙山,护人间苍生,身负重责,岂会轻易放弃?” “对哦。”贺意点头,师尊跟他不一样,他不想当修者就不当了,跟谁都不相干,师尊哪里可以呢。 “所以,就算师尊不会放弃灵根,您也不会怪他?” “不会。” “那你们怎么在一起呢?” 穆程冷笑了一声:“他明明该放弃的是,仙门条规。” 贺意疑惑着走出来,夜晚山中清寒,他经历了一场心动心伤,又得以释然,现在平平静静,坦坦然然。 回到雪檐山巅,看师尊还在打坐。 师伯说了,不需要他做媒人,但是,他觉得,得把自己告白的结果跟师尊禀报。 他悄声走进去。 殿内人缓睁眼,目中无神,才一刻钟不见,师尊好像就憔悴了许多。 “你回来了?”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贺意走在他面前跪下。 孟栖楼的唇不住发抖:“你是来……与我辞别,还是……” “魔尊不喜欢我。”贺意直言,“他拒绝我了。” 孟栖楼怔怔看着他。 “那我就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啊。”贺意甩甩胳膊,然后,跪着往前两步,再次拉住他师尊的手,“师尊我错了,我随随便便就不要灵根,一定让您伤心了,以后我做决定之前,一定会深思熟虑的。” 手指依旧冰凉,几乎没有半点热意,贺意忽然觉得心中刺痛了一下。 他让师尊伤心的,也许不止这一件事。 “你能这样想,很好。”孟栖楼没有欣喜或者雀跃之心,他只觉无力,像是极大的海浪,在前一刻把自己拍打得不能呼吸,而现在被捞出来,周身还是冰凉的水,那窒息感还没有缓过来。 “我也希望师尊你能幸福。”贺意认真道。 “嗯。”孟栖楼有气无力地回着,“你去吧。” 少年慢慢退出,烛火哔啵的大殿内,孟栖楼的身躯在轻轻颤抖。 月渐西沉,天空偶尔有几声鸦鸣。 001对穆程道:“宿主,孟仙尊对您的感情值到达临界了,再涨我这个统计程序就要爆了。” “他想通了。”穆程道,“是时候找个机会掉马了。” “不是,宿主你管一下我啊,我的程序要爆了……”001正说着,忽然响起嗤嗤拉拉的刺耳之声。 然后,但听“咔嚓”一声。 001:“宿主,感情值统计程序,爆炸了。” 穆程:“……” 雪檐山巅,恢复气力的孟栖楼看向殿外,他慢慢捏紧手,继而陡然抬眼,一挥袖,化为流光而去。 001自己修着程序:“宿主,孟仙尊去魔窟了。” “知道了。”穆程走到窗前,正好看见那一道急速而去的流光。 “宿主你不去吗?” 窗前人负手而立,面色微冷,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后,吐出二字:“不去。” “啊?” “明明可以兼得,非要舍一取一,这般纠结犹疑,伤的是他一个人的心吗?” 001没听明白,看着宿主神色,小心翼翼问:“宿主,你在生气?” “没有。” “可是……” “我说没有。” “哦。”001不敢再多话,但它很稀奇,宿主一向稳定的情绪又有了波动。 不是前面世界那种,被告白时的喜悦,也不是离开之际时的悲伤。 他在面对这个人时,有了别的波动极大的情绪。 孟栖楼前去魔窟请见尊主,又被告知尊主不在,小魔们也客气跟他说,不用等,尊主近日都不回来。 他只好折回,满腔情愫翻涌起伏。 不在也没关系啊,反正心意已决,他就不会再打退堂鼓,大不了下次再来。 朝霞映照仙山,虹光流转,鹤舞凤鸣。 仙门四宗,上回都被削了人头后,如今一个个也都重立了宗主。 除此四宗,还有十二门,规模也不小,再下面有大大小小数十个修者宗门。 今日,这四宗十二门掌门们齐聚,托着乾坤袋,向雪檐山行来。 一路上,他们互相寒暄,唉声叹气。 “他当掌门,咱们要送贺礼,怎么我们自己立宗主,也要给他送贺礼啊?”一宗主道。 “就是说啊,这天上地下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法宝,我都搜罗来献给他了,我自己压箱底的宝物都给了。” “我就说,那沈落亭本来就是玩乐之辈,当初是被雪檐山赶去守万妖之界的,回来后也不知道雪檐山怎么瞎了眼,选他当掌门了。” “他不只是要法宝,还见天让我们各宗门互换着交流修行,前几天让我宗门长老去合欢宗交流,结果……长老不愿回了,气死我了。” “哼,你这算什么啊,我那师叔跟成华宗一扫地的外门弟子跑了,我们去找的时候,他俩娃都已经有了!” 成华宗主不愤,在旁冷哼:“跟我宗门弟子跑了你就烧高香吧,起码我门中弟子都是人,上回沈掌门指派我宗门几个最好的弟子去驭兽宗交流。” “结果呢?” “还能有什么结果,一个个都不愿意回了。” “你不去抓他们吗?” “不去,我可不想看见有什么半人半兽的崽出现。” 众人纷纷向他拱手。 “要我说,你们这些宗门能联姻还算好事。”有一宗主义愤填膺道,“我们清心宗与合欢宗在交流中观点不和,可是打起来了。” “哦,这事儿我们知道,听说打得挺凶,后来谁赢了?” 那边合欢宗宗主笑道:“当然是我们赢了,他们宗门有几人临阵叛变,站到我们阵营了。” “那还不是你们使了魅惑之术?”这宗主气道。 “魅惑之术也得有想法才能中招啊,你们清心宗道行不坚,怪谁呢?” “你质疑我们,我弄死你信不信……” “来啊来啊谁怕你啊……” 两人说着就要打起来,其他人连忙拉架,好不容易拉开,大家纷纷叹气。 “这个沈落亭把仙门搅和得乱七八糟,鸡飞狗跳的,我们难道要一直听命于他吗?” “打也打不过,能怎么办?” “我们是不是得找孟长老主持主持公道啊,他那天玄剑道可不能当摆设呀。” 话及此,又有几人摇头。 上回羞辱人家,虽然这些人没参与,但也没及时劝阻,现在遇到事儿想起他了? “嘘,快到了,先不谈此事了。”他们默契噤声,前往仙山而去。 至山中大殿,他们一一将礼物送上。 穆程看着各式各样的法器,灵宝,都是难得之物。 算下来,他已经要过十来轮礼物了,这些人竟然都次次能拿出来,还都价值不菲。 仙门各宗比他想象的还有钱。 他当这第一仙门的掌门,同时也意味着是整个修者仙门各宗的最高管理者,管理个仙门轻而易举,不在话下,但是……他压根就没想好好管。 这一山,四宗,十二门,还有那数十小宗门,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他看得顺眼的。 哦,除了他的孟仙尊和那小徒弟。 有道貌岸然者狼子野心,有衣冠禽兽满脑子废料,有唯唯诺诺从大流…… 原剧情里,使得孟栖楼入魔黑化屠遍仙门,压他的稻草,一定不是某一个人,那是一群人。 诚然,这一群人里肯定是有例外的,仙门这么多人,总会有那么一些是真君子。 不过穆程也没做什么,也就是让他们解放解放天性,君子小人自可见。 他不重蹈覆辙去屠遍仙门,但是搅弄搅弄,没什么问题吧,你们是互相更友好还是闹矛盾,可跟他没关系,那都是你们自己的原因。 然后,你们给第一仙门上点贡,也没问题吧? 他掂量着这些贺礼:“诸位有心了,对了,三日后还请诸位再来哦。” 这一来又得带贺礼,众人忍不住问:“敢问沈掌门还有何事需庆祝?” 四宗门宗主都立好了,什么创宗庆典也过了,你千岁诞辰也庆祝了,还要干什么啊? “嗯,三天后是本掌门养育的小花开花一年的纪念,还请诸位准时来贺。” 众人目瞪口呆。 穆程微勾嘴角,届时准备掉马,他要让这诸多人围观。 让他们看看,他们恭敬叩拜的掌门,是魔。 “哦,对了,现在轮到哪两个宗门交流了,拜食宗与辟谷宗,好,你们两宗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交流,希望你们友好相处。”他又道。 两宗主闻言,互相看看,彼此投去憎恶目光。 谁不知道他们两个宗门一向不合啊,沈掌门偏偏安排他们俩宗凑在一起,这明摆是故意挑事的! 众人忍气吞声不敢多言,出了大殿,互相叹着气,一路犹犹豫豫,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去找一下孟长老。 “说归说,这些事儿他总得管吧?”众人思量着。 于是,他们一行人飞向了雪檐山巅。 他们七嘴八舌把事情经过跟孟栖楼讲了:“还请孟长老做主啊。” “您掌天玄剑道,有权利……”这人犹豫了一下,降低声音,“废掉掌门。” 孟栖楼缓缓抬眼,嘈杂之声立即止息。 “诸位来意我已明白。”他淡淡道。 “那长老您……” “为防争端,上品灵器由雪檐山统一保管为佳,这是仙门条规中有过阐述的,我认为沈掌门此举无违规。” 众人震惊,面面相觑:“那……那他还把我们各宗门搅和得乱七八糟……” “仙门条规有述,闭门造车不可取,彼此交流于修行有益,这非但不违规,还是好事。” “这……可是我们宗门好些人跟其他宗门结契了!” “仙门条规,仙门修者各宗派可以相互结契,不违规。” “但是大家都无心修行了啊!” “结契就不修行了,那是他们自己的原因。” “非但结契者增多,还有打架的呢,打架斗殴总违规吧!” 孟栖楼缓缓颔首:“违规,且去按门规处置,但这是打架之人自身原因,与安排宗门交流并无关系,沈掌门不违规。” 众人傻眼。 第48章 献祭的仙尊(9) 众人无奈而归, 得,回去准备三天后的贺礼吧。 孟栖楼对这些人的反应出乎穆程意料,贺意也很是惊讶, 只觉师尊好像比以前能变通了。 于孟栖楼而言,与其说是变通, 不如说是失望。 他再一次疑惑, 曾舍身相护的仙门, 真的值得吗? 之前种种,即便不往心里去,可这小小的互相交流一事, 就能让仙门乱套, 一个干扰, 让他们本性暴露无遗。 这仙门,是一盘散沙,是一个内里满是蛀虫的腐木。 值得守吗? 三日后, 各宗门愁眉苦脸再来上贡。 穆程没出面, 把那一盆小花摆在正堂上,上面扎了个红绸。 众人敢怒不敢言, 恭恭敬敬把东西放下, 嘀嘀咕咕地往回走。 穆程在自己殿内躺着,透过幻术瞧见这些人垂头丧气, 不由好笑。 玩够了, 今日得掉马了。 要掉,就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掉, 让他们猝不及防, 眼睁睁看着,他们进贡的沈掌门, 他们尊重的仙门之首,原来是魔尊,是他们的敌人。 当然,掉马最主要的是给孟栖楼看,所以,得孟栖楼出来才行。 找个什么理由呢? 还没想好,那山脚下却忽出现一邪物。 一只硕大的蜈蚣,像条蜿蜒小河一样,挡住了众人下山之路,邪气随周身游走,众人惊愕止步。 他们还没出招,一道流光自面前闪过,孟长老已经落在了他们面前。 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挡在前面,这是他不用思索的习惯。 于是众人就后退了几步,有孟长老在,肯定没问题。 孟栖楼看着那巨型蜈蚣,微愣了一下,这邪气似曾相识,然而此下来不及思索,邪物力量不容小觑,他飞身而去,几道剑气打在蜈蚣身上。 其他人亮着法器,围成一圈,在做着蓄势待发的准备,但谁都没有动,只是屏住呼吸看着中间缠斗的人。 缠斗之中,孟栖楼终于想起这邪气为何熟悉,正与上回那只蟾蜍相似,近来出现了数次这满身邪气变形巨大的毒物。 稍作思量间,却见那蜈蚣一足向人群抓去,一群人纷纷后退,那蜈蚣好像有备而来,只朝弟子袭去,末端一卷,忽地将贺意卷住。 “啊啊啊……”贺意惊慌大叫。 孟栖楼接连挥出数道剑气,然而蜈蚣百足,剑气斩断又生出,始终不放人,他不能硬拼,翻飞之中寻其弱点。 那蜈蚣抓着人,喉咙里发出含糊的人声:“神石之心,神石之心……” 孟栖楼一惊,猛地又是一道剑气。 周围人惊讶:“神石之心是什么?” “不知道,意思就是贺意身上有很厉害的法宝?” “什么法宝,能有多厉害,没听说过啊……” “嗡”地一声剑鸣,仿佛从每个人耳中穿过,阻止了这些人的议论,他们再一次看向中间,那孟仙尊还绕着邪物的足旋转。 凌空之中,有声音自山上急速传来:“弱点在眼上。” 这是师兄的声音,孟栖楼立即朝蜈蚣的眼睛攻去,蜈蚣刺痛,甩出贺意,疯狂摔打百足,卷起尘土草皮,他接住贺意,将其推到人群中,再挥剑而上。 正在此时,尘土飞扬间,一道身影迅速而来,揽住孟栖楼的腰,在他错愕神色中,将人拦在身后:“师弟,让我来。” 孟栖楼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师兄……” “没事,我能对付。”穆程向他笑了笑,转回头时目中陡然凌厉,灵光打在邪物眼上,蜈蚣发出吼叫之声,拍打尾部向他飞来。 他将孟栖楼推到一旁,灵光牵住那蜈蚣的尾悬空而起,视线扫过众人,各宗门掌门长老,山中一众弟子,围成一圈都在看着他。 孟栖楼站在最前排,神色肃然,非常紧张,手握剑柄随时准备出手。 视线不错,都能看得到。 那就趁这个机会掉马吧。 他勾嘴一笑,再击巨大灵力,灵光流转间,飞沙走石,邪物发出剧烈嘶吼,与此同时,悬空之人的衣衫徐徐变幻,流苏白衣化为了一袭黑色,披风随风而动,那玉冠叮咚碎裂,一双魔角钻出,图腾仿若活物游走。 周围人一下子炸了锅。 而孟栖楼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好像被石化了。 那黑衣人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眼眸微眯,再望向邪物时浮出一抹狠意,手上一捏,吼叫声乍然止息,蜈蚣的邪气退散,重重摔在地上,化为轻烟转眼消散。 尘土落回,黑衣人凌于半空,带着丝丝笑意,睥睨众人。 他没有再戴面具,如若天人的容貌,然而众人都已能想到,这不是沈落亭的样子。 没有什么修容,这本来就不是沈落亭。 “魔……魔尊!”有人瑟瑟道。 “他,他是魔尊!”众人慌了,凌乱地叫着。 “没错。”穆程挑眉,余光落到孟栖楼身上,见他面色惨白,还是站着没动。 “魔尊,你……竟敢假扮仙门中人!”有人举起法器,“真正的沈落亭在哪里?” “我有什么不敢的,就扮了,你欲如何啊?”穆程盯着那人, “现在拿法器对着我,你们莫不是忘了晨时还向我磕头献宝呢?”他哈哈大笑,随即眼一眯,那法器忽然碎裂,喊话之人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众人闻言惊变,是啊,他们还立了这魔尊为第一仙门的掌门呢。 任他差遣,卑躬屈漆! 他们给这魔尊行过礼,磕过头,送了那么多礼物,对他的话唯命是从。 到头来发现,这人是魔尊! 越想越不能平息火气,众人纷纷举起法器:“魔物休要猖狂。” 义愤填膺的一群人中,孟栖楼还是伫立不动,他的脸已经没有方才那么苍白了,但双唇在微微颤抖。 数道灵力欲袭中间人,而还没能碰上他,只见那魔尊衣袖一挥,攻击无声自破。 他们拼尽全力的一袭,在魔尊眼中,只若轻飘飘吹了口气。 又见魔尊再一抬手,一众人忽然摔倒在地,痛呼声此起彼伏。 他们皆是惊惧,此时惊讶与愤怒消了,也都回过神来,这魔尊哪里是好对付的? 若是能轻易制服,之前又何以要谈条件讲和? 与此同时他们也惶然想到,上回在仙门亭中,不是魔尊过来削断了那几个闲话之人的人头,而是,他本来就在啊! 那个时候,他就站在众人面前,斩杀几个宗主,而他其他人全都未察觉。 敌人一直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丝毫未发现,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魔尊想杀他们,就像是吹一口气那么简单。 他们不敢再硬拼,慢慢后退,也断断不敢有人去质问魔尊为何不守承诺又来仙门。 战战兢兢一众人中,孟栖楼还静立原地,他的脸色已恢复如常,身躯也不再颤抖。 他的目光落到穆程身上,无悲无喜,无怨无怒,只剩下了无限深情。 “不陪你们玩了。”穆程抬袖一抛,但见噼里啪啦叮叮咚咚各种法器如雨落下,众人认得那是他们进贡的法宝,落了一地,原来都有这么多了吗? 有人正感慨魔尊临走时居然把法器都还了,然而定睛一看,这些法器的灵力已经都不见了,没有灵力的法器,对修者起不到什么作用,不可以施展玄术,不能协助提升修为。 只能称得上破铜烂铁。 他们的心在滴血。 你搅乱仙门,搜刮灵器,临走时还把灵器都毁了! 简直一点好处都不给我们留! 这偌大仙门,一山四宗十二门,还有大大小小的宗门,那么多人,都被这魔尊耍得团团转! 可是,他们敢怒不敢言。 “东西我可是还了哦。”穆程幽幽笑道,“本尊走啦。” 众人瑟缩,没人敢说什么。 穆程转身,衣袖一挥。 听得身后有人急声道:“等一下。” 他还没走,缓缓回头,看着那说话人。 孟栖楼快走几步,仰头道:“带我走,好不好?” 山风清寒,白衣仙尊面上是决绝与坚定。 清风拂过衣袖,穆程弯起嘴角,眼中闪过几许温柔。 他转过身,向孟栖楼伸出手。 001很是诧异,他感觉到宿主这三日来的火气在此时一下子荡然无存了。 孟栖楼眸中闪烁,伸手拉住他,与他牵在一起。 继而,一道力将他拉起,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被魔尊搂住。 四目相对,孟栖楼的心跳怦然,气息微乱,那眼中的笑意与温柔,让他昏昏然只觉自己好似不在此间尘世。 穆程轻抚了一下他额边的发,揽住他,披风一掀,飞身而去。 山风自周身掠过,孟栖楼稳了稳心境,回头看了一眼仙山。 片刻后,他的脸色微变,低声道:“贺意……” 穆程蹙了下眉:“把他忘了。” 说罢,袖中飞出一道流光,直朝仙山而来,击开拦路众人,拴住眼巴巴看着他们的贺意,再一收,那小徒弟被牵着腾空而起,跟在他们后面被带走。 前方两人相拥在一起,那被拥在怀里的人脸红着低垂眉眼,风浮动他们的长衣长发,有落花悠悠落在肩头。 后方,贺意向风筝一样被拴着飞在空中,哇哇大叫:“啊啊啊师伯师尊你们慢点,我快吐了……” 魔山有阵阵花香,又听潺潺流水,时不时见小魔们,有列队巡逻的,采摘着山中果物的,还有吹着炉子,锅里腾腾冒着热气。 穆程携人落地,衣袖一收,贺意自天而降,扑在草地上。 “这魔山中所有物件你想拿什么拿什么,想干什么也随意,有事去找他们。”穆程点了一下周边忙碌的小魔们,对贺意道,“别来打扰我们。” 少年龇牙咧嘴地点头,还没说话,眼前二人已然消失。 那魔窟大殿,厚重的门“轰”地一下关上。 殿内矮桌与蒲垫还在原处,有炉烟寥寥,缠绕着轻浮的帷幔。 第49章 献祭的仙尊(10) 穆程将怀中人的腰一揽, 声音低沉:“为什么跟我来?” 孟栖楼不敢看他,眼神往地上瞥:“你怎么假扮成我师兄了,那师兄呢?” “他死了。” 孟栖楼一怔。 “被一充满邪气的毒蛇咬死的。” 孟栖楼微蹙眉头, 他与这个师兄以前关系是不太好,但听闻他人已不在, 难免还是叹息。 这便也明白了, 不是师兄的容貌变了, 是根本就换了个人。 这个人,是他心之所系,朝思暮想。 回首之前种种, 孟栖楼脸色先是一白, 又慢慢转红, 抬头道:“我跟师兄说过,我有意中人,其实是对你说的。” “是。”穆程含笑点头。 “我说我的意中人是魔, 也是对你说的。” “是。” “我的幻境, 你看到了。” “嗯。” “幻境中的人,你也看到了。” “是。” 孟栖楼声音轻颤:“你早知道我心悦你, 何必……还要问?” 穆程弯起嘴角:“我要听你亲口说。” 孟栖楼定定看着他。 这个人原来一直在自己身边。 他为了心上人而拒绝与天命道侣结契, 却原来,拒绝的人就是心上人。 在此之前, 他会觉得荒唐, 可是眼下,他只庆幸, 好在兜兜转转, 这个人仍然在自己的面前。 这人早知道自己的心意,可是他没排斥, 没疏离,他其实……没拒绝自己,对吧。 情深如海,难以自拔,孟栖楼心中怦然,静静看着穆程的脸,一字一句道:“意中人是你,幻境中看到的是你,自魔窟一别,心念已动,往后的每一次相见,都让情根深种,及至如今,心中所思所想,皆是你。” 他轻屏呼吸,缓声道:“我喜欢你。” 穆程笑起来,抚了一下他的发,将他搂住怀中。 投入温暖怀抱,孟栖楼脸上红透,而眼眸清亮,在那呼吸交织间,心绪澎湃,神思流转中,情愫沁入满心。 不,不够,那情意明明已经遍布各处,不止满心,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血脉,骨头,要是剖开来看,一定都写着情深如许。 他仰起头,深深看着眼前人,微向前倾,冰凉的吻落在穆程的唇上。 虽然一触及离,但还是让穆程小小惊讶了一下,他心念一动,将人再搂紧,向他贴近。 孟栖楼羞怯转头,而他偏偏捏着对方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 被迫对视的孟栖楼躲过他的目光,凑过来在他的脸上迅速又亲了一下,再扭头。 心里涌起丝丝痒意,抓心挠肺,穆程哪里会让他躲,又让他看着自己,侧头将另一半脸对上他。 “别闹。”孟栖楼脸已红透,轻轻推他。 “是你先闹的,现在让我收,那可不行了。” 孟栖楼推不开,再吻了一下他的脸。 穆程带着笑意,却不松他,将他搂得更紧,如他方才那般,在他唇上轻落一吻。 然后,依样落在两颊。 而后对上那羞怯惶然的眼神,抬手抚了抚那眉眼,接着,再吻上他的唇。 这一次不是轻轻一吻,是灼烈与炙热。 力道加重,霸道强势,孟栖楼的气息渐乱,他不知怎样迎合,只堪喘着气承受。 许久后一吻方止,气息还未平缓,孟栖楼抬眼与他对望,在那眼神中,看到几许温情,也还有……掠夺的欲望。 穆程正向他笑,抬起的手覆上他的发冠,手指一点,那仙门玉冠应声而落,在昏黄大殿中,摔成碎片。 长发如墨落下,他拉起那一缕头发,墨发从指间滑落,他的视线从发端落回面前人的眸。 披风将人一揽,两个人的身影消失。 重新出现的地方很近,就在这殿内后厅,披风被放在椅子上,又徐徐滑落在地。 孟栖楼垂首站立,低眉间,看那人靠近自己,指端在他腰间一勾,衣带缓落,外衫散开。 “仙尊没有什么话要说?”穆程的手指再一挑,那散开的衣衫便自肩上落下。 “你想要我说什么?”孟栖楼的语气有些凌乱。 “嗯,好吧,等会儿再说。”衣衫尽褪,穆程轻轻一拥,携他倒在床上。 床帷之畔帷幔浮动,室内幽幽烛火不停跳动。 孟栖楼抚着身上人的脸庞,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这是你本来的样貌吗?” “可入得了仙尊的眼?” “我不在乎样貌。”他说这话,突然轻吟了一下,微蹙眉宇,改口道,“可你这么好看,让人更加欢喜。” 眼前人放过了他。 他紧紧抚着心上人的背:“你刚才想要我说什么?” 穆程微停动作,凑在他耳畔,幽幽道:“我可有长进?” “什么?”孟栖楼没听懂。 耳畔声音如丝缕烟雾盘绕:“与上一次相比?” 孟栖楼双颊通红,抿嘴不语。 “告诉我。”耳边声音却如蛊惑,拉着他沉入欲望之渊。 “都很好。”他实在受不住,支离破碎的声音里,是真情流露,“我说的是真话,不是恭维你。” 后半夜,烛火燃尽,自己熄灭,而帷幔未停,浮动浅浅春风。 三天后,大清早,贺意正在殿前和几个小魔们逗弄着一只猫,听到那大殿的门终于吱吱呀呀打开。 那魔尊大人神清气爽地牵着他的师尊,走出来跟他打了个招呼:“还适应吗?” “很好。”贺意点头,这里的小魔们跟他竟能玩到一起去,昨天他们去后山掏鸟窝,下午又去逮鱼,那后山可真漂亮,鸟语花香的。 就是他心里不安定,有些事情想问。 “嗯,我与你师尊去后山转转,你们继续玩儿。”穆程向他一笑,牵着人走了。 贺意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孟栖楼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 身边人揽住他:“我与贺意讲得很明白,他根本不是喜欢我,孩子的仰慕之心罢了。” 孟栖楼点点头。 在屋内虽然有趣,但也要出门晒晒太阳,如此,才能更好的在屋里继续呆。 看山中流水落花,听林间鸟语泉鸣,曾经流连忘返的地方,如今终于再一次浮现眼前。 到了日暮,他们携手往回走,在殿内执棋对弈,门外,贺意走来走去,犹犹豫豫,还是进去了。 他的脸色不大好,迟疑一会儿道:“师伯,师尊,我有事想问你们。” “你说。” 贺意道:“那个蜈蚣说的什么‘神石之心’是什么意思?” 两人对望一眼。 穆程将神石始末告知了他,其实他本也该有知情权。 贺意听着,脸色越发苍白:“所以,路长老要杀我,掌门要杀我,都是为了夺这个?” “很明显。” “那……” “这二人死后,原本仙门再无人知晓,我也不清楚那蜈蚣是怎么知道的。”穆程想了想,“这倒是个头疼的事儿,现在仙门众人都知道了,一定会有人不知死活,冒险找你。” 贺意惶恐。 “你别害怕。”孟栖楼道,“我会尽全力护你。” 穆程也道:“你留在我这魔山,他们还不敢闯进来,不要担心。” “可是……”贺意后退一步,想起从小师尊把他看护得很严,为他费尽心思,又想及自己接连招人刺杀,还有师伯数番相救…… 这一生,只在这二位身边感受到温暖,可他注定会给这二人带来灾祸。 他留在魔山,就是给师伯添麻烦,留在师尊身边,是给师尊惹祸端。 空有神物,却无自保之力,还要劳烦他人为自己殚精竭虑。 贺意身躯轻颤,“噗通”一声跪下:“师伯,师尊,我就是个祸害,要不……要不你们把神石挖出来,你们用了好不好,我不活了,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我……”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疾风将他掀倒。 他退坐在地,惶然看着穆程,见他神色凛然。 少年在这肃然的目光中,竟是连哭泣也不敢了。 “我们有能力护你,这不是麻烦,仙门这些人还配不上给我制造祸端。”穆程冷道,“如果哪一天,我与你师尊力不能敌了,你是死是活,我们便管不着了,但现在,你师尊这般尽心护你,却换来一句不想活了,何其让人心寒。” 少年怔了怔,抽噎了两声,爬回来跪好:“是,弟子知错了,弟子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你能这样想最好。”孟栖楼道。 贺意哆哆嗦嗦道:“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神石化解,我宁愿当普通人。” “办法也许有,但还没找到。”穆程道,“旁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你是得天独赐,为什么要轻易舍去呢,与其化解掉,不如你好好修行,将其力量激发出来,为自己所用。” “我可以吗?” “这是你与众不同的优势,如果你不可以,还要谁可以?” 少年郑重点头:“好,我肯定会练好的。” 他出门时,脚步已然轻快。 殿内二人互看,彼此无奈一笑,看那天光渐暗,有人一挥袖,殿门缓缓阖上,鸟语花香也好,清风泉鸣也罢,何及一室春光旖旎。 又逾几日,两人再出殿门时,门前聚了一众魔族下属们,见他们出来,连忙上前报:“尊主,孟仙尊,山外来了一群仙门的人。”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穆程道,“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说……如今仙门无人掌管,乱成一团,孟仙尊为雪檐山镇山长老,理当回去主持大局。” “理当?”穆程嗤笑,“他们还真是理所当然啊。” 孟栖楼一挥衣袖:“好,我去见见他们。” 魔山之外,聚了数十人,是各宗的一些宗主长老,他们不敢闯入,只在这山门外等待,遥见那浮云有流光闪过,孟栖楼白衣翻飞,立于云层之上,未束仙门发冠,只用一只玉簪固发,那位魔尊半躺在旁,悠闲地撑起胳膊,笑看他们。 众人再次说明来意。 “孟仙尊来我魔族做做客,诸位怎么这么着急啊?”穆程望着这群人。 “可是仙门不可一日无主,何况现在……”他们的话语顿住,何况现在才被你搅和得乱七八糟。 “昔日孟仙尊来我这里做客三个月,也不见有人催促,现在才来几天,就急了,是因为如今用得着了吗?” 众人无言以对,支支吾吾。 万万没想到,当初孟长老前来献祭,却和这魔尊看对眼了,如今祭品变成了道侣,孟长老就算倒戈相向,加入了魔族他们也没法奈他何。 踌躇一会儿,有人索性不再问过他,直接向孟栖楼道:“孟长老,雪檐山无主,要择立新掌门,我们一致推举觉得您最合适,各宗门也都还乱着,打架的打架,结契的结契,您还是回来看看吧。” 孟栖楼淡淡目光扫过他们:“我才离了几日而已。” “可即便是一日……” “我近日不回。”孟栖楼打断他,“什么时候想回了再说,我的去留,不必劳诸位费心,诸位也干涉不了。” “可是孟长老你一点都不管仙门死活吗?” “我管了啊,我曾以身饲魔三个月,不是救仙门于危难之中吗,怎么,连结契打架这点小事也得我来管,那要你们何用啊,还是说,打打架,结结契,仙门就‘死’了,既然这般脆弱不堪,也没有必要费心思管了吧?” “这……”说话之人语塞,不可思议地盯着云上人,印象中的孟长老,表面虽然冷漠,但事关仙门,他向来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啊。 现在怎么说不搭理就不搭理了? 又有人道:“孟长老你是要与魔在一起吗,仙门条规,仙魔不可结合啊,您手握天玄剑道,执掌仙门条规,怎么能带头违规呢?” “现在说我违规,那时我卸下修为入魔窟时,怎无人说及仙魔不可结合?”孟栖楼笑起来,而眼中却是一凛,“条规为人定,自然也可以改,我既然执掌仙门条规,那么由我来改一改,也没什么不妥。” 他顿了一下,收起笑意,冷眼看众人:“我今日便在此修改条规,我就是要与魔结合,谁能奈我何?” “孟长老你……” 云上传来一阵轻笑,穆程眯眼看众人:“都听清楚了,孟仙尊不回。”他的语气渐冷,“不想死的,都给我滚!” 众人面露惊惧,与他对抗是不敢的,孟栖楼铁定了心思不回去,他们也没办法,只好畏畏缩缩地退了。 终于清静了,穆程看向身边人,嘴角浮起笑意。 只是没过几天,这群人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着人进来禀报,不是请孟栖楼回去,而是另有目的。 传话的小魔复述道:“他们说,孟仙尊想多留一些时日,他们不干涉了,可是,贺意是仙门弟子,不能在魔族久留,希望能让贺意回去。” 贺意在旁听着,纳闷:“我就一个小弟子,他们平时不管我,还随便欺负我,怎么这时这么大阵仗让我回啊?” “你忘了,你有神石之心。”穆程道,“这属实是原形毕露了。” 这些天,关于神石之心在仙门已经传遍了,即便不懂的,听人说说也明白了,这是个很厉害的法宝,得之统领三界不在话下。 上回来请孟栖楼回去,一方面是仙门真需要他,另一方面,他回去肯定会把贺意一并带着。 但是孟栖楼不走,那么……一部分人坐不住,就又找了过来,希望贺意能回去,还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说这弟子心性不稳,在魔族受魔气干扰,很容易走火入魔,让他回去是为他好。 贺意当然不肯回,这一次,魔山大门都没开,那门口守门的小魔忍不住回怼来人:“人家师尊在身边,会不知道他好不好,你们这些人平时不管,这会儿知道管他了?” 众人进不去,只好再次退回。 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一旦动了贪念,便很难收回去。 雪檐山前掌门,还有路长老,能不顾后果直接袭击贺意,仙门也不乏此类人,他们设想着,得到神石,就是一步登天,管你魔尊仙尊的,都不足为惧,世间还有谁能敌? 于是,有人偷偷潜入魔山,被利欲熏心的人管不了那么多,冒个险说不定就成了呢。 穆程坐于殿中,手一挥,黑雾流散,那潜入之人便身首异处,神魂俱散。 虽然没一个能成功进入者,但依然不断有人潜入,接二连三,让人烦躁。 就在今日,竟然还有一群不怕死的,组成了个小队,沿着正门就要潜入,穆程恼了,黑雾腾腾而起,他要去把这些人所属的宗门全都给平了。 不过,在凌空而去时,遇见了一人。 午时,穆程回到魔窟大殿,孟栖楼刚起床。 昨晚累狠了,饶是他为仙尊,也还是受不住,从天将明时沉睡到了现在,一睁眼,见身边人不在,听说外面那些动静,方要动身前去时,穆程已经回来了。 来人披风一扬,于殿中坐下。 孟栖楼道:“听小魔们说,你要把他们的宗门都灭了?” “没有灭。”穆程道,“有一人出现,代仙门向我道歉,并说会清理仙门,绝不会让人再来冒犯。” “谁?”孟栖楼想来想去,想不出还有谁有如此话语权。 穆程看着他,缓声道:“太尘上人。” 眼前人神色陡然惊变:“我师尊!他出山了!” “嗯,他说仙门正乱,不可无主,他出来修整一下,他还说,不干涉你结契之事,你愿意与我在一起,他不会多言,你也无需去拜见他,并希望我们护好贺意,他也保证不许仙门中人有觊觎神石之心。” 孟栖楼松了口气,面上恢复血色:“师尊仙风道骨,心如明月,是雪檐山开山祖师,也是仙门至高尊者,一直是我敬佩尊敬的人。” 穆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只是……”孟栖楼还有些不解,“仙门尊者,隐世类似于飞升,基本不会再过问俗事了,世间生死存亡,都与他们再无关系,昔日就算……就算与你魔族交战,仙门堪危之际,他也没出来过,怎么这时候出山?” 这些仙门内部的混乱,连他都不想管,哪里需要劳得师尊出来呢? 孟栖楼心里涌起一丝大逆不道的想法,思虑须臾又打住,师尊不会是为神石之心而来。 他曾经为消贺意的魔气,带着贺意去求助过师尊,那时候贺意才几岁,而他的能力离师尊差得很远,师尊当然发现了神石之心,若是想要,他护不住,自己这徒弟一百个命都没了。 “不必多虑,有些东西,该出现时会出现的。” 比如说,马脚。 穆程说着话,将踱步的人拉到怀中:“好不容易清净了,别浪费光阴。” 孟栖楼垂眸:“是不是太没节制了?” “你不适?” “那倒没有。” “你不愉悦?” “嗯……愉悦的。”说话之人脸上红了。 “那么……”穆程轻抚他的发,衣袂一动,二人身影化为流光,还是缠缠绵绵向后厅而去。 数日之后,帷幔被拉开一角。 身边人还在沉睡,穆程抬眼看看天光,屋内不知岁月,应该是过去十数天了吧,此时像是午后。 山中阳光明媚,光线透过窗棂洒落进来,细碎的尘埃飘飘荡荡。 只是这天光中,他闻到了一点异样。 他传出一道灵识,问那守山小魔:“近日可有异常?” 小魔纳闷摇头:“没有啊,风和日丽,山清水秀的。”说着望向头上飘过一片乌云,四周一下子暗了,但很快,乌云就散去,周围又亮起来,“就是怎么老有黑压压的云,像是马上就有大暴雨一样,但也没见下雨,飘一会儿又不见了。” “是人类城镇在下雨。”穆程道。 修界所居虽与人类生活城镇并无明显隔绝,但修界需要灵气充沛之地,一般远离喧嚣人间,而因为灵气浮荡,诸如仙山魔山这种,都有清气魔气等自成屏障,也正因这一层屏障,让两方的天气气候也有差别。 “照这样说,人类城镇连下了七天暴雨,都没有停歇过。”小魔看着一片乌云又浮过去了,周围再一次黑了又亮起。 穆程微眯眼。 身边人动了动,不知碰到了哪里,轻吟了一下,将头埋入他怀中:“我要被你折腾死了。” “辛苦你了。”穆程抚着他的背,“我给你揉揉?” “别闹。”孟栖楼伏在他臂弯里,泛红的眼角微动,半睁半阖,轻轻蹭了一下,原本还想继续睡,然而忽地一怔,愕然睁眼。 “有邪气。”他抬头,“在人间。” “走,去看看。” 第50章 献祭的仙尊(11) 暴雨如注, 天昏地暗。 江水倒灌,汹涌的流水席卷途径的万物,那曾经的街市, 桌椅,木门, 有店门前的招牌旌旗, 哗啦啦都随流水奔去。 大雨之下, 不断有瓦舍房梁掉落下来,人们惊慌尖叫,挣扎着往高处爬, 幼小的孩童被丢弃在大雨之中, 无助地举起胳膊, 惊惧痛哭。 有人弄来了小船,拼力支着船桨不让它流走,艰难地抬起手去接屋顶上被困的家人, 家人刚刚跳下来, 小船摇晃几番,好不容易站稳, 两人相拥而泣, 却忽然,从船底钻出了一条蛇, 吐着信子, 陡然跃起往划船之人脸上咬去。 前方有人见状,吓得瑟瑟发抖, 抱紧一个栏杆, 打死不肯下来,却忽然间又见他一把松开手, 惨叫着跌入水中,伸出来的手已然红肿胀大,那栏杆上,一只毒蝎急速爬过。 “有青蛙。”嘈杂之声中,有年龄尚幼不知危险的孩子指着前方道,“我要抓……” 他身边的大人一把拉住他,带着哭声将人搂起来,“那是□□,有毒的,别碰。”他们站在高处,不敢下水,战战兢兢,回头之际,忽见木板上黑压压一片,有什么在成群结队地爬来。 “蜈蚣……”这人抱着孩子忙不迭后退,脚下踏空,惊叫着,无助地,向奔腾流水跌落。 流光闪过,剑气袭来,一道白绫接住这对母子,一卷将他们安放在还没有被水蔓延的屋檐上,继而灵力击下,那成片的蜈蚣化为焦炭,旁边的蟾蜍消散成烟。 水中伸手的人被白绫卷起,同样提到屋檐下,那中毒的手已经不能要了,流光划过,黑红巨大的手掌被斩断,落水人顾不上疼痛,能保住一条命,失去胳膊已经不算什么了。 小船摇晃,所幸这划船之人眼疾手快,死死抓住蛇尾,对抗之间,剑气划过,斩断毒蛇,那人猛地一松,浑身瘫软,两人跪在地上,向上方掠过的白影磕头,泣不成声。 白影走远,与另一头的黑色身影汇合。 “是人为的。”孟栖楼定声道。 要是自然降下的灾祸,他们不可以干涉,但这很明显不是天灾,连降七天大雨,太不正常,而且还凭空出现了这么多毒物。 这般祸害,生灵涂炭,此时本该守护苍生的仙门修者,却不见了身影。 稍微能看见那么一两个,孟栖楼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是哪个宗门的,他们说,宗主长老们七天前被太尘上人召去雪檐山,再没回来,也联络不上,没有宗门吩咐,不能轻举妄动。 而他们几个人,实在看不下去,宁愿违规也要出来救人。 偌大仙门,也就这么几个而已。 “毒蛇,毒蝎,蟾蜍,蜈蚣,可觉得耳熟?”穆程道。 孟栖楼稍作思量:“我们曾于一林中休息,遇见过一只浑身邪气的巨型毒蝎,后来于人间城镇,遇见满腹毒素的巨型蟾蜍,而仙门脚下,有蜈蚣能吐人语。” “嗯,你师兄,真正的沈落亭,是死于一条满身邪气的巨蛇之下。” 孟栖楼瞳孔微缩:“修界有人在饲养毒物,并将其炼为邪物,会是什么人?” “有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出来,偏偏在大雨和毒物出没人间时,将各宗宗主长老叫去仙门,再不放归,你说呢?” 孟栖楼猛地一惊,眼中闪过不敢置信。 “当初我假扮沈落亭,为免露馅亲自去了一趟圣医谷,那圣医听闻他死了,曾脱口而出道‘他莫不是被饲养的邪物所杀’,但我再三追问,他却不说了,只道自己也是听沈落亭随口一言。 如今再看,沈落亭是因为发现有人饲养邪物而被灭口,而这人发现我的存在,不确定沈落亭临死前有没有对我说什么,因此也想来灭我的口,故于林中出现毒蝎,只是低估我的能力,我将那毒蝎弄死后,此人放弃杀我,转而决定对付你。” 他二人飞身于暴雨之中救人,一边说着此事,孟栖楼神色又变,想及自己在人类城镇遇到的那只蟾蜍,原来不是巧遇,对方就是来找他的。 “之所以用幻境,不是为了杀你,是为束缚住你,从而威胁于我,因此人已知晓……”穆程语气微顿,“知晓你对我很重要。” 孟栖楼抿了一下嘴,唯有羞色,一剑斩杀前方又一只蟾蜍,将落水之人捞出。 穆程也挥袖将几人送上一处屋檐:“蟾蜍也死后,此人便又改策略,雪檐山下的蜈蚣,是冲贺意而去,但并不是要贺意的命,只是为了透漏贺意的神石,引仙门觊觎之心,用贺意来牵制你我。” 他说着,指端一弹,将一片水引入前方无人处:“到现在,邪物已养成,他出山,还要在你我面前装一下好人。” 孟栖楼施展灵力的手微颤。 信念养成不在一朝一夕间,千年教养时光不能说忘就忘,然而崩塌只在一瞬,让人惶然震撼,想抗拒,而眼前如地狱般的惨状又叫他不得不接受。 “也许以前他的确是心如明月,可人是会变的。”穆程将发呆的人一揽,躲过一根落下的房梁,“他修了邪术,要神石无用,否则,也未必无觊觎之心。” 孟栖楼凛然攥紧剑柄。 后方忽而一声惨叫,两人的话语终止,白衣仙尊飞身而去,击退一群毒蝎,将那人从蝎群中捞出。 此人已中剧毒,浑身肿胀,神思混沌,忽地张嘴向救他之人手上咬去,孟栖楼未防备,被他咬住,甩开之际,手上已发黑,他连忙以灵力驱散,毒素褪去,灵力大量消耗,让他的身形轻晃了一下。 方方站稳,听得一声炸雷,振聋发聩,大雨倾盆,天像是漏了一般往人间灌水,四下响起人们的哭泣之声。 即便不被毒物残害,这暴雨也足以将他们淹没。 孟栖楼执剑举过头顶,他要挡住这场雨。 还没动,有人按住他的肩,回头看穆程落至他身边:“我来。” “此雨是人为,不易挡……” “让我来。”穆程温和看他,然而语气里是不容置喙。 “我与你一起……” “不用,你去调理灵气。”黑色披风一掀,穆程飞身而去,凌空回望间,冷笑道,“孟仙尊,你看清楚了吗,仙人降灾,魔渡众生,所谓仙魔之别,就是笑话。” 说罢,飞身而入乌云之上。 电闪雷鸣,昏暗天色中只能见一道道闪电亮起骇人的光,闪烁一下又消失不见,轰鸣之中,流水奔腾,那乌云好像一个灌满水的旋涡,稍不留神就将人卷入其中,沉于深水。 黑衣身影在云中翻飞,流光与闪电此起彼伏,旋涡剧烈旋转,极强的吸力卷住周边万物。 又是一道流光,正与那闪电相撞,“咔嚓”一声,乌云忽地碎裂,旋涡骤然停止旋转。 大雨渐渐变小,众人惊讶仰头,看那乌云碎成数片,随风慢慢飘散。 雨完全停了,世间好像忽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了那恐怖的哗哗声,唯有屋檐叮咚叮咚滴着水滴。 翻涌的流水落回,慢慢散去,露出街道上的石板路,埋伏的各种毒物迅速四窜,还没跑出多远,都化成了轻烟,全部消散。 乌云散去,便有阳光洒落,街市上到处还带着水汽,黏糊糊的,那倒掉的屋舍得重修,但是,人们欣然露出了笑容。 他们向云中人又一次下跪感谢,那人飞身而落,揽住屋檐上的白衣仙尊,回头扫过这世间一眼,身形消失,化为两道流光远去。 与此同时,仙门雪檐山,堂上白须的尊者猛地瘫倒,口中吐出鲜血,而厅内静坐的一众人猝然睁开了眼,抬抬手,惊愕互看:“我能动弹了?” 被封禁数日,突然禁咒解开,说明封印他们的人术法失效了。 他们趔趔趄趄起身,胆战心惊看着那个口吐鲜血之人,尽管对方术法已经失效,但他们还是不太敢靠近:“太……太尘上人,你……为什么要封禁我们,你怎么还养邪物,你在干什么啊?” 太尘上人施术降灾于人间,然而人间术法被破坏,他受到反噬,灵力流失严重,一时起身都困难,他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笑看这些人,鄙夷目光如同看一群蝼蚁。 是了,这世间人,在他眼中都是蝼蚁,不,还不如蝼蚁,蝼蚁无心,而人性中却有恶,有憎。 他隐世多年,悉心钻研,他要这世间人全都消失,再重生新的人类,只有爱,没有恶的人类。 修行到了一定程度,没什么往上升的空间了,就把自己看做了人上人,耻与同类为伍,以为自己可以做改天换地的创世之神,那些人类,他们只配与蛇蝎为伍,就让世间在这邪物之下消亡吧。 太尘上人计划得很好,只是不小心被沈落亭窥探到秘密,就算是自己的徒弟,也照杀不误,着邪物追杀之际,怎么又杀出来一个魔尊,其力量还不容小觑,不解决必当后患无穷。 只是,魔尊比他想象得难解决,太尘上人邪物已修成,又懒得等,到底还是低估了魔尊,没想到对方轻易破解了自己在人间的咒术。 他现在动不了,冷眼望着这一群人,有人颤巍着举起法器,举到半途,被他一看,吓得叮咚一声掉落在地。 他不屑地笑了几声,手一抬,疾风流转,但听“咔嚓咔嚓”像是骨骼扭转的声音,众人瞪大眼睛,看堂上之人血肉之躯慢慢固化,变成了一块块的石头。 很快,那张脸也成了石头,嘴角的血迹像是石块上的细细沟壑。 一个人,突然变成了石像,维持着静坐的姿势。 “他……是不是死了?”有人问。 “没死吧,感觉灵力还在。”旁边人回答。 “是不是……他的什么保护机制?”想亮法器的人摇头,“这变成了石头,打都打不死了。” 石像坚不可摧,毁不掉,然而灵气环绕,证明着这个人还没死。 魔山之上,穆程敲出001:“你之前说,这个世界是走向消亡的,是自然消亡,还是人为消亡?” 001不敢隐瞒:“人为消亡。” “如何消亡的?” 虽然没有剧情细节,但世界最终走向,系统中有记载:“仙门太尘上人,炼邪物,灭人间,意欲创造新人类,而最后因无法造出,导致人类灭亡,他含恨自爆,至此,此世间人类全部消失,世界宣告消亡。” “不过……”001念完记载,补充道,“那在原剧情中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跌落尘泥的孟仙尊都死了很久了,这个事情与拯救任务对象关系不大,不知道怎么回事,提前了这么多。” “人物线改变,世界时间线也会相应改变,很正常。”穆程道,“但是,原剧情里,楼楼黑化屠灭仙门就招致天道责罚,那么这太尘上人灭了人间,为什么天道不出手?” “世界消亡,不管是人为还是自然,都是命数已定,既定命数,天道就不会管,好在,此间现实中,他的计划已破,宿主,你不但拯救了任务对象,还拯救了这个世界呢。”001兴奋道。 穆程眯了眯眼。 孟栖楼走进来。 他及时止了与系统的对话,将来人拉至身边:“还好吗?” 孟栖楼的心情不大好,突然得知敬重的师尊是毁天灭地的魔头,任谁都难以接受,而且,师尊还杀了他的师兄,并也曾对自己下过杀心。 自人间回来后,孟栖楼沉默了很久,今日才略略想通,走了出来。 “我没事了。”他定声道,“只是,我师尊……不,是太尘上人,他以石化封印之术自保,三界暂时是安全了,可这封印之术几千年也就可以解开了,到时候,很难说会不会再有危险。” “几千年后,师尊您应该不在了吧,还管那么多干嘛?”贺意跟他一起进来的,听这话忍不住接道,说完后,才觉得这话不合适,羞愧地捂捂嘴。 001觉得这话其实在理,修者们生命是长,但几千年也走到生命尽头了,虽然说魔族非人类修成,生命会更长一些,但按照之前来看,孟仙尊走后,宿主也会离开的,那时候此间世界是怎样的境遇,不该由后来人自己管吗? 孟栖楼望着徒弟:“我不在了,你可能还在啊。” 贺意一怔,须臾后,羞愧满脸,惶惶低头:“弟子错了。” 孟栖楼点点头,看向穆程,眼中闪过一抹恨意:“我要杀了他。” “你要亲自动手?”穆程问。 “是,不然难解心中不平。”宵小之辈闲言碎语尚是听听便过,而被自己一贯尊重敬佩的人背叛,让人难以接受。 “好,只是这破解之法你可有?” “总会寻到的。”孟栖楼道,那石化封印之术之所以为自保之法,就是因为躯体一旦化为石像后,就坚不可摧,世间没有灵器法宝可以将其击裂,再厉害的修者也无法打碎他。 而且,烈火不融,流水不蚀。 放眼整个修界,也就只有太尘上人练得此法,其他人没练成,也解不开。 穆程负手在殿内走了一圈,回头道:“孟仙尊,你如果决定亲自动手,办法倒是有一个,也只有你能做到。” 孟栖楼起身:“什么?” 穆程走到他面前,缓声道:“炼化天玄剑道,为自己所用,此力量足以击碎封印之术。” 原剧情中,他修了魔道之后,也炼化了天玄剑道,只是那时是为屠灭仙门。 不过,这天玄剑道,确实留着没什么用,只不过是给孟栖楼多了一层枷锁。 孟栖楼怔了怔,好似没反应过来,轻轻蹙眉。 “天道赐你天玄剑道,让你以仙门条规为据,惩治仙门,既然仙尊前些时日已决定修改条规,那么如何惩戒自有你说得算,这旧物,还留他干嘛?” “但它为天道所赐……”孟栖楼道。 “你师尊降灾祸于人间,天道可曾出手?” 孟栖楼抬眼,面色凝重,良久后,握紧手:“好。”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我虽得你相助以人气入道,但修的依旧是仙道,如何能炼化天道所赐之物?” “是啊。”穆程笑起来,微向前倾,看着他的眼眸道,“修魔道。” 孟栖楼怔住。 穆程笑着后退几步:“孟仙尊,于你心中,还是仙魔有别吗?” “没有。”孟栖楼连忙道。 他愿意追随穆程而来,就已经解开了心中束缚,而那人间之灾,如他所言,仙人降灾,魔渡众生,仙魔有何区别? 何况,让他失望愤然的,都是仙门中人! “好。”他重重点头,“从今日起,我便弃仙道,修魔道!” 他走向门边,看那天上浮云流转:“只是,重新入道,怕是得需要数年了。” 之前只身前来魔窟时,穆程让他恢复修为,就曾提过让他修魔道,有他从旁相助,几年可成,只是那时候他不愿意。 几年时光不算长,但对于心切的人来说,一日都是难捱。 可是,也只能这样了。 穆程从后搂住他:“别着急。” “你不知道,我真想立即解决了他。”他咬咬牙。 “也未必需要几年。”身后人缓声道。 “这不是你之前说的吗?” “之前有些事不知晓。”穆程在他耳畔道,“你忘了,我们是天命道侣,双修可助修为迅速提升。” “对啊。”孟栖楼的脸微红,“我们是天命道侣,可惜之前做了那么多次,都没使用……” “可惜?”耳畔传来低沉的声音。 “啊,没有没有。”孟栖楼抿抿嘴,“我失言了,我错了。” “既知失言,总不能一句认错了事。” “那你要怎样?” 穆程微弯嘴角:“回房说。” 50-60 第51章 献祭的仙尊(12) 孟栖楼被耳边的气息呵得受不了, 瑟缩道:“我真的错了。” “我还没有说什么呢,怕什么?” “你不说,可你会做。”孟栖楼咬咬唇, “我当真……” 他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他当真是没有脸面了。 回想之前数次, 被撩拨得欲罢不能, 求着那人动一动, 那人却偏偏停着,看他沉迷的神色。 那期间的意乱情迷,每每过后, 都让他无地自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明明……在外人面前, 他一贯是清冷的样子。 穆程看他脸又红了,眼里也透出笑意,让清冷自持的人为他痴迷疯狂, 是一件幸事。 谁说雪山之上的花, 不可以沉溺于爱欲呢,清冷自持的人, 没有爱与欲的权利吗, 当然,前提是, 共坠欲海的, 是对的人。 他轻吻住那透红的耳,孟栖楼身躯微颤, 红着脸转过来面对他:“不过, 我也有条件。” “嗯,你说。” 孟栖楼眼里闪过一丝狡邪, 往上看了看:“你让我摸一摸你的角。” 穆程笑出了声。 “笑什么,不让摸?” “我没有不让摸啊,你又不是没摸过。” “我摸过吗,没有吧?”孟栖楼蹙眉,他一直很想试试手感,但魔角在魔族是身份的象征,一般不容亵渎。 穆程低眉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道:“上次你情难自禁时,双手都在捏着。” 孟栖楼僵住,他要找地缝钻进去。 穆程忍着笑意,将他搂进怀中,相拥的身形化为两道流光,自大殿消失,向后厅而去。 大殿里,贺意一脸尴尬:“师伯,师尊,你们俩是不是忘记了这里还有别人啊?” 后厅内帷幔浮动,烛火亮了又熄,熄了又亮。 这天,晴朗天气,却忽地响起一声惊雷,震撼山川四海,似有龙吟虎啸。 贺意捂着耳朵,算了算,日升月落,师伯与师尊已经十四天没有出来了。 雷声方止,见那大殿门开,流光飞出,落至殿外,是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贺意迎上去,行完礼,却是一惊。 他的师尊,眉心间多了一道如曼陀花般的红痕,花尾丝丝缕缕卷起,诡谲昳丽。 贺意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图案,他思来想去,没想起来,挠着头左右看,愕然瞥见什么,忽地一怔。 这图案,不是跟师伯魔角上图腾中心的花纹一模一样吗? 贺意瞪大了眼睛,张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师尊,师尊您修魔道了?” “是。”孟栖楼道,“不仅修了魔道,我还炼化了天玄剑道。” “啊?”少年险些摔倒,“天道赐您的东西,您把它化了?” “嗯。” “这个……”贺意低头思索了好半天,一抬头,“太好了,仙道魔道有什么区别,明明有区别的是人各自的心思好么,师尊您不要天玄剑道更好,这样就不用替天道掌管条规,也就不会被束缚啦。” 孟栖楼有点诧异,笑看徒弟:“我原本以为要向你解释一番。” “你这徒弟,比你通透。”穆程笑道。 孟栖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眼看向前方:“我要回仙门了,魔尊大人不必相陪,只在此等候便是。” “好。”穆程牵起他的手吻了一下。 孟栖楼笑起来,走几步又转身,抬手在那魔角上捏了几下:“手感真不错。” 被摸的人生出丝丝痒意,要拉住他,而他已化为流光,御剑而去。 穆程在原地咬牙摇头:“好,等你回来,有你受的。” 雪檐仙山,因近日疏于管理,杂草生了不少,没有人修剪,门前不见守门的弟子,试炼台上也没有弟子比武。 议事大殿内,还有几个宗主和长老在此守候,那太尘上人原地石化,他们一行人都不知道怎么办,轮番在此值守着,怕石像又生变。 “要我说,把他丢进炼铁炉里试一试。”有人提议着。 “可是……这样不动他还好,万一动了,他又出来了怎么办?”旁边人反对。 这也是最近大家争论的话题,他们惧怕着石像,但谁也不敢去摧毁他,那太尘上人已经封印沉睡了,要是再把他唤醒了,不是又要遭殃吗? 他们现在不敢乱动,可是这么一大块,杵在第一仙门的正殿上,怎么都不好看啊,往后新来的弟子行入门礼都不知道拜谁,何况,这到底也是个隐患。 他们议论纷纷,始终没想出个好办法来。 殿外忽有剑鸣声至,众人回头看去,但见一道流光袭来,落至大殿,还没化为人形,就有凌厉的剑气袭来,直逼石像。 流光落定,白衣仙尊执剑而立。 众人一下子惊喜:“孟长老您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孟长老您这眉心……” 有人发现他的异常,还没来得及问,忽听石像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有蛛丝般的裂纹慢慢浮现。 他们顾不上其他,连忙后退:“太尘上人是不是又要出来了?” “孟长老您把他放出来,可有把握对付?” 孟栖楼不理会他们,径直向前走去,两边人战战兢兢,不断后退,给他让出了位置。 走至那石像前,他眼中闪过凛然,举剑再度一挥。 “轰”地一声,石像炸开,一个白须老者骤然抬眼,灵力托起,接住这一剑,笑道:“楼儿,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师尊。”孟栖楼将剑压下,“只可惜,你我师徒数年不见,却以这种方式重逢。” 太尘上人口中溢出鲜血:“你的修为见长,居然能破了为师的封印之术。” “弟子有长进,师尊您应该高兴才是。”孟栖楼收回剑,剑身旋转之际,天雷阵阵,雷声之下,他再覆灵力压上。 太尘上人力不能敌,被剑气袭得后退几步,捂住胸口,愕然抬眼脸色惊变:“天玄剑道!” 老者左右一看,身形骤然消失,化为流光欲逃。 “师尊好眼力。”孟栖楼笑道,再旋剑气,雷声轰鸣之中,那剑气向前一击,疾走的流光怦然落地,恢复人形,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方回头,见那剑刃直抵喉咙。 人群中,有人急声喊了一句:“孟长老,那个……弑师是大罪啊……” 这人话还没说完,蓦地止住了后话,因为他看见了那执剑人凌厉的目光,这目光如刺,仿佛要将他刺穿。 他不敢再多话了。 又是一声炸雷,孟栖楼的剑毫不犹豫刺进地上之人的喉咙。 浮光大盛,太尘上人不可思议看着眼前人,暗红色的邪气在他周身迅速流转,又愕然消失,那是他修行的邪气在散开。 修为散尽,他的面如枯槁,仿佛被抽干了血液,只剩一张皱巴巴的皮包着骨头,他还有一口气,颤颤巍巍指着眼前人:“你……你竟修了魔道,哈哈,你早晚和我一样……” 孟栖楼面无表情,猛然抽回剑。 老者再也发不出声音了,抬起的手垂落在地。 孟栖楼不再看地上的尸体,目光眺向殿外浮云,静默许久后,闭了闭眼,无声一叹。 周围人不敢打扰他,等他转身朝堂上走去时,才纷纷聚过来,互相看看,很多话想说不敢说。 孟栖楼走到堂上,一拂衣摆,坐在那掌门的位置上,朗声道:“自今日起,仙门一山四宗十二门,皆由我掌管,诸事不许擅自行动,须听命于我。” 众人讶异,一时没有回应。 “前一阵子,你们不是去魔山求着我回来主持大局吧,怎么,现在我来掌管仙门,又有意见了?”孟栖楼冷声道。 “这个……”有人清了清嗓子,道,“可是孟长老你修了魔道啊,修魔道如何掌仙门啊?” 他们方才见到孟栖楼的眉心印记就有所猜疑,直至听到太尘上人的话,便都明白了。 “对啊,你还炼化了天玄剑道,这不是蔑视天道吗,我不服。”另有人喊道。 “你还跟魔尊结合了,败坏仙门门风,我也不服……” 这三人话才说完,忽而一道剑气,直逼面门,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惨叫着被甩出大殿。 “还有谁不服?”孟栖楼收回手,淡淡道。 殿内剩余之人心惊胆战,唯唯诺诺,没人敢再吭声。 对付讲不通道理的人,直接动手更方便,孟栖楼以前就是太讲规矩。 好一会儿后,大家齐齐叩首:“是,我等定唯孟长老马首是瞻!” 孟栖楼睥睨这一众人,目中凌寒:“我掌管仙门,第一件事,废去仙魔不可结合之规。” 众人低着头附和。 有个年轻修者小声说:“那我是不是可以随意去魔族找道侣了?” 这话被堂上人听见,孟栖楼冷笑道:“你以为魔族不挑吗?” 那人顿时脸上羞红,不敢再说话了。 孟栖楼继续朗声道:“接下来一条规,必须刻于各山门前,所有弟子每日默念,一日不可忘。”他的声音渐渐严厉,一字一句道,“众生为首。” 说着,他拂袖起身:“前几日,人间灾祸,仙门这么多人,以未得到指令为由拒不出面,只有几人前去相救,此事,实为仙门之耻。” 堂下众人面露愧色,他们是有几个当时被太尘上人困在雪檐山了,但大多数还是在各自宗门的,确实是怕危险,不敢去。 自此,孟栖楼为仙门第一执权者。 接下来几日,由他钦点,雪檐山新立掌门,是新一辈的弟子,为人端方,品性良好。 之后,再废去其他宗门一些德不配位的宗主,重新择选,对于一贯有恶行的宗主长老们,直接废修为驱赶出去,不说二话。 各仙门执教长老都有严格筛选,以免误人子弟,对于各个宗门弟子晋升流程也做了规整。 这是一次很大规模的修整,各个宗门说得上话的人几乎都换了一遭,不行的就下来,有能力,有德行的取而代之,本就是应该。 整个仙门重新修整,蛀虫清除,腐木才可慢慢长好。 等腐木渐渐生芽,这仙门,才像那么回事。 过程中有人不服,质疑孟栖楼身份,倒也不必废话,反正没一个能打的。 渐渐地,没人再敢多言。 至于那个拥有着神石之心的贺意,他可是孟长老的徒弟,以前孟长老好说话,但现在,那位可是能动手绝不多嘴,谁还敢打他的主意,命不想要了? 而且,人家不但有孟长老护着,还有魔尊护啊。 觊觎神力不怕死的也还是有,只是……就真的死得很快。 而就算拥有了神石之力,也抵不过炼化了天玄剑道的孟长老。 那就等于获得了神力也是死,何必呢。 贺意如今在仙门横着走,昔日看不上他的人,现在见到他,点头哈腰,就差下跪行礼了。 霞光流转,灵气浮动的雪檐山,贺意昂头走在大殿外,来往弟子见到他,立即停下来,恭敬行礼,他摆摆手,回头看巍峨大殿,畅快感慨:“真不错!” 再一抬头,遥见师尊在那云层之上,负手俯瞰仙门。 他连忙飞身上去行礼,与师尊并立,同看这仙山之景。 他也有些话想问。 他本以为,师尊收拾了太尘上人,会和魔尊一起归隐,再不问仙门之事,任由仙门自生自灭。 孟栖楼听着他的疑问,淡笑了一声:“修仙者,不护苍生,只凭私欲引内乱,就算走向灭亡,也死得太轻松,没有这么好的事。” “哦。”贺意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虽然听得不太明白,可是他看得清清楚楚。 以前师尊为保仙门安宁,只身入魔窟,却换来仙门众人私下嘲笑,而如今,师尊不是守护仙门,他是掌管仙门,现在,无一人再敢对他不敬,众人见他只堪卑躬屈漆,唯命是从,只要他眼一瞪,那些人便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虎不发威当人是病猫,师尊以前只是没脾气,不是没本领。 如今这样,也挺好,不,不只是挺好,简直是大快人心! 思量间,孟栖楼抚抚他的头:“我要回魔山了,你呢?” “我等几天再去,我好不容易在这仙门被人仰视,得多感受感受,还有几个以前对我不好的,我还没来得及羞辱回来呢。”少年的快乐就这么易得。 “好吧,你什么时候想来,自己来。”孟栖楼衣袖一拂,身形消失。 贺意行礼恭送,看那流光走远,蹙了蹙眉,嘀咕:“‘回’魔山,合着那儿才是家哦。” 魔窟大殿,穆程抬眼,看流光落在面前。 他弯起嘴角,在那人刚落地时,伸手揽住他。 孟栖楼轻轻推了他一下:“数日风尘,还未施洗涤术。” “你也知道去了数日。”穆程含笑看他。 来人抿了一下嘴,缓抬手捧着他的脸:“我知道,我比你……更想你。”他微向前倾,闻了闻穆程的肩,“有什么味道?” 穆程垂眸:“没有啊。” “是蔬果的味道,你早上去摘果子了吗?” “没有啊。” “我说有就有,这味道得洗掉。”孟栖楼道。 穆程缓笑起来:“嗯,是,我早上摘果子去了。” 孟栖楼又道:“我的洗涤之术突然失效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要劳烦尊主备一些热水,只好用最传统的方法洗澡了。” “热水倒是很多,浴桶不大够,孟仙尊既然觉得我也应该去洗个澡,那只好委屈一下,你我一同洗了。” 孟栖楼得逞地笑,然而脸上早已通红。 第52章 献祭的仙尊(完) 仙门重新规整, 日渐有了成效,如今不再是一盘散沙,各宗门新任的宗主长老们也很尽心尽力, 最关键的是,他们的确是品行端正, 心怀苍生之人。 孟栖楼多数时候在魔族呆着, 仙门有事情向他汇报即可, 他不会像以前一样,日日守在那雪山之巅,孤寂无趣。 这些年, 他与穆程去遍人间各处, 有时候像凡人那般, 在人类城镇上住个几十年,这几十年是人类的一生,他们看着街坊邻里从幼齿孩童变成耄耋老翁, 看人间改朝换代, 看他们晨起而作,日落而休。 闲逛了数百年, 又一次人间生活, 孟栖楼从三进的宅院里走了半天,走到大门前的时候, 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宅子价值不菲。 他鲜少为钱财费心, 但细想过去的几百年,人间也好, 修界也好, 似乎都过得很奢侈,修者即便辟谷不用花钱买食物, 那衣帛等总要购置。 诚然灵力可以幻化衣服,但万一哪天与人交战时候灵力消耗,身上衣服打着打着没了,岂不是让对手看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打不过,准备□□人家呢。 所以为保险起见,大多数修者还是会花灵石买衣物的。 还有灵器,灵丹等,哪一样不花灵石呢。 人间生活则更是衣食住行都要钱了。 他站在庭院中回头,看穆程正走过来,庭中有花树,那人就站在花树之下,一身绸衣,长发垂肩,清风吹过,花瓣落在他的衣上,孟栖楼一时看出了神。 穆程靠在花树下,笑道:“怎么了,孟仙尊?” 孟栖楼回过神:“你好像……很有钱哦。” 花树下的人倚靠树干,抱着双臂,看过来时,眉眼多情:“是啊。” 他一步步走到门边,轻揽孟栖楼的腰:“你看,街头的煜临商行,中间的煜临酒楼,街尾的煜临布庄,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商铺,但凡带着‘煜临’二字的,都是我的。” “哈?”孟栖楼惊讶,“你在人间做生意?”他略一思量,煜临这个名号,好像几百年前就有了,“你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做了?” “是啊,这是我的习惯,不管用不用得到,我都要有此后盾。”穆程看着他道,“不只是人间啊,修界的煜临谷,也是我的。” 孟栖楼更是惊讶:“宝器名品无数,号称聚集世间所有珍稀之物的煜临谷?” “嗯。” “煜临谷宝物繁多,众人一掷千金争相一见,修界大部分灵石,可都是流入煜临谷了。” “嗯。”穆程挑眉。 孟栖楼笑叹:“原来我的枕边人是修界最富有的人。” 天地山川,沧海桑田,多少年变幻。 魔窟大殿前,云霞蔚然,青山苍翠。 潺潺流水,青碧草地,穆程坐在一巨石上,手里的树枝扬了一下。 远方山川轰隆隆地响动,天上云如旋涡,急速转动,直到草地上练功的年轻人收回手,那旋涡才止,渐渐恢复如常。 “不容易啊。”穆程道,“七千年了,贺意,你终于把神石之力炼为已用了。” 贺意收回力道,修者修为有成后形貌固定,七千年,少年长成了青年,褪去青涩,眼中清亮又坚定。 他走上前去,羞赧地挠挠头:“多谢师伯与师尊的教诲。” 孟栖楼在巨石上打坐,睁开眼笑了笑:“你修为有成,放眼修界,再无对手,为师也可放心了。” 贺意一怔。 穆程接话道:“我将煜临谷送给你,往后钱财亦不会缺。” 贺意顾不上感谢,又怔了怔。 这二人今日的话有些奇怪。 “你继续去练功吧。”穆程向他道。 他只好走回草地上,一步三回头。 石上,孟栖楼垂眸,许久后,缓声道:“昨日梦见命星陨落,我可能……大限将至了。” 穆程没有回应,他的脸上还带着方才的笑意,不知是忘了收,还是要掩饰其他情绪。 孟栖楼抬起了头,看向他。 穆程的神色变了一下。 三个世界,相识得够久,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人流泪了。 那一行泪无声滑落,眼眸中是无尽的不舍与依恋。 穆程向他靠近一些,将他搂到怀中。 “不要忘记我。”怀中人喃喃地道。 穆程低眉吻着他的额头,好一会儿后,才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沙哑:“不会。” 怀里人好像笑了一下,往他脖颈间蹭了蹭。 而后,攀住他衣领的手,陡然垂落。 穆程的躯体微微颤抖。 001感觉到它的宿主情绪波动极大,不放心地出来监护着。 草地上的青年忽然愣住,仓惶回头,踉跄跑过来,扑到石前:“师尊,师尊!”他脸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师尊……” 穆程抬眼,缓声与他道:“往后,仙门是你的,魔族也是你的,你想往哪里去,就去哪里,想修什么道,就修什么道,只有一条,切记你师尊教诲,众生为首。” 贺意抽噎着点头,而须臾后神色又惊变:“师伯您……” 他的话还没问完。 他看到他的师伯慢慢阖上了眼睛。 草地上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青年哭得瘫倒在地:“师伯,师尊……” 在青年的身后,穆程抬了抬手。 没有宽袖长衫,也没有魔角,衬衣长裤,是他在异星时的穿着。 哭喊的青年看不到他,他已脱离了原主,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静静看着那石上相拥的二人,沉默良久。 001感觉到他的情绪没有平缓之状,还是波动巨大,不放心地问:“宿主,你要是不舒服,不如回异星休息休息?” 又过很久,穆程缓缓回话:“不用。” “好,为您开启下一个世界。”001只能遵照程序。 穆程的目光从那二人身上扫过,慢慢转身,身形渐渐消失。 踏过小世界间隙的虚无混沌。 再见光明。 一睁眼,他忽然感到胃部一阵噬心的痛,这突如其来的痛楚让他无法承受,咣当一声从桌边栽倒下去。 “宿主,宿主,你怎么了?”001大惊失色,在旁不知所措。 他的额头都是细汗,强撑着道:“原主吞了大量安眠药,给我兑换治疗药剂。” “哦,好。”001手忙脚乱,拨动了一下程序,又紧张道,“宿主,药剂在哪里啊?”作为新系统,它第一次跟宿主做任务,到目前为止,宿主还没有找他兑换过任何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兑换物品。 “在你的商城里。” “哦哦。”001连忙打开商城,在琳琅满目的物品中搜索出治疗药剂,操控了半天,又焦急道,“宿主,拿不出来啊。” 穆程:“……” 他强忍着痛楚:“需要用光点兑换,我的光点有很多,你打开我的账户。” 光点就是异星的财富。 001连忙按照指点,一打开账户,仿佛发现新大陆:“哇,宿主你好多钱啊。” “快兑换。” “是。”系统迅速将药剂兑换出来,异星专门为各种突然状况准备的药剂,比小世界寻常药物效果好许多,服下之后,伤痛既除。 疼痛缓解后,穆程长舒了一口气,缓了一会儿,慢慢起身,额上还有着汗珠,他擦拭了一下,抬眼看所处环境。 不算大,但非常干净明亮的房间,一排排货柜,摆放了零食玩具日用品等各种物件,透明玻璃前几张桌子,有三三两两的人坐在桌边,或喝着奶茶,或捧着书看,看他们的年龄和身上的校服,像是高中生。 这应该是一个便利店,确切说,是开在一所高中附近的便利店,现在是晚上十点半,这店还在营业。 穆程手边是柜台,他正站在柜台里面,原主可能是这家便利店的老板。 虽然疼痛缓解,但方才胃里的翻滚还让他有不适感。 原主就这样吞服药物直接栽倒在柜台下,可能他倒下的动静不大,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没有人发现。 但这个时候外面人还很多,店里也有一些人,大多都是刚下自习的学生,他就这样,在这里,了结生命,看样子是什么也不顾了。 这个原主,遇到了极大的打击吗? 穆程正要看看手机了解下原主情况,而透过柜台边的监控,看到那角落边的货柜前,一个学生站在那里许久了。 这引起他的注意。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蓝色校服衬得他清瘦笔挺,他背着黑色的书包,仰头角度,应该是看货架上的打火机。 他仰头这样看着,看了许久,好像很是犹豫。 高中课业多,书本多的桌子摆不下,一般学生们放学只会背一些当天要带回家写的试卷书本等,其他的都放在教室里了,所以这书包看上不重。 看外面路过的多数是单肩斜跨着书包,校服要么系在腰上,要么也得打开拉链,很少有像这位一样老老实实双肩背着书包,校服穿得整整齐齐。 只是这么一位单看背影就很乖的学生,为什么在看打火机呢? 通常便利店打火机这类东西是摆在收银台附近的,但这家店因为靠近学校,想来原主是为了不诱导学生,将这类物品摆在了角落。 穆程调整好身体的不适感,静静走过去,站在那个学生身边,缓声道:“同学你好,有什么需要帮你吗?” 那站立的身影猛地一颤,忙乱转过身。 浓密的睫羽,大眼睛澄澈得像朝露一般,皮肤很白,有着清隽的书生气,又有着年轻的朝气,让人眼前一亮。 只是他双手抓着书包带,慌乱的神色肉眼可见。 而穆程看着他,眉目温和了起来。 别来无恙啊。 “大……大叔。”眼前人紧张地道。 “大……叔?”穆程的笑意微收。 低头看了看,原主应该是二十五左右样子,面对这群十七八岁的学生,大了七八岁,在他们眼中可不是大叔了么。 第53章 学霸不乖(1) 001发布任务:“任务对象, 骆然,高三生,品学兼优的学霸, 家境好,学习好, 从小到大, 学习成绩第一, 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他自小乖巧听话,按部就班依照父母的安排,课余时间学各种才艺, 钢琴, 绘画, 跆拳道等十分精通,可以说,这样一个乖孩子, 几乎找不到缺点。 他会以优异成绩考上理想的大学, 获得各项殊荣,毕业后, 继承家中的企业, 在商场上游刃有余,他会是年轻的企业家, 是各大商业杂志媒体争相报道的天之骄子, 是毕业院校的荣耀,他这一生, 本来是顺风顺水, 毫无坎坷,让人艳羡而又无法企及。” 穆程轻轻蹙了一下眉。 001继续:“他一直很听话, 唯一一次坚持己见,是高三这年,外婆离世,他非要转学到外婆所居的这个小县城来。 他的父母忙碌,小时候是外婆带大的,与外婆感情最好,父母把他接回城市里上学后,外婆不肯走,独自留在这座小县城,今年外婆离世,他一定要转学过来,不然就不肯去上学。 父母拿他没办法,只好同意了,只是没有时间一起过来陪读,这边安排了一些佣人看护着。 没想到,离开父母的骆然,像是释放了天性一般,他表面是乖孩子,内心却非常向往自由散漫的生活,因为一次阴差阳错,他结识了一些朋友,这些朋友都是不肯好好学习,平时拉帮结派,打架斗殴的那种,是很多父母眼中的混混学生。” 穆程暗笑了一声。 001奇道:“宿主,你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啊?” “怎了?” “你的反应很奇怪啊,我说他这一生顺风顺水时,你皱眉,我说他结识了混混朋友,你又笑?” “没什么,你继续说。” “哦。”001狐疑着继续,“结识这些朋友后,根据介绍,他又认识了校外的人,此人外号猛哥,社会大哥,手下一帮小弟,出面帮着解决了一些欺负过他们的人,获得了他们的信任。 猛哥讲义气,有手段,又自由自在不受约束,正是骆然内心里向往的样子,猛哥也很看好他,一来二往就熟络了起来。 然而,这个猛哥其实是有目的的接近他们,他接了走私生意,自己不敢做,就想让这几人来做,在一次次获得他们的信任后,猛哥将走私物品偷偷塞到骆然书包里,哄骗他去约定地点交易,而后被埋伏的警方当场抓获。 骆然被抓时,还糊里糊涂,之后才知道自己受骗了,但为时已晚,这个天之骄子,他一出生就有着别人达不到的起点,他本该无比顺遂的一生,就这样断送了。” 001清清嗓子:“现在的剧情点,是骆然刚刚转学过来,再让他转回去应该是不可能了,所以,这次任务的关键是,阻止骆然结识那些不明不白的人,让他收心,好好学习,等他考上大学,远离这里,人生便可以回到正常的轨迹上了。” “知道了。”穆程淡淡道。 与系统对话都是在意识里进行,这会儿时间并不长,对面的少年还在抓着书包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是做错了事情般,支吾了一下:“这多少钱一个?” “什么?”穆程明知故问。 “那个……”少年抬手,手指从货架点过,抬起又放下,摇摇头,“没什么,不买了。”说罢从他身边绕过去,匆匆走了。 穆程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001想了想:“宿主,还是他吗?” “是啊。” 系统摸摸脑袋:“怎么这么巧呢,每个世界都是他。” “你查一查他的灵魂来自哪里。” 001搜索了一会儿,一无所获:“查不到。” “好吧。”穆程将货架上的东西摆了摆,往柜台走。 系统笑道:“宿主你又要谈恋爱啦?” “不谈。”这一次,他的宿主非常干脆。 系统愣了:“啊,你已经不喜欢他了吗?” 穆程拿起原主的手机:“上个世界都在一起七千年了,腻了不是很正常吗?” “啊,宿主,才七千年你就腻了啊,你也太渣了吧,渣男,哼,我看错你了……” “他还未成年。” “我再也不相信你……”001正说着,忽然一顿,“啊?” “他未满十八岁。”穆程又一次道。 “啊,原来是这样。”001松了一口气,“所以宿主你在逗我呢,你干嘛逗我啊?” “好玩啊。”穆程笑着,打开手机。 “宿主,你不能谈恋爱,就无聊着拿我来取乐啊?”001苦道。 而穆程翻看手机,微微蹙眉。 微信上有一个置顶的人,那个人在半个小时前发来过信息。 他说:“我已经决定分手,你不要再纠缠了。” 他也看到原主的回复:“我求求你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那边没有再回复,原主打过去几个视频,那边都拒接了。 按照时间看,最后一次被拒接后,原主吞服了安眠药。 看来原主是因为失恋而想不开的,他翻看了一下朋友圈和相册以及之前的聊天记录,原主的对象,是男的,名叫周嵘。 看来,原主也是喜欢男人的。 柜台抽屉里有个笔记本,保存得很好,看上去原主很是珍惜,那是一本日记,他现在穿过来,代替原主生活,有必要了解他的一切,翻看日记不能说是窥探隐私,这也算是他的东西了。 那日记一页一页,一字一句,都是关于周嵘的,记载着他们过往点滴岁月,有心动,也有离别。 竹马相伴,一起长大,少时相知,成年后相恋。 这周嵘是身有残疾的,自小由爷爷奶奶抚养,他的双腿不能行走,坐轮椅很多年,原主不在乎,义无反顾与他走在一起,原主本身名牌高校毕业,为了他放弃大城市年薪百万的工作,回到家乡来,开了个便利店,方便照顾他。 然而没多久,周嵘的父母在外倒是发了家,回来把他带走了,说是联系好了世界名医给他治腿,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周嵘临走时说等治好了就回来找他。 但是,看现在的情景,原主没等到人回来,只等来一句分手。 他把笔记一提,一张烫金红帖掉了出来,他捡起来,看那是张婚贴,新郎的名字赫然是“周嵘”二字,而下面附的婚纱照上,男人站得笔挺,腿应该是治好了,身边的新娘笑得灿烂。 他治好了腿,抛弃了一路相伴又为他放弃事业的恋人,另娶他人,还厚着脸皮把婚贴寄过来了。 原主受不了,一时想不开。 可以理解,却是不值得。 001也在看日记,看完后,支支吾吾绕着穆程问:“那个,宿主……那个……” “你有话直说。” “哦,我想问,这个原主也喜欢男人,那他是承受的一方,还是在上面的啊?” “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人家就是好奇嘛。” 穆程又翻了翻日记:“不知道,周嵘一直坐轮椅,不能做那事,他们俩虽然谈了很多年,但似乎心照不宣,都小心翼翼,避开亲密行为,始终没到这一步。” 穆程将笔记本重新放入抽屉里,转头看手机里有信息,周嵘竟然回复了。 他说:“我们别再互相打扰了,好不好,祝你幸福,也请忘记我吧。” 穆程点点手机,回道:“好,删了。” 那边立刻来了一个问号,而又有什么消息发来,穆程没看,直接点了删除,将其联系方式删掉。 过了会儿,有消息提醒,对方要加好友,加友申请上写着:“你为什么删除得这么决绝?” 不然呢,你不是说别打扰了吗,穆程摇头,不回信息,点了拒绝。 那边又接连发了几次申请,他一一拒绝,过了会儿,看有电话打进来,一看号码,还是那家伙,他索性将其设置成黑名单。 电话打不进来,那边又一连几次申请加好友,等到他全部拒绝后,那边才死了心。 世界终于清静了。 他看看时间,十一点了,看以往的习惯,这个便利店是十一点半关门。 通过环境与日记本,已经知道自己是谁,就没必要提取他人对自己的印象了。 店里的学生慢慢都走了,他们上了一天学,趁着下自习这会儿功夫,放松一下,找个地方看看课外书,几个好友闲聊一番,便利店里的休息区是最受欢迎的地方。 但这个时候,大多数也该回家了,毕竟明天还得早起。 小县城的节奏比大城市慢,这个时间,除了学校附近,大多数街道都没什么人,旁边这所启明高中,是县城重点高中,学业抓得紧,每天自习要上到十点钟,早上七点又要到校早读。 而从日记里,穆程也明白了骆然为什么买个打火机会那么紧张。 开在学校附近的便利店,与学校有约定,烟酒不卖,打火机这类物品,可以有很多用途,但比较常用的是点烟,建议不要放在显眼处,并且,无论是防止吸烟还是出于安全考虑,不可以卖给学生。 附近不少商户都是学生家长,比较配合,并且自发形成了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有学生来购买打火机、刀具等这一类物品,不但不能卖,还会报给学校。 学校查出是谁后,免不得一通教训,被请家长都是常事。 此时,十一点多的学校后街,无人街道,幽暗路灯下,骆然对面前围着的几人道:“卖完了,没买到。” 这几人也穿着校服,都是启明高中的学生,其中一人斜靠着路灯,晃悠着腿道:“是真卖完了,还是忽悠我们呢,我早上去看那里还有一排打火机呢。” 骆然冷声道:“你们自己怎么不去买?” “你说呢。”这人把校服斜搭在身上,慢慢向他走近,“我们这几个人都被那便利店大叔记住了,不卖给我们,要不然,要你去干什么?” 倒是可以走远点买,但附近两条街都是这么个规定,大多数商户还都记得他们,脱了校服也没用,要是走出两条街,那还不如不要了。 何况,买东西是其次,这个骆然一来本校就受到老师特别青睐,现在是课代表,今早跟老师告状说他的英语作业是抄的。 这能忍? 他们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英语老师是同一个,老师有时候会让骆然帮着批阅练习卷。 必须得找个理由教训一下,让这不知天高地厚转学生知道知道他们是谁! 于是今晚放学,他们把骆然拦住。 “我也是学生,他也不卖给我。”骆然道。 “不是说了吗,让你装一下,你这样子一看就很乖,说点好听的,他也许就信了。” “他没信,我买不到,我要走了。”骆然绕过他们,往前走去。 “别走啊。”几人拦住他,“乖乖仔,事情没办成就想走啊?” “你们要怎样?”骆然环顾他们。 “你说要怎样?”几个人围住他,那个为首的名叫李嘉嘉,他把肩上的校服拿在手里,“谁让你跟老师告状,嗯?” “就是,大惊小怪,我们老大什么时候自己写过作业,不都是抄的吗,这也值得告老师?”旁边一人附和。 李嘉嘉:“……” “老大,别跟他废话,收拾他。” “上。” 李嘉嘉一把揪住骆然的衣领,校服甩在他头上,蒙住他就要揍人。 然而,挥出的拳头忽然被攥住,他当即痛呼起来。 骆然扯下校服,攥住他的手腕一转,他再度大叫。 旁边几人看傻了眼,愣了会儿:“兄弟们上。” 几个人一起冲上来,但还没靠近,听噼里啪啦,没过一会儿都栽倒在地。 骆然把那件校服丢在他们身上,整整书包:“来啊,不是要教训我吗?” 李嘉嘉揉着手腕龇牙咧嘴:“你怎么这么厉害?” “我跆拳道黑带。” 几人脸色一变,互相看了看,不肯认输:“继续打,我就不信了。” 他们爬起来,挥着拳头又要上前,忽然迎面一道刺眼光芒,像是被大型手电筒对上,又听叮铃铃的声音,这声音他们可太熟悉了:“教导主任的自行车。” “跑。”李嘉嘉喊,“让他逮着又得喊家长。” 几个人转身跑,有人说:“是他打我们,主任要罚得罚他。” “对哦。”李嘉嘉一拍头,“还有他。”他跑回来,把愣住的骆然一把拉住,“你还不跑,这教导主任是出了名的活阎王,被逮住有你好受的。” 骆然被拉住不自觉地跟着往前跑:“是你们先拦住我的,我又没错。” “打架斗殴一视同仁,你就说你打没打吧?”李嘉嘉白了他一眼,“他可不会管你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 几个少年一路狂奔,身后自行车追得紧,那手电筒晃来晃去,伴随中年男人严厉的声音:“你们是哪个班的,给我站住。” 他们当然不敢站住,越跑越快。 骆然又问:“你们不是要教训我吗,还拉我干嘛,我被主任抓住你们不开心吗?” “我们的仇我们私下解决,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就是我们不仗义。”李嘉嘉气喘吁吁道,“快快快,到前面便利店躲躲。” “那不是那个帅大叔的店吗?” “别管了,先进去。” 穆程正在查看账目,见几个少年冲了进来,慌里慌张四处跑,最后锁定一个货柜后方的角落,跑过去挨个蹲下。 他走过去,那几人连忙抬手:“嘘……” 穆程:“……” 门外有叮铃铃的车铃声,听到有人推门,穆程转身,看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微圆润的身形,仅有的几缕发在头上趴着,四处看,对穆程道:“小穆哥,你好,我刚刚看见几个学生跑了进来。” 主任对附近的商家都认识。 穆程低头,那几个少年做着拱手状,拜托他别说。 主任客气道:“这几个孩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跟路边打架,我看到他们跑过来了,你看见了吗?” 穆程又低头。 那几人再次拱手。 穆程向他们点点头。 然后,扬手对主任道:“在这里。” 几人:“……” 主任一个箭步冲过来,几个少年也只好起身,向穆程瞪了几眼,低着头排排站。 “好啊,又是你,李嘉嘉。”主任指着他们道,“还有你,齐修,你是要把你爸气死是不是,你……”他望见了骆然,抬起的手一下子怔住,眼中透出不可思议。 片刻后,他捂捂心口:“骆然,你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与希望,你不知道你转过来我们有多高兴,但你怎么……” 他来回看着这几人:“你要是在我们学校学坏了,让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他气得脸通红,指着这几人,“都给我请家长,明天必须要把家长叫过来。” 几人瘪瘪嘴,这事情对他们来说是习以为常了,反正他们家里基本是爷奶照看,父母都在外地,爷爷奶奶顶多骂几句,他们根本不怕。 只有齐修面色微变,他的爸爸就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也正好是他的班主任。 他爸一直带毕业班,教学严厉,对他也非常严格,但越管得严,齐修反而越不听话,反正就是一句话,打不怕。 不过每次挨顿揍,还挺疼的。 他们带着不服的表情,点头:“是。” 唯有骆然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爸妈不在本地,这里也没有其他亲戚。” “那也得请,让他们给我赶过来,不管还不行了你。”主任厉声道。 骆然叹了口气:“他们在国外,真……” “主任,其实是我们拦住他,要找他麻烦。”李嘉嘉插话,“他反击我们,才打起来的,您别罚他了。” “是吗?” 旁边几人点头。 “好吧,这次我不让你叫家长了,以后有事情告诉老师,不要用暴力解决。”教导主任又把他们一个个训斥一遍,“都给我长点记性,学点好!” 训完话,他出门骑上自行车,支起手电筒叮铃铃地走了。 屋内,几个人等那铃声再听不到,立刻改换了站姿,勾肩搭背摇头晃脑望着穆程。 他们这么一站,旁边老老实实笔挺站立的骆然就显得很突兀。 “喂,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李嘉嘉恶狠狠地道。 “难道我不应该告诉吗?”穆程淡笑着,转身去收拾桌子,十一点多了,他也该关店了。 “你出卖我们,没义气!”少年喊道。 “不告诉他就算讲义气啊。”穆程把桌上一个零食盒丢进垃圾桶,“由着你们半夜不回家,纵容你们打架?” “我们想干什么干什么,你管得着吗,你以为你是我爹啊。”李嘉嘉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旁边几人拉住他:“别闹事了,小心主任还没走远。” 李嘉嘉停住动作,吹了一下头发:“今天放过你,你等着,我记住你了。”说罢,把校服往肩上一搭,“走。” 几个人陆续往外走。 穆程笑看着他们,叫住最后出门的人:“等一下。” 骆然回头:“什么事?” “刚刚你来这里,看了半天,是想买这个么,送你一个。”穆程走近,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骆然一惊,回头看看几人。 “给你了,拿好吧。”穆程向他笑了笑,而后拉下了帘子。 布帘隔绝了两人的视线,也挡住了店里一片灯光,骆然迟疑着转身,跟上几人的脚步。 “他把打火机送你了?”李嘉嘉疑惑。 骆然就着路灯摊开手,把那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物品拿起来,然后……剥开了纸包装。 “靠,是口香糖。”李嘉嘉一甩衣服,“又被他耍了。” 而骆然抬头看看紧闭的店门,走了一下神,不知在想什么。 “嗨,乖乖仔,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你这么厉害,干嘛一开始还听我们的话去买打火机啊?”李嘉嘉笑着问。 骆然回过神:“其实,我很羡慕你们,我不想跟你们结仇。” “哦?”几人笑起来,“我们这几个在学校里是公认的祸害,好学生见到我们都要躲着走,你羡慕我们?” 骆然认真点头:“你们很好啊,谢谢你们刚刚帮我说话。” “这算什么,我们说的也是事实。”李嘉嘉有点尴尬,找别的话来说,“我们几个的组合是有名字的,叫龙虎帮。” “龙虎帮,好听。” “以后咱们就是朋友,有事跟我们说,我们龙虎帮罩着你。” “谢谢……” 几人走到巷子口分别,各自回家。 穆程关上便利店的门后,没有回去,让001定位:“猛哥住哪?” “根据原剧情,他那一帮人好像在湖边一个废弃仓库弄了个点,平时在那里聚集。”001道,“宿主,你现在就要去找他?” “不然呢,已经知道任务的关键要素,不现在去,还非得等到他出现?” “哦哦,也是,宿主你是要去劝他不要接近骆然吗?” “劝?”穆程笑了笑,从路边抽了一根竹棍。 小县城地方不大,离学校两条街开外,有一处临湖的公园,绕过公园,是一排废厂房。 穆程走到其中一间外,听到里面喧嚣嘈杂,有人高声喊着下注下注,像是在赌牌。 这些自诩混社会的,都喜欢晚上活动,白天睡觉,不知道是什么习惯,这也是穆程挑着晚上来的原因。 他走上前,慢慢推开门。 扑面一阵尘土气息,昏黄的电灯泡摇摇晃晃,一个吊扇吱吱呀呀地转着,九月份,刚开学的时间,天气还很炎热,这吊扇转出来的风不解热,只是将汗味扩散。 十来个人原本围着一张小桌子正呐喊着,忽然有人闯入,他们一下子停了动作,齐齐看向门外。 他们有的光着膀子,有的叼着烟,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看上去年龄都不大,一二十岁的样子。 穆程淡淡道:“谁是猛哥?” 第54章 学霸不乖(2) 那一屋子愣住的人这才回神, 站起身,手关节骨捏得咯吱响,慢慢围过来。 其中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人叼着个牙签走过来, 歪着头,从牙缝里说话:“我就是猛哥, 你谁啊?” “你真的是猛哥?”穆程看着他。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大名唐小萌, 江湖人称猛哥,你到底是谁,找我干嘛?”猛哥打量着他, “你是哪个学生的亲戚吗, 我们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去堵启明高中的学生了, 现在来报仇,晚了点吧?” 启明高中是本县重点高中,大多数是成绩优秀考进去的不错, 也有一些, 家里想要孩子进入这所学校,花钱去托关系, 这一类学生家境一般都还可以, 他们偶尔去学校外面堵人,往往能要到一些钱。 穆程没回答, 看了看这仓库:“唐小萌, 你现在在做什么生意?” “生意?”对方笑起来,“什么是生意?” 他们这一帮人像是有正经事干的吗? 还没开始做走私生意, 穆程点头。 不过, 堵学生要钱,也不能原谅, 得给点教训。 他拿起竹棍,在手里掂了掂。 唐小萌见状,吐掉牙签,往后退了几步,手一扬:“兄弟们,上。” 十来个人一拥而上,顿时,仓库里一阵噼里啪啦,不断传出拳打脚踢之声,时不时伴随着痛哭哀嚎,有桌椅等砸在地上,也有人摔在地上。 电灯泡摇摇晃晃,闪过来来往往的人影。 “咣当”一声,一个椅子从门里面飞出,砸开仓库的门。 残破的木门吱呀晃动,屋内,暗黄灯光下,躺了一地的人,有的捂着胳膊,有的抱着腿。 穆程的脚下踩着一张椅子,椅子下面,被椅腿固定住趴着不能动的,正是花衬衫的猛哥,真名叫唐小萌。 对于去过太多世界的穆程来说,这些人的战斗力在他面前不值一提,再来上几十个,也不是他对手,当然,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规则,做任务也有做任务的方法,不是什么都能用拳脚来解决。 不过这些人么,道理显然没有拳脚管用。 唐小萌趴在地上,大声叫骂:“你到底是谁啊,老子哪里得罪你了?” “没得罪我,我爱管闲事。” “你他妈的……”唐小萌破口大骂,刚骂出几个字,椅子一动,他瞬间龇牙咧嘴,“疼疼疼,认输了认输了……” 穆程的脚松了一点。 唐小萌苦道:“咱们无冤无仇的,你突然来揍我们,这个……你也是道上的吗,抢地盘?”他咬咬牙,“好,我跟你保证,城南这一片让给你了,总可以了吧?” “我不要。” “那……那你是想要这个仓库?”唐小萌狐疑,“得得得,我们搬走。” “也不要。” “大哥你到底想干嘛?” 穆程抬脚,蹲下来看着唐小萌:“有几件事要你们听着。” 地上的人满脸戒备:“什么事?” “第一个,不许再欺负那些学生。” “额……行吧。”唐小萌答应着,反正他们也很久没去堵学生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学校抓得越来越严格了,大半夜的他们那教导主任还出来乱转,他们好几回是被那个主任给赶跑的。 “第二个,不许做非法买卖。” “啊?”地上的人没怎么听懂,“我没做啊。” “以后也不许。” “哼,你还能管得了老子以后?” “我在这里一日,就管得了一日,不信试试看。” 唐小萌一脸的不屑,然而抬头对上穆程的视线,那目光明明带着笑意,他却偏偏觉到了凌厉的压迫之感,这感觉让他害怕。 他不由地应了声:“知道了。” “第三个。”穆程往那边丢了一地的骨牌看,“不许聚众赌牌。” “不是,大哥,你是警察吗?” “不是。” “那你……” “我爱管闲事啊。”穆程带着一点笑意,和善的,微弯的嘴角,却让人不寒而栗。 唐小萌吞咽了一口吐沫:“好。” 穆程挪开他身上的椅子:“都记住了?” “记住了,哥们都记住了吗?”唐小萌捂着胳膊站起来,跟其他人说。 地上陆陆续续响起应和之声:“记住了记住了……” 穆程丢下棍子,往外走去。 身后,唐小萌却脸色一变,眼一抬,忽地拿起棍子往前打去。 穆程淡定抓住棍子,回头一扫,身后偷袭的人又一次被他踩在脚下。 “大哥我错了,我这次真的知错了。”唐小萌连连呼救,“我服气了。” “真服了?” “服了服了。”唐小萌求饶,“我们怎么着都打不过你的。” “知道就好。”穆程将棍子一甩,“刚想起来,还有一件事。” “大哥,你坐地起价啊。”唐小萌快哭了。 “是啊。”穆程再度俯身,笑对着他,“都给我找些正经事做去。” “大哥,我……嗯?”唐小萌正争辩着,听这话,以异样的眼光看看他,“啊?” “能上学的回去上学,不能上的找些正事做。” 穆程的语气逐渐严厉。 唐小萌不敢拒绝,畏畏缩缩地点点头。 穆程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刚走出仓库,听到001的声音:“宿主,任务完成了。”系统的语气里还带着不敢置信。 这也太迅速了吧,刚来第一天,不对,是刚来的第一个晚上,还没过几个小时呢,任务就完成了。 “宿主,要离开这个世界吗?”001按规定问询,并且开始做离开世界的准备,这一次它比较有信心,宿主不是说了吗,现在不谈恋爱,那么任务已经完成,任务对象还未成年,他想必不会等了吧。 反正看样子,他们是每个世界都会相遇的,不如去下个世界谈啊。 然而却听他宿主道:“不走。” “啊?”001出乎意料,“宿主你还担心吗?” 它把程序里的评定结果翻出来:“猛哥受挫,因为这一次教训,没有敢去接非法生意,他不做走私买卖,也就没有陷害骆然,骆然不会进监狱。” 001顿了一下,思量继续,缓声道:“宿主,有些事情,说起来不太公平,但的确如此,对于骆然来说,他那样的家境,无论成绩好坏,考没考上好大学,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他照样会继承家业,只要他不犯法,以后的人生依旧是一帆风顺的,他依然是天之骄子。 所以,他跟那几个校霸玩在一起,没有什么关系,程序评定,任务完成,宿主,你……不用担心他。” “不够。”穆程淡淡道。 “什么?” “不够。”穆程抬头看看夜空,深夜寂静,满天星辰。 回到住处已经是后半夜,原主的家离便利店不远,过个马路,沿着巷子走几步就到,一个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这在大城市算得上小别墅了,原主本身的经济条件不差,小县城的房价也不算太高。 这巷子里的房子比较统一,都是这种独门小楼,有的会把一楼做成门面。 小院里种的有花,一楼是客厅厨房,二楼卧房,屋里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只是,到处挂的摆的都是他与周嵘的合影,走哪儿都能看到。 穆程懒得一一收起来,这些事情他也不在意。 便利店在上午十点开门,还能睡上一会儿。 之后几天,他花了点时间把这个便利店的盈亏好好盘了一遍,将一些货柜做出调整,另外再投资投资自己的事情。 远离闹市喧嚣,日子慢下来,感觉还不错。 不过也有人来打扰。 那唐小萌能当上大哥,并不是被揍一次就能老实服帖的,找到他是谁后,带着小弟们来报复过几次,可是没一次占到便宜,每次都被按着揍。 在被揍了很多次,还赔偿了好几回打翻的货柜后,他们终于认输了,并且心服口服,唐小萌甚至带着小弟们一起要叩拜大哥。 “我没兴趣当你们大哥。”穆程道,“不过我之前跟你们说的事,有没有听进去?” “我们保证不会去欺负学生。”唐小萌说,“那什么非法生意,我们就只是小打小闹的,哪里真的敢和黑/道混,还有那个赌牌啊,保证不赌了。” 他现在是不敢,但如果没有穆程干涉,按照原剧情发展,他后来的确是做了,把骆然送了进去,他自己的下场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系统说他最后被黑/道暗杀了。 唐小萌继续说着头:“可是,你让我们上学,找工作,这就太为难了,哥们要是能上进去学,还会出来混吗,有几个是年龄还小,在上学的年龄不错,但也没学校要啊,都出来混了,你以为家里会管吗,找工作……” 他嘿嘿笑:“啥也不会,没人要的。” “去当学徒,学技术,你也可以自己做一些小生意,只要愿意做,办法会有的,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但我不会帮你们做。” “知道知道。”一帮人点头。 这些人真的开始忙碌了起来,县城里的刺头好像一夕之间消失了。 但这小店也还是没有清闲,毕竟,穆程的“仇家”不少。 解决了唐小萌,还有那几个扬言“记住他了”的学生呢。 自上一回穆程给教导主任引路,李嘉嘉一行人一直怀恨在心。 可是他们第二天请了家长,免不得挨批,而学校更加强了管理,他们没机会“复仇。” 高三学业繁重,一周只休息半天,在周日下午,他们好不容易等到了快一个星期,到周日中午放学,大门敞开,学生们如流水般涌出,住宿生会回家,像李嘉嘉他们几个,本身家离得不远,回不回家都无所谓,反正每天都回。 今天没有晚自习,等到晚上,学校附近的人会少许多。 几个人从拐角处探出头,望着那个便利店,得意地笑。 骆然背着书包回去,路过此处,刚好碰见他们。 上回他们不打不相识,对彼此印象都很好,见面很是开心。 骆然与齐修在一个班,李嘉嘉等另外三个来自其他班级,而因为齐修爸爸就是班主任,带了一点私心,让新转来的好学生跟自己儿子坐同桌,指望着骆然带一带儿子。 两人同桌,接触得多,齐修这几天把他们龙虎帮仔仔细细介绍了个遍,骆然现在对他们几个算是比较了解了。 龙虎帮老大,李嘉嘉,家里只有妈妈,妈妈开了一个小饭馆,早出晚归,非常忙,另外两个,梁伟和楚俊,都是爸妈在城里干活,爷奶在家照顾他们。 他们的家境,是没钱给托关系的,所以,这三个校霸,还都是自己真材实料考进的重点高中。 相对来说,齐修的条件要好些,爸妈都是老师,家庭收入稳定。 “你们在干什么?”骆然看他们躲在拐角盯着前方的便利店。 “报仇。”李嘉嘉咬牙道,“必须得让那大叔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他们将骆然也拉到拐角:“你站过来点,别让他发现我们。” 骆然站在了他们当中,看李嘉嘉提着一个小布袋,听他吩咐:“我们两个去放东西,另外两个留在外面望风。”说着想了一想,又道,“最好再有一个去转移他注意力。” 他回头看看,拉住骆然:“你的样子最乖,帮帮忙呗,你去跟他聊天,转移注意。” 骆然望着他袋子里的东西:“不好吧?” “你忘记他上回给主任指认我们,是他先得罪我们的,害得我们都被请家长,给一点报复怎么了,骆然,要不是我帮你说话,你也得请,不让你做什么,你就去跟他随便闲谈。” 骆然犹豫了一会儿,下决心,点点头:“好吧。” 夜幕降临,周围人渐少,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李嘉嘉点头示意:“行动。” 骆然先出发。 他深吸一口气,僵硬地走进店里,站在柜台前。 穆程一抬眼,不由笑起来:“同学你好啊,又见面了,你要买什么?” “我……买这个。”骆然随便一指,掩饰不住心虚。 “胶带?” “嗯。”骆然点头,看着他从柜台里把东西取出来,回头暗暗瞥了眼,李嘉嘉两人已经在往这边走了。 “两块钱。”穆程将胶带放到柜台上。 “那个……我还要别的。”骆然有一点紧张,又随手一指,“这个。” 穆程挑挑眉:“手链?” “啊?”骆然一怔,“嗯……对,就要手链。” “好。”穆程将那个蓝色的串珠手链拿出来。 骆然又一次暗暗回头,看那两人已经猫着腰进来了,绕到了角落的货柜。 穆程在柜台前,望着监控里他们左顾右盼的模样,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再看眼前人。 骆然抿抿嘴,一手捏紧了书包带,又一指:“还要那个。” “猫粮?” “那是猫粮?”骆然忽然变了一下脸色,避过食品袋子上的猫咪头像,“对,我就要这个。” 监控里,两个少年小心翼翼把袋子打开。 穆程把猫粮也放到柜子上,转身去拿购物袋。 “咚”的一声,货柜发出了声响。 他转头看去。 “我还没买完。”骆然唯恐他看到那两人,连忙再一指,“我还要这个,很着急,大叔你赶紧帮我拿一下。” 穆程收回视线,看向他指的物品。 他的面上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缓声道:“你确定要这个?” “对对对。” “很着急?” “是是是。” 穆程没有去拿,只带着笑意看着他。 骆然疑惑又紧张:“大叔你……” 然后,他看清了自己的指的东西,话语忽然顿住,脸上“唰”地红了。 那是卫生巾。 他羞愧低头,无地自容解释:“我看错了,我要买纸巾的。” “纸巾在这儿。”穆程从柜台上面拿出一包,“送你了。” 骆然更是羞愧,低头不敢看他:“一共多少钱?” 穆程没有回话。 直等到骆然抬头,他方开口:“你真的需要这些东西吗?” “我……”骆然咬着唇,不敢与他对视,这人的目光让他有种被看穿的窘迫。 支支吾吾间,由于紧张,以至于身后两人已经放完东西,猫着腰跑了出去,他也没察觉。 直到外面一声口哨,他惶然回神,看几人都站在了店外,他们已经办好了,口哨暗示,撤。 骆然想了想,临走前还是决定买下这些东西。 然而还没开口,忽然听到货柜后叮叮咚咚几声响动,他又紧张起来,扭头看去。 穆程也闻声而去,向那货柜走去。 他更加心慌,怔怔看着穆程。 穆程走到响动的柜子前,俯身看去。 骆然捏紧了手。 穆程弯了一下便起身,提高声音:“有老鼠,不应该啊,我打扫得很干净。” 骆然的额头上渗出了细汗,那老鼠就是李嘉嘉他们的计划,一个来转移注意力,两个望风,两个偷偷把老鼠放进来。 在他们眼中,老鼠就是最可怕的东西,不信世上没人不怕老鼠。 骆然倒是不怎么怕,但也不想见到屋里有老鼠。 看大叔神色淡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门外的人很是丧气。 而骆然无端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庆幸的感觉,但他做错了事,还是紧张,试探着问:“大叔你不怕吗?” “怕什么,老鼠吗?”穆程抬起头,笑道,“这有什么怕的,不过,为了卫生,得抓住它。” “你……你要徒手抓?”骆然瞪大眼睛。 那样的眼神,让穆程觉得,能徒手抓老鼠的自己,比老鼠本身可怕多了。 “当然不是徒手抓。”他笑着走到仓库门口,店里有一个储存物品的小仓库,摆放些不宜过期的货物。 他打开仓库门,俯身温声一唤:“咪咪咪……” 一只小白猫蹦跳着跑了出来,喵喵叫着,窜入他的怀中。 而柜前的骆然听到喵叫,一下子变了脸。 他不怕老鼠,可是他怕猫。 第55章 学霸不乖(3) 这只小白猫是穆程前两天捡到的流浪猫, 已经带它检查过身体,打过疫苗,猫现在有点怕人, 他于是在仓库给它弄了个窝。 养猫只是偶然,但没想到, 还能在这里派上用场。 流浪猫抓老鼠的技能还没退化, 穆程刚把它放下, 听闻动静的小猫一下蹿了出去。 而骆然也一下跳了起来。 “噗通噗通……”是猫抓老鼠的声音。 “啊啊啊啊……”是骆然尖叫的声音。 穆程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危险,急忙走回来, 那少年抱着头乱叫, 他不明就以, 伸手去碰那胳膊。 小猫追着老鼠从他们脚下过。 骆然只觉脑子轰然炸裂,慌不择路,急于寻求个庇护, 他惊跳而起, 撞入穆程怀中,紧紧搂着他, 头埋在他心口, 身体不住战栗。 穆程:“……” 他才发现原来这人怕猫。 此时,那只猫已经把老鼠抓住, 在爪子间来回玩儿, 并不吃,直直把老鼠盘死。 “咪咪, 回窝里去。”穆程轻声唤。 小猫好像听懂了, 瞄了几声,竖起尾巴, 迈着优雅步伐,回到仓库,躺在软绵绵的垫子上舔爪子。 每叫一声,穆程都能感觉到怀里人抖了一下。 他轻轻抚着那头,温声道:“好了好了,它走了。” 骆然战战兢兢抬头,惊魂未定。 而穆程微微怔了一下。 他在这少年脸上,看到了一道泪痕。 这是……被吓哭了? 又哭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 骆然僵立了一会儿,四下看看,的确没有看到小猫的身影了,惊惧神色这才好转,看到自己此时形态,红了脸,连忙后退,抹着眼泪道:“我……那个……” “你没事了吗?”穆程笑道。 少年窘迫地摇着头,有点无地自容,捏紧书包带:“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我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柜台上的东西自然也忘记买下来了。 走出便利店,他的惊骇还没完全消散,回头看了看,正对上穆程带着温润笑意的脸。 明亮灯光下,那面容让他突然有心安的感觉,起伏的心平息了不少,他甚至想再走回去,跟对方道个歉。 可是,那店门慢慢关上,帘子拉住,屋内的光看不见了。 大叔关店了。 骆然只得继续往前走。 李嘉嘉一行人还没走,等了他好久,一开始看他一直不出来,以为被大叔抓到了,正要进去救他,然后,又看他在店里又蹦又跳,还扑到了大叔怀中。 几个少年懵了。 发生了什么? 这……要不要进去救人? 在他们又一次准备冲进去时,还好,骆然出来了。 李嘉嘉连忙问:“怎么这么久,他是不是在骂你啊?” “咦,你的眼怎么红了,真的骂你了吗?”齐修问。 “没有……”骆然摇着头,话还没说完,看李嘉嘉已经冲了过去。 “真没有。”他赶紧跑过去拉人。 李嘉嘉义愤填膺,动作却快他一步,倒不是去拍店门,他早就计划好了,那个大叔每天是骑自行车来的,车就停在店门口的树下。 他要去……拔气门芯。 飕飕的漏气声,骆然拉住他时,那气门芯已经被李嘉嘉拔了下来。 与此同时,店门开了一个缝,穆程穿了外套,抱着猫走了出来,转身给门上锁,把那只死老鼠丢进去垃圾桶。 见他出来,几个人连忙躲回到拐角处。 穆程锁完门,来到自行车前,把猫放到前面篮子里,骑上后察觉异样,又把车子支好。 住的地方离店里不远,又挨着学校,交通拥挤,开车远没有自行车方便,他也学那教导主任弄了个自行车每天骑着来回,骑着车,穿梭在小县城的朝阳与夜色中,感受宁静的风从身边吹过,挺惬意。 他蹲下查看了一下轮胎,淡然转身,把门打开,拿出个打气筒,慢悠悠打气。 他的面上并没有怒气,甚至连一点惊讶都没有。 从容的动作,让躲在拐角的几个少年只觉得拳头撞在了棉花上,一口气憋着,激发不出来,这让他们更难受。 看着穆程打好气,把气筒放回去,再一次锁好门,骑上自行车,叮铃铃几声铃响,从他们面前经过。 好像,还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了他们没有。 李嘉嘉一拳打在墙上,手上疼痛,但他心里这才稍微舒坦:“不行,没让他吃到亏,还得再想办法报仇。” 骆然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 别了吧,怎么感觉是我在吃亏呢? 今天可是被吓得不轻。 李嘉嘉的复仇计划在第二天。 周一的晚上,照常是十点下自习,最后一节自习的时候,齐修就把计划告诉了骆然:“今天晚上一起来,看我们表演。” 骆然道:“你们还要找他麻烦?” “这口气不出不行,这一次我们的计划很完美,就不信了,他难道没有怕的东西吗?” 骆然蹙了蹙眉。 下自习后,店里引来一阵客流高峰,学生们匆忙地进来,又匆忙离去,到十点半之后,就没什么人了。 整条街也没什么人了,零星几个慢悠悠走着,路灯昏黄,给散步的人照出细长的影。 几人又一次汇聚于拐角处,扒着墙,看那便利店最后一个客人走出来。 这个时候,不会再有人来了。 李嘉嘉得意一笑,招呼身后几人:“行动。” 他们说完话,齐刷刷从书包里掏出了……床单。 剪开了三个洞的白色床单,上面还涂了红色颜料。 骆然:“……” 他站在这几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虽然尴尬,但他很想笑。 他捂着嘴,往外站了站,正巧这时,穆程出来倒垃圾,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往这边一瞥。 几个人连忙后退,唯剩下骆然暴露在拐角外。 “又是你啊,同学。”穆程笑道,“怎么不回家啊?” “我……”骆然编理由,“我要来买点日用品。” “哦,你需要什么,进来挑。” 少年站着没动。 “小猫在家里,没带过来。”穆程向他招手,“放心。” 骆然回头看看,四个披着床单的身影向他点头,去吧去吧,正好,再转移转移他的注意力。 骆然骑虎难下,怕穆程走过来发现了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慢步走到店里,又开始绞尽脑汁想自己要买什么。 好在这一次,那几个人行动很迅速,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全都钻进了店里。 齐修找到了电闸,回头暗暗一笑,“啪”地一下,关上了电闸。 店里霎时落入漆黑之中,街边路灯余光照进来,只留一点能看清人影的亮。 “怎么停电了?”穆程淡淡抬头。 “不,不知道。”骆然紧张道。 “别怕,我去看看怎么回事。”穆程走出柜台,顺便抚抚他的头,安慰着他。 骆然捏紧了书包带,缓缓转身,目光追随他的脚步。 穆程慢慢往前走,走到第一排货柜前。 李嘉嘉几人披着床单,也从后排慢慢往前走。 他们自认为这鬼扮得很像,白色身影,沾着血,待会儿再发现出一点骇然的声响,保准能吓到那大叔。 穆程往后走去。 几人继续往前。 只隔了一个货柜。 骆然握紧了手。 披着床单的几人清嗓子准备发声音,并举起双手,要做起张牙舞爪的样子。 他们对好了暗号,在听到一声脚步声后,赫然起身。 忽然,天花板上灯亮了一下。 几人的动作收回,重新蹲了回去。 那灯亮起瞬间又灭,街上无人,安静的小店,有一些刺耳之声,由远及近。 那好像是年久失修的电灯接触不良,想亮亮不起来,伴随着一下明一下暗的灯光,嗤嗤拉拉,空灵幽远,仿若隔世而来。 “什么情况?”几人慌了神,“怎么回事,电闸不是拉了吗?” 灯还在闪着,忽明忽暗的小店内,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气氛中。 “那是什么?”齐修忽然指着墙。 随着灯光又亮了一下,几人转头看去,但见那墙上有一道足有两人高的黑影,手里好像举着一个戒尺。 关键是,那影子在动,手在缓缓抬起。 “那里还有。”他们惨白了脸,愕然看向另一面墙。 同样的高大黑影,好像正在转身。 “幻觉,一定是幻觉。”齐嘉嘉稳定几人的情绪,“外面的灯照的,别怕。” 灯光闪烁一下,灭了,几人吞咽着吐沫,哆哆嗦嗦四处看。 灯又亮了一下。 他们率先盯上墙面的影子,只看一眼,差点魂飞魄散。 黑影还在,不是幻觉。 并且,影子在动,不是平面的移动,他们……好像从墙上出来了,一点一点,挣脱着墙体的束缚。 几人吓得不敢动,僵硬着,望着那两个黑影。 那黑影好像发现了他们,缓缓低头看来,漆黑的脸,看不见瞳孔,但似乎就是在盯着他们,手上的戒尺一点点抬起。 “啊……”他们再也控制不住,尖叫起来,一跃而起,疯狂逃窜。 那边,骆然也早已经被吓呆了,僵立着半天忘记动,被这几声尖叫一惊,惶然间回神,也跟着到处逃窜。 “咔嚓”一声,屋内大亮,穆程打开了电闸。 “可能跳闸了。”他轻飘飘地道,对这些到处跑的人视若无睹。 几人并没有因为亮起的灯光而止住惊惧,反而更是一惊,蹿得更快了。 他们惊慌无主,找不到方向,在这店里来回跑,哇哇大叫。 穆程拉好电闸,回头靠着墙,带着笑意,抱臂看他们。 这群孩子的小把戏,在他眼中实在算不了什么,一眼就拆穿。 他也不明白,这些戏耍套路,小学生可能都嫌弃幼稚,怎么这一群高中生还在用。 虽然幼稚,但是,一次两次还行,一而再而三,当然还是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装鬼么,他在以前的世界里可是真的当过鬼的,能装得过他? 这个世界不能有超能力是不错,但是让系统控制一下灯光,弄一些投影还是很简单的,起码,比你们披床单要像多了。 几人还在乱窜,东跑西跑,愕然,一个身影撞入他怀中。 那人搂住他后,就抱紧不肯松了,头埋在他胸口,战战兢兢。 穆程伸手抚着他的头。 怎么一害怕,就喜欢往人怀里钻呢? “只是跳闸而已,你们怎么吓成这样?”也差不多了,穆程扬声对几人道,“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几人渐渐慢下来动作,气喘吁吁看向墙面,屋内灯火通明,墙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他们揉了揉眼睛,又看几眼,还是什么也没有。 “眼花了?”他们互相看看,再与穆程对望。 然后,彼此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当然,一边是故作惊讶,另一边是真的惊讶。 穆程望着他们身上的床单:“你们这是……” “我们……”李嘉嘉喘着气,惊魂未定,“那个,我们准备野炊去的,对,野炊,想着来你这里买点野炊用具,谁知道怎么停电了。” 他信誓旦旦,旁边三人连连点头。 李嘉嘉说完,再露出惊讶神色:“骆然你干嘛抱着人家啊?” “……” 哦,忘记松手了。 穆程松开手臂,温声对怀中人道:“没事了,只是停电而已,别怕。” 骆然回过神,“飕”地一下后退,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别的,脸红到了耳后根。 “我这里没有野炊工具。”穆程不戳破他们,“而且,已经很晚了,你们还要去野炊吗?” “是啊,很晚了,算了,不去了,反正也买不到工具,是吧?”李嘉嘉往旁边使眼色。 几人附和点头:“不去了不去了,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回了回了,大叔再见。” 他们还没完全缓过神,走路打颤,互相扶着,离开了便利店。 一直走到很远,骆然叹着气,跟他们商量:“你们还是别复仇了吧,吃亏的都是自己啊。” “对,我们不能自己复仇。”李嘉嘉咬牙切齿地道,“得找帮手。” “还来?”骆然瞪大眼睛。 我要招架不住了! “这次保证会让他吃到苦头,一定靠谱。”李嘉嘉志在必得地笑,“跟你们说,我认识道上的大哥,我们……关系可好了,称兄道弟,我有难,他一定会出面。” “真的啊?”另几人露出艳羡神色,“他是谁啊?” 李嘉嘉挺直脊背,骄傲道:“此人姓唐,江湖人称,猛哥。” 第56章 学霸不乖(4) 诚然他们有四个人, 如果骆然愿意加入的话,就有五个,骆然还是跆拳道黑带, 要是趁着夜晚将那大叔在巷子里一堵,噼里啪啦揍一顿, 也行。 可是, 李嘉嘉要的不是打了了事, 他要的是手段,用手段让那个人心服口服,以后见到他们就客客气气, 再也不敢告状。 打人算什么手段呢? 可是放老鼠, 拔气门芯, 装鬼……他的手段都用完了,没有一点用。 不过没事,猛哥有的是手段。 如果这想法让穆程知晓, 大概会笑他们, 对于有一些人来说,什么手段都不如打一顿有用, 比如说, 猛哥。 他们连夜去了公园。 骆然不知道是不放心,还是也有着一颗叛逆探奇的心, 总之, 他也跟着去了。 除了齐修之外,其他几人都是被放养的, 回去再晚也没人管。 骆然家人不在本地, 也管不了他,是有照顾他的阿姨佣人什么的, 但他喜欢清静,那些人有别的住处,只定期过来帮他收拾家务,也不用天天来给他做饭,一次来做上两天的,冷冻起来,他每天热一热就行。 齐修打不怕,既然总是要挨一顿揍,还不如让这揍挨得值一些。 然而,他们在废厂房并没有看见猛哥和他小弟的身影,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搬地方了?”李嘉嘉疑惑着,今天他带了人来,却扑了空,有点没面子。 “算了,回吧。”骆然道,“别找了。” 李嘉嘉沉闷地叹口气,不快地往外走。 谁知,在他们不打算找的时候,却在公园门口看见了猛哥。 那猛哥拿着手电筒,穿的……好像是什么制服,在他旁边有两三个人,这些李嘉嘉也认识,是他小弟,都拿着手电,也穿着制服。 “看看,猛哥他们这帮派都有统一着装了,越做越大了。”李嘉嘉道,“以后咱们龙虎帮也要拾掇一下,弄个统一标志。” 他说着,迎上去:“猛哥!” 唐小萌回头,看了好一会儿:“你们谁啊?” 李嘉嘉:“……” 他咳了一下:“那个,猛哥,你不记得我了吗,上回你带人堵我,我说我想加入你们,你同意了的,还说我以后就是你小弟了。” 唐小萌回想了一下:“你们是启明高中的学生吗?” “对对对,想起来了?” “没有。”唐小萌果断摇头,“你们找我干嘛?” 李嘉嘉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道:“猛哥,有人得罪我们了,请你帮我们收拾个人。” 唐小萌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李嘉嘉眨着眼睛殷切等候。 而后,见唐小萌清了清嗓子,背着手道:“高中生不学好,一个个出来混什么呢,能不能好好学习去,对得起你们父母吗,对得起老师吗?” 李嘉嘉傻了眼。 骆然也惊异,打量着这个人。 这真是社会大哥,没找错人? 社会大哥劝学,怎么那么奇怪呢? 李嘉嘉反应了好一会儿,挤出一句话:“猛哥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唐小萌很是来气,“别叫我猛哥,我不当大哥了,我现在有正经工作,喏。”他把帽子一扭,“我现在是这公园的巡逻保安。” 那所谓统一服装,原来是工作服,怪不得看上去这么眼熟。 他带着几个小弟应聘上了这份工作,其他小弟们也各自谋生,有的去当学徒学技术,有的去外地做事了,还有两个是他最高兴的,回学校读书了。 “滚,都给我回去好好学习,有这条件不知道珍惜。”唐小萌没好脸色,目光扫过他们,望见骆然时,视线停留了一下。 “你这个学生看上去挺乖的,听我的,别跟他们混啊,好好上学,听到没?” 骆然木讷地点了点头。 原剧情里,唐小萌确实对骆然印象特别好,也因此很关注他们,慢慢与他们熟络起来,得到了他们的信任。 如今剧情虽然改变,但这种磁场好像还在,唐小萌一眼看见骆然,就对他很有好感,也因此,想多劝他几句。 几人走出了公园,互相看看,无奈摊手。 得,帮手没了。 那个大叔,也对付不了了。 骆然又劝:“要不算了吧。” “也只能算了啊。”李嘉嘉苦笑道,“其实想一想,他也没怎么得罪我们。” 他们乘着月色,仰头看见漫天星辰,清凉夏夜,小城安宁,少年们并不想回家,不知道是谁起的点子,用小石子砸了李嘉嘉一下,李嘉嘉欣然回击,顺便祸及他人,于是其他人一并加入进来。 他们打打闹闹,在公园里留下爽朗笑声。 之后,他们果然消停了,没有再来找穆程麻烦,偶尔过来买东西,穆程像是不记得之前的事,始终带着温和笑意,也会与他们闲聊几句。 时间久了,李嘉嘉几人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对他的成见也没那么大了。 骆然有时晚上跟他们一起出来走走,有时直接回家,他爸妈偶尔晚上要查岗,视频通话好久。 到了十月中旬,天渐渐转凉,下自习的学生们闲逛的少了,都是迅速赶回家,店里晚上的生意差很多,穆程也不想干坐着,在十点十五左右就会关门回家。 天气不好,他的小猫有时候会放在家里,今天就没带到店里来。 秋季多雨,这日关门后,看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回去拿了雨,支在车把上,穿过马路,骑进巷子。 刚进巷子口,路灯下,看见了熟悉的背影,少年没打伞,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走得很慢,甚至,走走停停,还仰头故意淋雨。 穆程知道他们住一条街,只是没碰上过。 他骑到少年身边,温声问:“下雨怎么不回?” 骆然见到来人,怔了怔,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也住这里?” “嗯,看来我们住得不远。”穆程将伞撑到他头上,“淋雨容易生病。” “没事。”骆然想离开他的伞,迟疑了一下,可能觉得不礼貌,又没有挪,僵硬着点点头,说了声谢。 “你住哪里,我送你吧。”穆程拍拍后座。 “不用。”骆然想了想,抬眼看他,“大叔,其实,之前……我们捉弄过你几次,对不起。” “你说那只老鼠和装鬼吓人吗?” 骆然一怔:“你都看出来了?” “很难看不出来吧?” 少年脸色微变,一阵红一阵白,又低下头:“对不起,还有,气门芯也是……” “我知道,我看见了。” 骆然把头垂得更低:“那你怎么不说?” “这没什么。”穆程道,“不过,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嗯。”少年又红了脸。 “为什么要在雨地里走?”雨下大了,穆程将伞往他那边挪了挪。 骆然看他自己离开了雨伞范围,那雨都落到了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往前走了两步,和他站在一起。 其实,他对这个大叔印象不错,而对方轻易就将他们捉弄人的事情带过,更让他态度改观。 尤其是,在此刻,小巷雨夜,路灯下的雨幕泛起轻纱,抬眼对上那温和眉目,带笑的嘴角,如春风拂面。 他无意就说了心里话:“今天是我外婆的祭日,我心里很难过,不想回家。” 在外面游荡,偶尔看见几个路人,心里还没那么空落落,回到家,只有一个人,想念的人已经不在,只让他感到窒息。 他跟外婆感情非常好,要不然也不会在外婆离世后,非要转到这小县城来,可是,他又宁愿在一个人的房子里孤独到窒息,也不想回到父母身边,他不想被他们安排好所有事情,不想去过一板一眼的生活。 执意要转学,是他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忤逆父母,一定要坚持的事情。 因为快高考了,父母顾忌着他的心态,没有太强制干涉他,所以这次坚持他胜利了。 他这一生大概也只有这一次,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他的眉眼还有水滴,不知道是残留的雨滴,还是有眼泪滑过,那轻颤的睫羽沾染了雾气。 穆程温声道:“如果你的外婆还在,她一定不想看到你独自走在雨夜中。” 骆然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 “她也许,会希望有一个人,来为你撑把伞。” 骆然抬眼。 须臾后回神,看看头顶上的伞,尽管他往前挪了,但这伞不大,眼前人将伞倾向他,半边肩膀已经淋湿了。 他的眼眸微有光闪烁。 “来吧,我载你回去。”穆程再一次拍拍自行车。 这次骆然没有拒绝,他走过去,跨上后座:“我家在巷子最里面的那一栋。” “嗯。”与穆程家中间隔了两三户人家,他把伞递过去,“你来撑一下?” 骆然接过伞,将伞举高,撑在两人头顶。 淋淋沥沥的雨,沙沙打在伞上,深夜巷子里已无人,只有这徐徐骑着车的二人,路灯下又起了薄雾,如轻纱浮浮荡荡,撑伞的少年抬头,看着面前的后背,微微出神。 前面有小坑洼,车子晃了一下,他一下子搂住前面人的腰。 前方人回头,依旧是温和如春风的笑意:“抱歉。” 少年摇摇头,缓缓松开手臂,然而什么也不扶只觉坐得不稳,他一点点挪开的手,又慢慢揪紧面前人的衣。 世界好像在此刻静谧,安宁得让人心安。 “到了。”温润声音打断少年的沉浸。 他回过神,跳下车,站在小院门口,将伞递给穆程:“谢谢你。” 穆程抬眼看,他这小院,二层小楼,与自己家格局一模一样,这个巷子里的房子都是这样,但他这里装修得尤其豪华。 只是路过的房子多数亮着灯,而他这漆黑一片。 “早点休息。”掉转车头,“我家就在那边。”他抬手指了一下,“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少年点点头,看他骑上车,渐渐远去。 许久后,骆然推开门,慢慢走回了房,将书包随意丢在沙发上,也不开灯,就这样黑着,躺在沙发上闭上眼。 黑暗与孤独席卷全身。 而忽地,又听到叮铃铃的声音,是自行车的铃声。 他坐起,还来不及想这铃声会不会只是外面路过的随意一个行人,只好像是心念一动,动作已经快过思绪,跑出去打开院门。 一开门,雨夜如见花开,方方离开的温和眉眼,又映入眼前。 他不知为何心中一喜,欣然笑起来:“大叔,你怎么又回来了?” 穆程递给他一盒姜茶:“你淋了雨,我怕你感冒,喝一点预防一下。” 少年瞪大眼睛,有一点惶然:“这不太好吧?” “拿着吧,不算什么,喝了热茶,早点休息。” 骆然抿抿嘴,接了过来:“谢谢大叔。” “嗯,进去吧,我走了。”车头掉转。 “好,那明天见,大叔。”骆然连忙道。 穆程在车座上回头:“明天见?” “我……我明天应该会去你店里买些东西。”少年一时嘴快,只好支吾着解释。 “好,明天见,那我明天不将小猫带去。”穆程笑了笑,撑起伞,骑车而去。 第57章 学霸不乖(5) 第二天, 中午,一放学,学生们自校园涌出。 住得近的回家吃饭, 学校附近也有许多饭馆,远的就在附近解决。 便利店有不少学生, 骆然说好了“明天见”,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被这句话给心理暗示了,就真的想来这店里见一见他。 小猫不在店里,但他也不知道要买什么, 晃了晃, 拿了一桶泡面, 走到柜台前:“大叔,你这里有热水吗?” 穆程微蹙眉:“热水是有,不过你中午吃泡面?” “嗯……今天中午要赶两张卷子, 不想回家吃了。” 他们现在不算太熟, 穆程不好去干涉他,提起热水帮他把面泡了, 少年端着面走到那边休息区, 找了张桌子坐下,掏出一本书, 一边看一边吃。 这会儿店里人多, 穆程也比较忙,顾不上关注他, 等人流量散去, 大部分学生该回学校的回学校,该回家的回家了, 他得以空闲,在少年对面坐下。 骆然在看一本关于人工智能的科研书籍,不算休闲类,但在这个时间段的家长和老师,大抵也是要将其打成课外杂书的,因此只能偷偷看。 他看得很入迷,面却没怎么吃,看上去并不喜欢吃泡面。 “没吃好,下午上课有精神吗?”穆程轻声笑道。 骆然这才发现他坐在了对面,第一反应是把书按在胳膊下:“我……那个……” “这样吧,我也正好要吃饭了,我自己做了带过来的,做了很多,你再吃一点。”穆程正说着,微波炉叮的一声,里面的饭菜热好了。 他起身把饭盒拿出来,玻璃饭盒,饭与菜隔开摆放,一打开盖子,香气十足。 他把饭盒往前推:“有没有喜欢吃的,夹一点过去?” “这……不好吧?”骆然说着话,视线却被那香气吸引。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正好,你帮我尝尝,看看我的手艺能不能开店。” “大叔你想转行啊?” “也说不定啊。”穆程笑起来,再以眼神示意,“尝尝吧。” 骆然夹了一个糖醋里脊,一入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大叔你的手艺肯定能开店。” “你喜欢就好,再吃点其他的。” 骆然没再客气,又夹了好几个菜,每吃一口,眼睛就亮了一亮。 穆程也开始动筷,与他一边闲聊着一边吃饭。 闲话间,骆然无意中往外一瞥,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校服顶在头上,脚步很快,正从店门口迅速走过。 他起身到门口喊了一身:“李嘉嘉?” 李嘉嘉回头,把校服包得更紧:“是骆然啊,你好。”说罢又往前走。 骆然瞥见那包着的脸上有血迹,他快走几步:“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小伤。”李嘉嘉拽着衣服,“刚跟人干了个架,我可是龙虎帮老大,打架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可是你……” “真没事真没事,一点都不疼……”李嘉嘉摆着手又要走,而听到低沉的声音,“进来我给你擦一下碘酒。” 他蹙眉望着穆程:“我不需要你关心。” “那你准备这个样子让别人看,不怕那教导主任碰见又盘问你?” 李嘉嘉怔了怔。 过了会儿,他手插在口袋里,一脸不屑地走进来,到角落的桌边坐下。 穆程在店里准备了医药箱,他拿着棉签碘酒等走过来。 李嘉嘉挺直脊背:“都说了不用,我可没钱给你,我就进来洗把脸。” “不要钱。”穆程无奈,“衣服拿下来。” 李嘉嘉捂着校服不肯松。 骆然耐心劝着:“还是擦点药吧,你小心感染,到时候就得去医院了。” 去医院花钱就更多了,李家家思来想去,扯下头上的校服。 脸颊上有一点擦伤,额头上有个包,胳膊上的擦伤比较严重,穆程要先给他清理清理,消消毒,再喷上止血促进愈合的药。 到底还是孩子,清理时,疼得龇牙咧嘴。 “为什么打架啊?”一边处理,穆程一边问。 “哼。”李嘉嘉一开始不理他,过了会儿,才开始说话,“今天有几个人在我家小吃店吃霸王餐,那我能忍?我妈一个人开那小饭馆,天不亮就起来,大半夜才回来,那么辛苦也赚不了多少钱,他们还想不给钱,开玩笑!” “打赢了吗?” 李嘉嘉瘪瘪嘴,翻了个白眼:“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打赢的吗?” “所以那几个人还是没给钱喽。” “哼,别让老子再看到他们。”李嘉嘉愤然一拍桌子,随即又疼得跳起来。 伤口不深,都是一些擦伤,消消毒喷些药,确实不用去医院,穆程给他处理完,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快上课了。” 骆然扶起李嘉嘉:“你下午去上课吗?” 虽然不在一个班,但他也知道这位经常逃课。 “不去了,我找个网吧打游戏去。” “长大了,替妈妈打抱不平,是好事。”穆程在他们身后笑道。 李嘉嘉回头:“那必须的,我是男子汉。” “心疼妈妈赚钱辛苦,不知道她为什么辛苦吗,她要是看见你逃课,心里会怎样想?” 李嘉嘉的面色微变,脚步一时停住。 他原地僵立了一会儿,轻咳道:“我不是不上课,是今天要讲的我都会,浪费时间,哎呀算了 ,会也去听听,给老师一点面子,走啦走啦,骆然,咱们回学校了。” 他拉着骆然进校门,走得很快。 骆然好奇问道:“你都会,为什么月考各科都考个位数啊?” 李嘉嘉被噎住,无奈看着这位学霸。 你是来拆台的吗? 晚自习放学,又是十点,店里再迎来一波流量高峰。 一波过后就没人了,穆程照例在没人的时候就关店,今天天气还不错,抬头看见几颗星星。 拐进巷子口,前面的路灯坏了,一片漆黑。 幽暗的巷子,有一些人影,伴随着一些异样的响动。 那些人也看到了他,停下了动作,等着他过去。 他骑车,经过那些人身边,一眼望见骆然,乖孩子向来整整齐齐的校服有点乱,书包丢在了地上。 还有李嘉嘉,白天刚清理的伤口又流血了,齐修,楚俊,梁伟都在,他这龙虎帮成员到齐了,脸上都有些血迹。 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都是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胳膊绣了纹身,恶狠狠地盯着他,犀利眼神警告着,让他赶紧过去。 车铃响了两下,他停了下来。 “看什么看?”一个花臂少年手一扬,“再看连你一起揍。” 穆程好像没听到,下车,把车子支好:“为什么打架?” 骆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那眼神好像在看着他,他羞愧低头。 今天放学,几个好朋友一起出来走走,谁知道撞见了这些人堵住了他们。 李嘉嘉一看见他们就火了,说其中两人正是中午吃霸王餐的,那两人脸上也有点伤。 看样子,是中午起冲突没过瘾,那两人又摇了几个人来,准备再教训李嘉嘉一顿,李嘉嘉还想着不放过人家,不想对方先找来了。 他们说着不相关的人可以走,只找李嘉嘉算账,可是这个时候,作为朋友,怎么能走呢? 于是双方打了起来。 那几个花臂也是混混,打架斗殴都是常事,穆程仔细看了一下,不是唐小萌以前的手下。 他稍微舒心,起码对唐小萌来说,揍他们几顿是真的有效果了。 这所谓龙虎帮,都是学生,根本不是人家对手,几个自称校霸的,战斗力还不如骆然。 至少目前看来,除去骆然,其他人多少都带点伤。 不过就算骆然是跆拳道黑带,也打不过对方,看他书包被打掉地上,他们这一行人已经是落了下风,正在被揍。 还好,来得还算及时。 “少管闲事。”那花臂少年指着他。 “哦。”穆程向他们慢慢走来,“可我……爱管闲事。” “呦呵,我看你是活腻了。”这人呸了一声,“信不信我们连你一起揍?” 骆然有点慌:“大叔,你赶紧走吧。” 其他几人捂着脸,也道:“哎呀,大叔,老胳膊老腿的,我们事儿你别参合了。” “我二十五而已,在你们眼中,真的有那么老了?”穆程勾嘴一笑,而后,眼眸顿然凌厉。 这目光让面前几人无端怯了一下,挥出的拳头稍有迟疑。 然而穆程没给他们迟疑的机会,握住那拳头反手一甩,挥拳的人当即一声惨叫,重重摔在地上,他跨过地上的人,再捏住一人手臂,一转手,又一人倒地。 眨眼的功夫,五六个花臂全部栽倒在地,痛呼着捂着胳膊。 学生们瞪大了眼,呆立原地。 他们甚至都没看清楚人是怎么被打倒的,那动作太快。 “滚。”最后一个花臂倒地后,穆程甩甩手,厉声道。 几人连滚带爬往前跑。 “等一下。”穆程又叫住他们。 他们不敢不停下,战战兢兢回头。 “中午是谁在他家吃饭没给钱?”穆程指向李嘉嘉,“差多少钱,拿出来。” 其中两个瑟瑟缩缩站出来,掏出一把钱,塞到李嘉嘉手里。 “滚吧。”穆程又道。 他们跑得飞快,迅速消失在巷子里。 学生们还在惊讶,愣愣地站着,直到那巷子口奔跑的人噗通摔了一跤,又慌里慌张爬起来就跑,他们才回神。 “大……大叔你……”他们张大了嘴巴,舌头打结,“大叔你原来这么厉害啊?” “没有,是他们太弱了。”穆程恢复温和笑意,转身去推自行车。 少年们不相信,还盯着他看。 正此时,又有人骑着车子从小巷穿过,这人已经过去了,发现了熟人,又倒回来,在穆程面前悻悻道:“嘿,穆哥,是你啊。” 那边,李嘉嘉也喊了一声:“猛哥。” 唐小萌回头看着他,没想起来他是谁,但看见骆然,他有了印象:“哦,是你们啊,咦,你们认识我穆哥?” “你穆哥?” “对啊,我们大哥。”唐小萌一拍胸口。 “我不是什么大哥。”穆程道。 “在我们眼中,你就是,我们这一帮小弟,就服你。”唐小萌郑重道。 学生们再度惊掉了下巴。 这位大叔,他原来还是社会大哥的……大哥吗? 那就是大大哥,大哥大? 这么一位不显山露水的人,看上去还挺儒雅可亲的,他居然是隐藏的社会大哥? 是啊,他们都看到了,他打架很厉害的。 学生们内心五味杂陈,这有点颠覆他们的认知。 “我真不是什么大哥。”穆程又道。 “对对对,不是,我们现在都不在外面混了。”唐小萌说,“但是您在我们心中,一直是大哥。” 学生们又惊讶,这话什么意思,大哥已经金盆洗手了? 金盆洗手了,那曾经也是大哥啊,没准还是叱咤风云的那种。 唐小萌往那巷口看看,继续说:“那一帮人找你们麻烦吗?” “你认识他们?” “不算认识,以前我们这些出来混的,是分片区的,我的点在城南,他们在城北,我最看不惯城北这一帮子,最不讲道德,一点兄弟义气都没有,不过他们老大进去了,现在人少了很多,大多数出去打工了,应该剩下的不多了,穆哥,要我干他们吗?” “不用,这些事情你不要管,好好上你的班。” “哦,行,穆哥你的身手,也确实不用我管。”唐小萌骑上车,“我正准备去上夜班呢。”他转着车把,想起什么,回头看着那几个学生,“对了,你们上回来找我,让我帮你们收拾谁来着?” 几人往旁边看看,惊慌摇头,不敢说话。 要你收拾的,就是你口中的大哥啊。 在找你来收拾之前,我们还戏弄过他好几次呢,虽然说一次都没成功吧。 “不管是谁,都别想着这些事了啊,好好上学,对不对,穆哥?” 穆程点头。 学生们连连附和:“对对对。” 幸好大哥不记仇,不然他们的灰都已经被扬了吧。 唐小萌骑车远去,穆程与这几个少年对望。 少年们有一些胆怯,也有些尴尬。 穆程先开口:“你们脸上有血,要不要我再帮你们清理一下?” “这个……” “走吧,到我家去,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 第58章 学霸不乖(6) 骆然本来对穆程的印象就不错, 而他中午才帮李嘉嘉清理过伤口,李嘉嘉对他的印象也有所改变,加上他刚刚救了几人, 还帮着要回了钱,这几个少年放下了戒备, 同意去他家。 而且, 他们都非常好奇, 那内心里的热血与叛逆驱使着,让他们对金盆洗手的大哥这个身份十分着迷,想要多跟穆程交流。 一行人走进小院, 看那整洁的院落, 花香扑鼻, 有竹椅在石桌前,悠闲惬意。 穆程走在前面,绕过花圃时, 微微停了一下, 回头把骆然拉过来,虚虚揽住他:“走这边。” 骆然还没反应过来, 忽见另一边, 那只小白猫正在石桌下的窝里睡觉,今天暖和, 猫咪喜欢在院子里呆着。 他被人护着, 离得远,小猫睡着了没动, 这样走进厅内, 竟然发现,自己一点也没有害怕。 不但不怕, 他甚至还多看了一眼睡觉的小猫,同时,心里也升起了一阵暖意。 屋内明亮干净,他们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不好意思坐在沙发上,站在客厅当中,四处打量。 穆程倒了水,去拿医药箱。 “大叔这屋里好多照片啊。”墙上挂的,光是一楼客厅就有十来个相框,都是原主和周嵘的合照。 桌上摆的是都收起来了,但墙上都是钉上去的,不好收拾,穆程不在乎,也一直没摘下来。 眼下,他也只好实话解释:“是前男友。”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关系能用爱心背景。 屋内须臾沉默,少年们又一次瞪大眼睛:“大叔……喜欢男人啊?” “嗯。”穆程回着话,“谁先来擦药?” 他们一个个走过来,李嘉嘉伤得最多,另外三个轻一点,骆然没有受伤,他便没过来,在那些相框前多看了几眼。 伤口清理完,没那么痛了,几人还不想走。 “大叔你会不会怪我们之前捉弄你?”李嘉嘉道,“对不起,我们跟你道歉。” “骆然已经替你们向我道过歉了。”穆程道。 “啊?”几人回头看。 骆然抿了抿嘴。 “那不算什么,我跟骆然说过,也和你们再说一遍,虽然不算什么,但总不是好事,以后不要这样做了,也不要随意跟人打架。” “所以,大叔你不会找我们麻烦?” “不会。” 少年们眼前一亮,支支吾吾,还想说什么话。 穆程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收拾着药箱道:“我真不是什么大哥,也不收小弟。” 一句话把几人想跟他混的心堵了回去。 “那……我们也得谢谢你今天救我们。”他们说。 “真想谢我?” “嗯。”几人站成一排,“大叔你想要我们做什么,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好。”穆程的视线在他们面前扫过,“期末考试,都要超过四百分。” “啊?”几人愣住。 “不是,大叔你让我们学习啊?” “嗯,这样好了,我与你们做个约定,如果你们达到目标,我教你们一套组合拳。” “真的吗?”他们眼前又亮起来,“就像今天打那几个人一样厉害的?” “是,但我先说好,教你们不是让你们出去打架的,以后不可以打架。” 几人应着声,搓着手,一脸期待,不过李嘉嘉有话说:“大叔你这要求不公平啊,骆然平时成绩是七百以上的,四百分对他来说闭着眼睛都能达到,可对我们来说就要了老命了。” “所以你们要努力啊,谁达到,我教谁,没有达到的不教。” “我也可以帮你们补一补。”骆然道。 “哎。”几人苦笑,都高三了,他们这个成绩压根没指望考上什么大学,不过,四百分的目标也不算太远,那就努力一把吧。 几人离开后,只剩下骆然,他就住附近,等人走了,他才跟穆程告别。 “我送你回去。”穆程关上院门。 “很近的,不用。” “就因为很近,我当散步了,走吧。” 骆然点点头,与他并肩走在安静的小巷中,微风拂面,他的脸上因为之前打斗,还有点泥土。 走了一会儿,骆然鼓起勇气,抬头道:“大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架了。” 穆程笑了起来:“为什么跟我保证?” “因为……”骆然说不上来,他觉得穆程对他很好,自己做错了事,在他面前就是愧疚,不知道为什么。 “好吧,既然你保证了,那要做到哦。”穆程缓解了他的窘迫。 “嗯。”骆然郑重点头,不觉红了脸。 已经走至家门口,穆程问他:“昨天见你在看一本关于人工智能的书,你对这个很感兴趣?” 骆然一怔:“嗯。” “准备报这相关的专业?” 面前人眼眸暗了暗:“应该不会,我可能会学管理,回头帮着打理家里的……生意。” “哦,本来我还说,我这里有一些更专业的研究资料,你喜欢的话可以发给你看看……”异星的研究,这个小世界是不可能找到的。 “可以吗,能给我看看吗?”少年眼眸闪烁。 “可以。”穆程笑了笑,“那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我回去后发给你。” 高中生不许把手机带进学校,骆然没有随身携带,他连忙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撕下一张纸写了号码。 “好,我等会儿就给你传过来。”穆程接过,“快回去休息吧。” 骆然欣喜地点头,带着少年人的纯澈。 今天折腾得晚,回去时已快十二点了,虽然想让对方早点睡,但穆程思量着,资料不发过去,对方估摸也睡不着,他还是添加了对方立刻发了。 发过去五分钟后,听到钟咔嚓了一下,是十二点整了。 这些资料不是一眼能看完,他发完后特地叮嘱:“今天别看了,早点睡。” 那边回了个“好”的表情图。 几分钟后,那边又发过来一个消息。 骆然说:“大叔,你能祝我一下生日快乐吗?” “你生日?”穆程回复。 001跳动:“宿主,他满十八岁了。” “嗯。”穆程继续回信息,“生日快乐。” “他成年了,宿主是不是可以谈恋爱了?” “让他好好学习。”穆程说着话,看那边回复:“谢谢大叔,你是第一个祝我生日快乐的,我很开心。” 他回了个“不谢”的表情,又发了“晚安”二字。 骆然看到回复,心里沉了沉,强烈的孤独感又席卷周身,他无力地往沙发上缩了缩。 好一会儿后,他拿起手机,回复:“晚安。” 刚刚发过去,那边又发来了一句话:“明天周日,下午休息吧,你家人会来给你庆祝生日吗?” 他连忙坐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回:“家人很忙,不会来。” “那你叫上李嘉嘉他们,一起庆祝一下?” “我其实……不打算跟他们说。” 都十八岁了,生日也不算什么吧,哪里来的那么矫情呢,还张罗着过生日。 就连他的父母,每年也没有把生日放在心上啊,他们那么忙。 父母能清楚地记得他每次考试考了多少分,第几名,拿了多少荣誉证书,钢琴多少级了,国画获得多少奖了,可是,他们总是记不得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记不得他的生日。 想起来时,就打一大笔钱给他。 只有外婆记得,每年会在第一时间祝他生日快乐,还会给亲自给他做一个蛋糕。 骆然想着,自己一定是太思念外婆了,才想去跟穆程奢求个祝福。 他们其实关系也没有那么近。 他深吸一口气,又回复:“好啦,我睡啦,还是谢谢大叔,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然后放下手机,缩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睁眼,他才去洗澡,把昨天身上的泥与血洗去,回来看看手机,没有什么消息,父母果然又忘记了。 那大叔,在他说了最后一声晚安后,也没有再回复了。 他笑了笑,换上新的校服,出门上学。 下午休息,今天他没和李嘉嘉他们一起玩,独自回了家,一进门,又是扑面而来的孤独。 孤独到他甚至想起了穆程的那只小白猫。 冰箱里有阿姨做好的饭,拿出来热一热就行,但他不饿,不想吃,把昨天穆程发他的资料打开看,只有喜爱的东西,才能让他暂时忘记外界。 一旦看进去,以至于看得太入迷,手机有消息也没察觉,等他休息时,翻过手机,一下子惊坐起身。 大叔发信息问他在不在家,从发过来到现在他看到,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他不知为何紧张,只觉得回复消息也太慢,索性直接打电话过去。 响了两声,那边接起,他连忙解释自己没看到消息。 “那你现在在家吗?”穆程道。 “在,在的。”骆然连忙道。 “好,五分钟后,你出来开一下门,给你送样东西。” “大叔你不在店里?” “嗯,今天下午不开店,我在家。” “你要送什么啊?” “先不说,等会儿给你,我先挂了。” 骆然听着滴滴的响声,期待与跃然,让他心跳加剧。 虽说是让五分钟后等着,但他现在已经跑了出去,打开院门,站在那里伸长脖子张望。 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五分钟后,他听见了叮铃铃的响声。 穆程停在他院门前,脚支着车,将把手上挂的东西递给他。 骆然怔怔看着送过来的东西,蓝色的纸盒包装,系着白色绸带,里面是蛋糕,一个蓝天白云图案的蛋糕,有漂亮楷体字迹,写着“祝骆然同学十八岁生日快乐。” “我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看我能不能开个蛋糕店。”穆程笑道。 “你亲自做的?”骆然瞪大眼睛。 “嗯,不是什么难事。” 少年沉默了会儿,一时间心絮翻涌,也不知是不是想起外婆,或是感慨又遇到了亲自为他做蛋糕的人,他的眼眶泛红,鼻子发酸。 好一会儿后,他才稳定了情绪,不好意思地道:“我跟你说我生日,不是向你讨要礼物,只是想得到一声祝福,大叔你这太破费了。” “我知道,但我想为你做个蛋糕。”穆程笑了笑,“拿着吧。” 骆然红着脸接过来,心絮再度翻涌如潮。 “生日快乐,我走了。”穆程按了一下铃铛。 “大叔你是要出去吗?”其实他们住得很近,送蛋糕过来完全没必要骑车,那车还没推出院子应该就走到了。 “闲来无事,我去前面的田野间转一转。”这条巷子走到头,是大片的田地,有庄稼,也有不少没人种的地,长满了青草与野花,这个季节,草还没完全枯黄,野菊花开得正盛,远望去,如同星辰点缀在田野间。 这样的景色,在大城市之中难得一见。 “我能一起去吗?”骆然脱口而出,说完后觉得冒失,红了脸。 穆程想了想:“好啊。”打量着他,又道,“你中午是不是没吃饭?” “我……我忘了,也不饿。”骆然不想错过机会,“回来再吃。” “把蛋糕带着吧。”穆程道,“然后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点东西。”他掉转车头,“可能需要半个小时,你先进去,等会儿我来叫你。” 少年点头,看他又往回走。 他提着蛋糕在门口站了会儿,慢腾腾走进去,坐在沙发上出神。 等听到一声铃铛响,他立即起身,这半个小时,那蛋糕还在手里提着,一直没放下,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舍得。 穆程的车篓里放了一大袋东西,车把上还挂着一个袋子,他往后示意,骆然便坐在了他的后座上。 车子往前行去,穿过小巷,到了田野间,不太平稳的小路,午后暖阳,清风和煦,呼吸里都是花香。 来这个小县城几个月,骆然一次也没到这里来过。 他欣喜地看着这草地,小花,那地里有不认识的农作物,每一样都是寻常的东西,却又都让他稀奇。 “真美啊。”他不禁感慨。 穆程将车子停在一大片草地边,从上面拿下袋子,取出一张毯子铺在地上,再先后拿出一些便当盒,盒盖一打开,香气立刻扑了出来。 骆然看着那很快摆满毯子的食物,有上回他特别喜欢的糖醋里脊,有烤肉,有海鲜,有水果,有饮品,还有他手里的蛋糕。 “在家里没吃饭,就在这吃吧。”穆程把餐具递过去。 骆然又惊又喜:“这算是野炊吗?” “嗯,算是吧,来不及准备,比较简陋。” “这还简陋啊。”少年眼里闪烁着星星,“这太丰盛了好么。”他环望四周,“这样的环境,感觉太好了。” 他很喜欢穆程做的饭,也的确是饿了,很快,饭菜一扫而光,饭后品着蛋糕,心中喜悦幸福,而莫名地鼻子又发酸。 “昨天发你的资料看了吗?”穆程一面收拾着餐具,一面与他闲聊。 “看了一点,很深奥。”他如实道。 “看不懂的也可以问我。” “大叔你懂人工智能啊?” “懂一点,要不然,我哪里来的这些资料给你?” 骆然一想,是啊,然而还是震惊,连忙问了他几个问题。 异星的智能已经发展得非常超前了,骆然要把这些东西放到这个小世界的背景下来讲述,依照这里的科技水平回答他的问题。 单从这些问题的回答,骆然已经确信,他不是懂一点,是非常懂。 他又把自己没想通的一些疑惑问出来,穆程三两句就让他解开了困惑。 少年人心脏砰砰乱跳,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人。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他是金盆洗手的社会大哥,武力值超群,他精通智能科技的知识,随手就能甩给他高端的研究资料,他肯定也曾参与过重要的科研。 两种身份,却怎么都能够这么精准的,是他的向往与理想呢? 但他同时还是养着猫的便利店老板,每天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小巷,能做一手好菜。 这都是怎么做到的? “吃饱了吗?”穆程在他眼前挥挥手。 少年回过神,点头。 “那回去吗?” “我……还想再呆一会儿。”这样舒心与放松的环境,骆然流连忘返,而他对穆程升起了敬佩与向往之心,也不想这么快就分开。 “好,那不如休息一会儿吧。”穆程将毯子收拾干净,枕着胳膊躺着,阳光温暖却不刺眼,花香扑鼻,四野清新。 骆然也躺了下来,听到风吹过田野,沙沙作响,像是大自然的摇篮曲。 他扭头,看身边人已经闭了眼睛。 躺下时没觉得有什么,这样扭头看时,才觉得他们离得很近。 他抿了抿嘴,风中,好似有无声的花盛开,也有着杂乱的心跳。 第59章 学霸不乖(7) 穆程小睡了一会儿, 而骆然心神不宁,没怎么睡着。 不过,温暖的阳光洒落周身, 即便没睡着,也是舒适惬意的。 睡醒后再在这田埂走一走, 到了日暮, 就有一点冷了。 “回吧。”穆程道。 少年意犹未尽, 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自行车载着两人,在落日余晖中,穿过田埂, 回到小巷, 骆然的家先到, 少年下了车,伴着夕阳,看那人向前而去。 周一, 又面临繁重的学业。 中午, 放学之后半小时,基本过了吃饭点, 便利店里的客流高峰也过去了。 慢慢安静下来, 穆程正在收拾着桌上的垃圾,透过玻璃门, 看李嘉嘉齐修他们几个, 拉着骆然往这边走,一路东张西望, 做贼一般。 出乎意料的, 李嘉嘉几人竟然背了书包,头一回见到。 到了店里, 他们捂着书包四处看,直到没人了,才在桌前倍加警觉地打开书包。 穆程走过去,看他们往外拿东西。 装了什么,要这么紧张? 然后,看他们拿出了语文书,数学试卷,物理化学…… 再看他们环望一圈后,拿出了笔,和草稿纸。 穆程:“……” 作为学生,最应该拿出来的东西,怎么被你们弄得好像见不得人一样? 他开口:“你们……” 正此时店里进来了个学生,李嘉嘉连忙嘘声。 那学生买完东西走人,李嘉嘉确定店里无人后,示意穆程弯腰,贴耳道:“我们要学习。” “……” “在学校里学习太丢人了,大叔,我们以后中午想在你店里学,可以吗?” “在学校学习……丢人?”到他这店里学习是没什么问题,但这话他没听懂。 学校不就是学习的吗? “我们是谁,校霸啊。”楚俊在旁解释,“让人看见校霸认真学习,很丢脸的。” “啊?” “但是大叔你又让我们考四百分以上,不学怎么办呢?”梁伟也道,“反正,在学校里,那是绝对拉不下脸认真学习的。” “我们就在你这里学,骆然愿意帮我们辅导。”齐修说。 骆然点点头。 穆程抚抚眉心,无奈:“好吧。”他转身给几人倒水,将展柜与休息区中间玻璃上的百叶窗帘拉下,那片区域便与这边隔开,来人一般看见那里坐了人,就不会再过去了,环境也算是安静。 骆然跟他们讲讲题,跟他们讲题也是自己对知识的巩固,偶尔也会出来转转,在柜台前和穆程说上几句话。 只是,今天穆程没料到他们会来,早上把小白猫带过来了,中午这会儿,他得去喂一喂。 等到骆然进休息区后,他进仓库给小猫喂吃的。 骆然正好这时候转了出来,看着他的背影,好奇伸头看过去。 这么一看,他一惊,连忙后退。 穆程回头拉住他:“抱歉,又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要过来看的。”骆然抚着心口,还是不敢靠近。 已经在喂了,穆程也不好这时候打断,他将小碟子往小猫面前推了一点,蹲着看它吃完。 骆然定定神,看他低头盯着吃饭的小猫时,目光温柔。 他不知道为何,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一步。 “它其实不可怕。”穆程抬头道。 也许是错觉,也或许是那眼神还没变换过来,骆然觉得,他抬头看自己时,眼里也透着温柔。 “我知道它不可怕,我不讨厌它,只是怕。”骆然低头,“小时候在路上,看到一只被压扁的猫,血肉模糊,从此就怕了。”他说这话时,眼里又闪过一丝恐惧,挪过了目光,不敢再看那只小猫。 穆程沉默了一会儿,温声道:“你现在看到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生机勃勃的小家伙,它会被我保护得很好,不会遇到危险。” 骆然眼眸动了动,又看了眼那只猫。 白白的,毛茸茸的,它确实很开爱。 它有人保护,不会变成血肉模糊的样子。 他试探着往前挪了一步,小猫吃饱了,抬头喵呜了一声。 他又僵住,不敢再往前。 猫咪偏偏看向他,黄色的瞳孔像钻石一般映入他的眼帘。 少年心中一动,破天荒的,他敢与一只猫对视了。 穆程将小猫抱起来哄了哄,再把它放回窝里,这些举动,骆然都没有再后退。 如果试着感受它,好像,是没那么可怕。 只是,他伸伸手,最终也没有勇气摸上去。 下午是两点半上课,两点左右,几个人收拾书包准备进学校了。 之后,这个“龙虎帮”,加上骆然,每天中午都会来到店里学习。 时间久了,大家也更加熟悉起来,不过这几个人学习非要偷偷摸摸的,令人费解。 骆然比他们来店里还要勤一些,他有时下自习也会过来,正好穆程现在一般晚上关店都早,就带着他一起回去,后来就成了习惯。 每一个夜晚,星辰漫天,或是皓月当空,亦或有淋淋漓漓的雨,浅浅淡淡的风,小巷中的路灯下,总有一辆自行车,载着两个人,在灯下拉长了影子。 偶尔骆然会发消息问穆程一些关于智能科技的问题,不过次数不算多,对骆然来说,兴趣是一方面,考试是另一方面。 很奇怪的感觉,他一开始与李嘉嘉他们交朋友,是因为向往着那些江湖热血仗剑天涯什么的,可是现在和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并且便利店大叔就曾经是社会大哥,他已经离“江湖”很近了,却又觉得,这与好好学习并不冲突。 他感觉到了“热血”,也没失去学习的兴趣,不知道这是怎么融合到一起的。 很快,到了这学期第三次月考,下次就是期末。 这一次,楚俊就已经达到四百分了,剩下三个还在努力中。 尽管如此,有一个达到了目标,他们还是很高兴,这说明努力有用啊。 成绩下来的第二天,中午他们来到店里:“今天我们休息一天,我们要给楚俊庆祝一下。” 穆程笑道:“好啊,你们想怎么庆祝?”看他们在货柜上拿果啤,他阻止,“未成年不许饮酒。” “谁未成年啊。”李嘉嘉道,“谁还未成年?” 几人摇头,他们中间骆然最小,但骆然也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了。 “那也不许饮酒。”毕竟还是学生。 几人瘪瘪嘴:“好吧好吧。”他们换了果汁,在那桌边有模有样地碰杯。 穆程在柜台前笑了笑,拉出系统:“他们几个原剧情里什么结局?” 001道:“他们不是任务对象,没有详细记录,有一笔带过的一句话,骆然与几个朋友一起被抓入狱,骆然家中想尽一切办法保他,最终无能为力,天之骄子锒铛入狱,前程尽毁。” 他们是附着在任务对象的结局中的几个字。 但已经能想象原剧情里的结局。 “宿主,猛哥已经改变,任务评定完成,意味着骆然不会入狱,他们自然也不会,你不要担心。”001道。 “我知道。” 可他们都还可以更好。 那边几人庆祝间,有个学生进来买笔,白白净净,校服和骆然一样穿得非常整齐,穆程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学生眉眼飞扬,出门时往休息区瞟了一眼,看见他们,停下脚步抱着胳膊,故意朗声道:“考第二名而已,高兴个什么劲儿啊,我这第一名还没怎么样呢。” 那几人止住声音,回头看过来。 齐修道:“我们爱怎样怎样,关你什么事儿啊,温尚文。” 说罢碰了碰骆然,示意他别放在心上。 这次月考,骆然确实成绩下滑了,考了第二名,第一名,就是这个温尚文,和他们同班。 以前骆然没转来,温尚文一直是年级第一,骆然来之后,年级第一就换了人,并且实力悬殊很大,骆然的总分通常比第二名高出五十分左右,这五十分的差距,基本无法超越。 这次骆然总成绩不到六百五,所有人大跌眼镜,各科老师,还有教导主任,甚至校长都出面了,轮番找他谈话,分析原因,稳固他心态,安慰他别灰心。 当然,还有父母从国外的视频轰炸,不断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至于温尚文,他超过了骆然,老师们当然也要褒奖一番,而被压了很久,他本人也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看到骆然,恨不得横着走。 “我没放在心上。”骆然淡淡道,“我的作文没有写。” “哈?”身边人震惊。 温尚文脸色一变:“你……你吹吧你。” “生物最后的大题我也没有写。”骆然继续说。 “你……你是不会吧。”温尚文喊。 “那个题型我前天才跟他们讲过。” “对啊,那道题我都做出来了。”楚俊说,“骆然你才讲过,你自己不可能不会啊。” 温尚文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是,大哥,你为什么不写啊。”齐修震惊。 “月考而已,又不是高考,我不想次次都是第一。”骆然转了一下,“我不想总是被夸奖。” 身边人:“……” 温尚文:“!!” 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下午上课,班主任问起骆然为什么不写作文,温尚文确信了他说的是实话,脸色更加阴沉。 天气变冷了,冬天下了雪,高三学业重,放假时间晚。 大雪飘飘的时候,店里开了暖气,暖暖和和,那个休息区俨然成了几个少年人的小天地,读书学习,交流玩乐,生意不忙的时候,他们也会把穆程拉过去,休息时下两盘棋,谁输了要在脸上画乌龟。 期末考试这天,骆然特地早上来到了店里,伸出手向穆程笑道:“大叔,要不要打个赌,我赌他们都能上四百分。” 穆程拍了一下他的手:“不赌。” “为什么?” “我看得到他们的进步。”穆程递给他一杯奶茶,“我知道他们能考到。” 骆然歪着头看他:“那大叔你要准备好教我们打拳哦。” “嗯。” 少年笑起来,背起书包轻快走出去。 期末考试之后并没有放寒假,高三生们要上两天自习,等成绩出来,再把试卷讲了才开始放假,这时候已经到了小年前后。 学校中午放假,方便住校生拖行李回去。 放寒假,学校附近的店基本都会冷清下来,穆程在打扫卫生,他准备假期就闭店。 几个少年互相追逐打闹着,到店门前又齐齐止了声,装模作样摆出悲伤的神态,低头走进来。 穆程笑道:“考得怎么样?” 几个人相继叹气:“哎……” 骆然在一旁笑看他们表演。 演吧演吧,殊不知大叔已经知道你们的成绩了。 昨晚骆然就跟穆程说过了。 “考得不好。”李嘉嘉摇头。 “是啊。”楚俊苦着脸。 “我回家还得挨揍呢。”齐修说。 梁伟摊手:“不能让大叔教我们打拳了。” “哦。”穆程淡笑,“那下次继续努力。” “当当当……”话才说完,忽见几人举出了成绩单,随即伴随几声大笑,“逗你呢,我们都考过四百分了。” “楚俊还过了五百哦。” “我的年级排名上升了一百多名。” “大叔你是不是被我们骗到了?” “吓一跳是不是?” 穆程与骆然对望一眼,无奈低头。 再不低头,他怕忍不住笑出声。 他们能考上重点高中,底子都不差,肯用心的话能学好,之前骆然虽然吐槽李嘉嘉门门都是个位数,那是李嘉嘉根本就没写几道题,而他认真写,其实不至于只有这么点。 少年们喜悦邀功:“大叔你下午就教我们行不行?” “好。”穆程看向骆然,“你呢?” 骆然昨天偏偏没说自己的成绩,说要卖个关子。 齐修一把拉过骆然,将他推到柜台前,十足佩服:“他考了七百三十分,我靠,咱们学校历来没有这么高的分数,我爸嘴都乐歪了,不过一对比,又开始骂我喽。” 骆然背着书包,看着柜台后的人,嘴角含笑,眼里有些许期待。 他不想要被别人夸奖,可是,他想听到这个人夸。 穆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真棒。” 少年脸上泛红,抿抿嘴笑起来。 “那为了庆祝你们都取得了好成绩,我请你们吃饭,去我家,我做饭。”说完,顿了下,看向骆然,补充道,“不过小猫在家。” “没事,我已经没那么怕了。” 他们再度来到穆程的家,上一回还有一点拘禁和戒备,而这小半年的相处,已经很熟络,他们也十分信任穆程了。 一进客厅,他们忍不住道:“大叔你前男友的相片怎么还留着呢?” “大叔是不是还想念着他呢?”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人要往前看。”他们像是大人一样劝着。 只有骆然没说话,他在相册前看了好半天,不知道是看谁。 穆程走过来,望着照片墙想了想:“也是,得把垃圾丢掉了。” 饭菜上桌,他们一动筷,个个惊讶:“这也太好吃了。” “大叔你开什么便利店啊,开饭店啊。” 骆然接话道:“是啊,大叔做饭可好吃了。” “咦。”几人看过来,“你什么时候吃过,我们怎么没吃过?” “大叔单独给你做啊?” “不公平啊。” 骆然红了脸,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第60章 学霸不乖(8) 饭后他们就迫不及待要学拳, 之前打人的招式其实没有特定拳法,那是穆程在许多小世界中走过自然积累的本领,打人出招根本不用过脑子, 就知道怎么使出力道。 但教他们,还得有些规律可言, 他把擒拿术结合剑术上的手腕运转方式, 教他们使用巧力, 如何在第一时间叩住对方的弱处,这是速成的方式,见效快, 他也只能教他们速成的, 毕竟也没太多时间。 少年们互相比试中按照教习的方式, 轻松把对手按倒时,新奇又惊喜,高兴得满院子乱跑。 “一天也不要练太多, 适当就行, 有时间再过来。”天黑了,穆程看着窗外飘了雪, “你们放假也不回家, 家里人会不会担忧?” “谁担忧啊,我爸妈过年不回来。”楚俊说, “过年厂里三倍加班费, 他们舍不得。” “哦,我要去我爸妈那边, 但是明天才走。”梁伟说。 齐修:“我等会儿回。”学校才放假, 他爸妈还要开会,没那么早到家。 李嘉嘉摊摊手:“我八天不回我妈也不管。” 穆程笑了笑:“家里人顾不上管你们, 不代表不担忧。” “行了行了,知道,我们等会儿就回家。”李嘉嘉手搭在骆然肩上,“你呢,什么时候走?” “我不想回,我想看看雪。”骆然正站在窗前。 “雪有什么好看的?”李嘉嘉摆手,“不是问你回不回家,你家就在这附近,你啥时候回不一样,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大城市去,你爸妈应该会来接你吧?” “我……”骆然回头看了一眼,“我爸妈最近在国外,过年回不来,我跟他们说了,想留在这边好好复习,他们同意了。” “哎呀,那可太好了,寒假可以来找你玩儿了。”几个人笑道,“好啦好啦,都散了吧,回家了。” “要不我送送你们。”穆程拿出几把伞,望向骆然道,“顺便,我也出去看看雪。” “行啊。”他们回头,但又吐槽,“雪有什么好看的。” 在家里找出三把伞,两两一起撑。 一出门,寒风卷着雪涌进来,屋里有暖气不觉得,出来才发现外面这么冷,他们缩着脖子,互相挽着胳膊往前走。 只有骆然老老实实在穆程的伞下,垂着手,一步一步走,他说出来看雪,但一直低着头。 走过巷子,就绕回了学校门口。 大门前灯还很明亮,寒风呼啸中,看有人在那门口弓着身子跑来跑去,跑一会儿,呼呼地呵几口气。 “教导主任?”李嘉嘉最先认出他,他没少挨这位的训。 学生们见到老师条件反射地想躲,都跑到穆程身后去了,猫着腰往前走。 路灯把忙碌的人照的清楚,看见守门的保安跑出来:“主任主任,找到创可贴了。” 教导主任拿过来往手上贴,几人才望见他的右手食指正在滴血,能滴滴落血,口子可能不小。 “主任剩下一点玻璃渣我来扫吧,您先回家吧。” “行行行。”那主任脾气很大,“不知道哪个开车的玻璃碎了掉我们学校门口,幸亏我这出来时看到了,那还有不少学生没回呢,要是给他们踩到了怎么办?” “是是是,您快回家吧,基本扫干净了,剩下的我清理。”保安说。 “那你得弄干净啊。”主任叮嘱完,才转头往外走。 几人又往穆程身边缩了缩,一直看到人走远,才敢直起身子。 “突然感觉主任还不错哎,怕我们出危险,冒着大雪亲自扫玻璃渣。”楚俊说。 “哼,他肯定怕啊,学生有事他不得担责任吗?”李嘉嘉梗着脖子道。 顿了一会儿,看大家都看着他,他叹口气:“好啦好啦,我已经很久没跟他作对了。” 他们绕过学校,穿过前面的街,就是公园了。 风雪漫天,公园的凉亭与长椅上一定都积了薄薄的雪,像是晶花一般,凉亭红色的飞檐若隐若现,如旧时楼台,充满着浓厚古意,还有那湖面,不知道结冰了没,雪落在薄冰上,晶莹剔透,唯美梦幻。 这个时候的公园一定很美,他们心照不宣地往那边走。 只是现实比不上想象,美的确是美的,但也真冷啊。 公园里除了他们,基本望不到人,巡逻保安都呆在门卫室里吹暖气了,他们进去时望了一眼,今天不是猛哥上班。 这个时间,只有这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能在大冷天的夜晚跑公园来赏雪,顺便还把便利店大叔拉来了。 地上的雪还薄,没法团起来打雪仗,他们呵着手蹦蹦跳跳,沿着湖面走去。 “冷吗?”穆程问身边人。 “还好。”骆然摇着头。 “嘿,桥上有人呀。”李嘉嘉在前面喊,“还没打伞,牛。” 他们一起看过去,桥上当中有个人抖抖索索,从栏杆上往下看。 “这是有多喜欢下雪,这么冷站那么高,当自己是冰雕啊。”李嘉嘉继续说。 桥上的人一条腿跨过栏杆。 “咋地,站着看还不够,还想坐着看?” 桥上人另一条腿也跨过了栏杆。 “犯得着这样坐……”李嘉嘉还在嘲讽着,而神色忽然变了。 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 “不好,他要跳水。” “这么冷跳下去不得冻死?”少年们慌了,忙不迭往前跑。 “我去。”穆程将他们一按,丢下伞急速冲过去。 与此同时,听“噗通”一声,那人已经落水了。 到底是迟来一步,穆程也一跃跳进水中。 “大叔!”少年们慌乱赶过来。 水中人跳下去后才知道恐惧,拼命挣扎,穆程抓住他,将他往岸边拉。 拉一个人上岸对他来说不算事儿,不过,这水很冰是真的,他紧急救人来不及脱衣,大衣湿透了水,贴在身上更冷。 即便是异星而来,可他到底还是血肉之躯。 在少年们惊慌乱叫中,他将人拉上了岸,落水时间很短,对方还很清醒,只是瑟瑟发抖,上牙磕下牙。 几人看清他的脸,一惊:“温尚文?” 正是骆然齐修他们班的同学,上回考了第一还嘲讽骆然来着。 但这个节骨眼也没人去记仇,他们把人扶起来:“大叔你那医药箱里有没有给他缓解的药啊?” “他现在应该去医院。”手机还能用,穆程叫了车来, “知道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不知道,但我爸肯定知道。”齐修说。 穆程将手机递给他,他赶紧拨通电话。 很快,温尚文被送进医院,及时保暖,喝了热水,发抖的状况好了很多。 “你有啥想不开的?”齐修没好气问他。 温尚文声音发抖,还带着哭腔:“我没考好,我期末只考了第六名。” “只……考了第六名?” “我以前从没下过前两名的。”温尚文又哭起来,望了骆然一眼,“他来之前,我连第一名都没下来过。” “一次考差也不能说明什么。”骆然道。 “你说得轻巧,你考差过没?” 骆然想了想:“上次我不是没你考得好吗?” “那你爸妈骂你没?” “骂了。”那几天视频就没断过,不过他是故意考差的,并不在意。 “是吧,我都快被我爸妈骂死了。”温尚文又哭了。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是温尚文的父母来了,同时他们的班主任,齐修的爸爸也来了。 父母先抱着儿子哭,好一会儿后开始骂,骂他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不想想爸妈…… 骂了半天,又哭,一边哭一边道歉:“以后我们不逼了你行吗,你能考多少考多少,尽力了就行,好不好,可千万别做傻事了……” 病房里一阵喧嚣,齐修的爸爸脸色难看,听着里面的学生哭哭啼啼,作为班主任,他一阵后怕。 半晌后,他转头看着齐修。 齐修战战兢兢,觉得自己又要挨揍了。 然而,对方又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抬起的手犹犹豫豫,最终放缓了语气:“早点回家。” “啊?”齐修愣住了,居然没吼他。 “放假了,让你适当玩一下,注意安全,早点回。” 齐修怀疑自己听错了,怔怔看着他爸爸:“那,那我不玩儿了,跟您一起回?” 穆程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他拒绝温尚文父母的酬谢,撑起伞走出医院,大衣太凉了,他脱了下来。 骆然伸手想帮他拿,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方才在医院里面还好,现在出来再一吹风,他的头确实有一点昏沉。 “我把羽绒服给你穿吧。”身边少年说着要脱衣,他抬手挡住,“不用,你的衣服我穿不上。” “起码披着可以稍微保暖。” “没事,不用。”他再次道,拦了辆车,“马上就到家了。” 李嘉嘉他们方向不同,不用坐车,各自回家。 到小院门口,车停下,穆程付好了钱下车,让司机再往前开一点,送骆然回去。 而骆然跟着下了车:“我还是照顾你一下吧。” 他已经下来了,穆程没再说什么,只温声道:“我真没事。” “可我不放心。” “好吧,你进来随便坐。”暖气一开,瞬间消去寒凉,任它漫天风雪,屋内只余暖意洋洋。 穆程先去洗澡,换下湿冷的衣服,热水拂过,舒适了许多。 出来后,看骆然正在手忙脚乱冲姜茶,看他来了,连忙端过去:“赶紧喝。” “谢谢。”他接过来,坐在沙发上,头还是有些昏,靠着软绵绵的沙发,很想闭上眼。 一杯姜茶喝完,他似乎也真的这样做了,半靠在沙发上,像是困了,也像是在昏昏沉沉中。 神思不大清明,他半阖双眸,感觉到有人把杯子从他手里拿走,伸手探在他额头上,又搂着他的肩,将他放平在沙发上,给他脱掉鞋,抱来被子盖在他身上。 然后,那人就坐在沙发边,很久都没动了。 他抬起了手。 骆然一下子站起来:“想要什么?” 他是真的昏沉了。 抬起的手,拉住那人,一个用力。 骆然猝不及防扑到他的身上,赫然睁大眼睛:“大叔……” “你到底……”他抚着那眉眼,“是谁啊?” “啊?”身上人心快从嗓子里跳出来,那眉端额间,每一点触碰,都如触电一般,让他不自觉战栗,而偏偏……又带着隐隐的期待。 “我是骆然啊。”少年轻声说。 穆程笑了起来:“第四次了,你是不是要一直跟着我?” “什么?”这话骆然没明白。 指端从眉端抚过。 少年人心跳怦然的期待,最终也没有更进一步。 穆程松开了他,动了动,像是要翻身。 骆然连忙站了起来。 穆程侧过身,拉了一下被褥,又闭了眼。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骆然依然不明白,可是人已经睡去。 少年站在沙发边,静谧房间,只有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回荡四周。 小猫咪在客厅里慢慢走着,冲他喵喵叫,他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与那双眼睛再次对视。 对视许久,他终于会意,找到猫粮,倒进它的盆里。 小猫开心地拱了拱他的手,他连忙跑开。 半夜,穆程清醒了,也许是喝了姜茶,又盖得严实,睡上一觉,不适感已经完全没有了。 看那少年歪在沙发的另一头,盖着羽绒服睡着了。 他走过去,将沉睡的人抱起,放到床上,少年睡得沉,只动了动睫羽,没有醒来。 天亮时,骆然睁眼,看见自己在陌生的房间,安静整洁的卧室,桌上一束花,拉下的帘子遮挡了天光。 这是穆程的房间,他不用去看,第一印象就能认出,也不知是为什么。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睡过的痕迹,穆程把他送过来,自己并没有躺在这里。 他下床,打开窗帘,外面还在下雪,虽然是白天,但还很昏暗,人们似乎都不愿意早起了,外面很安静,依稀好似能听见雪落。 走出卧室,站在栏杆边,又反应过来,这卧室是在二楼的,这一排房子都是这样的布局。 所以,大叔是把他从一楼抱上来的? 脑海中又浮现昨天被拉倒的情景,他面上又红了,深吸几口气,往楼下走去。 有人在厨房忙碌,听见动静探出头来:“醒了,去洗漱一下,卫生间有新的牙刷和毛巾,洗完来吃饭。” “大叔你身体好了吗?” “完全好了。” “那……”骆然揪着裤子,欲言又止。 穆程见他微红的脸,好似羞赧,擦了擦手从厨房走出:“怎么了?” 骆然咬了咬唇:“大叔你昨晚发烧了。” “是,谢谢你照顾我。” “那……你还记得昨晚做过什么吗?” 穆程眯眼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你给我倒过姜茶。” “嗯,然后呢。”少年有一点紧张。 “然后我是睡着了吧,你帮我盖的被子。” “其他呢?” “还有什么?” 骆然泄了气,眼眸暗了暗,抿抿嘴:“没有什么了。”他转身,“我去洗漱。” 他们一起吃早饭,抬头就见外面大雪纷飞,呼啸的风吹过,而屋内暖暖和和,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窝在沙发上,捧一本书,桌上放杯热茶。 小白猫从脚下跑过,骆然低头看,摸了下昨天被拱到的手。 柔柔的,软软的,其实也没那么吓人。 小猫跳上旁边的椅子,他鬼使神差伸手摸了一下猫头。 对面的人微有诧异。 他抬头:“我现在觉得它有点可爱了。” 穆程笑起来。 但骆然的这顿饭吃的不太静心,只要一与眼前人对视,便想起昨天倒在他身上的样子。 心跳杂乱,却又有着异样的感觉。 60-70 第61章 学霸不乖(9) 吃过饭, 骆然还不想走:“反正是放假了,也不能一直学习,大叔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智能科技啊?” “好。”穆程收拾好碗筷, 到沙发边打开电脑。 少年窝在旁边,听得入迷, 大雪漫天, 两人在沙发里, 旁边放上热乎乎的奶茶,静谧闲适的时光缓缓流淌。 雪下了两天,骆然在这里呆了两天, 当然晚上是回去的, 白天又早早过来, 他来听穆程给他讲这些感兴趣的知识。 第三天雪停了,天放晴,阳光洒落, 残雪反射着晶莹的光。 骆然的父母虽然在国外, 但还是操心他,叫家里管家佣人来给他送东西。 人来了好几天, 帮他把屋子快添满了, 管家是从小看他长大的,把他也当自己孩子, 免不得多唠叨, 他们来了,骆然就不好在穆程那儿呆着, 好几天都没有再过来。 等他们终于离开, 也到了除夕,城市里的过年氛围没那么浓厚, 他父母又经常在国外,对于这些传统节日习俗不怎么看重,因此他一个人留在这边过年,父母没有多说什么。 但小县城的年味很浓,从昨天开始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巷子两旁挨家挨户早早就挂上了红灯笼,为了合群,管家昨天走时给他这里也挂了两个。 满街红色,喜庆吉祥。 一大早,骆然踱着步,来到了穆程的家门口。 还没走到,看穆程在门口擦着一辆车,他绕着车转了一圈:“好豪华的房车啊,你买的?” “嗯,趁着假期没事,我打算出去旅行。” 骆然又绕着走了几转,欲言又止。 他今天再请教了穆程一些问题,到了下午,爆竹声越来越响亮,噼里啪啦,外面的人逐渐多了,在屋内就能听见街上的欢声笑语。 骆然起身:“我得回了,大过年的,就不打扰了,大叔你怎么过年啊?” “一个人。” “哦。”少年捏捏手,“我也一个人。” “如果你过来,那我就是两个人。” “啊?”骆然抬眼,正对上温润笑意。 过了会儿,他眼中发亮:“太好了,那我回去拿些东西,我家里有很多吃的喝的。” 他很快抱了个箱子过来,一样样往外拿,各种食物饮品,在箱子底,还拿出了一个逗猫棒。 穆程笑道:“都是速食,哪有现做的好吃,等着,我去做饭。”他转头也将一个箱子抱出来,“这会儿时间,你就帮个忙,把这些中国结给我挂一下,随便挂,你觉得哪好看就挂哪里。” “嗯。”骆然点头。 他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屋里就添了满满的喜庆。 夜幕降临,爆竹与烟花响彻在小城的夜空,两个人面对面,吃着满桌美食,小白猫跳进了骆然的怀中,他怔了一下,随即伸手抚了抚。 吃过饭,两人一起走在热闹的小巷,孩童欢笑地跑来跑去,灯笼摇晃,烟花闪亮。 走到街上的人渐渐少了,穆程笑对身边人:“该回去休息了。” 他们现在正好在骆然的家门口。 骆然点点头,抿了一下嘴,憋了一天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大叔,我能跟你一起去旅行吗?” 不等回应,他连忙补充:“就是蹭个车,我的费用我自己会出的。” 穆程笑道:“你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少年微怔,虽知这是玩笑话,但他仍然正色,认真道:“不怕,我信任你。” “好。”穆程点头。 面前人陡然欣喜。 “不过,换做旁人,就不要那么轻易相信了。” “我知道,正是因为你,我才信任。” 穆程含笑摇头:“害怕的时候,也不要轻易往不熟的人怀中扑。” 少年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面上微红时,那人已经走远。 第二天上午,房车行驶过骆然的家门,他背着包踏上车。 “大叔,咱们去哪儿?” “不知道。” “啊?” “随意地去,停在哪儿算哪儿。” 说走就走的旅行吗,骆然心中一动,那“仗剑天涯”的感觉出来了,他倍加兴奋。 车子穿过巷子,驶离这座小城,向广阔天地而去。 一路看过积雪的田野,高楼大厦,也看到了绵延山脉。 天快黑时,刚好到达一个风景区,有一片专给露营人员留出的空地,充电站,公厕等都配备齐全,只是天气冷,又是大年初一,来游玩的人很少,露营的更是没有。 车子停好,穆程简单做了一点饭,吃过饭,在车门前搭起一个雨棚,再搬下来一张桌子,煮上一壶果茶,怀里抱着猫,看天上星辰,看远处青山。 骆然还在兴奋中,坐不住,到处跑着逛,小猫也坐不住,跟着他来回跑。 四野无人,漆黑又静谧。 山风吹动树梢,风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 风大了,再在外面就冷了,穆程放下杯子,起身收雨棚。 但听“咔嚓”一声,好像风把什么吹断了,他回头,还没看清楚,怀里突然扑来一人。 骆然一把抱住他:“什么声音,什么声音?” “是风。”他抚抚怀里人的发,“你看,把树枝吹断了。” 骆然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那边大树上,有树枝落地,带着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松了口气,一回眼,正与穆程近在迟尺。 他还在搂着对方,忘记松开,抬眼看时,那彼此的呼吸几乎交织到一起。 周围又安静了下来,空寂无人的风景区,除了眼前,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少年心中剧烈起伏,却不想松手,他就这样怔怔地与眼前人对望,青涩惶然,小心翼翼。 他轻轻踮起了脚。 穆程转了一下脸,避过他的触碰。 少年的动作僵在原地,眸中的光暗了下来。 “还不松手吗?”温润的声音一如寻常,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是啊,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不过是踮踮脚,而那个人转了脸。 那之前将他拉倒在身上,抚着他的眉眼,就真的只是头昏了吧,神智不清楚,大叔自己压根就不记得了吧。 骆然松开手,后退两步,低着头绞着衣带,像是做错了事一般。 “回车里吧,外面冷了。”雨棚已经收起,小桌子也折叠起了。 骆然轻点头,慢慢上车。 车门关上,屋内温暖如春,穆程把果茶推过来,又拿出两个小蛋糕:“再吃点东西,等会儿睡觉。” 骆然捧起蛋糕,不敢抬头。 屋内好似沉寂了许久,谁也没说话。 穆程抿了一口蛋糕,点了一下对面人的额头,开口笑道:“好好学习。” “啊?”少年抬眼,眸中还充斥着惶然。 “还有半年,想去哪所学校?” “想去A大。”骆然道,说完,叹了口气,“不,去B大。” “到底想去哪儿啊?” “A大的智能项目研究是最好的,B大的管理系最好,我爸妈很早之前就跟我说,必须去B大,或者让我出国,但我不想去国外。” “以你的成绩,这两所学校都没问题。” “嗯,我也觉得没问题,不过要保持住现在的成绩。” “所以,好好学习。”穆程道。 骆然沉默须臾,又低下头:“嗯,我不会浪费这半年时间的。” “好孩子。”穆程抬眼,“那边上面有个车头床,这边也还有个床,你想睡哪里?” “都行。” “那你睡上面吧。”他起身去铺床。 少年这才敢抬眼看他的背影,他的心还是砰砰乱跳,情愫汹涌,可是,也坦率释然。 还有半年。 他深吸一口气,笑了一笑,神色自然了许多。 但少年心动,又如何能转眼平息,夜已深,他还是没睡着,悄悄掀开被子一角,车内留了一个小灯,在这昏黄灯光下,那个人的身影模模糊糊。 “还不睡?”正看得出神,忽然听到那人说话。 他吓了一跳,连忙拉好被子,以至于动作幅度太大,直接蒙上了脸。 穆程无奈而笑,沉默片刻,道:“其实……你要是想好了自己未来的发展,有兴趣也有信心,相信自己能做好的话,不如遵循自己的内心。” 骆然撑起胳膊:“所以大叔你支持我报A大?” “我只是给你一个参考意见,你自己选择。” “我真的很想去A大,就是爸妈不同意,我心里也明白,爸妈是为我好,我按照他们安排好的路,会一直走得很顺畅,可是我不喜欢啊,但是,假如说,我选择了自己的路,最终却一无所获,那……” “你有退路啊。”穆程缓声道,“这条路就算一无所获,你还可以回到他们为你安排好的路上。” 就像001说的那样,他学习好与不好,都不影响他继承家中企业,那么同样的,他不学管理系,一样可以继承。 所以,他其实是可以试错的。 而如果没有这样的试错机会,是应该慎重。 骆然想了想:“你说得对,不是非要舍一取一,这是可以兼得的。” 穆程恍惚了一下,片刻后才笑:“对啊。” “哎呀,我突然轻松了好多。”骆然躺回去,“感觉对未来又充满了斗志与憧憬,大叔,谢谢你。” “没事,睡吧,很晚了。” 少年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穆程在这幽暗的车里些微出神,许久后,才缓缓闭眼。 清晨山中明朗,有树常青,仰看冬景,有雪落山头。 两人在半山游玩了会儿,快到中午开车离开,去下一个地方。 目的未定,走到哪是哪儿,沿途都是风景,那桥下是汹涌的河水,那荒野之中有繁花满目,深山之中有人家。 看没见过的风景,吃没吃过的美食,与相伴的人玩玩闹闹。 骆然之前认为大叔做事很有条理,什么都筹划得好好的,可是这场旅行,他看到了大叔随性的一面,他不规划要去往何方,也不管什么时间得做什么,天涯海角,就随心所欲。 与他在店里,在家中,都不太一样。 第七天,车子往回开,还有两天开学,要回去做准备了。 回程就快了许多,大叔这次有目的地,便不会再为其他事情随意停留。 回到家,卸下旅途风尘,收心准备开学。 便利店也要开门了。 新学期,第一天中午放学,有个学生踱着步走进来,四处看看,在无人的时候,捧出一个大红锦旗。 穆程认出他是那天跳水的温尚文。 “大叔,那天我爸妈给你钱,你硬是不收,后来我们来拜访,可是你这店一直在关着门,我爸妈说一定得感谢你,钱你不要,那就送你一面锦旗,你可千万得收啊。” “好吧。”穆程把锦旗接过来,几天没见,看这学生好像胖了点,“你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吧?” “没有了,你救得及时,当时就没什么事儿了。”温尚文笑道,正说着话,骆然几个人也来了,走进门看见他,说说笑笑的人止住了声音。 温尚文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们。” “那算什么。”李嘉嘉摆手。 温尚文走向骆然:“之前是我的态度不好,我那时太注重名次了,把你当成对手,老是对你有敌意,我错了。” “喂,你现在不把他当对手了?”齐修接话道。 “嗯……对手肯定还是对手,但不是敌人。”温尚文认真回复,“有对手我能进步啊,骆然,我想跟你成为好朋友,那个……有不会的题跟你一起交流,可以吗?” “没问题。”骆然笑道。 温尚文也笑起来,跟他们又打了几声招呼,戴上耳机哼着歌轻快地走开。 齐修瞧见他动作:“稀奇了,第一次看书呆子听歌。” 穆程看着这一群少年:“新学期,再定个目标呗,达到了,我还教你们一套拳法。” “真的吗?”几人搓手。 “是,不过,教你们只是让你们自己防身,不可以打架。” “放心好啦,我们已经很久没打架了。” “就是,龙虎帮都快改名学习小组了。” 他们说笑着走进休息区。 高考越来越近,他们自己也知道紧张,有时候骆然辅导不过来,穆程也会给他们讲解一下。 几人这才惊讶发现:“大叔,原来你是高材生啊?” “你们才知道吗?”不说他走过那么多世界,就是这原主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啊。 “大叔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穆程无奈地笑,出来给小猫喂吃的,转头看见小喵咪正躺在骆然的怀里。 “敢抱它了?”他有些诧异。 “嗯,我一点都不怕了,而且现在才发现,喵咪原来这么可爱。”骆然抚着猫头,“大叔你这猫咪一直没有名字吗?” “没有起。”他就一直叫小猫,“要不你来起一个?” 骆然应允:“叫小白……不,叫惊鸿好不好?” “好。”这些东西穆程一贯很随意,他伸手,“惊鸿,过来吃饭。” 小白猫从骆然怀里跳出,“蹭”地一下又跳进他怀里。 日升月落。 这学期第一次月考,龙虎帮学习小组,除了李嘉嘉,其他人都上了五百分。 “突然感觉本科有望啊。”梁伟对自己感到不可思议,“我爸妈前儿还说,高中毕业去后跟他们一起打工,但是现在我觉得能冲一下。” 楚俊的成绩提升最快,这次考到了五百五:“我决定了,我要冲一本。” 当学习有了动力,也成为了习惯,他们自己也有了目标,不用他人督促。 李嘉嘉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所谓地摊手:“反正有学上,我妈就高兴了,考上啥都行,她主要是不想让我像她那么辛苦,我这成绩也能有学上了。” “如果能考得更好,你妈妈会更高兴吧。”穆程道。 “我……”李嘉嘉瘪嘴,“这不是还有时间吗?” 第二次月考,几人又提升了一些,因为本来已经进步了不少,所以这次提升服幅度没有上回大,但可喜可贺,李嘉嘉也考到了五百分。 他在店里上蹿下跳,已经说了八百回:“周日晚上,我妈要请骆然吃饭,一定得感谢他辅导我,都来都来,必须来。”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穆程摇头,跟着这一群学生去人家里吃饭,怎么看都不合适。 李嘉嘉又说了好久,见他一直不同意,那也只好算了。 周日,是个晴天,万物复苏的春天,已经很温暖了。 穆程没什么事儿,下午就在店里。 周日下午学生少,到了晚上店里店外几乎没人了,小街安安静静。 穆程打扫完卫生,正准备关店,忽然,店外一阵急切脚步,有人栽倒了进来。 第62章 学霸不乖(10) 他一把捞起地上的人, 搂在怀中,望见那人满头血:“骆然!” 旁边李嘉嘉也一脸血,摇晃两下要倒地, 被身边人扶住。 齐修梁伟楚俊脸上头上也有点伤,但不重, 他们架着李嘉嘉, 带着哭腔与惧怕:“大叔, 对不起,我们又打架了……他俩伤得好重,你赶快看看吧。” “去医院。”穆程赶紧叫车, 及时将两人送到医院。 好在虽然血流了很多, 但都是皮外伤, 没有伤到要害,骆然的眼角和额头都有口子,幸亏不太深, 不用缝针, 护士先给他们清理伤口,然后要消毒, 再贴纱布。 每个动作, 都让他们疼得哇哇大叫。 他们可不敢让父母家人来,以前是怕又要挨骂挨打, 而现在, 莫名其妙的,怕看到父母伤心与失望的眼神。 特别是楚俊和梁伟都是爷奶照顾, 老人家本身就年龄大了, 行动不方便。 所以谁也没跟家人联系。 还好,有大叔在, 此时的穆程成为了他们的依靠。 骆然没有大叫,只是随着护士的动作而微微颤抖,等消毒时,他咬紧了唇,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有温暖的手掌握住他的手,他一怔,转眼看了看穆程,好似有一瞬忘记了疼痛,然而对视之间又是心虚,很快低垂了眉眼。 穆程的脸色的确不太好看。 “大叔,你……你能不能别生气?”齐修小声说,“我们错了。” “我们记得你的叮嘱,真不是故意打架的。”楚俊说。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在李嘉嘉家的店里吃完饭,出来时遇见了上次堵我们的那几个花臂混混。”他们解释着。 “我们真没有去主动挑衅,是他们挡了的路,上回他们吃了亏,一直记着仇,堵着我们要把上回掏出来的钱吐出来,然后说,让我们在这里混不下去,会见一次打一次。” “还说要把李嘉嘉家里的店给砸了。” “他们还羞辱我妈,我没爸怎么了,碍他们什么事儿了?”李嘉嘉说,“我就是拼了命,也得跟他们干。” “不但羞辱嘉嘉妈妈,他们还拽着骆然的头发,特别猥琐地说骆然是什么小白脸,应该被卖到哪哪的……” “我们用大叔你教的拳法,本来是占上风的,可是,他们又摇了十好几个人过来,那么多人,我们真的打不过了,被他们按着揍了半天。” “打不过又怎样,我死了也得拉他们垫背。”李嘉嘉拍着桌子,这么一动扯了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疼痛,他的气焰稍稍灭了,看穆程的神色,也不免心虚起来,“对不住,这次是冲动了,以后肯定不打架了。” “大叔你别生我们的气……” 穆程没再说话,几个人都心里发憷。 等伤口包扎完,走出医院,已经很晚了。 “都回家吧。”穆程说,医药费他已经帮忙出了。 “我们……”几个人唯唯诺诺跟在他后面,伤口包扎后疼痛感就没那么强烈了,不影响行动。 “不想回?” 几人不敢吭声。 这个样子回家,一定会被家人逮着问的,没准明天还要问到学校去,他们是很想找个地方先呆一呆,等家里人都睡着了,再偷偷回去,不严重的伤口等晚点回去时就可以把纱布取下来了,这样不容易被发现,不能拆纱布的就用帽子围巾挡。 “那就先到我家休息休息吧。”穆程拦了两辆车。 到了家门口,他打开门:“你们先进去。” “大叔你还有事?” “对。”穆程转身去开房车的门,因为用不着其他的车,他还没买小车,现在要出门,也只好开这个车了。 “你要去哪里?”骆然问。 穆程回头,倚靠车门:“那些人不是说见你们一次打一次吗?” “是啊。”几人糊涂,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 “不收拾,下次你们再挨打怎么办?” 几人愣住了,好一会儿后,神色变了变,肉眼可见地欣喜与轻松了:“大叔你不生我们气啊,还要帮我们报仇?” “不怪你们,我为什么要生你们的气?” 几人眼眸闪亮,感动得又想哭了。 金盆洗手的大哥准备重出江湖了吗? “可是他们有十来个人。”骆然说,“大叔你还是别冒险了,我们挨都已经挨了。” “就因为你们已经挨揍了,所以不能放过,区区十来个人而已。”穆程转身上车,“等着我。” “区区十来人?”少年们对望一眼,跑过去:“能不能带上我们?” “对,人多力量大。” 穆程回头:“你们不休息吗?” “大叔你是帮我们出头,我们怎么能当缩头乌龟呢?” 他叹口气:“好吧,让你们跟着。” 几人迅速上了车,等到车开始行驶,他们想到什么:“大叔,那些人不可能还在原地等着啊,咱们去哪儿找啊?” “去公园,找唐小萌,他应该知道那些人的窝点。” “窝点?”几人又是一怔,“大叔你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然呢?” 几人再度震惊。 唐小萌如今已经当上了保安主管,穿着制服看上去还挺精神,他告诉了穆程那些人最常聚集的地儿,然后道:“穆哥,要不要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不用,你好好上班。”穆程随手捡起一根棍子,跃上车。 到达目的地,这是一处破旧的烂尾楼。 “在这里等我,不许下车。”他说了一句话,“砰”地一声关上车门,走下来后又回头,“谁如果擅自下车,我真的会生气。” 少年们只好点头,忐忑不安。 这件事跟大叔无关啊,他却要来出头,还将他们护在身后。 他们萍水相逢,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如果大叔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要后悔死了。 这一帮人,正如唐小萌所言,自从他们老大进去后,人少了一些,剩下的十来人都聚集于此,个个纹着花臂。 少年们在楼下车里,听着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时传来有人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声声惨叫。 他们惴惴不安,胆战心惊。 楼上的惨叫不断响在耳边,少年们屏住了呼吸,沉默着。 那动静慢慢小了,但谁也没敢说话,他们的心都揪了起来,快要喘不过气。 有脚步声渐近,“咔嚓”一声,车门打开。 他们惶惶抬眼,看清来人,全然松了口气,才觉手脚都冰凉,好半天动不了,因为刚才太过于紧张。 来人好好的,没有血,没有伤,甚至连衣服都没皱一下。 “好了,不会再有人找你们麻烦了。”穆程丢下棍子,启动车辆。 少年们战战兢兢:“你把他们全都打趴下了?” 他们因为过度紧张,觉得时间漫长,可是现在放下心来,发现他上去不过半小时而已。 “是。”车子启动,走出公园,穆程一边开车一边说话,“他们会滚出这里。” 几人还惊魂未定,然而看向穆程的眼光,又多了许许多多的佩服。 车子行驶过小县城的街道,一路霓虹越过,少年们望着两边,渐渐地,热泪盈眶。 晚一点的时候,几人各自回家,只有骆然还没走,是穆程没让他走,按照医生的交代,帮他又消了一遍毒,上上药,重新包扎。 他这里没有家人,不用担心回去会被质问,视频的时候避开伤处就是。 “还疼吗?”穆程把纱布裹好,叹了口气,一整个晚上阴沉的脸色,到现在才有所和缓。 骆然摇头:“一点都不疼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口子不深,不会。”穆程给他倒了杯水。 “万一留疤了可怎么办啊?”少年还是有点注意外表的,“会不会没人喜欢我了。” “那也没事,不会。”穆程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骆然抿了抿嘴,沉默一会儿,又道了个歉:“我们以后真的不会打架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穆程抬眼,看着他愧疚的神色:“我真没生气。” “可是你今天的样子有一点吓人。” 穆程顿了下,浮出个笑容:“我不开心,不是生你们的气,而是你们受伤了,我担心与心疼。” 骆然怔住,静静与他对望,好一会儿后,却是不敢再看,慌乱地低下头,轻轻捏了一下手,暗暗道:“让高考快一点来吧。” 他要好好学习,要不负青春,要让自己看重的人不失望,要给自己一个完美答卷。 也要……对这个人说好多好多话。 “夜深了,回去睡吧。”穆程柔声说,“我每天给你换药,不过,到学校如果老师问,你打算怎么说?” “我就说与人发生了冲突,也没什么吧,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摔的撞的。” “嗯。”穆程点头,出门把他送回家。 第二天到学校后,班主任果然问起了,主要是齐修脸上也有伤,就算躲着藏着也还是被发现了,他们想瞒也瞒不过去,经过班主任盘问,昨晚的事情只有交代清楚了。 后续,班主任竟然破天荒没有训斥他,只是警告他以后有事先跟老师说。 连平时一直跟老师对着干的几个学生都感慨,老班这学期好像变得通情达理了。 对此,齐修感受颇深,可不是么,他现在都没再挨揍了。 最后一次模拟考试,龙虎帮学习小组全员又进一步,到了这个时候,那学习拳法的目标其实已经淡了,他们被不断激励着进步,自己也愿意定下目标。 再有一个星期就是高考,考前三天,毕业生放假,有人休息,有人做最后冲刺。 便利店里,李嘉嘉奋笔疾书,他在按照高考时间来做练习卷子。 骆然这个时候则轻松了许多,他不需要现在还恶补,在店里闲庭散步,撸撸猫,聊聊天。 考前一天,穆程多操了一些心,帮他们一个个检查考试工具,果然,这么一检查,梁伟忘拿身份证,李嘉嘉没装准考证。 两人庆幸,得亏他提醒,不然明天忘记,那就完了。 高考前一天,骆然倒是没空过来了,他父母特地从国外赶过来陪考,给他规定了严格的时间,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运动,吃的每一顿饭都精心研究过营养怎么搭配,当然,也给他安排了放松时刻,听歌,看电视,但都有规定,必须几点开始,几点结束。 十年寒窗,两天考试。 考完后,学生们从学校涌出,欢呼声响在街上。 考完后暂得轻松,同学们多数互相联系着聚餐游玩等,几天后开始估分填志愿。 李嘉嘉他们在店里,让穆程帮着参考估分与志愿,骆然父母还在,有父母看着,他不好出来玩,只在考完后给穆程发了个消息,说觉得自己考得很好。 志愿填报上去,高中生涯算是正式结束了,接下来是放松的时间,也是心惊胆战等分数的时间。 龙虎帮学习小组宣布暂时解散,因为他们有的要去父母打工的城市打暑假工,还有的抱兴趣班学点艺术,也有给自己家里饭店帮忙打下手的。 骆然则随着父母回了原本居住的城市。 他临走时给穆程又发了消息,说他报了A大,并且有把握,一定能考上。 他还说,报志愿时和父母谈了很久,也争执了很久,但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想放弃自己的理想,他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后来,父母妥协了,A大B大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院校,这两所学校其实没差别。 小店里忽然冷清了下来,穆程抱着猫,看窗外云卷云舒。 学生们一届一届,走了还会有人来,高三的学子们各奔东西,转眼又有新的学生。 二十多天后,成绩出来。 大清早,穆程还没起床,接到了电话,不是消息,是电话,电话那边,骆然兴奋道:“大叔,猜猜我考得怎么样?” 他这个点打电话,那求表扬的语气,听着就觉得说话之人心情很好,他也被感染,无意识地笑起来:“我猜你能拿到省状元。” “啊……”那边一声叹气,“你都猜到了,还有什么意思啊?” “真的是状元啊,然然太棒了。”穆程的眉眼里也是笑意。 而骆然红了脸:“大叔你叫我什么?” “然然,真棒。”穆程重复。 骆然捏着手机,心里仿若炸开了烟花。 父母走了进来,他挂电话,挂前急道:“领通知书时我还回去的,大叔,到时候见。” 第63章 学霸不乖(11) 录取通知书会寄到高中来, 再由学校发给学生,他确实还得过来一趟,他那房子以前是外婆的家, 也不是临时租的,想怎么住怎么住。 穆程挂掉电话, 起床洗漱, 迎着朝阳去店里, 一路都有学生们,三三两两,聚会的, 庆祝的, 还有来找老师咨询事情的。 他们现在不用再穿校服, 各种有个性的装束,青春靓丽,朝气蓬勃。 刚开门, 有两人冲进来, 面上挂不住兴奋,是李嘉嘉与齐修。 “大叔大叔, 猜我们考得怎么样?”他们还没站稳就喊。 怎么都喜欢这个游戏呢, 穆程笑道:“我猜你们俩都过了本科线。”分数线虽然还没出来,但根据往年的录取线和大家的成绩, 学校能预估得差不多。 “啊, 你都猜到了还有什么意思啊?”两人瘪嘴,“那你再猜楚俊和梁伟怎么样?” “他们能上一本。” “大叔你也太神了吧。”两人投来敬佩目光, “这都是怎么猜到的?” “你们平时的成绩我看在眼里啊, 补习的进度我也看得到。” 李嘉嘉竖起大拇指:“大叔,你是外星来的吧?” 还真对了, 穆程笑笑,不说话。 “哎,现在心里没负担了,可惜他们俩和骆然都不在,不然可以好好玩了。” “过阵子他们会回来的,拿通知书啊,到时候好好聚。”齐修说,“大叔,到时一起玩啊,你还欠我们的拳法呢,还没教呢。” “好,一定。” 两人轻快地走了,李嘉嘉勾着齐修的肩膀边走边说:“我妈嘴都乐歪了哈哈。” “我爸也很高兴。” 此时,青春不负,以后,各有前途。 又是一个清晨,穆程把货柜摆放整齐,打扫干净。 一回头,看门前站着一人,背着手,带着一点笑意,有些欣喜,又有些乖巧地向他看来。 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修长笔挺,头发有一点深棕色,似乎是染过了,这发色很好看,更显得他很白。 他站在门前,阳光落到身上,明媚耀眼。 穆程从梯子上下来,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回来啦?” “嗯。”年轻的男孩子面带红晕,慢慢地把背着的手挪到前方,手中拿着一个大大的信封。 “录取通知书?”穆程道。 少年点头。 “恭喜呀。” “只有恭喜啊?” “你想要什么?” 骆然沉思一下:“假期有空的时候跟我们一起玩呗?” “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是小孩子呀,还玩儿?”这要求李嘉嘉已经说过,穆程答应了的,然而他现在想逗逗眼前人。 骆然蹙起眉头:“我跟爸妈说,很多同学要办谢师宴,会邀请我们,我不想不合群,好说歹说,他们才同意我留在这里到开学,等开学后……这里的房子就会卖了,我大概也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这话说的是真的,他考到了别的城市,本来家也不在这里,以后的确不会再回来了。 原本是想劝穆程多和他们相处,可是说到这里,难免心伤。 等他走后,这座小城,小城里的人,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因一个人,爱一座城,骆然忽然懂了这句话,也忽然开始不舍。 他的笑意消散,眼眸暗了下来。 有手在他面前挥了一挥,穆程微微低头:“好了好了,逗你呢。” 骆然抬眼,好一会儿后才恢复笑意:“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我请客,已经跟他们说好了。” “好。” “明天我们要去钓鱼,你有空吗?” “有。” “你这店不开啦?” “嗯……”穆程绕着他转了一圈,“然然邀请我,那我就不开了。” “这不好吧……”骆然又有点愧疚。 “暑假也没生意,我本来就打算关一阵子。” 少年笑起来:“我们还约了后天去爬山,你去吗?” “去。” 骆然咬着唇,嘴角溢着笑意:“还有,我们还准备打游戏。” “好啊,一起去。”穆程点着头,等待他继续说,但眼前人没有再说了。 “就这啊?”他笑,“这算什么?” 骆然抬眼:“那还能做什么啊?” “我开车带你们出去玩。” 少年人眼眸一亮:“真的吗,太好了!” “真的。” 骆然险些要蹦起来,然而喜悦之余,脸上又覆了红晕,低头看着脚尖道:“除了大家一起玩儿,能不能……也分一点时间跟我单独相处?” “我们住的又不远,你不是随时可以来吗?” 骆然抿抿嘴,低头的时候窃喜地笑。 之后的一段时间,穆程带着这些少年们,一起爬山钓鱼,唱歌打游戏,也一起坐着房车去别处游玩,看花看水,看云看风。 那房车行驶过陌生的城市街道,穿过荒漠与青山。 几个人兴奋得不行,一路叽叽喳喳。 车里宽敞,一应俱全,他们只觉,好像天南地北,天涯海角也去得。 “大叔,感觉你好有钱啊。”他们不免感慨。 “对啊,那小店能赚这么多钱吗?” “而且看你平时很悠闲啊,店想开就开,不想开就不开的。” 穆程笑道:“除了小店,我还在做一些别的事。” “有副业啊,怪不得,可是也没看你怎么忙啊?” “那是很熟练的事了,不需要太费心。” 创立一个煜临集团而已,的确是不需要太费心了。 “大叔你真厉害。”他们由衷佩服。 玩玩闹闹,再加上旅行,回来后,离开学也不远了,大多数学生已开始准备。 夏日的夜晚,风清月明,偶有蝉鸣。 骆然慢慢踱着步,踱到了穆程的家门口。 他特别跟父母说要在这边呆到开学,是想跟李嘉嘉他们好好玩不错,但心里最期盼的,还是和穆程的相处。 只是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很多,小伙伴们……太热情了,这些天大家一起出去玩,不出去的时候,他们也会经常凑在穆程家,要他教拳法,一起打游戏,偶尔还会一本正经地请教关于各自专业上的问题。 总之,都快开学了,这还是第一个,时间不太晚,只有他们两人,又清风习习,幽静安宁的夜晚。 那院门没有锁,他信步走进去。 穆程正在沙发上敲着电脑,看他进来:“随便坐,我马上就处理完了。” 骆然就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和他离得很近,出于礼貌不看他的电脑,胳膊撑着头,一直看着他的侧脸。 十来分钟后,穆程处理完事情,把电脑搁在茶几上,转过头来。 正看得出神的少年慌忙低头,挪逾着:“那个,我来是想跟你再讨一些智能科技的资料。” “好。”穆程又点开电脑,“你看看哪些感兴趣,想要的我发给你。” 少年随他的动作微微俯身前倾。 “这个要么?”穆程点开一个文件。 “好。” “这个呢?” “嗯。” “那你再看一下这个。” 骆然的视线盯着屏幕,可是,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周围安静得出奇,小白猫惊鸿正在窝里舒适地睡着,院子里的花枝在风里轻轻摇晃。 不知过了多久,穆程点击屏幕,翻了页。 骆然惶惶回神,思绪落回在屏幕,但,还是看不进去。 他咬咬唇,佯做不经意地闲聊:“大叔……” “怎么了?”穆程盯着屏幕回复。 “你还想念你前男友吗?” 穆程抬头望了下墙面,确定那些相册被清理了,那这话问得就有点莫名其妙了:“不想。” 骆然眼眸闪烁:“是啊,过去就过去了,你其实也可以看看其他人啊。” “嗯,随缘吧,这一页你看完了吗?” 旁边没有回答。 “看完了吗?”穆程又问。 还是没有回应。 他转头。 忽地,一个吻落在了他的脸上。 青涩羞怯的吻,微凉的唇落碰在脸颊,不敢多停留,吻了一下就退回,清亮的眼中,是期许,也惶然。 如此安静的房间,少年人的砰砰心跳,一下一下,战栗得快要坐不住:“我……我先回去了,给你时间想,你明天告诉我。” 骆然说着话,惶惶地起身往外退,碰到门上,被弹回了一下。 “你……”穆程开口。 “你先想,先别说。”骆然的声音也颤抖,“明天告诉我,明天告诉我。”他转身,很快地跑。 院里的花香,街上的明灯,浓稠夜色,朦胧的星与月,他全都感受不到了。 只有心跳。 按也按不住,跳的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心狂跳之余,还有丝丝缕缕甜蜜的期待,他憧憬着,等待着那人的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重新回到眼眸,他的神思终于安定了一点,再回头看看来时的院落,他捂着心口,又捂着嘴,原地跳了好几下,再大口喘气,拍着心脏,往回走。 回到家,却是一愣,家里的灯怎么亮了? 院门的锁也已经打开了。 他一慌,往前看去,车库里停着熟悉的车。 那激动的心絮渐渐落回,他的后背慢慢涌上一阵冰凉,徐徐走进房里。 屋内,沙发边,他的父母起身:“然然,你去哪儿了,手机也没带,我们等你好半天了。” “爸,妈。”他喃喃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接你啊,再有三天就开学了,该回去准备一下了。” “嗯,嗯。”骆然的神思从激动中突然落下,一下子似乎难以适应,他的身躯不再战栗,可是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不早了,早点睡觉,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走。”父母道。 “一大早就走?”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骆然没回话,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往外去。 “这么晚了,还去哪儿啊?”骆父叫住他。 “我……我出去见个朋友,告个别。” “这都十一点了,别去了。”骆父道,“上去睡觉。” “那……我给他打个电话……”骆然想到沙发上拿手机。 “上去睡觉。”骆父的语气严厉。 骆然不敢再往前,浑浑噩噩地向楼上走去。 躺在床上,他又怎么能睡得着,刚刚表明了心意,满心期盼着回复,可是,他明天就要走了啊。 这一走,这座小城,从此就与他无关了吧。 翻来覆去,他几次蹑手蹑脚下楼,父母就在客厅里,想偷偷跑出去是不可能的。 一直翻到两点,他再一次下楼,依然出不去,只能趁着他们睡着,偷偷把手机拿了上去。 现在已经太晚,大叔肯定睡了,但他顾不上那么多,打了电话过去。 对方已经关机了。 大叔是有定时关机的习惯,之前一起旅行时他就知道,现在果然还是这样。 他只能发消息过去了,等对方醒来再看。 他说:“我爸妈来接我,我得走了,明天不能当面听你说,但你要回复我,你喜欢我吗,一定要回复我。” 消息发出去,依旧难眠,他几乎每过一分钟就看看手机。 一直睁眼到天亮,早上五点钟,爸妈叫他起床,他们要动身了,有人在屋里忙忙碌碌,把一些家具用品什么的往外搬,他以后不会再来这里,外婆也不在了,这个房子不再有人住,父母已经将其卖掉了。 五点半,他已经出门上了车,一夜没睡,昏昏沉沉,心神不宁。 车子往前行驶。 驶过熟悉的院门。 那院门“咔嚓”一声,正好打开。 骆然咯噔一下,连忙打开车窗。 穆程一开门,正看见他焦急的神色,四目相望,却又很快远去,他看到人坐在车里,已经明白他要走了。 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只是瞬息的对视。 而少年指一指手机,行驶的车让他的面容越来越远,那眼中满是依恋与不舍。 门前很快恢复了平静,少年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穆程关上门,回房拿起手机,他一向五点起床,而手机定的是六点开机,再忙碌,他也不想在夜里睡觉时还有事物打扰,早上起来这段时间,是他健身的时候,也不想被打扰。 现在没到六点,他提前开了机。 那句话映入眼帘,看时间是夜里两点十五发的。 “你喜欢我吗,一定要回复我。” 少年在深夜,不知带着怎样的心情,给他发了这条消息。 院子外有行人的脚步声,早起的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没有关紧的窗边,帘子被轻轻吹起,带来一阵清凉的夏风。 穆程走到沙发上坐好,回复:“喜欢你。” 第64章 学霸不乖(12) 任务早就完成了, 留在这里本就是为了他。 骆然的心思穆程又如何看不出来,只是,他还是觉得他年龄小了, 虽然已经成年,虽然高考已结束, 但他还想再等等。 但现在, 对方都已经这么主动了, 那……也就不再等了吧。 骆然收到信息,猛地捂住了嘴。 狂喜,雀跃, 所有的血液都沸腾流窜, 神思情愫汹涌翻滚,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腾”地一下站起来,被磕到头弹回椅子上, 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了, 往车门伸手。 他要下车,要回去, 要去见他。 要看着他的脸, 看着他温和的笑,要和他牵手, 和他相拥。 “然然, 你怎么了?”骆母拉住他。 他听不到了,只想要回去, 想立刻见到他。 手机又来了一个消息, 他的手还微微发抖,忙不迭地点开。 穆程说:“别冲动, 好好回家,好好上学,手机联系,见面的机会很多。” 他要下车的动作顿住。 那个人好像知道他想干什么。 是那么了解他! 他会听话,他肯定听话,他坐了回来,捂着心口,感受那里剧烈的跳动。 “抱着个手机干嘛呢?”他神思游离,没留神,而骆母已将他的手机拿走。 他紧张起来,紧紧盯着手机。 好在,母亲并没有看,只是将其按灭,放到了包里:“别玩手机了,休息一会儿。” 他一点也不想休息,一夜没睡,可是半点困意也没有,他现在甚至可以去爬树,爬山,去游泳,去跳舞,跳个几天几夜都不停息。 母亲将手机收走,他不敢要回来,可心系着一个人,一路上,吃的东西没尝出味,身边人说的话一句没听见。 回到家,他迫不及待拿回手机。 穆程在几分钟前发了信息:“到家了吗?” “到了。”他连忙回复,想打个视频过去,可是父母就在隔壁,他没敢打。 他现在不敢跟父母坦白,爸妈以前说过,希望他大学毕业再谈恋爱,而且,他谈的是个男的,爸妈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的。 现在跟他们起冲突没有意义,说不定他们会采取极端措施,比如说强行让他出国,等他有足够的能力抵抗,有本领保护自己爱的人,再说不迟。 磨蹭了一会儿,他又说:“大叔,能不能发张相片来啊?”不方便视频,看相片也能解解想念啊。 那边很快回了消息,却不是他思念的面容,而是一只正在舔爪子的小白猫。 “大叔……” “惊鸿说它想你了。”穆程道。 骆然叹口气:“那大叔想我吗?” 等了好几分钟,那边才回复,只有一个字:“想。” 骆然咧着嘴笑,在床上来回打滚。 好不容易挨到报到,他如同脱缰野马,再没比他更着急开学的了。 父母很是欣慰:“看样子,同意你报自己喜欢的专业是对的,瞧瞧这劲头多大。” 来喜欢的学校,学喜欢的专业,的确让他劲头十足,当然,离开家,他也算是自由了。 想怎么打视频就怎么打。 第一天父母陪他收拾宿舍,领资料等等,到了晚上,家长们陆续离去,宿舍几个人互相认识一下,一起去吃个饭后,睡前的时间,大家基本都在跟亲友们联系。 刚刚洗漱完,躺在床上,骆然正准备联系穆程,见对方在三分钟前正好发来信息:“都收拾好了吗,适应吗?” 那个人好像总能知道他在干什么,每次发信息都是在他刚好闲下来的时候。 他的心里灌满甜蜜:“好了,很适应。”然后说,“大叔,我能跟你视频吗?” 发出去没多久,那边主动发了视频请求。 他连忙坐直身子,整理一下头发,按下接受。 朝思暮想的面容浮现眼前,他紧张又心动。 穆程看着镜头里的人,明亮的眼眸,带一点羞与惊,不自觉地笑了:“宿舍环境怎么样?” “挺好的。”少年把镜头转了一圈。 “缺什么东西吗?” “不缺,都能买到,就是……”骆然抿抿嘴,“有点想你,大叔,周末我去找你好不好?” “周末时间不太够吧?”小县城没有机场,要坐火车,中途还需要换乘,来一趟一天的时间差不多就过去了。 “没事,我周五晚上就出发,周六应该到了,然后周日晚上再回来。”骆然已经计划好了。 “你要两天不睡觉吗?”穆程道,“不行。” 骆然叹气:“可是,我真的很想你啊。” “好好上课,周末该休息就好好休息,有空我会去看你。” “那你什么时候来?” “我现在不能跟你确定。”平时开店是挺悠闲,但最近穆程还真有点忙,因为煜临集团成立海外分部,他要亲自盯着。 “好吧。”少年瘪瘪嘴,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依依不舍地挂掉。 放下手机,骆然抬眼,才发现宿舍早已安静了,几双眼睛正齐齐盯着他。 “怎么了?”他有点慌。 “呦呵,有对象啦?”舍友们问。 “嗯,是啊。”骆然点着头承认,不知不觉又红了脸。 “怎么听上去像是男的?” “是男的。” “哇……”几人很是新奇,七嘴八舌地问了一些同性相恋的问题,骆然坦然回答,不敢在父母面前说是不错,但在舍友们面前有什么不敢的,他谈恋爱了,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可是,怎么听你一直喊他大叔啊?”舍友们新奇完,又开始疑惑,“对方年龄很大了吗?” “比我大几岁,也不算大……” “骆然同学,你要慎重一点啊。”有舍友打断他的话,“网上很多报道,那些所谓大叔,故作深沉,装成有钱人,看上去还经历过很多的样子,专门诱骗少男少女,其实伪装卸下来后就是一穷酸猥琐男,你要小心。” “不会,他很帅的,也不用装,本来就有钱。” “你现在对他有滤镜,肯定觉得他哪哪都好啊。”舍友们耐心劝着,“但是你一定要多长个心眼,千万别被骗了啊。” 这些人也没坏心思,骆然点点头:“好,谢谢你们。” 但是,他才不是滤镜,大叔的长相是很多人都说过帅的好么。 开学前两周是军训,之后开始上课,开课后,就算穆程同意他周末过去,他也没时间了,并不是上了大学就轻松,实际上课业依旧很繁重,而周末则有各种社团活动。 忙碌也丰富多彩。 穆程暂时没空去看他,每天在他晚上回宿舍后跟他视频联系。 差不多等到忙完,能抽出空闲时,一看日子,九月底,骆然开学有一个月了。 虽然每天通话,但对于骆然来说,刚刚确定关系,却连面都没见到,就这样异地恋了一个多月,备受煎熬,他实在是等不了了。 他说:“后天是十一,有七天假期,大叔,我要去看你。” “十一你不回家吗?” “我跟家人说了,学校有活动,不回。” “那好吧,你坐飞机到省市,我开车去接你。”穆程准备给买机票。 假期各地人都多,反而不如这小县城宁静,他想过来那就让他来吧,两个人悠闲地相处几天,想一想,其实比去挤着人群出去游玩舒适。 但是骆然拒绝了他帮忙,说自己票已经买好了。 事实上,他并没有买后天的机票,他实在是等不及了,太想见他,请了两天假,买了火车票,今天就准备走。 明天早上到,给大叔一个惊喜。 九月底,初秋的早晨,还有一点寒凉,今天还淋淋漓漓下起了小雨。 穆程一如既往,骑着自行车去便利店,踩着梯子擦拭货柜。 这小店赚的钱和他的煜临集团来说是九牛一毛,他有随时放弃的资本,可以去集团总部的城市,在高楼大厦之中看热闹都市,但是,繁华都市看过太多遍,他很享受这小县城里开着小店的生活。 又是一波高三生从外面有说有笑的经过。 上课时间,店里就略显冷清,穆程把货物摆整齐,听到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 皮鞋踏进,稍许迟疑,才继续走来。 穆程回头,看到一个笔挺的男人,穿的大衣价值不菲。 他还站在梯子上,那男人就仰头看他,目光中是一片悲哀,神色欲语还休。 这张脸有一些眼熟,穆程缓缓走下来,踏下最后一个板子,他想起来了,这人叫周嵘。 是原主的竹马,让原主放弃事业,回到小县城照顾残疾的他,而他的腿治好后,就娶了富家女,还把请帖寄给原主的周嵘。 是让原主伤心到吞服安眠药的周嵘。 原主已经死了。 而这个人,他的腿治好了,能够站起来了。 他站得直直的,还挺人模狗样。 “小程。”周嵘开口,声音悲戚,“我离婚了。” “哦。”穆程把梯子往仓库搬。 “我是为了你离的。”周嵘追上去。 穆程放好东西,关上仓库门:“别碰瓷,不关我的事。” “我一直都忘不掉你。”周嵘拉住他,“所以没法继续自己的婚姻,是我对不住你,小程,我每天都在想你,你为什么那么决绝,再也不跟我联系了?” “我已说过,不关我的事,你我现在没任何关系,没事的话离开吧,别耽误我开店。” 周嵘眉头一蹙,按住他的双肩,手上青筋暴露:“这破店值几个钱,你喜欢的话我给你开十个,小程,我离不开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小街上,骆然匆匆拉着箱子,走的时候还没下雨,谁知到地下雨了,他没带伞,一手顶在头上,脚步轻快。 他没有回住的地方,他知道大叔这个时间在店里。 走到拐角处,少年停了一下,把箱子放到墙边,拍拍脸,捂捂心口,深吸好几口气,悄悄往店前走。 然后,他赫然呆住,恍若雷击。 透过玻璃门,他清楚地看见,一个人正按着穆程的肩,穆程背对着门,而那个人的脸就刚好对着他。 骆然记得这个人,在大叔家的墙上挂了很久,是他的前男友。 前男友回来了。 这样的动作,是在对视着,大叔是以怎样的眼神看着他呢? 大叔不是答应过,会忘记他,会往前看吗,为什么又和他见面呢? 还忘不掉他吗? 是他太主动了,以为大叔也如自己一样情深义重,可是现在恋恋不忘的前男友回来了,他还算什么呢? 骆然无助后退,神思恍惚,抹了一把脸,转身快步离去。 雨有点大了,打在身上,很凉,很冷。 他走回拐角,拉起箱子,加快速度往前跑。 连夜赶路没合眼,他的精神有一点恍惚,雨顺着头发落到脸上,滑落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 “小程,求求你,我们复合好不好,以后换我来照顾你……”店里,周嵘还在说。 穆程拨开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有点不耐烦。 001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决定打扰一下宿主:“宿主,骆然来了。” “什么?”穆程面色一变,迅速转身。 “又走了。”系统说。 “小程!”周嵘看他转身,再拉他的双肩把他转回去,“你听我说……” 穆程皱了皱眉,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反手一转,面前人“砰”地一下倒地,撞到货柜上。 而穆程已转身往外去。 “小程,你……你打我?”地上的人不敢置信。 “滚。”穆程留下一字,人已出了店门,左右看了眼,往左边跑去。 “宿主你别急,他拉着箱子,走不太远。”001看他脚步飞快,“而且,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危险。” 穆程没有跟他说话,速度不减。 001糊涂了。 他在宿主身上又看到了波动极大的情绪,而这个情绪,他分辨不是什么类型。 与之前的喜悦、悲伤、生气,都不同,也不全是担忧,他以前也在宿主的情绪里检测过担忧,但因为宿主一向稳妥,需要担忧的很少,所以出现的次数不多。 此时的情绪里有担忧,也有其他的。 那好像很复杂,001想来想去,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宿主的方寸乱了。 向来稳定的宿主第一次出现心乱,他好像自己也控制不住这样的情绪,要不然,怎么会乱呢? 对了,明明外面下着雨,宿主出门时还忘记拿伞,这对他来说是破天荒的事。 穆程追上了骆然,少年拉着箱子,全身都淋透了,眼睛通红,轻轻抽噎着,茫然看着来人。 “然然。”穆程些微喘气,抬手去擦拭他脸上的泪。 骆然后退了一步,抿起嘴,不让他碰。 “然然,我跟他没关系,过去事情早已过去了,他想找我复合,但我不同意。”穆程一次把事情说完。 实际上,他跟周嵘连“过去”都没有啊。 “可我看见你们在拥抱啊。” “这样吗?”他双手放在骆然肩上,“这算抱吗?” “这……”骆然语塞。 “好,反正不管算不算,我已经把他揍了。” “啊?”骆然一怔。 “谁让他碰我呢?” 骆然眼眸闪烁:“你真的不喜欢他了吗?” “不喜欢。”从来就没喜欢过,穆程叹口气,抚着眼前人的脸,眉眼中透出几许温柔,“然然,我只喜欢你。” 第65章 学霸不乖(13) 骆然抿抿嘴, 鼻子发酸,他盯着眼前人,又轻轻抽噎。 “好了好了。”那眼中带着委屈, 像小可怜一般,穆程将他搂进怀中, “别生气了。” “嗯。”怀里的回应带着一点哭腔。 “我们不要一直在雨中说话好不好, 回家吧。” “嗯。” 穆程拉起他的箱子, 家里离这也不远了,走走就到。 推开院门,他问001:“周嵘走了没?” 001可以看到店里监控:“走了。” “店里还有人吗?” “没了。” “好, 今天不开了, 你帮我把门锁上。” “好的, 宿主。”店里的门是电子门,001可以远程操控。 “先去洗澡,把湿衣服换下来, 带衣服了没?”走进屋内, 穆程去卫生间把水温调好。 骆然点头:“你也湿了。” “你先洗。” 骆然抱着衣服去洗澡,出来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头发吹干, 清清爽爽的少年,就是眼睛还红着。 穆程也去洗澡, 临走前抚了一下他的头:“然然越长越好看了。” 简单动作, 而骆然却一下子红透了脸。 他们现在的关系与以前不同,这些触碰带给人的感觉也不同, 少年人心里升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期待又羞怯。 穆程也洗完后,去准备了一些饭菜, 他知道骆然早上没吃。 吃饭间,他也将方才在店里的事情详细讲给骆然听,让他完全打消忧虑。 “啊?”骆然是不伤心了,但对周嵘嗤之以鼻,“他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啊,怎么一边缠着你,一边和富家女结婚呢?” “他喜欢他自己。” 骆然瘪瘪嘴:“这样的人,分了好,就是难为大叔了,为他放弃大城市里的工作,真不值得。” 穆程笑:“值得啊,这不是遇见你了吗?” 对面的人抿嘴一笑,红了脸。 “提前跑来,你是不是一夜没睡?”他又问。 骆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人家就是太想你了嘛,想早点见到你。” “等会儿吃过饭上去睡一觉。” “我不。”骆然连忙抬眼。 “怎么了?” “我就几天的假期,睡一觉半天就过去了,和你相处的时间就少了半天。” “那你打算这几天都不睡觉了吗?” “我……”骆然四处看看,往沙发一指,“我就在那眯一会儿就可以了,你坐在旁边陪我好不好,晚上肯定好好睡觉,就是大白天我真不想浪费啊。” “好吧。”穆程点头,去把沙发收拾一下,拿来一床被子铺好。 骆然躺在沙发上,眼睛睁得晶晶亮,穆程坐在旁边笑看他:“需要给你讲个故事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他摇头,“你在这里陪我一下就很好了。” “嗯,快睡吧。”穆程半靠在沙发上。 身边人一半脸掩在薄被里,手指慢慢从被子里钻出来,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手。 穆程垂眸:“还不睡?” 被窝里的人脸颊微红,对上这样的温柔笑意,更大胆了一些,手整个探出,牵住他的手。 青涩的爱恋,少年的初次心动,牵一次手,都怦然心跳。 穆程反手握住他,将他的手包在温暖的掌心中:“睡吧。” 骆然乖巧地点头,贪恋着这一分温暖,满心如被蜜糖灌满,他将相牵的手拉到枕边,慢慢闭眼。 这一觉睡得香甜,睁开眼时,看看时钟,是中午一点,他睡了三个小时,但睡得很好,足够解了一夜没睡的困倦。 他的手还在与穆程牵着,一抬眼,见心上人半靠着沙发,正含笑看他。 “醒了?”那低沉的声音透着无尽温柔。 “嗯,你一直没动啊?” “倒也不是,我也忙了些事情,比如说去做了午饭,忙完了又来了。” “然后把手重新放在我的手掌中?”骆然一笑。 “是啊,我不牵着你你好像睡得不太安稳。”穆程松开,抚抚他的发,“起来吃饭吧。” 骆然坐起身,正与他面对面。 午后的光影,静谧的房间,猫咪慵懒地舔着爪子,相视的人呼吸与心跳似乎都能听得清楚。 他微微向前,在穆程的脸颊上再次落下一个吻。 吻完后,自己先红透了脸。 穆程没有避开他,缓缓弯起嘴角,目中是宠溺与爱意,含笑的眼眸静静看他。 骆然壮了胆子,再向前来。 穆程以为他又要吻上自己的脸,然而唇上一温,对方吻在了他的唇,吻了一下,退后一点,仔细看他的神色。 见他眼中并无怒色,只若一汪春水,骆然便又离近,再吻上他,青涩澄澈,毫无章法,但充满了少年人所有的爱。 这一次,穆程微微后退,挡了一下。 少年怔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穆程带着笑,轻抚他的脸,而后拢着他的后脑勺,温润的吻落在他的唇。 缱绻温柔,点点深入。 时钟一下一下,敲动着拥吻之人的心。 穆程主导完一个缠绵的吻,被吻的人已经浑身瘫软无力了,实在是未曾想,一个吻便能让人心絮澎湃,情愫游走整个身躯。 骆然的嘴唇盈亮,轻微地喘着气,脸和脖子都是红的,大脑中昏昏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起来吃饭吧。”穆程点点他的额头。 他顺势抓住那手:“大叔,那……那件事情是怎么做的?” 穆程望着他红透的脸,缓笑道:“不告诉你。” “为什么?” “以后再说。”顺势将他拉起来。 骆然跟着他走下沙发,站直身子,想到什么,却是一囧,又弯了身:“我……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穆程看到了他的反应,没点破,微笑着颔首。 等他出来,饭菜正热好。 外面还在下雨,安静的小城像是披上了一层轻纱,天色有点昏暗,却又如此沉静美好,这一刻,好像世间只有他们二人。 吃过饭,两人窝在沙发上,听外面淋淋漓漓的雨落声,看小猫在屋内悠闲散步,骆然躺在穆程的怀里,跟他说学校里的事,然后一起看了部电影。 傍晚的时分,雨还在下,天色比之前更暗。 骆然抬眼看着他的心上人,没有说话。 等穆程转脸看他时,他轻轻仰头,再吻上那唇。 他学着穆程之前的动作,启开唇齿,步步探入,缠绵缠绕,含含糊糊地说:“大叔,是这样做吗?” 穆程温声道:“嗯。” 那吻更灼烈起来,从唇边延至于脸上,再到耳畔,脖颈,落下点点痒意。 雨打在花瓣上,花枝随风摇曳。 许久后,穆程一叹,抚着他的脸颊,将他微微推离。 眼前人的眸中还带着水色,气息不稳:“怎么了?” “差不多了。” 骆然疑惑了一下,笑道:“你怕把持不住?” 穆程无奈,承认他的话:“是。” “我又没说不同意。”骆然咬了一下唇。 穆程抚着他的眉眼,温声道:“再等等,起来吧,听话。” 骆然只好起身,遮遮掩掩拿被子盖在腿上。 他第一次心动情动,青涩羞赧,那涌动的情愫让人欲罢不能,只愿沉浸其中再不想醒来,可是大叔都说了,让他听话。 为什么要再等等呢,等什么? 他只休息几天,下一次再见大概要到寒假了,何况他都不能确定寒假间父母会不会要让他回家。 吃过晚饭,趁着穆程去洗澡的功夫,他联系了李嘉嘉。 李嘉嘉在另一座城市上大学,这会儿还没到放假时候,人还在学校。 他跟李嘉嘉视频,闲聊几句,看对方宿舍没人,就直接说了:“那个……你有没有那个,那个电影什么的……” 他不知道怎么做,想去撩拨大叔也没章法,还是先把理论知识掌握一下再说吧。 他支支吾吾,双颊通红,都是男孩子,这个年龄也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李嘉嘉一下就听出了他的意思,调笑道:“有啊,我发你,哈哈,我们的学霸也有这方面需求啊?” “我是个正常人,又不是神仙。”骆然抿嘴,往卫生间看了眼,压低声音,“不过,我要的是男的和男的,你有吗?” “哈?”李嘉嘉错愕,抚下巴盯着他瞧,“乖乖仔,看不出来啊,你的口味挺与众不同啊。” “你有没有嘛?”骆然有点急。 “没有现成的,我找一找,找到了发你。”李嘉嘉还在打量他,一脸的不可思议,“骆然,你该不会是弯的吧?” 骆然没觉得自己是弯的直的,他只知道他对大叔动心了,而大叔刚好是男的。 大叔是男的,那他就是弯的。 他也没想隐瞒,含糊地点了点头。 “我靠,你真是弯的?”李嘉嘉的眼睛快要从眼眶出来,“你……你找我要片子是啥情况,该不是看上我了吧,兄弟,你长得很好看我承认,但哥们我真是铁直,你的痴心要错付了,哎,对不住了啊,抱歉抱歉。” 骆然:“……” “咦,不对啊,骆然,你不在宿舍吧?”李嘉嘉那边叨叨半天,忽然问,“你那沙发背景墙有点眼熟啊,我怎么觉得在哪见过?” 骆然一怔,忘记这茬了。 “在哪见过呢?”李嘉嘉继续抚下巴。 卫生间的水声停止,穆程走出来,经过沙发,随意一问:“在干什么呢?” 视频那边的人,脸色惊讶,扭曲到变形:“是大叔的声音!” 骆然抬抬眉。 “我想起来了,那背景就是大叔家。”李嘉嘉喊道,“大叔有前男友,他是弯的,你也是弯的,现在你在他家,然后找我要片子!”他捋清楚后,控制不住地惊叫,“我靠我靠,你俩,你俩……” 穆程听到了动静,走过来,望见视频里扭动的人。 对方也看见了他:“大叔,你们……” “李嘉嘉,你好啊。”他已经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必要掩饰,穆程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了声招呼,“最近还好吗?” “好,很好。”他俩同框,很自然,很大方,青涩的少年与帅气的大叔,一个朝气一个沉稳,也没什么亲密的动作,只是同时出现在摄像头里而已。 然而刚刚知晓他们关系的李嘉嘉反而不好意思了,尴尬地清清嗓子:“那个,你们聊,你们聊,我先挂了,骆然你要的片子我等会儿发你。” 他挂得很快,比当事二人还羞怯。 两人无奈,相视而笑。 “他说要发你什么?”穆程问。 “哦,没什么,一点学习资料。”骆然避过他的眼神。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这样紧张的神色反而让人多心,穆程微微眯眼,正此时,电脑两声提示音,李嘉嘉行动迅速,要的东西已经发来了。 对话窗口没有关,那所发内容的标题就赤/裸裸展现在他们面前。 对方还非常贴心地发来了一句话:“祝你俩和谐□□。” 穆程:“……” “这是……学习资料?” 骆然无地自容:“我……这个……” “然然。”穆程开口,打断他的窘迫,“你还小。” “小,哪里小?”少年惶然瞪大眼睛。 “……” 穆程轻声一咳:“年龄小。” 眼前人会错了意,一下子红透了脸:““大叔,我19岁了,成年了。” 穆程抬手,轻抚着他的眉眼:“可是在我眼中,你还是很小。” “在古代我这个年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现在的大学同学,也有出去同居的啊,他们不都是跟我差不多大的。” “听话,还是再等等。”穆程温声道,“等你大学毕业。” “还要等四年?” “怎么,难道四年后,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当然不会,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骆然抿抿嘴,嘟囔着,“好吧。”沉默一会儿,他搂住穆程的胳膊,“但是我要和你睡一起。” “睡一起?” “我要抱着你睡,行吗?” “好。”穆程温润一笑。 入夜,骆然靠着穆程的肩,躺在床上,话似乎总也说不够,到睡觉时,他黏黏糊糊地转到穆程怀里,阖上眼睛。 年轻人的身上偏热,穆程如同抱着个小火炉,偏偏这小火炉还不老实,磨磨蹭蹭的,实在是甜蜜的折磨。 几天假期,两人基本都窝在家里,偶尔去公园转转,没有跟随人群去景点玩儿,热恋期的人,彼此就是最美好的风景。 第五天,李嘉嘉组了个局,叫大家一起吃饭,龙虎帮学习小组成员基本都回来了,他们原本一回来是想去看看穆程的,只是那便利店好几天没开门,想去他家,被李嘉嘉阻止,说不要打扰他们。 几人没听明白“他们”是几个意思,心想大叔是谈恋爱了吗,那以后是不是不可以随便喊他出来玩儿了啊。 他们多少有点失落。 直到吃饭时,见那俩人牵手而来,都愣住了,然后,齐齐从凳子上摔下去。 大叔确实谈恋爱了。 不过,好消息,以后还是可以喊他们出来玩儿。 已经成年了,李嘉嘉说,久别重逢,必须得喝点酒,这一次,穆程没阻止他们。 他们也没多过分,喝了一点点,但有些人喝过酒,嘴里就刹不住车,李嘉嘉揽着骆然的肩问:“我发你的片子还行么,要不要再给你们发一些?” 穆程含笑不语,而骆然红着脸:“没看呢。” “怎么不看啊,不合适吗,那我再给你找几部?” “不用。”骆然都想找地缝钻进去。 “哦,不用啦。”李嘉嘉领会他话里的意思,“明白,你们这情浓意浓的,也用不上别的东西来助兴。” “你别说了。”骆然把头垂得更低。 吃过饭回家,两人牵着手在路灯下慢慢走,走一路,骆然的脸都还是红的。 回到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点酒神智不太清楚,趁着穆程洗澡的功夫,骆然心猿意马,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影。 半个小时后,听到水声停了,他慌乱关上,然而面红耳赤,想掩饰也掩饰不住。 刚洗完澡的人站在他面前,没擦干的水珠顺着脖颈滚入衣领中,富有磁性的声音跟他说:“你去洗吗?” “去,我去洗澡。”他慌乱起身,弓着身子往卫生间钻。 以前家里看得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被规定好的,父母也给他休闲娱乐的时间,让他每周听几个小时音乐,看几个小时电影,只是听什么音乐,看什么电影,也都是被筛选好的,要听,得听国际知名音乐家的演奏,要看,得看那些经典流传的影片。 这是他第一次了解这些东西。 热腾腾的水汽弥漫,他在镜子前拍着自己红透的脸,很久也没法平息下去。 他洗了太久,以至于穆程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儿,敲了好几次门。 第66章 学霸不乖(14) 入夜, 仍旧是相拥而眠。 抱着心爱的人,骆然脑海中更是挥之不散电影里的画面,怕被发现窘迫, 他只好转身。 只是睡着后,又不自觉地转了过来。 还是那么不老实, 磨磨蹭蹭的, 穆程搂着他, 给他盖好被子,看他微微咬唇,好像做了什么梦。 他轻轻拍着肩, 安抚着他。 睡着的人顺势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贴得近了些, 穆程微蹙眉头, 感受到了异样。 睡着的人还在磨磨蹭蹭。 穆程无奈地笑,后退了一点,说好了再等等, 他现在就不会怎么样, 只是不知道那人在做什么梦,到后来, 那紧咬的唇松开, 穆程掀开被子看了看,淡定地帮他换了一下内衣。 清晨醒来, 骆然睁眼看旁边无人, 大叔总是起得比他早。 他伸伸懒腰,蓦地想起昨晚做的梦, 一阵不好意思, 下床穿衣,看到自己的衣服, 惶然一惊,脸上唰地红了。 他穿好衣服,心不在焉地去洗漱,低着头吃早饭,吃完才敢抬头:“你帮我换的衣服?” “要不然呢,还能有谁?”穆程笑道。 “我,我……”骆然大窘。 “正常的。”穆程点点他的额头,起身收拾碗筷。 而少年人捂着脸,半天不敢抬头。 穆程收拾完,看他还垂着头,过来拉开他的手,把他牵到院子里:“今天天气好,来,帮我浇花。” 他抿抿嘴,慢腾腾跟着走,打开门,迎面一缕阳光,清新的花香扑面,那窘迫才慢慢缓解。 只是情动仍在,没办法,看见心爱的人,就一直在。 假期还有一天,再不舍得,也要分开了。 他从早上开始就黏在穆程身上,抱着他的胳膊,总也看不够。 穆程帮他买票:“买机票吧?” “好。”骆然依依不舍,提不起来兴趣。 “明天上午的,去到是下午,休息休息,第二天上课。”穆程把票买好。 “嗯……”骆然无精打采,“哎,大叔你点错了,你买了两张。” “没错。” “啊?” “我送你去,最近没事,去陪你几天。”穆程向他笑道。 大眼睛里瞬间亮闪闪。 把猫寄养到宠物店,二人出发,到达学校是傍晚,学生们也相继回校了。 穆程帮骆然收拾行李,打量着这宿舍。 他打量宿舍,室友们不住地打量他,一个个眼里闪过惊讶。 趁着他出去打电话的间隙,舍友们一把拉过骆然:“这就是你男友啊?” “嗯。” “是你那个大叔?” “嗯。” “哇,原来他这么帅啊。”舍友们惊叹。 “我就说他很帅啊。”骆然有点得意。 “看他衣着和举止,感觉条件也不错哦。” “嗯。” “竟然还真有这样优质的大叔。”舍友们无限感慨。 穆程打完电话,推门进来,见几双眼睛正盯着他,各有神色。 他从容和几人打了招呼:“感谢你们对然然的照顾,我请你们吃个饭吧。” “好耶。”舍友们没客气,闹哄哄地,“去哪里,我来叫车。” “不用,有人来接。”穆程道。 这个城市有煜临集团的分部,他打过电话,分部负责人立即安排了几个车来,并亲自前来,恭敬地叫着穆总,也有一行下属毕恭毕敬,给他们开门。 舍友们又一次惊掉了下巴:“骆然,你男友是总裁啊。” “这也太优秀了吧。” “沉稳又多金,举止优雅,长得还这么帅,天啊,我觉得我也要弯了。” 骆然:“……” “放心放心,我弯了也不会横刀夺爱,但是我要找个跟你家大叔一样优秀的人。” “那你应该是找不到了。”舍友们互相打嘴仗。 骆然其实也惊讶,他知道大叔的副业做得很好,没想到好成这个样子。 他心里的迷恋与佩服又多了许多。 这个世界的煜临涉及行业很多,分部在这个城市有酒店产业投资,这几天,穆程就住在自家的酒店里,骆然放学后他们就一起出去逛逛,避过节假日的人流量高峰,这个时候出去玩也挺好。 陪了骆然十来天,他准备回去了。 少年还是依依不舍。 “我没事再过来。”他抚抚对方的头,“好好上课,学业必须要抓紧。” “嗯。”骆然乖巧点头,“你放心。” 他在学习上没问题,学自己喜欢的专业,感兴趣也用心。 之后的时间,穆程基本是两边跑,隔一段时间来看看他,如此,即便是寒暑假,骆然要回家,也没有太舍不得了。 骆然对自己的未来也有规划,他想研究出专利,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成立智能科技开发公司。 到了大二,研究已经有了成果,大二下学期,他们的公司就成立了。 对于创建公司,穆程给了他们很多有效的指导,让他们少走许多弯路。 这两年,要说令穆程不悦的,是周嵘又纠缠了他一次,他拒绝得果断,对方却不走,在他家门前长跪了一天一夜,路过的街坊邻居不知道怎么回事,纷纷围观。 他再一次明确拒绝,周嵘终于起身,离开时眼眶通红。 校园里,傍晚时分,正是下课的时候,大学生们说说笑笑走在道路上。 骆然抱着书,和几个同学一起往宿舍去,大二快结束了,二十岁的年龄,他的眉眼多了几分坚毅。 公司创建没多久,但盈利相当可观,这得益于他们过硬的专业技术,也有穆程对他们的指导。 快放暑假了,他跟父母说参加了学校的夏日集训活动,不回家,当然这是假话,他可以趁着暑假好好发展公司,也要去和他的大叔好好相处。 他不跟父母说自己在创业,因为父母一直希望他回去继承家中企业,不一定会支持。 等再站稳一些,等他们即便不支持,也没法阻挡时,再告诉他们不迟。 走到宿舍楼下,还没进去,听有人叫了他一声。 他回头,看见树荫中走出一个人。 他的面色微变,怔了一怔。 这个人算是未曾谋面,可骆然对他的样貌记得清楚。 那是大叔的前男友,周嵘。 这个人为什么来找自己? “我们谈谈。”周嵘开门见山,“关于小程的事。” 骆然心中忐忑,和他一起就近找了个咖啡厅坐下。 落幕余晖洒在桌上,骆然攥着小勺子,听对面人说话,说了一个多小时,窗外的阳光渐渐被夜色取代。 周嵘说和穆程的相识相知,说他们的相恋相守,说他们往日共度的时光,说那时候他们还没多少钱,平凡平淡,却又甜蜜美满,一起憧憬着未来。 骆然一直盯着面前的蛋糕,勺子在手里捏了许久,始终没有动。 “后来,我爸妈发了一点财,带我把腿治好了,那个富家小姐,她特别喜欢我,恨不得对我掏心掏肺,我们还没结婚呢,她就求着她爸把他家集团的股份给我,我跟小程是过惯了穷日子的,你想想看,我突然能成为人上人了,这个机会我该放弃吗?” 骆然抬头。 “但我始终爱的是小程。”周嵘笑了笑,“齐家的资产都已经到我名下了,我必须要回来追寻我的真爱,你要是真为他好,就应该退出,我才是他最爱的人。” 骆然放下了勺子,看着他:“我如果退出,你会对他好吗?” “你说呢,他是我此生挚爱,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他。” 骆然笑了一下:“你别羞辱真爱了,你不爱任何人,只爱你自己。” 周嵘的笑意渐消。 骆然继续道:“说了一堆,天花乱坠的,但对大叔来说,你不就个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他的忘恩负义之人吗,对那位齐小姐来说,你入赘骗婚,侵吞她家财产,再将她踹了,这不是白眼狼吗?” “你说什么!”周嵘脸色变冷。 “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就别打着真爱的幌子来自我感动了,我不会退出,除非大叔亲口说,他不要我了,他要和你在一起,但是,他不会,对吧,要不然你也不至于来找我,你在他那里没办法了,才想来从我这里下手,我说的对吗?” 周嵘面色铁青,慢慢握紧手。 “没什么事我走了。”骆然付了钱,拿起外衣走人。 “五百万。”周嵘挡住他,眼中泛红,似在压制什么情绪,“我给你五百万,你离开他。” 骆然冷笑,拨开他的手:“我给你一千万,别再纠缠他了。” 周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骆然不想再跟他废话,穿衣走人,留下周嵘楞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 当晚,周嵘着人去了解了一下骆然的家世。 不查不知道,一查,让他不免惊了。 骆氏集团,比他入赘的齐家,不知强了多少倍。 在他看来,齐家已经是曾让他望尘莫及的存在了,然而都还够不上入骆家的眼。 什么五百万,一千万,呵,对他这样的家世来说,就跟一般人喝杯咖啡一样。 周嵘感到受挫,也觉得倍加屈辱,他愤恨地砸在墙上,看着手上血迹,目中露出狠戾之色。 回去后,骆然跟穆程说了这事,神情有些得意:“你是没看到他吃瘪的样子,真解气。” “你真给了他一千万?”穆程注意到重点。 “还没有,但如果他不再纠缠你,我可以给啊。”骆然认真道。 “别给。”穆程道,“他不配。” 用钱打发渣渣,哪有这种好事? 周嵘不要钱,也没有善罢甘休。 夏日炎热,枝头蝉鸣,又放暑假了,店里一般没生意,上午,穆程打扫一下卫生,就准备关店了。 这个假期说好了,他帮骆然的公司把把关,争取再进一层,为以后的上市做准备。 打扫完是中午,盛夏午后,大街小巷找不到一个人影。 绕过长街,拐进巷子,树荫下微微有点阴凉。 从两边的屋舍后,忽然走出了一群人,挡在了他的自行车前,他停下车,这些人就围在了他的周围。 人高马大,西装笔挺,与之前他收拾的那些小混混不同,这些看上去像是专业的保镖团队。 大夏天穿这么厚,也不嫌热。 有人从他们中间走上前来,黑色西装,面容阴冷,正是周嵘。 “软的不行,来硬的了?”他将自行车推到路边支好。 “小程。”周嵘的眼里充斥着悲切,“和我谈谈。” 穆程眼神扫过周围:“这样谈?”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没办法,我再也无法容忍你从我身边离开了,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行。”周嵘扬扬手,那群人往中间聚拢,他走到穆程面前,语气里带着乞求,“我们复合吧,答应我,好不好?” 穆程笑:“如果我不答应,你是准备让我身首异处吗?” 周嵘的面色冷了:“我会把你抓起来,关到一间屋子里,再也不让你有机会离开。” 穆程抬眼看了看。 这会儿,小巷里的邻居们多数在午睡,旁边二楼一个小窗户打开,有个小孩子正探出头,刚好与他目光相碰,小孩一惊,连忙缩回去关上了窗。 他道:“好啊,我们好好谈谈,但是这里不方便。” “你说去哪里?”周嵘一喜。 能容得下这些人,还能施展起来,又不打扰他人的,穆程说了一个地方。 “好,去那谈。”周嵘邀他上车。 一行车驶进公园,停在废弃仓库前。 自打唐小萌开始干正事后,这里就荒废了,很少有人来。 走进仓库,周嵘有点嫌弃:“这什么地方,小程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穆程解开了一个扣子,“这里比较方便揍人。” 话刚说完,在对方讶异神色中,挥去一拳。 周嵘猝不及防往后栽倒,鼻子流了血,一群保镖立即冲了上来,噼里啪啦,不断有哀嚎与摔地之声。 小巷前,有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路口,无意中往路边一瞥,狐疑停下:“怎么大叔的自行车停在这儿了?” 他四处看,没见到大叔的人影,正要掏手机,听楼上的窗户咔嚓打开,窗内的人好像一直在心惊着,听见下面有动静就探出了头,那个小孩喊他:“骆哥哥。” 骆然抬头:“小虎。” “骆哥哥,你来找穆叔叔吗?” “是啊。” “他……”小孩惊惧说,“他被一群人抓走了。” “什么!” “好多黑衣人,每个都很高很壮,围着他,把他抓走了,说是要去什么公园,呜呜呜……”小孩吓着了,话都快说不清楚,哪里记得和家里人说,也想不起报警什么的。 骆然脸色霎时苍白,丢了箱子往外奔去。 他慌了神,大脑嗡嗡的,一切理智都不在了,平时处理公司要务,钻研项目,他能从容不迫,游刃有余,遇到危机也可泰然处之,沉稳应对,可到底还是年轻,而对方又是他的爱人。 他此时没法静下心来,没法理智思索,他完全慌了乱了,也记不得报警或者找帮手,只是飞快地跑。 大叔虽然很厉害,但小虎说了,那些人很多,也很高大,大叔不一定能打过他们,这样想着,他更加紧张,浑身冰凉,不住颤抖,只有腿机械地往前跑。 第67章 学霸不乖(15) 仓库里, 地上躺了一排人。 穆程攥了一下手,手上有血迹,是别人的, 脸上似乎也沾了一点。 他向前方几人招招手。 那几个人有点发憷,互相看看, 拿着棍子, 不自信地冲了上来。 忽有一道光亮, 大门被人推开。 飞奔而来的骆然一眼望见这样的情景。 他的爱人脸上沾了血迹,手上胳膊上也有,好像受伤了。 他一下子哭出了声。 有几人举着棍子, 正向前冲去, 那棍子眼看就要击打在穆程的头上。 “不要!”骆然大声惊叫着, 扑过去抱住穆程,以自己的身躯挡在他身前,紧紧闭了眼睛。 他突然出现, 让一屋子人都惊愕了一下, 穆程诧异片刻,回神飞起一脚横扫几个来袭者, 攻击他的人“咣当”摔倒, 棍子横七竖八地掉在地上。 闭眼的人没等到头上有重击之感,只听到了地上的痛呼。 他大口地喘气, 身体还在颤抖, 话也说不利索,手足无措地去擦着穆程脸上的血:“你怎么样, 你怎么样?” “我没事。”穆程按住他的手, 微蹙眉头,看着他。 001感觉到他宿主情绪又一次巨大波动, 好奇出来看了看。 穆程按着骆然的手,慢慢收紧。 他没有危险,那几个棍子不至于打到他头上,可是眼前人不知道,他推门而进,来不及思量,第一反应是用自己来护。 明明他自己根本就挨不住这几棍子。 为什么会这样做? 为什么……要这样做? 有一些异样的情绪在翻涌,让穆程几乎不可控地,将骆然紧紧搂在怀里。 怀里的人还在发抖,一阵阵后怕,又哭出了声。 “没事没事。”穆程轻轻抚着那柔软的发,心里翻涌的情绪久久不散。 周嵘被打怕了,不敢再找他麻烦,一群人狼狈驶离。 穆程搂着骆然,出门时碰见唐小萌,唐小萌如今是保安经理了,他现在攒到了钱,买了个车。 唐小萌开车把他俩送回,路上拍着胸脯说:“穆哥,你再遇到这样的事找我啊,我帮你干他们。” “不用,你好好上班。”穆程再一次对他说。 小巷口,行李箱和自行车还在,小虎像个小卫士一般守在旁边,在帮他们看着。 穆程摸摸小孩的头,笑道:“谢谢你啊。” 小虎不好意思地挠头:“幸亏你们没事。” 两人回到家,收拾弄脏的衣服,去洗澡换衣。 等都洗完澡,坐在沙发上,讲事情经过,骆然惊魂未定,眼尾哭得红肿。 “以后别那么傻了,不要替我挡,那几棍子要是真敲到头上,不是闹着玩的。”穆程抚着面前人的头发。 他的语气里少了一些温柔,面上也没有那么多温润之色,他没有在生气,也没有不高兴,只是那种翻涌的情绪还在。 这让他不解,又震撼的情绪。 “就因为危险,我才要替你挡啊。”骆然不假思索地回复。 穆程看着他,半晌没有再说话。 情绪涌动,恍如巨浪,一声一声,一下一下拍打着心扉。 他情不自禁地扣住骆然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一个深深的,动容的吻,他似乎也忘记了理智,情愫越发的不能自控。 骆然被他吻得发软,往后倒在了沙发上。 他就顺势倾压上去,继续吻,直吻得身下人面红耳赤,气息微喘,目光迷离。 他不想停,抚着身下人眉眼,从眉端吻到唇上,再落在脖颈。 骆然轻吟了一声,酥麻与异样,让他想后退,又期待。 穆程微抬头,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然然,我想。”他说。 骆然震惊,话也说不好了:“你不是说……等我大学毕业吗?” “不等了。” “好。”身下人抿了抿嘴,“好。” 话落下,他忽被抱起。 穆程搂着他,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如若抱着珍爱的宝物。 卧室里,窗帘拉上,屋内落下一片昏暗。 夏日下午,小巷安静,空调吹着清凉的风,而屋内旖旎如春。 相拥的人动作停下后,都出了薄汗,一起去洗澡,洗完澡,又不自禁地到了床上。 年轻人虽然是初次,可不适感过后,就精力旺盛。 折腾两回,天已经黑了,他们下楼吃过饭,出门散散步,回到床上时,年轻的躯体又不安分起来。 穆程搂住他:“不能来了,你会不舒服。” “没事,我没有什么不适。” “还是休息一下吧。” 骆然瘪瘪嘴,他脖颈,身前都是红痕,他把心口的痕迹亮出来:“这么激烈,大叔你也不是坐怀不乱么,说什么要等我大学毕业,现在就把持不住啦?” 穆程给他揉一揉红痕:“我是没把持住。” 不揉还好,骆然咬了一下唇:“那你再把持不住一回呗。” “睡觉。”穆程这回决定坐怀不乱。 睡到半夜,身边人那磨磨蹭蹭不老实的毛病又出现了。 穆程转身,透过昏黄的床头灯,看见磨蹭的人睁着大眼睛,正看着他。 “没睡着,怎么也有这毛病?”他笑。 “也,我以前睡觉很不老实吗?” “非常不老实。” “就像这样?”骆然在他怀里蹭蹭。 “是。” “那你以前有反应没?”怀里人昂起头。 穆程不说话。 “说嘛说嘛。”怀里人继续蹭。 穆程深吸一口气,按住他的身躯:“别乱动。” 说罢,倾压而上。 骆然果然不乱动了,他被压着,想动也动不了。 许久后,他的嗓子有点哑了,眼尾泛红,垂着泪喊:“不要了,不要了。” 穆程抚着他的脸,温声笑:“现在我可不会停。” 后半夜,骆然终于老实了。 只是没老实两天。 年轻人初尝情事,食髓知味,超过一天就躁动得不行,恨不得天天黏在穆程身上。 穆程也有点无奈,想要的是你,可每次哭喊着说不要了的也是你。 这个假期,他们远程操控处理着公司事务,剩下的时间,算一算,估摸有一大半在床上度过。 001有时候凑热闹,跑出来感慨一两句:“宿主你体力真好啊。” 趁着空闲时候,穆程联系了一下周嵘的前妻,那位齐小姐。 虽然周嵘那天被揍得爬不起来,保证说再也不来纠缠了,但穆程并不想让他往后那么好过。 没错,他记仇。 设想一下,如果他打不过那些人,是不是真的被抓了关进小黑屋? 再想一下,如果他反应不快,骆然有可能就挨了棍子。 再往前,他是原主死去的直接原因,通过周围邻居与店里学生们的印象提取可以看出,原主是个很温和,很热爱生活的人。 齐家被上门女婿骗光了家产,一家人又被扫地出门,齐小姐如今和父母无依无靠,他们诚然对周嵘恨得牙痒痒,可是却没本事奈他如何。 穆程帮助他们步步为营,瓦解掉周嵘的心腹,拿回话语权,重新掌控集团核心,再到完全夺回资产。 没多久,他们的境遇就换了天地,齐小姐重回集团,手握职权,指控周嵘所作所为,当场把他赶了出去。 据齐小姐后来跟穆程联系所言,当时,周嵘还跪地恳求,说一直对她情根深种,请她再给一次机会。 齐小姐在通话中嗤笑:“我要再上他一次当,就是傻瓜,连我自己都要鄙视自己。” 穆程笑道:“他这膝盖还真不值钱。” 之后听说,周嵘不知道是受到打击还是什么,腿居然又残了,他父母东奔西走,钱都花完了,也没再治好,而他因为极大落差,脾气逐渐暴躁,对父母动不动叫骂不休,他父母没两年就被他折腾死了。 以前他坐轮椅,有原主悉心照料,这次却是没人管他了。 暑假快过完,再开学就是大三了。 骆然之前跟父母说,他参加了学校的夏令营活动,需要一个多月,但按照瞎编的时间算,也该结束了,父母问他怎么还不回家。 还有一个星期左右开学,他思来想去,是得回家一趟,不然父母该起疑心了。 反正,这个暑假很满足。 穆程将他送到机场:“把我们的事情跟你父母讲一下吧,还有你在做的事业。” “啊?”骆然一惊,“不行不行,他们不会同意的。” “早晚是要坦白的,你只告诉他们,不要起冲突,剩下的交给我。” 骆然忐忑地点头,这事情的确不能一直瞒着。 回到家,他思量半天,决定先捡轻的说,告诉爸妈他没有参加夏令营,他在创业,开了个公司。 “什么,你自己创业?”骆父不解,“我们家现成的集团,你不管?” 骆然秉承着穆程教他的,不要起冲突,撒娇道:“这不是有爸妈吗,你们这么年轻,有你们管着,哪里需要我操心啊。” “别嬉皮笑脸。”骆父虽然还不高兴,但语气好了很多,“我先说好了,我不同意,你现在玩玩可以,毕业后就回来管骆氏。” 骆然瘪瘪嘴,得,没谈妥,但好在也没闹僵。 骆母在旁边问:“你说有两件事要跟我们说,还有一个呢?” 骆然定定心,深吸一口气,道:“我谈恋爱了。” 父母怔住。 “是个男的。” 骆父手一抖,杯子掉在地上,陶瓷的茶盏摔成几片。 “是在启明高中上学时认识的,开便利店的那位大叔……不,是哥哥。”叫大叔叫习惯了,但在父母面前,他想把穆程说得年轻一些。 其实本来就年轻么,比他大八岁,今年也不过二十八而已。 但父母很显然只注意到了前面一个称呼。 屋内一时间有点沉寂,安静到骆然以为父母被定住了。 好一会儿后,骆父“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铁青:“早恋,男的,大叔!” 这每一条都足以让他头顶上的火冒好几丈。 “我二十岁了,还算早恋啊?”骆然顶嘴。 “让你大学毕业前不许谈恋爱,现在谈不是早恋是什么!”骆父嘶吼,“还男的,还是个大叔……”他快要说不出话了。 骆母接过话:“然然,你早恋我们就先放一边,你喜欢男的……”她也不是多封建的人,性取向不是说让变就能变过来,儿子喜欢男人,你就是硬逼着他以后找个女人,他也不会幸福,何况那样对人家女孩也不公平。 可就算是喜欢男人,也不是谁都行啊,起码得靠谱啊。 她思索一会儿,尽量注意语气:“你老实说,那个人,跟你爸,谁年龄大?” 骆然:“啊?” 不是,你们着实想得太过了。 “让他过来,我要见他。”骆父一拍桌子。 “爸,你要打他吗?”骆然慌了。 “他要是真跟我一样大了,我真打他你信不信。”骆父眼一瞪,“开小店的,你自己算算看,他一个月赚的钱够你买一双鞋不?” “是啊,不是不让你谈,爸妈这也是为你好,怕你被骗了。”骆母补充。 骆然想了想,认真点头:“够。” 虽然他不会靠人养着,但就事而论,真的够啊。 骆父一怔:“那,够你去上钢琴课吗?” “够啊。” “房子车子他有吗?” 骆然还没刹住车,直接回:“够啊。”然后说,“我是说,他一个月赚的钱,够买房子车子。” 骆父疑惑了。 开便利店这么赚钱? “别跟我说这么多,让他来见我。”骆父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又是一吼。 一定得给那人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难而退。 骆氏公子,是这么好攀的? 骆然赶紧跟穆程说了这事,这正在穆程意料之中,他也想去见一见骆然的父母,把该说的话说清楚。 时间定在三天后,他挑选了一些礼物,来到骆家所在城市。 刚下飞机,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边的人极其客气:“穆总,真是太抱歉了,原本今天计划去拜访您的,但家里突然有一点急事,实在走不开,请穆总您千万见谅。” 穆程踏上来接他的车,煜临集团的总部就在这个城市:“不要紧,正好我也有点事。” “真的对不住,改日我一定登门致歉,希望不要影响与煜临的合作。” 穆程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笑道:“谁家都有个急事,可以理解的。” “哎,孩子不省心。”那边叹了口气,“感谢穆总理解。” 穆程勾起嘴角:“听说你家孩子各方面都很优秀啊,怎么不省心了?” 那边没料到他会拉起家常,但这是个套近乎的好机会,立即回道:“孩子长大了就不听话了。” “哦?” “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儿子谈了朋友,但是我们不太满意,今天要与那位见上一面,所以才不得已改了和您的见面时间。” “没关系,孩子重要。”穆程悠悠道,“骆总,本来你的家事我不应该多嘴,但是大家既然准备合作,以后相处的机会也多,就当我多管闲事,劝一句,不要对未来儿媳那么苛刻么,孩子喜欢不就好了。” 那边沉默了片刻:“感谢穆总费心,您把我当自己人,我也不把您当外人,我实话跟您说,我孩子找的是个男的。” “哦。” “孩子喜欢男的,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他要是有穆总您这样优秀,不,他要是有您一半优秀,我们也就同意了,可对方年龄很大,也没正经事业,开个小店勉强维持生计,他哪里配得上我们然然啊,不知道孩子怎么看上了他。” “看样子,今天见面,你们是准备让两人分开。” “必须分。”那边道。 穆程笑道:“那你准备怎么做啊?” “穆总放心,我们不会做多么出格的事情,骆氏的声誉没问题,我们会晓之以理劝说,不行的话,给个几百万打发走算了。” “他会不会不吃这一套啊?” “那……”骆父气闷地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对付个小店老板,还是很容易的。”他说到忘形,回过神,又道,“对不住,穆总,让您见笑了。” 穆程突然转了话题:“骆总,你觉得我年龄大吗?” “您怎么这样说呢,您这二十多岁的年龄,哪里大了啊,不正是风华正茂吗,又年少有为,让多少人钦佩与羡慕啊。” 穆程笑了笑,拉长音调:“哎呀,我记得令郎一表人才啊,他竟然喜欢男人,实不相瞒,我也喜欢男人。” “哈?” “骆总,令郎分手后,能介绍认识一下吗,以后的合作项目都好谈。” 那边突然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骆父才道:“穆总,这个,我儿子要是非要找个男的,您的确是非常优秀与合适的人选,但是吧,这也得他自己看上,那个……我不能把孩子当工具,您见谅啊。” 穆程弯起嘴角。 那边没等到回应,有点慌:“穆总,您生气了吗,这个合作……” “没生气。”他道,“我开玩笑的。” “什么?” “一句玩笑话,骆总不必放在心上。” “好,那就好。”那边松了口气,两边又寒暄几句,挂掉了电话。 刚挂下,有信息发过来,是骆然发的,问他到哪了,委屈吧啦地说他爸妈不让他出来接。 “没事,我已经快到了。”穆程回复,又问,“然然,你没跟你爸妈说我叫什么吗?” 骆然一拍头:“他们没问,我也忘了说,那个时候两边光是针锋相对去了。” “那你是怎么跟他们形容我的,说我跟你爸一样大?” 骆然连连叫屈:“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自己脑补的,我都说了,你不是大叔,是哥哥,咦,你怎么知道,我爸妈已经联系你了,我没有告诉他们你的联系方式啊,他们怎么找到的?” 穆程笑起来,把他的疑惑含糊过去,反正等下就见了,他只问:“哥哥?那你要不要叫一声哥哥?” 骆然红了脸:“哥哥。” 穆程:“……” “打字算什么呢?” 过了会儿,那边发来一个语音,清朗的声音,黏腻的语气,让他险些失态。 第68章 学霸不乖(完) 车辆驶到骆家大门, 有佣人来开了门,一句话也没说,只给他指了个方向。 这是骆父口中的下马威, 一定不能太热情,越冷淡才越让他知难而退。 穆程顺着指引走到别墅客厅, 屋里没有主人, 佣人们上了个茶, 让他等一会儿,就各忙各的了。 穆程将礼物放下,淡定等待。 骆然被关在屋里不许出来, 父母说要单独和穆程谈话, 他很是焦急, 发信息过来。 穆程回:“我到了。” “他们没为难你吧?” 穆程抬眼看看,还没见到人,他回:“没有。”又补充, “你爸妈挺好说话的。” “啊?”骆然糊涂了。 等了半个小时, 骆父和骆母姗姗来迟,目不斜视, 面无表情, 做出非常不屑地神色,还没走进就道:“给你五百万, 离开然然……” 他们大概不想废话了, 省去了晓之以理的过程。 这个世界的人,挺喜欢用钱砸人。 话还没说完, 走进来的人却浑然僵住。 穆程站起, 微微躬身,做出了晚辈该有的礼貌。 而骆父大为震惊:“穆总!穆总您怎么来了, 那个,我刚才不是对您说话,看错人了,您别见怪。” “伯父您好,伯母您好。”穆程道。 两人又是一惊。 “你们没看错,我就是然然的男朋友。”他缓声道。 骆父彻底呆住了。 穆程含笑看着他们:“如果没记错,伯父您在半个小时前才说过,如果然然要找个男的,我是合适的人选。” 骆父持续震惊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惶惶回神。 然然看上的居然是穆总? 怎么会这么巧? 这算什么大叔啊! 穆总你好悠闲啊,你掌管着那么大的煜临集团,竟然还在小县城开便利店? 便也反应过来,刚才通话,穆总哪里是在和他拉家常啊,明明是在套话。 他的态度已经表明,现在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那表明的的确是他内心真实想法,他也没别的话说。 一时情绪纷杂。 穆程又行了一礼:“今日拜访,不谈其他,只是为与然然的事而来,我是真心喜欢然然,我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请问伯父伯母可同意我们的事?” “啊?”骆父恍恍惚惚,“同意……同意。” 话都提前说了,这能不同意吗? 可是骆父还是震撼,妈呀,上一刻他还恭恭敬敬喊穆总,下一刻,这人成了自己的……自己的啥呢,他想不出什么称呼,但不管怎样,他尊称对方穆总,而穆总要管他叫爸。 这感觉如坐云霄飞车,一下上一下下,起起伏伏让他飘得不太真实。 穆程笑道:“多谢伯父伯母。” 骆父骆母不太自然:“您客气了。” “伯父伯母请坐啊。” “您坐您坐。” “这是我给伯父伯母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不敢当不敢当,您破费了。” “……” 骆然从房间里跑出来时,刚好看见这场景。 他眨眨眼,挠挠头,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穆程说他爸妈挺好说话,他不信,但现在看来,好像是挺好说话的哦。 何止好说话啊,简直是热情好客啊。 他欣喜地飞奔到楼下。 穆程看他下来,起身相迎。 骆父骆母也赶紧站了起来。 骆然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爸妈你们是不是同意了?” “对对对。”两人道,“我们很满意。” 骆然张大嘴,还是不敢置信。 “然然你找了个这么优秀的男朋友,应该早点告诉我们。” “人家明明很年轻,你怎么一口一个大叔呢。” 骆然来回看。 不是,你们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本以为的腥风血雨没有出现,而且现在非常和谐,骆然心里很高兴,他拉起穆程的手,眼里眉梢都溢着笑意。 穆程轻轻点了下额头。 骆父又惊了。 与穆总见过几次,印象中他雍容沉稳,气场强大,谈正事的时候不苟言笑,没想到私下里他还会有如此宠溺的表情。 忐忑的心慢慢放了下去,穆总是真的很喜欢然然吧,会对然然好的。 双方坐下,主要的事情谈妥了,穆程倒也有些别的事说:“伯父伯母……” 两人立即坐正,洗耳恭听。 穆程:“……” 他把语气放缓一些:“然然自己创业,听说你们不大支持,是有什么顾虑吗?” 两边都是为骆然好,这个时候,骆父骆母终于把自己定位回父母的身份,轻微一叹:“主要是怕他吃苦啊,也怕他受委屈挫折,我们已经为他铺了很好的路,他只要朝这个方向走,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坎坷。” “我不怕吃苦,那是我喜欢做的事情。”骆然道。 “但是……” “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挺好啊。”穆程道,“你们担心他会受挫,但在我看来他很优秀,他能做好这件事,而且,骆氏,还有我,都是他的退路。” 两人想了很久,最终点头:“好,让他试一试。” 骆然一喜,兴奋地拥住身边人。 穆程留下来吃了个饭,准备离开时,骆父道:“本来跟穆总推了时间来处理家事,但没想到您到我家来了,您看骆氏与煜临的合作,是不是也可以顺便谈一谈?” “伯父说得是。”穆程道,“但是一些资料合同都在集团,伯父不介意的话,劳驾与我一同回趟集团吧。” “好,穆总等我一下。” “不着急,伯父。” 骆然站在中间:你俩这啥称呼啊,能统一一下不? 穆程抚抚他的头:“走,去参观一下我的公司。” 正此时,骆父走了出来,把骆然一拉:“走,跟爸爸一起去看看你男朋友的公司。” 骆然抿着嘴笑。 高楼林立的城市,安宁舒适的小城,穆程还是两边跑,小便利店赚不太多钱,但他喜欢,小巷子里的二层小院,温暖安宁,是劳累之后放松的港湾。 大四这年,骆然的公司上市了,他用行动向父母证明,不走为他铺好的路,他也能很好,他本人多次获得了发明专利,制造出的人工智能科技被广泛运用。 快放暑假了,伙伴们各自忙碌,这个暑假,对有一些来说,也不算暑假了,因为不再开学,他们好像说好了,一起回到了小城。 几个青年一头扎进便利店,进去的时候又齐齐捂眼起哄。 那两人正在柜台后亲着呢,也不避人。 两人分开,笑看来人:“怎么都回来了?” 他们都长大了,褪去少年青涩,有着成年人的沉稳,也还留着年轻的朝气。 “来看你们啊。”李嘉嘉说,“顺便接我妈。”他签好了工作,年薪不低,要把他妈妈接到了工作所在地,家里的小饭馆准备关门了,这个小城,以后也许就没有他们的痕迹了。 “以后要常回来哦。”穆程道。 “我尽量,工作不忙肯定回来。”李嘉嘉把齐修一拉,“他可以经常来哦,他要报答母校了。” “齐修你当老师啦?”骆然问。 “对,我现在是启明高中一名光荣的老师。”齐修说,“跟我爸是同事,嘿,酸爽。” 楚俊和梁伟都考研了,对他们来说,现在还是暑假。 “走,约饭去啊。”李嘉嘉提议。 “别出去吃了,去家里,我做饭。”穆程道。 “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一行人冲向小院,小白猫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还是熟悉的味道。”他们动着筷子,“对了,大叔,我怎么记得,最后一次拳法你还没教呢?” “你们现在不需要了吧?”穆程笑。 “需要需要,我们龙虎帮虽然各奔东西了,但团队精神永在!” “龙虎帮,我记得不是叫龙虎学习小组吗?” 几人:“……” 吃过饭后,他们一起出门散步。 上一次这样出门,是风雪漫天,这一次,有阵阵蝉鸣。 路过启明高中,听见叮当当的车铃声,李嘉嘉条件反射往后躲,缩在穆程背后,看教导主任骑着自行车,打着手电筒往前去,一边骑一边喊:“你们几个干嘛呢,哪个班的?” 车子从他们身边驶过,才发现不是冲自己,李嘉嘉钻出来,松了口气,惹得旁边一阵嘲笑。 后来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机会聚了,不过穆程知道,他们都很好。 骆然的公司越来越好,穆程看他穿上衬衣西装,游刃有余,自信从容。 偶尔,也会想起多年前初见,他一身整齐的校服,抬眸时,澄澈清亮的眼睛里写着慌张。 那时的他,现在的他,人生中美好的风景。 后来,他寿终正寝而去。 穆程脱离原主身体。 001这一次没有开启感知宿主情绪的程序,它是个感性的系统,宿主最近离别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大,它似乎也感到了巨大的悲伤,只消一想,它就想哭。 它只看到宿主又一次沉默。 长久的沉默。 很久后,宿主发声:“我想休息一下。” 001正在开启下一个世界:“啊?” “已经开启了?” “对不起,宿主,您之前都不休息的,我以为这次也一样,我赶紧关。”系统手忙脚乱地找关闭程序。 “算了,那就直接去吧。”穆程走近虚无之中。 跨过虚无,再见光明。 大红帷幔,红烛跳动,精致的案牍上,錾金的盘子盛着红枣桂圆等,一行丫鬟下人们罗列两旁,对那床边静坐的公子说着什么。 那公子一袭红衣,长发上也系了红色流苏,胸前是鸳鸯戏水的绣纹,衣摆袖口印着碎花纹路,不像新郎官的衣饰,倒更像嫁衣,只差一个红盖头。 他低垂着眉眼,神色冷淡,肤色很白,红衣映衬得面如桃花。 美人不分性别,这是一个十足的美人。 下人们交代完,走了出去,半掩住内厅的门,然而厅外窸窸窣窣都是人。 这是古代背景,此朝能娶男妻,现在是新婚夜。 穆程看着那垂眸的美人,温柔一笑。 又见面了,你好啊。 但是,你怎么在成婚呢? 他从屋檐上跳下来,站在窗前,透过红色帷幔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躺在床上,紧闭双眼。 同样的红衣,这一身就比较像新郎官。 不出意外,这就是他要穿进的原主,那么这人也算是他自己了。 哦,成婚的对象就是自己,那没事了。 但看美人的眉目神色,他并不是很想嫁啊。 穆程迈开爪子,从窗口跳到案牍上。 等一下! 什么爪子? 他是怎么做到“看”着自己的? 以往来了都是直接用了原主的身体,现在怎么回事,那原主明晃晃地躺在那里,而他,从屋檐跳上窗户,再跳到案牍,还举着爪子与之对望。 穆程抬起手,不,抬起爪子,望见一片白色的毛茸茸,翻过来,是粉红色的肉垫。 他转头看向桌子上的铜镜。 镜子里赫然一只小白猫的身影,瞪着滴溜溜的眼睛。 纯白的,一丁点大的小猫,金黄色的眼睛,看上去还有点眼熟。 他把001薅出来:“怎么回事?” 001瑟瑟发抖,忘记做任务对象的介绍,只是哭:“宿主对不起,您之前不是说想休息,我已经把世界开启了,又紧急去关闭,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导致出了点状况,你……你穿错了,穿到了一只猫的身上。” “……” “宿主我真的错了……”001哭道,“我改不了,但是,您还是有机会回到原主身上的。” “怎么回?” “不,不知道,可能,在某个契机下就回来了,那个原主是个病弱王爷,在白天拜堂前就已经病死了,他已经走了。” 穆程看着床上人起伏的胸膛:“他没死。” “啊,这……”001又哭,“他真的死了啊,宿主你没穿到他身上,他怎么又活了呢?” “那就是有别的灵魂到了他身上。”穆程冷道。 别的灵魂,要娶他的人,而他现在是一只猫。 “有没有办法把那个灵魂赶出去?”他问。 系统不敢回答,只是哭。 这反应穆程已经知道答案了,那就是没办法,除非等到什么所谓契机,他回到原主身上,这个灵魂自然也就得走了。 他无语,一跃跳上床,“啪”地一下抽在熟睡的人脸上。 给我醒醒! 对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抽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那人蹙蹙眉,拨拨他的爪子,双手抬起,伸了个懒腰,然后继续睡了。 穆程:“……” 他又抽了一爪子。 这些动作,旁边的美人只是抬眼看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 从下人们的反应,穆程约莫可以推断,这只小白猫在府里很宝贝,基本是出入自由,想干嘛就干嘛的,就算跑到这一对新人的洞房花烛夜,也没人说什么。 而美人不想嫁,所以看到他跳上床抽王爷的脸,也没什么表示。 说不定,还暗暗高兴。 王爷终于睁开了眼,翻个身侧躺着,两只手按了按枕头,然后……伸舌头舔起了自己的手背。 穆程:“……” 美人:“……” 那王爷好像还没完全醒,舔完后,弓起身子,把自己弯成了一个圆,嘴里含糊地说了两句话。 他说:“喵……” 又说:“喵……” 穆程:“??” 这是猫吧? 他走到枕边,坐在那里看着睡着的人,思量几许,对眼下情景差不多清楚了。 他穿来时出了差错,落到了猫的身上,而猫的灵魂阴差阳错到了原主身上。 等于说,他与一只猫灵魂互换了。 那如果是个别的人的灵魂,他一定不许存在,但是,是一只猫,能怎么办呢? 不管猫王爷了,还是先去找任务对象吧。 他慢步走到床边静坐的人面前,仰起头:“嗨。” 小白猫发出一声喵叫。 穆程蹙蹙眉,又说:“你好。” 小猫发出两声喵叫。 猫爪露出尖刺,抓在被褥上,穆程冷言:“它穿到人的身上,只会喵叫,不能说话,而我穿到它身上,也只能叫,不能说人话?” 001胆战心惊:“人发出几声喵叫很正常,可是猫突然说人话,不是很吓人吗,呜呜呜宿主你别生气……” “告诉我任务吧。”穆程无奈。 第69章 状元被迫冲喜(1) 001终于想起正事, 赶紧道:“任务对象,季庭书,三元及第, 新科状元,打马观花长街游, 风华绝世惹多少佳人回眸, 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状元郎, 本入朝为相,位极人臣,亦是天子之师, 皇帝对他尊敬有加。 他一生颇有功绩, 为官期间让百姓安居乐业, 四野海晏河清,也大兴教育,力图让所有人能习文识字, 他桃李满天下, 在这穆朝德高望重,备受敬仰, 死后也青史留名, 为后人所念。” “然后呢?”穆程仰头看着那床边垂眸的人。 “这穆朝,穆家天下, 宿主您本该穿到的原主槐王, 是先帝亲弟弟,当今天子的叔叔, 与先帝差了不少岁, 刚满二十,自小体弱多病, 成年后更是卧床不起。 当今天子年岁不大,现年十六,先帝嫡长子,他上有一位兄长,下有一个弟弟,本朝立太子以嫡长子为首选,那大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锦王,嫔妃所生,无缘皇位,被安排掌管吏部,然其品行不端,暗中收钱卖官,败坏科举风气,季庭书在打马游街完,面圣之时,就此事弹劾锦王。 锦王生母的娘家手握兵权,皇帝年少,根基不稳,不敢惩治,将此事不了了之,可锦王对季庭书怀恨在心,恰遇您的原主病情加重,锦王心生一计,找了一些神棍装神弄鬼,说如果季庭书嫁给皇叔冲喜,保证皇叔病疾全去,生龙活虎。 其实这里小皇帝惜才,很坚定地回绝了,可是,原主见过季庭书之后,非常满意,同意婚事。 这样一来,皇帝也只好应允,一句‘赐婚’,断送了季庭书的前程,嫁人,男妻,在本朝的制度中,也就意味着他不可以再入朝为官,不可以再随意抛头露面,他此后人生,只有伺候皇叔这一件事,那海晏河清之理想,桃李天下之志愿,全都埋葬在了内院之中,任他才华横溢,壮志满酬,也再无施展之地。” 看眼下情景,婚已经成了,只是皇叔没有生龙活虎,而是一命呜呼了。 当然,大皇子锦王本也不在意皇叔是不是真能被“冲好”,好了,季庭书伺候他一辈子,不好,季庭书守寡一辈子,总归离不开内院,反正这个人已经不会再碍他眼了。 “原主在穆朝没什么地位吧?”穆程问。 “宿主你怎么知道?” “哪个王爷用槐字为封号,木边之鬼,不祥之兆。” “是。”001应声,“原主虽为皇叔,但因为一直病着,手上没有实权,的确不受重视。” 001说着,语气里有一点警示:“宿主,季庭书的下场不只是困在内院。” “那是什么?” “他死了。” 小白猫微微眯眼。 “他犯了事,被斩首处决,就在不久之后。” “什么事?” 001定定神,说出两个字:“弑夫。” 小猫瞳孔微缩:“他杀了我?” “这是原剧情,确切说,是杀了原主。”001道,“他不甘被困内院,从成婚之时,人生无望,万念俱灰,就抱了这样的心思,虽然赐婚是大皇子的提议,但在他看来,原主明知自己命不久矣,还同意赐婚,无异于将他拉过来陪葬,并不无辜。 皇叔本就体弱,季庭书有很多办法可以暗暗弄死他,就是什么也不做,皇叔也活不了多久,可是他非要让所有人知道,人就是他杀的,他就是要同归于尽。 弑夫在本朝是大罪,他被斩首后,没人敢收尸,弃尸荒野间,还要招人唾弃。 风华绝代的状元郎,最终采取这样的方式了断了自己,宿主,这个世界的任务,第一,拯救季庭书,让他达成自己的抱负理想,第二,您……要自保。” 他只是穿错了,最后还是要回归到原主身上的,所以的确算是自保。 但是,不对。 穆程道:“原主不是今天在拜堂前就已经死了吗,后面还怎么杀?” 他们不能随意侵占他人身躯,原主不死他也穿不过来。 001顿了下,亮出一个画面:“异星快穿局技术中心发来的信息,这个世界的确有一点异常,原主也许是病久了,冥冥之中有超脱生死之态,竟让他感知到了我们的存在。” 画面中,那个与穆程相貌相似,脸色苍白,一袭红衣的男人,是原主,这穆朝皇叔。 病弱王爷对着虚无混沌道:“所以,是我一己私欲,害了季庭书的一生,对吗?” “你们说,不久后,我会被他杀死,而他也会被斩首示众,你们又说,会有人在我死后穿过来,代替我生活,去拯救季庭书?” “哦,是了,有人代替我,那我就能死而复生,季庭书也就不会被降罪,这挺好的。”王爷捂着嘴咳了几声,捏住帕上血迹,“那么,能不能商议一下,我想提前死,反正,我早晚都是会死的,他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 “要是我能在成婚前感应到你们,便更好了,现在,他已经在拜堂了,和一只公鸡,别等了,我现在死,让那个人穿过来。” 虚无之中有机械音:“为什么?” “因为……”王爷莞尔一笑,“我不想季庭书手上沾到鲜血。” 如果他是被杀离去,即便穆程穿过来,在外人面前他又活了,但季庭书亲手杀了他,这件事始终是存在的。 快穿局监测人员有一些讶异。 任务者落入小世界的时间点是根据原主的生命了结时间来定的,不是他们要哪个节点来就可以,所以这个小世界,原本也只能等到皇叔被杀的节点。 可是这位原主,他想要把节点提前。 快穿局不可以存在任何诱导,原主的生命也是命,他们没有答应。 但是,这位原主还是在今日死了。 他自己没有了生的意愿,多年抱恙,了无生趣,见过季庭书一面,如死水重掀波澜,明知命不久矣却要与他成婚,的确是自私了,而事已无可挽回,知晓季庭书下场后幡然悔悟,抱了提前死去的决心,气血郁结,病痛来袭之时不肯喊人,没能得到及时救治,躺在床上直挺挺地死了。 快穿局虽然没有答应,但他既然死了,那么穿越节点就提前吧。 所以,这个世界,原主的死亡时间和原剧情是有差别的。 画面慢慢散去,穆程转转眼眸。 沉默片刻,他低声说:“好,我知道了。” 季庭书想要实现抱负,就需回到朝堂,可是已经嫁人,本朝制度不能上朝堂,给他一纸休书也没用,他即便被休,回家,也只能呆在内院中。 这制度要改,改制度简单,有大权在握就行。 但身为一只猫,掌权荒唐,此事先往后放放,当务之急,要阻止季庭书对床上那个躯体动手。 他们本来是互换,如果原主躯体里的那只猫的灵魂死了,只怕他也换不过去了。 凝神思量间,忽觉身子悬空,穆程低头看自己被抱起来了,季庭书将他捞到臂弯上,起身开门。 外厅一群人上前来:“王妃有何指示?” “这只猫打扰到我们了。” “哎呦,惊鸿怎么在里面啊。”一个老妇人拍大腿,把穆程接过去,“王妃恕罪。” “无碍。”季庭书转身,把门关紧了。 居然也叫惊鸿,穆程笑了笑,从妇人手中蹦下去,看那紧闭的门扉,踱了几步,绕到侧边窗前,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王府的新婚洞房,迎娶正妻,床帷之事却不是隐私,有人要在外守着,备水备药等,更要听着动静,知晓他们成没成,这事儿是要往宫里汇报的。 但其实谁也没指望他们新婚之夜能成,王爷都卧床那么久了,能不能人道都不好说。 原剧情里他确实是做不了,做不了,也活不久,还非要娶季庭书,想一想,着实不算无辜。 但不管成不成,这晚总得盯着。 可是王妃把门关紧了,还从里面上了锁。 一行人在外捉急,老妇人轻轻敲了几下门。 窗前,穆程看到季庭书袖中寒光一闪,一个短刀慢慢挪至手中。 这么着急,他不拖延,现在就想了结了王爷。 他眼中阴冷,俯身向前,朝王爷靠近。 敲门声阻了动作,他以衣袖一盖短刀,回首:“什么事?” “王妃,请您开一下门,这个是不能完全关上的。”妇人恭敬道。 门开了怎么动手,他想同归于尽是不错,但起码得保证对方先死透:“我们已经睡下了,你让我现在下床去开门?” 外面又是几声窸窣,妇人委婉说:“还请劳烦王妃下来一趟,我们得需看到。” 季庭书拨动床边案几,笔架书籍哗啦啦掉下,带来些许响动,他将声音压低,好似带着一些隐忍的气息:“那你们要不要问问王爷,他可愿意现在拔/出来?” 他如此直白,外面的人反而躁红了脸。 王爷竟然能行? 冲喜真的有用啊! 他们连忙道:“王爷身体不好,请王妃多照拂。” 说罢,外面没声音了。 季庭书冷冷一笑,再亮短刀。 窗外的穆程因为他刚才的话,也差点一脚踩空。 你好狂野啊。 床上,刀尖抵住王爷的脖颈,季庭书眼中一凛。 忽地一声猫叫,惊得他猛然后退,一眨眼将刀子藏到身后,凌寒的目光看过来,循声至窗前,那眼中微缓,小声嘀咕:“你怎么又来了。” 一只猫不足为惧,他收回视线,再执刀上前。 小猫从半掩的窗上跳了进来。 刀尖又一次抵在王爷脖颈,犹豫了下,往下移,放到心脏处,又犹豫一下,再挪回脖子。 捅哪个位置能一刀毙命呢,他没经验啊。 穆程本要跳过来挡开他的手,但是看那动作犹疑来回,始终没有下去手。 他不禁失笑,蹦跳着过去,冲到季庭书怀里,仰着头喵喵叫。 季庭书把他抱下来,刀尖划着王爷的衣服。 他又蹦了上去。 季庭书再把他抱下来。 第三次蹦上去时,季庭书无奈,把他捧起:“小猫咪,我在做正事,别打扰我了,好不好?” 小猫喵喵叫,毛茸茸的头拱着他的脸。 季庭书目光柔和了些许,跟他抵抵头:“你叫惊鸿是吧,好了,惊鸿,你去玩吧。” 小猫不走,在他怀里打滚。 “你怎么那么黏人啊。”季庭书叹口气,正要再次把他放到一边,却听床上有一点动静。 王爷翻了个身,睁开了眼。 滴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望见穆程后,忽地一跃而起,一蹦三尺高,撞到床顶又落回,趴在床上弓起身子,双手一张,抓着床褥,嘴里发出呼呼声。 瞧见了自己的样子,可不是吓着了。 他的动作太快,季庭书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来不及藏起刀,就这样明晃晃地举着,亮在他面前。 不是常年卧床不起么,这看上去很生龙活虎啊,动作敏捷的他这个健康人都不及。 难道病是装的? 而且这是什么奇怪的姿势? 但这都不是关键,等回过神,刀子再藏已是没用了,季庭书目中透出决绝,索性将刀子递了上去:“要杀要剐,王爷随意。” 王爷瞧见刀子,大喊了一声:“喵。” 没有什么要杀要剐的回应,只是原地弹跳蹦起,“飕”一下蹿了出去,往窗子上跳,大概低估了自己如今的体型,没跳上去,只好往上爬,双手双脚都站在窗户上,伸开两只手往上一跃。 而后,“啪叽”一声,掉在地上。 红衣外衫被挂到,留在了窗上,窗外又传来两声:“喵呜……” 穆程:“……” 好吧,你不维持我的人设,那我也不维持你的猫设了。 他踱着步,迈着爪子,走到窗前,低头看那四仰八叉的人。 而季庭书一整个人呆住了。 这在干什么,王爷病的是脑子吧。 还好,这时候还没有下人发现王爷跳窗了,他弯腰想把人叫起来,旁边伸出一只猫爪,挡住了他的手。 小白猫不但挡着他,还向他点了一下头,喵了一声。 穆程在说:“我来。” 季庭书听是听不懂,但莫名其妙地,从这只猫的动作表情上看懂了。 他按一按自己的额头:“莫非是我病了?” 小白猫已经跳了下去,爪子碰一碰王爷的手,再跳到其心口上,掐了一掐他的人中。 季庭书:“我病得还不轻。” 王爷睁开眼,四肢伏地又要跑。 “喵……”穆程出声。 王爷一怔,试探着:“喵?” 穆程:“喵喵喵。” 王爷:“喵喵喵喵。” 季庭书:“……” 王爷不会说人话,但穆程能说猫语,他们居然能沟通,王爷躯体里的小猫灵魂能听懂他的话。 不过到底是猫,能听懂也不能完全理解,穆程没有把事情说太复杂,只说,你没有危险,不要怕。 王爷听懂了,迷惘地看着四周。 “不要乱跑。”穆程又说。 这句话当猫的时候就经常听,王爷点点头,眼巴巴看着他。 “会恢复的,但你要听我话,不要惹祸。” 王爷露出可怜状,搂着小猫的腿,用脸蹭了蹭:“喵呜……” 季庭书闭了闭眼。 他一定是眼花了。 闭眼后又睁开,王爷还在喵呜。 “……” 小猫跳回窗台,回头向王爷招了招爪子。 王爷也爬了回来,看小猫手往床上指,他跑了两步,却是没往床上去,抬头看看房梁,踩着案几,搂住房梁,再攀腿上去,然后,趴在上面,睡着了。 季庭书愣愣看着。 他尊重他的喜好,但不能理解。 小白猫在他面前挥挥尾巴:“喵。” 他摸摸猫头,心中百般纷杂。 人上房梁去了,怎么杀啊? 第70章 状元被迫冲喜(2) 这晚, 季庭书靠在床边,抱着猫,仰头盯着房梁上的人, 天亮时,困意来袭, 刚刚闭眼, 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下人们要过来伺候起床。 短刀已藏好了, 昨晚王爷疯疯癫癫好似没看见,他也没必要上赶着再自爆。 有人敲门,他起身, 开门前扯下了身上的红衣。 丫鬟下人们端着水进来, 请安后, 眼睛四处瞄:“王爷呢?” 季庭书抬手往上指指。 几人抬头看去,愕然张大了嘴巴。 正此时,王爷也睡醒了, 舔了舔爪子, “砰”地一下跳下来,正落在一众人的面前。 经过一夜磨合, 他好像会用这个身躯了。 下人们:“……” 屋内顿然嘈杂, 下人们奔走相告:“王爷好啦。” “王爷能下床啦。” “何止能下床,都能上屋顶啦。” 消息传了满院, 又到宫中, 小皇帝欣喜万分,赶紧安排太医去看, 数十个太医望闻问切, 最后统一得出结论:“王爷半点毛病都没有了,就是脉象有一点点怪。” 看王爷不说话, 行为举止也怪异,还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奇怪的声音,但他们从身体上检查,确实是没问题了。 陈年旧疾,一夕痊愈。 这实在不合常理,可事实摆在眼前,众人想及之前锦王不是请了玄门中人吗,那些人就说过,状元郎冲喜,王爷便能疾病全无啊。 那时候还有人道怪力乱神,但现在看来,这是真的啊。 那些玄门人有点本领呀。 至于行为异常,是不是王爷突然好转,乐疯了? 但检查不出疯癫之状,脑子也是好的。 怎么检查都没问题,太医们怕被质疑医术,合计合计,统一了说法,万事有利有弊,玄术借天运,总会有一点反噬,王爷虽然痴傻了,但他身体好转,有长寿之相啊。 那痴傻之症并非躯体所致,多半是由于突然的刺激导致,这种情况是有机会恢复的,说不定哪天他就好了。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小皇帝很高兴:“槐王妃冲喜有功,赏赐,另整个王府皆有重赏。” 王府沸腾,下人奴仆们齐刷刷跪在季庭书面前:“多谢王妃。” 堂上正座,季庭书却面色难看。 王爷可以长寿,也就意味着他要伺候王爷一辈子。 不行,肯定不行。 另外,昨天王爷还在卧床昏迷,那房中事由他随意说,但今日人已经好了,这事情怕是也躲不掉。 不行。 他眼透冷意,偏那一众跪地叩谢之人看不出来,还奉承着:“王爷有王妃照料,我们就放心啦,王妃您真是我们的福星啊。” “王妃,王爷的药,是否您能亲自给他送去?”他们现在认为王妃自带福气,只要王妃和王爷多在一起,那痴傻之症说不定也很快就好了。 王爷虽然身体好转了,但太医们还是开了一些滋补调理的药。 季庭书接过药碗,闻了闻,他略通药理,大概分辨出里面有黄芪白术等,还有肉桂鹿茸。 他蹙蹙眉,放进食盒里固定,提起往后走去。 王爷这会儿在花园里。 走到半路,他折转了一个方向,去厨房转了圈。 鹿茸不能过量,会影响心脏,也会引起其他的不良反应,轻则头晕,重则会有出血之状,王爷如今气血正旺,如果多加此药,保不齐他就一命呜呼了。 他没有现成的毒药,也就只能利用当下能找到的东西。 厨房里的药锅一直在煮着,他三言两语支走下人,抓了几把鹿茸放入沸腾的药锅中,等煮了一会儿,将碗中药换了,再放入食盒中走人。 刚走出厨房,听得一声动静。 本就是打定主意同归于尽,他不掩盖证据,厨房里的下人知道他来过,那药锅剩下的药他也没倒,但毕竟做的不是好事,他多少心虚,听见这动静吓了一跳。 拍拍心口,才看见是那只小猫。 猫咪迈着优雅的步伐,一步步走来,季庭书松口气:“惊鸿,你好啊。” 小猫淡淡颔首。 季庭书眨眨眼,那种该死的怪异感又来了。 这猫的行为举止好像个人啊。 成精了是吗? 他鬼使神差地也颔首示意了一下,从猫身边经过。 穆程跟上他的脚步。 “你要跟我一起是吗?”季庭书回头看看,把他抱起来,“那好吧。” 穆程在他怀里,望了望食盒。 行至花园,还没走近,却听一阵大呼小叫,下人们惊慌失措。 季庭书走过去,顺着他们的目光抬起头。 庭中古树,三人环抱不过来,足有五层小楼高,那高高的树杈上,王爷赫然趴在其上。 季庭书紧锁眉头。 昨天上房梁,今天上树,这王爷什么毛病? 突然能下床了,变脱缰野马是吧? 身手还挺不错,那么高都能上去。 “王爷危险,您快下来啊。”下人们喊着,看见他来,连忙请安,“王妃,请您劝劝王爷啊,请他下来啊。” 府中侍卫已经在爬树了,他们有武力,但那么高的地方,也不是随便一个轻功就能飞上去的,这毕竟不是仙侠世界。 王爷自己似乎也吓傻了,往上爬的时候不知道,到顶了回头一看,这么高,顿时两腿颤颤,喵呜呜地叫。 季庭书象征性地喊了一句:“王爷还请下来吧。” 王爷委委屈屈,表情十分可怜,他望见季庭书怀里的猫,如若见到就救星,连忙喵了两声。 “我下不来啊。”他说。 穆程无语摇头:“那就老实趴着不要动,等他们上去接你。” 王爷惊恐看着爬树的人。 “他们是去救你的。”穆程又跟他说。 “我跳下去,你接住我。”王爷说。 “我怕你把我砸死。”你忘记自己是人,我可没忘记我是猫。 王爷瘪瘪嘴,抽噎了一声,老实趴好。 这一群侍卫又是搬梯子,又是叠罗汉,终于把他救了下来,王爷忘记自己的身形,还没完全落地就猛地一窜,脱离了侍卫们的环绕,一时间叠罗汉的如数侍卫摔成一片。 而王爷像疾风一般,窜到凉亭后面,猫着身子躲在椅子下,谁叫都不肯起。 他们只得请王妃出动。 季庭书正好要给他喂药,好言好语地上前:“王爷,出来啦。” 王爷不动。 “王爷,吃药啦。” 还是不动。 “王爷听话哦。” 不动。 穆程看不下去,喵了一声:“出来!” 王爷一下子站起身,从椅子上跳了过来,手脚不协调地坐在了石桌前。 季庭书打开食盒,将那药碗推过去,他的动作很从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有眼中黯淡无光。 直至王爷碰到药碗,他的神色才微有波动,放在腿上的手收了一下,抓紧了衣服。 王爷没有将药碗端起来。 季庭书反而松了口气。 王爷没端碗,却是把头凑了过来,伸出了舌头。 季庭书一怔,无暇顾及他奇怪的喝药姿势,又收紧了手。 那舌头伸向药碗,正要打卷。 恰在这时,穆程跳上石桌。 王爷抬头看着他。 季庭书也看着他。 两双眼睛齐齐盯着这只小白猫,看他慢悠悠地推着药碗,一点一点,将碗推至桌边,然后,爪子一动,药碗应声而落。 “啪”地一下发出清脆响声,药汁四溅。 王爷弹跳而起,蹲在了凳子上。 季庭书面色微白,怔怔看着穆程,正好穆程也在回头与他对望。 这只猫知道他下药了,但他看过来的眼神并没有憎恶恼怒,唯有怜惜。 该死,为什么要去分析一只猫的眼神,季庭书觉得自己疯了。 他握紧手,一横心,跪地叩首:“王爷恕罪。” 王爷:“喵?” “药里我下了东西。”他咬牙道。 杀不了你也罢,那就自己赴死吧。 王爷听不懂,可是刚过来的下人们都听见了,一众人面面相觑。 季庭书暂被侍卫围住,宫里很快着了太医前来,对那药检查了一番。 随后,太医们笑道:“知道王爷王妃感情甚好,但王妃莫急。” “怎么回事?”府中管家忙问。 “王妃多加了鹿茸进去,很多人都知道鹿茸为滋补之药,想来王妃也是好心,想给王爷多补一补,不过万事不可过度啊,这鹿茸吃多了是对王爷身体有损的。” 季庭书心道我当然知晓,就是知晓才要加,然而有太医此话,府中众人看来,王妃的确是好心办了坏事。 这也说明了王妃真的很关心王爷。 更说明他们感情非常好,王爷痴傻,但王妃没嫌弃。 有这样的王妃,是王府之幸啊。 束缚解除,众人下跪谢罪,季庭书无语到跺脚。 气恼间,听见猫叫,回头看那小白猫又在望着他,这一声喵叫中好似带着一点笑意。 疯了,一定疯了,居然能听出猫笑,他捏一捏头,转身回房。 入夜,下人们默契地为主子们关好门,早早地不打扰。 在府中唯一能到处逛的,也就只有小猫了。 穆程也早早地走进房间,站在案牍边,随意翻看着桌上的书籍。 等季庭书走进来时,就看到了小猫看书的场景。 他揉揉眼睛,拍拍脸,上前把穆程抱起来,推开窗户,把他放出去,然后利索地关紧门窗。 这只猫太通人性,已经阻了他两次了,他今晚还要“弑夫”,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穆程:“……” 变成猫就这点不好,随时能被抱走。 他转回头跳上窗户,看季庭书又拿出了短刀。 用爪子挠挠,锁住的窗户被打开,他轻推窗户悄声走进。 001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宿主你会开锁啊?” “略知一二。” “用猫爪都会开,这叫略知一二?”001暗叹。 王爷今晚没上屋顶,窝在床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到处看。 连续挫败,季庭书已经什么也不想顾了,他就在那目光的注视中,拿起刀,向前靠近。 王爷眨着不解的眼睛,看看窗边的小猫,又看看拿刀的他。 穆程往前走。 季庭书也在往前走。 月光如轻纱落进屋内,美人手中刀光一寒。 穆程做好扑上去的准备。 王爷畏畏缩缩后退,蜷成一团躲在床角。 那刀刃停在了半途中。 不是穆程的阻止,他还没有动。 季庭书自己收了手。 美人的眸中毫无生气,他看到王爷这副表情与形态,突然下不去手了。 一个人,为什么会流露出像是小动物一般怯怯又懵懂的神色呢? 人是傻了不错,可这神色也不像是痴傻的样子,他甚至不像是人类的表情,季庭书就感觉他像个弱小的动物。 怎么会这样? 他踉跄后退,揉一揉头。 自从被知会赐婚,他的余生无望,那时开始,情绪就处在随时崩溃的边缘,他表面冷淡自持,而内心不断翻涌的,都是疯与恨。 可是现在,他下不去手了,好像天生对这个小动物带有疼惜与怜悯,跟前世就认识一般。 他心里还是恨的,可就是生生抬不起手。 他忽觉无力,跌坐在椅子上,手上一松,短刀掉落。 月光下,窗前的白猫静静看着他。 片刻后,季庭书眼中一凛,又捡起了刀,刀刃一转,忽地向自己的心口刺下。 杀不了他,那就自行了断吧,反正这一生也没有任何的快乐与希冀了。 穆程瞳孔骤然一缩,一跃而起扑了上去。 他扑到季庭书的手臂上,挡了那刺下的动作,再用两爪抱住其手腕,一转,那刀叮咚落地。 季庭书大口喘气,惶惶望着面前的猫,幽暗房间,清寒月光,缩在床角不敢动的人,纯白的毛茸茸的猫,他恍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竟又在这只猫眼中看到了怜惜。 可他的情绪还没消散,他抱起猫,哈哈大笑:“你在心疼我,哈哈,太可笑了,我被一只猫心疼了,好笑,好笑……” 他抱着穆程在这屋中打转:“为何不让我死,活着若是有趣,我为什么要去死,啊?”他抵抵穆程的额头,“小猫咪,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穆程抬抬爪,轻轻抚了抚他的脸,落爪极尽温柔。 季庭书一怔,与金黄色的猫瞳对望。 他觉得自己又疯了,有一瞬间,他感到与他对望的,恍惚是个人。 情绪渐渐落回,良久后,他苦笑了两声,捏住猫爪:“好了,我再想想。” 床上,王爷已经睡着了,又蜷缩成一个球,双手抱着腿,头埋在手臂里。 季庭书不想与他同榻,转身走到桌边,挑了挑灯芯,拿起书看。 穆程站在他的肩上,时而看他,时而看书。 过了会儿,季庭书翻页。 穆程抬爪挡了一下:“喵。” 我还没看完。 季庭书:“……” 他看不进去,放下了书,趴在桌子上,淡淡看着窗外月光,神色黯然。 穆程跳到桌上,趴在旁边,静静望着他的脸。 须臾后,他抬爪轻抚,拭去那眼下的一滴泪。 别哭,我在。 季庭书怔怔地挪动目光。 刚才发生了什么,一只猫在帮他擦眼泪? 他把穆程搂到面前,贴贴他的脸,亲亲他额头:“好了好了,我不哭了,好吧。” 穆程眯起眼睛,感受他在自己额头上亲来亲去。 额头没亲够,季庭书照着他的嘴又重重亲了一口,而后重新拿过书看。 穆程:“……” 哎呀,刚认识就吻了,这多不好意思啊。 后半夜,季庭书伏在桌边睡着了,穆程叼来一个毯子给他盖上,睡着的人动了动,摸摸他,一把将他捞到臂弯里,贴着他毛茸茸的脸继续睡了。 70-80 第71章 状元被迫冲喜(3) 槐王病愈, 按理说当入朝堂见陛下,加之刚刚成婚,夫妻二人也该进宫请安。 只是他们情况特殊, 王爷身体虽然好了,可是脑子又坏了, 而他娶的是男妻, 又不方便去后宫。 原本这事情就算了的, 可是满朝文武不敢掉以轻心,皇帝年岁不大,根基还不稳, 皇叔这个时候好了, 朝臣嘴上不说, 心里难免多虑,也不知那痴傻是不是装出来的。 于是有人请旨意,还是希望槐王能进宫一趟。 大家都得看看, 要是真傻了, 不足为惧,如果是装的, 那就要提防了。 那么多人看见, 即便装得再像,也能看出破绽。 皇帝应允, 宣槐王夫妻进宫。 王爷上朝面圣, 王妃去后宫向太皇太后请安,皇帝生母已不在, 而他尚未成婚, 后宫之主依然是太皇太后,也是原主的母亲。 临行前, 王爷死死抱住板凳腿,就是不肯出门。 小猫能看懂一点人类的意思,知道这是有要紧的事情,他在这王府当了那么久的猫,看到过有人被仗责,甚至打杀的,都是要紧的事儿没办好,捅了窟窿。 他是猫啊,又不是人,他肯定办不好的,万一也被打怎么办? “王爷……” “王爷,时辰快到了。” 王爷扒在地上,下人们也只好趴在地上劝。 季庭书抱着猫走来,小猫昨日救下他,又给他擦眼泪,他现在对这只猫挺喜欢。 望不到天光的浓稠黑夜,还能见到这一抹白。 到底是男子,进宫有衣饰讲究,可他不能穿女子的衣服,他穿的像是朝服,但只是像,那是特别制造,形如朝服,然胸前无图,也无腰封。 这四不像更若他此时身份,让他只想冷笑。 “王妃,您劝劝他吧。”下人们看见他,连忙求助。 季庭书俯身,敷衍道:“王爷,误了时辰,陛下该降罪了。” 王爷听不太懂,眨巴眼看向他怀中。 穆程知道他怕什么:“你是皇叔,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王爷还是摇头:“喵呜……” 我不去。 “你去了,怎么做都行,不去,是抗旨,已经是大罪了。” 王爷迷迷瞪瞪,似懂非懂:“你也去。” “如果上朝能带猫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王爷才不管能不能带,一把将他抱过来,搂进怀中。 季庭书:“……” “王爷为何抢我的猫?” 说完有点不好意思,这本来就是王府的猫。 王爷抱着猫才同意起身,季庭书不悦,但也不能多说什么,只道:“王爷小心点。” 别把猫弄疼了。 下人们感慨:“瞧瞧,我们怎么劝都不听,王妃来说一句话王爷就起来了。” “是啊,王妃还提醒王爷小心,他们真恩爱啊。” 季庭书:“……” 二人上了马车,行至宫门。 上朝没有规定可以带猫,但也没说不能带,定规则时也没人能想到这一条。 于是当王爷紧紧抱着猫不松时,其他人也没说什么了。 季庭书不能进大殿,他得去后宫,可他是男的,又不方便,于是宫中专为他安置了个地方。 太医署门前的花园,一个分叉口,朝臣上朝,经过此处,向左走,后宫妃嫔等,出外回宫,经过此处,向右走。 此处有亭台楼阁,池水环绕,季庭书被安排在了这交叉口,太皇太后会亲自过来。 两相分离,王爷抱着猫向左走去,季庭书站在那亭子中,依礼节躬身相送。 穆程回头看他,长身玉立,形单影只,那面上连落寞都没了,也没什么自嘲之色,只有麻木。 来来回回不断有人经过,走向后宫或走向朝堂。 三两人迈着四方步,一面走一面商讨着什么,季庭书抬眼看了下,几人皆是大红朝服,黑色腰封。 “今日陛下定当问及陈县之乱,我这还没头绪,这可如何是好啊。”其中一人道,此人样貌俊逸,与身边人同立,如灼灼明日。 “光天化日竟有这么多抢劫作恶之事,实在匪夷所思,但是陈县之乱不是已经平息了,作恶之人惧已抓获,燕大人如实禀告便是,有何忧虑啊?”旁人问。 “问题是陈县作恶之人甚多,如此密集太不寻常,虽已平息,但恐野草复燃,陛下要我提出后续治理之策。” “这还能如何治理,加强管束,加重责罚力度啊。” “我上次就是这样说的,但看陛下表情,并不满意。”这燕大人一叹,两人说着话,绕过了假山。 季庭书垂眸,转过了身,不再看他们。 “哎,要是庭书兄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燕大人又道,“庭书兄大才,我自愧不如。” 他说着话,转眼一瞥,望见亭中人,蓦然一怔:“庭书兄?” 季庭书只好转身:“燕南兄。” 燕南是此次科举的探花,当初试前,与季庭书入住同一家客栈,两人互被对方才情吸引,一见如故,把酒言欢,互相鼓励着,也一同向往着他朝金榜题名,同朝为官,施展一腔报负。 但如今燕南已身在朝堂,而季庭书却只能站在这分叉口。 燕南叹了口气,眼中俱是惋惜之色,马上到上朝时刻,也不敢多耽搁,只能与他稍作寒暄。 分别之际,旁边人问:“这不是正遇状元郎吗,燕大人,你刚才的困惑,为何不向庭书兄问一问?” 燕南想及,是啊,可以向季庭书请教一二,可现在时间有限,等他说完事由,也该走了。 季庭书本也听到了始末,便长话短说,总结起来,一句话:“读书,可明智,明理。” 燕南恍然大悟:“兄所言极是。” 他们叩谢离去,亭中恢复安静。 季庭书沉默一会儿后,听有人道:“太皇太后到。” 他转身行礼,再不看友人消失的那条路。 朝堂殿上,皇叔立于前排,穆程蹲在他的脚边,略略打量他人。 他简单提取了一下印象,因为本身是要穿到皇叔身上的,所以这提取的印象值都是对皇叔。 小皇帝对原主印象就只有[皇叔]二字,没什么别的想法。 朝中重臣有的是[病弱,无惧],有的是[病弱,无用。] 总体归纳为两边,一边认为他身体不好没什么可造成威胁的,而另一边认为他身体不好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现在,他们一致有个疑惑,皇叔是不是真的傻了。 十六岁的皇帝,俨然已是大人做派,沉稳端方,不疾不徐地回复着朝臣们的话。 满朝文武不断偷瞄皇叔,但皇叔伫立不动,也不说话,什么都看不出来。 于是有一位大臣在禀报事宜后,加了一句:“敢问槐王有何看法?” 槐王没看法,他听不懂,也不知道别人在跟他说话。 穆程抬爪,扯了扯他的衣服。 王爷转头,向那人:“喵……” “……敢问王爷有何看法?”这人重复。 “喵……” 此人不再问了,擦着汗退后。 其他人满脸疑惑,这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傻了? 你跟他说话,他回你喵叫,怎么感觉是在羞辱人呢? 皇帝轻声一咳,解围:“各位爱卿,皇叔初愈,还需调养,朝中之事且不要叨扰。” 众人应声行礼。 “还有何事,一一禀来。” “陛下,臣想请奏立后之事。”有人上前。 皇帝蹙了蹙眉:“此事尚早。” “不早了……”这人开始了长篇大论,还搬出了先帝,叨叨不绝。 皇帝年岁是不大,但选后位需郑重再郑重,从家世到择选,再有观测,筹备,等到真的定了人选,置办大婚之事,最早也得明年年底,说不定要到下一年初了,那时候皇帝都差不多十八岁了。 中宫之位要斟酌其身份与各方利益关系,绝非只要皇帝喜欢就行,可是皇帝又偏偏想找个喜欢的。 最关键是,他其实喜欢男人。 可男人不能孕育后代,朝臣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皇帝就想拖着。 今日晴朗,明亮的阳光照进大殿,那殿外,不知是侍卫巡视时身上盔甲片反了光,还是风吹动了廊檐下挂着琉璃的流苏,殿内被反射出了一个小光点。 亮亮的,圆圆的,一下在左,一下在右,来回晃。 穆程看见那个光点,抬爪抚了抚额头。 要遭。 果不其然,身边的人忽地蹿了过去。 “依爱卿所言……”这朝臣说了半天,皇帝没怎么听进去,他不想搭理,但也得回话。 说话间,见他的皇叔“飕”地一下从眼前跑了过去。 皇帝:“……” 朝臣们:“……” “皇叔可是有事?”皇帝温声问。 皇叔没事,他正瞧着那个光点。 小皇帝清清嗓子:“皇叔真性情,亦是难得,那就不必拘泥朝堂之规了。” 朝臣:“是是是,难得难得,不拘泥不拘泥。” 皇帝继续方才的话:“爱卿所言……” “飕”一下,皇叔又从左蹿到了右。 小皇帝抽搐了一下嘴角:“卿所言……” 皇叔从右窜到了左。 “所言……” 皇叔再蹿。 “言……”小皇帝眼珠一转,“皇叔初次上朝,朕倍感欣慰,依朕看,不如今日与卿同贺,早朝到此结束,诸位回去吧。” “可是陛下您还未回应立后之事……” “他日再议,今日莫扫了皇叔的兴。”皇帝笑道。 朝臣们只好叩首。 虽然没议成什么事儿,但基本可以确定,皇叔是真的傻了。 行了,不足为惧,可以放心。 那光点还在晃,皇叔玩得不亦乐乎。 小皇帝心情不错,吩咐了人看着,等他玩够送回家,另把几个人叫去偏殿单独议事。 亭中,季庭书和太皇太后客套地你来我往,太皇太后如今亲自抚养小皇子,此下也把小皇子一并带了过来。 小皇子今年九岁,闲着无事,坐旁边开始背《国策》,背了一会儿梗住了,后面想不起来,季庭书出口帮他接了一句,小皇子听不懂这句话,他便详细讲解了一番。 太皇太后目光温和,为人和善,季庭书尽了礼数,等相谈完,他恭送对方离去。 然后,便是在此处等待皇叔下朝。 他坐在池边看鱼,皇叔还没来,先听到了一声轻笑,有人从假山后走出,摇着扇子:“这不是槐王妃吗,这么巧啊。” 季庭书一见他,猛地了握紧了手。 来人是大皇子,锦王。 这个是罪魁祸首,他其实最想解决的是这位。 锦王刚从朝上下来,绕着他转,嗤笑道:“跟着那疯癫王爷感觉如何啊,哈哈,我真是开了眼了,他在朝上上蹿下跳的。” 季庭书侧身退步,盯着面前的池水,手上捏紧了又松。 他实在想把人推到水里去,反正他自己没打算活着。 不知这池水能不能淹死人。 可是…… 他在王府刺杀王爷,最后死的是王爷和他,但顶着王妃的身份,若在这宫中杀害皇子,连累的却是整个王府。 整个府中丫鬟下人,都不会幸免,说不定,就连那只猫也活不成。 季庭书心中被阴暗笼罩,渐渐不记得曾经光风霁月的自己,可到底狠不下心来让那么多人为自己陪葬。 须臾后,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想让锦王死,也不是没别的办法,卖官之事还没个说法呢,他也不一定就犯了这一件事。 偏那锦王不识好歹,专戳他痛处:“怎么样,知道得罪本王的下场了吧,生不如死的感觉如何啊?” 那时季庭书弹劾他,他是可以明着暗着把人弄死,可是,这种文人他最清楚,满口什么家国天下的,他们不怕死,最怕怀才不遇,壮志难酬。 季庭书的确有才,给他任何身份他都有可能东山再起,唯有一个身份,入了内院,才再无缘朝堂,当然,还是要让他离朝堂近些,要让他日日看着自己的希冀近在眼前而不得。 所以,病得快死了的槐王最合适。 死有什么可怕,看他活着受折磨,锦王才能舒心。 季庭书冷脸,再度后退。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别以为皇叔好了就有了倚仗,傻子一个。”锦王转着扇子,“连皇帝都要让我三分,他这皇位坐不坐得稳还不一定呢,更别提一个疯癫皇叔了,你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谁见到本王不是点头哈腰,笑脸相迎,你摆这副臭脸给谁看呢?” 季庭书转过脸。 锦王偏不让他转,以扇骨勾住他:“给本王笑。” 季庭书推开他的扇子,转过了头。 “真是硬骨头。”锦王抬手就要去掐他。 亭台后忽有人咳嗽了一声,叫他收回了手。 一行人走过来,皇帝在前方,槐王在侧,怀里抱着猫,走路极不老实,看见花草都要去摸一下。 皇帝议完事,看槐王还在殿内逮光点,又听闻王妃在此等候,便亲自将人送了过来。 见到季庭书,穆程跳下来,三两下蹦到他身边,轻轻拉了拉他衣摆。 动作轻柔,好似安抚。 季庭书沉郁的心些微明朗,但此时不便去抱他,他要向皇帝行礼。 “皇婶不必多礼。”皇帝抬手,眼中透出欣赏之态,“方才与燕爱卿议事,他提及陈县之乱后续应对之策,建议大兴教育,从内根治,让百姓明智明理,此建议让朕拍手叫绝,而燕爱卿说,此法是你告知他的,皇婶才情,让朕佩服。” 季庭书低垂眉眼,面无表情地叩谢。 皇帝又看向锦王:“皇婶为长辈,你我皆应尽孝道才是,不知方才谈了什么趣事,劳得皇兄上手?” 锦王冷哼一声:“他不讲礼数,我只是教教他。” 皇帝眉间带了怒色,但语气还维持着和善:“此事不用劳烦皇兄费心,皇兄莫乱了辈分。” “呵,知道了,走啦。”锦王丝毫不怕他,也没见任何愧色,轻飘飘地说完话,转身就走。 而皇帝也确实不敢真的和他硬杠,只有眼眸越来越冷,轻声一叹:“皇婶,抱歉。” 季庭书淡淡颔首,心中平静,毫无波澜。 他知道了,皇帝管不了那卖官之事,也管不了这嚣张跋扈。 他低头寻找小猫的踪迹。 穆程踱着步,跳上一假山,看停在一朵花上的蝴蝶。 猫爪轻轻把这朵花折下,假山正在锦王身边,他一甩,小花沾到锦王头上,蝴蝶感受到震颤,挥舞着翅膀。 他叫了一声。 正在捞鱼的皇叔回头,一眼望见振翅的蝴蝶。 “飕”地一下,皇叔扑向了锦王。 锦王 “砰”地摔在地上,磕到石头,咣当一声,而皇叔没有起身之势,揉着他的头发,手一抬,拽掉一撮发,锦王痛得大呼小叫。 好不容易,皇叔起身,追着蝴蝶而起,锦王愤恨站起,狼狈冲过来。 皇帝抬袖一挡:“皇叔疯癫,皇兄跟他计较,只怕会惹人非议。” 锦王微顿,静默片刻,愤然甩袖转身。 而蝴蝶又自他身边飞起。 皇叔再次扑过来,这一次,带足了力道,直接把锦王冲进了水池中。 巨大水花掀起,打湿岸边人的衣,季庭书抬袖擦了擦,望着水中扑腾的人,看他狼狈惊慌,大口喝水,咕噜噜地呼救。 掩面之下,他终于露出几许笑意。 宫人们正在捞人,穆程跳上季庭书的肩,抬爪抚去他鬓边几滴水,季庭书诧异看他,片刻后,将他搂进怀中。 锦王被捞上来,哆哆嗦嗦吐着水,又不好去找疯癫皇叔的麻烦,这哑巴亏只能咽下去了,来时有多风光,走时就有多狼狈。 第72章 状元被迫冲喜(4) 回程路上, 季庭书心情不错,抱着穆程左亲亲,右亲亲, 抬头看看王爷,目光也柔和起来。 今天王爷帮他出了气, 虽然, 好像是小猫咪指引的。 当时小猫咪故意将一只蝴蝶引到锦王的头上, 他看见了。 他把穆程搂起来又亲了亲。 穆程见他笑了,眯起眼睛,顺势在他怀中打了个滚。 季庭书抚了一抚他的毛, 他摊开爪子又打了个滚, 将头蹭在对方的脖颈上, 对方笑意更浓,数日来暗淡的眉眼里也带了几分温柔。 春化冰雪,美人一笑, 如三千桃花。 001疑惑:“宿主, 你不是说不打算维持猫设吗,但怎么撒起娇来了?” 穆程:“偶尔当一下猫也不错啊。” 系统小心翼翼:“有没有可能, 是宿主你本人想撒娇?” “返厂重造。” 001闭嘴了。 季庭书还想感谢一下王爷, 但跟他说话,他只会眨着大眼睛, 滴溜溜地转。 他有点异样的感觉, 他现在不讨厌王爷了,也不再动杀心, 但看王爷时, 总觉得自己在看着什么可爱的小动物。 王爷虽然疯了,但到底是个人啊,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行到半路王爷就睡着了,一半身子在软榻上,另一半吊着垂下来,季庭书好心给他搬上去,没过一会儿,他伸开手臂,头朝下,又吊着睡了。 好吧,随你了,季庭书掀开帘子,看窗外风景,小猫与他一同探头,热闹街市,人来人往。 旌旗招展,店铺林立,京师脚下繁华,各地商人络绎不绝。 马车驶过拐弯处,那街边拐角的酒楼,配色鲜明,修葺得亮眼,像是异域风格。 车子拐弯之际,正路过酒楼后门,一个身影迅速走入,穆程的眼微眯了一下。 一身是水,头发凌乱的锦王,没有回府收拾,出了个宫竟直奔此店而来。 “可能这家菜比较好吃。”001说,“宿主以后变成了人,要不要来尝尝?” 穆程轻笑,抬头看了看那酒楼招牌,常见的名字,叫“金福酒家,”字体周围以繁杂纹路描边,像是某些边域衣饰上的图案。 回到王府天色已晚,入夜,季庭书躺在浴桶中,热气腾腾,一身疲惫卸下,此刻稍有放松。 外面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王爷爬高上低,踩翻了瓷瓶,扯掉了帷幔,最后抱住一个毛线球,在手里扯来扯去,终于老实了。 自有下人们给他洗漱,用不着季庭书去,打翻的东西也有人收拾,他索性就在这里多泡一会儿,想等王爷睡着了再出去。 每个晚上都是心惊胆战的时刻,虽然他看王爷如同小动物,可那身体到底是个人的样子,该有的都有,他生怕王爷兴趣来了,要拉着他上床。 好在王爷并不喜欢和他亲近,看他还没看到一条鱼兴奋。 但仍然令人提心吊胆。 不打算刺杀王爷,不代表他认命了,甘心在这内院中。 这样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愿意过,他仍想自行了断,可是在今天,他有了一个目标。 他要想尽办法扳倒锦王,扳倒之后再了断自己,要不然,死了也不瞑目。 雾气扑在脸上,长发如墨垂在桶边,他闭着眼,叫了一声:“惊鸿?” 穆程在屏风外,听得叫声,没回头,只喵呜了一声。 “惊鸿,过来,我顺便也给你洗洗澡吧。”沾着水珠的手从屏风后伸来。 “喵呜……” 这不好吧。 那白皙的手摸了摸,碰到他,一把将他捞了过去,往旁边一个盛着水的木桶里一放。 穆程在水里扑腾了一下,刚要爬出来,有温柔的手掌一手拖着他,一手在他背上慢慢抚着。 动作轻柔,神色宠溺。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入浴的美人,他没穿衣啊。 小猫咪不敢睁眼。 季庭书还在浴桶里,上半身倾过来,给他洗澡,洗了一会儿,大概觉得这样不舒服,把小桶提起来放到自己的浴桶中,小桶有浮力,猫与桶就浮在他的面前。 水汽缭绕,季庭书捋着白白的毛,给他清洗梳理,热气让美人面上带了红晕,长发落在白皙的肩,微勾嘴角间,动人心魄。 只是他的眼眸始终是黯然的,毫无光彩,无论高兴时,微笑时,都没有光。 “好啦,你洗干净啦,再陪我一会儿。”一番梳理,季庭书还将他放在桶里浮着,闭上了眼睛。 穆程没有再动,安安静静看着他。 烛影摇曳,季庭书的身体缓缓往水里滑,他好像睡着了。 穆程连忙蹦起来,踢翻了木桶,借着浮力游过去,爪子搂住熟睡之人的脖颈,脑袋拼命蹭他。 季庭书摇了摇头,蹙眉睁开眼睛,看水已经过了下巴,小猫半个脑袋也在水里泡着,他连忙坐起来,把穆程举高:“你还好吧?” 穆程摇头。 “小猫咪,你又救了我一次。”季庭书叹口气,他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目中浮现了些许柔和。 穆程的身上都是湿的,无意识甩了甩,这动作属于是这只猫的肌肉记忆。 季庭书被甩了一脸水,眯眯眼,无奈地笑。 穆程还想再甩水,尽力克制着,然而下一刻,他的思绪被打乱了,由不得去思量要不要甩水。 因为季庭书抱着他,站起了身。 完全站起来,什么也没穿,光洁的脚踩在地板上,细小水柱自小腿滑下。 偏偏自己还被搂在怀中,毛茸茸贴着那人的心口,带着水珠的肌肤细腻光滑,在他唇畔,正对上那一点红。 穆程:“……” 美人走路带来一点起伏,他在这起伏中一遍遍蹭着那点红。 这感觉着实…… 穆程想转移注意力,但冲击的画面让他心猿意马,饶是他自制力强,可这位是与他相伴过四个世界的枕边人,他真没那么容易能够平息心境。 算了,先下来吧,他抬了抬爪子,想要从对方怀里脱离。 季庭书正走到屏风后的木榻边,那里挂着他的衣服,感受到怀里的挣扎,他轻抚了抚猫头:“怎么了?” 穆程磨蹭着他的手,喵呜了两声。 季庭书听不懂,但他要穿衣服了,将穆程放到了木榻。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穆程在木榻上刚松口气,然而,愕然又是一惊。 这木榻的高度,刚好对着那人的大腿,一片春光,毫无遮拦的,清晰展现在眼前。 小猫咪眼睛顿时瞪大了。 须臾后,才想起来转身,可也不知道是木榻上有水还是怎样,脚底打滑,他迈了好几步也没能跳下榻。 他定定神,努力平复情愫,终于,一跃而起。 脸上忽的被一片白布盖住,一兜,将跳起的身姿勾了回来。 “喵呜”一声,穆程往后栽去。 季庭书正在穿衣,衣衫一扬,套在身上,然而刚穿好上衣,怎的那只小猫咪摔倒了呢? 他连忙俯身把穆程抱起来:“惊鸿,你怎么啦?” 穆程摇头:没事。 金黄色的眼睛闪烁,他又喵呜了一声。 但你要是再不好好穿衣服,我就有事了。 此时的季庭书,下半身还没穿衣,上身只着了一件对襟里衣,衣带还没束,就这样直直敞开着,那白皙的锁骨,胸前的红,都看得清楚,肩上墨发还带着水珠。 美人的脸被水汽熏得泛红,睫羽挂着水雾,眼眸流转间,澄澈又魅惑,无情又似多情。 小猫咪磨着爪子,又想跑。 “乖一点。”季庭书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等会给你弄鱼干吃。”说着将他放回木榻,继续穿衣。 春光晃动,烛影闪烁。 好在这一次没等穆程转过身,那人衣服已穿好了,他对王爷有防备,穿得很整齐,除了未束发,与日常没什么两样。 出来后,看王爷已经睡着了,这次没团着睡,侧躺着,胳膊和腿都伸得老长。 这王爷体内的小猫灵魂,在以前当猫的时候,被府里人伺候得好,不分白天黑夜,除了玩闹吃喝,就是睡觉。 听说他是王爷以前出门时捡的,王爷病弱,倒没有整天抱在身边,他跟王爷不算太亲,但有王爷一句吩咐,下人们照料它自是尽心尽力。 季庭书给他盖好被褥,将帷幔拉了下来,安静房间,他又没有地方呆了。 第一晚,王爷趴在房梁上,他抱着猫靠坐在床头,第二晚,他伏在案边入睡,今晚……要不还是看书吧。 他走到案边翻开书,穆程就如之前一样趴在旁边和他一起看。 季庭书看累了,就拿额头抵抵他,顺带着亲上一两口。 穆程:“……” 你这样让我如何静心啊? 没看多久,明月高悬时,季庭书放下了书册,靠坐在椅子上,看向外面明明灭灭的灯。 有一些思绪在脑中闪过,又不甚清晰。 “连皇帝都要让我三分,他这皇位坐不坐得稳还不一定……”他低声回忆着,这是白日锦王说的话,当时他听到这句话,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想不起来。 现下仔细回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一边抚着猫头,一边琢磨:“皇位不一定能坐稳……身为臣子,怎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呢?” 穆程喵呜了一声:对啊。 “他该不会有什么篡位之心吧?” 穆程点点头。 “你觉得我分析得有道理,是吗?”季庭书瞧见他点头,“锦王真的想篡位。” 说出这话,他浑然一惊:“这是把柄,若禀报皇上,他必当伏诛。” 穆程摇摇头。 “你说不行?”季庭书微怔,而此时也静下来了,方才想通此事时太惊讶,没仔细思量,眼下再想想,便认同了穆程的意思,“的确不行,这只是个推测,上一回他卖官之事,我明明证据确凿,尚还不了了之,不能直接禀报。” “那么……”他又想,“此事关乎穆朝,或许,该私下向皇上说明,让皇上对对他警觉,并暗中派人搜集证据。” 穆程又摇头。 “还是不行?”季庭书蹙眉,“是了,不行,陛下若敢动他,我也不会落到这般境遇,锦王母妃的娘家,韩家,重兵在握,他外祖父战功赫赫,而其姨母所嫁的万家,天下第一的富商,生意遍布各处,民间有言,万家一家撑起国库。 韩家万家是亲家,算是一家人,这穆氏王朝的兵与钱都在别家,皇上说不上话,也动不了,就算知晓他有篡位之心,也没招,现在不敢得罪,只能夹着尾巴装作不知。” 穆程点头。 “可是……”季庭书起身,“难道就这样算了吗,真等到他们夺位之时,皇帝是打算投降吗,那位置即便换人,也不该落到锦王身上,倘若他登基,百姓定会遭殃。” 他踱着步,思量几许:“不是没有办法,这些年很多行业被万家垄断,其强买强卖之势早引起百姓不满,不如取消官方商会,不给万家一家独大的机会,多支持鼓励小商户,助力那些发展极好的商业,帮他们冲击万家生意,商肆是百姓选择的,如果有更优选项,他们自然会重新选择。 等百姓都不买账,这万家再是皇亲国戚,再嚣张跋扈,也无济于事,他们总不能动用士兵,把刀架在百姓脖子上,逼他们去买贵的差的东西,此过程或许要几年,等万家垮台,国库倚仗天下百姓,那么朝堂就可硬气起来。 收兵权类同,先分权,各方相互制衡,再明升暗降,让韩将军回朝,授文官之职,再之,卑鄙一点,韩家一家老小,总有那么一些是他在意的,以家人牵制住他。” 季庭书大概想出了法子,详情还得细细筹划,只是,他即便想得透彻,凭自己却无法去办。 这些事,说来说去,都得皇帝来。 他没有那么多机会见皇帝,就算见了,皇帝也不一定听得进他的话,想到这里,他轻声一叹,把穆程抱进怀来:“是不是没办法了?” 穆程摇头。 “你还摇头,你有什么办法?”季庭书点点他头,忽地回过神来,一丝诧异闪过。 他左右看看,目光绕了一圈又回到穆程身上:“我刚刚说话,你一直在回应?” 他不可思议:“你听得懂我的话?” 穆程:“喵呜……” “你还提出见解,知道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喵呜……” “你到底是什么神猫啊?”季庭书把他举高,“你该不会是人吧?” 穆程:可不是么。 “还是说,我的脑子已经不太正常了?”季庭书揉揉额头,“我出现了幻觉,认为自己能和一只猫心意相通?” 不是幻觉,小猫又喵呜了一声。 “也罢也罢,我休息一下吧。”一定是连着好几日都没好好休息的缘故,季庭书环顾四周,可是,他要在哪里休息呢? 穆程从他怀里跳出来,跑到门边,扒着一个软榻,咬了咬垂落的流苏。 “这是给我睡的?”这个软榻今日回来时还没有,等他休息了一会儿,有下人将其搬进来了,软榻原本在客房放着,有一张单人的床那么大了,下人说是惊鸿死咬着不放,一路引着,要求搬进来。 他们以为是给惊鸿睡的,请示过王爷,王爷哪有什么意见,小猫一向宝贝,他平日睡的窝确实有床那么大,现在看上了这个软榻也不足为奇,下人也问过季庭书,季庭书对这些事情不会多言,府里想怎样就怎样。 只是,原以为小猫矜贵,不想,小猫是在给他弄睡的地方? 面对季庭书的疑惑,穆程向他点点头,跳回来咬住他衣摆,将他拉着往软榻走,待人坐在塌上,他跳上床,咬起一个薄被,拖着过来搭在季庭书的腿上。 季庭书眨着眼睛看他动作,至被褥盖在身上,才回过神。 这只猫在关心他。 “你不会真的是人吧?”他实在匪夷所思,通人性也不见通成这样的。 小猫咪翘着尾巴,迈着优雅步伐自他枕边走过去:你猜。 还没走远,身子被一把搂住,季庭书躺下,将他塞进被窝:“陪我睡。” 优雅的身姿变得僵硬,穆程瞪大眼睛,听耳畔渐渐均匀的呼吸,一下一下扑打在他的头顶。 他贴着那温暖的胸膛,不小心动了一下,猫胡须刮过白皙脖颈,熟睡的人轻轻呢喃了一声,带着一点慵懒,引人遐思。 这让猫怎么睡啊! 第73章 状元被迫冲喜(5) 小猫咪瞪着眼睛等天明。 外厅有脚步声时, 季庭书起了床,去把王爷的帷幔拉起,下人们也纷纷进来伺候了。 这几日平静, 王爷依旧欢脱,上树抓鸟, 下水逮鱼, 一根羽毛玩半天, 季庭书想把那羽毛接过来逗一逗穆程,只是在穆程眼前晃来晃去,小猫咪老神在在, 丝毫不动。 倒是把王爷引来了, 追着羽毛到处跑。 季庭书揉揉眼睛, 怀疑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最近府里饭桌上,出现鱼的次数很多,之前一次吃饭, 王爷只吃鱼, 下人们有眼力劲儿,往后就经常做鱼。 话说那王爷吃鱼不用筷子, 直接上手, 吃得贼干净,鱼肉剔除, 骨头完整, 就是一个脑子正常的人也吃不了这么完整。 王爷虽然痴傻,但还有这个天赋不是。 哦, 他还反应极快, 有什么东西晃动闪烁,他一下子就冲过去了。 王爷爱吃鱼, 但小猫咪反而不怎么吃,也不吃专门为它做的食物,人吃什么它就吃什么。 慢慢地,季庭书发现王爷其实挺可爱,有时见他爬高上低,也会会心一笑。 但这种可爱,他仍然觉着自己是在看一个小动物,这好像对王爷不敬,可他没法摆脱心里这种感觉。 他甚至在面对惊鸿时,偶尔会恍惚觉得它像人,可面对王爷就只觉得他像动物。 王爷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奇怪的喵呜声,那声音由人类来发出,并没有那么像猫叫,季庭书没有怀疑过什么。 王爷挺可爱,也挺听话,他一开始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王爷从没想过要和他上床,甚至几乎不和他沟通,白天满院子跑,晚上回来就睡觉。 季庭书慢慢放下戒备,卧房里有软榻后睡得也舒服,每晚王爷在床上睡,他抱着猫在软榻上睡。 虽安静,但倘若心中不平,那么只活动在这一隅之地,便也无趣。 唯一的安慰便是惊鸿了,他所有话语都可以说给惊鸿听,他能从惊鸿的眼里看到赞赏,怜惜,关爱等神色,有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即便是多想,也算是慰藉。 不过惊鸿似乎挺忙,有时候白天会找不到它。 那热闹的街市上,一个刚刚开张的酒楼,掌柜躬身站在厢房的屏风后:“东家还有何指示?” 屏风后有研墨之声,须臾后,一只小白猫叼着纸张走出来,递给掌柜。 掌柜知道他们东家神秘,向来不露面,也不说话,只以纸笺和他们交代事项,用一只小猫咪当传话工具,掌柜有一次好奇,走过屏风想看看东家尊荣,但那里窗户打开,人已消失,只留小猫回头看他。 看来东家武功奇高,来无影去无踪啊,掌柜感慨,打那以后也不敢冒然去窥探,那么高的武功,随便一个什么就能把他打穿吧。 掌柜看手里纸笺,清逸楷体,让他去办煜临商行组建事宜。 处理完事情,穆程从外归来,看王府门前数列守卫,又见到府里下人一改日常说笑,小心翼翼。 他走进大门,被一丫鬟搂起来,往旁边草地上放:“惊鸿乖,今儿别去打扰王爷王妃,陛下来了。” 看门外阵仗穆程也差不多猜出来了,他点点头,往草地另一边走远一些。 “惊鸿真乖。”小丫鬟夸他一句,走的时候摸摸后脑勺,“咦,惊鸿方才是在向我点头吗?” 等走远一些到了无人处,穆程快速向前跳去。 看护卫巡视的方向,皇上不在正厅,他顺着路走到花园,见皇上与季庭书并肩而立,至于王爷……王爷在扑蝴蝶。 为了方便谈话,侍卫下人们离得远,身为猫也好,出入自由,没人阻拦。 穆程坐在离两人很近的亭子里,听他们说话。 “皇叔一直是这样吗?”皇帝关切问,“皇婶辛苦了。” 这话可听出,皇上没来多久。 季庭书恭敬回复:“多谢陛下关心,王爷真性情,令人钦佩向往。” 皇上狐疑地打量打量他,不知道说什么,沉默半晌,踌躇着开口:“朕今日前来,其实有事想请教皇婶。” 季庭书诧异抬眼。 “上回皇婶关于陈县之乱的处理办法,颇有成效,皇婶之才令朕佩服,最近遇一难解之事,朝中争论不休,昨日燕爱卿提议,问朕何不再问一问你,朕觉有理,是以今日上门求指教。” 季庭书眼眸微闪,没有回话。 皇帝又道:“皇婶身份特殊,不便宣入朝中,见谅。” 那泛着微光的眸又暗了些许,但好歹眼里少了一点死气。 皇上干脆席地而坐,掏出一个奏折,拿给季庭书看,季庭书细细看了始末,浅做思量,将处置之法说与他听。 三元及第自是才华横溢,他有条有理,一一列举了应对之策,并权衡利弊,为皇帝分析出最佳之法。 数日争论的难题,片刻解决,皇帝欣喜:“皇婶此言妙绝啊。”他无比欣赏地看着眼前人,“皇婶若入朝为官,朕不知省去多少事。” 说罢觉得失言,皇帝捂了一下嘴。 季庭书没什么表情,只是礼貌颔首。 两人又寒暄几许,皇帝摆驾回宫:“朕以后如若经常来看望皇叔,皇婶作何想?” 季庭书一怔。 这话中有话,皇帝的意思是以后想经常来问他朝中事宜。 “皇婶为朕长辈,对朕教养有加,朕该以师称。”临走时,皇帝正色道。 轿撵前,季庭书些微恍神,心与手都轻颤。 穆程蹲在府门前,看他轻抚心口。 001道:“宿主,原本的剧情里,他就是帝师,如今也算阴差阳错,皇帝又愿认他为师。” 穆程道:“他是哪个皇帝的老师?” “啊?”系统不解,“宿主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小猫转身,还没走两步,身子被人捞起搂在了怀中。 季庭书转回头,看他在门边,顺手就搂起了。 他在人怀中,看着季庭书嘴边带了一点笑意,他是高兴的,好像无趣的人生突然有了一点色彩。 可那双眼睛依然没有光。 之后,皇帝果然经常来,拿了折子问季庭书如何处理,穆程通常就坐在案牍上,看他讲解批注,每一个处理办法,目标清晰,果断决绝。 无人时,皇帝便也真的称他为师,而不再叫皇婶。 又一日,午后,帮着批注完新的疑问,皇帝起身欲离开。 季庭书请他留步。 按兵不动等了这么久,他有一件事,也该说了。 正是锦王或有忤逆之心一事,他已想好了如何瓦解万家商行,如何收韩家兵权,只是这些事情他做不了,得皇帝做。 就算锦王想篡位是假的,但这个朝中祸害也该拔了,堂堂一国之君总不能一直受制于人。 小皇帝回头:“老师还有话要讲?” 季庭书躬身行礼,方要张口,却忽地,案上茶盏被什么蹬倒,茶水打湿书册,墨色晕染,水滴顺着桌角滴落下来。 他的衣摆被迸溅到了热水,后退一步,怔怔看着桌上的小猫。 皇帝连忙走来:“老师还好吧?” 他们相谈事宜都屏退下人,现下无人来收拾,茶渍在白色衣角上留下痕迹,季庭书却是愣住,听不到身边人说话,只看向穆程。 穆程站在案牍上,翘着尾巴,面向他,一动不动与他对望,那眼神里,有一点肃然与警戒。 在这样的注视中,季庭书的心无端剧烈跳动了几下。 “老师,老师?”皇帝在他眼前一挥。 猫咪还在与他对视。 季庭书回过神:“陛下恕罪。” “没什么,它也不是故意的。”皇帝道,“老师叫住朕想说什么?” “我……”季庭书却觉得,小猫就是故意的,它在阻止自己和皇上说这些事。 皇上不定下次什么时候来,这次不说不一定还有机会,可是,惊鸿在阻止他,惊鸿不让说。 季庭书觉得自己又疯了,他竟然因一只猫的举动而犹豫。 还可以更疯一点。 他的意识里,居然相信这只猫。 他跪地叩首:“臣无重要之事,只是问陛下下次何时来。” “哦,老师盼着朕来?”皇帝笑道,“朕来看望皇叔本是应该,不一定有问题请教才能来,老师希望朕常来,那便以后多来。” 皇帝离去,下人们来收拾桌上水迹。 季庭书回去换衣服,换完后去花园看看王爷,拿着羽毛逗一逗王爷,等到天黑,洗漱完,王爷睡了,灯火闪烁,卧房里一片安静。 窗边案前,季庭书与小猫四目相对。 一人一猫这样对望了好半天,谁也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穆程轻声一叹,抓来了一张宣纸,爪子勾住笔,点了几点墨。 季庭书面无表情看着,仿佛他能做这些动作一点也不奇怪。 墨迹落在纸上,漂亮的小楷,三个字:“我是人。” 季庭书还是惊了一下,眉头紧锁,也不敢再碰他,只是极力控制着表情:“什么人?” 猫爪笔下写:“槐王穆程。” 桌边人猛地后退,晃动的姿势带起椅子,连人带椅“咣当”往后挪了几步。 床上人好像被吵醒了,呜呜了两声,季庭书向床上看去,须臾后那里又没声音了。 他的额上有细细汗水,往床上指:“那他呢?” 纸上写:“小猫惊鸿。” 季庭书挺直脊背:“怎么回事?” “冲喜那日,灵魂互换。”穆程写完,静静看着那人。 季庭书气息微喘,身躯绷直:“子不语怪力乱神。” “事实的确如此。”穆程在纸上写。 季庭书闭了闭眼。 他在下午拿羽毛逗王爷时,心中就有这样的猜测了,之前种种表现太明显,不往这上面想还好,一旦开始怀疑,就觉得事事都对得上。 及至看到小猫拿笔,基本已经证实,到现在,看小猫在写字,亲口承认他是人,就算不以怪力论神,也不得不相信。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谁说没见过的,就一定不存在呢。 但,如果这只猫是别人,他或许会欣喜,因为小猫真的很懂他。 可他就是槐王。 同意赐婚,明明命不久矣还要娶他,将他一生困在内院的槐王! 如果床上那位变傻的真是槐王,他尚且可以原谅,可是王爷没有傻,他只是变成了猫。 他的样子成了猫,思绪依旧是人的思绪,他是个有思想的人,他还是那个困他一生的人。 季庭书迷惘起身,碰到椅子,让他身形踉跄了几步。 他恨这个人。 可是数日来相处,以前不知道他是人,与他亲近,如今把他当做人回想,便想起这个人救过自己几次,对自己流露过关怀与怜惜的神色,帮他羞辱过锦王来解气,还和他一起分析过如何对付锦王。 他曾把这只猫,这个人,当做了生命里唯一的亮色。 可是这个人也是将他拉入深渊的元凶。 穆程没法解释那不是他做的,他不再写什么,继续看着眼前人。 季庭书神色凄然,嘴上却带着笑,喃喃出声:“你为何又用这种眼神看我?” 关怀的,怜惜的,让他错觉,以为这人真的对他好。 穆程叹了叹,再写:“我心疼你,是真的。” 季庭书冷笑了一声,显然是不信。 他生命里这一丝光彩也消失了。 他没有猫可以抱了。 他攥紧手,再一次闭上眼睛。 须臾后,他深吸一口气,踉跄走回来,双手按在桌边,俯身看着小白猫:“穆王爷,请问今日为何阻我与皇上的谈话?” 穆程写:“皇上不敢动他。” “我知道,我在向皇上献策,等韩万两家倒台,他还不敢动吗?”季庭书捏紧手,他不能说太大声音,可越是隐忍,越让他增添恨意,语气也凌厉起来。 穆程摇摇头,抬爪轻抚他的眉眼。 “别碰我。”季庭书往后退。 小猫又叹气,继续写:“一旦开始行动,这计划就瞒不住,还没等两家倒台,你已经遭殃了,也许你不怕死,可不扳倒他就死,你甘心吗?” 季庭书语塞。 “而且,他会狗急跳墙,加快篡位步伐,韩将军战功颇丰,在百姓之中很有威望,反倒是,当今陛下登基不久,还没有什么看得见的功绩,若锦王指使韩将军谋反,百姓还不定支持谁呢,即便篡位之事证据确凿,锦王也不怕。” 季庭书蹙眉,这一点的确是他疏忽了,他以君子之思去想天下人,可是于百姓而言,一朝天子,看不见摸不着,管你是谁,对他们好就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的力量不容小觑。 “也就是说,篡位谋反的罪名,依然制不住锦王。”季庭书跌坐在椅子上。 “别急。”穆程写。 季庭书摇摇头,自嘲一笑。 “听我说。”他写。 季庭书缓缓抬眼。 “你提议的瓦解万家一家独大,此法没问题,但不要由朝廷出手,现在商肆有其他行业在崛起了,你放心,很快就能冲击万家商行。” “你怎么知道?” “嗯……我办的。” 季庭书怔住。 “但身为一只猫,与人沟通多有不便,你若愿意,帮一下忙,这样进度会快一些。” “我……”季庭书不大相信他。 不过,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想一想,商行东家是只猫,真是让人惊掉下巴。 第74章 状元被迫冲喜(6) “另外, 分韩家兵权,这个现在做不了,皇帝一动就打草惊蛇, 篡位制不了锦王,不代表其他罪责治不了, 等百姓震怒, 韩家失去威望, 到时师出有名,皇帝可直接一举收权。”穆程继续写。 “还有什么比谋朝篡位更大的罪?”季庭书问。 “有,且容我收整好证据, 在这之前, 你不要声张。” 季庭当然不会说, 可是他不解:“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我夫妻,在一条船上,我不能一直当猫, 等我与惊鸿换过来, 恢复正常,锦王也不会放过我。”锦王不会放过他又有何可惧, 但他现在想要季庭书信他, 不能说我是为了你,只能将两人利益连在一起。 “还能换回来?”季庭书留意到重点。 “可以, 但我不知什么时候。”穆程如实道。 季庭书沉默良久。 他恨这个人, 可这人说得也没错,他们是在一条船上, 即便他想同归于尽, 也要先扳倒仇人。 他暂且信了穆程:“好,你的商行, 我会帮忙。”顺便也回答了方才的话。 话谈完,他也冷静了下来,不管他对这个人印象如何,他们现在的确需要合作,等把锦王扳倒,到时他们两个,再好好清算不迟。 不用穆程多说,他把这些纸笺叠起来,放在烛火下烧得一干二净,然后转身去睡觉。 穆程习惯性地跳上软榻,与躺下的人四目相对时,才想起来现在在对方眼里,自己已经不是猫了。 季庭书利索地将他放到地上,翻了个身面朝里,再不搭理他。 穆程在榻边踱步,暗道这猫跟人的待遇怎么相差那么大呢? 掩面而睡的季庭书也在思索,想及之前都是搂着这只猫睡觉,还跟他一起洗过澡,又羞又躁,愤恨用被子蒙住头。 翌日醒来,王爷蹦跳下床,季庭书现在看王爷顺眼多了,这就是一只小猫咪而已啊。 府中下人闲聊,捂着嘴笑:“王妃看王爷的眼神好宠溺哦。” “对啊对啊,他们感情真好。” 季庭书欣然接受,他的确喜欢小猫咪。 当然,那个里头是人的除外,他现在对惊鸿很冷淡,下人们又疑惑不解。 之后皇帝又来了几次,依旧是请教一些国事,穆程在旁听着,大致了解了这小皇帝的治国思路。 季庭书嫁入王府,要掌管府中的账目,下人们的雇佣等,王爷无妾室,内院没有争斗,管个账目和人不是什么事儿,这府中下人多数老实本分,没有闹过什么幺蛾子。 然后,就是伺候王爷了。 这是本朝多数嫁入内院之人的一生常态,偶尔,王孙贵族的夫人们可以相约着去城外上上香,去戏园子听听戏,逛一逛布庄首饰店等,再去其他地方,就得经过夫家允许。 季庭书是男的,与那些夫人们约不到一起去,他抱着猫,独自去戏园子听戏。 府里下人很高兴,除了上回入宫,这是他们王妃头一次出门,王妃也该出去逛逛了,给自己买点东西,好好玩一下。 听了几天戏,戏园子出了变故,有人强要一姓容的男旦,那戏子不从,要撞墙自尽,季庭书出钱帮他赎身,戏子回到老家后,竟然无意中在地基下挖出了一桶金子,一下发了横财,回来反手把戏园子买了,自己当上了老板。 季庭书照旧来听戏,包间里,帷幔将他挡得严严实实,容老板亲自来献茶,将一书册压在茶盘下:“王妃,这是煜临商行本月的账目。” 季庭书颔首,摊开在小猫咪面前。 容老板的确是他恰巧遇见救下的,但也有目的,煜临商行要冲击万家生意,不能走朝廷这条路,穆程身为一只猫,与人沟通不方便,后续还有诸多事宜,需要一个人来联络各方。 季庭书是槐王妃,这个身份同样不便,他们要找个心腹,这心腹只能让季庭书来联系了,穆程还不想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不是真的猫。 容老板知恩图报,对他们忠心不二,地基里挖出金子是假的,为的是让这戏园子成为自己的地方,以后商量事宜有个信得过的去处。 连日来,容老板与各商户掌柜联络,禀报给季庭书,季庭书听了身边小猫咪的话后,再知会他,将要求下发各处。 商行各掌柜心里猜测,这容老板就是东家吧,以前不想露面,拿一只猫来传话,现在愿意露面了。 但他还是隔着帘子,影影绰绰的,不给人看真面目,可起码看身影,知道他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也有心急的走到帘子后想见他,便也就见了,但不可外传他真实身份。 这日季庭书刚从戏园子出来,迎面撞见了锦王。 锦王跟不记得那日落水一样,调笑着上前来:“这不是皇婶吗,呦,还有空闲听戏呢,不在家照顾我那疯癫皇叔吗?” 季庭书抱着猫侧身上轿:“王爷说得是,我要回去了。” 动作被扇骨一拦,锦王道:“来都来了,我看皇婶也不急在这一时,既然撞见,不做东那是我这侄子不孝,皇婶赏个脸吧。”他将扇子左右一指,“再听个戏,还是去吃个饭?” 左边是戏园子,右边是万家名号下的一个酒楼。 季庭书哪也不去。 然而锦王拦住不放人。 皇上最近时常出入槐王府,不得不提防,他怀疑槐王的痴傻是装的,想从季庭书这里套点话。 “就与皇婶叙叙话,如果这点面子都不给,外人还以为皇叔与侄儿不和呢。”他道。 季庭书知道自己走不了,左右看看,往万家酒楼走去。 不能去戏园子,容易让人看出蛛丝马迹。 容老板还在门口,见他往对面去,怕他出危险,磕了下门边招牌。 季庭书回头,向他摇摇头:不要轻举妄动。 容老板只好转身进屋。 光天化日,危险是不会有的,但难免要听上些羞辱的话,听就听吧,反正不会少块肉。 怀里的猫没动静,想来是对他选择去万家酒楼没什么意见。 万家这个酒楼不单单是吃饭落脚,那当中个台子也有人唱曲,披轻纱的女子唱些淫词艳曲,偶尔醉醺醺的客人,抛些银子,揽着唱曲的人就上楼了。 季庭书蹙蹙眉,这就不是个正经吃饭的地儿。 锦王叫了些好菜,一开始是挺客气的,又是劝酒又是夹菜,甚至还给他的猫单独叫了几道菜,外人看来的确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可是季庭书一眼望穿他的心思,顾左右而言他,想套的话是一句也没套出来。 锦王逐渐没了耐心,话问不出来,钱也花了,不能让人就这样走。 他往台上望了眼,笑道:“早听皇婶才华横溢,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在场诸多文人雅士,皇婶可否露一手,现场赋诗一首给大家瞧瞧?” 周边在场之人多是他手下或朋友,连连应声。 季庭书面无表情:“不敢献丑。” “哎,状元如果是献丑,那我们这些人算什么,皇婶是瞧不起大家喽?”他刻意加重状元二字。 季庭书不想在这里与他有过多冲突,松口:“作完诗,我要回去了。” “好。” 正欲开口,锦王忽又抬扇一阻:“不过,有要求,皇婶作的诗得应景哦。” “好。”客栈酒楼,熙攘人群,很好写。 “我说的景在那儿。”对面人扇骨一转,往台上指去,“皇婶要作能唱的那种诗,就跟刚才被领上楼的姑娘一样。”他轻笑着,“常言诗融于景,皇婶作诗时,也该像那姑娘一样,跳个舞才合适,我说的对不对啊?” 周围这回没人敢应,有人小声说:“那可是槐王妃,锦王您将他与妓子相提并论,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锦王干脆连掩饰也不掩饰了,“有本事,让槐王来找我,皇婶,快跳啊,可不要扫了兴哦。” 季庭书冷脸起身,一言不发,转身往外走去。 “皇婶,你就这样离去,太不给侄儿面子了吧?”身后人声音阴冷。 他没有停留,头也不回。 身后人方要扬手命人去阻,而将走之人怀里的猫突然跳了下来。 这让季庭书不得不停下,望着小猫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你怎么不走,还往回跑? 季庭书脸色铁青,而穆程回头,向他轻轻颔首。 寻常的一个动作,却让他有种安定的感觉,奇怪了,也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 他伫立门边,看小白猫“飕”一下蹿上锦王的头,在其伸手来抓时,先一步跳到肩上,爪子一伸扯下其外衫,锦王护着头冲到台上,怒吼着吩咐众人来抓猫。 今日出来闲逛,没带侍卫,跟着的都是些下人,打杀之事着实没经验,一群人举着各种东西上前来,瞧见小猫在锦王肩膀,一个板凳腿拍上去,小猫跳开,而板凳腿“砰”一下敲在了锦王的头上。 锦王迷糊打转,众人还在抓猫,这只猫身手出乎意料的敏捷,眼看又落在锦王脚边,十来个人扑了上去。 然而猫已跳走,他们手上落空,往地上猛地一扑,不小心拽下了锦王的裤子。 猫咪还在围着锦王转,一行人也围着转,跑来跑去,又是一扑,晕头转向的锦王连底裤都被扯下来了。 厅里闹腾,路过的百姓们忍不住好奇,拥在门口朝里看。 行人来来往往,可都大开了眼界。 那位皇帝的兄长,大皇子锦王,衣衫不整,正在台上摇摇晃晃转圈圈,手四处乱扑乱抓着,时而暴跳如雷地蹦起来。 “嘿,这什么舞啊,可真新鲜。”有人小声嗤笑道,“那平日唱曲的妓子还披了纱呢,他怎么连个遮羞的都不穿啊?” 引来旁边一阵笑声,碍着屋内人的身份,大家不敢笑太大声,都捂着嘴,憋得很难受。 季庭书也忍不住浮出笑意。 看那刚刚想要羞辱自己的人被人嘲笑,令人心中生快。 又看向穆程,原来跑回去是帮他出气去了,这是第二次帮他出气。 他眼眸微动,不知想什么。 穆程折腾够了,跑回来,在他面前喵呜了一声,却是没跳到他怀中,转身爬上屋顶,几步一跃,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这会儿回到季庭书的身边,锦王的人要抓猫,还是要为难他。 季庭书看得出他的用意,仰头间,无端心念一动。 猫跑了,屋内的人也消停了,锦王穿好衣服揉着头,怒气冲冲走过来,门外的百姓哗啦一下散了,唯有季庭书站在原处,嘴角带笑,那好心情掩盖不住。 “猫呢?”锦王气急败坏道。 “跑了啊,我不知道在哪里。” “把它给我叫回来。” 季庭书佯做唤了几声,没有动静,他淡然道:“这猫养不熟,不听我的话,王爷若有哪里不适,去太医署的花费槐王府包了,今日此店的损失也会全额赔上。”他说着转身。 宠物扰人主人确有责任,但也看是对什么人,这锦王本就要刁难他,小猫咪只是替他讨个公道,何况,他也允了会赔偿一切损失。 花点钱不算什么,看一场好戏,出口恶气,值。 锦王愤然拦住他:“不许走。” “王爷要为了只猫为难我?” 锦王一怔。 大庭广众下,他要是因为只猫和槐王妃起冲突,那真的会被人笑掉大牙。 原本把人叫来想找找茬,眼下却是连茬也不便找了,不管他现在对季庭书做何事,都会被人理解为因为那只猫。 所有人都会说他跟只猫计较,小肚鸡肠,更有甚者,有些朝臣还能上升到他心思狭窄难当大任上去。 锦王咬紧牙,愤恨收手。 季庭书带着微笑,大步离去。 对面的容老板捏了一把汗,知道了来龙去脉,心里大为放松,拍手称快:“王妃的这只猫可真是解气啊。” 酒楼之举让锦王成为了民间的笑料,人们茶余饭后偷偷议论一番,还是忍不住捂着嘴笑。 入夜,穆程在一家家屋顶上跳跃,华灯已灭,天边一轮月。 他迈着轻巧步伐,走在月色下的屋顶,清风吹动身边的叶,影子在瓦片上蜿蜒。 当猫也当猫的好处,不用去跟人讲道理,直接上爪子就行,跟那种人打嘴炮争高低,哪比得上直接让他出丑更痛快呢? 回到槐王府,见一群人鬼鬼祟祟游荡,不用猜,这是锦王的人。 锦王明着不好来报复,但暗地里派人来堵王府的猫。 白天跑不见了,晚上总该回来了吧,不能因为一只猫而直接找王府麻烦,但倘若猫是不小心丢了呢? 他势必要把猫逮住,然后生吞活剥。 穆程早有防备,轻松越过这些人的视线,三两下就蹦了进去。 小猫灵魂的皇叔已经睡了,季庭书在窗前坐立不安,走两步,伸头往外看一下。 待听到一声动静,他连忙回头,望见窗边一抹白影,那担忧焦急的心思猛然放松,上前一把将穆程抱起来。 穆程:“……” 你是不是忘记我不是猫了? 第75章 状元被迫冲喜(7) “你还好吧?”季庭书的担忧不是假的, 无论是从合作关系,还是这副可爱皮囊来说,他现在并不希望穆程有事。 也或许, 有别的原因,季庭书发现, 自己突然没有那么恨他了。 连日来相处, 一起处理商行之事, 他看到了穆程的才能,嘴上不说,但心底着实是钦佩的。 而白日看他为自己出头, 游蹿在那些棍棒之下, 思绪起起伏伏, 心跳无端杂乱,都是异样之感。 穆程动动爪子,点点头:我没事。 “谢了。”季庭书摸摸他的头, 反应过来他是人, 脸上微一红,将他放在了桌子上, “其实你不用那样做, 我真走了他不敢硬拦,他羞辱归羞辱, 我也没损失什么, 反倒是你这样做很危险,万一被他们抓到了怎么办, 你这小小身形, 能抵抗得了他们吗?” 穆程摊开纸,季庭书顺势帮他磨了墨, 把笔递给他,看他书写。 “我一点委屈也不想让你受。” 桌边的人怔住。 穆程放下笔,静静坐在桌上,与那惊愕的眼眸对望。 须臾后,他抬爪,抚了抚那眼尾,擦拭去一滴泪。 季庭书惶然后退,抹一下眼角,起身走到窗下看外面的明月:“我很感激你,可我不愿被困在这内院中,有件事你明明知道,却没问过我,以前,我想杀你来着,现在与你说个实话,我没有那么想杀你了,不管你以后是人是猫,我不会再对你动杀念,但也不想永远与你绑在一起。” 穆程看了他一会儿,书写:“你准备怎么办?” “我……”季庭书之前想过,扳倒锦王后就自行了结,但现在又迟疑了。 连日来要给皇帝分担国事,还要帮着处理商行之事,虽然都是偷偷摸摸,但也忙忙碌碌,很少有空闲去想生死之事,现在再仔细想,好像没那么想死了。 如果有更好的出路,谁又愿意死呢? 可是,他现在并没有其他的出路。 “如果你相信我,不如再等等看。”穆程写,“我会为你铺一条路。” 季庭书疑惑看他,心中又有思绪起伏,须臾后,他转过身,没回话,没说信不信他。 穆程轻声一叹,跳上他的肩,爪子碰碰他的脸。 季庭书可能在出神,没有躲。 而穆程怔了怔。 猫爪写字再怎么说还是有点不便,他没留意,爪子上点了墨,这么一碰,墨迹沾到季庭书脸上,白皙的脸颊多了黑色的猫爪印。 他佯装无事,小心翼翼地从对方肩上下来,悠悠跳出了窗外。 季庭书已经洗过澡了,一晚上没有照镜子,等第二天醒来,下人们讶异盯着他的脸。 他在镜前一看,顿时怒火中烧,跨步出门,满院子找猫。 穆程正在窝里睡得香,被一把提起来,迷迷糊糊揉眼睛,恍惚中看到一张愤然的脸,他清醒了,眨着金黄色的圆眼睛,夹着嗓子:“喵呜……” 季庭书打了个寒颤。 001也打了个寒颤:“宿主,你这萌卖得有点渗人。” “不可爱吗?” “他要真把你当猫,是很可爱,可他知道你是人了啊。” “也不是没用啊。”穆程浅笑。 果不其然,季庭书在听完这声黏腻的猫叫之后,怒气消失了。 只剩下不自在,浑身难受。 他放下猫走人,穆程跟在身边,刚想开口,被身边人立即制止:“别再像刚才那样叫了。” “喵呜……” 怎么了嘛,小猫咪不都是这样的啦。 季庭书又颤了颤,加快速度走。 关于昨晚的话,穆程没再追问他到底信不信自己,又过些时日,煜临商行日渐繁盛,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煜临的名号,百姓们从煜临早市出来后,偶尔想了想,发现已经有一阵子没去万家了。 锦王的人蹲了一阵子,实在蹲不到那只猫,还被槐王府里的下人泼了好几次泔水,下人们每次都说不知道那儿有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晓。 韩将军听说他为了守一只猫而不务正业,痛斥了他一顿,让他大度些,起码,在百姓眼中要大度一些。 蹲守的人撤掉了,此事不了了之,锦王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偶尔有人禀报说看见槐王妃抱着猫出来了,他也不好再明目张胆地上去要。 又是皓月当空,季庭书与穆程一并看完了账本,天气暖和了,他们近日没在卧房,在那后园的亭子里看。 已经成婚这么久了,现在也不必做出和王爷浓情蜜意的样子,他晚点回房,下人们不会多想什么。 清风徐徐,飞花点点,穆程在桌边,替那心不在焉的人翻了页。 季庭书回神,视线重新落回在书册上。 而穆程在这时候挡下了书,在对方惊异神色中,书写:“你有什么心事?” “没有。”季庭书一慌,捏捏袖口,“没有。” “平时都是洗过澡才出来,今日为何不先洗漱了?” “有点累,忘了。” “既累了,回房睡吧。” “好,等会儿回。” 穆程若有所思看他一眼:“那我先去睡了。”他放下笔。 “好,你先去吧。” 穆程点头,跳下桌子,摇着尾巴,很快消失在后园。 他看出季庭书有心事,也知道是什么心事。 今天出门时,遇见了一个人,那人见他转弯到无人处,就迎了上来,显然是等待良久,双方寒暄几句,那人塞给了他一张纸条。 他迅速藏在了袖口,回来后就心不在焉。 穆程不去窥视纸条里写了什么,但其实从季庭书今晚没有洗漱就可以看出,那人约了他晚上见面。 那个人穆程也认得,之前陪王爷上朝时见过,是与季庭书同时中榜的探花郎,燕南。 他回到窝里睡觉,001不安道:“他约见其他人,宿主你不去看看吗?” “为何要去?” “那个……你就不好奇找他有什么事?” “不管什么事,那是庭书的私事。” “宿主你就一点不吃醋?” 穆程微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吃醋啊。” 001还要说话,忽见猫爪掰断了一根手腕粗的竹子。 系统骇了一跳,不敢再说话了。 月影西沉时,院外传来几声猫叫,季庭书起身,慢慢打开后院的门。 这一个侧门很窄小,只容下一人经过,他立于门边,向来人拱手:“燕南兄,究竟有何事?” 燕南给他塞的纸条,说已在他常经之路等待几日,终于等到他,今晚子时于后院门外等待,有事相谈,以三声猫叫为信号。 当时他表情凝重,季庭书只觉他真的有什么大事,不敢掉以轻心,而对方以这种方法传书,可见不能告知他人。 燕南着一身夜行衣,面色慎重:“庭书兄,跟我走。” 季庭书:“……什么?” “那日万家酒楼之事,锦王成为京师笑料,他人看到锦王出丑,而我只知,锦王若非先为难庭书兄,兄不会放任猫去捣乱,细问详情后,倍觉恼怒,连日来我始终为兄不平,故有此一举,虽冒然,却也深思熟虑。” 燕南义愤填膺,再拱手:“这槐王妃之位,庭书兄自是不稀罕,可自赐婚,便一生定死这个名分,朝堂无望,可兄也不该困于内院,若兄不弃,以假死脱身,我带兄隐于乡野,田园清寒,却也自由,庭书兄可愿?” 季庭书惊愕:“你要辞官?” “不,我将与兄一并假死,从此世间无燕南此人,庭书兄放心,假死计划已安排妥当,后续亦有人善后,只消庭书兄今晚与我一同离去,从此山河壮阔,无拘无束,兄意下如何?” 季庭书怔怔看他,那眼中赤诚,他看得分明。 窸窣响动,守夜的下人路过,季庭书往门后隐了隐,门头上一盏小灯,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屋檐上,一只猫头悄悄探出来。 001笑:“宿主,不是不吃醋吗,不是不看吗?” “返厂重造。” 001闭嘴。 猫咪眼眸深邃,面色阴沉。 灯影下,季庭书郑重看向眼前人:“多谢燕南兄为我思虑这么多,感恩不尽,可……纵我愿假死脱身,归隐乡野,却也不该连累燕南兄,数年寒窗不易,你没必要陪我一同。” 燕南定声:“我心甘情愿。” 季庭书避过他的眼神:“而我,现在没有此打算。” 对方错愕:“庭书兄?” 季庭书蹙眉。 他听到燕南的提议,几乎是没怎么思量,就已有了偏倚。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穆程的话,那个人说,相信他,再等等看。 那个时候他没有回话,可是现在,这话萦萦绕绕都在心头,他不用权衡就拒绝了燕南时,他发现,自己其实相信穆程。 并且,现在面对着另一个人的赤诚眼神,他心里脑里,却居然只想到穆程。 煜临商行已发展得很好,他这个时候一走了之,岂不是甩了个烂摊子,搞不好,还会让穆程的心血白费。 平心而论,假死归隐是条路,却不是他最想走的路。 还有,还没看到他从猫变成人。 他想看他变成人是什么形态,这最后一个理由让季庭书鬼使神差地坚定。 浓稠夜色里,燕南深深叹了口气:“那我待兄想清楚的时候。” 他拱拱手,转身。 季庭书在他背后缓声道:“他朝若真有此一举,愿一人独行,不敢劳燕南兄费心。” 要拒绝,就得拒绝彻底。 而且,也确实不该连累他。 燕南回头,良久后,轻声一笑,拂袖而去。 季庭书关好院门,往卧房走。 屋檐上,小猫掂着脚,优雅地踩着瓦砾。 季庭书回到卧房后,看小白猫坐在案牍边。 “有事吗?”平时这个时候他都回窝里睡了,他的窝在另一个院子。 穆程摇头,拿笔写:“没事,看看你。” 季庭书无端心跳乱了一下,他心血来潮,不说话,也在那纸上写:“有什么好看的?” “哪里都好看。” “你在调戏我?” “在赞美你。” 美人丢下了笔。 穆程笑了笑,猫爪碰碰他的脸。 季庭书警觉地将猫爪一捉:“又想在我脸上弄墨?” 穆程摇摇头,爪子动了动。 季庭书看猫爪很干净,有点尴尬,松了手,不自在地找话说:“我曾经打马簪花长街游,不知得多少赞誉,不必劳一只猫赞美。” 穆程还是碰了他的脸,在对方刚要发脾气时挪开,再拿起笔:“我知道你很棒。” 季庭书眼眸微动,昂起头:“那当然。” “我是真心赞美你,相信我,你的才华不会被淹没。” “你,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季庭书眼神闪了闪,他在拒绝燕南的时候,就已经清楚知道,自己无意识里是相信这个人了的,可是,他才不会亲口承认。 穆程浅浅地笑,在他眼前转了几圈,又写:“赞誉你的人多,是不是也有很多人倾慕你?” “这个……”季庭书抿抿嘴,“肯定的啊。” “比如说,燕南?” 桌边人神色一变,抓紧了桌角:“你知道我今晚见了谁?” “我知道。”穆程慢慢地写。 季庭书捏紧手,些微慌张闪过,虽然他没答应和燕南离去,但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王妃,那假死之计无异于欺君罔上,纵他没应,能脱开关系,燕南却逃不掉。 他拒绝燕南是一回事,却不能眼看燕南因他而被治罪。 再者说,虽然他不愿意往某方面靠,可是,身为王妃,入夜私会他人,也难解释。 “你……”他试探着问,“你知道我们在谈什么?” 穆程写:“与何人相见,诉说何事,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也不会多言。” 季庭书狐疑地看着他。 “但是……”纸上又写,“我吃醋。” 桌边人手上一动,没抓紧桌角,险些摔落。 好一会儿后,季庭书红了脸:“你乱说什么?” “没有乱说,昔日病重,脑子不清白,同意赐婚是我的错,往后我会好生补偿,定会如你所期,实现你一腔抱负,我不会让你永困内院,但……也不想放你离去。”猫爪写完,将笔放下,无声与他对望。 在这样霸道与专注的眼神里,季庭书忽而慌乱,思绪一片混沌。 而小猫已跳出了窗台,迈着步,走在灯影摇晃的夜色中。 001在方才就有个疑问,此时才开口:“宿主,要是庭书答应和燕南离开了,会怎样?” “任务失败呗,还能怎样?” “额……”001调动程序算了一下,“归隐不算任务失败,季庭书的理想没达到,但也没有死,程序设定为半完成,可计入历史成绩中,只是没有奖励。” “哦。”穆程面无表情。 “不过如果这样,宿主就没什么事儿了。” 穆程脚步一顿:“我该离开?” “这只是假设啊,季庭书不是没答应他吗,我就是问,如果答应了,宿主你会怎么办?” “那我就离开。”小猫跳上一棵树,拨动浓密的树叶,有风吹过,叶子沙沙晃动。 就这风动树叶的功夫,001听宿主改了口:“不,我要把他抢过来。” 变的比树叶翻的还快。 “宿主,你之前说过,强取豪夺算什么,总得他心甘情愿。” 小猫从树上跳到了屋檐,001看宿主方才还有些气急,现在则已恢复气定神闲了,依旧在屋檐上迈着优雅步伐,轻飘飘回它:“我有说过这话?” “你有你有,在孟栖楼那个世界。”001说。 “哦,我改主意了。” 001:“……” 季庭书这晚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做了很多梦,梦里都是那只猫,清晨醒来,他拍怕脸,怀疑自己疯了。 起床第一件事,他将猫单独拉到亭子里:“昨天你说的话,我并未答应你,我现在是不恨你了不错,也愿意相信你与你合作,但我绝不会为一个人而甘愿被束缚。” 穆程含笑,拿笔写:“好,后话不提,先办正事。” 季庭书松了口气。 早饭和王爷一起吃,小猫也过来吃饭,这只猫在府中俨然主子,日常饭桌都有他一席之地。 季庭书左边坐着王爷,右边坐着猫,王爷低头拿舌头卷着喝汤,猫掂着勺子吃饭。 他左看看又看看,感慨自己还没被搅晕,真是好样的。 吃着吃着,他心血来潮,盯着王爷多看了几眼,王爷现在的灵魂是只猫,行为怪异,可这副皮囊是好看的。 不只好看,是非常好看,他如果恢复常人,定是玉树临风。 他又往右边看,看小猫优雅的动作,脑海里将这些举动和另一边的人形放到一块,构想出了一个完整正常的人。 身姿挺拔,气魄逼人,眸若春水,浅笑间足以勾人魂魄。 季庭书心中忽而咯噔一下,像是坚硬的屏障裂了缝,清香溢出,沁人心脾,他抿嘴间,脸上红透。 猫爪往他面前伸,帮他夹了一道菜,他抬眼与金黄色的双眸对视,无端心虚,又低了头。 就这么一会儿,早上那般豪言壮语忽然没了底气。 第76章 状元被迫冲喜(8) 吃过饭坐在亭子里看书, 穆程蹲在桌上陪他一起看。 但季庭书有点心不在焉,时而走神,那眼睛时不时往身边猫瞥。 这一页书穆程都快背住了, 想提醒他翻页,写到:“我今天有什么怪异吗?” “没有。”季庭书又低头, 反正看不进去, 干脆阖上书, 转转眼珠,生了些有趣的心思,“我要出去一下。” 到下午, 看跟随他的下人抱了几匹布回来, 按照他的指点剪裁缝补, 不到天黑制作完成,摆在大桌子上。 桌子另一边,穆程被那带着笑意的眼神看得发毛。 但见季庭书拿起一件青绿色小衣服:“惊鸿乖, 来试试好不好看。” 穆程转头就跑。 后腿被人拉住, 那手臂拦腰一抱将他搂过去,一件筒状小衣服利索地套在他身上, 这还不够, 又有一白色带花边的帽子盖在头上,这人还很贴心地将他转过来, 把帽子两边的绳子自他下巴一系, 然后,还有四个小爪套, 都带着小花边。 穆程又要跑。 “等一下, 还没完。”美人按着他,拿出一条绿丝带, 在他尾巴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将他放到镜子前,“怎么样?” 穆程:“……” 先不说好不好看,谁家猫穿衣服啊,这样怎么蹦怎么跳? “我觉得很好看。”季庭书眉眼弯弯。 小猫无奈:你高兴就好。 “再试试这件。”季庭书又拿起一套,粉色的,点缀着小珍珠,亮闪闪的。 小猫往前扑腾,戴手套的爪子打滑跑不快,刚跳下桌子被人捞起来。 一桌子新衣服,一个都没跑掉,统统试了个遍。 到后来,穆程面无表情,不跑不动了,任君摆布。 入夜时,季庭书的好心情还没散,在桌前勾笔一画,一只穿着花边衣服的小猫跃然于纸上。 穆程坐在旁边,始终挂着一点笑意,装的慈眉善目的,眼里刀人的心却掩藏不住。 季庭书毫不畏惧:“趁你现在还是猫的时候,不多欺负欺负,以后可不一定有机会了。” 好,很好,很嚣张。 笔架上一排笔,而穆程偏拿过他手里那支,落笔:“你不怕我变成人后欺负回来?” “等你先变成人再说喽。”季庭书说完后,抿了抿嘴,低头磨墨,“那你什么时候变成人?” “不知道。” “哦。”继续磨墨。 这些天,府里下人们发现王妃迷上了做衣服,自己画图,设计出一套又一套,都是给惊鸿穿的。 他们走过长街,去戏园子安排商行事宜,为避免引人怀疑,有时会先去布庄等逛逛,再绕到戏园子,偶尔也去城外踏青,上香。 长街小巷,留下他们的身影。 一年多以后,煜临商行遍布各地,已力压万家。 万家不明就以,还想走垄断的路,要把煜临逼走,但煜临没那么好欺负,百姓心里也如明镜,谁好谁差他们分得清楚,反正现在有了选择,万家越是霸道,越是没人买账,皇亲国戚的身份也不好使。 万家商行慢慢冷清,随着煜临的更加强大,他们彻底被人们淡忘,各地商肆关了许多,唯剩下几家,掀不起风浪了,一家人守着老本过日子,曾充盈国库的荣誉,去不复返。 万家衰败,扳倒锦王的计划也该更近一步了。 没了万家做后盾,锦王的羽翼就折损一半。 还有韩家,韩家有战功,即便坐实锦王谋朝篡位之心,韩家也能保住他,所以,需要别的证据。 还差一点点。 皇帝当年十六岁多,这一年多,他也满了十八岁,季庭书教了他一年,如今他个子长高了,眼神坚定,处事果决了些。 只是中宫之位始终空着,前两年他还敷衍朝臣,想着办法拖延,如今直接说自己的事不用他人费心,态度坚决,不容多议,朝臣反而不敢多劝。 穆程还没变成人,王爷也还没变成猫,外人眼中,依旧是疯疯癫癫。 季庭书与穆程相谈正事时各抒己见,互相欣赏,朝夕相伴,季庭书早也习惯了他在身边。 有时候深夜谈事,太晚了,猫咪不回自己的窝,就趴在他枕边睡,他也不再说什么了。 如轻纱般的月光照在床头,季庭书睡不着,看着那一片月色给沉睡的小猫晕染清辉。 他又不自主地勾勒他变成人的样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这一年多,这个形象在心里勾画了无数次,越来越清晰,好像这个人真正地站在眼前。 他伸手摸摸猫头,思绪浮浮荡荡,心里乱了又乱。 穆程感觉到触碰,睁开眼。 寂静房间,清幽月光,金黄色的眸与人相望。 被看的人凌乱了目光,却头一次没有躲闪,反而没话找话:“你今天是不是让丫鬟抱着去后园的?” 穆程:啊? 他回想了一下,不是他让抱的,是那小丫鬟非要抱,不过人家只是把他当做猫啊,又没别的心思。 现在没有笔,不方便写字。 季庭书不等他回答:“你不是真的猫,灵魂里是人,不能注意点吗?” 穆程:问题你也经常抱啊。 你还亲呢。 你把我当猫还是当人啊? “反正,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了。”季庭书说。 穆程没动,看着眼前人,眼里含了一点笑意。 第二天,季庭书起床时,看猫咪已不在枕边,他走到桌前,见上面一张纸,熟悉的字体:“你是不是吃醋了?” 他面上一红,把那纸握成团:“谁吃醋了。” 纸张卷起,下面竟还有一张写了字:“好,以后不让任何人碰,只给你抱。” 气焰被熄灭,季庭书脸上通红:“乱说什么。” 照旧去打理商行,煜临商行崛起迅速,充盈国库,打探其东家的人不胜其数,打探到戏园子,众人只当容老板是东家,一时间赞誉之声不断,从一个任人欺辱的戏子到天下首富,坐拥数不清的财富,本就是一段佳话。 容老板也养着一只猫,小小的白猫,没人能分清楚他与王府那只猫的区别,一开始跟猫沟通的掌柜们,只当那时传纸笺的就是这只。 这日季庭书携猫从外归来,听府中下人禀报,语气焦急:“王妃……” “发生什么事?” “今日属下看守不利,王爷追着几只小鸟出了府门,待属下追上去时,恰于长街遇到锦王,锦王邀了王爷去吃饭,属下不敢过问,又恐王爷有危。”他叩首,“属下失职,请王妃责罚。” 他确实看管不利,但此时不是责罚的时候,季庭书蹙眉:“锦王邀了他去哪儿?” “在金福酒楼门前遇见的,锦王刚好在里面,扭脸瞧见,一定要王爷进去喝两杯。” 季庭书点头,转身往外走。 穆程跟在他身边,走几步,跳进他怀里。 “一模一样的路子,上回街上偶遇,锦王也邀我去吃饭,而后趁机羞辱,这次他邀王爷,免不得也要欺辱一番,但危险倒是不至于,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对皇叔做什么,我去看看便罢,你就不要去了。”季庭书想把他放下,“他之前还想抓你来着,你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穆程用爪子碰碰他,在他手心写:“我不露面,但金福酒楼我要去。” 软垫拂过手心,有点痒,季庭书说:“你要小心。” “你担心我?” 美人抿嘴:“能不能正经点?” 穆程笑了笑,写:“王爷的灵魂不是人,人类的羞辱对他不起作用,说不定还会是一场好戏。” 季庭书诧异,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那么回事,那毕竟是一只真的猫咪。 马车到金福酒楼附近,穆程悄然下车,跃上屋顶。 金福酒楼,街头拐角,异域风格的装葺,艳丽奢华。 车子再往前动了几步,酒楼里的锦王得到了消息。 “哎呀,还真是夫妻情深啊,这么快就来了。”锦王望着面前的人,擦一擦嘴角,勾嘴一笑,声音带着一点咕噜噜的浑浊,好像刚喝下去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今日遇见皇叔是偶然,盛情邀约是假的,气急败坏是真的。 万家折损,他的底气少了一半,任凭人们怎么说,他就是有一种感觉,煜临商行与槐王府有关。 槐王妃经常光顾戏园子,而且谁不知道他还曾经帮助过容老板。 可是他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早就有人顺藤摸瓜去偷偷探查槐王府了,但什么也没查出来,怎么查都是一个结果,槐王府与煜临没关系。 他也没查出来,可又不肯承认自己的感觉有误,挫败与气急中,转眼望见槐王正在门外蹦蹦跳跳扑小鸟。 这简直是在他怒点上蹦,他脑子一热,上去叫人。 皇叔迷迷糊糊,挣扎不依,他连拉带扯,好言好语把人弄进来。 弄进来后,望见桌上的鱼,皇叔倒是老实了,不过当人也这么久了,他多少有点悟性,没直接上手,只是坐在旁边直勾勾盯着。 金福酒楼也不算外人的地儿,既然进来了,总得羞辱一下才解气,锦王眼珠一转,叫人往地上放个盆,倒了点泔水,笑对眼前人道:“皇叔,那里有好吃的,很好吃哦,你要不要尝尝啊?” 皇叔抬抬眼,闪过一丝不屑。 有鱼吃,为什么要吃那个? “皇叔……”锦王好生哄着,起身引他,“很好吃哦,要不要尝尝啊?” 皇叔歪着头看他,眼睛一眨一眨。 而后,捡起地上的碗。 不趴着吃也行吧,虽然锦王很想看他像狗一样在地上吃食,但能吃泔水也足够好笑了。 他得逞地笑,轻声细语地哄:“快尝尝,张嘴啊,啊……”他张嘴比划着。 忽地,张开的嘴里一阵骚臭,那一碗泔水全灌入了他口中,他始料未及,猝不及防咽下去几口,登时猛烈咳嗽,俯身呕吐。 旁边人不知所措,没有吩咐,他们可不敢冒然对皇叔怎么样啊。 皇叔眨着大眼睛看他反应,不太明白:不是说很好吃吗,我给你吃,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小猫咪没那么多心思,高不高兴跟他没关系,他放下碗,跳到凳子上去吃那条鱼。 他三两下就拆除了鱼骨,鱼肉鲜美,入口即化,好吃。 锦王吐完,一抬头,脸上扭曲起来:“我从西杭快马加鞭运来的鱼!” 皇叔抱着鱼头:喵…… 嗯,很好吃。 “我等了好几日才等来这条。”锦王咬紧后槽牙。 鱼是常见,但有人讲究,要看时令,看气候,水土,品种,甚至还看大小,新鲜度,大一寸不行,小一寸也不行,早一天不行,晚一天不行。 “咔嚓”一下,皇叔把鱼头上最后一块肉咬进嘴里,将一个完整的,光光的鱼骨递过去:你还要啊,那给你吧。 锦王深吸好几口气,将火气压下去,坐回来。 明面上皇叔是他长辈,人家能给他灌泔水,他却不能去揍人。 吃东西是不行了,别又落到他肚子里,他要想别的办法。 思量间,有人禀报,槐王妃来了。 他因为喝了泔水,胃里还在翻涌,然而思绪明朗了起来,抹抹嘴角:“来得这么快,那不如祸水东引,让你们夫妻自己斗。” 他勾嘴一笑:“去找几个姑娘来。”说罢,想起什么,“槐王妃带猫了没?” “没见着。”汇报的人回复。 “算了,赶紧去找姑娘。”他不大高兴,又没能抓住那只可恶的猫! 而这下人打量主子神色,看主子听说人家没带猫就一脸失落。 不能让主子不痛快,下人心领神会:“去找只猫。” 很快,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走进来,最后一个女子怀中抱了只小狸花猫。 锦王却没怎么留意那只小狸花,手一扬:“今日皇叔大驾,各位好生伺候。” 姑娘们应声向皇叔凑近,皇叔刚吃完鱼,抹着嘴,望见一群人朝自己扑,吓得往后一缩。 “皇叔别客气啊,反正皇婶又不在。”锦王幽幽道。 皇叔呜呜叫,蜷缩在角落里,无助地目光扫来扫去,忽然瞥见那只狸花猫。 他的眼睛直了,顿然起身,推开面前的人,向那狸花猫:“喵……” 狸花猫一脸懵:“喵?” “喵喵……” “喵喵!” 皇叔喜笑颜开,穿过众人去找狸花,身边人拉着他,呢喃细语响在耳畔,在场人听得都身子发麻,心里痒痒,只叹皇叔好福气,可那被脂粉环绕的人只觉这些声音吵闹,他非要往前跑,拉都拉不住。 狸花猫往哪去,他就往哪去,莺歌燕语丝毫不理会。 季庭书进门时,正好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皇叔与一只狸花猫对着看,双方都眨着滴溜溜的眼睛,那一众女子好奇地互相看,而锦王面色铁青,眼都气红了。 这情景大略一想就知道来龙去脉了,果如穆程所言,小猫咪的行为岂是人能预料到的,季庭书暗暗一笑,上前请示皇叔可要回去。 锦王的计划没成,对季庭书的到来也就没了兴趣,说话并不客气:“侄儿今日好心邀请皇叔,结果皇叔让侄儿吃泔水,就这样走了,不合适吧?” “他是疯癫之人,陛下曾言,莫与之计较。”季庭书不疾不徐地回应。 “皇叔疯癫,皇婶总该给个说法。”他不敢碰皇叔,但不代表不敢找季庭书的麻烦。 季庭书从容道:“他让你吃你就吃,难道你也疯癫了?” 锦王咬牙:“皇叔要让侄儿吃,侄儿哪敢不从啊?” “既然不敢不从,怎么还敢要说法呢?” “你……”锦王凌厉眼神看过来,手上慢慢握拳,想打人。 还未抬起,忽听得屋顶几声猫叫。 这喵叫他可太熟悉了,冤家路窄,他愤然起身:“那只猫在屋顶,都给我上去抓。” 下人们慌忙搬来各种梯子蹭蹭往上爬,而在这时,小狸花抬眼往上看了看。 那几声猫叫,是同类吗? 狸花顺着台阶往上跑去。 皇叔跟在后面追:不是同类啊,他只是在说,冲我来啊,我在这儿。 狸花跳上台阶,皇叔也跳上台阶。 狸花穿过梯子,皇叔也穿过梯子。 满屋爬梯子的人被他们搅得摇摇晃晃,扑通扑通成串地摔下来,梯子倒地,散了一地的人。 而那一猫一人跑上了楼梯,在二楼回廊蹿了会儿,又上了三楼。 还在骂街的锦王忽然一惊,扬声吩咐:“先去抓住皇叔。” 所有人又往楼梯跑,锦王也跑上楼梯,在三楼回廊看,见他们冲向了尽头,他忙不迭亲自追上去:“抓住皇叔,抓住皇叔!” 皇叔终于被拦了下来,狸花猫跳上屋檐,消失不见了。 锦王气喘吁吁,回头望了眼尽头的房门,也不计较先前之事了,只对季庭书道:“皇婶请将皇叔带回吧。” 季庭书领着皇叔出门,上了马车,行驶到拐角外,停下等穆程。 左等右等却不见猫影,他有些焦急,但这时候回去找只会弄巧成拙,再心急也只能等。 这个时候,穆程正在酒楼三楼尽头的那间房里。 第77章 状元被迫冲喜(9) 房门紧锁, 但开锁对穆程来说很简单。 在那次进宫后回程时,他看见锦王落水不回府,却往这异域风格的酒楼来, 心里便有所猜测。 能这个样子来,说明酒楼有人跟他关系密切, 而且至少是这里的东家或者掌柜。 装葺风格, 随处可见的异域图纹, 说明这里的主人是外族人。 锦王与外族人联系密切,这是初步猜测,至于他有什么谋划, 一点点找蛛丝马迹就是。 作为一只猫, 行动方便很多, 踩着瓦砾,趴在树上,不会引起过多注意。 这些时日, 穆程除了发展煜临商行, 再有,就是蹲守金福酒楼。 让他找到的证据不少, 起码可以证实, 锦王所筹划的,不是谋朝篡位, 他要……通敌叛国! 勾结外族人, 贩卖穆朝信息,城池地图, 军中详情, 何处薄弱可攻,如何搜刮民脂……各种文书, 通信,涉及相关人等,哪个环节由谁负责,这些人的弱点是什么,他都已探查清楚。 唯还有一样,锦王为人倒也谨慎,与外族通信都是口述,由他人执笔,没有他亲笔书信,辨认不出字迹,他可以咬紧牙关否认,虽然其他证据确凿,但皇帝本身畏他,难免还要一番波折才能扳倒他。 要做,就要一下子做彻底,穆程不喜欢拖泥带水。 要与外族勾结,没点诚意肯定不行,穆程知道他一定有亲笔联络的书信,只是藏的隐秘,其实他不是没找寻过这间房,但那书信时常换地方,他没找到。 而这一次,歪打正着,锦王见皇叔要闯入三楼时就开始紧张,待看他往这间房跑,则是惊慌失措,那么,重要东西此时存放在这里,没错了。 抽屉开锁,果然,与对方首领联络的亲笔书信就在此处。 穆程将信封刁上,悠哉跳到屋檐,三步并两步回到马车内。 马车疾行,没有回王府,直接去了宫中。 正是日暮时分,云影徘徊,皇帝批完奏折,才走出偏殿,听闻皇叔求见,他才应了声,便王爷牵着季庭书,季庭书抱着猫走进。 事情紧急,顾不上什么内院之人不能上朝堂,王爷不能说话,穆程也不能说话,只有季庭书来禀报。 穆程跟王爷说了几句话,小猫咪有时候也通人性,听话地拉紧了季庭书往前走,有王爷在前面领着,侍卫不敢阻拦,季庭书算是硬跟进来的,大不了回头再领罚。 他神色凝重,步履迅速,皇帝没多问其他,不由自主回到椅子上坐好,挺直了脊梁,慎重凝神。 那金福酒楼中,锦王被好生折腾一番,想羞辱的人没羞辱到,反而自己遭了殃,然此时他顾不上泄愤,紧急回到三楼查看物件。 左顾右盼,见无人,他开锁,伸手在抽屉里摸。 手上落空。 “蹬蹬蹬……”仓惶地脚步声从楼上传来,他跌跌撞撞往下跑,下面的人扶住他:“王爷,发生什么事了?” 锦王面色苍白,抓住下属的手臂:“备车,速去韩府,快!” 他的速度极快,说话间人已出了大厅,马车停在路中,他来不及等车夫,一跃而上骑在马背。 长鞭未扬,那马腿忽然吃痛卧地,他自马背上摔落下来,有整齐的步伐震颤商肆酒家,百姓们迅速让路,看大队人马自四方而来,将摔落的人围得严严实实。 锦王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双眼绯红还欲做困兽之斗,手指放嘴边吹起几声口哨,张望四周高处。 树叶沙沙,炊烟寥寥,无人来应。 “王爷,不用白费功夫,你的护卫已伏诛了。”禁卫首领朗声道。 他有暗卫,穆程早就查的清清楚楚,诚然有的是高手,但掌握其弱点,制服也不难。 锦王脸色苍白,情急之中,向那酒楼里高声喊了一句外族话语,虽听不懂,但也明了他在向合作的人求救。 “王爷,那外族将领自后窗跳离,已被埋伏的护卫抓获,他自顾不暇,不会来救你。”禁卫首领又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穆程蹲了这么久,对那外族人的品行了解得清清楚楚,料到他会趁乱脱身。 锦王彻底没了气力,惶惶之中,做最后挣扎:“我是被冤枉的,都是我手下人联系的,他们借我名义,我不知情。” “王爷是说李生和王力吗?”禁卫统领问。 锦王瞳孔骤然一缩。 这两人是他的心腹,平日秘密帮他联络外族,他们来往时非常谨慎,外人不可能知晓他们认识啊。 连这个都查出来了! 这两人掌握他的秘密太多,已经被抓,他赖也赖不掉了。 锦王瘫坐在地。 “密谋策划,通敌叛国,来往书信九十八封,另有印章,图纸,文书共七十份,锦王手下得力之人还有一百二十九人,其他不明详情听任差遣者一千五百人,再有私下训练的士兵三千余二,王爷,你还有什么话说?” 锦王颤抖,不可置信。 如何能跟这般详细? 皇帝查了他多久? 暗中查他这么久,他竟然丝毫不知! 那皇帝看上去唯唯诺诺,其实早已对他留了心吧,该死的,竟然叫他看走了眼。 不,也不对,亲笔书信早上还在,一会儿功夫就没了,他肯定身边没有皇帝眼线,可这书信不知不觉没了,皇帝的人就算会飞也没这么快。 而且他在皇帝身边安插的有眼线,皇帝的动静他都清楚,对方蓄谋了这样的阵仗,他不可能一点风吹草动也没听见。 不是皇帝,是…… 他凛然蹙眉:是皇叔! 只有皇叔那个时候上过三楼,虽然及时阻拦住了,不知道他怎么拿到的,但那个时候,也就只有他离得最近,没准他用了什么障眼之法。 皇叔没有疯,是装的,肯定是装的。 “王爷,请吧。”禁卫统领一抬手。 抵赖辩解是不可能了,锦王起身,眼中一狠:“想抓我,还要看我外祖父同不同意。” “您说韩将军吗?”统领道,“韩将军已交兵权。” “什么?” “王爷不信的话,去宫里面圣自可见。” 锦王踉踉跄跄被带进宫,一进大殿,愕然望见季庭书,他立在皇帝身侧,怀里抱着猫,目中清寒。 旁边椅上,皇叔抱着一个毛线球,蹲在椅子上玩儿,挺老实。 他们会在此,那就没跑了,就是皇叔,皇叔是装疯的!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论是皇叔,季庭书,还有他怀里的猫,锦王都恨得牙痒痒,想扑上去把人撕碎,可刚动几步被侍卫拦住。 他被迫跪下,转头看见旁边同样跪着的外祖父。 “外祖父你为何交兵权?”他低吼,这对穷途末路的他来说是正事,也顾及不上眼下场合了,已经撕破了脸,眼下谁强谁胜。 韩将军抬头,警示了他一眼,再看一眼皇帝,畏缩垂眸。 哪里是他主动交的,那是皇帝强行收的。 他手握重兵,有底气,当然不同意,方才,也是在朝堂之上昂首挺胸,趾高气昂,指着皇帝的鼻子狂言的,说敢动他外孙,他就一声令下,踏平皇城。 然而,皇城脚下,士兵们进退不得。 谋朝篡位基于百姓而言,或许抵不过韩家战功赫赫,但通敌叛国,触及了底线,任你韩家有多少丰功伟绩,包庇勾结外敌毁我疆土之人,其罪难容,百姓万万不能依。 当然,这其中也有朝廷煽风点火之效,造了一番势,这是穆程让季庭书告知皇帝的办法。 皇城沸沸扬扬,百姓们义愤填膺,士兵根本进不来。 韩将军被扣于宫中,锦王还在被押来的路上,季庭书抚抚猫头,提醒皇帝立刻收回兵权。 情势紧急容不得半点犹豫,皇帝当机立断,逼韩将军交兵权,否则那锦王就直接斩了。 兵权收回,韩家失势。 锦王又折一翼,再扑腾不起来了。 他苟延残喘:“昔年国库半数来自万家,陛下不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么,放了我,我不入朝堂便是,降为庶民,我保证万家以后继续充盈国库。” “皇兄还不知现如今最繁盛的是煜临商行吗,国库不缺万家这点钱,而万家被煜临压得死死的,无出头之日,皇兄还是别指望了。”皇帝终于在他面前硬气了起来,颇有一雪前耻之状,“朕也不可能放了你。” 锦王面色苍白,再站不起来。 他认罪伏法,皇帝下诏,将他关押。 穆程摇摇头,在季庭书手里写了句话。 季庭书开口道:“陛下,不能留后患,请下令斩立决。” “可是……”皇帝方才收兵权时,答应韩将军不杀锦王。 季庭书感受手心里的字,继续道:“韩将军禁足于府中,永不可踏出半步。” 皇帝抬眼看看他,沉默片刻,点头:“好。” 权衡之下,宁愿失信,也要斩草除根。 锦王听闻,面色大变,一张脸白如纸,他哈哈大笑,抬起的手颤抖:“季庭书,这朝堂之上也有你说话的份儿,哈哈哈,皇帝,你听他的话,你可知他是受谁指使?” 他被拖离大殿,破声大喊:“皇叔没有疯,他是装的,只有他能拿到我那份书信,皇帝你今日信他们,小心哪一天被吞得连渣都不剩!” 皇上望望那玩球的皇叔,又看看季庭书,愤然起身:“莫要胡言乱语!” 锦王继续笑,笑得张狂疯癫,随着远去的身形而渐渐消失了声音。 收回兵权,皇帝也算是终于坐稳了位置,此事槐王府功劳最大,陛下重赏,连府里的猫都有赏赐。 府中下人欣喜:“有没有觉得王妃真的是咱们王爷的福星啊,他一来王爷就能下床了,之后府里又接二连三受赏赐。” 季庭书听着这话,心絮翻涌,他不想当谁的福星,也不是谁的附属,更不想听人说他有什么旺夫之相。 他要的不是“贤妻”之名。 大仇得报,大快人心,支撑他的愿望达成了。 但,他们的合作也结束了,之后,是去是留? 季庭书心神不宁,没法理智思考。 那个隐藏在猫咪身形里的灵魂,让他摒弃了恨意,放下了怨怒,也让他萌生了不舍,或许,还有别的。 入夜,照旧在窗前叙事。 以前是相谈处理煜临商行和对付锦王之事,现在,却好像没什么该说的了,锦王已经除了,商行步入正轨。 他看着猫咪在桌上走来走去,随口一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猫咪在他面前停下,眨着眼睛看他,好一会儿后,执笔写:“我的打算早与你说明,我想为你,去铺一条路。” 季庭书眼眸微闪,想说什么,又觉得喉咙梗住,他也想去写字,不知怎么,直接攥住了穆程爪中的笔。 穆程淡淡一笑,将笔让给他。 他攥住笔:“若……我不接受,只想离开呢?” 小猫看着他的字,再看向他的脸,月光透进窗棂,他在那一片清辉里,半蹲在桌上。 金黄色的眸,透着烛影。 季庭书在这样的对视下,心虚地低了头。 窗前的小白猫却转了身,一声不吭地跳了出去。 季庭书连忙起身,探出头来,只看见小猫头也不回的身影,他突然心慌,大喊:“等一下。” 小猫没有等,三两步跳上屋檐,蹿不见了。 季庭书追出来,脚步太急,忘记披外衫,在那屋檐下踮脚看:“你下来,听我说。” 他只是那么一说啊,又没有真的走。 喊了几遍,周围并无动静,他跑去猫窝,没见到猫影,着急得到处找。 下人们见状:“怎么了王妃,惊鸿不见了,我去叫大家一起找。” 他点点头,又寻了一圈,失落回房,一进屋,看窗前纸上多了一行字:“别找了,让我一个猫呆一会儿。” 他捏着这张纸,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心中一阵阵惊惧。 这一夜思量起起伏伏,始终半梦半醒,早上起来时,习惯性往枕头一摸,没摸到猫,他睁开眼,浑噩无力。 那只猫,不过生气跑走,一夜没见而已,怎会叫人如此心焦力竭,心里空的像是漏了一样。 可是,今日还不能松懈,要去城外上香,顺便带王爷去领福运。 城外皇家寺庙,建于山巅,香火旺盛,传言十分灵验,不知哪位高僧出的主意,说王爷每个月来庙里,于佛前静坐,庙里僧人以树枝点水,绕他行走数圈,将水滴洒落在他身上,如此有助于他的病情恢复,是为领福运。 因为要在佛前,所以必须王爷自己去,以前王爷病倒在床上时,就每个月被人抬着上去,后来实在动不了才作罢,及至季庭书嫁过来,王爷突然活蹦乱跳,这仪式就继续了。 甭管灵不灵,为个心安,反正也不是多麻烦的事儿。 一开始府里很多人跟着去,现在熟了,王爷也不再用人抬,基本就季庭书带他去了。 季庭书去上香还有别的事,他们和容老板约了,看煜临上个月的账目,他们相约的地方不总是在戏园子,怕被人盯出规律,有时候也会在茶楼,踏青处,再比如说,上香时。 所以猫也得去。 这事儿前几天就定下了,一大早,马车已在门口备着,王爷先上车,东张西望的,两手按一按软垫,给自己铺窝。 而季庭书伫立马车前,却是固执着不动。 下人陪他站了半天,忍不住小心问:“王妃,您等什么?” “等猫。”他咬着牙道,那领福运仪式在下午,不急,王爷铺好窝后就睡觉,这会儿又把自己团成了团。 季庭书抚抚王爷的头,放下帘子,站在外面。 猫是煜临的东家,就不信账本你不去看。 下人狐疑着抬眼:“惊鸿可能在哪儿睡觉,一时半会儿不一定会醒啊。” “无妨,等着。” 下人转转眼珠,拍马屁:“王妃这么喜欢猫,回头奴才再去讨几只来?” “不要,我只喜欢这只。”季庭书咬咬唇,像是置气,“除了他,谁也不行。” 下人捂捂嘴,不再说话。 日上三竿,他终于等来了猫。 小白猫悠闲迈步,走了几步,还打了个呵欠,拿爪子捂着。 季庭书一喜,然而很快收敛笑容,轻哼道,打呵欠还捂嘴,也不怕被人发现,把你当成猫精。 穆程放下爪子才看到他,微微一愣,抬头看太阳,才发现都已经这么晚了。 当猫就是好啊,没人叫起床,睡到天昏地暗也无人打扰。 只是这样就导致他不小心睡过头了。 这一定不是他的原因,是这只猫本身的机理原因。 这么看来,季庭书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天挺热的,怎么不进车里等,就杵在大太阳底下? 赶紧上车吧,他跑过去,一下蹦上车。 季庭书那一点怨气在瞧见他时消失殆尽了,见着猫来了,想打个招呼,摸摸猫头,缓解两方关系,然而……那猫眼目不斜视,径直上了车? 我等了你一个时辰都没生气,你怎么还记仇呢? 他捏捏手,抿着嘴上车,帘子落下,车里不透光,有一点昏暗,也隔绝了炎热。 他坐在猫对面,盯着猫看,而猫在低头看之前的账目,旁边是熟睡的王爷,睡得很安稳。 季庭书心里一时气,一时急,又有一点委屈,想开口说话,拉不下脸,盯着对方看等人开口,而对方偏偏不抬头。 马车吱吱呀呀,眼看都行驶到城外了。 他按耐不住,轻轻碰了一下猫爪。 穆程暗笑了一下,缓缓抬眼:“喵?” 季庭书抿抿嘴:“不是都看过了吗?” 穆程没笔写字,就没回话。 季庭书眼看他又要低头,连忙拉住他的爪子:“好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第78章 状元被迫冲喜(10) 季庭书认输了, 拉着猫爪求和。 穆程阖上书,轻声一叹,在他手心写:“我没生气。” “那你昨天跑不见?” “有些事情,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穆程笑了笑,“怎么, 想我?” 他转移了话题, 季庭书没反应过来。 而001看得分明, 宿主不想提昨晚的事,事实上,昨晚宿主是生气了, 一个猫躲到角落里, 低着头拨动根羽毛, 拨了很久。 宿主以前也生过气,那时候有人拿着刀想要伤害祁老师,他就生气了, 孟栖楼犹疑不定时他也生过气, 可昨晚跟那时完全不同,昨晚宿主生气的时候, 不发怒, 不说话,不告诉原因, 也不许它打扰。 就只是一个猫生闷气。 宿主现在情绪越来越丰富, 也越来越多变了,001觉得, 宿主好像……没有那么理智了。 一定是错觉, 系统摇头,他宿主可是最优秀的快穿者。 季庭书听着他的话, 明明觉得自己应该说,谁想你了,可是话至嘴边,又打住。 他顿了顿,深深叹气。 仅仅是跑走一个晚上而已,就让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里落空得难受,头都快炸了。 会有这样的反应,还能是什么原因,他对这个人心动了。 那是无数个朝夕相处中,渐渐而生的好感,这情愫不知所起,可已不觉搅乱了他的心。 你可不要再跑走了。 季庭书也不嘴硬了,像是吃了浆糊一样,含糊吐出一个字:“想。” 声音很小,也不清楚,他不打算让对方听见,只是说给自己听。 小猫捏住他的手,写:“什么?” “没什么,不说了。”季庭书抿起嘴。 小猫眉眼里带了几分笑意,没再追问,轻轻挠了挠他手,掌心丝丝痒意,季庭书心里发麻。 车轮骨碌碌,城外人少了很多,季庭书说过那个字就没再吭声了,掀帘子看窗外,现在已经快到山峰了,小道旁边是云海浮荡。 承认了想他,心里依旧很乱,还是有不甘心,不甘心被束缚,可又被这感情压得死死的。 他垂垂眸,尽力将心中杂乱摒弃。 车轮好像撞到了石头,“咯噔”一下,发出刺耳之声,轮子忽然脱落,那马车陡然歪斜,马长嘶,车夫哎呦一声栽下车,就地滚了几圈,昏迷在地不省人事。 受惊的马狂奔,车内剧烈摇晃,熟睡的王爷也被惊醒了,揉揉眼睛。 “不好,前面是悬崖。”季庭书大喊。 高山之上的小道,稍微走偏差一点就是深渊,那蔚然云海之下,是深不见底。 无人驱使受惊的马,马带着车正冲向悬崖,距离很近,速度很快。 季庭书一把拉住王爷,对穆程道:“快跳出去。” 小猫身子敏捷,他去搂住穆程反而限制他活动,他现在要把王爷弄出去。 然而王爷本身也是小猫咪,遇到这种事情,顿时上蹿下跳,逮都逮不住。 “王爷,你听话……”季庭书喊着,车子摇晃,他想打开门,摸索半天碰不到门栓,被撞回软榻上时,忽听“咔嚓”一下,马车脱离缰绳,两匹马狂奔而走,而车身有一半已陷落在悬崖边。 马车吱吱呀呀往下倾倒,王爷喵喵呜呜,两腿蜷起一蹬,踢掉了车窗,小动物见到了那一处出处,什么也不顾,冲了出去。 “啊……”季庭书大喊,“王爷……” 窗外是悬崖! 王爷径直跳了出去! “王爷……”季庭书浑身颤抖,伸出的手悬空,指尖有王爷的衣摆拂过,那坠落的人影隐入了云层。 “001,给他兑换保命药剂。”穆程立即吩咐。 系统这一次办得利索,迅速从商城取出药剂追上了王爷。 保命药剂有严格的使用限制,价格也相当高,穆程的钱很多,兑换这个药剂不在话下,商城药剂只有快穿者本身可以用,这个世界情况特殊,王爷本身就是选定的快穿者原主,所以阴差阳错,这个药剂刚好能用在他身上。 马车还在偏斜,穆程回头看,这车子刚好卡出一个斜度,当中有个支撑,一边重一点就往一边倾斜,现在是正往悬崖之下斜,他让001扫描计算一下,就差一点重量。 他这个位置,丢出去一点东西,马车就能平衡。 情况紧急并没有太多思量的余地,季庭书没有扫描车身的视角,难以分辨出车子倾斜度,也难以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方法,穆程没法说话,更来不及跟他写字,桌子是焊死在车上的,杯盏书本早就掉下去了。 车子继续倾斜,再不动都得掉下去,系统不能离自己多久,他要是不追过去,时间也够不上救王爷。 山上的人摇摇欲坠,山下的人命悬一线,穆程看了眼季庭书,没有告别的时间,他抬起爪子,“咣”地一下,跳出了窗户。 “不要……”车内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叫喊之声。 倾斜止住,马车卡在了悬崖之畔。 很快,有下山僧人发现了,救出伤心欲绝的槐王妃,迅速禀报皇上,宫里派出大批人马到悬崖下面寻找王爷。 季庭书双目失神,形如失魂。 那个时候,小猫跳出窗外,他的脑子里轰然炸开,完全顾不上思量,只想也跳下去随他而去。 然而,一个奇怪的声音,无端在身边响起。 那声音说:“你要让他白白跳下去吗?” 这声音明明陌生又诡异,可季庭书却觉到一点亲切熟悉,好像是这声音一直伴在某个亲近的人身边,久而久之,让他也感受到了一些气息。 声音自然是001说的,穆程私自开启了一个禁用权限,让001过来跟季庭书说话。 “他不会死。”那声音又说。 然后,任凭季庭书如何喊,也再没有回应了。 001已经走了,和他人沟通的权限不能开久,不然会被快穿局发现。 季庭书瑟瑟发抖,搂紧了双肩。 猫的身姿轻盈,弹跳能力好,加上一路可以寻着落脚点,穆程点在一层层山石上,虽然掉落的冲击大,但他的确没有死。 到底时,他只觉跌落在软软的东西上,应该是人的肚子,除了王爷也没别人了。 有王爷给他当肉垫,身体没有多疼,但头无端发昏,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醒来后天色已黑,山底下反而能看见明亮的星辰,穆程起身,揉揉头,把肚子上的猫举起来。 小猫咪也才醒,惶然瞪大眼睛,金黄色的眸与他对望。 穆程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摇晃一下小猫,小猫喵呜两声。 他再摇晃摇晃自己的手。 是手。 换过来了! 他站起身,甩袖抬手,低头打量。 是人的身形,他的眉眼,真的换回来了。 原来需要这样的契机。 这契机挺费命。 胳膊有一点疼,头上有些血迹,正常人从那么高掉下来是活不成的,保命药剂能保命,但身上的伤处该疼还是疼。 反观小猫咪,活蹦乱跳,没怎么受伤,是他往下跳时保护得好。 小喵咪也抬起爪子看,突然变回来,还有点不习惯了,它有点怕,喵呜呜地叫,穆程将它搂在怀里,它怔了怔,好久没这样钻进人怀中。 它缩在穆程的心口,喵呜几声,拿头蹭着穆程的脖子。 穆程抚抚他:“哎呀,我当猫的时候怎么没学会这招呢?” 随意转了两圈,简略熟悉这里的环境,听到脚步声传来,穆程眉目一凛,抓起地上散落的发冠,快走几步,躲于一山石之后。 每个月都要来寺里,这条山路不知道走了多少回,莫说马夫,就是马都走熟了,突然撞到石头,还乱了方向,可能性很小,而且那两匹马一直很温顺,即便受惊,也不会狂奔。 除非是人为,有人给车和马做了手脚。 能动得了王府的东西,此人极有可能就隐藏在王府中,当然,这只是一个内鬼,受谁指使才是关键。 穆程敢肯定,内鬼是最近才出现的,这王府众人,他以猫的视角早就观察清楚了,下人们都算守规矩,唯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他假装无意怕扒拉出赃物,那些人早就被赶出去了。 但凡是人,总会露馅,至少他在王府这么久,没看到端倪。 为什么以前没有,现在有了,穆程思量着,或许跟锦王被处决有关,是余党报仇,还是说…… 搜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看到悬挂腰牌,有宫中的禁卫,也有王府的侍卫,皇帝安排人来找很正常,他好歹是皇叔。 那些人提着灯笼,一面劈斩杂草,一面喊:“王爷,王爷……” 光照亮了山脚,穆程在山石之后,始终没出声。 怀里的猫当了一回人,好像学会了点察言观色,看主人神色凝重,也不出声,老老实实趴在怀里。 他躲的位置蹊跷,正在视觉盲区里,这群人从旁边转了几圈,灯笼都打在他头上了,仍没发现。 “这里没有。”一禁卫喊着,而后,一行人慢慢走向别处。 视线里渐渐暗了下来,穆程向反方向走去。 侍卫们找了他三天,他躲了三天。 第二天的时候他看到了季庭书,踉踉跄跄,也在寻找之列,他看到了那失魂落魄的身形,可是现在不能出去。 马车跌落,那个人本来也没打算让季庭书活着,但现在他活了,跟着一大群侍卫前来找人,身边还有熙熙攘攘的下人。 如果现在跳出去相见,说不定引得有人狗急跳墙。 禁用权限短时间内不能多次开启,也没法让系统再给他传次话,他只能眼看着季庭书,看那苍白的脸滚落清泪。 别哭,我很快就回去了。 第四天,季庭书无力地往王府回。 还是没找到人,若不是那个声音说人不会死,他现在可能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只要人没死,就一定能找到。 他回来吃点饭,在找到人之前,起码自己不能倒下。 一回府,见那门前护卫罗列,这阵仗见过很多次,是皇上来了。 皇上在前天去过一次山峰,在那悬崖边陪季庭书站了很久,安慰着他,并加派了人手,下令一定要找到皇叔,不管是死是活。 那话说完,皇帝觉得不妥,改口说皇叔一定吉人天相。 但是,不只是他,就连搜寻的人,也都心知肚明,那么高掉下去,不可能还有活路。 季庭书没有反应,他相信那个声音,穆程肯定不会死。 肯定不会! 可是,已经第四天了,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人是没希望了。 是以今日他没有去悬崖,直接来了王府,人已逝去,活着的人更重要,他叹着气:“皇婶,你要多保重自己。” 季庭书行礼谢过,连日来的殚精竭虑,让他的脑子不太清明,走路都忘记方向,上台阶不记得抬脚。 他在台阶处趔趄一下,皇帝连忙扶住他:“皇婶,你没事吧?” 季庭书缓缓抬眼。 皇帝微微一怔。 泛红的眼眸,悲愁皆入眼帘,眼尾含泪,凌乱的发在眼前拂动,那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仿佛易碎的瓷。 皇帝的目光直直的,心里砰砰直跳,鬼使神差般,抬手要去拭那眼中的泪。 还没碰到他,忽听有人高声道了句:“陛下。” 他收回手,转头看见说话的人:“燕爱卿,何事?” 燕南定声道:“槐王妃似乎身体不适,请容他去休息。” 季庭书眼睛半睁半阖,眼前发黑,脑中混沌,身形摇摇晃晃,他没看清皇帝刚才的动作。 皇帝回神:“来人,扶王妃去休息,太医跟上。” 季庭书被搀扶到后院,喝了一杯水,渐渐有了一点体力。 前殿里,皇帝似乎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查找的结果怎样?” 禁卫统领上前:“陛下恕罪,属下无能,还是未找到王爷踪影,连猫的身影也没找到。” “那他的衣物呢?” “只寻到一个摔碎的发冠和一片衣角。”侍卫将物品呈上来。 “那皇叔肯定在附近啊。” 禁卫统领不敢抬头:“附近已挖地三尺,仍未找到。” 东西是穆程故意丢下的,一点物件没有,也引人怀疑,但丢弃物件后,等人发现,他已经离那个位置很远了。 “这……”皇帝蹙眉,“怎么会一直找不到呢?” 禁卫统领跪下,壮着胆子道:“陛下,属下不敬,斗胆揣测,那高度血肉之躯实难有生路,而山底多有秃鹫,以尸为食,可能……” “放肆!”皇帝猛一拍桌子。 对方赶紧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皇帝靠坐在椅子上,摆摆手:“算了,起来吧。”他叹气,“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殿内沉寂,众人不敢出声,半晌后,皇帝开口:“燕爱卿。” 燕南上前,躬身以待吩咐。 “你觉得皇叔还有可能活着吗?” 燕南低头:“臣不敢妄言。” “继续搜寻。”皇帝向旁边的禁卫统领下令,而后,面向燕南道,“燕爱卿,你……着手准备后事。”燕南掌管礼部,这事该由他负责。 燕南想说什么,然而君命不可违,他领命退下。 皇帝下了此令,那是认定槐王死了。 也确实没有活路了吧,燕南无声一叹。 沉默须臾,皇帝转了转杯盏,起身:“朕去看看槐王妃好点没。”无人留意,他没再叫皇婶。 “陛下,您去后院是否有不妥?”燕南又欲阻。 “槐王妃悲伤过度,朕理当安抚,无不妥。”皇帝甩袖前去。 方走两步,忽听有人高声喊:“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第79章 状元被迫冲喜(11) 声音之大, 几乎穿透了巷子。 众人回头,皇帝陡然转身。 守门的下人们都围了上来,侍卫来了, 皇宫禁卫在,还有看热闹的百姓, 以及目瞪口呆的皇帝。 这是穆程要的效果, 他要走大门, 要高调地回来,要趁着皇帝在时,要让很多人看见他活生生的。 那个人想要他死, 却不敢明目张胆, 想做出意外之状, 那么他现在在这么多人注视下回府,就安全了。 他抱着猫,身上有泥, 衣摆残破, 鞋底掉了,要躲过搜寻侍卫, 从那山脚走上来不是很容易。 他站在门槛外, 透过人群,正好与皇帝对望。 皇帝脸上还挂着惊异, 不住打量他, 及至打量到他的脸,忽然转了目光:“皇叔回来了, 实在太好了, 太好了,快, 叫太医过来。” 穆程微浮嘴角。 他没行礼,皇帝也不在意,疯癫皇叔向来不行礼。 后院,季庭书听到通报,惊得掉了杯子,忙不迭跑出来,脚步太急,身体战栗,下台阶时摔了一跤,顾不上痛,爬起来继续跑。 穆程的眉眼里覆了笑意,将小猫放到旁边,伸开双臂去迎他。 季庭书跌跌撞撞跑过来,碰了碰他伸开的手,翻转着手臂,又捧着他的脸左右查看,看他没有什么伤,抚着他的头很急切地说:“王爷没事,太好了。” 而后,一把搂住旁边的小猫,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抱入怀中时心也颤,人也颤,瑟瑟发抖,不自觉滚了泪:“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 这呢喃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都变成了哭腔,他紧紧抱着小猫,再不敢放开。 穆程:“……” 忘了,众人还不知他们换过来了。 他不开口说话,这么一小会儿,也没人能看出来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季庭书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将小猫举起来,抚着猫咪的眉眼,顾不得周边那么多人,将它贴在自己的脸上。 穆程轻咳一声,俯身把猫搂了过来。 季庭书正准备亲猫,嘴上忽然落了空,抬眼间,有点紧张:“王爷小心。” 别把它弄疼了啊。 穆程冷哼,抱着猫就走。 季庭书连忙追上:“王爷,让我来抱吧,王爷您身体不适不要劳累,王爷乖,咪咪咪,听话呀……” 他二人一猫追逐着往后院而去,留一院子人,还有那九五至尊,面面相觑。 太医检查伤势的流程少不了,到了后院也还是没能单独叙话,三个都脏兮兮的,检查完,都去洗过澡,没什么大碍,但一点浅显伤势要敷药。 皇帝在前殿等了半天,不见那俩人出来了。 他这皇帝被晾着,偏还不能说什么,皇叔本来就没规矩可言,可是,王妃怎么也不来了? 喝了两盏茶,墙角有府里的下人路过,小声说着话,本来隔着一墙,但大殿里安安静静,那声音就传了过来。 是两个小丫鬟的笑言:“小别胜新婚啊,王爷和王妃这么着急,这就在屋内不出来了。” “他们感情可真好。” 殿里鸦雀无声,皇帝又灌了一盏茶,拂袖起身:“朕不打扰皇叔了,摆驾回宫。” 浩浩荡荡一行人离开王府。 后院,季庭书和穆程关在房间里是很久没出来……在给猫洗澡。 季庭书不许下人给猫洗,那就只好他自己洗了。 也不知是不是水汽烫的,他的脸通红,一边撩水一边说话:“你们怎么活下来的?” 小猫咪歪着头看他。 “好吧,等会儿你写给我。”温暖的水抚过猫咪周身,猫咪往他手上蹭。 季庭书抿抿嘴:“别这样。”说话间,脸更红了,“为什么要救我?” 他的声音又有点哽咽,垂了垂眸,再抬起时,眼也红了:“我在你心里,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在迷离水汽中,对着一只猫,释然一笑:“好吧,我承认,我被你折服了。” “未经失去,不知珍贵,穆王爷,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他的笑意缓缓收起,满目深情,“我认栽了,为你画地为牢也好,我心甘情愿了。” 他说完,没敢再看猫,低下头不自在地撩着水。 小猫咪眨着眼,看不懂他的神色,只知道他已经把猫头洗了三遍了,能洗一洗尾巴么? 它向旁边求助。 穆程在桶边耸耸肩,他现在不会讲猫语了。 他伸手帮着洗,而季庭书十分警觉地护住猫:“王爷,不要捣乱哦,乖。”然后抚抚他的头,“你去睡觉好不好啊?” 穆程:“……” 还没开口,面前多了个毛线团,美人温声细语:“去到床上边玩边睡,乖哦。” “……” 穆程生了些逗趣的心思:不如,过几天再告诉他已经换回来了。 他接过毛线团,往床上走去,不拉帷幔,撑胳膊躺着,看季庭书把猫洗好,擦干水,抱到桌边,把笔架往他面前移一移,然后趴在旁边,眨着眼睛看他。 猫被看得不自在,要跳窗。 季庭书拉住他:“怎么了,你又生气了吗?” 小猫:“喵呜……” 季庭书:“还是说,你累了?” “喵呜……” “好了好了,我今天什么也不问,你也不要说了,那去睡觉吧。”他把猫拦腰一抱,往软榻走,走到一半扭头望床上,“王爷,还没睡吗?” 穆程把毛线球在手里转了转,躺在床上不说话。 “快睡吧,乖哦。”季庭书帮他把帷幔放下,帘幕遮挡了视线,唯剩若隐若现的影,透过影子,穆程看着他抱猫到软榻上,将猫放到枕边,躺下后轻轻抚着。 他悄悄揭开一点帘子,看那躺下的人眸若星辰,望向枕边猫的时候又透无限深情。 小猫咪被抚得很舒服,发出呼噜噜的响声,舔舔爪子,在他手上蹭一蹭,然后,抬起头,往他掌心舔了一下。 季庭书的手愕然一顿,手指缓缓汇拢,触碰着被舔的地方,一点酥,一点麻,他的手悬在猫头上,忽而不知所措。 窗棂清风,烛火跳跃,帷幔轻轻浮动,好一会儿后,季庭书才开口:“你干嘛呀?” 小猫已经要睡了,听见声音,睁开眼看看他,而后起身,向他走来,金黄色的眼睛对上通红的脸。 “怎……怎么啦?”季庭书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对着一只猫说话不利索。 小猫咪好像示好一般,低下头,在他的脸上又舔了一下。 躺着的人浑身僵硬,眼睛睁大。 而猫猫讨好完毕,身子一压,往他被窝里钻去。 睡床头哪有睡被窝舒服啊。 季庭书更僵硬,不敢动,看着他往里钻,感受到他贴在自己胸膛边,柔柔软软的温度。 屋内唯余怦然的心跳声,季庭书保持着一个姿势好半天没动。 很久后,他终于抬手,缓缓掀开被子。 小白猫团成团,在他心口边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唤了声:“喂……” 没反应。 “王爷……” 猫猫搂搂头,睡得很香。 “你累了吗,好吧,你睡吧。”季庭书有点失落,身子稍许放松,以胳膊枕着头,心絮起起伏伏,感慨这一番奇妙境遇,心中微涩又微甜。 这三天他们能活下来,一定很辛苦,季庭书他把被子往下拉一些,让小猫的头露出来,就没再打扰。 良夜安静,他也想到了床上的人,那位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也一定很辛苦啊。 想想不太放心,他轻轻下床,往床边走。 穆程已经放下了帘子,闭眼假寐。 季庭书掀开帷幔,给他掖掖被子,温声说:“以后可不能乱跳了,知道吗,你快把我吓死了,幸好没事。” 他说着话,看到穆程的脸上有一点伤,不知道上没上药,俯身低头去查看。 鼻息相触,他浑不在意,专注去看眉端的伤。 而面前人忽然睁开了眼。 这倒是吓了他一跳,他怔了下,但没后退,反倒是抚着那伤口:“没睡着啊,这儿疼不疼?” 近在迟尺,穆程带着笑意看他,攥住他覆在眉眼边的手。 季庭书利落地抽出,反手一攥,将他的手按回被窝里:“别闹,等我一下,我再给你擦点药。” 他拍拍穆程的头,起身拿药,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穆程:“……” 季庭书习惯性地把药棉在嘴边呵口气,然后擦拭在伤口上:“王爷乖哦,不疼不疼,明天给你做小鱼干吃。” “……” 好,他决定再装几天。 “擦完啦,快睡哦。”季庭书低眉抚抚他的头,拉回帷幔,放下药瓶后,转头又看看另一边瞰睡的猫,清雅月色下,他畅吸一口气。 劫后余生,他还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后半夜穆程睡着了,天刚亮被一阵猫叫吵醒,一掀帘子,见季庭书搂着猫,正给它穿衣服。 他有一柜子猫咪的衣服,都是自己画图设计让人制作的。 猫咪打死不穿,在他怀里挣扎。 “不行,你一定要穿。”季庭书瞪大眼睛,“你……你都跟我睡一个被窝了,不能再让别人看你,我不允许。” 小猫:“喵呜……” 我只是一只猫啊! 我有毛啊,又没裸着。 “必须穿。”季庭书不放它,拿着一件绸衣要往它身上套,“你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猫,穿衣服有什么不习惯啊?” 小猫咪喵喵叫,四腿齐蹬,百般抗拒。 “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穿。”季庭书把他放到桌边,将笔递给他,“说。” 小猫碰翻笔架。 “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季庭书蹙眉,“为什么回来后,突然不肯和我交流了?” 小猫又踢掉了书册。 “反正我的心意已经跟你说明了,你什么想法,说清楚。”不交流,为什么又舔他,还钻他被窝? “喵呜……” “别撒娇,给我写。” “喵……”小猫咪后腿一蹬,终于挣脱了他的掌心,一跃而起,忙不迭跳窗而去。 “喂……”季庭书起身探出头,“你别跑!” 小猫跑得更快了。 窗前人泄气坐回椅子上,闷闷叹气,心里徘徊,思量着穆程难道还在生他的气? 怎么样才能让他不生气呢? 床边,穆程差点要笑出声,走过来看那垂头丧气的人,伸手抚抚他的发。 季庭书拉过他的手:“你去玩儿吧。” 穆程没动。 季庭书叹口气:“好吧好吧,我陪你玩会儿。” 他牵着穆程走到后园,拿起一根拴着羽毛的长杆,羽毛轻轻晃动,在穆程头上一点一点。 穆程抬头无语地看。 “不想玩羽毛了吗?”季庭书看他神色,顺着他视线往上看看,“你又想上树吗?” 他择了一个石凳坐下:“那你上吧,别爬太高了。”说着吩咐下人准备好小鱼干。 他捏着一条鱼,递到穆程面前:“啊……” 穆程:“……” 系统忍不住笑:“宿主,你还能装的下去吗?” 刚开始是想逗逗他,中途看他把自己当猫哄,又想勾勾他,之后,还想听听他的心里话。 所以一直伪装到现在,但其实也就一夜加一个早上而已。 但穆程的确有点装不下去了。 他瞥了眼小鱼干,转身,负手而去。 季庭书晾在风里,眨眨眼。 还没来得及细思量,听有人禀报,宫里来人了。 他收起思绪,转身迎接。 宫中是为那坠崖之事而来,默认了只有王妃接见,说皇上已命人查明,是锦王余党报复,槐王府的马夫是他们的人。 那马夫当场认罪,咬舌自尽,此事了结,皇帝表明会迅速铲除其党羽,不再留一丝后患。 另为庆皇叔归来,加之小皇子生辰到了,宫中明日设宴,朝臣皆可携家眷入宫贺喜。 季庭书领旨谢恩,然而微微蹙眉,马夫在王府很多年了,要是眼线,真会一点痕迹不露吗? 人走后,他去了一趟马厩,马夫已死,死无对证。 不管怎样,至少,王爷回到王府,那就是安全的,那所谓“余党”,只敢制造意外,不敢明目张胆。 季庭书略略放心,但还是命人多盯着王爷。 人走后他去找猫,找半天,发现猫在自己的窝里睡。 又睡觉,他没好打扰,蹲在旁边守了很久,不见猫醒来,无端气闷,留了张纸条在猫爪旁边,闷闷不乐地离去。 入夜,他坐在后院的凉亭里,胳膊撑着头,眼巴巴看着花园那条路,那是从猫窝来这里的路。 他留的纸条约穆程晚上到这里来,俩人好好把话说清楚。 笔墨纸砚已经准备好了,厚厚一大叠宣纸。 月升,月又落,都过了子时了,猫还没来,他愤愤拉住一下人,对方说猫回他们的卧房睡了啊,好像还睡到了王爷的床上。 季庭书拍了一下桌子起身。 他想矜持和浪漫一下,约猫在花好月圆的地方相见。 却不想人直接回房睡觉了? 那纸条不可能没看见吧? 小猫咪哪里能留意到纸条,的确没看见。 卧房里,穆程摸着猫,左等右等,不见季庭书回来,一问下人,说是在后院。 小猫以前当人的时候习惯了在床上睡,今晚没有人搂它,它便又上床了,舔了会儿爪子,现在已经睡着了。 穆程将它放到床上,起身去后院。 季庭书拍完桌子准备回去,才刚动,忽听院外几声猫叫。 一长两短,这声音熟悉,季庭书惊愕回头。 那是之前燕南来找他时约定的暗号,难道说,燕南又来了? 第80章 状元被迫冲喜(12) 季庭书踌躇一会儿, 思量燕南或许有事,走过去打开了后院的门。 燕南果然站在门外,见到他有些意外的惊喜:“庭书兄, 没想到你真的会开门。” “燕南兄何事?” 燕南沉默片刻,道:“上次庭书兄虽拒绝我, 但我仍想再争取一下, 还是希望你与我一起离开, 隐姓埋名而去。” “燕南兄……” “我看庭书兄你也不怎么喜欢王爷啊,还没对一只猫紧张,你又何必要留下呢……” “不, 我喜欢。”季庭书打断他的话, 毫不迟疑, “我真的喜欢。” 燕南怔住:“你喜欢……他会上树,还是会捉鱼啊?” 季庭书:“……” “庭书兄,我知你思虑良多, 要顾全大局, 可你也该想想自己。” 季庭书叹口气,郑重道:“燕南兄, 我非委曲求全, 我真喜欢他。” “这……”燕南不信,“可你要一辈子困在这里吗?” 季庭书看着眼前人, 认真道:“我信他。” 他说会有一条路可以走, 他信他能做到。 感情用事也好,乃至怪力乱神也罢, 他认清了自己的心, 深爱了这个人,便也信他的话。 不再彷徨, 不再迟疑,以这一生做赌注。 孤注一掷,哪怕现在都还不确定他能不能变成人,但那又怎样呢。 燕南大为不解:“我实在不明白。” 季庭书没回话。 而燕南眉头紧蹙:“不,你一定有什么苦衷,庭书兄,你告诉我,有何难处,我一定竭尽所能助你。” “真没有……” “你说……”燕南仍是不信。 园中有人影,轻声一咳,打断二人谈话。 昏黄灯盏下,两人回头,见锦衣之人负手走出,身形笔挺,正是槐王。 季庭书想问他怎么大半夜还不睡觉,跑出来干嘛,碍于外人在场,没好开口,颔首行了一礼。 燕南没有离开,反而挺直了脊背,与来人对望,也行了一礼:“参见王爷。” 行完礼后解释:“臣与王妃以前是好友,平日王妃呆于内院,难得一见,今得机会,故而叙一叙旧。” 穆程从阴影中走来,立于灯光之下,目中深邃,嘴角微浮:“是叙旧,还是来图谋我的人?” 低沉的嗓音,听不出感情的一句话,灯影摇晃,他的脸明灭不定。 季庭书愕然抬眼,浑然震惊。 燕南没听过王爷说话,只听过他学猫叫,但他也没见过王爷几次,听到人开口没多大意外,可是这话里字句,让他惊了一惊。 这语气,怎么也不像是疯癫之人,而且,从话意来看,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王爷的疯癫症好了,还是说,那疯癫本来就是装的? 燕南思绪混乱,可也无惧:“王爷若真为庭书兄着想,就该放他离去。” “放他同你一起离去?”穆程笑道,“一朝隐姓埋名,归隐乡野,寒窗苦读皆白费,盛世长安的抱负,桃李天下的理想,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们若真无此心,只爱田园悠然自得,那便也罢,可扪心自问,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此离去,可是心甘情愿?” “那……也比困在你这王府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以为随便造个死因就能脱身,书读的多了,就忘了人心险恶,你就不怕假死变成真死?纵你一人不惧死,我却怕你连累我的人,庭书已言明心悦于我,你又为何苦苦纠缠?” 燕南语塞。 “此事就可治你之罪,但你虽欠缺思虑,却无恶意,本王不予追究,燕大人,以后想见庭书,不必偷偷摸摸,可于正门进。”穆程拂袖,朗声道,“来人,送客!” 巡视的下人连忙赶过来,望着主子,狐疑地挠挠头,怎么感觉好久没听见王爷说话了呢? 上回他说话是在成婚前,那时候他还卧床不起。 燕南没让人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转身离去。 下人过来请示,见他没别的安排,就去忙了。 走了好远,下人还是疑惑,王爷肯定是会说话的,只不过这一阵子没说过话,那他现在可能又想说了,他一下子没想到那么多,没反应过来。 人都离去,穆程转头回望,缓弯嘴角。 灯影下,季庭书张大了嘴,还在发愣。 “傻掉了?”穆程向灯下的美人伸出手。 季庭书木讷地抬手,十指相碰,他被人一把拉近。 四目相对,季庭书惶惶回神,上下打量他。 穆程静立不动,任凭那眼神审视。 审视的人不但看,还上手,拍他的脸,肩膀,腰和腿。 在拍到腿间时,穆程无奈,将他拉起来:“还没看够?” “真的换回来了?”季庭书仍不可思议,“真的吗?” “那你觉得我现在像猫吗?” “不像,你像人。”季庭书捂住心口。 那无数次勾勒的人影与眼前人重合,一样深邃的眼眸,微弯的嘴角,令他心向往之,让他五迷三道的人。 是他,没错,是他。 他的心砰砰直跳,还想去摸他,可此时双手竟无端颤抖,覆上他的脸,还是抖个不停。 “什么时候换过来的?”他紧盯着眼前人问,一眼也舍不得挪开。 “从悬崖归来。” “昨天就换回来了?”季庭书微蹙眉,“你骗我。” “是骗你了,对不住。”穆程笑着,顺势搂住他的腰,让他与自己贴近,“想逗一逗你。” “好玩吗?” 穆程微低头,抵着他的额头:“好玩。” “哪里好玩了?”季庭书无语,亏他昨天还因为猫咪舔他手,钻他被窝而面红耳赤,原来那就是一只真正的猫啊。 他气恼,但也又脸红了。 “你害羞的样子,很有趣,就像现在这样。”面前声音更低沉了些,气息丝丝缕缕缠绕,温热鼻息铺面,季庭书方要说话,而唇上一温,话语皆被堵住。 花枝摇曳,灯影瞳瞳,满园月色,被吻的人眸中迷离,双颊绯红,被抵在小门边,门扉吱吱呀呀,昏黄的灯一下下晃动。 这还用问什么,还用说什么,不用谈,不用猜,心意已在行动中诉说殆尽。 些许停顿,彼此都喘了口气,季庭书适应了,便开始回应,与他一般,启开唇齿,探入纠缠,牵出丝丝缕缕的甜蜜。 朝夕相处,情愫生根发芽,早已经枝繁叶茂,灼烈如火,只差一点火星,就足以燎起盛势。 相拥的环抱太紧,悸动的心驱使着,想要把对方揉进骨血,喘息之中也夹杂几许呢喃,生怕小门承受不住,被抵住的人不敢再攀附,抽手拉住门栓,却又不小心攥紧旁边的花束,脖颈间一阵酥意,花朵在手里捏碎,无声落到地上。 巡视的下人又路过,季庭书抬眼看了一下。 穆程转过他的头,再堵他的唇,让他不要分心。 下人忙捂脸走开,花园中又剩二人,相吻着折转,走到石桌前停下,季庭书背后一凉,人已被压在桌上。 抬眸望天上月,转眼看手边花,灼热的吻落在耳畔脖颈,拉开衣领向红缨探去,他的思绪迷离,情愫翻涌,等那人给他宽衣解带,被吻得躁动不安,却未见对方行动,他睁开半阖的眼:“你在等什么?” “这儿凉。”穆程如被提醒,停了动作,“回房去。” 他将人拉起,人在对方双腿之间,季庭书顺着他的动作,直接跨在他的身上:“走不了了。” “走不了?” “嗯,起来了,硌得慌。” “好,我抱你。”穆程忍笑,认识他的第一天他就语出惊人,一向狂野,看样子并未收敛。 “嗳……”季庭书就想幕天席地,不想人要抱他回房,他又不好意思了,“其实我自己能走。” “那我也要抱。” 怀里人垂眸,任语出惊人,该害羞还是害羞。 一路拂过花香,遇到躲着他们的下人,季庭书说:“你怎么不硌啊?” “额……” “你没起来?” “……” “你不行?” “……” “哦,不行也没关系,我行。” “不行。”穆程终于开口。 “真不行啊?”季庭书张大嘴。 “……” 回到卧房,刚掩上门,外面却渐有窸窣响动,下人们陆续起床了,夜里本来就耗到子时,又与燕南相谈许久,到他们两人在花园相吻不知时辰,现在才发现,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床被小猫咪占了,他们拥倒在软榻上,衣带半解,意乱情迷,临到头又停下。 “半个时辰不够。”穆程道,“我不想不上不下。”没弄完比没开始更折磨。 “我现在就不上不下。”季庭书咬唇,本来,门一锁,管他窗外春秋,可今天偏不行,宫中设宴,小皇子生辰加上庆贺皇叔大难不死,他们得早点去,天一亮就要出发了,“但也没办法,算了,起来吧。” 两人没能深入接近,只好再耳鬓厮磨片刻,待天露出一抹亮色,那昨夜巡视的下人刚准备睡觉,然而灵光一闪忽地坐起。 “王爷是不是好了啊,不疯了?”他突然反应过来,没了睡意,跑下床直奔管家住处,再与人一路狂奔到王爷卧房外。 两人刚起床,互相穿着衣服,听外面脚步声渐多了起来,进来伺候的下人时不时打量穆程,不敢明目张胆看,只好偷偷看。 穆程笑,提高声音:“我好了。” 端水的丫鬟惊讶抬眼,窗外响动更甚,过了一会儿,有人忍不住欢呼:“太好啦。” 于是其他人也没控制住,好一阵欢呼喧嚣。 本该知会宫中,但他们马上就要进宫了,倒也不必专程去禀报,衣饰整好,两人在众人注视下走出,一众下人们盯着穆程看,不禁倒吸气,暗暗惊讶。 槐王以前一直病着,府里下人鲜少看他下床,后来能下床了,又突然上蹿下跳,坐没坐样站没站样,直到今日,大多数下人才看清,他们的主子原来是这般丰神俊朗,身姿挺拔,气势逼人。 再看他二人并肩,惊才绝艳,风华成双。 马车行驶在热闹街市,这次出门没带猫,安静马车内只有他二人,帘子拉下,遮挡了闹市的喧嚣与晨起的光亮。 昏昏暗暗,好似还如昨夜月光洒落的花园,季庭书面上的潮红未散,轻咳一声,掀帘子看看窗外,又垂手放下,昨夜只顾着拥吻,倒是没怎么说话,现下他开口:“我跟燕大人没关系,你不要吃醋。” “好。”穆程笑,“你这样说,那我就不吃醋了。” “那你可会针对他?” 穆程靠坐在软榻上,似笑非笑:“你这话,我又会吃醋。” 对面的人认真道:“正因为问心无愧,我才有此一问。” “我说过不追究,就不会刻意针对,我不是君子,但也绝非小人。”穆程回他的话,向他伸手。 季庭书点点头,把手交给他。 人被一个用力,拉到对面,他坐在了穆程的腿上,回头看了眼窗帘,还好,拉得很严实。 “接下来有何打算?”为了压下心猿意马,季庭书决定讲点正事。 “拢兵权。”穆程言简意赅,“握兵权,加上煜临商行的财富,兵与钱当道,才有资本。” “握兵权,掌商行,你就是下一个锦王。”季庭书玩笑道。 “别骂人,我可不会通敌叛国。” “那你……”季庭书靠近他耳边,“可会谋朝篡位?” “你可以换个词,叫争权夺位。”穆程捏着他的腰,“你想要我做吗?” 季庭书看着他的眼:“王府内院,与帝王后宫,对我而言并无区别,我想要的是走出束缚之境,光明正大做我想做的事。” 穆程颔首:“对。”稍许一顿,他继续,“不止你。” 季庭书一把牵住他的手:“是,不止我,所有嫁人的女子,男子,皆应可入朝堂,可战沙场,可立于学堂,可忙于商行,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发挥自己的本领。” 穆程反攥住他:“可行,信我。” 掌心里的手微颤。 “那位置我不要,但这条路一定会铺出来。”车轮吱吱呀呀,穆程的话语轻柔却又掷地有声,“要改制度就要有话语权,兵与财,权与势,庭书,若得兵权,需去沙场,近日我要寻个理由去边关,可能要与你分开些许时日。” 季庭书澎湃心潮添了几许愁绪,紧紧拉着他的手。 “行军作战对我来说不在话下。”逐鹿天下的世界他穿过很多,“向你保证,我不会有生命之危,放心。” 季庭书信他,他是一只猫的时候就能发展出力压万氏的煜临商行,现在变成人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可是信归信,担心也担心:“我能做什么?” “煜临商行交给你,它是我的后盾,很重要。” “好,你放心。”季庭书郑重点头。 “嗯。”穆程捏捏他的脸,笑道,“不要这么凝重。” 季庭书抿嘴也笑:“那……这几天我得把你榨/干,免得你在外面沾花惹草。” 话刚落,腰被捏紧,他被迫贴近面前人。 穆程的唇贴在他耳畔:“我本来火就没熄,你非要在这时又惹我。” 怀中人些微侧脸,轻轻咬住他的耳垂,呢喃软语丝丝入耳:“偏要惹你。” 穆程眼一眯,倏然将人压下。 “离宫门不远了。”季庭书佯装去挡,而眼波流转,欲拒还迎,“你这架势,我怕我呆会儿下不了车。” “你也知道。”穆程压在他身上,“那你说怎么办?” 耳畔气息如烟盘绕又如火灼烧,季庭书柔声道:“我帮你弄一弄,行吗?” 80-90 第81章 状元被迫冲喜(13) 马车快至宫门, 季庭书起身,双颊红透,他掀开帘子喘了口气, 端过茶盏漱口,一开口嗓子也疼:“我喉咙都破了。” 穆程将他搂进怀中:“你受累了。” 宫门前下车, 这一次朝臣与家眷都向右进, 后宫专门设宴处, 此次由太皇太后操办。 已来了不少人,季庭书悄然对身边人道:“他们还不知道你已经恢复了,是不是还能再装一装猫?” 燕南可能是知道, 但看样子他并没有说, 要不然众人不会是这么淡然的反应。 “是啊, 看谁不顺眼还能上去挠一爪子?”穆程笑道,“那么,我是疯癫之人, 脑子不好, 你可要牵好我哦。” 季庭书抿抿嘴,虽知他是玩笑话, 但还是拉起他的手, 十指相扣,紧紧牵着他, 走过凉亭, 花园的石板路,踏在池上的小石桥, 拂开垂柳, 转弯看见宴席边人头攒动,盛装的小皇子一本正经坐着, 手里拿本书,眼睛却滴溜溜地到处看。 有朝臣带了孩子过来,他们聚在池边徒手捞鱼,不知道在哪听闻槐王擅抓鱼,巴巴跑来找穆程,穆程就和他们一起去捞鱼,一个石子把鱼惊得四散。 他和孩童们一样趴在桥边,他人未觉他已恢复,行过礼后便作罢,至于庆祝王爷大难不死,这些寒暄之话都去找季庭书说了,毕竟对一个疯癫之人也说不成什么。 晌午宴席开始,天子与朝臣同乐,有歌舞助兴,一顿饭吃到下午。 宴席接近尾声,忽而,一道急报扰了众人心情。 边关正与异族交战,粮草兵马皆不足,兵心溃散,战败请求支援。 此事紧急,趁朝臣皆在,宴席之处成了议事大殿,皇上立时让众人献计。 增派援兵,运输粮草都是必须的,只是因地势原因穆朝迟迟无法彻底解决异族,常年征战,免不了兵心涣散。 众臣商议几番无果,那太皇太后忽然插了一句嘴:“槐王妃可有什么看法?” 议论众人霎时噤声,齐齐向季庭书看来,皇上迟疑须臾,他是向季庭书请教过很多国事,但都是在王府请教,不便将他请入朝堂,今日虽诸多家眷在场,但也都说不上话的,他亦没想在这种场合问过季庭书。 没想到太皇太后会开口,既然提了,皇帝便当众向他请教。 季庭书往身边看,向穆程点点头,随后走至中间,从容行礼:“要激发士兵奋起之心,有一计可行。”他抬头,“陛下御驾亲征。” 众臣微怔互看,这的确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可…… “边关凶险,陛下贵为天子,若有闪失,如何担待得起啊?” “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也需陛下坐镇啊。” 季庭书道:“要陛下前去是为振奋将士之心,并非真要上阵杀敌,诸将护好陛下便是,至于朝堂,暂时着他人代为处置不就是了。” “不可行。”有老臣摇头,“状元郎,我道你有大才能,但今日一见,你还是目光浅薄了些,刀剑无眼,谁能绝对保证陛下无碍,倘若陛下出事,穆朝必然动荡,而且,你说陛下去边关,朝中之事交与他人,也不妥,朝堂要事,机密众多,岂能是随意一个人就能处置的?” “是啊是啊。”其他人附和着。 季庭书一笑:“丞相教训得是,朝堂不可一日无君,看样子,陛下不能离开。” “对。” “那不如找个人代陛下去边关?” 老丞相叹气:“没必要,满朝文武谁去都一样,不是陛下,又何来振奋军心一说?” 季庭书回头看看穆程,穆程向他轻轻颔首。 他继续说:“若是皇室血脉,便不同。” 老丞相眼一亮,众臣也纷纷抬眼。 是,满朝文武去没用,但皇室之人,自有归拢军心之效。 皇上连忙问:“槐王妃的意思是……” 季庭书望向前方:“不如请小皇子代陛下出征。” 众臣又一次噤声,堂上,太皇太后把小皇子往怀里搂了一点。 皇帝只有这么一位兄弟,小皇子好像是唯一人选。 可他才十一岁。 朝臣不敢说话,只等皇上发话。 皇上犹犹豫豫:“这个……皇弟年幼……” “陛下,只是前去边关,不要他上阵,派诸将护好他。” “但……”皇上顾忌太皇太后,偷偷看了眼,对方只搂着小皇子,没有说话。 皇上迟迟下不了定论,其他人也不吭声,宴席一时肃然,安静之中,突被一声响动打乱,众人循声看去,但见槐王面前的杯盏不小心被碰翻了。 宫人连忙给他换了新的,小小插曲,而有些人忽地涌上了一些思量,仿若打开了个突破的口子。 其实,也不是只有小皇子一个人选啊。 只是要一个皇室中人出面,不指望他指点江山,这个人是大人小孩,是疯是癫都没关系。 那槐王虽疯癫,但他也是皇室血脉,论身份,他是圣上皇叔,比小皇子还要高一层,其实比小皇子更合适。 有人暗暗看来。 皇帝也暗暗看来。 他疯疯癫癫,就算……就算真死在沙场,好像也没那么可惜。 “要不……”皇上支吾,“皇叔替朕去,如何?” 无人言语,朝臣们算是默认。 太皇太后低下了头,她是原主的生母,一面是亲儿子,一面是亲孙子,若只能护一个,她已用行动证明了,她更想护着小孙子。 可以理解,毕竟原主病了很多年了,权衡之下,当然年幼的孩子更重要。 各怀心思中,唯有季庭书垂下眼眸,于他人看不见的时候,模糊了视线。 将话题引过来,两人配合,就是为了寻个出征的理由。 目的达到了。 满朝文武各怀算计,唯他真的心疼穆程。 皇帝话刚落,又补充:“王妃不必担忧,也请皇叔放心,不上沙场,朕会多派将领保护。” 众臣神色各异,槐王脑子不好,皇帝已开口,其实他答不答应都不重要。 一众注视中,穆程轻推杯盏,起身跨步走到季庭书身边,拂袖行礼:“臣领旨。” 三个字,叫在场众人恍如雷击,震惊愣住。 他能说话了,上一回不还学猫叫来着? 是啊,其实他今日并没有上蹿下跳,只是之前趴在桥边捉鱼,大家仍以为他还疯着。 那拂袖飘逸之姿,铿锵有力的声音,深邃肃然的眼眸,哪里是疯癫之人会有的? 槐王好了! 众人反应过来,大为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堂上人亦惊讶打量他,好半天才想起来说话:“皇叔没事了?” “谢陛下关心,臣已无碍。”穆程道。 “好,甚好。”皇帝跌落在椅子上,“甚好。”他语无伦次,不知是惊是喜,亦或是,心虚。 在场众人,方才哪一个没有点心思,思量着疯癫皇叔去沙场不可惜呢? 这心思明面上不说,但看着人好了,总免不了心虚。 太皇太后站起了身,想仔细看看儿子,可她也羞愧,伸出的手悬在半途,最终收回,只堪抹一抹眼角的泪。 朝臣们震撼也心惊,槐王好了,可还会去边关? 他刚刚说领旨是什么意思,他愿意去吗? 也有些人开始犹豫了,一个完好的皇叔,万一战死沙场,会不会可惜? 再细看他,槐王原来是这般丰神俊朗,气宇非凡的吗? 皇帝一言既出,收回无面,何况听见他领旨的,追问道:“皇叔当真愿去边关?” “为穆朝效力,臣之荣幸。” 皇帝松口气:“皇叔大恩,朕定会派人护好皇叔。” 穆程颔首。 尚在商定出征之事,那边关又有一道急报,异族偷袭,损失惨重。 皇帝急切起身:“增援与粮草刻不容缓,现在就出发。” 那老丞相提议:“既要出发,槐王何不同行,由槐王亲自带兵增援,并护送粮草,边关将士定会更振奋啊。” 皇上迟疑:“只怕皇叔还未准备。” 好端端来参加宴席,结果直接派去边关回不了家了,任谁能这么快接受? 穆程的确没料到这么急,可边关告急不能等,他看向身边人。 季庭书点点头,又垂了眸。 穆程再向皇帝行礼:“情势紧急,臣愿立时出发。” “好。” 只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城门大开,浩荡队伍驶离。 明月高悬,战马之上,穆程一身盔甲,牵住身边人的手,俯身轻吻:“等我。” 季庭书眼眶泛红,嘴角带笑,不让他看自己的神色,附在他耳畔道:“可惜了,还没机会榨/干你。” 穆程笑:“等我回来,你别求饶才是。” 车轮滚滚,马蹄声声,风吹柳絮,心上人走远。 槐王到达边关当天,边关捷报,虽出发前说的是槐王只露个面,会加派诸将护他,但边关来报,表示由槐王领兵,才得以力挽狂澜,反败为胜。 之后连胜,将异族驱赶撤退,再月余,异族投降,打了多年,两个月彻底解决。 满朝振奋,惊叹于槐王之能,再有西域外敌来犯,西域是重要商路,朝臣请命,希望请槐王去守。 皇帝下旨,穆程从边关直接去西域,镇守三个月,外敌投降,再之后,不用吩咐,他自请去各要防之处,击退所有觊觎穆朝之人。 不到一年时间,穆朝四方安宁,穆程军心所向,重兵在握,站稳脚步。 现如今,朝堂上下,市井民间,乃至外族异域,提及穆朝,率先想起的不是皇帝,是槐王。 而煜临商行也远扩海内外,声名远扬。 穆朝四野安宁,唯一部落不服,塞外险要之地,占着地域优势,又是强大擅斗的部落,还擅巫蛊之术,此次他们铆足了劲儿,汇聚全部力量,势必要鱼死网破。 穆程本都打算回朝了,不想这些人出现,带着有不死不休之势。 朝廷知这部落难缠,主动派兵增援。 只是…… 槐王名声大噪,朝中有人从一开始的惊喜,到后来,已是慢慢坐不住了。 功高盖主,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开始惧怕担忧,那位也同样流着皇室血脉,皇位不是要不得。 谁能想,曾经病弱疯癫的皇叔,如今战无不胜。 他战功赫赫,他威望颇高,他还……风华无双,他身边的人肯定百般爱慕他。 想到那个人爱慕眼神,他就禁不住怒火中烧。 皇帝惴惴不安,也有几个朝臣在耳边添油加醋,深思熟虑许久,皇帝攥紧手,眼中浮出狠戾之色。 是功臣也会是祸害,那不是有韩将军前车之鉴吗。 当初也是你们说,不要留后患,一定得斩草除根的。 派去的增援,不会助他们,而是……送他们上路。 再怎么厉害,也抵不过内外夹击吧,何况,他对自己人定是没防备。 深夜,王府静谧,廊檐下的灯被风吹动,一晃一晃,摇落满地月影。 季庭书抱着猫,翻来覆去,睡得不太踏实。 半梦半醒间,好似有人说话,他翻了个身,听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由远及近,好似隔世而来,在他耳畔说:“他不会死。” 小猫动弹了一下,季庭书猛地清醒,坐起身环望四周。 那声音他想起来了,曾经穆程坠崖,就有这个声音说话,说着同样的话。 他不会死。 季庭书大口喘气,不知是梦是真,可那声音听得分明,一定不是幻觉。 他掐一掐脸,也不是在做梦。 那声音为什么又来了? 安静房间,他转头,唯有窗边一盏烛灯摇曳。 额头有些细汗,他擦拭一把,窗棂有风吹入,烛火跳动了一下。 忽地,急切嘈杂的脚步声打乱宁静,下人敲门声颤抖,禀报的声音也战栗。 “王妃,边域来报,王爷出事了。” 季庭书猛地转头。 据禀报,边域险要之境,突发雪崩,所有将士进不去,唯有王爷与几个亲兵奋战对方整个部落,即便如此,王爷竟还是将那部落一举消灭,虽战胜,可王爷负伤,被困雪谷之中,天寒地冻孤立无援,待众人挖出通道,只见到了……满地尸首,碎块,血肉,已分不清敌我,而血中有王爷盔甲,至于王爷本人,虽未见到尸体,可不敢说那满地血肉之中没有他。 槐王府今夜灯火通明,没有人能睡得着,季庭书面前跪了一地人,低低抽噎之声此起彼伏。 季庭书面色苍白,他双腿发软站不起来,扶着椅子坐下,喃喃道:“他不会死。” 那个声音告诉他的,他信。 可是不敢想当时厮杀的情景,不死,也疼啊。 “王妃,您冷静一点。”下人们哭泣着相劝,他们只道王妃不能接受现实。 “他真的不会死。”季庭书又说。 满地下人哭得更狠了。 皇帝作样命人寻找,但苦寻无果,结局比预料得更好,皇帝想,槐王临死前竟还将来犯部落解决了。 从此穆朝再无人来犯,他安宁了。 三日后,朝廷昭示,槐王薨。 全军素缟,满城挂白幡,王府停棺,内里置放衣冠。 季庭书笃定穆程不会死,心里提了一口气,支撑着他,他有条不紊,宫里让他置办丧事,他就办,在穆程归来之前,一切按部就班,不动声色。 宾客散尽,他一袭白衣在棺前烧纸,一道圣旨传他入宫,此时正是深夜。 第82章 状元被迫冲喜(14) 季庭书进了宫门, 被引至偏殿。 大殿昏暗,帷幔浮动如鬼影,这不是议事之处, 是皇帝临时休息之所。 帘子后脚步声渐近,季庭书慢慢回头。 “槐王妃这一身素衣, 甚美。”来人揭帘走进, 卸下珠冠龙袍, 只着常服的皇帝也好似卸下了面具,眉眼里一抹得意,看过来的视线带着掠夺。 季庭书后退一步, 惊愕须臾, 而数番思量涌上, 帝王之心难测,细想来也没什么不可思议。 皇帝向他靠近,他再退, 身后是庭柱, 旁边帷幔随风而动。 眼前人一步步逼近,他背倚庭柱, 被困一方之境。 殿外人影徘徊, 巡夜侍卫走走停停,夜里当值的宫人来来回回。 深宫大殿, 插翅难逃。 他抬眼望面前人, 目中冷漠,没有半分波动, 好像看的不是人, 只是个寻常的物件。 皇帝目中绯红,那眼神似悲似痴, 好似也存了一点真心,愤恨道:“你为什么不怕?” 季庭书闪过一抹讥讽的笑:“我不在乎。” “不在乎?”皇帝恼怒。 季庭书不再回话,他带着那一点笑,是嘲讽,是轻蔑,是不屑,唯独没有惧怕。 皇上越发恼,这被轻视的感觉让他狼狈不堪,他宁愿他抵抗,哀求:“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我?” 季庭书不说话,也没什么别的表情,只有那一点讥讽的笑意。 皇帝更显悲戚。 不在乎,对,不在乎,不管他今天做了什么,这个人都不会在乎,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 强烈的挫败感油然而生,他踉跄后退了两步,碰到桌子,上面的杯盏摇晃,发出清脆响声,他觉得刺耳,回头一袖扫过,杯盏落地,迸裂成碎片,他抬眼,又笑了起来。 “不在乎又怎样呢,反正,槐王已死,你逃不了了。”他甩下外衫上前。 殿外的灯忽然亮起,廊下的脚步声急了起来,有人匆忙叩门:“陛下,槐王攻入了城门,他……没死。” 皇帝愕然停脚。 他还未碰上季庭书一片衣摆! 季庭书回头,眼中闪烁。 皇上大抵没能接受,僵立原地未开门,外面换了个人来敲,语气很急:“请陛下立即下令出兵。” 那人说着话,索性直接撞门而入,正是那三朝元老的老丞相,他看见季庭书,怔了怔,有些许疑惑,不知他为何在此,而稍作思量后,眼一亮道:“陛下,快,把他带上城楼。” 城楼之下,点点星火,穆程于马上抬首,目中凛然,在他身后,千军万马,只听他指令。 边域一战,他未请支援,而朝廷主动派人去,他已有提防,对方部落的弱点他已探查清楚,在密闭的冰雪之境,蛊物无法存活,不依靠巫蛊之术,部落的战斗力没那么强,穆程挑选了几个得力手下,在密闭之境,轻而易举灭了整个部落。 至于雪崩,是将计就计,自己人做的,正好他需要一个密闭环境,可是也留了只有他们知道的逃生之路,将敌人解决后,几人塑造假死之状,从预留的路径离开。 皇上以为他死了,放松警惕。 而那些增援,不能投诚他的,解决了事,剩下的皆收入麾下。 这一仗打完,真正四海无忧,穆朝安稳了。 可是,若非穆程有防备,这一仗战败,边域百姓遭殃,将士们血染沙场,要平添多少伤亡,而被侵占的地方,又需多久能夺回来? 那个人为了私心,不顾将士与百姓性命,也不管朝堂荣辱。 既然有异心,那位置,还是别坐了好。 穆程领兵回朝,要逼皇帝退位,原本还想温柔一点,他夜间入城,打算直入宫门,于大殿内让皇帝写下让位之诏。 可是,这天子不知好歹。 入城之前他着人提前知会季庭书,没什么计划,只是想他了,让人提前告诉他自己回来了。 然而,得回的消息,是季庭书被请入宫了。 穆程瞬时目光凛冽。 那就没什么余地了,他改变策略,逼入城门,什么让位诏书,他要直接把这人赶下来。 冲冠一怒也好,他确实恼了! 城楼之上,皇帝亲临,也不知是为鼓舞军心,还是想亲自示威。 他坐于罗帐之后,身边是重重叠叠的守卫,被绑住的季庭书站在城楼正中。 罗帐之中的皇帝轻笑:“皇叔若敢进城,朕不保证王妃安危,识时务者……” 话还未落,忽有一箭刺来,听得有人惊叫一声,紧接着便见季庭书身边一人眉心中箭,瞪大眼睛向后栽倒。 罗帐后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未等反应,又听箭破风声,另一侧的守卫也中箭倒地。 城楼众人才有所反应,忙乱围住皇帝。 穆程转动弓箭,不跟他们废话,刷刷几声,那周边转瞬倒了不少人,罗帐被刺破滑落,皇帝露出了脸。 箭翎贴着季庭书的耳边,肩上,刺向他身边的人,他双手被缚,听那耳畔疾风,静立不动。 他信他,只要不动,不会被伤到。 “保护皇上。”皇帝身边倒了一片,有人大喊。 又是一箭,皇帝跟前,半步之遥一人倒下,他一咬牙,上前抓住季庭书,捡起一刀架在其脖子上,厉声道:“皇叔别动,我只消轻轻一碰,他就没命了。” 城楼之下的人当真停了,松开拉满了的弓。 皇帝道:“皇叔撤兵,我不杀他。” 穆程勾嘴一笑,而弓箭一转,他的笑意顿然收起。 完全没看清楚,皇帝只觉手臂一痛,刀叮咚落地,他被箭的力道带向后方,那箭刺穿他的手臂,再刺入城墙,将他钉在了墙面上。 城楼将士大惊,他们想不到槐王会这么干脆利落直接袭击圣上,而这时,穆程一挥手,身后众人齐齐放箭。 守城众人应接不暇,狼狈应对,一时无法靠近皇帝。 穆程换了张弓,箭身飞出,刺入高墙,尾上带着锁链,他拉住锁链,纵身一跃,飞身上城楼,携住季庭书,风动美人白衣,两人旋转落定,袖刀一划,美人手上绑的绳索散开。 季庭书揉揉手腕,摸着穆程的脸,拂开他面上尘泥,惊骇的心在这一刻尘埃落定,纵然信他不会死,但此时仍百感交集,一阵阵后怕,心里战栗不已。 穆程按一按他的手,往前走,皇帝一手还钉在墙上,血顺着手臂留下,他脸上发白,惊惧看来人。 袖中弯刀抵在皇帝面前,穆程扬手,城下诸兵停止放箭,但皇帝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城楼众人无一敢动。 两方交战,此时又出奇的安静。 火光明灭不定,穆程看着他那流血的手臂:“不顾三军与百姓之命,枉为帝王,罪该万死。” 皇帝痛的说不出话,双唇哆嗦。 刀尖从他脖颈划过,划破肌肤,血滴滴落下,低沉的声音慢悠悠道:“那时马车出事,我坠悬崖,是你所为,虽我未死,但你杀心已昭,该死。” 穆程没在问,这语气是肯定。 皇帝眼里闪过骇然。 身边季庭书稍许疑惑,但很快想通:“是他?” 那马夫自尽时他曾有怀疑,但没有头绪,现下想来,如果是皇帝指使,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马夫在王府多年,兢兢业业,忠心不二,真要是锦王的人,不可能半点马脚都没有,唯一软肋,马夫之子在宫里当差,皇帝以子要挟,马夫方对车和马动了手脚。 之后皇帝为尽快结案,让其自尽,死无对证。 那时候穆程掉落悬崖,对皇帝有所怀疑,于是刻意躲过宫里派去寻人的侍卫,之后,在朝廷援兵中他见到了马夫之子,对方将实情吐露,证实他的怀疑。 皇帝对他的防备,不只是如今的功高盖主,其实从锦王被铲除就开始了。 也许是锦王临死前的话,说槐王是装疯卖傻,他放在了心上,也或许……是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对季庭书留了意,无意识中看穆程有了敌意。 马车坠崖,皇帝没想让他二人活着,他那时还有伦常之束,皇叔的王妃,他只能看,不能碰,只道自己得不到那就谁也别好过,一起死吧,然而季庭书没死,反而槐王下落不明,这个时候,皇帝心生绮念,想来,也不一定得不到。 于是从朝堂,到私心,他都想要槐王再死一次。 可槐王今非昔比。 刀尖继续游走,划过之处,血肉皆破,穆程继续:“趁我出征,觊觎我的人,该死。” 刀尖停下,指腹一按,那尖利刺入肩膀,皇帝忍不住一声惨叫。 “但我今天不让你死,因为……”穆程缓笑道,“今天我洞房花烛,不见血腥。” 身边美人诧异抬眼,须臾后会意,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 穆程顺势拉住他的手,起身自城楼俯瞰,夜风起,盔甲映照寒光。 皇帝都被伏了,所有将士投降,齐齐跪地,大开城门,迎槐王入城。 天微微亮,穆程骑马入城门,季庭书在他马背上,与他同乘一骑。 浩荡队伍入城,引得百姓推门看。 道路两旁都还挂着白幡,那是皇帝昭告天下槐王没了,百姓们挂的。 入目一片白,都为祭奠他,而他活着归来,打马从白幡旁经过。 百姓们愕然:“槐王没死?” “没死!” “太好了。” 人们欢呼,也有人尴尬地取白幡。 至宫门,入大殿,满朝文武垂首分列两旁,迎他入朝,看他衣摆一动,坐于龙椅之上。 朝堂变天已成定局,现在但凡不想被牵连九族之人,都不会跳出来反对。 穆程斜靠龙椅,手一点,身边部下将那皇帝所为一一细诉,众臣愕然。 “为保穆朝安稳,本王代穆朝列祖,废峮帝,择新君。”峮是当今皇帝的名,当然,此时他已不再是皇帝。 众臣迟疑须臾,不知谁起了头,高呼万岁,便欲叩拜穆程,而穆程抬手一挡,先一步开口:“本王无意,新帝拟定小皇子,诸位可有异议?” 满朝再惊。 “小皇子登基,念其年幼,本王摄政,将协助新帝共守穆朝。” 那时与季庭书相谈,两人的想法是一样,帝王之位有什么稀罕。 他已经拿到了权与势,那个位置反而是个束缚。 众臣应声,心知肚明,小皇子年幼,槐王摄政,这穆朝之权,还在槐王手中,他当不当皇帝都一样。 无人有异议,穆程起身,下诏书,立新帝。 登基大典还需准备,小皇子先与众人一见,他在太皇太后牵引中走来,怯怯坐在龙椅之上,受众臣叩拜,有模有样抬手,又向身边人行礼:“朕初登大典,诸多不懂之事,还请皇叔不吝赐教。” 穆程回礼:“陛下客气。” 小皇帝这话便宣告了众人,朝堂之上,摄政王说的算。 皇位已定,穆程要做的,也该开始了。 他转身面向群臣:“本王摄政,第一件,诸位听好,本王要改科举规则。” 不论男女,不问婚否,皆可参试。 有臣子不解:“男女都可参试,那要是考上了,难道还要加官进爵吗?” “有何不妥?” “这……只是历来没有……” “历来没有,就是对的?” 朝臣语塞:“那嫁了人的,要听夫家……” “本王已说过,不问婚否。”穆程直接打断他,“第二件,所有嫁人的女子,男子,但凭能力,朝堂沙场,学堂商行,想做什么做什么,若感情不睦,和离之后便互不相扰,再无关联。” 朝臣们静默,这听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历来制度在那里,突然改变,让他们不习惯了。 沉默之中,听得太皇太后开口:“哀家觉得……甚好。” 穆程回头,缓缓颔首。 朝臣们互相看看,最终齐叩首:“王爷所言甚是。” 那小皇帝看大家都点头,想来想去,抬手一指:“那……朕可以请槐王妃当朕的老师吗?” 两年前宫中亭下,他在背《国策》,季庭书曾指点他一二,他受益匪浅,这些年国策已经熟得不在话下,可那时教诲铭刻于心。 季庭书抬眼。 皇帝又道:“我不要学皇兄偷偷摸摸去王府请教,我希冀王妃入朝,与这满殿朝臣同列。”他说着又有点不安,怕穆程不同意,转头看来。 “本该如此。”穆程道。 季庭书眸中微光,向前一步,立于大殿之中,拂衣摆,昂头行礼:“臣领旨!” 一袭白衣随风而动,抬头间,对上穆程的笑,若春风拂面。 001看他颇有当年打马游街时意气风发的姿态,兴奋道:“宿主,原本的他,就是帝王之师。” “嗯。”穆程点头。 朝堂风波已平,出了宫门是午后,穆程发现,那早上满街白幡已然全部撤下,而有不少人家换上了红绸。 为庆槐王归来,有心之人将白幡换红绸,其他没反应过来的,见着了,也便效仿。 回到王府,抬头看,那王府下人眼尖行动快,也都换了红绸,殿内的棺材早就抬走了。 两人于王府前回头看,满街红绸,恰如十里红妆。 穆程将身边人一搂:“多应景。” “什么?” “洞房花烛啊。” 迟了许久的洞房花烛。 季庭书笑看眼前人。 阔别一年多,他们这时在王府门前,才得仔细看着对方。 一个风尘仆仆,盔甲上有血有泥,另一个一身缟素,双眼红肿。 未想过重逢是这般情境,可彼此眼中是最美的风景。 他们相视而笑,牵起手,往里走去。 下人们跟在两旁,又惊又喜,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们,想说话,又捂着嘴笑。 小猫咪迈着悠闲步伐,瞧见他们,喵呜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姿态优雅,而下一刻,忽然一蹦,又上了树。 热水拂过周身,卸去一路风尘,待两人洗完澡,回到卧房,天还没黑,可院中安静,下人们识趣地散去,就连小猫咪也被抱走了。 季庭书先收拾好,进了屋,左顾右盼,往窗边走,作势翻书,又拿着笔,在手里转。 转了两圈,被来人按下,笔从他手里抽离,搁置在笔架,继而腰被一揽,他随着来人到了床边,坐到对方腿上。 他搂着来人的脖子,垂眸抿了抿嘴。 “当初豪言说要榨/干我,今日怎么又扭捏了?”穆程笑道。 季庭书咬咬唇:“这数日发生之事,一时如在天一时如在地,我到现在心里还在发颤。” “不是让它告诉你我没死吗,如何还这么惊惧?” “它?” “嗯……就当它是个游魂吧,你既见到人与猫互换灵魂,也该能接受。” 季庭书没再多问,耳畔气息让他心里酥酥麻麻。 穆程抚抚他的眉眼:“让你受苦了。” “还好,不过现在想想,是挺惊险,若你晚来一步,我也许就死了。” “别怕,不会死。”穆程拉起他的一缕发,在指腹下抚着。 事实上,那晚001回来跟季庭书说他没死,之后就一直没有走。 朝廷援兵有问题,加上马夫之子的话,皇帝真面目展露无遗,季庭书人在京城,危机重重,穆程再度使用了禁用的权限,让001回来保护季庭书。 他给系统植入了程序,001从那晚开始就一直守在季庭书身边,宫里也好,城楼也好,只要季庭书遇到危险,系统会弹出电流保护他。 系统只能对快穿者服务,他让其多次联系其他人,甚至还植入禁用程序,在快穿局是违规的,但,违规就违规呗,怕什么。 好在他回来的及时,系统电流都还没用上,但不管用没用上,他都要保证万无一失,即便重来一次,他也还会违规植入这个程序。 手中青丝滑落,他笑看怀中人,眼里眉间皆是笑意。 接着,轻抬对方下巴,一吻落下,另一手指端一勾,怀中人衣带渐落。 第83章 状元被迫冲喜(完) 拥至床榻, 帷幔落下,天还未黑,而院中安静, 帷幕遮挡天光,这一刻, 这一隅, 唯有他们二人。 窗棂紧闭, 清风透不进来,那床边帷幔起先还平静,好似在悠着缓着, 怕碰伤伤碰痛, 后来, 就无风自动,掀起了风浪,一层一层, 如水波浮荡。 青葱如玉的手伸出来, 抓住帷幔,揪起深深褶皱, 须臾后又有一手伸出, 抓住这手,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将他按回枕边, 举至头上。 风浪渐大,夹杂着呢喃语调, 夕阳落下, 月升起,清辉不忍透窗棂, 恐打扰多情人。 夜已深,微风里轻摇的花枝,终于慢慢停歇。 季庭书伏在床榻,眼尾泛红,额上有些许细汗。 翻来覆去,正面反面,这已经是第三次伏着了。 身后又有动静,他咬了一下唇:“我要……缓一会儿。” “哦。”耳畔声音幽幽,“我还没‘干’呢。” “不了不了,一次榨/干了,你要让我以后守空房吗?” 穆程笑了笑,抬起手。 “哎,我说你……”季庭书拉他的胳膊,咬咬牙转过身,“好,来啊,继续,谁怕谁。” 穆程绕过他的手,拭去他额上的汗。 季庭书脸一红:“你是要擦汗?” “不然呢?”穆程笑,“不过,也可以继续。” 身下人抿嘴:“继续啊,我没问题。” 穆程轻轻抚着他的眉眼,在那脸颊耳畔摩挲:“有没有不适?” “没有。”季庭书挑眉,“很爽。” 他又开始语出惊人了。 穆程轻咳了一声,还没说话,被勾住脖子拉下。 “要继续就继续,别墨迹。”美人声音沙哑。 眼尾脸颊的红晕,脖颈肩上的红痕,都催人情动,令人欲罢不能。 翌日,新帝临朝,摄政王坐于龙椅之侧,一同听政。 大殿之上,季庭书着大红朝服,黑色腰封,胸前绣图纹,立于群臣之首,携百官走入。 眉眼飞扬,意气风发,一如当初。 朝堂叩拜,衣摆轻拂,从此,海阔凭鱼跃。 不只是他,此朝天下,往后,所有人,任凭本事,自可一展宏图。 七日后,穆程一壶鸩酒赐死了珺帝。 当时不杀他,不代表一直留他性命,解决彻底才能后顾无忧。 这一日,太皇太后单独见了他。 对方欲言又止,而穆程知她意图,先开口:“母后放心,新帝不是傀儡。” 太皇太后惊喜又悲切:“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其实……” “我知母后担心新帝,也担心我。”穆程道,“我若想坐皇位,轮不到他登基,既然扶持他,就会让他坐得稳,母后不必担心他,而他将来羽翼丰满,若为明君,该知我用心,不应将我视为隐患,倘为暴君,那么,就休怪我无情了,儿子大言不惭,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他都没本事对付我,所以,母后也不必担心我。” 太皇太后沉寂须臾,缓缓颔首:“新帝是否贤明,还需有劳帝师之教诲。” “我会向庭书转达。”穆程笑道。 离开后宫,行进偏殿,季庭书正在内殿与小皇帝一道议事,有一人立在外面,辗转来回,像是有事,又没进去。 “燕大人。”穆程笑道,“你要找庭书还是陛下?” 燕南叹口气,直看着他道:“我来找王爷您。” “哦。”他走进外殿,“何事?” 燕南跟着走进,静默片刻,跪地叩首:“启禀王爷,臣想辞官归故里。” 执笔的手微顿,穆程抬眼:“你担心本王会针对你?”他笑,“那样未免太小看本王了。” 燕南抬头,目中一抹悲切:“不,是臣心中有愧。”他哀声道,“臣早就看出珺帝对王妃……不,对季相有觊觎之心,可因私心未曾告知。” 马车坠崖时,皇帝去王府探望季庭书,那时候他就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又一次冒险去后院,是因设想到季庭书处境,那时还不知槐王已好转,只道槐王根本说不上话,如果皇帝强要季庭书入后宫,又如何抵抗? 对季庭书来说,入后宫比进王府内院,一定更让他生不如死,所以他又一次想带他走。 然而一时私心作祟,听季庭书说心悦王爷,仿佛入了魔怔,不想告知,甚至某一刻思绪闪过,还想过希望皇帝拆散他俩。 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一瞬恶念最终被良心打败,当皇帝真的把季庭书召进宫,他害怕担忧,这个时候窥破了自己的心,王爷及时归来时,他知道,自己还是希望季庭书与心爱的人相守的。 只是那一番私心险些害了季庭书,如果他能提前告知,起码会有防备。 如今槐王摄政,季庭书入朝堂,四野平静,一切都很好,他信槐王大度,但他心中愧疚,无颜见他们二人。 “请王爷准许。”他又道。 穆程打量他几番,目中看不出喜怒。 片刻后,他靠坐在椅子上,淡淡道:“准了。” 燕南叩首,将官帽取下,恭恭敬敬放在案牍上。 曾相约同入朝堂,报效家国,最终只有他一人走进了大殿,中途徘徊来回,想与那人一同归隐乡野,始终没成行,后来兜兜转转,那人穿上了官服,而他却离开了,从此,乡野之间,只一人独行。 穆程走进内殿,看季庭书拿着书册,正给小皇帝看着什么,旁边奏折摆了一桌子。 他坐在旁边翻看奏折,看一会儿,撑着胳膊看那人,看他眸若明亮星辰。 季庭书感受到目光,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相视而笑:“怎么啦?” 穆程挑挑眉,摇头:“无事。” 香熏缕缕泛着薄烟,殿外落了雪,炉子里火烧的正旺,他又说:“随便看看。” 后来穆程犯了懒,把奏折给季庭书批。 慢慢地,他当成了闲散王爷。 戏园子的容老板请示他,要不要把他才是煜临商行东家的事告知于众,他摆手:“这东家身份,始终由你替我,莫让他人知晓官与商是一家。” 皇帝在教诲下没长歪,算得上一代明君。 百姓安居乐业,四野海晏河清,季庭书没辜负曾经誓言。 他更大的贡献,是大兴教育,尽全力让所有人习文识字,他自己亲力亲为,学子满天下,朝堂江湖,各行各业,几乎都能拉出来几个他的学生。 帝王之师,天下之师,德高望重,当之无愧。 本朝史书,两个传奇,槐王守四海之平静,季相守百姓之安乐,他们亦是一双有情人,携手相伴,白头不离。 季相白发苍苍,寿终正寝离去,那日满城白幡。 很久没开口的001说:“宿主,此世界任务完成。” 这个世界是完成最晚的一次。 学无止境,理想没有尽头,季庭书在世一天,他的抱负就还有施展的余地。 此世界任务,助季庭书完成理想,这样的向往永远在前进,会越来越好,可不会有终点。 于是,季庭书活着的时候,始终不算完成任务,在他死后,单就他个人而言,抱负施展,程序评定,任务完成。 “宿主,要离开吗?”系统按照程序问。 就算不按程序,想来,他也该离开了。 穆程点点头:“我违规之事,快穿局怎么说?” “宿主你那么优秀,他们还怕惹你生气呢,没怎么说,也没处罚,就是把我跟他人联系的权限收走了,以后用不成了。” “嗯。”穆程道,“走吧。” 001这次很谨慎:“宿主,要休息吗?” “不用了,直接去下一个世界。” “宿主,你难过吗?”系统问。 穆程已经踏入了虚无,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 他没有回话,于虚无之中回头。 直到虚无散尽,不得不转身。 跨过虚无,再见光明。 一睁眼,窗外漆黑,是夜晚,不大的房子,寂静无声。 穆程起身,抚一抚压在胳膊下的纸,抬眼看钟,现在是凌晨三点,原主没在床上睡觉,而是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胳膊下一摞厚厚的文件,电脑上的表格还打开着,而原主趴下后没再动了,紧接着他穿了过来。 一个加班猝死的原主。 穆程揉揉胳膊,起身活动,看这屋里布局像是个复式公寓,二三十平的空间,一层有个小客厅,卧室在楼上,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 巡视一周,他拿起原主的手机,指纹都可以解锁,他大概了解一下原主的生活与工作,看那电脑上未完成的事,简单操作一下,帮其做完。 一边做,一边问001:“任务对象在哪里?” 001磨蹭了会儿:“宿主,他不在这个世界。” 敲键盘的手停了下。 “宿主,你看看原主的手机。”001小声说。 穆程再拿起手机,按照系统指引,找到了一个刚被下载上的软件,是一款游戏APP,古风画风,开启画面没看到人物,但从环境上看,山色葳蕤,水波浮动,落花飘零,清风拂叶,游戏做得惟妙惟肖。 原主这手机很旧了,其他软件都很卡顿,而这款游戏操作起来很丝滑,想来是有快穿局技术加成。 “单机古风闯关游戏《寻川》,游戏主角林风寻,正是此次任务对象。”001说,“此游戏背影为东方玄幻,世间妖兽横行,危害人类,主角的任务是保护人类,打败妖兽。 游戏主线:主角打怪升级,以打败妖王为最终胜利,是为闯关成功。 但宿主请注意,此游戏无退路,不可以倒回,如果主角死亡,游戏结束,将没有重来机会,那么宿主你的任务也就失败了。” “没有重来机会?”穆程蹙眉, “意思是,如果一个操作不当,人死了,就失败了?” “是。”001说,“在我们的视角看,那是游戏中人,但对于游戏主角来说,他在自己世界里,就是个活生生的人,死了是不可以复生的。” “好,知道了。”掌控一个游戏小人,不比在现实中轻松。 游戏打开,穆程先去看评论,这是他的习惯。 然而评论区空空,一个玩家留言也没有。 “宿主,这是专门给你的任务对象呀。”001说,“只有你能打开这款游戏。” “是吗?”穆程打开游戏界面。 “宿主,那个……要事先提醒,快穿局要求,不可以随意植入程序。”异星科技发达,这种掌上单机游戏对他们来说太简单,随意加几个程序进去就是超强外挂,分分钟通关。 但系统特别提示,不可以加外挂,不可以随意增加篡改游戏程序。 “好。”穆程笑。 快穿局怎么知道他想改程序? 他应着声,看屏幕里,游戏主角的模型由小到大,慢慢浮现在眼前,衣袖盈风,长发飞扬,人从侧面徐徐转向正面。 模型做得很逼真,好像是个真正的人,眼珠会转,神色会变,手指间的活动流畅自然。 长发高束,清隽俊朗,眉眼流转间,尽显少年侠气,而薄唇轻启,不笑也微微上扬,又添几分悲悯世人的仙气。 那眼眸中若寒星,与穆程隔着屏幕,好似对望。 只是波澜不惊,穆程知道他看不见自己。 可他看得见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第六次相逢。 是重逢,也是每个新的开始。 你好啊。 但这一次摸不着。 你会不会从游戏里出来呢? 穆程笑叹,点一点小人。 屏幕弹出一个框,显示:[玩家您好,欢迎进入《寻川》,您可以为您的主角取个昵称,请将昵称输入以下空白内。] “昵称?”穆程想了想,输入:[寻寻宝宝] 001:“……宿主,你正常点。” 穆程憋着笑,删除重新输入。 这个昵称的确是在玩笑,他并不会这样称呼对方。 然而,删除键没反应,那名字输入完成,就固定了。 屏幕对话框:[玩家您好,昵称已取好,游戏正式开始,请陪您的寻寻宝宝一起踏上征程吧,祝您玩得开心!] 穆程:“……” 系统:“……” 宝宝就宝宝吧。 山水重重,长街小巷,楼台屋舍,一层一层清晰具象,小人如踏清风,从云烟缭绕中落下,站定在一个院落中。 第84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1) 这次不用001说, 屏幕下方有关于主角的介绍。 林风寻,霜月城少城主,本为天地之生一缕仙气, 到人间渡劫历练,历经劫难打败妖王, 守护一方百姓, 功德圆满后回归天地。 这是本来的游戏背景设定, 很简单的故事,但既然是拯救任务,说明出现了差错。 001补充:“不知道是游戏程序出了问题还是怎样, 在开发测试时的数据有异常, 显示林风寻会错救妖王, 最后被妖王附身,失去心智,屠灭一城百姓, 被惩罚永坠混沌之境, 日日受穿心之苦。 扭转异常数据,帮助林风寻顺利通关, 是为任务完成, 注意不要让其被妖王利用,妖王马甲众多, 宿主需谨慎。” 穆程点头, 问:“历经劫难是什么意思?” “啊,他是下凡历劫的啊, 那些打怪升级, 总得吃点苦头啊。”001道。 穆程又道:“功德圆满回归天地,怎么回归?” “他本来就是天地一缕仙气, 功德圆满后,重化为仙气。” 穆程没再说话,点开设定,看一看游戏怎么玩儿,画面中,那院落里,小人落地后打了个呵欠,走进屋里睡觉了。 睡觉了…… 小人躺到床上,褪下外衫,摊开被褥,很快闭上了眼。 卧室挺大,一盏烛火跳动。 穆程才注意到,游戏里的世界也是黑夜,可能那个世界是和现实时间一样的。 他点小人的脸,小人不动,屏幕提示:[您的寻寻宝宝已入睡,请不要打扰。] “……” 他又点一点,屏幕下方白框里还是这样的提醒。 他做了一点试验,去拨动小人胳膊和腿,被褥和衣服也拨了,没有反应。 看来,只能通过操控界面掌控,但没法直接触碰他。 也是,如果他能随意碰到,这对小人的生活会造成打扰了。 游戏设定是帮他通关,不是自己通关,小人是小人,不是他操纵的傀儡,他并不能强行指使小人做什么事情。 穆程再去拉拉柜子抽屉,能在操控界面打开,但对于小人来说不会有动静。 他找设置,想把时间改成白天,让小人起来做任务,但游戏里没有可以修改时间的地方。 手机里的时间也可以调整,他打开时间设定,把手机上显示时间往后挪,改为早上九点。 但游戏里还是黑夜。 看来时间改不了,他把手机时间调回,切进游戏又寻摸了大半个小时,想去看看场景,很多副本没解锁,进不去。 从上方能观霜月城全貌,满城飞花,长街小巷做得精致,屋舍楼台,商铺林立,有行人徘徊。 护城河环绕四方,外面是乌黑浓雾,可能因为没解锁,还没显示。 城主府在正当中,五进宅院,有守夜的下人忙碌,林风寻睡得挺香,公寓里安静,游戏没有背景音乐,能听到烛火哔啵跳动,听外面打更人敲锣。 寅时,凌晨四点,真与现实中是一样的,还不能拉动,不能快进。 这就意味着,小人可能会一直睡到天亮。 那得了,他也去睡觉吧,按照原主的身份,明天还得上班,手机里能提取到的消息已经十分完整了,原主在哪儿上班,路途怎么走,做的是什么工作等等。 游戏退出,他把原主最后一点工作完成,看原主没什么余额,得再赚点钱,忙完后,睡了不到一个小时,闹钟响了。 原主每天六点起床,坐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路上通勤一个半小时,堵车的话还要久一些,到达公司近八点半。 每天耗在路上都要这么久,不停转交通工具,往往顾不上吃早饭,这到公司,还没开始上班就已经疲倦了吧。 路上,他打开游戏看了看,小人正好醒了,坐在床上揉了揉脸。 与此同时,屏幕一侧消息栏也有提示:[早上好,寻寻宝宝醒啦。] 紧接着,一条任务提示:[请安排寻寻宝宝领取任务,友情提示,所有任务,宝宝都有拒绝的权利哦。] 旁边显示了一个数据条,下方小字介绍,数据条表示小人对任务接受的意愿度。 穆程打开任务栏:[任务:去华羽大街找卖酒老翁打一壶酒,是否领取?] 意愿度:100%。 小人十分愿意做这件事。 他看小人下床,还穿着昨晚的素白长衣,高束长发,很是清雅。 穆程点点他的衣柜,里面空空如也。 这少城主当得挺节省。 “宿主,衣服得你去商城给他买。”001道。 “嗯。” 不是少城主节省,是游戏想让玩家氪金。 商城里衣服琳琅满目各式各样,有正经的宽袖长衫,也有短装,无袖装,甚至还有现代的服饰,然后还有……小兔耳朵,小猫尾啊等装饰道具。 穆程微眯眼,想起上个世界当猫时,这位可是做了一柜子的衣服强迫他穿。 哎呀,风水轮流转啊。 他的眉眼里都是笑意,把这些衣服浏览一遍。 他没充钱,现在买不了,不过新玩家游戏送一件衣服,湛蓝色对襟宽袖长衫,胸前绣竹叶图,衣领袖口呈白色,配蓝色发带,带着一颗宝蓝小钻,看上去还不错。 他点击领取后,去背包里找到这件衣服,一键换装,那件原本自带的衣服不好看,移除掉。 公交到站,要上班了,来不及看小人换上衣服,他关了游戏,走进写字楼。 在工位上坐下,邻座一中年男人,左右看其他人还没到,笑呵呵对他小声道:“小穆,昨晚辛苦了,资料做完了吗?” 穆程提取了一下印象,原主来上班三个多月,还算新人,这位是同部门员工老林,入职好几年了,业务熟练,原主刚入职时是这位带着。 而这资料是他的活,他却推给原主来做。 “做完了。”穆程拿出夜里赶工的资料。 原主并没有做完,是他帮着收的尾。 “小穆这效率可以啊。”老林笑道,等其他人到齐,他起身交给主管。 主管就坐在他们对面,公司不大,这个级别的小领导没有单独办公室。 “不错啊老林。”主管赞许有加,“做得这么快。” 老林恭维着:“是主管您教得好,这个……是我加班做的。” 穆程抬抬眼。 欺负新人,活不干,功却要领。 原主为了赶这个资料猝死了。 主管拿着文件去了总监办公室。 没过多会儿,主管却怒气冲冲走出来:“老林你怎么回事,几页重要的总结汇总没做?” 老林脸色一变:“这个……那个……” “你不做这个不等于白做吗,还加班,加的哪门子班啊。”主管被总监训了,脾气很大,“你还想不想干了?” “我,这个其实不是我做的……”老林支支吾吾,回头剜了一眼穆程,咬牙道,“你故意的?” 穆程挑挑眉。 的确是故意的,给文件时他特地抽走了几张。 “不是你做的?” “是小穆,小穆做的。”老林一指,“这新人就是不行,做事没头没尾。” “那你说是你加班做的?”主管眼一横。 “这个……”老林说不出话来。 “行了,你明天不用来了。”主管翻了个白眼,转头看穆程,语气不冷不热,“小穆辛苦了啊,但你这资料做得很差劲,最关键的不弄,统统给我重做,下班之前交给我,没做完就别想下班!” 穆程从包里掏出一个资料册:“我做了。” 主管拿起文件,翻了翻,不可置信,又确认几遍:“这么详细,一个晚上你是怎么做到的?” 穆程没有回话。 你也知道普通人一个晚上是做不出来的,还布置这样的任务。 “太棒了小穆。”主管把文件拿走,转身之际又对老林说,“你工作交接给小穆,交接完就滚蛋,小穆你好好干,以后升职加薪肯定也有你的份儿。” 老林哭丧着脸,追上去哀求。 办公室安静下来,有其他同事路过,偷偷在穆程面前竖起大拇指,看来他们烦老林久矣。 老林苦求无用,中午就搬着箱子走了,公司制度不是很规范,离职手续都不用办。 穆程打开电脑,翻看了解公司运营情况,缓缓摇头。 这公司没什么呆的必要,何况任务对象也不在这里,留下来只是浪费他时间。 他又不指望这份工资。 下午五点二十八,还差两分钟下班,总监从办公室走出来,拍拍手:“大家今天辛苦一下,加个班啊,赶个进度。” 一屋子人沉默不语,面上麻木,看样子加班是常态,大家都习惯了。 五点半到了,穆程关电脑,拿起背包。 总监就站在他办公桌前:“小穆,你这什么意思啊,你也不想干了?” “是。”穆程缓缓点头。 “你说什么?”对方一脸不可思议。 “我说,我不干了,我要辞职。”背包已经整理好,别说,原主这帆布包还挺能装。 “你……你这样跟我说话?”总监惊讶于他的话,更惊讶他的态度,平时唯唯诺诺的小穆今天怎么硬气了? “我只是正常说话。”穆程不疾不徐。 “小穆,你要是今天从这儿走了,我保证你找不到下一份工作。”总监冷笑。 “好啊,拭目以待。”穆程背起包,大步离开。 “穆程,你敢走试试看!”总监面子挂不住,气恼喊道。 穆程没回头,继续往前走,仿佛没听到。 身后人气急,摔了一地的文件。 回去路上,穆程用早上赚的钱买一些花束,给公寓装饰下,再添些锅碗瓢盆。 飞花满城,霜月城,城主府,林风寻站在大门前徘徊了一天。 来往不断有行人驻足,“哇”地发出惊艳之声,走过好远还回头看他。 旁边的小厮跟着他,也徘徊了一天:“少主,您今天这衣服可真好看。” 这话林风寻今日听了八百遍了,他抬抬衣袖,不记得自己买过这件衣服,可能是下人们置办的,衣柜里就这么一件了,之前的衣服约莫被下人们收走了,他起床时随意一套,也没怎么留意。 “少主,咱们要干什么啊?”小厮试探着问,这话他也问了很多次了。 “我总觉得今天要出门办个事儿,可是想不起来做什么。”林风寻又一次如实回复。 主仆二人继续等。 六点半,夕阳洒落粼粼金光,林风寻往前几步,走到门前大街上。 穆程收拾完毕,靠在沙发上打开游戏。 屋里干净明亮,桌上一束鲜花,旁边一杯奶茶,看落日余晖映照小屋,倒也沉静美好。 刚打开,消息栏弹出十数条消息。 都是任务提醒:[请安排寻寻宝宝领取任务。] 001一惊:“呀,宿主,你早上是不是忘记点领取任务了啊?” “没有忘。”他是故意不点的。 这游戏既然跟现实世界的时间一致,那么他不在线的时候,小人是不是也在按照正常的时间线活动呢? 没有任务,可能就做着日常的事情,不会有额外举动,基本是安全的。 如果点了任务,小人大概就去做了,他不在线,看不到,怕出危险。 白天在忙,现在有时间,可以点击领取任务了。 他先点了,再切到画面上来。 大街上,林风寻好似灵光一闪,愕然回头,蓝色发带与发丝轻扬。 蓝衣随风轻动,高领上对襟盘扣,几分禁欲之感,胸前一点竹叶,他站在长街当中,金辉正好洒落肩头,侠气与清雅集于一身。 穆程笑了笑,听他对身边人道:“我想起来了,我要去华羽大街打一壶酒。” 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清冽如泉,不知道是不是游戏里的配音。 也或许,那就是他本来的声音呢,001不是说,对于游戏中人来说,他们也是真正的世界。 “啊,就这一点事,少主你想了一整天啊。”小厮叹气,这声音穆程也能听见。 还有街上的车轮吱呀之声,行人的脚步,商贩的叫卖,都听得一清二楚,如临其境。 他想了一下,起身拿了个带话筒的耳机,插上后对着说了几句话,游戏中人没反应,操控界面也没反应。 里面听不到他的声音,不能用语音交流,至少现在不能。 林风寻开始往华羽大街走,穆程点点地图,看这路程不远,没有传送通道。 主仆二人穿过热闹街市,走至包子铺前,停了片刻。 “饿了吗?”穆程想。 但小人翻翻钱袋后没有买,继续往前走去。 穆程点商城,买下一笼包子。 这位少城主,连吃饭都得他花钱。 设定是仙气所化,城主之子,受人敬仰,住在城主府衣食无忧,然而因为游戏需要,他在某些时候又缺很多东西。 比如说没有衣服,要玩家买,再比如说,出门钱没带够,饿了要玩家掏钱。 不过还好,穆程已经充钱了。 购买的东西放在背包里,点击使用,林风寻手里多了用纸袋装好的一笼包子。 他回头看,那店里伙计正向他招手,手里掂量着几个铜钱:“少城主走好啊。” 林风寻是想吃,但今日出门钱没带多少,只够买酒,他不知道为什么要买酒,可就觉得自己必须要做,包子不吃也没关系,饿一会儿不要紧。 但那店家非要送他包子,说是有人付过钱了,问他是谁,他却说不出来:“总之少城主你就拿着吧。”店家说。 林风寻疑惑谢过,与小厮分着吃包子,头上突然出现个粉色数据条。 小字介绍,这个数据条是小人的喜悦值,此刻粉色延长,显示:[恭喜,寻寻宝宝喜悦值增长了10%,请玩家再接再厉哦。] 穆程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与其说是闯关,倒不如说是养成游戏,养着一个小人,照顾他吃穿,顺便帮助他打怪升级。 吃个包子就能增长这么多喜悦值吗? 他摇头笑,这会儿功夫,又翻了翻商城里的衣服,挑选着明天给他穿什么。 到达华羽大街,卖酒老翁给他打了一壶酒,酒封上一个乾坤袋,老人说送给他。 消息栏提醒:[买酒任务完成,寻寻宝宝等级达到三级,另获得初级乾坤袋一个。] 林风寻谢过,把乾坤袋挂在腰上,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礼物他接受得心安理得,好像是应该获得的一样。 乾坤袋类似于随身空间,可以放入很多东西,大的小的死的活的,且不占重量,是出门必备好物。 拴好后,看卖酒老翁满脸愁容。 “老人家,您怎么了?”他问。 老人哀声叹气:“我的儿子昨天去城南桃花谷摘桃花,一夜未归,我担心那里有妖兽出没,怕我儿子凶多吉少,少城主能否替我去看看?” NPC下发任务:[前往桃花谷帮卖酒老翁找儿子,是否领取任务?] 穆程看接受意愿数值,100%。 他点击领取。 林风寻向老人道:“您放心,我现在就去。” 依旧没有传送通道,林风寻大步往城南去。 这会儿功夫,穆程点开商场,噼里啪啦买技能和装备,一个又一个。 001不解:“宿主,这是新手村的任务,不难打,不用买这么多东西。” “哦,不难打,也还是要打啊。” 001:“……” 所以宿主你是想让寻寻躺赢吗? 连动手都不用,直接上技能? “不让开外挂,那我氪金总没问题吧。”穆程道。 什么下凡历劫,历什么劫,磨什么难,他要他顺风顺水闯关卡。 系统扶额:行吧,你说得算,谁叫你有钱呢。 第85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2) 城南桃花谷, 碧色如缎铺展满地,桃花漫天飞舞。 花林之中有白得近乎透明的人,身段只有正常人一半高, 身后一对翅膀薄如蝉翼,头上带有触角, 在那草上花上飞来飞去。 点到透明人的头上, 弹出字幕:[蝶妖, 等级三。] 有行人路过,蝶妖扇动翅膀,洒落白色粉末, 行人的脸顿然红肿。 草地上已有几个人执剑在打蝶妖, 单机游戏没有外来玩家, 这几人是游戏世界里自发来打怪的。 如果从主角视角,世界真实存在,那么当然也有别的玄门中人斩妖历练。 但见那几人奋力挥剑, 刺中蝶妖, 蝶妖不死,反而扑将过来, 几人反击, 接连再挥几剑,大抵刺中十来剑后, 一只蝶妖才能彻底死亡。 几人都是新手, 打的吃力,气喘吁吁, 抬眼望着大片蝶妖, 面露苦色。 林风寻赶到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剑。 奇怪了, 他怎么从没想过给自己配一把剑呢。 眼下多思无益,他折了一段柳枝奔向妖群。 方方抵近,一只蝶妖迎面而来,林风寻抬手。 新手村任务一般都能打赢,可他没有剑,受点伤是难免的。 但穆程不想让他受伤受累。 他点下购买好的[摘花飞叶技能] 柳枝上片片柳叶忽而化成利箭向前袭去,一箭刺中,蝶妖立时化为了云烟,无数箭飞出,一箭一个,眨眼间蝶妖死了一半。 大喘气的几人愕然看过来,傻了眼。 林风寻也有些傻眼,瞧瞧光秃秃的柳枝,叶子都已经飞出去变成箭。 又有蝶妖扑来,他丢下枝条,无意识挥掌。 穆程点击[风火技能] 挥出的掌心中,忽而一手携来疾风,一手发出火势,火苗随风流转,汇聚成火龙,穿过山谷,所到之处,蝶妖欲逃不得,瞬间化为灰烬。 火龙转过一圈,飞舞蝶妖全部消灭。 林风寻错愕看着自己的手。 而对面的人震撼看着他。 未等喘息,那山谷忽轰隆隆作响,草地被掀起,有翅膀出来,彩色蝶翼,其人形巨大,恍如身后山峰,身形不再透明,五官清晰可见,额头触角探下,指向林风寻。 林风寻看到他脖子上的挂坠,急道:“你是不是卖酒老翁的儿子?” 那巨型蝶妖怔了怔,眸中微动,却很快恢复混沌,口中嘶吼,陡然喷出粘液。 林风寻后退,抬袖挡在面上。 穆程点击[袖中生风技能] 抬起的衣袖愕然掀动飓风,卷起天光,将这只蝶妖拉进旋涡之中,旋涡剧烈转动,蝶妖不断发出惨叫,最后一声尖叫,没了声音。 旋涡止息,巨型蝶妖的身形已不见,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狼狈跪地,他的额上还有着触角,眼睛暴突,抬头之际令人骇然。 他将挂坠取下,喉咙滚出沙哑的声音:“谢谢您让我解脱。” 说罢,周身风起,少年身形化为云烟,山谷恢复安静。 “叮咚”一下,有物件掉在地上,是那个挂坠,落地之后泛起盈白流光,旋转几圈,变幻了形态。 一把长剑,月光下泛着清寒的光,剑鞘纯白有暗纹雕刻,剑柄若蝴蝶展翅。 长剑围绕林风寻打转,好似急于认主,林风寻伸手去碰,眼眸亮闪闪。 消息栏:[恭喜寻寻宝宝获得清酒剑,请点击是否接受。] 穆程点动的手指顿了顿,望着对那剑无比向往的小人,心生戏谑,想要逗逗他。 他点了否。 长剑不再环绕,自林风寻身边飞离。 林风寻眼里的光暗了,低下头。 穆程放大他的表情,看他抿紧嘴,眼尾微红。 非常委屈的样子。 他笑起来,取消“否”,点了“是”。 这个选项可以取消。 长剑又飞了回来,铮铮绕小人转。 林风寻眼眸又亮了,伸手抓剑,剑在他手中光芒绽放,将他周身也笼罩在盈白的光中。 光芒止息,剑认其主,入鞘。 桃花随风浮动,蝶妖之祸消灭,只是那卖酒老翁的儿子再也回不去了。 消息栏:[恭喜寻寻宝宝完成蝶妖之乱副本,等级升到十一级,获得随身佩剑清酒剑,新手村任务已完成,将开启其他地图]。 那边几人还在震惊中,张大嘴巴走过来:“少城主。” 都是本城的人,他们认得林风寻。 “少城主,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一白衣男子拱手道。 “是啊,少城主你方才使出的技能,连我们师尊都不一定会。”旁边一同样着白衣的男子接话,看两人衣饰相仿,应当师出同门,既来抓妖,想必是玄门弟子。 本城唯有一个玄术宗门,名曰玄商宗。 果然,这两人惊叹完,开始自报家门:“在下玄商宗弟子陈墨金。” “我也是墨字辈弟子。”旁边人道,“我叫沈墨水,是他师弟。” 进得玄门,只留姓氏,依照辈分和资质属性重新取名。 林风寻对于那个叫“墨水”的多看了一眼,礼貌颔首:“幸会。” 双方算是相识,这两个宗门弟子今天出来历练,得少城主相助捡了便宜,蝶妖之祸平息有他们的功劳,回去后能够进阶修行,也可以领取更多法器,他们很是高兴,也更惊叹林风寻的能力,又是一番赞叹。 林风寻看着自己的手:“我以前真没有这个能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掌心有若隐若现的能量光球游走,说明那些技能真的在他身上。 购买的技能有冷却时间,但可以无限使用,不是一次性的,买下来了,小人就具备了这项能力。 “少城主您就不要谦卑啦,我们刚才那么多人看着,还能有错?”沈墨水笑道,“知道少主想深藏不露,霜月城有您守护,大家都可以放心啦。” 林风寻:“我……” 他蹙眉,心生疑惑。 他是怎么学会这些技能的? 怎么好像突然就会了,无师自通一般。 这正常吗? 今天发生的好些事情都让他觉得不正常。 他凝神思量,不知为何,抬头向四方天地看了看。 清亮的眼眸扫过天际,刚好与屏幕外的人相视。 那一刻,穆程恍惚以为他看到了自己。 林风寻没看到,可是迷惘之间,生出一点怀疑。 两方寒暄几句,告辞各自离开,林风寻回到华羽大街,向卖酒老翁告诉了他儿子之事,而后踏着星月回家。 有孔明灯冉冉升起,似天边星辰,给霜月城带来点点柔光。 清风拂面,飞花落在肩上,他走至拐角处,见一个乞丐瑟瑟发抖,卑微地向他捧起手。 他摸一摸钱袋,想起自己没有钱,今天买包子还是一个神秘人给的钱。 而那乞丐眼中含泪,悲戚地望着他。 他于心不忍,扯下腰间玉佩,靠近乞丐。 乞丐欣喜抬手。 然而才走几步,忽觉一股力道,将他往回拉,让他那几步都白走了。 林风寻四下看看。 长街寂静,廊下风动灯盏,落下幽幽的影。 没有人,除了身边小厮。 他看向小厮,小厮也正看他:“少主,你怎么走几步又退回来了?” “我没有啊。”他再次往前走。 乞丐抬手。 他又被力道拉住,回到原地。 乞丐放下手,小厮挠挠头。 林风寻再走,乞丐又笑着抬手。 他再次回退,乞丐放手,翻了个白眼。 小厮瞪大了眼睛: “少主,您在干什么呢?” 那乞丐终于忍不住了,愤然起身:“不想给就不给,耍我呢?”说罢脏兮兮的衣服一甩,身形竟然是直接消失了。 “是妖!”小厮愣住,“少主,原来您看出了他是妖啊,所以才这样来来回回,少主您真厉害。” 林风寻:“我……” 他没看出来啊。 是谁把他拉回来了? 屏幕前,穆程刚刚关上牵引功能。 不能强迫小人做事情,也不能直接碰到他,但关键时刻可以开启牵引功能,强行驱使小人到达某处,这是保命的功能。 牵引功能不能作用到很远的地方,只能牵他几步路,但几步路也就够了。 那乞丐是妖王幻影,数据异常的那个剧情里,林风寻就是救了妖王幻影,慢慢被妖王附体的。 不能让他救人。 好在幻影不能隔空攻击人,也不能主动触碰他人,一定要人先与他有接触才行,那么这个牵引功能正好让林风寻后退,不触碰到幻影。 只是…… 小人不大听话,被牵回去了,还要往前,以至于他牵了好几遍。 林风寻一路狐疑,回到府里,走进洗漱房间,屏风一拉,画面变成了空白。 穆程挑挑眉。 真是,他又不会偷看。 水声哗然,游戏里的时间与现实中一致,不能快进,这个功夫,穆程放下手机,也去洗漱。 回来后,正好看小人从屏风后走出,擦拭着头上水珠,到窗前坐下开始读书。 穆程陪他看了会儿书,听时钟到了十点,小人起身,吹灭蜡烛走到床边,脱下外衫入睡。 躺下后翻了几下就没再动了,睡得很准时。 他该睡就睡,完全不顾玩家正玩得兴起,穆程无奈而笑,点开商城买衣服。 晚上已经选中了几个款式,现下再精选精选,择了一套白底绣桃花的长衣,目光在那小兔耳朵上流连来回,往下翻几翻,再切回来看熟睡的小人,在一件衣服上点了一键换装,蓝色衣服移除掉。 手机快没电了,他关了游戏,去忙一会儿自己的事。 原主手机太旧,他下单买了个新的,同城送达,半小时就到了,可是那游戏下载不上。 001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穆程大概了解了,既然这款游戏是专门为他做的,那必然不允许多地下载,原本的手机上已经有了,新的手机就下不了。 他抬头看了眼,若无其事输入代码。 然而但见手机亮起一个红叉,显示植入失败。 他抚抚额,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001:“宿主,你刚才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 “你在植入程序。” 穆程挑挑眉:“没植入上。” “哎呀快穿局不许私自改程序的啊,宿主不可以……咦,没植入上?” “快穿局知道我不会遵守规则,弄了限制。”穆程悠然道,“这个手机,这个游戏,我想动也动不了。” “哦哦,那太好了,不会受罚……不是,那太可惜了。”001挪逾着,给他出主意,“宿主,要不先把旧手机上的给卸载了,应该就可以在新手机上下载了吧?” “你确定吗?” “我……我不确定。” “那就不要冒险了。”穆程放弃了换手机,万一卸载之后下不回来了怎么办? 十一点半,他也上床睡觉。 游戏关闭了,看不见小人动态,但其实,林风寻没有睡着。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奇怪,他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却也没了睡意,好几次坐起身,抬眼看着暗沉天色。 早上五点,穆程起床,手机定时六点开机,他先去洗漱吃饭,把房间收拾一下。 林风寻也起床了,拿起床边的衣服,抖落开来,往身上披了半天没披上,他迷迷糊糊看向衣服,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昨天那件蓝色衣服。 他明明昨天就叠好了放在床边的,是下人进来给他换了? 可是,这是什么款式啊? 月白长衫,直筒筒的,没有衣带,不是阔袖,只有领口几个盘扣,不能披着穿,得从头上套进去。 再抖一抖,有一条白色围巾掉出来。 他没见过这样的衣服。 这是一件民国长衫,穆程昨晚浏览商城时,心血来潮,想看一看他穿这样的衣服。 林风寻喊了半天下人,外面却像是无人听见,没人来应。 他提着衣服走到衣柜前,柜子里多了一排衣服。 他的手一一拂过。 绣着桃花的宽袖长衣,闪着寒光的盔甲……怎么还有那么短的衣服,甚至连袖子都没有。 拂到最后,他摸见了一个软软的东西,翻开看看,是……一个帽子吗,上面两个白白的长耳朵,怎么那么像兔子呢? 这都什么啊? 唯一像样的只有那件桃花衣,他伸手去拿。 然而,好像受到了阻力,任凭如何用力,也拿不出来。 穆程点了一键换装,换的是他手上那件民国长衫,其他的衣服他虽然买了,但没点换装,小人穿不了。 折腾了半天,林风寻快把衣柜拆了,还是拿不出来,外面天色大亮,他要去跟父母请安,还要练功,愤恨之际,只好穿上了手里的长衫。 穿好后,他抬头,向天际看了眼:“什么人在装神弄鬼,不要藏着掖着,有种就出来,在下奉陪!” 说罢,执剑而去。 穆程收拾好,开机,打开游戏。 消息栏一下弹出数条信息,他一一打开。 [寻寻宝宝起床了。]这是夜里十二点发的消息,他不能看过去的画面,但通过这信息知晓林风寻半夜没睡着。 [寻寻宝宝起床了。]下面一条还是,夜里一点半发的。 [寻寻宝宝试图窥探你。]夜里两点发的,那个时候,林风寻正抬眼看天。 [寻寻宝宝起床了。]又是一条,这是早上五点,是他正常起床时间。 其他的日常行为,穿衣洗漱吃饭等,并不会专门弹出消息。 穆程急着切画面去看他穿那套衣服是什么样子,然而下面一条消息让他不由停留。 [寻寻宝宝试图和你沟通,沟通话语如下。] 下面的白框内,正是林风寻说的那句话,让他不要藏着掖着,有种现身。 “他能猜到我的存在?”穆程笑了笑。 很聪明。 如果能直接和他沟通就更好了,他点了点后台,后台显示更新,新增了和人物对话的功能,但是现在无法开启。 莫不是要让小人再升升级才行? 切到画面上,又是几条信息弹出。 [寻寻宝宝喜悦值下降为5%。]发送时间是早上五点十五。 [寻寻宝宝喜悦值下降为1%。]发送时间早上五点半。 那个时候,正是林风寻想怒拆衣柜的时候。 001道:“宿主,他的喜悦值都快降完了。” 穆程轻咳一声:“哦。” “宿主你不要逗他啦。” “好。”穆程笑着,点击小人。 但是,他还没看见对方穿这身衣服的样子呢。 第86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3) 城主府练武场, 林风寻正在练功,一个扫堂腿……因为衣服受限,没扫开。 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不止一次停下脚步, 问他:“少主你这衣服好特别啊。” “是啊。”林风寻咬牙道。 下人们都不知道,更确定他的猜想, 有个人在装神弄鬼戏弄他。 “但是挺好看的。”下人们又说, “感觉挺简单, 好穿。” 林风寻冷哼。 画面切过来时,穆程正看见长马褂白围巾之人,在木桩前负手而立。 长身玉立, 清隽儒雅, 那一头长发并不违和, 只消手里再添本书,便叫人一眼望见少年意气,敢丈日月, 又见十里洋场, 风月情浓。 他将画面切大,让小人整个展现在自己面前。 好看。 看完了, 还是不要逗他了, 他打开衣柜,对着那件桃花衣点了换装。 林风寻不知道为什么, 心念一动, 走回了卧房,打开衣柜, 这一次, 第一件衣服可以拿出来了。 他利索地换上。 这衣服其实他也不喜欢,但起码不奇怪。 换好后走出, 门前小厮错愕:“少主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又换了件衣服?” “嗯,想换就换了。”他面无表情。 “哦。”小厮挠挠头,“少主这件衣服好粉嫩啊。” 林风寻脸色一黑。 小厮连忙补充:“但很好看,真的。” 他没再说话,径直向前走去。 一身桃花,灼灼其华,明媚夺目,下人们再一次驻足回望。 穆程点开消息栏,正要打开下一个任务看,见弹出消息:[临时任务,城主夫人生辰将近,请帮寻寻宝宝为母亲选择贺礼。] 这种临时任务没有接受与否的选项,自动接受。 林风寻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对身边人道:“母亲生辰将近,我要为她送一份贺礼。” 小厮道:“少主您想要送什么?” “需要珍贵又特别。”他说,“传闻南海有血玉珊瑚,通体盈透,是为观赏之珍品,母亲喜好这些观赏品,我若送她,她定会欣喜。” “是啊,夫人肯定喜欢。” “只是这血玉珊瑚极难采摘,若去南海,得需要避水珠。” “避水珠为仙家之物,去哪里找呢?”小厮说。 “可能需要机遇。”林风寻转身,“让我想想。” 他回房去了,现在的任务是寻找避水珠,然后开启南海副本,而避水珠不是通过历练打怪获得,是偶然机遇所得。 这个机遇还没出现,穆程没给他接下一个主线任务,今天林风寻无事,照日常生活,他闲来无事将昨天突然得到的三个技能练熟。 虽然得遇良机,凭空获得技能,但也得更加勤奋练习,不要让自己配不上这技能。 穆程点了点南海副本,大略看了一番,皱皱眉,打开商城。 在商城浏览一圈,他心里有了谱,把手机放到电脑边,一边看他练功,一边忙工作。 长剑挥动如虹,键盘噼里啪啦。 两个时空,两个忙碌的人,奇妙的陪伴。 中午,林风寻没去和父母一起吃饭,他单独在自己房里吃。 穆程也在屋里吃饭,端起奶茶和屏幕里举着清茶的人碰了个杯。 下午,林风寻继续练功,穆程也继续工作。 游戏需要氪金,而且马上需要一大笔钱,这个世界赚钱的进度要加快了。 晚上,他起来活动活动,吃过晚饭洗漱完,躺在沙发上拿起手机。 林风寻在会客殿内走来走去,消息栏:[有人前来献宝,请点击是否接受。] 穆程看看意愿度:80%。 他点了接受。 门外窸窣响动,有一人走入,身后跟着四人,抬了个大红木箱子。 来者恭敬行礼,表示他们偶得一宝,愿赠与城主府。 “不必客气。”林风寻抬手。 使者命人将红木箱子抬近,箱子落在正堂,盖子打开,露出一段青葱玉指,手腕悬挂细小铃铛,转动间铃声清脆。 是一个绝色女子。 手指捏花式,交叠盘旋而起,轻纱些许落回,露出凝脂手臂,铃声轻动,女子从箱子里走出,手腕拂过脸颊,旋转而动,翩然起舞。 林风寻负手而立,看她跳舞,没什么表情。 屏幕外的人却有些不悦。 女子一舞罢,向林风寻行礼,起身间,手腕一转,多了个锦盒。 锦盒打开,林风寻眼中一亮。 竟是避水珠。 原来机遇在这里。 他头顶上的粉色数据条出现了,喜悦值从1%涨到了15%。 他问:“你们要献的是此物?” 来人答:“物与人,都献与少城主。” 林风寻踌躇片刻:“不敢辜负佳人,我只求避水珠,诸位献宝有功,定当重赏。”他不会平白占便宜,将回赐等价值的东西。 而那女子脸色微变:“避水珠乃奴家传之宝,奴应过先人,誓死不可与其分开。”女子抬头,泪眼婆娑,我见犹怜,“可是奴的容貌入不了少城主的眼?” “不,你很美。”林风寻道,“只是……” “奴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故而献宝,只求一方庇佑之处。”女子又道。 “如此……好吧。”林风寻见她可怜,于心不忍,“你便留在府中,我请母亲为你安排些差事。” 女子破涕为笑,将锦盒举起来。 林风寻抬手。 忽地,一道牵引力,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使者不解,与女子互相看。 林风寻抬头望了眼,起身往前,还没碰到锦盒,又被拉回。 他不信邪,愤然起身,快走几步,再被拉回。 女子困惑:“少城主,可是奴做错了什么?” “不关你的事。”林风寻咬牙切齿,“我撞邪了。” 女子面色微变,眼底拂过一抹绯红,捧着锦盒起身,往椅边靠近:“少城主当真没有嫌弃奴吗?” 她轻轻俯身,发丝垂落,领口微松。 “没有。” “奴不信,除非少城主看着我。” 林风寻目光转向她。 尚未开口,忽地身形一动,人又被牵引,转瞬到了另一侧的椅上。 女子:“……” 你至于躲这么快吗? 她莲步轻移,向另一侧走来。 林风寻瞬间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女子愤然:“奴在少城主眼中莫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既如此,那这宝,也不必献了。” 她捧着锦盒转身,一扬手,几人跟随她离去。 林风寻坐在椅子上喘气,等人走了,他才能站起来,出门去看,那些人已经消失了踪迹。 他愤恨拂袖,大踏步走回卧房。 数据条晃动,喜悦值降到了10%。 回到房间,他将剑往桌上一摔:“你到底是什么人,出来!” 穆程倒是想出来,可是出不来啊,他切切府外的画面,看那里一团薄烟浮动。 “我知道你是存在的,你在窥探着我,在掌控着我。”林风寻起身,向四方看,“为何不敢现身?” 穆程听着这话,还没切回卧房画面,消息栏忽然弹出:[游戏升级,与人物对话功能开启。] 突然开启,是游戏升级,不是主角升级。 结合方才的话,穆程大抵猜出,是林风寻确定了他的存在,故而解锁对话功能,他是游戏主角,有一些功能可以凭借他的认知来打开。 他接上话筒试了试,语音说话还不行,只能在对话框打字。 他便写:“是,我存在。” 林风寻面前忽然浮现一个云雾般的框框,框里一行字。 他吓了一跳,举剑后退,定睛看这字迹。 “寻寻宝宝,是,我存在。” 林风寻:“……” 穆程:“……” 不是,他没喊昵称啊,怎么显示到小人面前自带昵称呢? “你是什么人?”林风寻又问,不等回复,先猜测,“掌控这个世界的神?” 那种恍如被天外之人时刻窥探的感觉,那看不见却又能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量,他想不到别的解释。 穆程顿了顿:“寻寻宝宝,我不是神,但我是来助你的。” 字迹到了林风寻面前,又多了寻寻宝宝的前缀。 林风寻强迫自己无视:“什么意思?” “你我不在同一个世界,我可以看到你的一切。” 林风寻瞥着那前缀:“你不但能看见,还能掌控。” 甚至还能随意给他取个别称。 他曾参与各城玄术切磋,四方城主制造幻境,让他们这些小辈去破,那幻境只有一方桌般大小,其中亭台楼阁过往行人看得清清楚楚,点光圈可以放大缩小,想看哪个人也能一清二楚。 他们要破阵,就选一个看着顺眼的小人,给他取个独有的名称,提着他来回跑去做各种事情,最后找到破解之法。 林风寻低眉思索,喃喃道,“难道我这也不是真实世界?” 对于穆程来说,他那里的确不是真实世界,他没有点破,道:“我没有想要掌控你。” 这话触及到林风寻的怒点:“方才是你拉我的吧,让我错失避水珠。” “那女子不能碰,情急之下无奈而为。” “为什么?”林风寻低吼,他不愿相信自己不是真实存在的,也不想要被掌控。 喜悦值降到了5%。 001在旁看热闹:“还能为什么,宿主吃醋呗。” 穆程眼一瞥,它立即噤声。 “她是妖王幻影。”穆程道。 001一怔,啊,这次宿主不是因为吃醋啊,是它想错了。 “妖王?”林风寻思量,“上回碰到那个乞丐,也是你强行拉我的吧,那也是……” “那也是妖王幻影。” “我……我凭什么信你?” “你现在可以出门看看,那几个人凭空消失,幻影化为了烟雾,烟雾尚还在府外徘徊。” 林风寻当真出门去看了看,手中清酒剑寒光闪烁,表示着雾中带有妖气。 他挥剑斩散妖气,回到房间,心神不宁地坐下,信了穆程的话,较好的涵养让他对着虚无拱了拱手:“多谢相救。” 然而无声一叹,他又悲戚:“这里当真不是真实世界,我不是真实的人?” “你觉得是真实的,它就是。”穆程道。 林风寻沉寂良久:“在我眼中,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是真实存在的人。”他起身,“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可……”须臾后,他又叹气。 “怎么了?” “即便我觉得是真实的,可我是不是也永远在你的掌控之中,只能依照你的安排做事?”就像那幻境中的小人一样。 但那里面的小人没有思想,而他有思维,有想法啊。 穆程打字:“你有你的想法,行事由你自己意愿决定。”他再次强调,“我没有掌控你,只是来助你,我就算想强行驱使你,也没有那个权限,方才的牵引技能是为保你性命,非此关键时刻,我并不会用。” 林风寻靠在椅子上,又是一番沉默,他需要好好消化这些信息。 他本就是游戏中人,即便不肯相信,可到底身在其中,程序里的潜移默化,让他没有非常地不可思议,也没有十分剧烈的震撼,但也还是需要消化消化。 很久后,他信了。 即便自己这世界只是那人手中一个玩乐的场景,但对他来说,依然是真实的。 只要他相信,世界就是真实的,他也是真实的。 可是世界被窥探,他的生活在那人面前一展无遗,那个人还可以插手他的行动,他又不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 他道:“我这个世界,在你那里是什么样子,存在于何处,而我在你眼中,又是什么样子?” 穆程没料到他接受得挺好,想得也开,便如实告诉他:“你的世界在我手机里,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一样。” “手机?” “额……在一个小砖块里。” “啊?” “这不是寻常砖块,里面可见世间百态。”穆程道,“而你,便是你本来的样子。” “只是很小。”林风寻接话,他已经理解了,就跟幻境中的小人一样。 “寻寻宝宝,是。” 穆程说的每句话前面都有这个称呼,只是谈论正事时,林风寻自动忽略了,现下他忽然又留意起来,轻声一咳:“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寻寻宝宝,额……是的。” “我有名字,我叫林风寻。” “寻寻宝宝,我知道,这是你之于我独有的称呼,只有我能这样叫你。”穆程一面打着字,一面也在找如何关闭这个昵称,至少不要每句话都带,但找了一圈没找到,“已经定好了,我改不了。” 林风寻冷脸。 穆程:“寻寻宝宝,信任我,我对你没有恶意。” 林风寻没回话,他闯那个幻境时,对小人也没恶意,他们是一队的,要一起破阵。 他不怀疑这个人会降难,甚至这人应该很希望他做什么事都能顺利过关,这样那个人在自己世界应该也可以通过阵法考验什么的。 能想通一切,可心里仍然不大舒服。 “我衣柜里莫名其妙的衣服,是你弄的吧?” 穆程笑了笑:“是的。” 林风寻自动忽略寻寻宝宝的前缀:“为什么?” “因为好看。” 林风寻捏了捏剑柄:“包子……” “我买的。” “桃花谷的技能……” “我送的。” 林风寻松开剑柄,转身:“你这样,岂不是让我不劳而获?” “没有让你不劳而获,只是不想你历经磨难,如果没有我,你便历经辛苦去换一个功德圆满,但是有我,我想助你,我能助你,为什么你还一定要去吃这个苦头呢?” 认同他的努力,认同他为梦想付出的艰辛,只是这闯关打怪,打败怪物就行,倒没必要非得吃点苦受点伤。 “无功不受禄。”林风寻道。 “寻寻宝宝,你我是一队,我不是全为你,你顺利,我也受益,也是为我自己。” 他果然也要去过什么阵法,林风寻蹙眉,没有点头,也没拒绝,思虑片刻,又道:“但是你不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吗,纵那女子是妖王幻影,可她手中避水珠是真的,如果你不拉我,兴许,我能留下避水珠,此物极难得,而我很需要。” “妖王幻影你万分沾不得,我不能让你冒险。”碰到了,就前功尽弃,他被妖王附体,永坠混沌之境,受万箭穿心之痛,而这个世界的任务也失败了。 不管任务失败与否,他并不想让林风寻受苦。 “我也不一定非要碰到她啊,她那时候都离我很近了,不敢碰我,说明她不能主动碰,我明明有机会拿到避水珠的。” “对啊,她离你太近了。”穆程笑。 小人困惑:“什么?” 离近怎么了,不是更好拿东西吗? 001探出头:我没想错,宿主就是因为吃醋。 宿主你冷静点,那只是妖王幻影,又不是真的人。 “寻寻宝宝,寻寻宝宝。”穆程道。 林风寻:“你……你为何还要叫两遍?” 穆程微怔,他倒没有叫两遍,只是那话语自带前缀,而他这一次,的确也亲自打了一个“寻寻宝宝”。 林风寻是不高兴,但现在被这个称呼搅得心乱,闷闷坐在桌边。 穆程点点他的额头,尽管对方感受不到,但这样的动作他已习惯了。 继而打开商城,先充钱,然后点击购买。 浮云中又现字迹:“寻寻宝宝,转头。” 林风寻转头,看桌上多了个红色盒子。 “寻寻宝宝,打开看看。” 林风寻打开,红光一闪,他不禁闭了一下眼,再定睛看来,顿然惊愕。 莹润透彻,红得剔透。 “血玉珊瑚?”他抬头。 粉色数据条跳跃,喜悦值升为30%。 第87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4) “你要避水珠, 无非是想去南海找血玉珊瑚,不用去了,我给你找来了。”穆程道。 这血玉珊瑚商城就能买到, 只是价钱挺高,合算一下, 在这个世界能买下原主住的这个小公寓了。 穆程早上没买, 是他那时当真还没这么多钱, 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第二天而已。 白天忙一忙,赚到这些钱。 钱会生钱,这点钱对他来说, 马上就不算什么了。 南海副本跟主线没关系, 去不去都行, 想要的东西已经来了,还去冒那个险干嘛呢? 林风寻欣喜:“你是怎么找到的?” “嗯……对我来说很简单。”动动手指的事儿。 但对小人来说,将要千里跋涉, 乘风破浪, 潜入深海之中,穿过巨浪旋涡, 打败层层海怪, 遍体鳞伤,才能拿到。 没必要, 真没必要。 “可是……”林风寻受之有愧。 “我已说过, 你我是一队,你受益我也受益。”穆程道。 林风寻没再说什么, 谢过他, 接下血玉珊瑚。 天色已黑,他准备去洗漱了。 穆程看现在是晚上九点钟。 那小人在屏风前徘徊了一阵子, 抬抬眼。 穆程知道他想什么,笑着打字:“放心,游戏自带保护隐私功能,我看不到。” 林风寻这才走进屏风后。 穆程已经洗过澡了,便开着游戏等他。 水汽弥漫间,林风寻心生思量,脱衣前抬眼向虚无比了个拳头。 没有回应,他转转眼珠,双手并拢比了个爱心。 还是没有回应。 咧着嘴瞪着眼做个鬼脸。 没回应。 这下放心了,那人确实看不见,他脱衣进入浴桶。 穆程点开消息栏。 [寻寻宝宝向您挥了个拳头。] [寻寻宝宝向您送了个爱心。] [寻寻宝宝向您笑,并抛了个媚眼。] 穆程:“……” 洗完澡,小人去窗前看书,好似没看进去,一页书半天没动,十点钟,准时去床上睡觉。 刚要躺下,他神色一凛:“你不要乱动我的衣服,柜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我是绝对不会穿的。” 穆程笑:“哦。” 小人躺下,卧房灯灭,再次处于屏蔽状态,他现在不能跟对方说话了。 穆程迅速切进商城,买衣服。 小猫尾巴,买,牛仔马甲,买,骑马装,买。 001:“不是说好不买奇怪的衣服了吗?” “他说的,我又没说。”穆程叮叮咚咚付钱。 这才到哪儿啊,还不及上个世界小猫衣服三分之一多呢。 不过第二天,在林风寻枕边放的,是一件青瓷绣纹的宽袖长衣,符合当下背景,很正经的一件衣服。 001又奇怪了:“宿主你不是买了那么多奇形怪状的……” “过一过眼瘾,逗逗他而已。”穆程道,不会真让他戴着兔耳朵或者猫尾巴出门。 当然,如果只给他一个人看,还不错。 林风寻起床见到这件衣服,提着的心放下。 粉色数据条悄无声息涨了五个点,穿好衣服,胸前领口的青瓷花纹更衬他清雅端方。 出门前,不知道为什么,他打开了衣柜,衣柜里多了不少衣服,他翻了一翻。 数据条“唰”一下掉了十个点。 穆程醒来,看消息栏提醒的喜悦值变化,不由笑出声。 今天该给他继续接任务了。 穆程点击下一个任务。 新手村任务已经完成,其他区域开启,下一个任务在邻城镜雪城的幽竹林,打败竹妖,可获得通往妖城的地图。 任务下显示意愿度100%。 很早以前人族与妖族签署协议,和平相处,但自从新妖王上任,妖族违背协议屡屡攻击人类,近来妖族在人类城镇越发横行霸道,百姓频繁受害,各玄门中人都以斩杀妖类为已任,而降服妖王更是重中之重。 林风寻虽不是玄门弟子,但自小修行玄门之法,这四方之城的城主原也是玄门出身,具有一定的能力,能够守护一方百姓,才能担得起城主之位。 打败妖王,守百姓安宁,是游戏的主线,亦是林风寻的理想。 穆程点击接受。 林风寻开始收拾行李,将日常所需装进乾坤袋,出门。 依旧没有瞬移的功能,游戏里的时间与现实是一样的,让他步行去,得走到晚上,穆程道:“寻寻宝宝,你能御剑飞行吗?” 林风寻抬头:“那是什么?” 穆程点击商城,没找到御剑飞行的技能。 游戏设定里没有这项技能,这个世界里的人都不会御剑。 好吧,他点击行驶工具,本想买个飞舟,但比划了一下大小,人类聚集的城市,飞舟巨大,飞起和停下都不大方便,他放弃,买了一只仙鹤。 城主府外,林风寻持剑而立,瞪大眼睛看面前突然出现的仙鹤。 白鹤向他低头,翅羽轻动,带来浮动的灵气,周围的屋舍在这灵气之中暗淡下来。 “寻寻宝宝,寻寻,坐上,这个快一点。”穆程道。 林风寻看那字迹,怎么又喊了他两遍。 他轻微蹙眉:“会不会有点招摇?” “这样节省时间和体力,保存体力也能更好的打怪。” “好吧。”林风寻想想也是,他点头,那白鹤便再俯身。 衣袖轻拂,他坐在白鹤之上,羽翅飞起,灵光幽幽浮荡,徐徐穿过人间街市,行人百姓纷纷仰头,不住发出惊艳之声。 “那是少城主吗?” “是啊,除了他,谁还有这般姿态。” 白鹤之上,青瓷白衣的公子衣袂清扬,发随风动,如林间清泉,山中明月。 到达镜雪城,城市建模差不多,一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市,有满城飞花,带着光点浮浮荡荡。 下方一处喧嚣,人头攒动,最为热闹,林风寻低头看了眼,看那一方比试台,旁边有红幔写了大字。 镜雪城首富之女明大小姐比武招亲,参与者可获得拍卖行入场函。 消息栏弹出消息:[临时任务,参与比武招亲] 没有接受与否的选项,临时任务都是自动接受。 穆程:“……” 云中,一声鹤鸣。 嘈杂众人回首,见一人踏鹤而来,衣袖盈风,灵光浮动。 众人忽而噤声,好似都看呆了,他们不禁让出了路,看那白鹤缓缓落地。 林风寻立于鹤边,巡视须臾,走向报名处,报名讳,抽出一个号签。 “林风寻,您是霜月城的少城主?”那台边的老人惊道,“您也来参加比武招亲?” 四方之城,霜月城为主城,其他是附属城。 林风寻颔首,拿着号签去排队,他是二十四号,台上有两人在比试,前面还有十数人。 不断有人看他,围观的,前后排队的人,以及那楼台之上的明大小姐。 而林风寻抬头看着上方的字迹。 “你参与比武招亲做什么?”浮荡字迹闪在头顶。 “获得拍卖行入场函啊。”他轻声道,不让他人听见。 “你想买什么?”穆程翻看商城。 “没想好,只是想进去看看。” “……”穆程道,“若比武胜了,你岂不是要娶了明大小姐?” “我不会让自己胜的。”林风寻胸有成竹,思量片刻,道,“其实我也到了成婚的年龄,若与明大小姐互生好感,也不是不能努力打胜。” “不行,不许胜。” 林风寻一皱眉:“这你也要管?” “就要管。”穆程重重打字。 小人抿抿嘴,眼底又有一丝委屈闪过,低头不理他了。 比武台又上去了几人,打了一会儿,楼台上有声音叫停。 明媚的女子声音,明大小姐掀开帘子,掩面一笑,娇嗔俏丽,直接自楼上跳下,跃到台上:“一个个比试太慢了,你们一起上吧,本小姐亲自来,谁打赢我,谁就胜出。” 一众排队之人应声上台,熟料明小姐武艺卓绝,不出半刻,他们纷纷被打下台,去领了入场函,有的离去,有的留在台下观望。 台上还剩一位比试者,正是林风寻。 林风寻方才上了台,还没动半分,周边不断有人摔倒,明小姐踢下了所有人,偏偏绕过他,眼下只他一人,众人皆注视着。 这大小姐明艳美丽,可他没有心动的感觉,他决定也战败下台,去领入场函。 刚抬手,一个动作还没比划出来,眼前女子却忽地后退,踉跄几步倒地,回头向他道:“你赢了。” 林风寻:“……” 穆程:“……” 明小姐看上了他,水放得比海还深,林风寻站在台上不知所措,只念比武招亲是自己愿意参加的,人家没逼迫,既然赢了就得守规矩,可是这赢得莫名其妙,他又不是很想遵守。 但若这样拒绝,岂不是很不给明小姐颜面? 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抬头看了眼。 没有字迹,那个人没和他说话。 穆程现在不想打字,手点在牵引技能上,虽然答应他这个技能只用于危险之时,但是么…… 反正,如果林风寻敢答应成婚,他一定会把他牵走。 林风寻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恰此时,台下响起一些嘈杂,有一玄衣男子高声道:“明小姐,你有意让他,这是作弊。” 林风寻循声看去,想起来这人之前也在队列之中,排在他前面。 他身边一同样衣饰的男子道:“是啊,这不能算数。”看上去两人也是师出同门。 其他人自然也看出来了,可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及至这二人开口,众人才纷纷附和:“对啊,对啊。” 明小姐挑眉:“本小姐看上他了,怎么样?” “你若是看上他,就直接言明要他一人,何必弄这比武招亲的把戏?” “这……”明小姐语塞。 林风寻赶紧开口:“感谢明小姐垂青,只是此举确实不公。” 明小姐不悦,将怒气转向台下二人:“你们若不愤,便与他比试。” “莫要胡闹。”明老爷起身打圆场:“小女任性,今日比试皆不算数,参与者自可前去领取拍卖行入场函,有意者请明日再来比试。” 明小姐咬唇跺脚,转身往后走,林风寻松了口气,明日他肯定是不会来了,入场函已拿到,他欲乘鹤离去,却被那两个玄衣男子拦住了去路。 两人听明小姐的此话,不想善罢甘休:“我们倒想与少城主切磋切磋,还请少城主赐教。” 画面切换,周围人全成虚化背景,林风寻与两人的身形被放大,周围浮光流转,两方头上各自出现了红色数据条。 穆程现在心情不错,有心购买攻击技能,想想作罢,看那两人的等级只有九级,比不上林风寻,而且之前购买的技能他可以自主地用,对付这两人足够了。 打怪时给他买技能,打人的时候……算了,不然显得太欺负人。 几番来回,林风寻头上数据条一点没动,对方二人见了底。 又是一剑,对方数据条彻底清空,画面切回闹市,玄衣两人倒地,拱手认输:“少城主,你使的招式好生厉害,我等佩服。” “不敢当。”林风寻拱手。 “方才多有得罪,只因见事不公,便想阻止,并非对少城主有成见,而又看你乘鹤,欲试探一番,才要一战,现下我二人心服口服。”他们俩道歉。 林风寻倒疑惑:“你们只是因为觉得不公,不是想求娶明小姐吗?” 两人笑叹:“我们是为入场函而来。”他们报家门,“我叫李尘火,来自本城玄陆宗。” 又是一个玄门,看样子这两人也是出门历练的玄门弟子。 “我是他师弟,顾尘土。”旁边人道。 林风寻抚抚眉,心道这玄门按照辈分和属性取名的习惯要不要改改? “幸会。”林风寻道,“我也是为入场函。” “哦,少城主要去拍卖行吗,那不如我们同行?”李尘火道。 话音刚落,消息栏探出提醒:[是否接受组队邀请?] 意愿值100%。 林风寻没意见,穆程点击接受。 三人小队成立,由林风寻带领,拍卖行离得不远了,他收起白鹤,几人步行前去。 拍卖行里热闹,三人择一处坐下,刚坐定,隔壁两人路过,见着他们一喜,殷切打招呼:“少城主,你在这儿啊。” 林风寻记得他们两个,上回在桃花谷打蝶妖时遇见的,是霜月城玄商宗的弟子,一个叫陈墨金,一个叫沈墨水。 双方寒暄几句,拍卖开始,众人止声。 拍卖品推上来,第一件,极品夜明珠,于幽暗处可照亮如明日,是夜间入险境不可或缺之物。 林风寻挺有兴趣,可是一摸口袋,发现没带钱。 他有些疑惑,自己出门不应该忘记带钱啊。 可还就是忘了。 这还买什么啊,这不白忙活了吗? 不是他忘了,是游戏设定,得玩家氪金,穆程翻看商城,商城新出一栏,拍卖行专场,第一个,夜明珠,下面的是空白,还没解锁。 他按在夜明珠上,点击购买。 林风寻手边的铃声自动响了。 老板抬眼:“恭喜这位公子以最高价获得第一件卖品。”有人捧着夜明珠到他面前,珠子从锦盒里取出,而对方锦盒里多了一串钱。 跟上回买包子一样,钱会自动到商家手里,虽然是游戏,但于游戏中人来说,也在维持着平衡。 林风寻抬眼,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第二个卖品推上来,伏灵剑穗,能够辨认妖族气息。 林风寻也有点想要。 商城专栏第二个解锁,穆程点击购买。 他手边的铃铛又响了,出的依然是最高价。 这一回,其他人也不免看过来。 本是拍卖品,谁花的钱高谁得,很正常,其他人没什么意见,只是惊讶,惊讶这个人花钱丝毫不眨眼。 第三件,乾坤袋扩容贴,扩大乾坤袋容量,可以装更多东西,林风寻想要,可是这一次他没有任何表现。 虽然是共同受益,但那个人给他买东西,他还是不太好意思,他在这个世界没花钱,那么也许那个人的世界里,就要花钱了。 然而手边铃铛还是响了,穆程给他买了。 接下来,第四件,第五件…… 物品越来越珍贵,价钱也越来越高,而铃声不断响,按都按不住,众人目光也不断投来。 一整场拍卖会下来,林风寻收揽所有,面前摆了满满一桌子,所有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他。 001都有点晕了:“宿主,你听到你的账户连绵不断的扣款声了没?” “嗯。” “你花钱眼都不眨啊。” “需要眨什么眼,赚回来不就是了。” “好吧。” 谁叫他宿主能赚钱呢,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呗。 第88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5) 林风寻不好意思抬眼:“干嘛给我买这么多东西?” “这些装备留着总是有用的, 对你有用也就是对我有用,我也是为我自己。”穆程道,他这样说对方才会心安。 林风寻只好收了东西, 收好后,拍卖会也结束了, 众人起身, 临走时依旧回眼看他, 留下艳羡神色。 “少城主,接下来准备去哪里?”李尘火问。 “我要去幽竹林打败竹妖,获得妖城地图。” “哦, 少城主莫非是想找妖王?” “正是。” 对面两人喜道:“我们奉师门之命, 也要去寻找妖王踪迹, 那咱们是不是可以继续同行?” 正巧陈墨金二人听到此话:“我们也奉命去寻妖王,少城主不嫌弃的话,我们一起吧。” 消息栏:[组队成员新增二人, 是否接受?] 意愿值100%。 林风寻没问题。 穆程点击接受。 消息:[小队成员满额。] 五个年轻人好像突然熟络了一般, 相视而笑,彼此叠手在中间, 共同启誓:“愿战胜妖王, 守世间安宁!” 穆程注意到,林风寻头上的粉色数据条增加了。 喜悦值从25%变成50%, 一下增长了这么多。 五人同行前往幽竹林, 需要走一个时辰,两个小时, 人多不便乘鹤。 游戏里走两个小时, 穆程就真的得等两个小时,他把手机搁在电脑前, 忙了会儿工作。 忙完后到了晚饭时间,低头看那几人,天黑了,他们找了客栈住,这会儿在客栈大厅里吃饭。 穆程也去做饭,做完回来,瞧屏幕里四个玄门弟子正争相给林风寻夹菜,他们见过其的本领,又见了他的豪气,都佩服有加。 林风寻不大喜欢占便宜,别人给他夹菜,他也要帮别人夹一点。 一来二去,这几人的动作看上去……还挺亲密。 穆程冷眼看着几人吃饭,发现对话框多了个选项:单独对话和小队对话。 现在组了队,他可以和这一整个小队通话,任务接收栏也新增了小队任务,他也可以给队伍其他人指派任务。 那么,其他人也能感应到他的存在了? 穆程试了试,点在陈墨金的头上,敲对话框,消息发不出去。 不能与其他人单独通话,但可以向整个小队说话,类似于公屏。 几人已经吃完了,打算回房,看他们上楼去,两个人往左,三个人往右。 穆程蹙眉,打字:“寻寻宝宝,你跟他们住一起吗?” 林风寻刚推开门:“是啊,我们定了两间房。”他和陈墨金师兄弟二人一起。 “多定一间。”穆程说。 “没必要啊,每间房都有三张床的。” “有必要。” 小人放下剑,在桌边坐下,倒了一盏茶:“这是我私人的事情,还希望你不要干涉。” 穆程在手机前笑:“不行。” “你……你多管闲事。”桌边人将剑一摔,横眉怒目。 生气的样子还挺可爱,穆程在那牵引功能上摩挲了半天,最终没有点下去,转头点开任务栏。 陈墨金师兄弟二人刚洗漱完,往楼上走时,忽然福至心灵一般,互看着对方道:“哎,听说城北有花灯节,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好啊。” 两人携手转身下楼。 穆程可以给小队成员指派任务,他给这两人安排了赏花灯的任务,今晚是不会回来了,他们当然也是有拒绝权利的,但是意愿值显示是100%,他们自己也想去。 林风寻在房间里踱步,出于礼貌,想等两人回来再睡,可左等右等看不到人,便自己上床睡了,刚躺下,听有人敲门,李尘火二人来了,在外说想跟林风寻学学技能。 这都要睡觉了,学什么技能,穆程点任务栏,给他们也安排了任务。 意愿值同样是100%,是他们自己愿意去的。 那两人敲了几下,顾尘土忽然道:“哎,我突然不想学了,这后院花开得很好,月光也亮,我想去看看。” “好啊好啊,我也想去看看。”他二人向里面道了个歉,转身走了。 穆程给他们安排的是花前月下任务。 不是他有意这样安排,是现在能安排的只有这两个,赏花灯和花前月下,其他的都没解锁。 屋里突然变得清净,林风寻反而睡不着了,起床推开窗,看飞花满庭,月光幽凉。 穆程去洗漱,这会儿没看他,等回来时,看对话框接连数条消息。 寻寻宝宝:“方才我语气不好,对不住。” 寻寻宝宝:“桃花谷,妖王幻影,仙鹤,拍卖行,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不应该和你置气。” “你怎么不回话,你生气了吗?” “你真的生气了?” “你……你别生气了好吧。” “你……还在吗?” 穆程擦拭着头发,打字:“我在。” 林风寻连忙抬眼。 见那字迹很快又浮现:“寻寻宝宝,我没生气。” 他心里一松,看着窗外夜色,不知道再说什么。 穆程也打开窗,抬眼看天边月。 月色清寒,城市中灯光点点。 穆程悄无声息一叹。 001惊异:“宿主……你怎么了?” 他的宿主一向稳妥,鲜少叹气。 窗前人沉默,须臾后,缓声道:“我与他隔着屏幕,两个世界,我没有能完全护他的把握。” 他头一次少了安全感,即便是能通过游戏操控,可不在他身边,不能融入他的世界,不能切身感触他的危险,无法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而游戏不可以重来。 001微怔,他第一次看宿主这般神情。 “你还在吗?”他半天没说话,屏幕里的小人又开口。 “我在。”穆程打字。 只言片语,没有声音,可林风寻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定声道:“我会保护好我自己,让你顺利通关。” 清浅的声音,如泉水如清风,穆程沉默须臾,忽而笑了。 他抬起头:“我这里的月光和你那里一样亮。” 林风寻也抬头看月:“是吗,我们在看着同一轮月?” “也许吧。” 月下有落花飞舞,林风寻抬手接花,花落掌心,浓稠的夜,有点点浮光。 穆程也抬手,指端拂过万家灯火。 第二天起床,林风寻看到枕边叠得整齐的衣服变了样,青瓷白衣变成了大红底色,金丝游走的宽袖长衣,若说昨天那套清雅,那么这个就是极尽的华贵了。 他抖开衣服,有东西掉出来,正落到枕边。 那是一个红色的,带挂绳,如环佩大小的小香囊,金色丝带束着口,口袋打开,里面是个黄符。 这是百姓们祈福最常见的东西,护身符。 他抬头:“送我的吗?” “是。”穆程回复。 “谢谢你,我……”林风寻踌躇着道,“我是不是花了你很多钱?” “这个护身符不要钱。”游戏里不需要氪金的装备,一般来说用处有限,穆程本来是不会多看的,可是,昨天看见这个,就突然想买。 商城简介,此物免费领取,没有技能,换言之,没用。 可是,它又何尝不是一种寄托呢? 林风寻把衣服穿好,护身符挂在脖子上:“可是这件衣服看上去也价值不菲。” “能用钱解决的,不算什么事,不要多虑。” “你很有钱?”小人抬头。 “嗯……还行吧。”穆程笑道,“养你是够的。” 小人轻声一咳,无端抿了一下嘴,拿上剑下楼吃饭,另几人已在楼下了,他神色坦然,而穆程笑看着那喜悦值悄悄涨到了60%。 吃过饭,前往幽竹林。 今天穆程要出门,有个会要开。 几人走路需要两个小时,到达幽竹林时,穆程正好会议结束,合作方想请他吃饭,他拒绝:“不了,我要玩游戏。” “哈?”对方呆住。 合作方好奇心驱使,伸头看了眼,见他打开一个单机游戏,刚打开,就一通噼里啪啦地操作,买装备,买技能。 对方大开眼界,这小游戏玩儿的……着实跟他气质不太符合啊。 林风寻刚踏进幽竹林,忽觉得乾坤袋沉了不少,他翻开看看,不由一惊。 各种法器利器,灵丹妙药,琳琅满目,多到可以去开拍卖行了。 “护身之用。”穆程道。 林风寻叹:“这都不用选出来攻击了,直接扔过去能把对方砸死。” “保险起见么。”穆程继续买,装备买好了,再买技能。 幽竹林里,林叶沙沙,竹竿万斜,忽而,飞鸟惊起,五个人迅速摆好防御与攻击姿势,肃穆看向前方。 林间有空灵诡异的笑声,分不清男女,绿叶飘落,寒光一闪化为刀剑,如疾风骤雨而来。 林风寻拔剑,长剑出鞘。 一道回射之光,抵挡住刀剑,浮光一绽,刀剑速速往回,诡异笑声里夹杂了几声惨叫,飞旋的绿叶陡然失力,簌簌落地,妖族攻击在这一剑中消散。 几人讶异:“少城主好功力,剑一抬就击退了妖术。” 林风寻微微颔首,不是他的功劳,是那个人使用了技能。 竹妖受挫发怒,忽有狂风袭来,竹竿剧烈摇晃,几人连忙再做防御之势。 林风寻转转剑柄,欲划破眼前一片叶,剑上赫然浮光大盛,如光环笼罩竹林,片刻又散,而狂风止息,又有几声惨叫传来,妖类受挫。 几人:“!!” “少城主你转转手就击退了竹妖大招!” 林风寻心虚地笑了笑。 听得一声怪异吼叫,四方有绿色小妖源源不断涌出。 林风寻抬袖,袖中生风,小妖们全被吹散。 旁边几人摆起的攻势又放下。 但听厉吼之声,竹妖本体现身,捧着箜篌,踏风而来,音如魔咒。 这时,旁边几人已然不想摆攻势了:“咱们还用做准备不?” “我看不用白费力气了。” 他们往旁边看。 林风寻觉得这箜篌声音难听,正在捂耳朵,而双手之间赫然发出流光向前,弹奏之人弦一根根崩断,吐血后退,双眼猩红,眨眼间绿衣翻飞。 而林风寻稍稍一动,竹妖运起的攻势就被消散,骤然栽倒在地。 几个旁观者:“有没有骰子,去玩几把吧。” 反正,无事可做。 林风寻往前走一步,竹妖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啊!” 林风寻摇头:“不是……” 竹妖又吐了一口血:“我输了我输了。” “那……” 竹妖忽然抱头痛呼:“你不要动了不要动了。” 林风寻想跟竹妖说句话,上前:“你别退了。” “啊啊啊……”竹妖忽然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竹影轻动,疾风止息,落叶缓缓飘荡。 竹妖,死了。 穆程:“……” 方才林风寻上前时,他还没点技能呢。 林风寻看着自己的手:对啊,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步,什么也没有啊。 竹妖死后,身形消散,叮咚掉落一个光环,还有一张地图,妖城入口地图。 消息栏:[恭喜寻寻宝宝完成任务,等级升至三十级,获得妖城地图,万人迷光环,是否接受。] 穆程点了接受,林风寻捡起地图和光环,光环在他头顶上旋绕一圈,隐入不见,而穆程点得太快,才看清那光环。 可是这与地图是不分开的,他要点接受地图,就必须也接受这个。 小队公屏也弹出消息:[陈墨金升至二十五级,沈墨水二十五级,李尘火二十五级,顾尘土二十五级。] 同一个小队,打败竹妖,他们都升级了。 几人似觉身体充满了能量,挥剑而起,掀动林间清风,他们向林风寻叩谢,这一波是跟着沾了光。 与此同时,后台显示,游戏有更新,那更新进度条还没满,不知道会增加什么功能。 穆程点击光环,查看功能。 [万人迷光环,在光环发挥效应期间,身边所有人都会对其心生爱慕,无法控制,使用此光环之人在此期间可以随意驱使他人。] 穆程:“……” 什么玩意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光环已经隐入林风寻身躯,其他人看不见,而穆程看得分明,他的身躯散发着微光。 那叩谢的四人正站起身,本是随意的说着话,却忽然都止了声音。 他们直直看着眼前人,突然都窘迫起来,一个个揪着衣襟咬着唇:“少城主,你有什么吩咐?” 林风寻诧异:“没有啊。” “少城主,你累不累,我帮你拿剑吧。”陈墨金说,说话间还红了脸。 林风寻更是讶异。 而他旁边的沈墨水无端一恼,将陈墨金往后拉了下:“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沈墨水说完这话,摇摇头,看向林风寻的时候,眼睛眨了眨,也蓦地红了脸:“少城主你饿不饿,渴不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陈墨金见状也不高兴了,也把他师弟往后拉,师弟回头:“你干嘛?” “你又干嘛?” “……” 两人吵嚷几句,然而看向林风寻时,吵架声止息,再恢复羞怯的神色:“少城主,你累吗,你饿吗,你渴吗,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林风寻:“……” 另一对师兄弟不遑多让,也是拉拉扯扯,又争先恐后地来献殷勤,眼神羞赧又灼热。 林风寻被他们环在中间,手足无措,抬眼求救。 穆程告诉他光环之事:“效应消失需要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我要被他们用这样的眼神看两个时辰?”林风寻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我把他们支走。”穆程点击小组任务,小组任务栏新增了两个,池边戏鱼,湖中泛舟。 这哪是任务啊,确定不是度假? 那四人直勾勾看着林风寻,眼波流转,穆程心中不悦,把他们的组合换了换,让陈墨金和顾尘土去戏鱼,沈墨水和李尘火去泛舟。 点击任务领取。 消息栏忽地弹出个感叹号:[任务领取失败。] 这四个人的意愿度都是0,他们不愿意去,任务安排不了。 穆程继续点击领取。 还是领取失败。 他挑挑眉,给他们换了过来,让自己同门师兄弟在一块。 这次果然领取成功,四个人意愿度都是100%。 竹林中,这四个人正围着林风寻,却忽然都挠挠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城外湖中划船,师弟,你去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去客栈后面的池中看鱼,师弟你去吗?” 另两人点头。 他们向林风寻拜别,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少城主你有事情一定吩咐啊。”光环还在,只是抵不住任务的驱使。 林风寻松口气,一人于幽林中漫步。 头上字迹:“寻寻宝宝,现在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光环效应,每一个见到你的人,都会露出他们那样的表情。” 林风寻脚步一顿:“那……我要去哪里呢?” 穆程正坐车回家:“你先回客栈休息一下。” 小人应允,因只他一人,便乘鹤回了客栈。 回到家,穆程看到消息提醒,那后台更新好了。 [恭喜玩家,角色升级,新增语音通话功能。] 第89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6) 穆程怔了一下, 点开对话框,多了语音选项。 他想开口,思量须臾又打住, 点一点小人,继续打字:“在干嘛?” “无事, 屋内坐着。”两个时辰过去了, 林风寻能出去, 他去后院望见了池边看鱼的李尘火师兄弟,两人正玩得开心,他没好上前打扰, 又踱回了屋内。 天快黑了, 穆程看看窗外:“饿了吗?” “嗯……等他们回来一起吃吧。”林风寻没说饿不饿。 “他们明天早上才会回来。” “啊?”小人一怔, 光环不是两个时辰就结束了吗,怎么这个任务安排的时辰那么久? 穆程当然不想让他们回来睡。 他点开商城,片刻后, 一桌子菜出现在面前, 林风寻惊了一下。 穆程自己也去做饭,一个人吃的饭菜很简单, 十来分钟就准备好了, 回来看小人还坐在桌前吃饭。 天色已黑,桌边一盏烛灯, 明月透进窗棂, 他那里也是初夏。 穆程端着碗刚坐下,忽地四周一暗, 灯熄了。 走廊外响起一些嘈杂声, 有人高声喊着:“怎么回事,大夏天停电?” 他往窗外看看, 路灯明亮,城市的灯火闪烁,看来只有这个小区停电了。 今晚并不是很热,窗户打开有丝丝凉风,高楼之上也还算惬意。 手机有电,用的□□,对于看屏幕里的人不影响,只是吃饭就有点影响了,手机的光太弱,不能用来照亮。 穆程翻抽屉,找到一根蜡烛,在桌边点亮。 屏幕内外,两个房间,两张桌子,一同吃饭的人,桌前点着烛火。 一时间,竟觉有烛光晚餐的氛围。 林风寻正巧抬头:“你吃饭了没?” “正在吃。”他打字。 落花飘进窗棂,落在小人的肩,林风寻心念微动,忽有想了解这个人的想法:“你那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车水马龙,高楼林立。” “美吗?” “美。” “有没有妖兽?” “没有。” “有没有花香鸟语?” “有。” “真好。”林风寻举起茶盏,向着虚无清浅一笑。 穆程也举杯,碰上屏幕,与他干杯。 一只萤火虫飞了进来,在幽暗的房间里游荡,城市的夜晚,萤火虫着实稀罕,穆程抬头看了看。 而后打开商城买东西。 “寻寻宝宝,寻寻宝宝,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国泰民安。”林风寻道,他已经习惯这些昵称有时候会出现两次了。 “还有呢?” “我想要一个有花,有树的地方,流水悠悠,岁月安然。” 穆程打开刚购买的副本:“寻寻宝宝,寻寻,趁这夜色正好,跟我一起去个地方吧。” 没错,这个副本需要买,花钱买个空间,里面的陈设可以自己布置,当然,布置的物品也还是要买,不打怪,只是游览之用。 林风寻点头,白鹤携他乘风而起。 飞花与清风拂过,新的画面,屏幕弹出消息:[桃源盛世副本为您开启] 白鹤从夜色中穿来,鹤上的人惊看四周。 飞于云端,俯首而看,那大街小巷,乡野巷陌,点点灯火,欢声笑语,不时有烟花升起,伴随着孩童欢快的笑,也有孔明灯飞在手边,被有情人书写着情话。 一座座城市,一盏盏明灯,一声声欢笑,都是盛世太平。 白鹤继续飞,穿过万家灯火的城市,落在一片幽静的山谷。 仰头见皎月当空,低头看流水潺潺,随手拂过花瓣,夜中萤火点点。 清幽林间有精灵探头探脑,小小的,圆圆的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在他回头间缩回脑袋,捧出一片盈盈的光,清脆鸟语若一曲婉转的歌,浮光与月影倒映在水中。 花树环绕,流水蜿蜒,有排排屋舍,偶尔走出几个精灵,在土里洒落一层花种。 如梦似幻,美得不似人间。 林风寻看着那青砖白瓦的屋舍,久久不能动弹,他的内心剧烈起伏。 真的有这样的场景吗? 一只萤火虫从眼前飞过,他抬手,指端一点光,一闪一闪。 喜悦值涨到80%。 “喂。”他说。 “我在。”穆程没有打字,开启了语音。 好样的,语音功能终于没有“寻寻宝宝”的前缀了。 林风寻没看到字迹,听到了声音,他先下意识点头,片刻后才惶然一惊:“这是……你的声音?” 声音是男性,低沉如幽潭,带着神秘不可测的蛊惑。 “对,我的声音。”穆程开口。 “你可以跟我说话?”喜悦值涨到90%。 “之前不可以,现在才可以。”穆程试着离开话筒,用其他物件发出点声音,也把手机对着别处,小人没有反应,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听不到他周围的环境。 林风寻快走几步,在这浮光之中,在这明月之下,抬头看过来。 他的心絮起伏,太激动,以至于气息也不稳:“我好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法让你看到我。” 小人低眉,片刻后笑了笑,伸开手,站在这飞花与萤火之间:“谢谢你。” 喜悦值悄悄落了一点,到89%,不一会儿,涨了回来,90%,片刻后,又慢腾腾加了一个点。 穆程弯起嘴角,温声说:“不用。” 小人伏在石上,飞花落满他的衣,穆程买了一个薄毯,盖在他身上,他不想睡,流连忘返看着这月光与流水,听林间的风,听树叶沙沙,听小精灵们窸窸窣窣,听那个人说话。 这是最美妙的乐曲。 他听穆程说自己的世界里,这时候也能看见点点灯光如星辰。 听说,窗外有高楼。 还说,楼下有喷泉,也有流水声。 天光熹微,消息栏提醒:[桃源盛世副本即将关闭] 林风寻起身,意犹未尽。 穆程温声和他说话,看白鹤带着他离开,而心里在骂人。 花那么多钱的副本,就只能进来一夜! 回到客栈后,那两对师兄弟已经回来了,见着林风寻都露出愧疚之色:“不好意思啊少城主,我们昨晚有点事,留下你一个人,你一定很无聊吧?” “没有啊。”林风寻的眉眼还是笑的。 他又不是没人陪。 吃了一桌子好吃的,还去了一个如梦一般的地方。 几人汇聚,消息栏弹出下个任务提醒。 幽竹林任务轻易通过,下个任务就是前往妖城,寻找妖王踪迹。 这次任务接受下面显示林风寻的意愿度,也显示了其他人的。 所有人都是100%。 他们义无反顾,无惧前路凶险。 穆程点了接受,但妖城任务不是现在,按照地图指示,妖城大门血月之日开启,血月在三个月后才会出现。 这期间可以去打打副本,不过城主夫人的寿辰在两个月后,林风寻要回去准备,和几人暂时分别。 他们的三个月,对于穆程来说也是三个月。 这期间林风寻多数在城主府呆着,相对来说危险不是很大,只需防着妖王幻影,不过他现在已经有很多装备和技能了,那伏妖剑穗能辨别妖王幻影的气息,还有各种法器都能自动帮他,穆程略略放心,开始加快自己事业的进程。 他的煜临集团,很熟悉的事情,做起来毫不费劲,很快就成立了。 他没有再住原主这个小公寓,换了在公司附近一平层,三室两厅的房间,一个人住足够。 在城主府,林风寻的作息较有规矩,十点睡,五点起,穆程与他保持一致,每天早上在他身边放好衣服,在府里不用给他买饭,他每天早上去拜见父母,和父母一起用早餐,中午晚上在自己院里吃,穆程每天隔着屏幕和他一起吃饭。 偶尔听他说想吃什么,就去商城给他加个菜,如果自己能买到,那也给自己加个菜,只可惜商城里有现代的服饰,却没有现代的吃食。 吃完饭,林风寻练功读书,穆程就工作。 一起起床,一起吃饭,一起入睡,两个世界,彼此相伴,虽无法触碰,却像是最熟悉的人。 偶尔,林风寻也出门,身为少城主,守着一方百姓,哪家百姓家中有危险难处,他要过去看看,城中也有三两好友,有时相聚,把酒言欢一番。 他现在出门时,会跟穆程一一介绍,那是谁,那是什么,他将自己的生活分享给他,一点点,一处处。 穆程也会说自己的生活,工作的事没跟他说过,因为在他那个世界,理解这些有点难。 不过除去工作,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多其他的事情,基本都在捧着手机看他,其实也说不了多少。 城主夫人寿辰在即,除了血玉珊瑚,穆程又买了一幅画。 用细碎水晶,珠玉,海珠琉璃等沾成的一幅天女散花图,当它摆在林风寻桌上时,林风寻就知价值连城,想要拒绝。 “血玉珊瑚是你送的,这个就算是我送的。”穆程道。 “你为何要送我母亲礼物?” “想送,你收着吧,代我转赠。” 林风寻在屋里踱着步:“你对我太好了,我……” “这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小人抬头,“可是我无以为报。” “你要是想报答……”穆程低低地笑,“衣柜里的小兔耳朵戴给我看看。” 小人顿然变了脸色,拂袖坐在桌边,气闷转着杯盏。 头上的粉色数据条起起伏伏,一会儿下了,一会儿又升回来。 最终维持原状,一点没变。 穆程憋着笑:“逗你呢。” 林风寻没回应,数据条却悄无声息地涨了两个点。 穆程又笑起来。 桌边人转着杯盏,脸色已缓和,还有点不好意思,找话题道:“你的声音很好听。” “好听?” “嗯,好像带着致命的蛊惑,无形之中就引人深陷。”林风寻温声道,“你一定也很好看。” 穆程弯起嘴角,抬眼看看窗外:“寻寻宝宝,我这里是下弦月。” 林风寻起身,推窗望去:“我这里也是。” 斜月如眉眼弯弯。 林风寻听到那寻寻宝宝,有一点异样之感,可是之前在字迹上见多了,一时没想出来。 他忽略了,能听到对方声音后,对方就没有再叫过寻寻宝宝了,这是第一次。 不过,虽然异样,可是看字迹,与听到那人亲口这样喊,感觉浑然不同。 那声音当真如他所言,带着蛊惑,引人深陷。 城主夫人寿辰,四方来客,城主府这两日热闹非凡。 林风寻要接引各方宾客,他处事稳妥,思虑周全,不用父亲费什么心,一切都井井有条。 他那小队成员,两对师兄弟,四个人,也来拜寿,他们提前一天到来,也想和林风寻私下聚一聚。 他很是欣喜,连忙吩咐下人:“快,再准备四间客房。” 四个人走进来,沿着垂柳依依庭院往后去,沈墨水却是扭扭捏捏道:“不用了,少城主,我跟师兄一间房就行。” 旁边李尘火也顺着接话:“我也与我师弟一间就行。” “昔日是出门在外不便,今日你们到了我这里,怎的还让诸位委屈同住呢?”林风寻道,“府里客房很多,不要跟我客气。” 几人挪逾着,声音含含糊糊的:“倒不是客气,是……我们想住一起。” 他们相互看,看到自家师兄弟,目光相碰时,都羞怯红了脸。 林风寻不大明白:“这是为什么?” “哎。”几人见他反应不过来,索性各自牵着手。 “我和我师弟在一起了。” “对,我也和我师弟在一起了。” 本就是互生好感,只是同性相恋在这个世界不常见,他们都将爱意藏在心里,而穆程给了他们共赏花灯和花前月下的机会,让那情愫更是难以克制。 至后来林风寻获得万人迷光环,他们受那光环影响向其献殷勤,可看着心上人讨好他人,潜意识里又互相吃醋,等光环效应消失,而他们那时刚好被穆程安排去戏鱼和泛舟,深夜相约,吃醋的,解释的,哄的……到了这个份上,这一层关系就都捅破了。 可是林风寻偏偏就是看不懂,他没有接触过这些:“在一起了,是什么意思?” 四个人险些摔倒。 “就是相恋了,我师弟是我意中人,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会像夫妻一样永远在一起,组建一个家庭,一同生活,少城主明白了吗?”陈墨金道。 林风寻明白了,也呆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都是男的啊。” “男的就不可以相恋吗?” “这……”林风寻一怔,“可以。” 可是他还是震惊,像是固有的想法被忽而打破,要重铸,却不是一下子就能铸好的。 “既然这样……”林风寻怔怔地道,“那我为你们安排两间房。” 将人引进客房,简单闲聊,还要办其他事,暂时没空多谈,林风寻往回走,拨开垂柳的枝条,没看清脚下石子,险些摔了一跤。 穆程道:“怎么了?” “没事,有一点惊讶。”林风寻不予闲话他人私事,可是转念一想,他应该都能看见。 “惊讶他们的话?”穆程道,“你不能接受同性相恋?” “不是,我只是从来没有往这里想过。”林风寻抬头,“你呢,你会惊讶吗?” “我啊……”穆程看他眨着大眼睛,眼底都是疑惑,他又生出了逗趣的心思,拉长音调道,“我也挺惊讶的。” “是啊。”林风寻点头,想到什么又立即抬头,“不过你不要对他们另眼相看,我觉得他们很勇敢,他们真心相爱,也很美好。” “嗯。”穆程差点要笑出声。 第90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7) 晚宴, 林风寻单独在自己院中设宴,只招待这几人,宾客们的晚宴自有父母接待, 而他的朋友,在父母面前难免不自在, 不如分开吃的好。 他们就在院子里, 对着清风明月, 把酒言欢。 不过那两对贴得近,座椅挨得紧紧,中间孤零零的林风寻十分显眼。 他们都在热恋期, 眼神一刻也舍不得从对方身上离开, 起先收敛着在座下牵着手, 后面忘形,牵到了桌子上,说话间不小心靠在一起, 唇畔相碰又分开。 在又一次“不小心”相吻时, 林风寻瞪大了眼睛,这一次看得太清楚了。 那四人终于想起了他, 连忙分开:“少城主, 我们……” “哦,没事, 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林风寻摆了一下手。 “我们属实情不自禁, 少城主见谅。”几人没再贴近,老老实实吃饭。 而林风寻却没法平息心絮了, 支吾开口:“你说你们会像夫妻一样生活, 那怎么……”话先出口,等过了脑子, 他又窘迫,这样的问题实不该问。 然而对面几人很是坦荡,陈墨金笑道:“少城主你想问我们怎么行夫妻之事?” “我没……”林风寻很是尴尬,他方才在见到一吻时,心里的确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 “男人自有男人的方法。”陈墨金笑道,顺手又牵起了身边人,“也自有趣味。” 身边人红了脸,露出羞赧的笑,很显然他们已经品过这其中趣味。 吃过饭,再相谈一番,各自回房,林风寻也不想多耽搁他们的时间。 但那边情浓意浓,他却有点睡不着,无端的好奇,忍不住去想这样的事情,和男人相恋,和男人同床共枕…… 这些思绪萦萦绕绕总也散不去,仿佛有一条看不清说不明的心絮,牵引着他,让他遏制不住去想,去探索。 思来想去,反正也睡不着,抬头看看今晚月色挺美,他索性跃上屋顶看月亮。 他给几个朋友安排的客房在自己院子里,跳上屋顶,愕然看见左边屋角上一对,右边屋角上一对,大家心照不宣,都觉得今晚月色很美。 他在正当中,迎风而立,下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思量来回,决定就地坐下,反正屋顶大,离得远,何况,他有什么好躲的。 游戏背景里,霜月城始终有飞花和盈盈光点飞荡在夜色中,林风寻左看看,右看看,鬼使神差抬头看。 穆程刚洗漱回来,见他上了屋顶,笑道:“在赏月吗?” 抬起的眼眸闪过一丝欣喜:“想赏月,只是有点尴尬。” 穆程往两边屋角切了切画面:“没事,要尴尬,也是他们尴尬。” 小人笑了笑,举头望月。 游戏世界里的声音穆程听得清楚,非是故意去听,而是屏蔽不了,那两对的话语他都听得见,他轻轻一笑:“月光与情话,倒也相配。” 林风寻又闪过几分好奇,差点脱口而问什么情话,微怔之后打住,可他心底还是想探索,那条线又牵着他,想了解,想体会。 奇怪了,平时也没见自己有这么强的好奇心。 穆程也推窗望月,那两对说了很多话,什么你是星星你是月亮,三千风华不及你,我希望与你永永远远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离…… 他将手机举到窗前,屏幕里的人与他对望,而身后是城市上空的皎洁月光。 他在月下,温声道:“他们说的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林风寻眸中微动,缓缓起身,仰头看去,抬手接下一片流光,呢喃重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话语落,忽而心中微动了一下,冉冉而升了一番思念。 无端地,他思念起一个朝夕相处,却从未谋面的人。 明月轻悬,短短一刻,奇妙的心絮,他那被打破的想法重新搭建,聚集成城池堡垒,突然勾勒了如许相思。 他抚着心口,惶然低头,不敢再抬眸。 一抹怯,一抹惶恐,悸动的欣喜,又有几许愁绪。 相思起,却相见无期。 粉色数据条不停地动,增长又落回,落回又增长,最终变成95%。 穆程隔着屏幕轻抚了一下他的脸:“起风了。”他打开商城,买下一件鹅黄色的披风,点击一键换装,皓月之下,飞花之中,披风缓缓落在林风寻的肩。 林风寻掖了一下领子,如若落进温暖怀抱,他抬头看向虚无的天际。 那两对终于舍得起身,回头之际瞧见林风寻:“少城主,你也在?怎么不叫我们,把你一人晾在这里,实在抱歉。” 林风寻无视他们面上的红痕,笑道:“没关系,我也并非一个人。” “啊?”几人连忙四处张望,未见他人影,而林风寻没再说话,挑眉一笑,掀动披风,飞跃下屋檐。 回房后,到了睡觉的时辰。 穆程点着商城,买了个萤火星辰的道具,安放在小人卧房上空,林风寻一躺下,赫然见漫天流萤,星星若流淌在银河。 “晚安。”穆程也上床,准备关灯。 林风寻起伏心絮还没散:“晚安是什么意思?” “是希望你睡得安宁。” “哦。”小人抬眸,“你也晚安。” “嗯。”穆程关了灯,视线落入幽暗之中,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城市灯如星辰明亮。 天亮,他起床去工作,林风寻去练功,迎客。 他穿梭于城市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中,林风寻游走在城主府的亭台楼阁,曲水落花里。 晚上,再互道一声晚安。 三日后,城主夫人寿宴结束,而林风寻他们也踏上了去往妖城的路。 道路曲折,他们本来提前了半个月出发,但穆程买了飞舟,直接飞过去,省事很多,反而不着急了。 于是权当一路游山玩水,慢悠悠地去,因为目的地凶险,就更珍惜当下时光。 主要是那两对珍惜,恨不得时时在一起。 他们一对在船头,一对在船尾,林风寻独自在船舱内品茶,捏着棋子随意摆。 穆程在开会,听到无用的汇报,低头看手机,这时不便说话,跟他打字:“无聊么?” “有一点。”小人笑道。 “我跟你下棋,我来说,你替我摆。” 小人一喜:“好啊。” 两人下完了一盘棋,一场会正开完,几人进船舱时,见林风寻对着棋盘,拖着下巴傻笑。 穆程已经离开了,但他还看着棋盘,直到几人在他眼前挥手,才回过神。 飞舟继续前行,相恋的人相伴,但林风寻未觉孤单,因为他也始终有人陪。 行驶过一座花都,这里气候宜人,花开得最好,自上方过,可见繁花满目,夜色中明灯点点,长街之中流光溢彩。 顾尘土道:“呀,过两日是乞巧节,怪不得这么热闹。” 乞巧节,七夕,有情人相会的日子,这个花都自带浪漫气息,提早三天就开始庆祝了。 穆程的消息栏:[七夕将近,为与有情人同贺,游戏开启‘花都七夕’副本,维持三天,请问是否接受?] 他看看意愿值,两对情侣都是100%,林风寻也是100%。 他点击接受。 “时间还早,不如我们下去看看吧。”船上,沈墨水忽然说。 “好啊。”其他人一应点头。 飞舟落在城外,他们步行入城,看那满城的花,相互赠送着荷包绣囊的男女,笑容比花美,也有流转的花灯,熙熙攘攘的闹市长街,还有人在表演杂技。 约会的两对看什么都稀奇,都想送给身边人,他们手牵手,同吃一根糖葫芦,一起试戴闪着光的发簪,走远了,又回过头来,觉得把少城主一个人晾着不好意思。 林风寻笑道:“无妨,你们去吧,我看看风景,等会儿客栈见。”他们要在这里住三天,等七夕过后再启程。 几人放心前去,林风寻无奈地笑了笑,随意地走,随意地看。 满目都是相会的人,倒显得他形单影只,那心底盘盘旋旋的思念就更甚。 他不知为何微红了脸,轻轻抬眼:“你在吗?” 穆程在加班,手机放在手边,听到消息,低眉:“我在。” “我这里好漂亮。”林风寻说。 “嗯,我知道。” “我这里快要过乞巧节了。” “我这里也是。” “我们这里习俗,乞巧节是有情人互诉心意的日子。” “我们这里也算是吧,是情人节。” 林风寻抿了一下嘴,垂眸须臾,看看四方。 “寻寻,那个花灯你要吗?”穆程见他正站在一片灯下。 小人抬眼。 穆程已经点击了商城,为他买下一盏比翼双飞图案的走马灯。 林风寻提着灯,刚好身边一对恋人也买了灯走过去,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问:“乞巧节你那个世界有人相伴么?” “没有。” 喜悦值升了一个点。 “我只好来陪你了。”穆程又道。 喜悦值又升了一点。 穆程停下工作,打开商城。 林风寻一路走,一路手上多了不少东西,花灯,糖葫芦,拨浪鼓,也有那闪着光的发簪,别家情侣买的,他都有。 走回客栈时,穆程接了个工作通话:“我要先离开一下,你注意安全。”他接之前先对小人说。 小人点头,而一进客栈,这满身的东西惊呆了几人:“少城主,这什么情况?” 林风寻有点羞愧,然而眉眼藏不住笑意:“一个……朋友送的。” 几人捂嘴笑:“是什么朋友?” 林风寻抬头看,带笑的眉眼中又闪过一丝黯然:“没什么。” 周边人偏要问:“少城主莫不是也有意中人了?” 这神情,与他们那时一模一样,何况,他前几日在屋顶上说过,自己并非一个人。 林风寻放下东西,轻声一咳:“没……” “还没确定关系?”陈墨金无视他的否认,那表情已经告诉答案了,“少城主是打算自己说,还是等对方开口?” “少城主,你不要像我们一样,蹉跎了那么久,浪费良辰美景,喜欢就去说。”沈墨水接话,“何况,姑娘家总是害羞一些的。” “姑娘家?”林风寻一怔。 “怎么了?”沈墨水蹙眉,“不是吗?” 少城主之前对他们在一起的反应挺惊讶,应是没想过同性相恋的事儿,他们自然觉得,少城主意中人是女性。 “我……没什么意中人。”林风寻小声说。 心絮又起,浮浮荡荡,满脑子是一个人的声音,是望不见而又彼此相伴的点点滴滴,可是…… 这样算是喜欢了吗? 似乎有点儿戏,怎么就那么快喜欢了? 应该不是吧,他摇摇头。 可是,快吗,他们其实朝夕相处了很多个日日夜夜了,只是以前从未动过心思,而在打破了想法,对男人相恋产生好奇时,这心思就从那些点点滴滴中涌现出来了。 并不是突然,是没有想过的,在某一天忽而去想了,然后就发现,之前种种,有迹可循。 为什么那么好奇,那么想要探索,因为心底里有一分绮思,等着破土而出。 但那个人不一定和他是一样的想法,他对和男人相恋应该还是惊讶的。 何以要去打扰他呢? 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又能怎样呢? 良久后,林风寻添了一许愁绪,再次道:“没有的。” “少城主,我觉得,有话就说清楚,不要放在心里。”沈墨水道。 少城主的表情太明显,他们谁也不信他嘴里的话。 “这……”林风寻犹疑着,就算不去顾忌两个世界什么的,“那起码……得先了解清楚,他能不能接受同性相恋。”他说。 “哈?”几人惊愕呆立。 不是,少城主,你前几天还惊讶于我们在一起了,这怎么这么快自己也看上了男人啊? 他们说:“少城主你就旁敲侧击地问一下呗,他是不是一直跟着你啊,在霜月城出现,又在这花都出现,可见对你是在意的。” “我……我试试看。”林风寻心乱如麻,因那句“在意”而又略略安心。 入夜,现在不用介意他跟谁一间屋了,一共三间房,两对恋人各住一间,他单独住一间。 他在屋里徘徊几步,听到话语声,连忙抬眼:“你回来了!” “嗯。”穆程看看时间,他没有通话多久,半个多小时而已,怎么小人看上去很焦急的样子。 林风寻攥着手,走到桌边捧起一盏茶,手指在杯盏上点来点去:“你忙么?” “不忙了。”穆程道,有什么事儿明天再处理,他现在要陪寻寻入睡了。 “那我能跟你聊一下吗?”桌边人捏紧杯子。 “我们不是一直在聊吗?”穆程笑着,“什么事?” “我……也没什么。”林风寻遵循那几人说的,旁敲侧击,他思量片刻,“我就是想问,我听你声音,以及你的行事,感觉你是个非常稳妥的人,怎的乞巧节没人陪呢?” 穆程嘴角弯起:“没有合适的。” “没有心仪的女子吗?”小人刻意加重女子二字。 穆程不回答他这话,反问:“你不是也一个人吗?” “我……也没遇到心仪的。”林风寻没问出来,换了个思路,“最近看陈墨金他们你侬我侬的,觉得挺美好,如果,我是说,你身边有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你是怎样的看法?” “我和你一样的看法,只要真心相爱,就很美好。” “那……假如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呢?” “这个么……”穆程故意拉长音调,“你怎么会这样问?” 林风寻因为他的音调提起了心:“我就是随口一问。” “一样的。”穆程要笑出声,决定不再逗他了,“真心相爱,就很美好,无关性别。” 喜悦值再升起。 小人眼眸闪烁,轻微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不排斥。 可是,不排斥是不排斥,不一定代表就会喜欢他啊。 一条鸿沟越过去了,那个让人发愁的问题它仍然存在,他们碰不到,摸不着。 谁愿意谈这样的爱恋? 林风寻悄无声息叹了口气,还得再问问,但是,一次不能问太多,旁敲侧击也得慢慢来,不然目的性太强了,万一吓着他怎么办。 “怎么了?”穆程看到喜悦值悄然又降回去了。 “没事,那个……乞巧节你真的会和我一起吗?” “嗯。” “好。”晚上十点了,林风寻上床入睡,“谢谢你。” 好吧,慢慢来,穆程笑了笑:“寻寻宝宝,晚安。” “晚安。”小人阖上眼。 他一睡,对话功能屏蔽,穆程看着桌上的东西,想起来那个花灯里面是有香薰的,点燃可以助眠。 但他现在不能跟小人说话了,只好留个言,等小人随时醒来随时看到。 单独的对话框不管是语音还是打字,同样是屏蔽的。 他切到公屏上,打字:“寻寻宝宝,花灯里有香薰,祝好梦。”公屏没有昵称的前缀,他另外打上去的。 打完字,他也睡觉了。 然而,林风寻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睁开了眼。 一醒来,就看到了公屏里的字,这字迹框架跟之前的样式颜色是有区别的,只是他不知晓还有私聊和公屏之分,并没有在意。 幽暗的房间,月影透轻纱,他的心砰砰直跳,缓步下床,打开花灯,取出了香薰,在桌上点燃。 暗香满室,沁人心脾,林风寻躺回床上,心中被那香气激荡起层层涟漪,再难平静。 他不想慢慢来了,既然问,为什么不一次问到底呢。 他攥了几回手,咬咬唇,对着虚无开口问道:“假如说,我是说假如,你会喜欢一个永远碰不到摸不着的人吗?” 90-100 第91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8) 没有等到回应, 他应该睡了,林风寻想。 激动的心难掩,辗转反侧了半夜, 天快亮时,他也终于睡着了。 没合眼多久, 忽被敲门声惊醒。 他起身开门, 两对师兄弟仓惶跑进来, 惊讶指着头上的字:“少城主,你快看!” 林风寻抬眼,愕然见浮云字迹。 “寻寻宝宝, 花灯里有香薰, 祝好梦。”正是穆程在公屏上的留言。 他惊了:“你们也能看到?” 话问出口想起来, 穆程之前说过可以给他们安排任务,那么想来也是能和他们通话的,只是看这几人震惊神色, 显然穆程之前没联系过他们。 那么也就是说, 他可以跟这些人联系,也可以跟自己单独联系。 突然发了这句话, 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不知道是不是点错了。 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自己昨晚的问话,这个问话应该是在两人单独的联系里, 其他人看不见。 但他现在无暇去思索, 把门掩上,将几人拉到桌边, 尽量详细地解释。 “所以, 你是说,我们这偌大世界, 只是别人一个板砖里面小小一方天地?”陈墨金震撼道。 “你觉得自己真实的,身边是真实的,就是真实的。”林风寻道。 “你说,他不是神,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可是,他能够掌控我们?”沈墨水道。 这一点林风寻不否认:“但他不会乱来,他是来助我们打败妖王的。” 几人细细回想,之前是有一些事情是不经过思量,好像是突然的心血来潮,就去做了。 但的确没有什么坏的事情,被安排去的任务,让他们与心上人互诉了衷肠。 都是游戏中人,他们对于这个消息也没有太过于强烈的震撼和难以接受,只是仍然惊讶,需要消化。 好久后,他们慢慢接受了,想通了,又问林风寻一些细节,听到一一解释,就基本没什么疑问了。 而再细想,又发现些其他的事儿:“少城主,他那句话是不是对你说的?” “嗯,我想,他可能不小心弄混了。” “那么……”几人欲笑,又有一点惊讶,“少城主,该不会……你的意中人就是他吧?” 少城主屡屡说起自己也有人陪,但一直没见踪影,这般想来,如果是他,一切就合理了。 林风寻抿抿嘴,点头:“是。” “这……”几人相视而望,“少城主你怎么知道他是男性?” “我能听到他的声音。” “可曾见过他的样子?” 林风寻摇头。 “少城主不怕他是个丑八怪吗?” 林风寻笑起来:“我不在乎。” 这些事情太过于离奇,几人忘记祝福,只是震撼。 思量片刻,沈墨水忽然想到什么:“少城主,他为什么叫你宝宝?” “啊?” “难道在他眼中,你其实是个孩子?”沈墨水抚着下巴揣测,“如果我们只是他手心中一方世界中的人,那么我们于他眼中,应该就是很小很小的,他是不是把我们都当小孩啊?” 林风寻愕然呆立,恍如雷击。 “当成孩子?”他喃喃重复,这是从未想过的。 可是,好像不无可能啊。 他皱眉转身,思绪忽然凌乱,该不会自己真的会错意了吧,他一直叫宝宝,是把自己当孩子了? 买衣服,买吃的,买花灯买糖葫芦……确实是像在养孩子。 还会管着他,不喜欢他参与比武招亲,不希望他与别人同屋住……这是怕他因为感情耽误事业的意思? 林风寻捂捂心口,觉得心痛。 可是,他还答应了陪自己过乞巧节呢,这总不会是和孩子一起过的吧。 他存着一点侥幸,抬头轻声说:“你在吗?” 等待须臾,无人回应。 他的心凉了一截,又问:“在吗?” 仍旧无人回应。 另几人错愕陪他一起抬头,等待半晌,毫无动静:“少城主,你的意思是,以前只要你一喊他,他就会出现?” “是。”林风寻方寸大乱,“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理我了。” 现在天已大亮,他肯定醒了,按照之前的习惯,他们每天醒来都会互相打个招呼,说一声早安,但今天也没有。 “他该不会听到我们议论他,不高兴了吧?”几人诧异,“可我们也没说什么啊,是他自己要让我们看到那句话的。” 他们也试验了对着虚无说话,可是同样没什么反应。 林风寻脸色渐渐苍白,是没议论什么,那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突然不出现了,有没有可能,是另一个原因。 是他昨晚说的那句话。 他的情意表达得很明显了,而对方并没这个意思,甚至有可能只是把他当孩子的,看到这话,不想再理会了。 林风寻踉跄几步,扶着桌子坐下,不知所措。 就算没这个意思,也不要无端消失,好不好? 几人想安慰他,不知道从何安慰,一个个静默在旁。 “我没事,你们去吧。”林风寻摆摆手,“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少城主……” “真的没事,你们昨天不是报名了街上的那个恋人诗会么,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几人踌躇一会儿,又好生安慰他几番,陆续离去。 安静房间,林风寻定定神,又抬头喊了几遍,仍然没得到回应,他起身推开窗,看外面天色大好,楼下街市,熙熙攘攘,成双成对的人们迎着娇阳,露出幸福灿烂的笑容。 穆程今天火气很大。 一大早醒来,手机忽然打不开了。 原主的这手机,本来就很旧了,之前一直卡顿,现在是完全打不开,偏偏这个手机有限制,不能植入与改动任何程序,他和系统都动不了,也就意味着,得老老实实找人修,一般的问题他自己会弄,这个估摸着是零件的问题,得找厂商。 手机打不开,游戏也打不开,另一部手机下载不上这个游戏。 他与林风寻断掉了联络。 他让助理找了厂商人员,在公司等着,这边迅速前往公司。 要修,当然得在眼皮子底下修,他可不想让别人碰到他的游戏。 助理从电话里听出他很急,有眼色地在集团楼下等他。 他大步走进一楼大厅,助理紧随其侧,跟他汇报着,说厂商修理人员已经到了,在楼上等待。 穆程点头,目光扫过大厅里聚集的一些人,助理立即道:“这些是来应聘的,还不到上班时间,他们来得比较早,就先安排在一楼等待。” 穆程点点头,走向电梯时,听有人叫住了他。 不过那人叫的是:小穆。 他回头看着这个中年男人,想了好半天,终于想起了,这是原主那个公司的总监。 当时他要辞职,这位总监指着他鼻子,说他如果敢走,保证让他以后找不到工作。 看他在应聘之列,想来,上一家公司是呆不下去了,那个公司规模不大,能坐到总监还呆不下去,公司倒闭的可能性比较大。 穆程当初在看了那公司的一些报表后,就知道其不会存活多久。 一个无能狂怒的人,穆程并不想多给目光,但那人偏又喊了他一遍。 他只得停下脚:“何事?” “小穆原来你在这家公司上班了啊。”对方倒没有之前的气焰,笑呵呵的,“你在哪个部门啊?” “你应聘什么岗位?”穆程回问。 “策划部主管,小穆,如果我跟你在一个部门,我以后会多照顾你的。”他挑挑眉。 言下之意,你也帮我说说好话。 原主以前是做策划的,他很自然想到穆程在这个集团也是策划部的职员,他在穆程面前掩盖不住优越感,但好歹对方是已经入职了的,无论够到哪位领导,就是和员工们说道说道,说点好的,总比没有强。 他以前就算是总监,但小公司的职位不规范,与这大集团不能比较,在这里,他的履历只够主管的条件。 穆程今日心情不好,不想多周旋,冷笑一声,干脆果断:“不要他。” 履历是一方面,人品也要考虑。 助理连忙应声:“好,我立刻通知人事部。” 那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小穆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面试不上,你才工作几年啊,这么大口气,比我早几天来煜临集团有什么了不起吗,人家看履历又不看进入集团的时间长短……” “先生。”前台看不下去了,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开口打断,“那是我们穆总,煜临集团的总裁。” 叨叨的声音赫然止住,中年男人猛地瞪大了眼,其他人也纷纷看过来,没人敢出声,但有人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助理观穆程表情,看他不介意透露身份,便轻声一咳,向那人道:“我们穆总觉得你的资历不符合本集团要求,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这人还愣愣地,不可置信:“小穆,穆总……” 怎么可能! 那个曾经唯唯诺诺,谁欺负他他都受着,为了省钱每天自己带饭的小穆,摇身一变,成了煜临集团的穆总? 震惊之中,穆程已踏上电梯,电梯门关上时,回眼一瞥。 这眼神让中年男人不由心悸了下,看那渐渐消失的背影,强大的气场,哪里还有曾经半分影子? 他灰溜溜地离开,只担心自己以后还能不能找到工作。 总裁办公室里,修理人员额上直冒汗。 早已经过了保修期的手机,厂商当然不会大费周章上门来修,可是耐不住给的钱多啊。 被穆总一眼不眨地盯着的感觉,不太好,他都快不会修了。 拆开机身,查看电路,这些基本的操作,穆程都做过,当修理人员做着同样的事情,他便道:“这个我已经看过了,没问题。” 修理人员擦着汗:“那我换块电池试试看……” “我换过了。” “哦哦,好的,穆总,我再看看。”他继续擦汗。 翻来覆去地看,太旧的手机,都停产了,现在连零件都不是很好配,他又紧张又焦急,也不理解,穆总又不缺钱,为什么执意要用旧手机。 上午还有个会议,穆程脱不开身,只能将人留在办公室继续修,这边让系统盯着点,一旦能开机了,立即通知他。 会议上他有点心不在焉,但正事不能耽搁,只是其他人胆战心惊,因为今天穆总脸色不大好看。 花都七夕,满城飞花。 恋人诗会上喧嚣热闹,欢声笑语不断,两对师兄弟赢了不少礼物,成为焦点,被其他人拉着要请教。 外面越是热闹,屋内就倍觉孤独,林风寻依然没等到穆程的回话。 他快要被孤独吞噬,提起剑推开门,漫无目的地走在了长街上。 那最热闹的诗会他不想去,自己这丧丧的表情,站在那里都是给别人添堵。 他一个人闲逛,随便走走停停,看了一会儿水缸里的锦鲤,街边的书画,走到长街尽头,有一个老太太推着个满是鲜花的车,旁边围着几人,听老太太指点,拿些红色丝带在折叠。 他稍许停留,看一个姑娘折叠出了一朵玫瑰花。 那老太太看见他,连忙笑迎:“公子公子,要不要也给心上人折一束玫瑰花啊,亲手折的,对方一定更喜欢。” “我……”他踌躇着,“我不会。” 而且,也没钱,游戏设定,他出门在外的开销,都得穆程从商城买,所以他总是找不到钱,每次明明记得自己带钱了,一翻钱袋还是没有。 “我教你啊,他们都不会,但很快就学会了,很简单的。”老太太说,“图个福运,不要钱哦。” 他还在迟疑,旁边一对恋人回头:“真的很简单。” 长街已经走到尽头,没地方去,林风寻不想在客栈里呆着,点了一下头:“好,我试试看。” 老太太把彩带递给他:“公子一表人才,你的心上人好福气。” 林风寻照着步骤折,心里一阵酸楚,他的心上人不在这个世间,而且,也不一定同样把他当做心上人。 “公子别叹气。”老太太看出他神色,“好事多磨。” 他学得很快,说话间,一朵玫瑰已在手中,娇艳欲滴,栩栩如生。 “公子好聪明啊。”老太太笑道,又递过去几条彩带,“还折吗?” 林风寻看着这朵玫瑰,明艳灿烂,心情些微晴朗,正要接着折,那老太太忽然瞥见什么,手一收:“公子,你的剑穗在闪烁。” 林风寻猛一蹙眉,将剑穗一扬,愕然回望。 伏灵剑穗,闪烁光芒表示附近有妖,而这光芒闪烁得急,证明妖力强大,多半还是妖王幻影。 乾坤袋中法器众多,他掏出一指妖罗盘,罗盘旋转,汹涌人潮中,指针骤然颤动,赫然指向前方左侧。 他抬眼,看一小摊上的人偶娃娃,人偶的眼珠转了转,投来一个诡异的笑,眨眼间消失,化为一片流烟。 林风寻即刻飞身,追那流烟而去。 街上游玩的人们惊骇抬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林风寻欲疏散人群,而看妖王幻影并没有在街市停留,他略一思量,决定不打扰众人心情,加快速度追上去。 蓝色衣摆自长街拂过,众人望不见前面的流烟,只叹蓝衣公子的风华,诗会上最为拥挤,等那四个人抬头时,流烟与公子都已走远。 城外无人处,四野苍茫,林风寻心下有一点诧异,这里没有田野,没有丛林,只有浮浮荡荡的白雾。 花都是副本,游戏程序里没有设置周围环境,所以,就只有混混沌沌的一片。 妖王幻影故意引他来此便于施术,街上人多,人的气息会影响妖的玄术,他仍想要附身,这位是他精挑细选的天选之子。 流烟徐徐落地,仍汇聚成个人偶娃娃,妖王幻影不指望林风寻主动触碰他了,但是,只要他们有所接触,他就有机会控制住林风寻。 人偶娃娃发出嗤笑,伸开木头做的手,咧开鲜红的嘴,猛地向前冲来。 林风寻抬剑一挡,剑穗发出耀眼光芒,与此同时,乾坤袋里叮咚作响,很多法器叫嚣着要冲出来。 他解开拉绳,蓦地各式各样的法器飞出,悬在人偶娃娃四周。 捉妖铃,系妖绳,收妖图……五花八门,种类繁多,各放异彩,齐刷刷对着当中的人偶娃娃。 妖王幻影:“……” 他将人引来,不是为了自己被按着揍的。 那么多捉妖法器,你礼貌吗? 幻影自知打不过,眼一眨,转身就跑。 林风寻乘胜追击,他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放过对方,幻影打死了,也会让妖王元气大伤吧,到时候对付妖王也顺利一些。 那人偶娃娃被追得抱头到处跑,心里哀怨,今儿出门不利。 前方彻底看不清了,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人偶娃娃不小心穿过了白雾,林风寻不由分说也穿了进来。 身后的城市忽地消失,完全看不见了,一人一偶奇异打量四周,只有雾,什么也没有,就连脚下的土地都是白茫茫的。 “这是……到了哪儿?”林风寻挥动雾气,白雾散了又聚。 人偶娃娃往白雾冲去,猛冲一下,忽而撞到了什么,被弹回。 “不好,有屏障。”他们可能闯入了什么境界,只能进,不能出,现下被困在其中了。 林风寻小心摸着四周,一点点摸过去,手上只有白雾拂过,他剑指人偶娃娃:“什么屏障,休想骗我。” 人偶娃娃不解,把屏障敲得当当响。 林风寻在他敲过的地方摸,依然只有白雾。 人偶娃娃:“……” 林风寻冷笑,剑身旋转。 人偶又跑,朝另一个方向跑。 蓝衣人飞身追上。 跑的过快,人偶忽而“砰”地一声撞上了屏障,这一头也到尽头了。 林风寻没收住,他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屏障,这飞跃过来的力道牵引他,他从人偶头顶上掠过,穿进了白雾之中。 没看到人回来,没有听到落地的声响,白雾之中忽然没了动静。 人偶娃娃惊异抬手摸,只摸到冰冷屏障。 那个人,穿过白雾,消失了。 第92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9) 林风寻一手提着剑, 一手拿着花,迷惘走着。 眼前还是白茫茫的,看不到地面, 好像他根本没踩在地上,脚下也是白雾组成的。 手边有个小方格子, 他轻轻推了一下, 方格子浮浮荡荡, 好像飘在水上,他索性跳上方格子,踩在上面往远方看。 前方, 大大小小, 还有好多小格子, 颜色各异,他跳在一个个格子上,跳完了, 回头大略看看, 格子一共是几十个,排列得很整齐。 跳到头, 没找到出路, 他徘徊几圈,推一推, 格子能轻轻晃动, 但不会离原处多远。 挥剑刺一下,格子丝毫无破损, 乾坤袋里法器拿出来折腾一番, 指引方向的,带着他转来转去, 能飞的,带着他飞来飞去,破阵的,将那些格子打得叮叮咚咚,最终仍毫发无损地回归原处。 他心焦力竭,坐在一个格子上叹气。 然而这个格子也不知是不想让他坐还是怎样,扭着动了动。 林风寻连忙起身,见此格子怪异,形状扭曲,他迅速举起剑。 眼前格子扭曲几下,忽地,一个诡异身影从里面钻出来。 说不上是什么样子,有点像一只猛兽的身形,可又是透明的,没有实体,泛着绿光,有一道道数字在透明身体里流窜。 林风寻没见过这样的怪物,那流窜的好像也不是只有数字,还有其他的他不认识,可能是某种符号。 但尽管没见过,他凭直觉,感受到这个不是善类。 长剑一转,他指向对方:“何方妖孽?” 怪物不语,缓慢地爬行,要往另一个格子去,旁边格子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很不欢迎。 林风寻旋转剑身,向怪物刺去,怪物的动作被阻碍,慢慢抬臂,抓他的剑。 他飞身而起,躲过袭击,再回身一斩,剑光自怪物身形中间划过。 怪物慢慢放下了手臂,身形缓缓断成两截,那些数字四处飞散,飞了一会儿,消失不见了。 透明的怪物尸体也消散不见,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林风寻松口气,拍拍心口,又寻一个格子坐下,坐下前留了心,看其没反应,才放心坐好。 他坐在格子边缘,垂着腿,无声一叹。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实在无奈了,他还是想求助一下。 “你在不在?”他又朝着虚无问。 煜临集团,会议室内。 手机还没修好,穆程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此刻,他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盯着幕布。 今天的月度会议,听各部门汇报工作,他也会公示各项相关数据,平日里,这个公示是他自己来的,哪里需要提升改进,他亲自强调,效果会好很多。 但今天没心情,此事他交给了助理做,自己坐在旁边看,因为是临时决定,他让助理用他的电脑,资料在里面。 助理有条不紊地公示。 说着说着,会议室内,响起了一些错愕的嘈杂之声,而助理的话语也顿住,别人惊异看着幕布,而她惊讶看着电脑屏幕。 穆程坐直了身子。 幕布上,一个蓝衣服的古装小人,大概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高,拿着剑和花,踩着各种软件文件,蹦来蹦去,还有模有样挥剑,然后掏出个袋子,倒出一堆东西。 他抓着那些东西,绕着软件转,飞来飞去,打来打去的,然后可能是打累了,居然坐在了一个软件上。 众人不禁稀奇,这是穆总专门安装的吗? 人家养电子宠物,他养电子小人? 那小人的建模,还挺好看的,如果等比例放大,一定是个帅哥。 疑,穆总居然养帅哥啊。 电子小人倒不算太惊讶,只是众人想不到,不苟言笑的穆总会在电脑里安一个这么萌的小家伙。 惊异之中,助理没忘记自己的工作,甚至还为自己被小人转移了注意力而羞愧,再看大家,好像都在瞧着小人。 他挪了一下话筒,继续汇报数据。 这声音将大家拉了回来,但开会的众人还是忍不住偷偷看那个小人。 主要是,穆总这个设计得太逼真了,小人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助理说完一组,要打开一个文件,瞥了眼,看小人正坐在上面。 她竟然犹豫了一下,不知道点开文件会不会打扰小人,片刻后被这样的想法逗笑,点开文件。 忽地,响起一阵刺啦之声,助理一怔,暗道不好,有病毒。 总裁的电脑,谁偷偷植入病毒,不想混了吗? 还没说出来,又愣了楞,那小人怎么突然挥剑了? 怎么了,你主人的电脑有病毒,你也不高兴了是吧。 助理笑叹,手一点,惊愕发现,病毒没了。 这个电子小人还带杀毒功能啊,助理惊叹。 杀毒功能好形象啊,居然是挥剑的动作。 助理暗暗看了眼穆程,心想着回头要请总裁给她的电脑也安一个同款小人,不,手机也要安,安两个。 她点开文件,继续汇报工作,余光再看穆总,穆总从方才起就一直看着这个小人,脸色也好像终于和缓了。 汇报完毕,会议差不多结束,穆总还在看小人,脸色不但和缓了,乃至还带着一点笑。 助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总裁这笑容很宠溺。 小人杀完毒,又坐下了,靠坐在一个文件夹上,双腿垂着,一下下晃着,捂着心口,还叹了口气,仰头动了动嘴。 清冽的声音,顺着扩音器,传到会议室每个角落。 众人又一次震撼。 小人说话了! 他说:“你在不在?” 好智能的小人啊。 而还没回过神,忽见他们的穆总快速接上话筒,语气温柔至极:“我在。” 众人:“……” 还能对话? 幕布里,小人陡然起身。 怎么,小人还能听见? 在众人惊讶的议论之中,又见穆总拿过电脑起身:“会议结束。” 他离开得很快,回了总裁办公室,会议的确是到了结束的时候了,穆总虽然一直冷着脸,但没耽搁正事。 就是今天走得有点急。 回到办公室,修理人员满头汗,心惊胆战起身:“穆总,我给您换个芯片吧,已经联系厂里了,但是得明天晚上才能到。” 那穆总走时一脸阴沉,回来时却如沐春风,也不急了,甚至嘴角都带了笑意:“好,辛苦你了。”语气还温温和和的。 修理人员挠挠头,走的时候还在疑惑:总裁都是这么善变的吗? 穆程接上话筒,此时林风寻已经又跟他说了一句话。 “你真的在?”林风寻在听见回应后,惶然而起,不敢相信。 “我在,但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穆程柔声道。 怎么从他手机穿到电脑上来了。 “我……不知道这是哪儿,我穿过花都之外的白雾,就到了这里。”林风寻很焦急,可又带着几许迟疑,消失了一夜和一早上的人终于回应他了,看到了他的留言没,现在对他是怎样的印象? 旧手机还是打不开,穆程又试着在电脑上下载这个游戏,仍然下载不了,他点点程序,思量着应该是手机电脑共用个人账号,对于游戏小人来说产生了个特殊的通道,让他到达了这里。 那么如果用新手机登录同样的账号,小人也许也能到新手机上,不过,都无法下载《寻川》游戏。 “你现在在我的电脑上。”他告诉林风寻。 对方听不懂:“电脑?” “你就当做是一个比手机大的板砖。” “可是……这里没有我的家。”林风寻四下看,心里惴惴不安。 他怎么不提昨天的留言的事儿,没看到吗,还是说看见了也不打算回应,装作没看见? “嗯……你的家现在回不去。”穆程道,“要不我在这里给你建一个新的家?”电脑上不受限制,他可以随意植入程序,这话问出来,穆程突然想,如果在这里放入个游戏程序,让他住进去,岂不是很好? 不要闯关游戏,他可以编个和桃源盛世一样的环境,让寻寻住在铺满花朵的仙境中,没有妖类,没有打打杀杀。 小人轻声一叹,回道:“我还是想回到那个地方,妖王未除,百姓未宁,就此离开我不安心。” 穆程的思绪被打断,按键盘的手停了停,看着屏幕里的小人,目中深邃,半晌未动。 给他编造一个梦幻之境,将他困在里面,那么,他就真的是个电子小人了,是屏幕里所养的“宠物”。 良久后,他轻轻一笑,点一点小人的额头:“嗯,你应该明天就能回了。” 手机修好,游戏开启,就可以将他召唤回去。 林风寻坐在一个格子上,穆程编代码,给他加了个软垫和靠背,还在旁边造了个小竹屋,带着一圈篱笆院墙,篱笆墙开满了花,外面一片竹林,林间有溪水潺潺。 林风寻走进去,青石板的小路,随着他的落脚而逐一显现,进了小院,他手一拂,袖边出现一个石桌,再一动,身后多了个石凳。 他坐下,桌上出现了茶盘,无人动,茶壶自己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林风寻放下剑和花,接过杯盏。 穆程笑道:“你这玫瑰花……” 桌边人抿着水,轻声一咳:“跟一位奶奶学的,你觉得我折得好看吗?” “好看。” “那要不……送给你吧。” “好啊。”穆程敲键盘,石桌上的花悬空,好像有人轻轻拿起,放到他对面的石凳前。 林风寻怔了怔,清浅一笑,倒了一盏茶,推向对面。 就当他在眼前,与自己面对面。 有人敲门,是助理来交会议记录,穆程摘下耳机话筒。 助理交完往外走,穆程叫住她:“技术部总监昨日来向我展示最新成果,碰过我的电脑,病毒是他做的,他已被对手收买,你去处理一下。” 助理惊愕,那病毒只是转瞬就没了,他还以为穆总没发现呢,原来穆总不动声色中,什么都知晓啊。 “我立刻处理,他不会再出现在煜临集团了。”助理道。 “不,提交证据,把他送进去,暗动手脚,只是赶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是,穆总,我马上去办。”助理重重点头,抱着文件出去,临出门前,想到什么,回头道,“穆总,您那个小人是哪里领的啊?” 穆程抬抬眼。 “我也想领一个。”助理眨着眼道,“他太好看了,功能还那么强大。” 穆程微浮嘴角:“没有第二个,他独一无二。” 助理耸耸肩,开门走出。 穆总你干嘛那么小气啊,分享一下怎么啦? 林风寻坐在石桌前,端着杯盏出神,穆程说他现在在什么“电脑”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可是,他现在能隐约听见周边的声音,不太清楚,但是有动静的。 摘下的话筒放在电脑旁,周边声音细微地穿了进来。 比如说,他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穆程在和那女子说话,说的什么就听不清了。 这女子是他什么人呢,能随意进他房间,关系很好吧。 林风寻有点纠结,虽然问过他,他说不排斥同性相恋,但不代表他本人就喜欢男子啊。 穆程戴上耳机时,便看见小人蹙着眉。 “怎么了?”这里看不到喜悦值。 “没事,有点不习惯。”林风寻解释。 “我在上班,会有些吵,晚上回去和你细聊。”穆程笑了笑,“竹屋里有床,你休息一下?” 小人点点头,走进屋里,躺在竹床上小憩。 下午,又听到了那个女子的声音,进来过好几回,每一次听到,他的心里都七上八下。 他睡不着,坐起了身,心神不宁地走到小院里。 穆程戴上话筒,问他:“怎么不睡了?” 他不知道怎么说,犹疑中,听到有人说话,那女子又进来了。 助理汇报了一点事,还是不死心:“穆总你真的不能把小人的链接发我吗?” 穆程摇头。 助理叹口气:“好吧,不过……那个,不是我要问的,是他们在问。”上午会议结束后,这个小人在集团里火了,一堆吃瓜员工跑来问。 “穆总……”助理小心翼翼道,“您为什么会养一个男小人啊。”主要是,看小人的目光还那么宠。 穆程知道他们想问什么,直言了当:“因为我喜欢男人。” 助理愕然张大了嘴。 “还有事吗?” “没了。”助理还惊讶着,转身,关门而出。 而林风寻猛地站了起来。 因为穆程戴着话筒,所以这话语他听得清楚。 喜欢男的,他喜欢男的。 穆程低头看时,见小人绕着桌子转,似乎是有点激动。 他笑了笑。 故意没摘下话筒,就是说给他听的。 林风寻拍拍心口,抬头时脸有点红,激动之余还是有些叹息。 喜欢男的,那为什么不回应他的留言呢? 也是,喜欢男的也不一定就喜欢他啊。 他又开始叹气了。 穆程敲敲屏幕,好似轻碰他的额头:“我下班了,走,我们回家。” 他把电脑捧起,自己开车不方便看电脑,今天让司机送他回。 “我这里天边有晚霞。”穆程看着车窗外,微微思量,敲键盘,给屏幕中的竹林上空也编织了一道晚霞,艳如花与火。 林风寻仰头看晚霞,清风吹动衣摆,他看得痴了。 回到家,窗外有高楼竖着大屏幕,绽放电子烟花,城市不可以放烟花,但是七夕快到了,有人想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爱恋。 穆程敲键盘,将竹林的天色调暗,给他那里也绽放烟火。 烟火落尽,再挂上一轮月,洒落一片星辰。 院里的花在月下缓缓盛开,林风寻走在花丛中,心絮澎湃翻涌。 竹林前还有一大片花田,现在只有花骨朵,穆程温声道:“明天再让他们开。” 明天是七夕,他们说好了一起过。 “那是什么花?”林风寻问。 “玫瑰花。” “玫瑰花?” “你送我一朵,我还你整个花园,好吗?” 月光下的花田里,蓝衣的小人情愫翻滚,心也颤,身躯也轻颤。 他不想再猜测了,这太扰人心扉。 他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步,抬头道:“我给你留的言,你能回复我一下吗,不管什么答案,我都希望你明确告诉我。” 第93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10) 穆程瞳孔微缩:“什么?” 不等回应, 他又道:“我的手机坏了,你那个世界我现在打不开,你说了什么?” 原来只是没看到吗, 忐忑的心落回,林风寻笑了笑, 拍拍心口, 忽而轻松了许多。 他问:“你一直叫我寻寻宝宝, 是把我当孩子的意思吗?” “不是,在我们这里,也会对亲密的人这般称呼。” 小人的笑更明朗。 穆程又问:“寻寻宝宝, 你到底跟我留了什么言?” 林风寻轻吐一口气, 眼眸清亮, 举目看向皓月与星辰:“我说……” 电脑忽地刺啦一声,说话的人闪了两下,陡然消失不见了。 穆程错愕, 连忙点击键盘, 竹屋里找了,每个文件夹也翻了, 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他把账号退出再登录, 还是没有人。 他想摔电脑。 001轻声道:“宿主,寻寻回到游戏里了。” 可是游戏现在打不开。 穆程把鼠标捏的咔嚓响, 001瑟瑟发抖。 林风寻回到了白雾之中, 眼前一个人偶娃娃,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拍拍四周, 还想过去, 哪有话说一半的啊,他得说完。 然而, 手上触碰到屏障,拍得砰砰响,他稍许思量,猛地一怔。 他怎么也感觉到屏障了? 难道说,去那个电脑的路被封住了吗,他去不成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人偶娃娃被揍怕了,往后躲躲,朗声道:“我用尽全力施展了召唤术,才终于把你拉了回来。” “是你?”林风寻眼一瞪。 “是我,要是没有我,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飘着呢。” “是你!”林风寻咬牙切齿。 “你……你不要恩将仇报。”人偶娃娃看他怒火中烧的样子。 林风寻何止怒火中烧,他还想揍人。 白雾之中,传来人偶娃娃的惨叫之声,不知叫了多久,忽见裂纹,他蹿出,林风寻紧跟其后,穷追不舍,等他们回到花都,才发现已经脱离了那个困境。 人偶娃娃满头是包,气喘吁吁,与来人相望。 林风寻再举剑,用力一挥。 又一声惨叫,一个妖王幻影终于解决了。 收剑入鞘,正好站在街尾,陈墨金他们自老远处跑来:“少城主你今天去哪儿了,一整天都没看见你。” “我在外面逛了逛。”林风寻道,他的脸因为生气还红着,可是眼里又亮晶晶的,十分有神采,与早上出门时截然不同。 他往客栈回,走几步回头:“你们今天过得好吗?” 几人笑:“还好。”心爱的人相陪,当然好。 林风寻一扬衣袖:“我也有人陪。” 说罢负手转身,往楼上去了。 几人相视而望:什么意思,他……见到了那个人? 怎么见到的? 见是没见到,但依然彼此陪伴,对于林风寻来说,虽然他的话还没说出来,但早上纠结的问题都已经化解了。 那个人没有把自己当孩子,而是看作亲密的人。 他不是不回应留言,而是没看到。 还有,他喜欢男子。 只是…… 回到房间,林风寻又轻声一叹。 他说这个世界打不开了,那么,他们还能联络上吗? 这般思量着,他又想把那个妖王幻影挖出来鞭尸。 说好了明天再回来的,明明还有很多机会说话! 第二天,煜临集团的员工们发现,他们的总裁脸色又不对劲了。 怎么,跟小人吵架啦? 这种脸色持续到下午,修理人员送来芯片,旧手机终于能开机了。 然而……刚开机就关了,因为没电了。 穆程:“……” 迎着晚霞回到家,手机终于充好了电,慢悠悠开机了。 游戏点入,叮咚叮咚弹出一堆消息。 他没看消息,先去看林风寻。 见他和那几位一并,走在流光溢彩的长街上,今晚是乞巧节,花都七夕副本最热闹的一天,街上的人更多,花与灯也更多。 相恋的人不能错过,又担心少城主一人孤独,于是把他拉了出来。 林风寻惆惆怅怅,还被拥着走在中间,左看右看,无声叹气:“你们真的不觉得,我还是一个人呆在客栈更好吗?” 人没事,穆程放了心,切到后台看消息。 最新的消息在上面,他一个个往回看。 有消息提醒,花都七夕副本在七夕之后将要关闭。 最多的是公屏里的话语。 他之前在公屏里说了句话,那几个人知道了他的存在,试图和他沟通,接二连三的话语在公屏里出现。 “你在吗?” “你是谁?” “什么情况?” “……” 七嘴八舌地问了很多。 穆程大略扫了眼,划走。 这才看到林风寻跟他说的话。 先后问了几次你在吗,最早的一条,他说:“你会喜欢一个永远碰不到摸不着的人吗?” 他切回人物画面,花都长街上,蓝衣的公子走在灯火阑珊处。 穆程抬手,轻轻抚一抚他的脸,手指间只有摩挲屏幕的触感。 窗外的屏幕亮起了灯,闪烁成花,今天楼下也很热闹。 电脑也在开着,那个为他搭建的竹林小院还在,时钟指向七点,竹林中的花田定好了时间。 幽幽月光下,玫瑰缓缓盛开。 他看回手机上,温声道:“寻寻。” 林风寻驻足抬头,惊喜自面上扫过。 还好,还好,他们没有失去联络。 长街熙攘,蓝衣公子立于明灭的光影中,听到那低沉的声音。 “寻寻,你会喜欢一个,碰不到,摸不着,也看不到的人吗?” 旁边摊贩上挂着一盏灯,烛火跳跃剧烈,将要燃尽了,哔啵几下,刺啦一声,烛芯倒下,火熄了,适应了光亮,此时眼前忽地有些暗。 林风寻抬眼,重重点头:“我喜欢。” “你的留言我看到了。”穆程靠近手机,用最轻柔的声音,说,“我也喜欢。” 小贩重新点燃了灯,林风寻眼前又明亮,烛火如若在瞳孔跳跃。 粉色数据条满了,喜悦值100%。 林风寻欣喜雀跃,抬头转身,看这长街,每一处都明亮璀璨,又没一处映入眼帘。 他目中看到了万物,脑中却全都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他若痴若笑:“真的吗?” “真的。” 他舒心地笑起来,蹦跳着穿梭人群,那来来往往的人们,嘈杂的街,商肆屋舍,皓月当空的夜……怎么都那么美好呢? 穆程转头看窗外月,外面人声嘈杂,偌大屏幕又在放电子烟花。 的确很美好,他想。 他点击商城:“寻寻宝宝,抬头。” 林风寻抬眼看去。 一声响,有烟花绽放在花都长街的上空,照亮他的脸,他的眸中一片光彩。 行人们都停下脚步,举目看去。 天上地下,流光相接。 陈墨金几人振奋欢呼:“哇,是谁放的?” “一定是为心爱之人放的吧,我们跟着沾光了。”他怀中人说。 穆程在公屏打字:“是我为寻寻准备的。” 几人飒然惊住。 他出现了! 公屏里接连出现了好多信息,这几人又杂七杂八问了许多。 穆程不回话,私聊,跟林风寻道:“寻寻宝宝,到城外一下。” 这已是长街尾,走几步就是城外,林风寻不问为什么,大步往前走。 花灯流转的长街隐在身后,城外忽然没有了白茫茫的雾。 有漫山遍野,落进幽暗中,月光变得幽凉,光点浮浮荡荡。 “寻寻宝宝,低头。” 林风寻低头,看脚边有花盛开,艳丽的玫瑰,自他脚边蔓延,一朵朵依次绽放,向四方铺展,如流淌的霞光。 “那个花田里为你准备的玫瑰已经开了,可惜你没看到,我在这里再为你开一次。”头顶的声音轻柔得像水,在林风寻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幽香满心,林风寻眉眼嘴角皆是笑意,却也无声垂了一行泪。 他站在这繁花之中,缓缓闭上眼睛,伸开手:“让这花香替我抱一抱你,好吗?” “好。”穆程道,他临窗而立,点点屏幕,也张开手。 一片花瓣落在林风寻的唇上。 “那就让它也替我吻一吻你。”穆程说。 林风寻轻轻嗯了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闭眼不动。 窗外的屏幕忽明忽暗,长街的烟火又一次照亮夜空。 穆程点开了牵引之力。 他轻轻牵着小人,从玫瑰花丛牵回长街,在流光之中,一步步带他回到客栈。 林风寻由他牵引,在他带领中再一次看遍繁花与闹市。 到了客栈,另几人难免咋咋呼呼,那个人为少城主放烟花,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们的话太多,林风寻想回答都没插上话。 穆程在公屏打字:“我们是恋人。” 几人一下子止住了声音,没多会儿,又忽而炸锅,他们围着林风寻说话,公屏里也有源源不断的话语。 林风寻简单跟他们说了始末,他们又惊又叹,议论纷纷,但也有一点疑问:“那么,你们以后就这样相处吗,谈一场永远不会相见的爱恋?” “足够了。”林风寻道。 他们能相爱,已经够了。 可是,人总是不满足的,他何尝不想见呢。 但是,既无缘相见,那么能够相爱,已经足以慰藉此生。 入夜难以睡着,林风寻轻声说:“我该怎么称呼你,程程宝宝好吗?” 穆程笑出声:“你就叫我名字吧。” 林风寻轻轻抿嘴:“昨天你说的什么工作,就是你要闯的关卡么?” “嗯……这么说也行。” “好,我一定会努力,和你一起闯关,让你工作顺利。” “谢谢寻寻宝宝。” 林风寻浅笑,面上覆了红晕。 穆程也笑:“要睡了哦,花都明天会关闭,你们得早起离开。” 小人点点头:“是要养精畜锐,血月之夜快到了,我们马上要进妖城了。” “嗯。” “等打败妖王,夙愿达成,此生便无任何遗憾,晚安。”林风寻说。 “晚安。”穆程些微出了点神,此时方方回神,替他熄灭客栈的烛火。 天亮,几人走出城,身后的街市好像突然掩入云烟,消失了痕迹。 按照地图到达妖城入口,路途本来艰难,可他们有飞舟,丛林荆棘全都避过。 到达时天还没黑,得等到入夜,血月出来,大门才能开,几人在城门处静待。 这一路,少城主一直带着笑意,自言自语,几人知道他们在聊天,心照不宣不打扰,他们还看见少城主手里会突然多出一朵花,转个身的功夫换一套衣服。 热了身边会多一把扇子,下雨头顶自动出现雨伞。 想吃什么手里立即就会出现,缺什么一抬头,东西就会落在眼前。 简直心想事成啊。 “他”真的不是神吗? 而此时聚于妖城外抬眼,几人忽见字迹。 穆程在公屏里打字:“退后一点。” 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些,当中留了个空处。 紧接着,听噼里啪啦若有金玉铜铁等相撞之声,他们错愕抬头,但见各式法器叮咚掉落,如下雨一般,簌簌落了满地。 他们张大了嘴。 灵气逼人,都是上品法器,在拍卖行,这每一件可都是价值连城。 但现在,他们像是不要钱一般,稀里哗啦堆成了小山。 “防身之用。”公屏里道,“每个人拿一些。” 几人又震撼:“送我们的,哇,你对我们也这样好啊。” “嗯,你们跟寻寻是一个团队。” “哦。”这言下之意,是怕他们拖后腿呢。 他们上前去收法器,捡出几样最好的,既然是受人恩惠,当然也得借花献佛,最好的给少城主。 公屏又道:“不用,寻寻的我已经单独给他了。” 林风寻点头:“都已放入我乾坤袋里了。” 好吧,几人摊摊手,给少城主的就是帮他放入乾坤袋,给他们的是直接从天上丢下来呢。 他们怀疑“他”是故意的,就是想秀一把恩爱。 法器收捡完,公屏里又说:“累不累……” “不累不累。”几人摆着手,“他”人还怪好咧,竟然关心他们。 然而公屏里的字还没打完。 人家说的是:“累不累,寻寻宝宝?” 压根就不是问他们啊。 林风寻红着脸摇头:“不累啊,一路都是坐飞舟来的。” “渴不渴,我给你买杯茶。” “不用。” “想吃什么吗?” “不用的……” 几人:“……” 你俩能单独聊么? 他们现在确定,“他”就是在秀恩爱。 一报还一报啊,之前他们在少城主面前卿卿我我不避讳,现在轮到他们看少城主与别人如胶似漆了。 天色渐黑,一轮红月冉冉升起,城外林间出奇的静,染上一层绮丽的红纱,如流淌的血,世界仿佛陷入诡异的沉寂之中。 阴风吹过,古老的城墙下,斑驳大门缓缓打开。 几人迈步走进。 绿色的灯盏摇晃在两边屋檐下,街上无人,风卷起几片枯叶。 太过于安静,他们的脚步声成了这里唯一的杂音。 公屏里浮现字迹:“看两边屋内。” 几人心领神会,面上不动声色,而暗中转眼往两边看。 那些黑暗屋舍里,荧绿的眼睛闪烁,如暗夜中漂浮的冥灯。 他们悄无声息捏紧法器,一步步往前走,走到大街尽头,脚步停下,前方无路了。 身后有窸窣响动,他们相视而望。 忽而间,齐齐转身。 一只巨兽正扑来,目如铜铃,尖嘴獠牙,偌大身形遮挡了月光。 五道流光赫然绽放,齐齐汇聚,直逼巨兽。 这一次是小队战斗,穆程点击团队技能,这五个人能组成队伍,因他们巧合地占了五行,金木水火土各展其能。 巨兽的攻势停在半空中,流光闪过,它错愕嘶吼了一声,身形碎裂成几段,簌簌落地。 幽寂大街,屋檐下灯盏剧烈摇晃,那屋舍打开,无数双莹绿色的眼睛汇聚过来,徐徐向几人靠近,整个街市,铺满了这样的妖兽。 穆程不断点技能。 那数不胜数的妖兽们还没完全靠近,忽地被疾风吹走,又被烈火灼烧,瞬间叽哇乱叫,四处逃窜,又有惊雷劈下,逃窜的妖兽一跃而起被炸成焦黑。 尖叫声四处而起又徐徐消散,眨眼间的功夫,地上落了一地妖兽尸体。 晃悠的灯盏,都变幻了颜色,诡异的莹绿色光芒变成了暖黄色,与此同时,天边血月渐渐变得皎洁。 这一座奇诡的妖城,妖兽被解决,妖气散去,它将慢慢变成普通的城池,多年后,也许会有人类定居于此。 而被围攻的五个人,还保持着举起法器的动作,表情比妖兽们还震惊。 以为凶险至极的妖城,就这么……打完了? 第94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11) 是“他”在帮他们。 他们不禁抬眼:“谢谢你。” 之前诸多怀疑, 现在尽管仍未见其貌,但在这一刻,他们如同林风寻一样相信, “他”是真的来助他们的。 消息栏提醒:[恭喜完成妖城副本任务,寻寻宝宝升级为八十级, 达到满级, 妖王本体于三日后现身, 《寻川》最后一个任务,决战妖王,请点击是否接受。] 五个人的意愿值都是100%。 没有任何犹豫。 消息下面还有一行备注。 [决战妖王副本, 玩家技能锁定, 将由主角团队自行闯关。] 这是说, 穆程不能及时去点击技能了,得几人自己动手,那些技能他买过, 就等于这几人已掌握, 但是决战妖王时,就需要自己看情况运用, 不能倚靠他来支配。 换句话说, 妖王将会是他们凭本事自己打。 穆程直接将这个备注复制到公屏里。 几个人问清楚了什么情况,意愿值还是100%, 仍然没有犹豫。 林风寻说:“这三天我们会抓紧练功, 将技能掌握熟练。” “是,我们会努力把技能练好。”另几人也道。 “你们不怕有危险吗, 这一次我护不了, 说不定你们会死。”穆程道。 那屏幕中的几人抱拳:“无惧。” 他们在手机里,从穆程的角度看过去, 就只是小小的人,还没他一根手指大,但此时,一个个神色坚定,大义凛然。 穆程顿了顿,点开私聊:“寻寻,怕吗?” 林风寻摇头:“此生此命,守天下之安,纵死而无憾。” “那如果,我怕呢?” 小人抬眼。 “如果你死了,我以后要去爱谁呢?” “我……”林风寻捏紧剑,“我……我不会让自己的死的。”他面上有些羞愧,“对不住,可我……” 让他眼睁睁看着队友们入危险之境,自己留下,他做不到,让他无视妖王作乱,无视百姓危难,他也做不到。 而且,他闯过关卡,穆程的世界里,不是也能突破那个叫“工作”的阵法吗? 窗外也是黑夜,穆程抬头看看月光,笑了笑,点一点屏幕,碰碰那憋红了的脸:“逗你呢,我不会阻你。” 林风寻蹙紧了眉:“真的,我保证,不会让自己死。” “好。”穆程抚抚他的头,手指间,依旧只有屏幕的触感。 消息栏又弹出:[请点击是否接受。] 穆程抬手,在那标签上徘徊。 001看他的手指点上“否”字,摩挲半晌,没有按。 但也没有去按“是”字。 001说:“宿主,我觉得不用担心啊,你都快把商城掏空了,他们能打过妖王的。” “我知道。”穆程道,“对付妖王不在话下,我不担心。” “那你怎么不领取任务?” “最后一个任务,做完了,游戏是不是就通关了?” “对呀,宿主你的任务也完成了。” “那他呢?”穆程看着林风寻。 “功德圆满,渡劫成功,回归天地。”001翻出游戏介绍。 穆程放下手机,走到窗前,轻吐几个字:“回归天地,什么意思?” “他本来就是仙气所化啊,任务通关后,再化为仙气。”系统疑惑,这个问题,在它最开始介绍剧情的时候,宿主就问过,现在怎么又问了一遍呢? “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窗边人声音凛冽。 “啊?”001一怔,“他这算是得道飞升了啊……”话说到此,001忽然顿住,“怎么感觉……好像,是没什么区别哦。” 林风寻是一缕气息,化为人形,在人间走一遭,功德圆满后,仍旧会化为气息。 纵然仙气才是他本体,可他当了一回人,如何又要变成没生命的气息呢,这游戏怎么这样设计的? 游戏虽然只对穆程开放,但并不是快穿局设计,快穿局只是做了一点禁止外挂的限制,游戏是这个小世界里自己存在的,局里选定小世界要考虑任务对象在哪里,他就在这款游戏里,而这个游戏由小世界气运自然生成,没有开发商,没有维护人员。 找快穿局没用,即便解开限制,让他随意植入程序进去,那也只是助力通关,主角命运是游戏既定,改不了。 “可是……”001忐忑道,“宿主如果你不领取这个任务,妖王本体在人间现身,他就闯关失败,是会坠入混沌之境受穿心之苦的。” 任务完成,林风寻飞升,化为没有生命的仙气,任务没完成,他坠入险境,日日受苦。 “宿主,飞升总比永生受穿心之痛好吧……”001说。 起码,林风寻飞升,宿主的任务也是完成了。 何况……不战妖王,真的要让他现身人间,毁灭了这个世界么? 他是主角,游戏世界设定,主角若任务失败,妖王胜出,则世界毁灭,纵然是游戏里,可对其中人来说,世界就是真实的,他们生活的家园,是碰的着摸得见的,他们身边的人,亲人朋友,是有血有肉的。 月落下,窗外的灯火依旧明亮,可喧嚣之声已沉寂,后半夜了,人们渐渐睡了。 屏幕里,几人已离开了妖城,就近在一间客栈住下,为三日后决战妖王做准备。 林风寻躺在床上,等待和穆程说晚安。 穆程回到桌前拿起手机:“寻寻。” 小人抬头,浮出一个会心的笑意。 头顶上的声音温柔:“寻寻,告诉你一个事儿哦,你是神仙。” “啊?”小人笑,“什么呀?” “就假如说你是神仙,等打完妖王,这世界安宁了,你得离开,你会怎样想?” “我不想离开。”林风寻坐起身,“当神仙有什么好呢,我喜欢看人间的大街小巷,喜欢花草树木,我想在人间过着悠然岁月,不愿在九重天上冷冷清清。” 他心中的桃源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祥和,他就于山水之中,看花看云,看月亮落进幽潭里。 他想要一处桃源,却不是不问世俗,隐世而居,而是天下长安,自可怡然自得。 他说完话,又道:“为什么要这样假设?” “嗯……因为寻寻你有仙人之姿,我时常觉得,你像是仙人下凡。”穆程玩笑了一句。 小人又笑了起来。 穆程抬眼看看幽寂房间,继续说话:“那么,再假如说,你会拥有桃源盛世,可是……之后,我不再与你联络了,怎么想?” 小人笑意收起,坐直了身子,桌边的烛火跳动,他眼里闪着明灭不定的光:“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假设。” “你告诉我实话。” 穆程闭了闭眼:“好,那我告诉你,打败妖王,游戏就结束了。” “是不是我们两个世界联络的通道就关闭了?”林风寻忙问。 “也可以这么说。” 不是通道要关闭,而是他要飞升。 化为了没生命的仙气,还去哪里联络呢? 但是很明显,他不愿意飞升,更愿意留在人间。 “这……”林风寻捏紧手,紧紧蹙眉,陷入纠结中。 他的意愿值没有变,还是100%。 妖王不能不战,难道要用整个世界,满城百姓,来换两人的短暂相处吗? 等妖王灭了这世界,他死在妖王手下,照样是与心爱的人失去联系啊。 为一己爱恋,一夕相处,要毁天灭地吗? 而且还有穆程的“工作”啊,不打败妖王,他那里如何突破“工作”的阵法,他们是一队的。 穆程看他的表情,浅笑了一下,不叫他再纠结,点在屏幕,按下了“是”。 接受任务,最后一关,决战妖王。 “寻寻,这三天,试着适应我不在的生活。”穆程说。 林风寻掩面,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可他不知道,穆程能切近景,不管如何低头转头,他的神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001心里难过:“宿主,他飞升之后没有生命,不用去适应,你不如……这三日好好陪他。” 穆程放下了手机。 他没有再对着屏幕说话,屏幕里的小人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也没有开口找他。 入夜,穆程没关机,无声看着屏幕。 对话框没有被屏蔽,说明小人没睡着。 天亮后,小人起床,无声地出去练功,与几个人对招,挥汗如雨。 汗水滴落时,身边没有再出现扇子,累的时候,也没了凭空出现的杯盏。 但是屏幕外的人始终在看着他。 看他擦汗的时候也擦了泪,看他时不时抬头看天,最终又沉默低头。 相思无依,原不该轻言喜欢,给分隔两处的人平添烦扰,可是,有些事情并不能一早就知晓,穆程也才看到那解决办法之后另外的结果,那结果是,不可两全。 何况,情起难遏,他不是无欲无念的神。 001想,宿主以前还真像神,虽然它没见过,可快穿局都是这样说的。 这三天未言片语,穆程却从未离开。 第四天,妖城狂风大作,黑云压城,妖王本体现身。 几人再进妖城。 屏幕前的人静静看着他们。 妖城正中,一白发男子带着诡谲笑意,半浮于空:“你们来了,我等你们很久了。” 大反派的建模挺用心,看看妖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跟那些只会冒绿光的妖兽截然不同。 几人协作布出阵法,各举法器。 “不自量力。”妖王拉长音调道,手一挥,旁边屋舍轰然炸开。 几人踏在阵脚,法器流光大放,向妖王袭去。 妖王不屑地笑,抬手波动流光,像是捏一片轻飘飘的纱幔一样。 然而,纱幔自他手心穿过,直直击入胸膛。 妖王一怔,笑意僵住,不敢置信。 几人再起攻势,又是一道流光,穿过妖王的抵挡,直刺面门。 妖王抬眼,方回神,又是攻击袭来。 势如箭雨的攻势噼里啪啦落在妖王身上,他挡住一处,挡不住另一处,那无数法器装备加成,又有氪了大笔金买的技能,能力非凡,大反派小看了他们,始料未及,没多会儿被打成了筛子。 妖气从各处露出,他的皮囊开始干瘪,仍想愤起回击,可几人出招干脆利落,他一动就出招,哪怕只是想抬手挠一挠脸。 皮囊继续干瘪,那诡谲声音渐低,城内的风慢慢散了,黑云褪去,让出金光粼粼,普照人间。 林风寻挥动清酒剑,凌空一挥。 妖王被斩断,彻底没了气息,落下残影,在日光下化为了烟雾。 天晴朗起来,阴森妖城有小小的花绽开,如绸缎蔓延。 阳光下花丛中,几人相视而笑,彼此的手再一次交握。 走出妖城,回头看,那古旧大门,斑驳城墙,也开满了明媚鲜妍的花,生机勃勃。 消息栏:[决战妖王任务完成,恭喜玩家全部通关。]背景配绽放烟花。 与此同时,001提醒:“宿主,此世界任务完成。” 系统小心翼翼,按照流程得问:“宿主,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穆程淡淡一笑,抚了抚屏幕里小人的头。 系统没再吭声,他知道这话等于白问,可是这个世界不同以往,他们马上要分开了,宿主为什么不走呢? 林风寻好似有所感应,忽地抬起了头,在屏幕里,那视线仿佛看向了外面。 穆程的手顿了一下。 妖族战败,百姓欢呼不断,城中明灯,处处歌舞。 林风寻与几人走在喧嚣的长街上,霜月城的街市,这是比花都七夕还热闹的夜晚。 “少城主!” “少城主……” 霜月城百姓都认识他,也都很敬重他,不断有人向他行礼,行完礼看他,也不禁露出惊艳之色。 今天的少城主穿了一袭红衣,发上系红珠红绸。 妖类战败,大家都高兴,只是没想到少城主穿得这样喜庆。 可真好看啊。 林风寻一一回应。 谢谢,客气了,您过奖了。 嘴上带着笑意,而眸中无光。 这红衣是今天早上出现在枕边的,四天,没有任何联络,今天早上床边一件红衣。 如火如霞,像是喜服。 他将衣服穿上,抬头笑。 放心,我会过得很好。 愿你也好。 穆程隔着屏幕碰了碰他的衣袖,点开商城。 天边又有烟花绽放,大片大片的玫瑰,开满了林风寻住的院子。 林风寻站在花丛中,闭上泛红的眼,不让泪低下。 然后,张开双手,迎风而立。 清风浮动他的衣摆,一片花瓣轻轻落在他的唇上。 闭眼的人轻轻战栗,无声地颤抖着。 高楼林立,幽寂房间,穆程许久没有动。 屋里太安静,说话仿佛都带了回声。 “001,把我账户里的生命值取出来。”他道。 “啊?”系统不解,“您账户有这个?” “有。” 系统打开账户,还真看到了一个生命值:“这不是钱能买到的,这是你在小世界的生命数据,它应该没有具象的啊,你是怎么提取出来的?” “提取个生命值有什么难。”这个在快穿局也是禁止的,但穆程才不管,“取出来,放入游戏中,给林风寻生命,不要他化为仙气。” 这个生命值是从他自己在小世界的生命数据里提取的,不像数据,确切说,更像生命,能够躲过快穿局的限制植入到游戏中,也可以打破游戏中的气运,改变主角既定命运。 林风寻并不想离开,那么,让他好好生活在他喜欢的人间世界吧。 只是,这个世界他不能再进入了。 生命数据植入会引起游戏排斥,他在一定期限内将没法再登录进去。 这个期限,是一个人生命的大半岁月。 一个甲子,六十年。 他要等到六十年以后才能再登录进来。 呵,这手机能坚持到那时候吗? 但是,纵然看不见,起码这六十年里,林风寻在他喜欢的人间,好好生活着。 不止六十年,往后还有岁月,他会有完整的一生,那时候,也许他们会再联系上。 001碰着生命值,迟迟没有动手。 生命值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提取出来的,需要很长时间,算下来,宿主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在操作这件事了。 怪不得,这个世界里,宿主给他的感觉是总有一点淡淡的悲伤,原来他一直在介意着这个既定命运。 系统组织着语言:“宿主,你提取了生命数据,是不是会对你下个小世界的生命值有影响啊?” “无所谓啊,照样可以完成任务,问题不大,植入进去,快点。” “可是……”001急道,“何苦呢,宿主,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可以立刻离开,按照这个规律,下个世界肯定还会遇见他,你到下次再跟他好好相守也行啊,宿主,只要你说离开,我马上催动程序,你眼一闭一睁,就又可以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他了,说不定,那个他还是可以摸得着碰得着的。” 穆程笑了笑:“纵然我知道每个世界都是他,可对他而言,每个世界都是真实的。”他抬头看天边月,“植入进去。” 001只好听令。 生命数据如同一阵云烟,涌入屏幕中,悄然环抱花中人,渐渐隐入他的眉心。 清风飒然止息,林风寻唇上的花瓣突然落下。 游戏账号被弹出,穆程再也登录不进去了。 城主府墙外是热闹欢笑的人群,墙内,是满院玫瑰,开在幽凉月光下。 花丛中的人,瘫坐在地,再也控制不住,掩面失声痛哭。 头顶上有动静,机械的消息框弹出一行字。 林风寻含泪抬头。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游戏程序主动出现在面前,可一眼就分辨了出来,因为他已经感受不到那个人的存在。 他走了,他们失去了联络。 他们再也联系不上了。 那一行字说:[桃源盛世副本已为您开启,永不关闭,可乘白鹤随时前往。] 这是穆程在账号弹出前为他买下的。 外面欢声笑语传来,花中人不住战栗。 林风寻红着眼,一把按住那消息框:“不,我不去,我想见他。” 按在框架上时,他才惊讶发现,这框框是可以触碰到的,但框框好像不愿被碰,在他手里挣扎着,周边浮荡的烟雾被抖得簌簌掉落,框架里的字也摇晃得乱七八糟。 林风寻突然来了脾气,强势地抓紧框框:“我要见他。” 框框挣扎得更厉害,林风寻好像感应到什么,抓定它绝不放手,“咔嚓”一下长剑出鞘,架在框框上:“让我见他!” 框框瑟瑟发抖,周围白烟更浓,又有风吹来,满院玫瑰摇晃花枝。 框框在雾里起伏要逃,林风寻紧紧抓住它,死也不肯松:“带我见他!” 白雾忽然晃了一下,框框消失于其中,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绝不松手的林风寻。 不管被带到哪去,不管前路如何,但他感觉到了一丝希冀,只要有半分可能,就不枉。 狂风在耳边呼啸,林风寻抱紧框框,回头看,庭院的玫瑰,城主府的屋舍,天边的月亮,都在视线里远去,成为了细小的光点。 第95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12) 屏幕已经黑了很久, 桌边人还没动。 001小声说:“宿主,天都快亮了,去睡一会儿好吗?” 穆程起身, 把手机拿起,放在盒子里。 “宿主, 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穆程走到床边躺下:“不走。” “为什么?”系统不解。 任务已经完成, 寻寻他也活了, 留在自己喜欢的世界里,而你们将不会再有联络,见不着, 摸不着, 何必还要留下呢? “我要再看一下他。”穆程说完, 拉上灯,闭了眼。 “宿主……难道你要在这里留六十年?” 的确,六十年后也许还能再联系, 可是宿主留在这里就会按照自然规律生长, 会慢慢变老,寻寻那个世界也是一样, 虽然是个妖兽横行的玄幻世界, 人们也修炼,但生命是和一般人是一样的。 六十年后, 他们都是耄耋老翁了。 说句不好听的, 也不知那时候寻寻还在不在世。 宿主一个人留在这里六十年,只为了再看一眼他么? 值得吗? 而且, 万一看不到了呢? 若是等待经年之后, 再打开游戏,只看到了他的坟墓, 又怎么办,这不是拿刀在心上剜吗? “宿主,何必呢?”001说。 床上的人好像睡着了,没有回话。 他不下发命令,001没有权利开启离开通道,小系统唉声叹气。 天亮后,穆程照旧去公司。 他处理正事的时候一向不苟言笑,看不出喜怒,公司准备开发全息游戏,这是个很有前景的项目,项目筹备阶段有些忙碌,定方案,建模设计,他都得亲自盯一下。 连续数日都是踏月而归,再有一些应酬,就会更晚。 助理帮他配了个生活助理,为了方便,挑的是个男孩子,刚大学毕业,带去给他见的时候才想起来穆总喜欢男人,一时又觉得男孩子好像并不方便,不过那男孩干劲儿挺大,自己很想留下,穆总也没意见,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生活助理叫白烁,挺阳光开朗一男孩,做事也可以,穆程还算满意。 日升月落。 001接收到快穿局的信息:“宿主,局里要开展系统培训。” “嗯,现在无事,你去参加吧。”穆程刚下班,靠坐在车上闭目养神。 “那……那我回去一段时间,培训完就过来。”作为新系统,001认为提升自己的机会不能错过。 “好。” 脑中有什么被抽离,001走了。 穆程回到家,查看一下工作消息,洗漱睡觉。 已经是后半夜,夜晚的城市慢慢安静。 林风寻迷惘走在道路上,抬头看高楼林立,路边的灯都已不再是烛火,那些透明的盒子会发光。 路上是可以动的大盒子,有的快有的慢。 他听穆程说过自己的世界,车水马龙,霓虹流转。 他刚刚落到这里时,心想着自己肯定到了他的世界,兴奋地快跑快走,中途碰到几回那会动的盒子,很坚硬,碰到了很疼。 可是现在他走不动了,又饿又累。 他在抱着那个框框飞跃而来时,乾坤袋被吹落,所有的法器全都掉了,而他掌握的玄术与技能也全部消散。 他现在没有玄术,没有法器,唯这一身衣,一把剑。 即便到了他的世界,人海茫茫,又去哪里找呢? 他回忆对穆程所知的信息,窗外有高楼,窗下有喷泉,那个“工作”,穆程没怎么跟他提过,他不知道是什么。 他一路走过宽阔街道,到处都是高楼,也看到了一些喷泉,他在那喷泉前站了很久,问路过的人可认识个叫穆程的,路人摇头。 煜临集团的总裁,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杂志媒体都没有他的相片,可能隐约知道他姓穆,具体叫什么不清楚,至少大多数是不清楚的。 有一处喷泉和高楼,实在跟穆程形容得像,他想进去看看,和小区保安争执了很久,最后直接走了进去,比划着那个视线高度,找到楼层,在一间公寓门前可劲敲门。 邻居不耐烦开门:“干嘛啊,催债呢,这家人早就搬走了,别敲了,我去,你还穿成这样,大半夜的扮鬼吗?” 林风寻穿的是他的世界的衣服,还是穆程临走时送他的那件大红宽袖长衣,长发高束,他知道自己与这里人的装束格格不入,一路引来了无数目光,可是他没钱去换。 “搬哪儿去了?”他连忙问。 “我怎么知道。” “那……那请问你知道他的那个‘工作’在什么地方吗?” “好像在四环路吧,xx写字楼,五楼。”他的态度客气,邻居有了点耐心,还真知道这公寓里的人工作地点,他是做饮料推销的,以前托着邻里关系去那公司做过次推销。 保安追了过来,好说歹说才没把林风寻送进警察局,他马不停蹄去找那个叫写字楼的地方。 他一路问,一路被异样目光环视,有人要跟他合影,他点点头,对方说你等下我拿出手机,他盯着手机看,这就是穆程口中的“板砖”。 这个世界几乎每个人都有板砖,合影的人听说他在找人,拨动手机说帮他联系联系,可他不知道怎么跟穆程联系。 对方说要有个电话号码,那应该是一串数字,他不知道,也蒙不出来。 他回头去找了那个邻居,邻居并没有那一串数字,之前就是上门说了一下的,两人并不熟。 还是去找那写字楼吧。 指路的人说得坐车,坐车要钱,他没有钱,有好心人给他两块钱,告诉他去坐公交车,但是这都夜里三四点了,没有那条线路的公交车了,最早的一班是早上六点。 他按照人家的指引,在公交站等车,搂着肩膀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看了两个小时的马路,大概清楚了那些会动的盒子就是车,开门进去有位置坐下,车子行驶得很快,有的大有的小,大的应该就是公交。 天快亮了,终于等来了挂着数字牌的公交车,他确认数字没错,上了车,把两块钱交给开车的人,嘱咐对方在一个地方停一下,现在车上人很少,他又穿得特别,司机对他印象深,到了地方,当真开口喊他。 他下车,问着路到那个写字楼,走上五楼,然而,站在外面,脚步愕然止住。 玻璃大门紧锁,里面一片狼藉,桌椅板凳东倒西歪,纸张洒了一地,垃圾堆在门口。 楼下保安大爷走上来喊:“哎,这公司早就倒闭啦,你干嘛呢?” 很旧的写字楼,不好招租,这么久并没有新的公司入驻。 林风寻失魂落魄,无力地往外走,太阳初升,他抬头看,却觉得刺眼,面前金光闪闪的。 他一步步走着,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眼前的金光越来越多,绕着他的脑袋旋转,他揉揉头,加快步伐。 忽而,一阵紧急刹车声,抬起头时,腰上一阵痛,而人已经倒地。 头晕眼花,加之身上痛,林风寻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车上的人跑下来,吓傻了眼,手足无措地碰碰他:“喂,喂,你还好吧,你醒醒啊……” 白烁快哭了。 他不是本地人,大学毕业找了好工作,在煜临集团上班,才入职没多久,手上钱不多,租住在四环开外,穆总人很好,知道他住得远,把自己的车给他开了,当然,他也主动担了每天接送穆总的活儿,穆总家离公司不远,也就多踩一脚油门的事儿。 但现在他遇到了一点麻烦。 “你醒醒啊。”白烁又喊了几遍,倒地的人没反应。 他愁眉苦脸跟穆总打电话:“穆总,我……我今天上班得迟到了,也没法去接您了,我撞人了,我……” “严不严重?”电话那边道。 “不知道,倒地上不醒了,但是没有流血。” “今天放你假,赶快把人送医院去,该怎么做怎么做,不要推诿责任,钱要是不够,就跟我说吧。” “谢谢穆总,谢谢穆总。”白烁战栗着,忙乱把人弄上车,开向医院。 人送进监护室,白烁在外面团团转,那个人身上找不到一点确认身份的东西,穿着古装,抓着一把剑,不知道是哪个剧组演员,还是说搞什么直播的,可是又没看到手机,也没身份证。 想找他家人都找不到。 好在医生说不算严重,内脏没撞伤,有外伤,然后人有点低血糖,给上了吸氧机,吊着水,消消炎,补充营养,几天应该就没事儿了。 白烁松口气。 输着液,林风寻慢慢转醒,打量四周。 抬手间手背有刺痛,他看到上面扎着的小针,带着管子,连通一个瓶子。 他伸手欲拔,有人连忙喊:“别动呀,还没滴完呢。” 正是白烁,他捧着病号服,提着买好的饭走进来,正巧看见人转醒。 林风寻顿住,错愕看着来人。 “你可算醒了。”白烁把饭放到桌子上,将病号服搁在床尾,“等会儿打完针,你去把这衣服换一下,你那一身太麻烦了。” 林风寻听到打针,知晓这小针是在给他治病,他也确实觉得自己好了些,头没那么晕了,他没再拔,想了想,应该是眼前这人带自己来了医馆,他道:“谢谢你。” 白烁不好意思:“我撞了你,你怎么还谢上了。”他把饭盒打开,递过去。 林风寻当真是饿了,想接过去,可踌躇片刻:“我没有钱。”这几天在这座城市游走,他知道这里人都用“钱”,跟金银的作用一样。 “让你出什么钱,哥们,希望你是有良心的人,只要你不乱讹我,你住院的钱我都会出的,不过你讹我我也不会轻易认的哦,我这里有鉴定,你哪里是我撞的,哪里是自己的原因,我有证据的。” 林风寻道:“不会。” “那就好。” “我花你的钱,如果有机会,我会想办法还你。” 白烁稀奇了,诧异看着他。 “但我现在没办法,我刚到这里,很多东西不太了解,我需要适应一下。”他不再随便说自己要找谁,这些天他在路上拉着人就问,被好多人说是神经病。 想要长久呆下去,他得先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特别”。 “外地人是吧,我也是。”白烁生出了同命相怜的怜惜,“没事没事,本来就是我的错,你不用还。” 外地人,可能是剧组跑龙套的,白烁想,他家人不在这里,初来乍到估计也没什么朋友,得了,也别提让他联系家人的事儿了,出门在外,不都是报喜不报忧吗。 “你长得这么好,肯定能火的。”白烁鼓励着他,“哎你热不热,你那头套怎么不摘啊。”他说着上手一抓,柔顺的发从手指拂过,他愣了,“真头发啊?” 林风寻点点头。 “天选古人,祝你大火。”白烁跟他闲聊着,问他怎么不带手机和身份证。 林风寻说丢了。 他穿着这一身衣服已经收到了太多异样目光,如果让别人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那么异样眼神应该会更多,手机他知道这里几乎人手一个,身份证大概也是个人人都有的东西。 他要是说自己没有,会引起怀疑,便只说自己丢了。 白烁更是同情:“真不容易。” 不过,他自己也挺不容易。 这医药费一出,两个月工资没了,他心里滴着血。 可是能怎么办呢,人的确是他撞的啊。 咬着牙去付了费,回来后看账目所剩无几,他本来就没攒到多少钱,捧着手机在床边唉声叹气,有消息发过来。 置顶消息,是穆总。 穆总问他:“人没事吧?” “没事。”他连忙回,“住几天院就行了,主要是他家里人都不在跟前,又倒霉的被偷了钱包手机……” “好,那你负好责任。”穆总道。 “是。”白烁回着,忽收到一笔打款信息。 是穆总打来的,同时说:“车是我的,你又是急着来接我,我也有责任,这笔钱给他买些补品吧。” 他撞了人,总裁还掏钱,白烁很是羞愧,可他的确没有多余的钱去买补品什么的了,能坚持人出院就不错了。 点开金额一看,好家伙,是他一年的工资,总裁就是壕。 白烁不敢私吞,但那补品再买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啊,他思来想去,给林风寻买了几套衣服,出院了总得穿衣服,难道还穿那个古装吗。 还剩下一点,他直接取出来塞给了林风寻,钱包被偷了,总有用到钱的时候,他不敢邀功,直说是他们总裁给的。 “请替我谢谢他,我……我也会想办法还。”林风寻说。 “他不缺你这个钱。”白烁笑道。 “纵他不缺,我却不能白拿。” 白烁反而不好意思了:“哈哈,你这人还挺好的,不过我们总裁应该不会要,就算萍水相逢,你有难,我觉得他也会帮忙。” “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对啊,当然好。”白烁露出向往与崇敬的神色,“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我一定要跟着他好好锻炼。”白烁说着,笑起来,“而且,他还很帅。” 林风寻配合着:“哦。” 白烁还在向往中,手机响了,他脸上一红,站起身,临出门时回头:“那个床头的燕窝你自己拿着吃,还有衣服你抽空试一下大小哈,都是我们总裁的钱买的。” 说罢走出门,接起电话:“喂,穆总……” 穆程问了他一点工作上的事,白烁挂完电话推门进屋,看林风寻正在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燕窝。 第二天白烁正常上班,麻烦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不可能一直请假,他照旧去接送穆程,做自己的工作,晚上下班再去医院看看。 这晚下班与客户吃饭,吃完饭送穆总回家,他道:“穆总,我先把您送回去,再去医院看那个人,不出意外他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不是正好路过医院吗,直接去吧,没必要再绕一圈。” “那样会不会耽搁您的时间?” “无妨,我回去也无事。” 白烁应了,到了医院楼下的停车场,他下车,想了想,自窗外回头:“穆总您……上去看看么,那个人之前说要谢谢您。” 第96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13) 穆程抬头望了眼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 淡淡道:“不用。” “好。”白烁点头,上楼去看看林风寻的状况,问过医生, 明天可以出院,他简单寒暄几句便要离开了, “我们总裁在楼下等着, 我就不多说了, 免得他久等,明天我过来和你一起办出院手续。” 林风寻想说那我随你一起下去感谢感谢他,但来人的话说得快又密, 他根本插不上, 等对方说完, 人也已经走出了病房,他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句也没说出来。 白烁回到车里:“穆总我明天可能还要请半天假, 出院手续要求上午办。” “好。”穆程靠在座椅上, 闭着眼道。 白烁又说:“他应该是个小演员,东西都丢了, 身上什么都没有, 就一把剑,我看看是不是需要我送他回剧组, 我会在下午上班前赶回公司。” “一把剑?”穆程睁了一下眼。 “我估计是武打演员, 我撞到他的时候,还穿着戏服呢。” “嗯。”穆程应了声, 又闭上了眼。 第二天, 白烁来办手续。 一进门,看林风寻已换好了衣服, 穿上他买的衬衫长裤,高挑挺拔,那一头长发有一点怪,但还好,现在也不是没男的留长头发。 护士已经帮他把头发扎好了,在脑后低低地扎成一束,配上一顶帽子,挺合适,他不禁露出惊艳神色:“你长成这样都没红吗?” 林风寻摇摇头。 “运气还没来,别急。”他引着人下楼,“你剧组在哪里,我直接送你过去吧。” 林风寻思索着这话:“剧组……不让我去了。” “被辞啦?”白烁惊讶,“他们都是有眼无珠吗,那你现在没工作啦?” “工作?”林风寻一怔,那个闯关的阵法么,“没有了。” “那你住哪儿?” “原先……住的位置,也不让我去了。” “被房东赶出来啦?”白烁不可思议打量他,“你怎么那么惨啊?” “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方法?”林风寻又问。 “你再找个剧组呗,或者……”白烁说着,灵光一闪,“我们公司开发游戏,宣传片需要一些模特,我觉得你很合适啊,你等会儿,我打电话问问。” 他拿手机给静姐打电话,静姐正是穆程的工作助理。 电话那边回复:“行啊,你让他来,先看看形象。” “走吧,你跟我去试镜。”白烁领他上车。 到达煜临集团的楼下,林风寻抬头看去,不知为何心中杂乱地跳了一下。 “是不是很气派?”白烁自豪道,“走吧,静姐在二十七楼等着。” 林风寻坐电梯还有点不习惯,走出时腿发软,手撑在墙面歇了下,转头看自己正按在一幅画上。 白烁说:“这位就是我们总裁,是不是很帅?” 那其实不是画,是相片,穆程与重要客户的合影,挂在了公司的走廊里作为宣传。 林风寻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一个挺拔的男人,然而只是背影,甚至背影都模模糊糊,旁边人也是背影,两人都没露面。 他点头:“嗯,很帅。” 事实上,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只隐约看见那是人。 摄影棚外的大厅,已经有很多试镜之人在等待,煜临开发的一款古风玄幻全息网游,里面有一些人物角色,游戏制作接近尾声,他们现在要人扮上那些角色的装束,拍摄宣传片。 要形象气质与角色建模基本相像,建模都是俊男美女,这些来试镜的都长得不错,煜临集团也涉足娱乐圈,捧起来的人待遇不会差,这也是很多人想要争取的机会。 林风寻站在人群中倒是有种亲切感,这些试镜的,有很多提前穿上了游戏里的服装。 用他们话来说,是古风的。 放眼看,好像回到了他自己的世界。 静姐在里面看上镜效果,试了很多,没一个合适的,形象符合的气质完全不够,仪态也都不行,她有点急躁。 “好的好的,穆总。”摄影棚的门打开,她一边通电话,一边走出来,在大厅站定恭敬挂了电话,而抬头后就变了脸色,扫量这一屋子人,蹙眉道,“没穿戏服的都不用试镜,可以走了,一点心都不用!” 大厅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穿戏服倒是早就通知下去了,有些人偏偏就懒得准备,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不用心准备说不定也能过关呢。 现下这些人唉声叹气,只好退出,人不算多,十来个,其中也有林风寻,他今天偏是换了白烁给买的衣服出院的。 静姐转身进去的时候,他正往外走,侧脸从门边闪过,静姐的脚步一顿,忽然怔了下。 怎么觉得那个人的脸有点眼熟呢,好像在哪见过一样。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她又回头,门边的人已经没了踪影,而她还是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摇摇头,推门走进,不再思量。 白烁追到走廊:“哎,你别走啊,你不是有古装的衣服啊,我看着觉得跟一个角色衣饰挺像的,你赶快去换了。”他不负责游戏项目,对这不太了解,提前不知道,“到卫生间换,就在走廊尽头。” 林风寻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他的几件衣服,一件自己的红衣,另几件是白烁帮他买的,袋里还搁着一把剑,除此之外他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他点点头,提着袋子往走廊尽头去,没多会儿却又原封不动地回来了:“都有人。” “那你去楼上或者楼下,每层楼都有卫生间,赶快换。” 他再抱着袋子离开,白烁想到什么,想提醒他不要去三十楼,那是总裁办公室,但开口时人已走了,而又想及这里是二十七楼,还差两三层呢,他也不至于跑那么远,也就作罢。 林风寻还没研究好电梯怎么坐,一个人不敢冒然进去,决定用最稳妥的办法,走楼梯。 楼梯没有数字指示,他走了一层,又走了一层……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几层,推开楼道里的小门,见气派奢华的走廊,左边是卫生间,他抱着袋子走了进去。 这一层异常安静,卫生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很大的空间,里面只有一个门,不像楼下有很多隔间。 他推开门,进去换衣服。 刚刚脱下衣服,忽而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他惊了下,下意识掩了下裸/露的肩,确定门锁好了。 那脚步声没有走得太近,好像在外间就停了,紧接着听流水哗啦的声音。 那人只是洗手来了,林风寻继续穿衣。 换完后走出,外面已经没人了,洗手台上放着一个腕表,这个样子的东西白烁也戴,他知道是什么,只是两个看起来光泽不太一样。 他没有碰,对着镜子整理一下仪表,走出卫生间,推开楼道的门,再走楼梯下楼。 穆程回到办公室才想起自己洗手时忘拿手表了,回到洗手间,进门时,看那楼道的门吱吱呀呀晃动着,也许是被风吹动了,余光里有一片红闪过。 他拿上手表回办公室。 重回到摄影棚外,虽然换好了衣服,然而林风寻并没有能进去,静姐今天因为试镜的人都不满意,正在发飙,刚刚被赶走的一批人都和白烁想到了一起,临时准备了衣服又来了,而静姐说好了第一次没换衣服的都走人,不肯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他们这些人全都被拦在大厅外面。 白烁也怕静姐,已经托了次关系了,不敢再去说,他愧疚着出来对林风寻道:“看来你是真没这个运气,也怪我提前没问清楚,下次吧,下次再有这样的活动,我肯定给你问好。” “没关系,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林风寻道,“那我……就走了。” 白烁没挽留,他已经尽到自己的责任了,总不能撞一下,要负责一辈子吧:“那我送你一下,我把你送到房屋中介的地方吧,你先租个房子住。”穆总发来的钱,买完补品和衣服后,剩余的他都给这个人了,租房和短期内的生活应该是够用的,白烁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 林风寻点头:“多谢。” “那你这衣服……要不要再换回去?”白烁说着话,看到手机有信息。 林风寻其实这样穿更习惯,但其他人好像不习惯:“我这样穿很怪异是吗?” “也还好吧,现在穿古装出门的也不少。”白烁刚收到通知,中心大街服装设计中心给穆总定制的衣服做好了,正好他要送林风寻去的地方也在中心大街,就回复说今天去拿。 对方说设计师下午有事,如果今天来取的话,最好上午之前能来,有修改的地方再商议。 白烁这会儿就突然有点急,对林风寻道:“你回头再换也行,我们走吧。” 林风寻便随他下楼,上了车。 一路行驶至中心大街,白烁停在设计中心门前:“往前走几分钟就是中介了,我以前也在这里找过房子,还算是可靠,我有点事,就不送你去了。” “好,谢谢你。”林风寻提着袋子下车,想要一个联系方式,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把钱还了,但他没有那个“手机”,现在要了似乎也没用,而想了想,他工作的地方已经知道了,叫煜临集团,以后能找到,便作罢。 他在车前挥了挥手,转身往前走去。 白烁突然有一点难过,觉得自己好像把他丢下了,但是转瞬一想,一个健健康康的成年人,在这个社会要是还能把自己饿死,也不值得他同情,何况他有急事,顾不上多看那背影,匆匆走进了设计中心。 林风寻找到了他说的中介,只是大门紧锁,门上贴了张纸,写着:“公司培训,停业三天。” 他看着那张纸,叹了口气。 这下该去哪儿呢?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一身衣服依旧引来不少目光,但他不像刚来时抓着人就问穆程在哪里,现下路过行人只是回头看看他,偶尔会拿出手机拍张照。 要有一个住的地方和能赚钱的事情,来保证他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他站在街上抬头看,宽阔的街,那街上闪烁的灯叫做红绿灯,处处高楼,一栋楼就可以住得下很多人。 一定有一处可以容得下他。 肯定有办法的,白烁一直问他是不是剧组出来的,那么他可以去问问剧组在哪里,或许可以给他提供工作,这里应该也有客栈能暂住。 就这样,可以的,他习惯性地摸到心口,去攥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这是穆程给他的守护,也是他支撑的力量,这些天,当他坚持不下去时,摸到这个护身符,便会重新燃起希望。 然而,手在衣襟里摸了半晌,却什么也没摸到。 他的脸色大变,连忙仔细的找,把身上翻遍,再翻袋子,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明明刚才换衣服的时候还在。 他把袋子里的衣服倒在地上找,找不到,剑也拔/起来看了看,没有。 也许掉在了医院,也可能在那个煜临集团,还有可能在哪个不经意走过的路上。 他茫然地往回跑,思绪一下子全乱了。 可是他不记得回去的路,毫无方向地跑了几圈,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地。 心里撑着的那一口气忽地散掉了。 高楼林立,霓虹流转的世界,哪里是他的容身之处? 夜幕降临,穆程又一次披星戴月回家,最近比较忙。 他上车后就闭目养神,白烁开着车行驶出车库,路上的灯闪过眼眸。 穆程抬手遮了下,放回时手上触碰到一样东西,软软的,还有个细绳,他提着细绳举起来:“小白,这是你的……” 对面车经过,车内亮了下,穆程的瞳孔骤然一缩。 白烁透过后视镜看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啊,不是我的……” “从哪儿来的!” 白烁被吓了一跳,他感到穆总的语气忽然焦急且凌厉。 “快说!” 白烁战战兢兢:“只有……我撞的那位,他坐过这车,可能是他掉的……应该是他,这个东西挺古风的,跟他穿的衣服相似……” “他穿古装,还有一把剑!”穆程捏住他座椅的靠背, “叫什么名字?” “啊?”白烁几乎没叫过他名字,一下也想不起来,正好上午办的出院资料在旁边,他拿起来看了眼,“姓林,叫林风寻。” 穆程的手赫然颤了下,按住靠背的手指用力,几乎要掐进去,一开口,声音也不觉轻颤:“你撞的是他,这几天在医院里的是他!” “是,是……”白烁没看过穆程这个样子,吓得快不敢说话了。 “他在哪?” “我……我中午把他放在中心大街了。” “去找,立刻!” “是,是。”白烁惶恐,连忙调头。 中心大街是商业区,旁边挨着步行街,到了晚上,出来逛街休闲的人多,这会儿堵得严严实实,白烁伸头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又瞧瞧阴沉肃然的穆总,不觉吞了口吐沫:“穆……穆总,堵死了……” “我下去走。”穆程打开车门,不等回应,人已经从拥挤的车辆走过,白烁看他步伐极快,走几步跑了起来。 步行街当中一个广场有喷泉哗哗啦啦,伴着音乐和灯光跳动,迸溅的水珠如盈盈光点。 林风寻站在喷泉下仰头看,看了很久,抬手接了一点水珠,黯然转身。 熙熙攘攘的道路,穆程疾步走着,一路环望,来来往往的人,无一个是熟悉的面孔。 他转身踏上台阶,绕到步行街上,这里的人更多,穿过人群,前面中心广场,很多人在围观音乐喷泉。 他往前走,一点点拨开人群。 人头攒动的视线里,水珠透着虹彩的光,忽然间,照亮了眼眸。 他蓦地松了口气,若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珍宝重现眼前。 一开口,声音也遏制不住颤抖,他上前一步,大声喊:“寻寻宝宝!” 喷泉另一侧,正失落转身的林风寻忽地顿住,猛然回头。 水珠在眼前淋淋漓漓落下,反射出五光十色,像无数道彩虹,一瞬间,好似落进了童话里的五彩缤纷中。 那斑斓绚烂的彩虹周围有很多人,那个声音发出的方向也有很多人,因为林风寻的服饰,本就有不少在看着他。 可是在这无数注视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穿着西装,身姿挺拔的男人。 只闻其声,从未谋面,可是他确定,那个人就是他。 或许是心有灵犀的感应,或许是倾心相爱的默契,亦或者,其实早已经在心里描绘过他的模样,而那个男人,与他心中所想一模一样。 四周人太多,而他等不及去穿过人群。 一袭红衣拂开水雾,林风寻就直接从喷泉中穿过,发上与睫羽挂了水珠,他飞奔而来。 第97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14) 那抬起的眼眸里带着欣喜, 也有几分怯然,在这个世界失落无措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爱人。 因为跑得太快, 林风寻还在轻轻喘气。 穆程抬手捋了一下他的头发,擦拭掉他额上水珠, 柔声说:“寻寻宝宝, 是我。” 林风寻点了一下头, 忽而哽咽,眼尾也泛红,扑入穆程怀中, 一行泪滚落下来。 这一袭红衣如火明艳, 是那个世界的喜服, 穆程退出账户前,或许就是存了一点私心,为他买下了一件喜服。 现在, 这一身红衣的爱人, 他真真切切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穆程也有些哽咽,抚着他的发, 轻轻拍他的肩:“别怕, 我找到你了,没事了。” 温暖的体温, 真实的人, 可以摸到碰到。 周边人讶异看过来,对于两个男人当街相拥十分新奇, 主要是两人的样貌实在是非凡, 还有其中一个穿着古装呢。 咋咋呼呼与窃窃私语,周围人看了又看, 两人顾不上在乎这些目光,他们是相恋的人,却在此时第一次拥抱。 水汽里都是晶莹的光,道道彩虹悬在身后,两人在这繁华都市的霓虹光影中,在拥挤熙攘的人群中,紧紧相拥。 好久后才分离,穆程再抚一抚眼前人的脸,牵起他的手:“跟我回家。” 彼时七夕的花都大街,只能用牵引之力牵着他走,如今,可以亲手牵着他,掌心相贴,一个温暖,一个在轻轻颤抖着。 林风寻由他牵着,乖巧地跟他走,贪婪的看着他的身影。 未曾见过的爱人,他这样的丰神俊朗,让人挪不开目光。 走过人群,来到台阶下,穆程低头瞥了眼袋子里的东西,这袋子他刚才就已经接过来了:“小白给你买的衣服?” “小白?”林风寻回神。 “白烁。” “你认识他?” “他是我助理。”穆程又低头看衣服,“他眼光还行。” 林风寻怔了怔:“他口中说的‘总裁’,是你?” “是我。” “他说这些衣服是你的钱买的。”原来他们还未相见时,中已结了缘分。 穆程回头看他,又庆幸,又心疼:“我应该早问他你是谁。” “还好,也找到你了。” 穆程又抚抚他的发,打电话给白烁,这里还是堵,白烁过不来 ,说在前面拐角处等他们。 穆程牵紧他的手,带他从林立高楼下走过,从车水马龙边经过。 他带着从异世而来的爱人回家。 两人上了车,车子行驶中,白烁仍然惊奇:“穆总原来你们认识啊?” “对,这是我的爱人。” “啊?”白烁心里一惊,“那……那怎么……” 他知道穆总喜欢男人,这一点没过多震惊,可是,那怎么这位混得那么落魄,去剧组跑龙套,没钱没地方住…… 白烁简单猜测,是不是穆总在老家里谈的,然后人家大老远跑来找他,没找到人东西还被偷了,才成了这样。 白烁没开口问,他心里有一点酸涩,不再看后视镜,老老实实开车。 后座上,穆程将护身符提起来。 林风寻眼一亮:“怎么在你这里?” “你掉车上了,我捡到的,幸好我捡到,要不然还不知道你来了,来。”穆程温声说着话,示意他低头。 林风寻听话低头,穆程将护身符挂在他脖颈上,挂好后抬眼,两人正相视,鼻息扑洒,一时无声。 早已说过爱意,却从未接触,此时这相视而望,都足以让人面红耳赤。 车里还有其他人,他们并没有再近,光影从车窗外掠过,林风寻向开车的人说:“我们又见面了,谢谢你。” 白烁苦涩地笑了笑:“你怎么早不说你要找我们穆总呢?” “我怕被你们当成有病的人,而且你帮了我很多,我不想再多麻烦你。” “呵呵。”白烁还挂着尴尬的笑,内心里酸楚翻涌,他一撞,是亲自把情敌送到穆总面前了啊,他心里对穆总有绮思,可这想法还没表露出半点,结果人家穆总早就有心上人了。 还是他先帮穆总把人找回来的。 那还能怎么办呢,白烁还没恋爱就失恋,只好及时止损,不过,工作他才不会辞,这份工作对他刚毕业的他来说,真的很好了。 车子继续前行,穆程向外指了下:“我曾经跟你说夕阳很美,那时候,我就在那座桥上。” 林风寻看过去,恢弘的大桥,有一排排亮起的灯,他说:“我试着找过你说的那个公寓,可是没有人,我问过邻居,去找了你工作的地方,那里也没有人。” “我搬家了,也不在那家公司工作了。”那是原主的公寓,穆程很早就搬走了,而那个倒闭的公司,他就只代原主去过一天。 “那你现在的工作顺利吗?”林风寻依然以为在游戏里的闯关和他的工作是有关联的。 “顺利,嗯……”穆程就顺着他的话说,“多亏寻寻宝宝帮我闯关,我现在的工作很顺利。” 林风寻笑了笑:“我其实上午还去过你现在工作的地方。” “你去过煜临集团?” “穆总,我带他去试镜。”白烁插话,将上午的事情简单讲了下。 穆程想了想,瞳孔一缩:“你是不是去过三十楼?” “我……不知道去了哪一层。” “你有没有看到洗手台上的腕表?” 林风寻点头,瞥见他手腕上的表:“看到了。” 穆程轻声一叹,拉紧他的手。 他们几度失之交臂,擦肩而过,如果彼时多留意一下,也许会更早相逢。 车子停在一个豪华小区外,穆程牵着人下车。 低调奢华的房间,浅灰的主色调,玄关一束鲜花给屋里增添几分明媚,三室两厅,两间卧室都备好了床褥,另一间改成了健身房。 他一个人住,一间卧室就够了,但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想准备两间,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林风寻能来到这个世界,只是意识里想要多备一间。 坐在沙发上,没有其他人时,他才问林风寻是怎么来的,对方便将那个会动的框框带他穿梭而来之事详细告诉他。 “那应该是小世界气运化形,既然把你一身装备卸下送到了这里,可能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林风寻抓紧他的胳膊,郑重道:“我愿意留在有你的世界。” 现在看不到他的意愿度,也看不见喜悦值,可是他的眼眸,神色,每一个表情都在说,他心甘情愿。 一袭红衣映衬着那泛红的脸,动人心魄。 穆程心间一动,抚着他的脸,手掌慢慢地覆到他的后脑勺,将他拢近一些,然后倾身,抵住那额头,低眉看见颤动的睫羽,感受那呼吸微滞。 再靠近一些,轻轻碰上他的唇,怀中人颤了下,缓缓闭上眼睛。 一个轻柔的吻,欲念靠后,更多的是情,摩挲之间,如低低诉说情愫,是初相识时的青涩美好,是以为再不能相见的心悸惶然,是连日来苦苦找寻的心痛心疼,是终得相逢劫后余生的雀跃庆幸。 清风吹进来,穆程停下,微微后退。 林风寻睁开眼睛,面上覆了红晕,抬眼时,眼眸里好似带了水汽。 穆程挪过视线,不能再看,起身去关窗:“去洗个澡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他拿了自己的一套睡衣递过去,进卫生间帮他调好水温:“会用吗?” “会的,在医院时用过。”林风寻点头,抱着衣服走进去。 等他出来后,桌上已摆好了饭菜,香气扑鼻,穆程刚拉开椅子,抬头看见他,不由笑了笑:“扣错了。” 那扣子对错了,两边没对齐。 林风寻不好意思地笑:“我没有穿过衣扣这么多的衣服。”说着解扣重新来。 “我来。”穆程走过去,一颗颗解开他的衣扣,随着衣服散开,白皙的肌肤一点点展现眼前。 他轻声咳了一下,全解开后,再给他重新扣:“好了。” 面前人好像在出神,被一声唤了回来,脸上到脖子都是红的。 穆程摸到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来,坐好,我给你吹一下。”这一头长发,不吹很难干。 林风寻脸上的红晕未散,听话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吹风机的响声吓了他一下,然而头发被人温顺的拉起,他消散了惊惧,只觉心中阵阵暖意。 “你看我这里的月光。”吹完后,轰鸣停息,穆程俯身拢着他的肩,向外指。 林风寻抬头,看那明月透清辉,今人古人同见月。 “和我那里一样美。”他说。 他们曾经各自看着自己头顶上的月,如今,可以一同仰头,共看一轮月。 穆程将他的头发束起,牵他来到饭桌,他已吃过晚饭,但还是坐下来陪着又吃了一些。 曾经那些虚无的碰杯,现在终于真真切切,可以摸到,可以碰到,可以一起吃一道菜,可以举杯相庆,共祝这一番奇妙境遇,屏幕里的爱人,他穿过重重阻碍,真切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间房给你睡,好吗?”吃完饭,穆程将他引到一间卧房。 林风寻又点头,什么都为他做好了,不用费半点心,他只有点头。 “那你……早点睡?” 这次林风寻没继续点头:“我……还想和你多说说话。” “好,你先躺下,我等会儿过去陪你。” 对方这才再次点头。 穆程也去洗漱,洗完后拿了一些东西到卧室,屋内只留个床头灯,安安静静。 林风寻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窝里,两只大眼睛闪烁微光,明明澄澈无比,可偏偏诱惑得要命。 他见人进来了,就半坐起来,长发如瀑。 穆程靠坐在床边,摩挲了会儿,抬起胳膊,搂住他的肩,拿出一个手机:“我以前就是用这个和你联系。” 林风寻便躺进他的怀里:“我在这么小的板砖里?” “对啊。” “这里的人好像都有这个。” “嗯,手机是现在人们几乎不可缺的工具。” “那我也要学一学。” “好,我教你……” 他们聊着,很随意,又很心不在焉,安静的房间,低沉与清浅的话语回荡,同时回荡的还有杂乱心跳声。 说到后面,话语声慢慢止了,只余两人对望。 穆程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低头吻上怀中人。 这一次,情愫中沾上了欲念,他翻身将怀里人压在身下,力道逐渐加重。 身下人乖巧又顺从,青涩羞赧地回应着。 手拉开被褥,挑起衣扣时,情愫稍稍压下,穆程抬起了头,这睡衣很多扣子,他才为他扣的。 他们相见不过才几个小时而已。 把持一下,不能太“禽兽”了。 他重将那被褥拉好,起身,轻轻拍拍面前人的肩:“睡吧。” 林风寻抿抿嘴:“好。” 他在床边俯身:“晚安。” 床上的人回他:“晚安。” 现在没有消息栏来告诉他寻寻宝宝几点睡,几点醒,夜里有没有睡着,但是可以当面说晚安。 天亮后,穆程一贯是五点起床,隔壁还没醒,柔软的被褥,连日来劳心伤神,终于心安,躺在舒服的床上,林风寻睡了一个好觉。 穆程把早饭做好,又等了三个小时,听房间里有一点动静,推门走进去,正看见林风寻揉了揉眼,刚刚转醒。 他俯身笑:“早安啊,寻寻宝宝。” 林风寻看见天都这么亮了,有些羞愧:“我睡了这么久。” “不睡觉干嘛呢?” 躺着的人又红了脸:“我睡好了,还是起床吧。” “嗯,那好。”穆程拿出一套这个世界的衣服给他穿,“你的那件得洗一下。” “好,我正好也不想被过多人注视。”林风寻换好衣服,拉一拉头发,“这个要不要剪了?” “不用剪,你喜欢怎样,都可以。”穆程帮着束好发,有人敲门,是送货员。 家里既然添了人,总得添置些东西,昨晚他连夜购置的。 送货员一一往屋里搬物件,衣服被褥,日常用品,衣柜桌椅换上林风寻喜欢的,还有一些器具是按照他的习惯换的。 寻寻宝宝的生活习惯,穆程当然是一清二楚。 来来回回,不断搬进来搬出去,很快屋里大变样,林风寻看着东西几乎都是给自己买的,拉一拉穆程:“你又给我花钱了。” “我愿意啊。”穆程拢拢他的肩,引他看窗外,对面是商业中心,大大小小的商场,他笑道,“这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商城,以前我在游戏商城给你买东西,往后在这里买,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林风寻心絮翻涌,牵住他的手,抬头看这个世界的蓝天白云。 这里以后也将是他的家了。 “寻寻宝宝,今天有什么打算?”身后人问。 “没有。”他摇头,“我对这里还不太熟悉。” “那……”穆程想了想,“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公司看看?” 他再点头。 今天的煜临集团内部又炸了锅。 他们的总裁牵着个长发男人,走进大厅,上电梯,到办公室,手始终没松过。 而穆总今日像是春风拂面,嘴角一直挂着浓浓笑意。 员工们互相议论着,穆总喜欢男人不是什么秘密,现在这是……高调宣布恋情的意思吗? 而有个别人看见那男人的样子,又觉得眼熟,思来想去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这是当时开会上的一些人,他们见过那个在电脑里挥剑的蓝衣小人,只是毕竟隔着屏幕,人又小,何况谁也不会想到屏幕里的人能走出来。 助理静姐早上外出办事,回来时听到嘈杂的声音,她没听清楚这些人说什么,但上班时间说闲话,她有必要提醒一下,人在走廊外一咳,办公室里赫然没了动静。 静姐抱着资料往三十楼去。 总裁办公室,穆程把林风寻拉到身边坐:“你看,这是你曾经来过的地方。” 身边人凑过去看,一个大大的“板砖”,一些小格子,旁边是个竹屋,外面一片玫瑰花田。 他错愕看着这一切:“这花一直在开着?” “嗯,七夕那天开的,只是你走了,没看到。” “我现在看到了,谢谢你。”林风寻拉住他的胳膊,真诚的感谢,也无比的感动。 穆程回望他,看那眼眸赤诚,他心中情愫翻涌,将人一拉,拉到自己腿上,搂着他的腰一吻落下。 敲门声响起,静姐办事迅速,得到应允就立刻走了进去,正看到一个男人从总裁腿上下来的动作。 她脚步顿了下,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先退出,然而望见那男人,忽然怔怔地瞪大了眼睛。 又一次见到,她终于想了起来:“穆总……这是不是您电脑上的那个小人?” 第98章 屏幕里的少城主(完) “是。”穆程道。 “啊?”助理的常识受到冲击, “小人活了?” 林风寻起身,向她问了声好,嘴角红红的。 “您好, 您好。”静姐放下资料,木讷地走出。 走出后回过神, 她才反应过来, 肯定不是屏幕里小人活了, 是穆总依照自己的爱人为模型做了个小人放在电脑上。 可是她先见到的是小人,突然看到个真人,一时震撼有点大, 久久不能平静。 怪不得穆总不肯给链接, 还说什么独一无二, 那是人家的恋人的模型,当然不会给。 没把自己开了就是好的,静姐抚抚心口转身去忙。 办公室里, 林风寻还红着脸:“被看到了。” “没事。”穆程捏捏他的脸, “私下谈论谈论,由他们去, 他们不敢外传的。” “我发现这个‘煜临集团’的人好像都很听你的话。” “嗯, 因为这是我创立的。” 林风寻还不太明白,但他知道自己的恋人在这里很有话语权。 他很优秀。 他投来钦佩目光, 看那人刚送来资料:“你有事情要忙吧, 你忙,我不打扰你。” “还好, 这是新开发的游戏宣传策划, 你昨天去试镜过的。”穆程把资料翻给他看。 林风寻就再凑过来,看到那些图册, 来了兴趣:“这里也有人打怪获得技能什么的吗?” “嗯。”穆程往后翻,“你昨天为什么想去试镜,想不想当明星?” “明星是什么?” 穆程简单跟他介绍了下,他摇头:“我不会表演,也不大有兴趣。”顿了下,他道,“我其实很像试一试这个游戏。” 穆程想了想:“可以啊,你跟我来。” 他牵着人去研发部,让工作人员给他申请了个账号,带上VR眼镜,走进游戏仓便如身临其境。 进入游戏,画面里自动给玩家换装,容貌上可以自选,要模型或者就用自己的脸,打怪对战由玩家自行掌控,行为举止出招方式是自己动作控制,你走游戏中人就走,你抬头游戏中人也抬头,而对战就像是真人一样,你挥出一拳,游戏里的人也挥出一拳。 当然,疼痛是感觉不到的,另外会有装备和技能加成,后期可以飞,可以做一系列武打动作或使用玄术。 林风寻忘记点模型,游戏里出现的是自己的脸,程序自动换古风服饰,目前还是白衣,但这种衣服他显然穿得更游刃有余,行走间尽显古人姿态,单单是这一举一动就已引得其他玩家回眸。 而看见他的脸,周边玩家一愣,没用模型,那就是他本人的脸,但是,这张脸怎么比模型还好看呢? 前方有妖兽,林风寻挥袖击杀,妖兽反击,他腾空而起,自背后飞跃而回,正中妖兽命门,妖兽死亡,掉落装备和技能。 技能和装备只要有了,不必特地去点什么,只消随意念使出,林风寻在这个世界里的玄术技能都没了,可是进入游戏里又获得技能,而他还有动作记忆,运用得熟练,不一会儿,再接连斩杀几只妖兽,连升好几级。 这次没有“外挂”,升级全凭他自己打出来的,就这么一小会儿,他已经是这个区域里等级最高的了。 周边玩家惊讶,这是什么大神? 他们争相发来组队拜师等邀请。 研发部里,穆程眉眼含笑,投去赞许目光,而一众人也怔住,不断打量林风寻。 穆总家的这位,原来是个游戏大神啊,瞧瞧人家都入戏了,还留了一头长发。 试炼结束,林风寻意犹未尽,他在游戏里找到了自己那个世界的影子,这可以发挥他的专长。 “我想多试一试。”他说。 “好。”穆程点头,“如果你喜欢,你也可以试着把他做成你的事业。” 林风寻眼前一亮,欣喜点头:“嗯。” 穆程牵起他的手:“快下班了,我们走吧。” 今天下班,他没让白烁送,住的本来不远,他牵着林风寻,一起走在夕阳下的大街上,走在波光粼粼的江边,看那天边如火的晚霞,到了天再黑一点,华灯初上,城市的灯光如同星辰。 他带着异世而来的恋人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再去商场,物品琳琅满目,任他挑选,还有这里的美食,一一品尝。 一个晚上肯定是不够的,但他们还有无数个相伴的时间。 回到家晚上九点多了,第二天是周末,也不着急,先后去洗漱,今天林风寻的衣扣没扣错,一板一眼,一个不缺。 穆程反而有点失望,也不知道为什么。 林风寻学会了用吹风机,在窗边吹干头发,伸伸胳膊,抬头看窗外夜色,正好穆程也出来了,揽着他的肩,对面商场的电子屏闪烁,照得屋内时明时暗。 两人随意地闲聊着,过了十点,外面电子屏熄灭,屋内仿佛也突然安静了下来。 林风寻浅声说:“要……休息了吗?” 穆程沉默片刻,笑了笑:“好,早点休息。” “那……我去睡了?” “好。” 林风寻往卧房去,走到门边又顿住,稍许迟疑后回头:“你今晚能再过来陪我说说话吗?” 穆程背倚窗前,看着他,没有回话。 林风寻怔了下:“不行吗?” 还是没有回话,穆程向他走过来,屋里的灯开得不亮,暖黄的色调,在他身边落下光影,光影随他而动,一步步向门边的人靠近。 他站在林风寻面前,牵住他的手:“我不去陪你,今晚到我这边来。” 被牵住的人错愕抬眸,须臾后,红透了脸,轻轻颔首。 穆程浮起笑意,牵他走进另一边的卧房。 房门轻掩,灼烈的吻覆上,二人拥吻着倒在床上,那扣得整整齐齐的扣子到底没能幸免,只坚持了昨个儿一晚,今天便全都遭了殃,有的是老老实实解开的,也有的直接散落,迸开到地上,散开的衣扣下,起起伏伏添了红痕。 被压住的人再乖巧也有些难以自持,手指无可遏制地在心上人背后划出痕迹。 浮浮荡荡中,林风寻想起那时候在城主府,陈墨金他们在饭桌上秀恩爱,说起男人之间的同床共枕,他们说,自有其中趣味,彼时不明白,如今切身体会,便知他们所言不虚。 这其中,的确自有趣味,不可言说。 林风寻在迷迷离离之中睁眼,也看到了恋人脸上的情/欲,这神色如致命之蛊,引他深陷。 天快亮了,他们才得空去洗澡,反正今日不上班,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只是洗完澡又来了精神,到天彻底大亮,又去洗了一回,这才相拥着睡下。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穆程抚一抚身边人沉睡的面容,起床去做饭。 饭菜刚摆上,脑海中一道意识闪过,欢快的机械音响起:“宿主,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呀。” 他将最后一道菜摆好,微浮嘴角:“不想。” “啊,宿主你怎么这么冷血啊,我都想你了。”001在脑海里转着圈,“哼,亏我一直担心你来着。” “担心我什么啊?” “当然是担心你一个人孤单啊,怕你心情不好没人安慰啊,我还跟其他组的系统前辈学习怎么哄宿主开心呢。” “学会了吗?” “学会了,宿主你听我给你唱首歌哈,向所有的烦恼说拜拜……” “打住。”穆程道,“好啦,挺想你的。” 001喜笑颜开:“我就知道,我跟宿主关系最好啦,宿主你放心,在这个世界往后的岁月,我一定好好陪着你,你不会孤独的……”它说着话,忽然顿住了。 小系统鼻子吸了吸:“怎么有任务对象的气息?” 穆程摆好筷子,挑挑眉。 “宿主,游戏又能打开啦?” “不能啊。” “可是我感觉到了寻寻啊,他好像又出现了呀,这怎么回事?”001挠挠头,忽然一惊,“宿主,我跟你说,寻寻有可能在这个世界出现了,真的,宿主,你赶紧找找……” “哦,那他会在哪儿呢?”穆程拉开椅子。 卧房里的门打开,有人揉着眼睛走出来。 “对啊,世界这么大,他会在哪儿呢,该去……”001回头看着走出来的人。 望见这个人的面容,系统僵了僵,话语还没来得及停下:“哪儿……找呢?” “早啊。”林风寻打招呼。 “不早啦。”穆程笑,“来吃晚饭。” “晚饭了?”林风寻错愕坐在桌边。 穆程捏捏他的脸,给他夹菜。 呆住的系统终于回过神来,在意识里跳:“宿主,他,他……” “对,他是来了,我已经找到他了。” “天啊,天啊……”001震惊到不能说话。 穆程嘴角的笑意挥之不散,见面前人正看着他,他抬起手,点一点对方额头。 林风寻在煜临的这款全息游戏中发挥专长,成为当之无愧的大神,之后参加各场比赛,战无不胜,他的名声大噪,红极一时。 转眼间,他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了。 又是一年七夕。 上一回七夕,他们还隔着屏幕,与风相拥,与花相吻,这一次,林风寻想,他们应该好好过一回。 不过穆程最近有点忙,没提这回事儿,一直到了七夕这天,还是没提,而且早上临走时说今晚要加班。 林风寻轻吐一口气,好吧,他理解他的工作。 不过001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宿主,你没看见寻寻很失落吗?” “哦。” “宿主你就‘哦’啊,人家说七年之痒,你该不会还不到一年就厌倦了吧?” 穆程翻看着手机:“我如果厌倦了,会和他纠缠到这第六个世界吗?” “也是哦,那你……” 穆程抬手嘘了一声,拨通电话:“准备好了吗?” 夏日夜晚清凉,林风寻在屋里踱了几回步,听到有人敲门,他一喜,连忙打开门,却见是白烁在外面。 白烁说:“林哥,穆总晚上有事,要很晚才回来。” 他微蹙眉,这还用让助理专程来告知一下吗,一个电话不就解决的事儿? 白烁又说:“穆总让我来问,你要不要过去陪他?” 林风寻不解,可是他当然想去。 他坐在车上,看城市灯光从身边掠过,看了许久,发现这不是去公司的路。 “穆总今天在项目上加班。”白烁笑道。 车子一路驶出了城外,向郊区而去,人和车渐渐少了,但天上的星星就越来越清晰,空气也似乎清新了。 车子停下,林风寻狐疑着下车,往前走了几步。 月亮自云中穿出,他的脚步忽然顿住,赫然瞪大了眼。 那幽凉月光下,是大片大片的玫瑰,轻轻摇曳的花枝,扑鼻的清香,动人心魄的美。 他打量着这样的花田,好似回到花都的那个七夕,那时候的城外也有大片的玫瑰花。 花丛中有人回头,他看清了那人,会心一笑,向他走去,而身体轻轻颤抖,是感动,是翻涌澎湃的情愫。 原来他没有忘,他都记得,游戏里一片花田是点商城就可以做到的,而这里不知道要经过怎样的不易。 他从很早就开始在准备了吧。 情意如巨浪涌起,林风寻飞奔向前,与他的爱人紧紧相拥。 穆程轻抚他的发:“送你的,喜欢吗?” 他陷在温柔的怀抱中,用力点头,滚落一行热泪。 田边的白烁无所事事,手插口袋里看两人,天上的月,月下的花田,相拥的人,有清风吹动一人长发。 他不禁感慨,这场景可真美,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真配。 他拿起手机拍下照片,月光下的花枝摇曳,花海中一对有情人,唯美得不像人间。 这张相片最后挂在了总裁办公室里,还在最显眼的位置,谁来了都能看见。 此后许多年,相片褪色,而情意从未消减。 人到暮年,他们牵着手,看看朝霞与夕阳,在那天边晚霞如火时,回首看,白驹过隙,六十年已匆匆而过。 令人惊奇的是,那个手机还能打开,不过非常卡顿,即便能打开,估摸也坚持不了多久。 [恭喜玩家回到《寻川》游戏。]账号登录,界面弹出消息,屏幕前的两人微怔,继而都笑了。 消息栏有消息弹出:[玩家您好,您的寻寻宝宝已离开。] 林风寻错愕:“它都会通知你吗?” “是啊。”穆程笑道。 没有其他消息了,这是最后一条,发送于六十年前,从那以后,游戏世界没有了玩家,消息栏也不用再跟玩家发消息。 穆程切到游戏画面,霜月城还是旧时模样,没有了玩家与主角,它依旧存在着,妖族已败,人们安居乐业,这里的世界一派祥和,这里的人们代代相传,世界不会消亡。 对话框失去了单独对话的功能,但公屏对话还在。 穆程将手机递给身边人:“想和他们说话吗?” 林风寻打字:“你们在吗?” 玄商宗里,陈墨金与沈墨水正在玄门山巅对弈,一子还未落下,两人忽然抬头,惊愕起身。 另一边玄陆宗,李尘火和顾尘土在山林屋舍中放下纸笔,同样错愕起身。 四个人齐齐看向天幕。 公屏里颇有刷屏之势:“你又出现了?” “你见到少城主了吗?” “他消失了,可我们知道,他一定去找你了。” “你见到他了吗?” “好多好多年了啊,你还记得少城主吗?” 他们已经白发苍苍了,玄门中人,颇有仙风道骨之姿,陈墨金二人一直在宗门内教授弟子,李尘火两人已隐世而居。 林风寻弯起嘴角,而眼中无端含泪,他打字:“我是林风寻。” 四个人一怔,声音慢慢哽咽,脸上却都带了笑意:“少城主,你们一直在一起,是吗?” “是。”这是穆程在打字,“我和寻寻一直在一起。” 几人又笑:“太好了。” “这个手机不行了,以后也许无法再跟你们联络。”穆程道。 “没事,起码我们知道你们过得很好。”他们笑。 “你们呢?” “我们过得也很好,这里一切都很好。” “嗯。”穆程发出这一个字,屏幕黑了,手机彻底罢工。 但这一生,两个世界,也都无憾了。 他把身边人搂进怀中,一起看天边夕阳西下,余辉落进窗。 寿终正寝,又一次分别。 001:“宿主,开启下个世界吗?” 穆程点头。 跨过虚无,再见光明。 再睁眼,穆程坐在床头的柜子上,抱臂看这一间屋子,蓝色墙面,白色床铺,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有好几根管子。 是病房,躺着的那个人跟他的样貌一样,病得不清。 床边站着两个人,神色凝重,然而对床头坐着的他视若无睹。 穆程抬臂看看自己的手,起身在这屋里转了一圈,两人没有反应,看不到他。 “宿主。”001说,“因为你上个世界提取生命值,影响了这个世界生命,你现在变成了没有生命的……鬼。” “哦。”穆程已经猜到了。 床上那个是原主,根据001介绍,是前几天出了车祸,抢救几天无果,到底没能坚持下去。 但现在躺着的不算是原主本体了,穆程其实已经穿到了原主身上,可是又因为生命值不够,无法让这具身体醒来,他现在处于里离魂状态。 心电监测仪没有异常,没有召唤来医生护士,毕竟原主刚死,他就穿来了,还不足以被监测到。 只是离魂状态下,这具身体要成为植物人了。 床边两人沉默很久了,其中一个年轻男人终于开口:“王叔,我……我想退婚。” 穆程在床头挑挑眉:“原主还有未婚夫?” “宿主,这个世界同性结婚也很常见。”001解释着。 那被叫王叔的年长男人哀声道:“姜小少爷,要是我家少爷醒了,他该多伤心啊。” “那他什么时候醒啊?”这位姜小少爷翻了个白眼,“医生都说了很难醒来,你当我没听见吗,你们穆家存的什么心思,想让我嫁过来伺候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吗?” “这……”王叔语塞,“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们少爷以前对您那么好,他才病几天您就要退婚,这多让他心寒啊,你能不能等一等……” “多等少等有意义吗,这个婚我退定了。”姜小少爷冷哼着,回头望了眼,转身大步走人。 王叔不敢挽留,看着他的背影唉声叹气,无措回到床边,帮沉睡的人擦擦脸,声音悲戚,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话。 从他的话语中,穆程得知这位王叔是穆家管家,穆家的家业还行,原主是掌权人,家中还有个在上学的侄子,除此没别的家人了。 姜家的实力比穆家雄厚,原主对那姜家小少爷姜淇一见钟情,对方本来看不上他,但耐不住他苦苦追求,有求必应,百依百顺,最终姜淇接受了,两边订了婚,可这没多久,原主出了车祸。 眼下,姜小少爷干脆利落地要退婚。 穆程在床头幽幽看着那床上的人:“你还挺造业的。”他在这病房里转着圈,问系统,“我还能醒吗?” 001支吾:“宿主您这个世界的生命值不够,应该是不会醒了。” “那得了。”这边的事情没有多费心的必要,等他离开这个小世界,病床上的人就会断气。 还是去找任务对象吧,他转身:“他在这个世界是什么身份?” “顾从渊,大学老师,数学系教授,在学术方面造诣颇深,发表权威论文无数。”001介绍。 “哦,那他发生了什么事?” “宿主,关于他身份,我还没说完。”001看着宿主飘来飘去的身影,“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天师世家的继承人。” 穆程:“……抓鬼的?” “是的呀。”001说,“宿主您正好是鬼呢。” “呵……”穆程飘出病房,医院里窸窸窣窣响动,一些人来来回回,只有他能看见。 浑身残破如被剪刀剪碎又拼接在一起的婴儿,瞪着大大的眼睛看他,怯怯往后退,满身是血脑袋掉一半的老人走走停停,看见他忽地一骇,消散了身形…… 他飘过医院回廊,那些响动全都销声匿迹。 变成了鬼,但他是最厉害的那个,堪称鬼王,众鬼望之生怯,速速退散。 那区区天师世家,又奈他何呢。 001恭维:“是的,顾从渊不能动你半分,因为……他压根就不信世间有邪祟,坚决不肯当继承人。” 第99章 天师不信邪(1) 001介绍任务背景:“顾从渊小时候跟家人走散, 被一对夫妻收养,这夫妻二人都是高校老师,他自小随养父母泡在图书馆实验室, 成绩优异,连跳数级, 是非常年轻的教授。 他十八岁时被顾家找到, 养父母舍不得他, 顾家也知感恩,两边达成约定,顾从渊就是两家共同的儿子, 他前几年两边来回跑, 直到去年, 养父母相继离世,他真正认祖归宗,回到顾家。 顾家为玄学世家, 世代与鬼怪邪祟打交道, 重视家族传承,有着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规矩和习惯, 住着好几进的大宅院, 家族子弟不进学校,请人上门教学, 类似于古代的私塾, 除了学习文化知识,还要自小教习奇门遁法。 但顾从渊偏偏是例外, 他受到的是学校的教育, 学的工科,不信世上有邪祟, 对顾家的印象并不好。 可他偏偏身份特殊,血液里天生有着对邪祟致命的吸引力与压制力,顾家家传之宝摄魂令,制服厉鬼之利器,已经好几代没人能催动了,这一代里,唯他最有希望,因此顾从渊一出生就被认定为顾家天师的继承人。 可又因生长环境不同,顾家有心从头培养他玄学之术,但他不肯学,现在顾家也很是头疼。” 穆程已飘出了医院,在城市中游走,夜晚街上还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有留恋人间的邪祟鬼影穿过。 “本来的设定中,顾从渊会手握摄魂令,接管顾家,成为天师世家家主,带领家族扫除世间作恶邪祟,在玄门之中威望颇高,是被后代以及各玄门世家供奉的祖师爷。” 001接着说:“但是,在剧情里,顾从渊因为不肯学玄门之法,一直不能觉醒血液中的力量,打不开摄魂令。 后突发百鬼夜出之祸,各天师世家倾巢而出前来制服,顾从渊被赶鸭子上架,关键时刻依旧没能催动摄魂令,导致被百鬼撕咬而死,各家也伤亡惨重,他身死,也背上了骂名,本应该是备受尊重的祖师爷,却成了各世家谩骂的罪人。” “宿主,他本来是教授,不参与玄门之事似乎就可以过得很好,可是他的身份的确特殊,世家传承的血脉,那拥有特别力量的血液,都让他注定不同,他的血是可以吸引邪祟的,只因其中又有压制力,一般的邪祟不敢靠近,但遇到比较厉害的不惧这压制力,他就会受到影响。 如果他不学玄术,不止是无法催动摄魂令,他自己也早晚会沦为厉鬼口中餐。” “因此……”001朗声说,“宿主此世界任务,帮顾从渊学习玄术,助他催动摄魂令,避免他被百鬼吞噬的下场,宿主放心哈,您是鬼王,这些普通玄术对你没影响的。” 穆程是鬼王,其实可以帮顾从渊赶走觊觎他的邪祟,也能将他从百鬼之中拉出来,但是顾从渊既有此特别血液,护得了一时,不一定能护一世,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他本来就是天师世家传人,不让他自己掌握制服技能,就不保险。 因此,最好的办法的确是叫他自己学习玄术。 “但是,顾从渊比较固执,他就是不信邪,所以,想让他愿意学习玄术,首先,得叫他相信,他身边真的有邪祟。”001说完郑重强调,“仅仅针对他个人,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和特殊血脉,而需要改变他的想法,只对他个人。” 说话间,穆程已经飘进了一扇窗。 窗外有几个鬼影游荡,屋内的人血液太香,他们被吸引而来,可是又不敢靠近,徘徊着不舍得离去。 穆程一进来,这些鬼影忌惮着鬼王压迫,没一会儿就散了。 一个两室一厅的套房,屋里很干净,除了必备品,几乎没有多余物件,一种奇异的香气涌入鼻息,穆程顿然怔住。 这香气充盈心扉,叫他忽然血液沸腾,情/潮翻涌,他在这强烈的冲击下停了脚步,扶着窗户喘气。 虽还没看到那个人,但这里飘的每一分空气,都让他意乱情迷。 他抬眼,缓缓攥紧手,这血液果然对邪祟有致命的吸引力,他现在……很想吃。 那血液虽然有吸引力却也有压制力,能够抵抗得了这压制力的鬼很少,纵然有很多鬼对里面的人有想法,却是靠近不得,不过穆程为厉鬼中的厉鬼,这压制力对他无效,仅剩下吸引力。 剧情里顾从渊是不懂玄术却不得已强行催动摄魂令,血脉中的能量失效,失去吸引力也失去压制力,最终被群鬼咬死。 客厅里没人,浴室里传来水声,顾从渊在洗澡。 穆程在浴室外徘徊,走过很多世界,有过很多身份,鬼王也不是没当过,只不过那些世界的鬼王是携众鬼厮杀三界的,这种在都市里飘荡的他还是第一次当。 要让顾从渊相信么,那么吓吓他不就是了。 他徘徊几步,浴室开关在外面,他抬手关了里面的灯。 普通的鬼不行,但身为鬼王,只要他想,可以触碰到任何东西,包括人类,人类在碰到他时候也会有所感觉,和与人相碰没有区别。 应该还是有的,他没有人类的温度,是冰凉的。 为了方便,他也可以虚化身形,虚化状态下,就可以穿过人群,墙壁等,这个时候人类毫无感觉。 这两种状态可以随意切换,至于人类是否能看到他,那就因人而异了。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里面的人并没有发出惊吓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有人走出来。 裹着白色浴巾,额前打湿的短发汇成几缕,滴滴落水,水滴到脖颈上,又顺着锁骨滚入浴巾下。 身形修长,鼻梁高挺,微薄的唇,穆程大概是被那气息冲昏了头,他觉得这样貌禁欲中带着几分“性感”。 不过即便是洗澡,顾从渊也戴着一薄片眼镜,将他那“性感”稍许遮掩,添了一些古板。 眼镜上沾了雾,他摘下来擦拭干净,戴好后转头,将开关重新打开,便转身再往里进。 穆程就站在他的身边,瞧着他的动作挑挑眉,再将灯关住。 往里走的人顿住,依旧没什么表情,盯着这开关看了会儿,转身去客厅,自抽屉里拿出了个电起子,三五下撬开开关,检查着里面的线路。 穆程:“……” 他有心去关客厅里的灯,但想来这位应该也会面无表情去拆客厅开关。 得了,别瞎忙活了,换个法子。 顾从渊没检查出问题,装回去后开灯,再进浴室。 穆程跟着进了浴室,看那浴巾被搭在架子上,他轻咳一声,转过头,手指点着手背,控制着叫自己定心,等顾从渊躺进了浴缸里,他才转过头,去碰那洗手台上的水龙头。 施加点障眼法,手指往那水龙头上一点,水声哗啦啦,流出的却是红色,当然,它其实流出的还是水,只不过在顾从渊眼里会变成红色。 顾从渊正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盯着水龙头的方向,好一会儿没动。 001兴奋道:“宿主宿主,他是不是吓傻了,他能被吓到就有效果呀。” 穆程胸有成竹地点头。 浴缸里的人抬手,摘下眼镜,再次擦拭上面的水雾。 001:“……合着不是被吓到,只是没看清而已。” 穆程抱臂坐在浴缸旁:“别急啊,等下不就看清了。” 顾从渊抓起浴巾起身,一边裹一边走到洗手台,低头看着那红色液体,然后,抬手淡定地关上了水龙头。 就这样……关上了。 关好后顾从渊没回浴缸,去厨房拿了净水滤网过来,利索地挂在了水龙头下,又在客厅打了个电话:“是物业吗,希望你们能提升一下水质,带有异色的水多半是微量元素超标,是不健康的。” 穆程:“……” 001:“宿主你是不是翻车了?” “返厂重造。” 系统有眼力劲儿地闭嘴。 这个澡大概是洗完了,也可能没心情了,顾从渊没再进浴缸,就站在洗手台前吹头发。 穆程在他身后,手指一点,镜子中出现了人影,他让自己投射到镜子里,这样对方就能从镜中看到他。 果然,顾从渊在抬头时,吹风机停了,镜子里是两个人,顾从渊自己,还有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那张苍白而陌生的脸正搭在他的肩头。 他拂了拂肩膀,转过身。 他这样正巧与穆程面对面,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致命的吸引力更加清晰,他往前走,心猿意马的穆程忘记让位置,但还好现在是虚化状态,顾从渊就从他身体穿过,什么也没感觉到。 穆程抬抬手,微微一怔,回头看那刚刚穿过的人。 顾从渊走到衣架前,把那个戴着帽子的雨衣拿了下来。 这黑色雨衣说来巧了,以前被学生借去用过,还回来时,帽子上多了人脸涂鸦,那镜子前因为吹风机的热气蒙上了水雾,影子本就模模糊糊。 “哎,他以为是雨衣的影子呀。”001说,“宿主赶快,趁他已经拿下来了,再在镜子里出现一次。” 然而顾从渊没给这个机会,他拿走雨衣后就出了浴室。 刚洗完澡的人很快换好了睡衣,进卧室靠在床上,只开了个床头灯,捧着书看。 穆程跟着进了卧室,在他床边飘来飘去。 001:“宿主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穆程回头看看,身形一闪钻进衣柜里。 床头灯闪了几下,夜晚的幽暗房间,忽地,叮咚叮咚,衣柜里传出响声。 顾从渊抬头,扶了扶眼镜,把床头灯插销一拔,忽闪忽闪的灯灭了。 他打开屋顶的灯,屋内明亮了起来,他放下书在柜子外看了看,却没有打开,而是转身往外走去。 001:“宿主他是不是害怕了,逃跑了?” 话音刚落,听到脚步声回来,顾从渊手里多了样东西。 等柜门打开,那东西迎面而来,穆程看清了,那是……杀虫剂。 顾从渊听到动静,只当柜子里有虫子,打开柜子一阵喷。 穆程抹着一脸的杀虫剂,淡淡甩着手,001没敢说,他的宿主此时表情有点精彩。 话说,宿主是不是又翻车了。 这么密集的翻车,系统还是第一次见。 它暗暗朝顾从渊看去:怎么感觉任务很艰巨呢。 喷完杀虫剂,顾从渊去洗了手,也不再看书了,关灯睡觉。 穆程从柜子里飘出来,横着飘在他面前,蹙眉和他对望。 那香气又扑入鼻息,他险些掉下去,定定神,他索性侧躺在旁边,撑着胳膊看这人。 手上招来一阵阴风,再呵出一片凉气。 熟睡的人很安稳,丝毫未觉。 001出主意:“宿主你下手重一些,捏他一下他应该就醒了,或者那样,你把那窗户都涂上血迹,地上丢几个人头,弄一些婴儿啼哭什么的……” 穆程瞥了一眼,系统立即闭嘴。 它算是看明白了,宿主要是舍得下大招,顾从渊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要让他信身边有邪祟,其实又不忍心他受到太强烈的惊吓。 他在枕边扇风,熟睡的人只觉得有些冷。 穆程停止吹风,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顾从渊似乎是醒了,幽寂的夜中睁开眼,恍惚看到苍白的人脸,却是没反应,迷迷糊糊又睡去了。 第二天顾从渊去上课,他在学校附近买的房子,过个马路就到,通常是走着去,他在镜子前整理仪容,白色衬衣的扣子一丝不苟扣到第一颗,再擦拭一下眼镜,夹上公文包出门。 穆程悬在教室上空,看他走上讲台调试电脑。 教室里坐满了人,早八大课,缺课率高,何况今天还阴沉沉的,要下雨的征兆,但他的课一向人很多,几乎没人逃课,毕竟,这样年轻且帅气的教授可不多。 只是不逃课是真的,听不进去也是真的,因为,真的好无趣啊。 他的声音明明很好听,很清冽,如玉质相碰,可是说话语气平淡,讲课时颇有些索然无味,学生们欣赏他的外貌,信服他的学术成就,可也不妨碍他们听着听着就想睡觉。 课上到一半,外面下起了雨,天色更加阴暗,明明是上午,却好像快天黑了一样,加上讲台那催眠的讲课声,学生们多数在昏昏欲睡。 大雨如瀑,忽然一道闪电划过,有睡得昏天暗地的学生抬抬眼。 忽而,这学生神色一僵,扑腾一下险些从椅子上摔落。 这动作把旁边睡觉的人也惊醒了,拉住他胳膊将人扶好,小声说:“陈夏你干嘛呢?” 叫陈夏的男孩子脸色苍白,一把攥住身边人:“穆雨,顾……顾教授旁边有个鬼。” 穆雨怔了下,往台上看去。 他自然是什么也没看到,但他相信陈夏的话,两人是室友,陈夏总说自己能看见神神道道的东西,其他人挺排斥他的,但穆雨觉得有些人是能看见那些东西的,他一直相信陈夏,两人关系很好。 “那个鬼在顾教授电脑旁坐着,撑着胳膊看他,好像……在听课。”陈夏说。 学生不听课,鬼却在听课,这都什么荒诞画面,穆雨定定神:“他吓人吗?” “不吓人,长得……还挺帅的。” “……挺帅,是男鬼啊?” “嗯。”陈夏点头,片刻后一怔,不是,这关注点偏了吧? 他抓紧穆雨道:“这个鬼一直在看顾教授,要么想吃他,要么想……” “想怎样?”穆雨问,“你话别说一半啊。” “想吸他元气。”陈夏用了个委婉的说法,但看身边人不解,索性直说,“想上/他。” “噗通”一下,穆雨险些也摔倒了。 外面风大,教室门被吹开,顾从渊去关门,风里卷了个草须,不偏不斜正好落在他头上。 穆程起身为他摘下,感应到什么,缓缓看向讲台下。 他与那个学生目光相碰,那学生陡然一惊,这下是真的摔到了地上。 动静不小,好些学生都醒了,顾从渊停止讲课,看过来:“怎么了,没事吧?” “没……没事。”陈夏瑟瑟爬起来,一抬眼,见那个鬼还在看着他。 穆程正站在顾从渊身后,风吹乱了顾从渊的衣领,他便从后自其肩上覆手过去,帮他把衣领整了整。 然后,又看向那学生,微勾嘴角,带了一点笑意。 在陈夏眼中,他的动作暧昧,而那笑意,则诡异无比。 第100章 天师不信邪(2) 下课后, 顾从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有单独的办公室,不过今天已经没有课了, 他完善一下课件就准备走。 穆程坐在办公桌的对面,等他下班, 001说:“宿主, 有个学生能看见你。” “我知道。” “啊, 那宿主你是故意和他对望的?” “对啊,不如让他来告诉顾从渊。” 系统一想:“对啊,一条路行不通那就第二条, 宿主你吓他他不怕, 那么就让其他能看见你的人亲口跟他说, 难道他还不信吗?” 教室里学生都走了,只有两个人,陈夏被吓得不轻, 捏紧穆雨的胳膊:“我……得跟顾教授提个醒。” 他能看见这些东西, 但这些东西不找他,一向是互不干扰的, 不过他看得多了, 对这方面有些了解。 穆雨点头:“好,我陪你去。” “你不是家里有事吗, 这几天你都是家里学校两边跑的, 等下是不是就得回去啊?” “没事,家里现在已经没那么乱了, 我小叔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 但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走吧。”穆雨往前示意,“到办公室了。” 两人敲门,得到回应后走进去。 一进门,陈夏又僵住。 那个鬼就坐在顾教授对面,抬眼幽幽看过来,嘴角还挂着一抹笑。 陈夏微微战栗,装着看不见,走到顾从渊身边,将书递上去:“顾教授,我有问题想请教。” 书本翻开,夹着一张纸条,清晰的字迹:“你身边有鬼。”他能看见鬼,但听不见鬼的声音,可不代表鬼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顾从渊抚一抚眼镜,手指一弹,将那个纸条拨开:“什么问题?” 陈夏:“……” 他把纸条拿回来,以书挡着,重新展开:“就是这个,在你对面。” 顾从渊抬头往对面看。 陈夏也看过去。 而那另一边的办公桌忽然没了鬼影,陈夏一怔,四处张望,却不见了那个身影。 顾从渊淡淡道:“如果压力太大,就适当放松一下。”说着要阖上书。 “不是,教授,我……”陈夏按住纸条,一点点抹平,“我说的是真的,您一定得当心,他可能对您有企图,没准会觊觎您的……肉/体。” 教授面上没什么变化,倒是旁边等待的穆雨轻咳了一声,想找地缝钻进去。 陈夏你说话也太直接了。 “要不要我联系一下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沉默片刻,顾从渊道。 “教授,请您相信我。”陈夏再往四周看,“他……” 他现在去哪儿了呢? 凭着天生的直觉,陈夏感到屋里阴森森的,那个鬼肯定没走,他前后左右看,仍没看到鬼影,不知为何,忽觉后背凉飕飕的。 他一怔,陡然僵硬了脊背,缓缓回头。 一张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那鬼正在他们的身后,挂着诡异笑意,幽幽看着书中的纸条,唇轻启,好像在念着纸条上的话。 你身边有鬼…… “啊……”陈夏猛地后退,不留神摔倒。 顾从渊微微蹙眉,凝神思量片刻,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 穆程就站在他身后,教授转过来,便与他相对,咫尺距离,呼吸扑面,香气叫人热意流窜。 那学生倒也没说错,他是有些想法。 001道:“宿主,教授是不是开始怀疑了?” 穆程没空理会,香气萦绕心间,把持起来也没那么容易,他低头凑近顾从渊,在他耳畔轻轻一吸。 陈夏刚刚站起来又摔倒了。 顾从渊转回头:“好,我会注意,谢谢你的提醒,平时多和同学老师沟通,有事不要憋在心里,心理上有任何负担,记得及时和辅导员联系。” 陈夏松口气,他虽然能看到,但做不了什么,已经提醒顾教授了,教授应该会自己找人解决的。 他和同学一起离开,临走时又看了眼穆程,穆程正好也看过来,四目相对,他哇的一声惊慌逃窜。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顾从渊淡定敲电脑。 001:“宿主,他是不是说他信了?” “没有,他只是不想刺激那个学生。”穆程坐在椅背上看他做课件,那么淡定,一点不像知道身边有鬼的样子。 他还想再找找那个学生,但那学生八字太轻,不能多吓。 毫无疑问,这个计划也翻车了。 课件做完,顾从渊起身离开,先去侧门外面的大街买点菜,他一直是自己做饭。 他夹着公文包,从菜市场提着一袋子菜出来,自天桥经过。 天桥底下有人戴墨镜穿长袍,小凳子前铺一张八卦图,拿着纸扇摇来摇去,忽而,那扇子一停,墨镜抬起,露出老人精明的脸:“等等。” 顾从渊被扇子拦住去路,不得已停下:“什么事?” 老人捏着山羊胡,往他身后看:“邪祟缠身,将有大灾,相逢既为缘,十万块,我替缘主驱鬼消灾。” 他倒是不打哑谜,直截了当,穆程从顾从渊背后走出来,笑看这神棍。 这神棍有点本事,不如通过他来让顾从渊相信。 他刻意往前走一些,转了几圈,让神棍把他看清楚。 而神棍一僵,忽然变了脸色,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这是鬼王,惹不起。 神棍战栗着收起八卦图要跑。 “别走啊。”穆程飘在他面前,“不是要替他驱鬼消灾吗?” “您大人有大量,小的无意招惹,您看中的人小的一定不碰,我不再跟他讲了。”神棍手里的东西惊掉。 “不。”穆程道,“去告诉他,他身边真的有鬼,他如果不信,你就要遭殃了。” “啊?”神棍头一回被鬼威胁,别的鬼生怕被发现,这位倒好,上赶着要自暴,他带着不解,战战兢兢转头。 那边,顾从渊没听他的话,已经往前走了。 神棍硬着头皮再拦住他:“缘主……” “我从不信邪祟之事,找错人了。”顾从渊瞥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神棍无奈,回头看,而眼中愕然闪过一丝恐惧。 那鬼王双手盘在面前,做的是个手摘人头的动作。 神棍打了个寒颤,他今天招惹这个鬼干嘛! 他再拦住顾从渊:“你身边真有鬼。” 顾从渊换个方向走,依然被拦住,他蹙眉掏出手机:“你驱鬼一般是多少钱,十万起步?” 001一听:“宿主他信了吗?” 而穆程抱臂观望,怎么觉得没那么容易呢。 神棍本来还害怕着,听到钱突然忘形:“是啊,但是你这个……” “得加钱是吧?” “嗯……你这是厉鬼。”神棍往后缩了缩,带一点侥幸心理,要是给个几十万,他倒一下,去山上请真正的道士,自己还能赚不少。 钱壮人胆,神棍含糊说:“你加五倍。” “当街诈骗,我报警了。”顾从渊把手机一扬。 神棍一下子变了脸,慌张失措,这下是两边都得罪了,他迅速抓起八卦图,逃命似的,以最快的速度跑走。 001望着神棍疯狂跑路的背影:“宿主,是不是又翻车了?” 穆程抚抚眉。 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是这样。 他朝神棍逃跑的方向眯眯眼,那神棍慌乱的脚步忽然顿住,紧接着摔倒在地,仓惶爬起,刚起来又摔倒,如此重复数次,引得路人不断观望,而等那神棍终于能站起来,已经是鼻青脸肿。 当着面就敢倒戈,当然得教训一下,看那神棍痛呼惨叫,穆程冷笑收手,跟着顾从渊回家,看他洗菜做饭吃饭,没事的时候就看书。 是个很宅的人,除了工作和购买必需品,基本不出门,不过现在多数人购买必需品时反而不用出门,各种购物软件动动手指,想要什么一会儿就能给送到家,但他好像不大用这些软件,都是自己出去买。 接下来几天,穆程动过他的水杯,把他被子掀起来丢到床尾,控制过他的电视让节目播着播着变成恐怖片,但全都无用,顾从渊总能找到合理解释。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道理”。 任务毫无进展,001屡屡诧异看它宿主。 这是不是宿主在任务过程中最受挫的一次? 但是是他自己不舍得放大招啊。 几天后是端午小长假,大部分学生回家或者出去玩,学校里稍显冷清,顾从渊每天买菜要从学校穿过去,自前门到侧门。 晚上,他去了趟超市回来,经过学生宿舍楼,那楼下有个学生趴在草丛边,学生们走了大半,宿舍附近人很少。 他有一点脸盲,即便有印象也不怎么记得,然而那学生抬头看他,忽然尖叫了一声。 正是陈夏,陈夏又看见了穆程,忍不住惊呼。 顾从渊在这叫声中回头。 穆程也回头。 陈夏哆哆嗦嗦上前:“教授你怎么不……”他压低声音,“不找人看看啊,他还在啊。” 顾从渊的胳膊被他捏得生疼,想起了他是谁,这个学生口口声声说自己能看见鬼,眼里都是惊惧,作为老师,他耐着性子安抚道:“你放松一下心情,我看你眼睛都是红的,没睡好吧,快上去休息。” 陈夏一怔,听这话就明白了教授其实上回并没相信他,他心里微凉,松开人后退一步,带一点赌气道:“我不上去,走廊里有红衣女鬼。” 顾从渊看他的状态很不好,担心他出事,略一思量,道:“好,我上去看看,帮你赶走她。” 他说着往楼上走去,陈夏一怔,连忙跟上。 他的宿舍在四楼,没几个学生在,走廊幽暗,从尽头看去,是挺阴森的。 那个红衣女鬼飘在走廊里,穿的是件水袖戏服,顾从渊自她身边经过,她闻到气息,立即双眼发亮,跟随而来。 001出主意:“宿主,要不你别露面,让她来吓吓顾从渊。” 鬼王露面,小鬼要跑了。 换个鬼吓,说不定他就能感觉到了呢。 穆程微眯眼,暂时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跟着进去,看顾从渊在陈夏的宿舍里,坐在桌边说:“我今夜就在这里坐着,你仔细看,什么都不会有。” 嘴上这样说,其实是看宿舍里没有其他人,担心这位心理状态不太好的学生一个人做出什么傻事来,他打算在这里看守一夜。 室友们都走了,就剩陈夏一个人,他看着那女鬼本来一直在走廊飘,现下跟着教授进了宿舍。 原来顾教授你才是招鬼体质啊,你身边已经有一个鬼了,你就别再招了啊,你是打算养蛊吗? 咦,那个男鬼怎么不见了? 晚上十一点,学校统一灭灯,学生们都有准备,陈夏打开了充电小台灯,台灯搁在桌子上,照着他惶恐的脸,旁边是一脸严肃的顾教授,另一边,是围着教授转的女鬼。 这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顾从渊:“你看,有什么问题吗?” 陈夏吞咽了口吐沫:“教授,女鬼就在你身边。” “哎。”顾从渊叹口气,“好,如果真有鬼,那么……”他伸出胳膊,对着旁边说,“来找我。” 女鬼闻言欣喜抬头,这是真的吗? 她死了很久,能力不低了,其实不算小鬼,是很厉害的鬼,可以离顾从渊很近,她对这血液垂涎欲滴,但受限于压制力,却是碰不得。 但顾从渊主动伸出手,也许是心态影响个人磁场,在他说完这话后,那压制力居然削弱了不少,女鬼振奋抬手,这下她能碰了。 苍白的手搓了搓,女鬼小心翼翼低头。 陈夏吓傻了,张大嘴:教授那鬼想咬你啊…… 他的脑子轰隆隆的,根本说不出话,眼看着女鬼越来越近。 台灯闪烁了几下,幽暗之中忽有鬼影穿出,提起那差一点就碰到胳膊的女鬼,扬手一摔,女鬼直接摔到了门边,透过脸前的头发,她看到一个苍白的男人,不,男鬼。 气场强大,能力远在她之上,没有拼斗的必要。 “这是我盯上的人,不许碰。”穆程冷声道。 女鬼定定神:“别吃独食,一起分,让你先……”话还没说完,忽觉灼烧之痛,噬心刻骨,她痛苦低头,看胳膊被腐蚀了一半。 “不分,再让我听到这话,就不只是一条胳膊了。”穆程道,“回你的地方去。” 女鬼惶恐,捧着胳膊消失。 穆程收手回头。 顾从渊正对身边人道:“你看,有动静吗?” 陈夏捂着嘴,已经彻底呆了。 他听不见鬼们之间的对话,可是能看见他们的动作,女鬼是没动静,因为被你身边的男鬼收拾了啊。 你这个男鬼还是护食的。 女鬼被赶走,顾从渊身边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有穆程在,没有任何鬼赶来。 001轻轻叹气,这个计划也宣告失败。 其实早应该想明白的,它宿主压根就不会允许其他的鬼接近顾从渊。 陈夏看出了穆程是个很厉害的鬼,他又惊又惧,然而肢体发凉又不敢动,只能紧紧盯着这个鬼。 盯了一夜,看这个鬼一直坐在顾教授身边,就……只是坐着,什么也没做。 虽然那气息诱人,但穆程还不至于偷摸占人便宜。 而陈夏不解:他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吗? 总不会是他真的看上了顾教授,不打算强上,准备来场“人鬼情未了”吧。 好像……这几天过去了,顾教授是没有什么危险。 顾从渊坐到天亮,甩甩胳膊起身:“什么也没有,以后不要疑神疑鬼了。” 穆程一同起身,向那吓呆的小孩挑挑眉:没错,听他的。 陈夏不敢说话。 就算你对教授没恶意,但你依然是鬼啊。 可是顾教授不信他的话,还能怎么办呢? 陈夏没法子,看顾教授推门,外面很安静,是那种没有鬼影的安静,教授身边的这个鬼倒是把这宿舍楼里的大鬼小鬼都赶走了。 干干净净的楼栋,陈夏陡然觉得身体舒适了许多,好像长久不见太阳,忽而沐浴在阳光下,整个人身上的潮湿散去,变得暖意洋洋。 走廊有脚步声,来人正往这个宿舍走,脚步很急,是同宿舍的穆雨,他迎面撞见顾从渊,愣了一愣:“顾教授您怎么在这里?” 陈夏跟着出来简单解释一下,穆雨道:“多谢教授。”说着抹了一把眼泪。 顾从渊既然已经管了一个学生的闲事,便索性再多管一下:“怎么了?” “家里的问题,没多大事儿,多谢教授关心。”穆雨进来收拾东西,跟陈夏说,“你帮我请一段时间的假。” 陈夏忙问:“是不是你小叔……不行了?” “我小叔还好,就是一直没醒,现在公司没人管了,乱成一锅粥,董事会天天吵,王叔让我……回去管管。” “你怎么管啊?”陈夏脱口而出。 “我也不知道啊,要不我就依他们的话,让他们各管各的算了……”穆雨叹着气,“我哪会这些啊。” 穆程在门外转身,微微蹙眉,摇了摇头。 顾从渊还没走远,也转身,缓声道:“如果集团掌权人出事,你代为掌管,建议不要分权,要把职权收在手里,在掌权人醒来前,咬死不能松。” 穆程面色和缓,点点头,笑看眼前人。 穆雨闻言一惊:“顾教授您懂管理?” “管理和金融我都修过。”顾从渊说,其实不关他的事,本不该多话,他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从这只言片语中,他听出了很大的问题,照穆雨这种处理方法,他们家的公司只怕在他那位小叔醒来前就被瓜分了。 他也不知为什么,好像心血来潮一般,就开口提醒了。 穆雨激动道:“多谢顾教授。” 顾从渊点点头,转身离开。 穆程也离开,临走之际回头看了看穆雨。 没猜错的话,这个就是原主的侄子,穆家人烟稀少,就原主和侄子两人。 生命值不够,躺在床上的那个身体不会再醒来,穆家的家事也好,公事也好,穆程都不想多管了。 那么,大侄子,就辛苦你一下啦,你是穆氏集团的继承人,早晚也要学着长大。 100-110 第101章 天师不信邪(3) 跟顾从渊回到家, 这位教授夜里没睡,现下在补觉,穆程在客厅里散步。 001问:“宿主, 下一个计划是什么?” 穆程坐在沙发上:“没有。” 他一时半会儿是真的没想到办法,那就先呆着呗, 也不急。 游荡到中午, 顾从渊还没醒, 他闲着无事,飘进厨房,看冰箱里买的有菜, 想了想, 索性帮他做个饭, 这样人一醒来就可以吃了。 顾从渊下午两点醒了,是被饿醒的,半闭着眼往厨房走, 端出刚热好的饭菜, 吃了一会儿,味蕾被唤醒, 人也瞬间清醒了。 他慢慢放下筷子, 静静看着面前的食物。 穆程坐在他对面,本来饶有兴致看他吃饭, 但对方停了。 顾从渊默默盯着饭菜, 好一会儿后,起身去厨房查看一番, 然后打了几通电话, 大意是问几个较好的朋友有没有来过他家。 朋友们都否认,他放下手机, 继续盯着饭菜看。 饶是他有很多道理,但似乎也没法解释这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是哪儿来的,他起身徘徊几步,停下来看看,又徘徊几步,再停下来看。 最终,他敲一敲额头,进卧室又睡觉了。 他怀疑自己没睡醒。 穆程笑看他,趁着这个功夫,将碗筷给他洗干净,放回原位。 两个小时后,顾从渊再次醒来,第一眼看向饭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他的表情一松,下午可能是真没睡醒。 可是,梦里那美味的食物,好像真切品尝到了。 晚上,顾从渊不在家吃饭,他车后备箱里塞满了礼物,开车去三坏外一家敬老院送东西,这是每个节日他都会做的事情,小时候养父母带他去,现在他一个人去。 穆程本来不想跟他去,准备在家里做点宵夜等他,然而临走时,他望见顾从渊头顶有一点阴云笼罩。 只有邪祟或玄门中人能看见的气运,今天顾从渊或有灾祸,他的命不该在此时了结,可即便是剧情已经写好,也不妨碍有意外。 他还是跟了去,到养老院,就知道顾从渊今天为何会有灾,那养老院尽头一间房住的老人,在早上死了。 但他留念人间不肯离去,没人发现他已经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照旧和其他人一起晨练,唱歌,晒太阳,跳广场舞。 他无儿无女,顾从渊每次去都会给他带许多东西,也最为照拂他,他在临死前一直在给顾从渊织一件毛衣,老人动作慢,从冬天织到了夏天,今天死了之后还在织,在顾从渊来到时刚收尾,顾从渊为了叫他开心,大夏天的把这件毛衣背心穿在了身上。 老人还不算是鬼,只是死人,死人编织的东西,穿在身上难免会有影响,倘若真的是鬼,慢慢有了道行,反而没事,就比如说穆程做的饭顾从渊是可以吃的,没什么问题,可是死人不行。 老人是好心,也是生前夙愿,穆程没有打扰,这影响过了凌晨就会消失,只要今天保护好顾从渊就是了。 回来时已经是夜里,半路上顾从渊接到养老院院长的电话,说那个老人过世了,就在半个小时前。 但是穆程知道,他其实是早上过世的。 顾从渊叹了几回气,车子停在路边平复了好久的心情,生老病死无可避免,可依旧让人伤心。 再启程时更晚了,城市入夜后,漂浮着一些人们看不到的东西,在顾从渊身边打转。 穆程坐在副驾上,眼一抬,那漂浮的鬼影们窸窸窣窣散了。 郊区道路通畅,两边是田野,前面没车,顾从渊加快了速度。 忽地,眼前一道白光,强烈的光让他没法睁眼,而耳边但听轰隆之声,他闭着眼下意识踩刹车。 穆程但见侧边岔路突然冲过来一辆货车,那车速度疾快,仿佛失控,眼看将要从这车上碾压过去。 灾祸来了。 情况紧急,穆程拉开顾从渊的腿,让他松开刹车,他一脚踩上油门并迅速转动方向盘,货车飞速砸过来,而他们的小车猛地离开了原处,在几米开外骤停。 车轮因紧急折转方向而发出刺啦之声,但正好躲过了货车,那货车带着剧烈响动,砸进田野里,土地颤动,掀起大片灰尘。 顾从渊惊魂未定,下车跑过去,那个货车司机人没事,正艰难往外爬,他伸手把人拉出来,司机也吓得不清,差点以为自己撞死了人:“对不起对不起……” 交警很快赶来,两人都没什么事儿,达成和解,但货车司机不遵守交通规则,估计要受处罚。 顾从渊的车无损,继续开车回家,死里逃生,情绪还没平稳,他不止一次往旁边看。 千钧一发之刻,他分明感受到有人动了他的方向盘,带他脱离了险境。 倘若那个人没动,他现在已经被压扁在货车下了。 那人救了他,但也顺便……摸了他的腿? 顾从渊不解。 车子行驶进市区,灯火通明,他心里起起伏伏,慢慢涌上一个想法。 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也坚定不信的想法。 那个人,真的是人吗? 他再一次往身边看。 穆程迎上他的目光,微勾嘴角,尽管对方看不见他,依然好似两人在对视。 车子在小区车库停好后,顾从渊摇摇头:一定是刚才的突发事端让他的情绪还没稳定,思维也跟着乱了。 应该是错觉,人在危险之中是有无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的,定是那机制救了他。 走进电梯,他还在思索着,电梯半晌没动,他抬手又按了一次。 电梯缓慢上升,顾从渊看顶上的灯坏了一个,电梯里很暗,升到十楼,忽然咔嚓一下,停了。 他刚抬头,然而眼前一黑,那顶上另外一个灯也灭了,紧接着电梯慢慢滑动,并没有往上,而是在往下滑。 缓慢滑了几秒,忽然“砰”的一下,急剧下坠。 又一次灾祸,穆程一把抱住坠落的人,将他搂进怀里,这种设备上的突发状况,作为一个鬼没法干涉,但他能将人护住,当然,这个时候不能用虚化形态。 顶上的灯摇摇欲坠,他抬手挡在顾从渊的头上,电梯下降了五六层,咣当一声剧烈颤动,停了下来。 有焦急的声音从对话口传出来:“有人吗,有人吗?” 是监控室的保安发现了状况,紧急问话。 电梯停稳,灯又亮了,保安看清里面的人,连忙道:“顾教授,您没事吧,维修人员马上到。” 顾从渊对着摄像头点了一下头,目光微怔,没有动。 他还在穆程的怀里,灯光亮起,什么也没看见,可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被人搂着,冰冷的手臂环住他,另一手护在他的头顶。 他的脸应该贴在这个人的胸膛,还是冰冷的,没有温度,也没有心跳,可是他能肯定,这是一个人的身形。 这样的触感并没有让他觉得惊惧,反而莫名有种心安,好像……相识已久。 他轻轻抬手,穆程就松开了他。 他气息有点不稳,抬头间,好像正看着穆程,然后,他缓缓抬手。 触碰到一抹冰凉,他的手瑟缩收回,定了定神,再伸过来。 穆程站着不动,由他摸,眼里有一点笑意,也有着说不清的情绪。 带着体温的手指抚过冰凉脸颊,碰到唇畔,在那嘴角轻轻摩挲了一下。 吱呀一声,电梯门打开,顾从渊的手颤了颤,从那唇畔收回。 “顾教授,不好意思,电梯电路突然出了问题,您没事吧?”两个维修人员在外道。 顾从渊转身,走出时回头:“里面还有人吗?” 维修人员诧异:“什么,这里面不就您一人吗?” 其他人也看不见,他没再回话,走出几步,脚步一顿又回头,再进电梯。 “顾教授别进了,还没修好。”维修人员连忙道。 他不听,走进去四处挥了挥手,好像在摸什么东西,没有触感,什么也没碰到,他这才再次走出。 这时候穆程用的是虚化形态,他碰不到。 有两个电梯,但现在维修人员要断电检修,另一部也用不成,顾从渊便走楼梯,楼道的灯很暗,他心神不宁,一脚没踩稳,往前倒去。 穆程拉住他的胳膊,要摔倒的身形停在半途,被看不见的手臂拉了回来,顾从渊错愕转头。 幽暗楼道,什么人也没有。 穆程将他拉起就松了手,顾从渊摸一摸被碰的胳膊,缓步往前走。 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安全了,穆程可以放心。 但今晚的顾教授没有按部就班地洗漱,看书,睡觉。 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太奇怪。 他在窗前徘徊几步,回到沙发上坐着,没一会儿又坐在餐桌边,盯着空荡荡的桌子出神。 穆程抱臂倚靠在玄关旁,看他走来走去,从这儿挪到那儿,再从那儿挪到这儿。 顾从渊盯着餐桌已经很久了,已是深夜,他终于慢慢抬眼,双手交叠紧紧攥着,说出的话语很轻,但一字字好像都带了分量,如重重的锤子,在敲打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 他说:“帮我关一下灯。” 很寻常的话,穆程抬手就按了旁边的开关,动作太习惯,都没来得及过脑子。 屋内落入黑暗之中,桌边的人僵直了身子。 穆程缓缓放下手,反应了过来,教授在试探他。 这么说,他怀疑了? 无心插柳,也算好事,一开始各种吓他,又是找人找鬼告诉他的,他一概不信,现下还没有新的计划,只是想救他,他反而开始多心了。 顾从渊的嗓子有些哑,又说:“再帮我开一下。” 既已如此,就更不必藏着掖着了,穆程抬手打开了灯。 桌边的人回头向他看来,入目空空,还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他木讷地起身,步伐还僵硬着,很不协调,走到电视柜下翻抽屉。 001看不懂他的行为:“宿主,他已经怀疑了,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了?” 穆程蹙蹙眉,实话说,他也不懂。 这个世界的对象,脑回路他一直有点看不懂。 他看着顾从渊自抽屉里翻出了一本书,很厚的一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一行烫金大字:《顾家天师之道一本通》 这是顾家自己编撰的书籍,结合世代心血,教诲家传弟子之用。 但到了顾从渊这里,书籍崭新,显然是从来没看过,估摸着是被父母强塞过来的。 眼下,他打开了,在看目录。 001:“他这就开始学了?” 这执行力太强了吧,任务完成指日可待啊! 那就让他慢慢学吧,等他学成,任务也完成了,穆程飘到窗前,打了个呵欠,抬头看外面的灯光。 顾从渊看完目录,翻到其中一页,认真看那些文字和图案。 时钟已经走到夜里一点多,他阖上了书,轻轻吸了一口气,陡然回头看向玄关。 并没有看到什么。 他微怔了一下,慢慢挪动目光。 从玄关看向客厅,再望向阳台。 随后,他的瞳孔缓缓缩紧。 阳台窗边,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负手而立,身形很挺拔,站得笔直,单是背影,便显雍容华贵之气。 他方才翻那本书,专挑能识邪祟的一段,照着心决技巧学了会儿,顾家父亲曾说他天赋极高,也许吧,反正这个技能他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学会了。 他现在能看见邪祟。 从坚决不信,到目中所见不得不信,不过一天而已。 顾从渊向来不会一惊一乍,他盯着这个背影,一点一点调整自己的心态。 从汗毛直立,呼吸骤停,到脑中空白,神思恍惚,再到呼吸渐渐平稳,冰凉的手脚慢慢恢复了温度。 他开口:“喂。” 窗边人肉眼可见怔了下,慢慢回身。 顾从渊的呼吸忽然又滞住。 这个男人……不,男鬼有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让人几乎不舍得挪开眼。 但他很苍白,连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他明明散发着强大的气场,可是顾从渊偏偏看到了些许破碎之感,好像他本来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 他没来由心中疼了一下,不知为何。 穆程一步步向他走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看见我了?” 顾从渊点头。 也能听见他说话了,穆程挑挑眉,那本书挺有用的嘛。 “不怕我吗?”他又问。 桌边人没有回这话,是很惊讶,现在手脚还发麻动弹不得,可是要说怕……真的没有那种很强烈的恐惧感。 顾从渊摇摇头。 穆程走到他面前:“我是鬼哦。” 顾从渊说:“我知道。” 眼前鬼衣装得体,样貌非凡,举止优雅,他其实并不像固有传说中的鬼魅形象。 穆程笑:“你既相信了身边有鬼,就好好学顾家玄术,捉鬼驱邪。” 顾从渊回头看看那本书,再看他,声音还轻颤:“那我不是要捉你吗?” “没关系,你尽管来捉,我看你需要多长时间能制住我。” 桌边人沉默片刻,这会儿缓了过来,手脚能动了,他起身把书拿上,放回了抽屉里,而后转身:“我不学。” 穆程:“……为什么?” 顾从渊定声道:“电梯里是你护住了我,车祸时也是你救的我,你还帮我做了一顿饭?” “嗯。”穆程点头。 “你是个好鬼,我不抓,没有学的必要。” 穆程:“……” 001惊了:“宿主,他都相信了你是鬼,居然还能翻车啊。” 穆程抚抚眉心:“可是这个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鬼,其他的鬼也许是恶鬼,你不学,如何能制服他们?” 顾从渊正色道:“我有自己的工作,至于捉鬼除邪,自有这一行的人去做。” “那你就不怕有恶鬼找上你?” “我已经活了快三十年,是今天信了有鬼,但鬼不是今天才出现的,古往今来,世上那么多人,也那么多鬼,如果鬼能随意找上人,世上早就乱套了。” 001听着这话,叹口气,顾教授你说的有道理是不错,鬼确实也不能随意招惹人,可你有特殊血液,你是招鬼体质啊。 要不是我宿主在,把小鬼们都吓走了,你以为你现在看不到其他鬼吗? 可是系统也知道,宿主是不会容许真有恶鬼来找他的。 顾从渊看着他,又说:“也许我与你有着什么冥冥注定的因果,让你找上我,你在人间有什么未了之事,我能否帮忙?” 穆程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没有。”顿了下,他抬眼, “我不是什么好鬼,我就是恶鬼,来吃你的,你不学玄术,小心被我吃的连渣都不剩。” 第102章 天师不信邪(4) 顾从渊问:“那你又为何救我呢?” 穆程手指点在桌子上:“救你是巧合, 水龙头里流出的血,柜子里响动,还有半夜被丢在床尾的被子……都是我做的。” 顾从渊静静看着他, 片刻后道:“这些没什么啊,我不在意。” 穆程的手一停。 001感慨:“教授可真是油盐不进啊。” 穆程微眯眼, 慢慢浮起身子, 身形在灯影下放大, 变成了一张巨脸,张着血盆大口。 这场面有点吓人,顾从渊面色微变, 身子往后倾。 而穆程见状, 血盆大口消失, 巨脸化为了一团黑雾。 001挠挠头:“不是,宿主,这个样子没刚才那样吓人啊, 你别换啊。” 但他宿主没听, 黑雾绕着顾从渊旋转,发出阴蛰声音:“我这团雾只要碰到你, 你就没命了……” 顾从渊还没回话, 方才后倾的身形带动座椅,失去了平衡, 忽地往后栽倒。 黑雾扶住他。 顾从渊一把抓住他, 坐稳:“你又在救我。” 黑雾:“……巧合。” “而且你是骗我的,你化成的这团雾我碰到了, 没要我的命。” 穆程:“……” 黑雾盘盘旋旋, 化为了人形,坐回到桌边, 板着脸,以手撑着胳膊。 顾从渊道:“你真的是个好鬼。” 穆程:“不,我是恶鬼。” 顾从渊看了眼钟:“我明天早上有课,要去睡了,你想要我做什么,尽管告诉我,能帮上的一定会帮。”他说完去了卧室。 关门前,他又问:“鬼需要睡觉吗?” 穆程轻吐了一口气,道:“想睡就睡,不想睡也可以不睡。”说罢补充, “我真的是恶鬼。” “侧卧是空着的,你想睡就去睡。”顾从渊当做没听见后面的话,说完关上了门。 001决定拿出小本子记录宿主在这个世界翻车了多少次。 这次没听到返厂重造,因为宿主真的进侧卧睡觉去了。 上一回他一个不声不响去睡觉,还是化为猫的时候生闷气。 宿主又生闷气了吗? 也不怪,他好像拿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没办法。 第二天顾从渊起早去上课,穆程没起。 跟着去学校没什么用,他不想去了,也不想总吓那个学生。 顾从渊没喊他,不知道鬼用不用吃饭,但是既然来家做客,出于礼节,他临走时留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粥,还准备了一点午饭放在微波炉里,只要一热就行了。 这次上课,陈夏惊讶发现教授身边的鬼没有了,但他也隐约觉得教授周边有一圈淡金色的光环绕,陈夏不知道这是什么,可那光看着很有安全感。 平日里陈夏对阴森气息感应特别灵敏,但带着光环的顾教授一进来,他赫然觉得阴气都散了,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 这应该是个驱鬼的术法,难道说教授还是找高人看过了,他不是不信吗? 莫非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吗,男鬼现身了? 这个光环很厉害,方圆十里的鬼和阴气都驱散了,那个高人肯定也很厉害,教授这是不信则以,一信就直接亮大招啊。 怪不得那男鬼不见了,陈夏松了口气,可是低头间,又莫名其妙觉得有一点惋惜,其实那个男鬼真没有伤害教授,还帮他赶走了女鬼呢。 请高人是请高人,陈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很希望那个鬼只是被赶走,而不是被消灭了,可是高人那么厉害,那鬼应该凶多吉少吧。 穆程在顾从渊家里躺到了中午,慢悠悠醒来。 虽然顾从渊易招鬼,但基本不用担心什么了,他自己的血液有压制力,然后还有穆程给他添的一道保护光环。 陈夏万万想不到这驱鬼光环来自一只鬼的手笔,不然又要惊掉下巴。 穆程迎着阳光起床,在这干净房间转转,看饭桌上用保温盒装的包子和粥,伸手一探还有温度。 微波炉里还有米饭和菜,教授留的是两顿的饭。 不用上班,睡到大中午,还有人给留饭,这日子似乎还不错。 他笑了笑,可是,他是鬼,不吃饭啊。 他将饭菜收好,午后在阳台上的躺椅晒太阳,有些鬼怕阳光,但他都是鬼王了,还怕什么。 顾从渊下午小组有会忙完后回家正是傍晚,路边有个老人蹲着卖花,说最后一束花卖完就可以回家了,他掏钱买了,一大捧花束抱在手里,不断有人看过来。 小区正门旁边是监控室,今天格外热闹,聚集了不少人,他不爱凑热闹,本来没打算看,但保安认识他,扬声跟他打招呼,很多人也都回头打招呼。 他就短暂停留,一一回应着,同时听到这些邻居们七嘴八舌议论,说是下午修补外墙的工人突然绳子断了,二十几楼的高度,眼看着掉下去是没活路,可那工人在掉落几层后,忽然被什么拉住,缓慢放到了地面。 他们说的玄乎其神:“我都看见了,就是有个看不见的手提住了他。” 那个工人自己也说:“是的是的,我很明显的感觉腰上绳子被人拉住的。” 这种事情越传越邪乎,有人庆幸也有人害怕,物业就调取监控给大家看。 这会儿监控又一次回放了当时场景,工人掉落半途,忽然停住,他腰上的半截绳子崩得直直的,很像是有人从上面攥住了。 紧接着,工人就慢慢下落,那绳子始终还是直的,那个看不见的人是攥着绳子把他放到地上的,落地站稳后,绳子便陡然松了,垂落在地。 “这就是邪门的事儿。”他们议论着,“你们看是不是,那个人真的看不见。” “可是他在救人啊,不是坏的吧,大家不用害怕……” 顾从渊往前走,没有再听这些话,这种事情传一阵子就会销声匿迹。 别人看不见,而他从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提着绳子救人的,是他家里那个鬼。 西装笔挺,飞在高楼之上,牵着绳子把工人慢慢放下。 他打开房门,还没换鞋,便闻扑鼻香气,饭菜的香。 穆程靠坐在饭桌边的椅子上:“回来了,吃饭吧……”然后看见了他手里的花。 顾从渊也不知道这花买来干嘛,见他看自己,随口道:“送你?” 穆程微微眯眼,一时些许恍惚,若时光倒流,看到了些类似的场景。 那时送花人是他,同样的傍晚,连屋子布局都有点像。 他起身走过来,接过花,花的香气抵不过这人独有的香,他凑近来人,鼻息在其耳畔拂过,情愫翻涌又不得不退后,佯做无事:“吃饭吧。” 顾从渊换好鞋走进来,坐在桌前:“谢谢你又为我做饭。” “不谢,不费事。” “你今天在做什么了?” 穆程微勾嘴角:“恶鬼,当然出去做坏事了。” 顾从渊低头吃饭,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抿嘴笑了一下。 这饭菜很可口,好一会儿后,他又问:“你找上我,到底是为什么?” 穆程靠坐在椅背上,回他的话:“想要你学习玄术。” “然后抓你?”顾从渊缓缓蹙眉,哪有这样的要求,这应该是借口。 为何不肯说自己的目的呢? 这是个很好的鬼,既然来找自己了,顾从渊打算帮他,可是他不说,也不知如何帮。 思量间,顾从渊想到什么,微微一怔。 这个鬼在救他时,摸过他的腿,而陈夏在提醒他时,说过这个鬼有可能觊觎他的肉/体。 他现在自然是相信了陈夏的话,结合着想一想,略略错愕。 难道这个鬼……是想跟他上床? 人有欲望,鬼可能也有,只是鬼为什么会想跟人上床呢,他为什么不去找鬼呢? 顾从渊静默了一会儿,道:“你让我学玄术,是不是想让我可以感受到你?” “啊?” 他起身走到对面,抬手轻轻点了一下穆程的额头,指端所碰冰凉,他一触即离:“我能与你触碰啊。” 电梯里就已经触碰过,车上也碰过吧。 所以,不用再让我学了。 这轻微的动作却让穆程一怔,离得近了,异香更浓,热意无可遏制地流窜开来,他缓缓抬头,眼中覆了一抹红。 还是很想吃。 面前人在他这情潮澎湃时,正与他四目相对。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顾从渊更印证自己的猜想。 教授轻声一咳:“你的目的……我没法答应你。”他虽古板但不封建,成年人的欲望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如果你情我愿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确实没有和鬼上床的心理准备。 别说鬼了,和人也没有过。 穆程控制着自己的心境,侧过脸不再看他:“你能感受到我还不够,要能对付我。” 顾从渊以古怪的眼神看看他:“不用,我可能没法应对你。”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不太想尝试。”顾从渊的身子有一点僵硬,“你是个好鬼,但……你找错人了。” 我们不合适。 他顿了顿,又道:“你可以出去找找其他……人或鬼。” 居然下逐客令,穆程笑了笑,站起身,向他靠近一些,凑在他耳畔道:“不答应我,我不会走的。” 这样一离近,那些异香又扑进了鼻息。 顾从渊后退了一步:“你何必在我这里浪费精力?” “只有你可以。” 教授一怔,简单猜测,人和鬼之间必定是有鸿沟的,不是随便一对就能行,大概还有阴阳协调什么的关系,可能自己是最适合他的那个。 他问:“你真的认定了我?” “对,除了你,谁也不行。” 果然是这样,顾从渊道:“可……即便我最合适,但这事情也要讲两厢情愿的。” 两厢情愿? 也是,他得首先有捉鬼的动力,才会愿意学,而开始学习,也要有试验的对象。 自己这个现成的鬼,可以给他历练用,让他检验学习成果,反正这些玄门之术并不强,也不会对鬼王构成伤害。 穆程点头:“我会等到你愿意,也不介意献身给你用。” 顾从渊脸上一红:“献身?不是你要……” “不用跟我客气,到时候我会把自己的感受描述出来,让你照着改进。” 顾从渊愣住了。 穆程看他神色,笑道:“好了,不逼你,我已说过,会等你愿意,不早了,快去睡吧。” 教授哪里能睡着,脑子乱哄哄的,心里七上八下。 这个鬼是甩不掉了吗? 找顾家或许可以赶走,但是他一点也没往这上面想过。 他慢慢往卧室走,走到门边回头看。 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潜意识里的想法,他在见到这个鬼的第一眼,就有莫名其妙的好感。 他不讨厌这个鬼,还觉得他很好,乃至现在知道这鬼对他有目的,也没有很排斥。 毕竟对方就算对自己有想法,也并没有强行做什么,还说会等他同意。 惴惴不安关门时,听到客厅里低沉嗓音:“明天要给你准备早饭吗?” 顾从渊摇头,看那带笑的脸依旧有种破碎般的苍白,他的心间好似有什么忽而破开了裂缝,话语没过脑子便说出了口:“你要给我一些时间。” 这话说完,他回了神,连忙揉揉泛红的脸:“我只是说……会考虑一下,也不一定会答应,你确定还是只认定我一个吗?” “是,只有你行。”穆程幽幽飘过来,“我给你时间。” “那……好,我先睡了。”顾从渊转身,顿了下又回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鬼,不用专门作出恶鬼的样子。” 穆程微怔,待想说什么时,那人已经关门进屋。 001又看不懂了:“宿主你吓他的时候他说不会答应,怎么你不吓了,还说要给他做早饭,他突然又答应考虑了?” 穆程飘进侧卧,没回话,因为……他也不知道。 刚进卧室,听顾从渊又出来了,他施了个透视术,透过房门看对方将那本《一本通》抱回了房间。 001竖起大拇指:“教授就是效率高,前脚说答应考虑,后脚就考虑清楚并立即开始学习了。” 穆程也颇为满意。 顾从渊靠着床头看书,也许是小时候被顾家弄丢,他心底深处对顾家有抵触,也对顾家玄术有排斥,一点也不想涉足这些。 现在他照样不肯学,只照着目录翻看理论部分,他需要了解一些东西。 他先翻看了人鬼可否结合的说法,可以结合,鬼一般找人结合是为了吸元气,如果人类的元气充足,对人类没有伤害,有的鬼挑人,因为元气吸收也有融洽度。 再看鬼的等级分类,一般衣服比较干净,更接近现代装束的,是新鬼,也就是小鬼,道行不高,要是想招惹人类,就只能做一些小恶作剧,不能幻化多么吓人的形态,即便能幻化,也只是一瞬,保持不了多久。 小鬼很好对付,一张黄符就能收,再往上有厉鬼鬼王等,鬼王最厉害,遇见就别拼了,直接跑,能跑多快跑多快,因为顾家历代玄术经验总结下来,还没有一个能战胜鬼王的。 多数人死后投胎转生,留在世间的鬼魅大半是有未了执念,没有去处,只能在世间飘荡,有的可能变成恶鬼,对于一般的鬼,顾家处理方式是渡化,让其去投胎,而恶鬼就得除掉。 顾从渊回想一下,觉得他家里这个鬼和小鬼比较符合,道行不高,只能做一些恶作剧。 当然了,他还会救人。 他没什么渡化或者收鬼的概念,这个鬼不作恶,为什么一定要干涉呢。 天亮后,穆程起床时,倒是见桌上已摆好了早饭。 看顾从渊正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我一向自己做饭,只是……手艺好像不如你,你尝尝?” “忘了跟你说,鬼不吃饭。”穆程道,前两天他们在一同吃饭时,他并没有动过筷子,这位可能没留意。 顾从渊一怔:“那你还做?” “你吃啊。” 教授愣了下,眼眸微闪,顿了会儿才继续吃。 吃着饭,他又说:“我去学校,你在家随意。” “好。”穆程道,顺便问,“你已经想好了是吗?” 对方脸上一红:“没有,哪有那么快。” 穆程微微蹙眉。 001眨着眼睛:“教授怎么又变卦了,昨晚不是抱着书开始看了吗?” 没有就没有,他脸红什么呢? 顾从渊吃完饭就走了,留屋内一鬼一统子满头问号。 穆程在屋里踱步,看厨房留了午饭,顾从渊留饭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不用吃。 他笑了笑,走在客厅路过主卧,抱臂思索了会儿,莫非是书上有什么内容让那人又不愿意学了? 他眨眨眼,那本搁在床头的《一本通》自动翻页,簌簌而动,翻开在被折叠了一角的页码。 这一页标题,赫然几个字映入眼帘:“人鬼结合之简要。” 穆程:“……” 001:“哇,教授好劲爆啊,一上来就学这个吗?” 还特地折叠起来,是做标记呢,为了下次方便翻看? 既然还准备下次接着看,那就不是不愿意学了。 “宿主,他可能只是不好意思。”001说。 穆程轻轻点头,愿意学就行,不过,谁教他从这一课开始的? 第103章 天师不信邪(5) 顾从渊不需要坐班, 中午就走了,穆程在家没事,就把他那本书拿过来看, 看着看着睡着了,等他醒来时, 空调被打开了, 窗帘拉上, 他身上盖了个小薄毯。 盛夏的午后,拉上窗帘,开着空调在沙发上睡觉, 搭一条小毛毯, 很惬意的事情。 不过, 鬼怕什么冷和热呢,本身就没有温度啊,他坐起身, 正好看见教授抬头。 屋内有些许昏暗, 顾从渊本来坐在桌边敲电脑,听到动静看过来:“醒了?” 穆程点点头, 静谧安宁的房间, 他又躺下了,双手枕在胳膊上, 这片刻的惬意轻松, 让他有一点留念。 顾从渊看他没有闭眼,就开始说话:“过几天放暑假, 我要回家里去。” “哦, 我跟你去……” “你就留在这里……”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 顾从渊道:“你不能跟我去, 因为我的家有一点特殊。”他顿了下,“那是一个天师世家,专门做抓鬼除邪的事儿。” 每年寒暑假,没有事情的时候他要回顾家,这是以前就约定好的:“我回去两个月,八月底过来。” “这么久,我跟你去。” “你没听清楚吗,我家里人会抓鬼。” 穆程笑,是啊,你家里就你不会:“我不怕。”他说,“我要去,不必担心我。” 顾从渊想了想,仍觉得不能带他去,如果这个鬼非要跟着他,那他只能不回了。 当晚他打电话给顾家,顾家一心希望他能继承天师之道,每年就等他回家之际让他耳濡目染,不能错过机会,说如果他不回就着人来接,最终他妥协,还是答应了回家。 这晚入睡前,他又拿了那书进屋看。 001望在眼里,颇为欣慰:“他好用功啊。” 顾从渊专项训练,只查看如何掩盖鬼的气息,需要符咒口诀,还有一些特殊容器。 他把符咒和口诀学了,照着准备了一支钢笔做容器。 几天后他开车回家,穿的是一件中山装,胸前口袋上插着一支钢笔,穆程坐在副驾上,看他这一身装束,再加那副眼镜,像极了老学究。 “等到了家,你得钻进这笔帽里,有人的时候不要出来。”顾从渊说。 “好。”穆程拉长音调道。 他不惧顾家,但也不想浪费了对方的心意。 车子行驶到一个古镇,穆程就化为一缕烟融进笔帽中,古镇入口有个大大的牌坊,驶进去两旁是青砖白瓦的屋舍,道路基本用青石板铺成。 道路尽头转个弯是顾家,五进宅院,一大家子住一起,宅子里有私塾,家族子弟们日常上学不出门。 顾从渊停好车,走过影壁敲门上铜环,穆程在笔帽里抬眼看,朱红大门上悬挂了铜铃,刻着符文。 家里请的有下人,一个妇人过来开了门,敬称着大少爷,迎顾从渊进去,他提着礼品走过石板路,穿过弄堂,两边有打扫卫生的下人一口一个大少爷。 大门一关,穆程还以为时光倒流了百年。 顾从渊是指定的继承人,在顾家很受重视,这一会儿,父母和几个叔叔,一众兄弟姐妹等都出来相迎。 他的父亲,顾家家主,穿着对襟唐装,头发半白脊背直挺,目光明亮精神抖擞。 顾家主只有顾从渊一个孩子,不过顾从渊有五个叔叔,堂兄弟和姐妹很多,有点脸盲症的他至今叫不全这些人的名字,看这正堂里闹闹哄哄,也不知道人是不是都在这儿。 和以前回来同样的流程,先去祠堂拜见列祖列宗,上香磕头,然后是正堂家宴,接着去私塾参观,这里主要是想让他受到些感染,最后旁支家族们回各自院子,他再与父母在院中品茶,寒暄几番,便可以去休息了。 之前不相信邪祟之说,顾从渊回来内心里非常抵触,但凡听到他们诉说此方面话题,一律左耳进右耳出,这次信了,开始能听进去他们的话,但因为怀里揣着个鬼,还是心不在焉。 这个家里的人,几乎都是可以看见鬼的。 他一面喝茶,一面按着心口的笔,生怕穆程冒出一点气息来。 不过……穆程这会儿压根就没在里面。 顾从渊有玄学方面的天赋,做事又是很稳妥的那种,他要学就学得扎扎实实才会投入使用,因此他做的这个笔帽确实可以隐藏住鬼的气息,就连家主也看不出来,但是穆程并不想一直闷在里面。 他在顾家宅子里自己掩藏了气息闲逛,这宅子里到处是符箓,随处可见红绳绿豆糯米黑狗血等,倒不是为了镇鬼,毕竟没有多少鬼敢来顾家,宅子里除了一些护家灵,还是很干净的。 他们这样摆一是为了随拿随用,另一方面,为了向客户随时展示他们的专业。 悬挂的红绳上有细小铃铛,感应到鬼的气息就会响,穆程将自己的气息还要再掩盖一些,他的身体变得透明些许,隐隐能透出身旁的建筑。 在顾家的这些时日,他打算一直就用这样的状态,以免麻烦。 略微转一圈,看那边顾从渊已经回房了,他飘回笔帽。 顾从渊单独住一个小院子,院门锁好后,他把院子里的红绳都收起来,走廊下的铜铃也摘了,走进卧室,将笔取下:“闷不闷,要出来吗?” 穆程就飘出来,恢复成人的形态,坐在那雕花木椅上。 而顾从渊愣了一愣:“你……你怎么变淡了?” “哦……没事。”穆程拂着桌上檀香,他不准备说自己并没有一直呆在笔帽里,之后也不想呆。 顾从渊见他欲言又止,略略思量,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难道是没有吸食元气的缘故,能量不够了? 他去翻书,书上没有这方面的记载,但看穆程羞于启齿的模样,他觉得这个猜想方向是对的。 为什么一定要选我呢,他暗暗看了眼这鬼,蹙紧眉头。 他看书,穆程就很欣慰,绕着他转圈,只是离他近了,又被那异香影响,声音里不禁带了一点低沉的诱惑。 他在这人耳畔说:“要不要和我历练一下?” 顾从渊骤然抬头:“我……还没想好。” “你也不必全都掌握了才开始,一点点来,循序渐进。” “不,我现在不行。” “那……好吧。”这语气里似乎有一点失落。 顾从渊看不进去书了,打算睡觉,转身去铺床,听外面有人喊:“渊儿,睡了吗?” 是他爸的声音,他手一顿,对穆程道:“快进笔帽里。” 看穆程钻进笔帽后,他去开门。 顾家主进门笑道:“渊儿,这么晚了,不打扰你吧?” “爸有事吗?”他们父子相处得不多,生疏客气。 “还是那些话,我想让你试着学习催动摄魂令。”顾家主开门见山,“这次看你跟之前有点不同,好像没那么排斥玄术了,还跟我聊了几句,你能松口,我很高兴。” 他在屋里踱了几步,望见桌上的书,眼一亮:“你开始看这本书了?” 顾从渊点点头。 “看到哪儿了?” “随便看看。”顾从渊还是没打算学,“我没想……” “人鬼结合之简要……”顾家主刚好也翻到了他折叠的那一页,一边看一边念着。 顾从渊顿了顿,定声问:“爸,人鬼可以结合吗?” “书里写了啊,可以是可以……”顾家主道,“你看,这里写得很清楚,我给你勾一下。”他说着话,顺手拿起桌上的笔,拔开笔帽,自书本上勾勒出几条线。 而顾从渊僵直了身子,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那被打开的钢笔,一缕烟飘了出来,化为半透明的人形,正站在顾家主身后。 来人可能没带感应的法器什么的,似乎没发现鬼的气息,但是,他只要一转身,就能清清楚楚看见。 “渊儿,你过来……”顾家主勾完,将笔随意一放,没有再盖上笔帽,然后转身。 顾从渊一个箭步,挡在穆程前面,正与刚转过来的家主面对面。 穆程在他身后微微笑,想说你不用紧张,这副形态下除了你谁也看不到我,但此时倒不是开口的时候。 顾从渊杵在原地,把书接过来:“我会仔细看,这么晚了,爸要休息吗?”笔帽要阖上那鬼才能进去,现在他没法去阖。 “好。”家主往外走,顾从渊平移着随他的位置转身,始终将穆程挡在身后。 看家主跨出门槛,他松了口气,身后的鬼探出头来,他用胳膊肘碰了碰。 顾家主走出去,忽地想到什么,骤然回头。 鬼还在探着头,顾从渊心下一惊,也不知是想掩藏还是想保护,他猛地回身,一把将身后鬼抱住,按着头将其拢进怀里。 温暖的体温,浓郁的异香,穆程抬眼,有片刻出神。 “渊儿,明天家族会议,记得过来……渊儿你怎么了?”顾家主错愕看他的动作,靠近过来。 顾从渊搂紧怀里鬼,转了一下,听父亲口气是没发现这只鬼,他定定神:“没事,我……胃有点疼。” “怎么回事,严重吗,去医院吧……” “不用,就是家里饭太好吃,吃撑了,多谢爸,我休息一下就好。” “好,那你早点休息,再不舒服一定跟我说。”顾父又叮嘱几句。 顾从渊保持着这个姿势和父亲道别,听那门关上,脚步声走远,小院安静下来,他轻轻喘口气,松开怀中鬼,要去赶紧把笔阖上,这样穆程随时可以进去。 还没动,胳膊被冰冷的手臂挡住,他就停步:“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记得躲一下……” 话未说完,忽地怔住。 他被这鬼拉住衣领,牵引至了面前。 穆程的眼里浮出一抹绯色,这个人离他很近,人类的呼吸,带有温度的气息,一下下扑洒在他的面,异香袭入脑中,他的瞳孔一缩,苍白的脸往前逼近。 顾从渊后退,碰到门槛,摇晃欲倒,穆程揽住他,恢复理智,眼底绯红渐散,可那异香还侵蚀着全身。 他松开人,快步走到屋内另一角,在离这人最远的地方,闭了闭眼。 顾从渊气息还没稳,迟疑须臾,轻声道:“你很难受,是吗?” 穆程没回话,紧紧攥住手,半晌后,他睁开眼:“把笔帽阖上。” 顾从渊连忙阖笔。 穆程化为了一缕烟,钻进了钢笔中。 桌边人拿着笔,小心翼翼,现在看不见了这只鬼,可是刚刚在屋角回头,他看那张脸格外苍白。 这一夜穆程没出来,第二天顾从渊去参加家族会议,也没什么特殊的事儿,每年这个时候家族子弟都要来一场能力比试,考察所学本领。 他以前对玄术不肯沾边,是一点都不会,也就没有参加的必要,但今年顾家主看他开始学了,有心让他参加。 他拒绝,不认为自己开始学了,只是为了身边的鬼,了解一些而已。 本来这样也就作罢,但家里那些要比试的兄弟姐妹们有了点别的想法。 那六堂弟顾随流最是不学无术,每年比试都垫底,总是被责罚,今年原本以为大哥参加了,他就不会垫底,毕竟大哥没有自小学玄术,肯定是比不过他们这些人的。 可大哥不肯参加,顾随流气不过:“不行,我得想办法让他参加。” 他和几个关系好的兄弟偷偷潜入顾从渊房间,拿走了个硬盘,藏得很隐秘。 硬盘里有很重要的学术数据,顾从渊焦急寻找,找到了他们,但没找到东西藏在了哪儿,顾随流说,如果参加比试,就还给他,不参加就把东西毁了。 他们藏东西自然躲不过穆程的眼睛,顾从渊不用受他们威胁,在穆程提示下找到了硬盘,可是回来打开一看,重要资料有密码保护还好,有一些会议以及上课的相片没设密码,居然被删掉了。 这些相片是不可多得的记忆,那人随意翻看他的东西,还动手删他相片,他很是生气,在屋里转了一会儿,坐到桌前打开《一本通》开始看,一边看一边做笔记。 穆程在他身后飘:“你在看驭鬼术?” “我不会对付你。”顾从渊解释,“我要参加这个比试,他想让我垫底,我偏不,我要赢他,让他输的更难看。” 往年垫底就垫底了,今年加上个新人,还是垫底,那处罚力度可就更大了,还会比较丢人。 穆程眯眼,微浮嘴角看他。 儒雅古板的老学究,原来骨子里脾气这么大的吗? 顾从渊擅长考试,很会突击训练,天赋又极高,几天时间就掌握了技能。 比试内容,在小镇后方一荒废的古宅,鬼不是真的鬼,是顾家用纸人扎成,点入阴灵之气,纸人自可活动,也有鬼的特征,让子弟们能捕捉鬼的气息。 比试人员寻找并抓住纸人,再驱散阴灵之气让它变成普通纸片,谁抓的多谁赢。 三天后比试开始,顾从渊已把纸人研究了透彻,胸有成竹。 不稳妥的事情他不会做,才学几天他当然没打算赢得最终胜利,而且他也不想赢,不打算做这行,赢他干嘛呢,他的目的只是胜过六堂弟。 入夜,十一点,十来个子弟各自拿着东西进入荒宅,红绳铜铃八卦镜黑驴蹄子,而顾从渊拿了手电筒和打火机,还有一瓶水。 他胸前的口袋依旧别着一支钢笔,原本不想让穆程来,这一屋子都是抓鬼的,但他非要来。 “那你千万不要出来。”他打开手电筒。 “好。”穆程笑,然后就幽幽飘了出来,跟在他身后,没让他看见。 古宅大门打开,一股阴蛰湿气,黑暗中几声鸦叫,有蝙蝠飞出。 有人胆小,怯怯道:“你们说,这里会不会混入真的鬼?” “不会,家主提前来放纸人,有鬼他们肯定已经清除了啊。” “说的也是啊,但我还是有点怕。” 进了大门众人分散,各自拿出物件找纸人,急于表现的他们用尽办法“各显神通”。 穆程站在当中,看有人拿罗盘,手指点在上面,闭眼默念口诀,罗盘在手中一开始慢悠悠旋转,后来就越来越快。 他抱臂观望了会儿,估量着时间,应该有十分钟了吧,这人还在念口诀。 是什么口诀这么长? 终于,他念完了,罗盘迅速旋转,指针也终于定住,这指定的方向,就在正前方。 这人错愕抬眼,一个纸人正在面前,差点都要贴到他脸上,他被吓了一下,慌忙后退几步,险些摔倒,连忙开始念驱灵口诀,纸人的阴灵之气散去,飘悠悠落地。 然而还没到地上,忽然那水彩画上的眼睛又猛地睁开,再度飞起。 阴灵之气还没走,又被吸回来了。 这人只好继续念,念了好几遍,终于把阴灵之气赶走,算是抓到一个。 穆程抚抚眉心。 这个纸人都在你面前转悠很久了,你但凡睁一下眼,早就看见了,还用催动罗盘寻找? 他转头看顾从渊。 顾从渊拿着手电筒四处照。 他稍微躲了下,绕到其身后,不让他照见自己。 顾从渊不会用那些物件,就直接用眼睛看。 一束光亮中,有个纸人飘过去,他快走几步抓住,念了一遍驱灵口诀,纸人上的阴灵之气散去,穆程刚想提醒阴灵之气还会回来,一次不能彻底解决,还没开口,但见教授打火机一开,将这个纸片烧掉了。 没有载体,阴灵之气当然就不会回来了,这样效率高很多。 教授不但知道怎么提高效率,还相当注意安全,他烧完后,把水倒出来浇在上面,将火星完全浇灭。 嗯,以免发生火灾。 穆程觉得完全不必担心,顾教授说不定还能得第一。 第104章 天师不信邪(6) 不过顾从渊不是奔着第一来的, 他反倒是不想出风头,穆程在他身后,看他始终离顾随流几人很近。 顾随流那几人组了个队, 顾从渊就看着他们,见他们现在抓到三个了, 他便去抓四个。 他始终保持着比那几人多一个的进度, 那几人没抓到的时候, 即便有纸人到了他面前,他也不抓。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顾随流咬牙切齿, 拼命抓纸人, 可是阴灵之气需要好几次才能驱走, 他们抓一个的功夫,顾从渊能抓三个,偏偏他们就是转不过来弯, 不去想顾从渊为什么效率比他们高。 几人憋着一口气, 亮出各种抓鬼物件,叮叮当当咕咕噜噜的, 八卦镜在手里转, 黄符沾水喷出,指尖点血凭空画符…… 他们做这些动作的时候, 顾从渊已经抓住五个纸人了, 但看他们一个没抓住,他又放了四个, 只留一个, 待这几人好不容易抓住一个,他便将手里的那个烧了, 然后再去抓一个。 几人拼命追赶,而他淡然从容,总是不多不少,正好比他们多一个。 顾随流倍感羞辱,怒道:“你的硬盘不想要了是吗?” 这吼声太大,把其他人也引来了,大家围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顾随流恶人先告状,说顾从渊欺负他,而其他人一问原委:“你抓你的他抓他的,大哥怎么欺负你了?” “就是说啊,大哥是新人,你还能被他压一头,你不嫌丢人啊。” 顾随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却无言以对,以眼刀剜了下顾从渊:“你东西别想要了。” 顾从渊冷声道:“我相片是你删的?” “哼,是我删的又怎样,你别惹我,小心我回去就砸了……”顾随流正得意,而忽然一顿,脸色惊变,“你已经找到了?” 顾从渊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顾随流失去了威胁的东西,气焰一下子消了不少,跺脚转身,但围观的人讶异,拦住他议论纷纷:“你私自动大哥的东西?” “还乱删他东西,你不知道大哥是教授吗,他的资料肯定很宝贵的。” “回去告诉家主。” “对!” “……” 顾随流被这一圈人围着骂,走也走不了,他没办法,红着脸过来跟顾从渊低头认了个错:“对不住。” 周围人这才放他走,顾从渊冷脸没有应声,这之后没再跟着他们,独自去往二楼。 他根据顾随流几人抓鬼的平均速度以及楼下纸人的分布,结合接下来的时间,算出这几人还能抓到两个纸人,那么他就也再抓两个,最后总数比他们多一个就行了。 两个纸人很快抓好,浇水灭火,然后,抬眼看前方楼道尽头有一个人影。 穆程也抬眼,瞳孔微缩。 那人影转过来,一个白色背心,头发斑白的老人,皱纹如蛛网蔓延眼角。 他一步步走过来,顾从渊微愣了一下:“吴伯伯?” 那个养老院给他织毛衣的老人,在数日前已经死了。 那么这个就是鬼,顾从渊后退一步:“吴伯伯有什么未了之事?”留恋人间皆为执念,这位没有亲人,不知道他为谁而留。 老人往前走,其他人都没上来,这二楼安静阴森,那如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响起,格外刺耳:“顾老师,我给你织的毛衣在穿吗?” “我收起来了,天气热,天冷的时候就会穿,谢谢伯伯,我很喜欢。” 老人笑起来,诡异刺耳的笑声回荡在走廊,顾从渊只是眨了一下眼,那身影忽然不见了。 他微蹙眉,刚提起心,老人的脸愕然出现在面前,和自己近在咫尺。 “顾老师,生前你对我最好,让我最后再看一下你。”老人说,那干枯如柴的胳膊缓慢抬起,僵硬如提线木偶一般,骨骼发出咯吱响动。 顾从渊在犹豫,没有做出反应。 老人抬起的胳膊被一手抓住,顾从渊往旁边看,一怔:“你出来了?” 穆程眼中凌厉:“不要碰他,他是厉鬼。” 上回见他还只是死人,现在变成了鬼,但刚死就变厉鬼,有些反常,而且就算是厉鬼,见到他这鬼王都会避让,但这个仿佛没有思想,认不出他。 顾教授听闻此话惊了一惊,将他一拉:“你也别碰。” 正准备看清楚这厉鬼来历的穆程:“……啊?” “快进笔帽里。”顾从渊只当他是个道行低微的小鬼,紧急叮嘱,却见他不动,又连忙把他拉到身后,双手张开面对眼前厉鬼,“吴伯伯,你想做什么?” “厉鬼不会有生前感情。”穆程压下他的胳膊,“别跟他谈感情。”话刚落,那厉鬼已然暴露形态,带笑的嘴角裂开,蔓延到耳后根,他的眼睛突然变成一片白,抬起的手血肉脱离,露出森森白骨,骤然向前。 袭击人类的厉鬼,断不能留,穆程一把将顾从渊拉过,直中要害,手指点在厉鬼眉心。 厉鬼白骨一般手掌已然抓入他身上,刺入半透明的身躯中,这对他没什么危害,当务之急是要消散这戾气,他没动,手指继续点到那眉心处。 而顾从渊惶然震住,刚一动,听穆程厉声道:“别过来。” 厉鬼发出阴森又凄厉的惨叫,戾气消散,顾从渊刚被他的语气惊到,不由停住,眼下又回神,仍上前,迅速转动思绪,将所掌握的驱鬼驭鬼口诀全都念出来。 老人的身形慢慢变淡,如一阵阴风,消失在了眼前。 倒并不是口诀之效,他没什么执念,本来不该化为鬼,更不该成为厉鬼,因此没有鬼气,可好像是被强行炼为了厉鬼,如今戾气已消,他就散掉了,没有做鬼的机会,也没有投胎为人的机会了。 顾从渊大喘气,连忙抱住穆程:“你怎么样?” “我没事啊。”穆程轻声一咳,就是你不要随意离我太近。 “可他刺穿了你的身体。”教授满面担忧,楼道里有蹬蹬的脚步声,他回头,看有几个人上来了,有人举着八卦镜到处照,见到他打招呼,“大哥,这里纸人多不多?” 他没回话,甚至都没怎么听清楚对方在问什么,再转头时,怀里的鬼已经不见了,笔帽里有声音响动了下,穆程提醒他自己进了笔帽,因为那八卦镜能照出他。 几个人走来走去,离顾从渊近了,凑过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吗,大哥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顾从渊捂着胸前的笔,扶着栏杆,“我们下去吧,这里说不定有其他危险。” “没有啊。”拿八卦镜的那位四处照,“这个东西很灵敏,没有什么,大哥别怕,你是不是累了,马上就结束了,还有十分钟。” 顾从渊随着八卦镜的视角看了一圈,确实没有其他东西了,满宅子假鬼里混入了一个真鬼,刚刚已经被消散。 十分钟后比试结束,一行人回到顾家,已经很晚,今晚都是各自回去休息,明天才会出名次和奖罚。 他们走后顾家主以及几个叔叔们要来清理,将没被抓到的纸人收走,点入阴灵之气就汇入了可以让他们动起来的能力,如果长时间不处理,他们也有变成真邪祟的可能。 清理到二楼,顾家主在走廊顿住,吸一吸鼻子,错愕和几人对望:“有真的鬼出现!”阴宅容易招鬼,尽管他们之前已经勘察过,但也确实难完全避免之后依然有鬼混入。 “看这样子已经被消灭了。”他们现在已看不出这鬼的道行,顾家主俯身捡起地上一颗纽扣,微微一怔,“渊儿衣服上的,难道是他消灭的?” “他本就有此天赋。”旁人道。 顾家主颇为欣慰,清理完回家,踱着步来到了顾从渊的院子。 这时候,顾从渊正守在床边。 穆程被他按在床上,尽管解释过自己没事,但教授担心,一定要他好好休息。 敲门声响,他听见父亲的声音,赶紧把钢笔拿到床上,让穆程钻进笔帽,顾家老宅屋里摆设也复古,雕花木床还带着厚厚的床帘,他顺便放下了帘子。 穆程淡笑着摇摇头,笔帽里面太闷,他根本不想进去,但那顾家主刚从阴宅回来,全身装备齐全,为保险起见,得把自己的气息再掩藏一点。 顾家主没进屋,顾从渊也没邀请,两人在院子里说话,问到二楼是不是遇见了真鬼,顾从渊实话实说,确实遇到了,还是之前养老院认识的一个,当时应该是他念驱鬼决消灭的。 顾父投来赞许目光:“你继承顾家指日可待。” 顾从渊缓声问:“为什么一定要我继承?” “老字号的天师世家,现在仅存六家,我们顾家一直是最强的,也一直是这六家之首,不过这些年胡家后来居上,如果这一代再没人能催动摄魂令,第一的位置我们得拱手相让了。” 顾从渊没再说话,他心里记挂着屋里的鬼,聊得心不在焉,顾父问完话也就离开了。 确认人走,锁好门,顾从渊拉开床帘,看穆程已经出来了,正枕着胳膊躺在床上,但他却不由再一惊:“你怎么又变淡了?” 穆程又将气息掩藏了一些,身形自然就更淡一些。 “这样方便。”他说。 床边人垂眸,沉默须臾,道:“谢谢你又救了我。” 是不是因为受伤,又损失了元气才变成了这样? 如果没有他,自己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他把被子掖好,床让给了穆程,自己歪在沙发上睡,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去看看床上的鬼,见那鬼正睁开眼睛,含着笑意看他。 鬼的身躯已能透出下面的枕头花色,覆手一碰,依然冰冷。 他的样子很好看,即便是现在这半透明,或是之前苍白如雪,都很好看,他生前一定更好看,足可以颠倒众生。 “怎么了?”穆程碰一碰他的手,笑问。 床边人怔了怔,抚一抚被碰到的手背,思量许久,而后搬来个凳子坐下,双手攥了几番,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愿意跟你试试。” “哦?”穆程坐起身,“要跟我一起练了?” “是。”顾从渊定声道。 “现在吗?” 床边人的凳子晃了下,险些摔下去,顾从渊扶了一把床头坐稳,脸上一片红:“你现在应该不行吧,还是再休息一下,我已经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我倒不是不行,不过……你也确实该休息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不着急。”穆程笑道。 “不是一天两天?”顾从渊抬眼,“还要很多次?” “对啊,我不是说了,我要描述自己的感受,让你照着改进,你尽管放心,大着胆子来,我不会有事的。” “那……要多少次?”顾从渊说不清自己现在脸上是红是白。 “这要看你的表现啊。”穆程狐疑看看他,“慢慢来,不用急于求成。” “好。”顾从渊心絮繁杂,“我知道了,那你先睡吧。” “鬼也可以不用睡觉,你不用把床让给我。”穆程从床上飘起来,方才配合着躲一下顾父,现在不用了,“你去睡吧。” 他在顾从渊耳畔说话,明明没有呼吸,可这声音却还是让床边人颤了下。 顾从渊侧头:“你也可以和我躺在一起。”他已经决定和这鬼上床了,即便今天不行,但似乎也不需要再保持距离。 “不,你自己睡吧,我回笔帽了。”香气太浓,穆程可不敢跟他睡一张床,话说完,不等回应,人影已经消失了。 顾从渊在床上也还是睡不着,回味方才的话。 要看他的表现来决定多少次,意思是不是越完美的契合,元气吸收得就越好? 那么,如果发挥得好,一次是不是也可以? 他今天不愿和自己躺在一起,是不是不想毫无准备就开始? 但这种事情应该怎么发挥呢? 他拉开帘子看看,笔帽没动静,那只鬼越来越淡了,可能要尽快补充元气,此事不能拖太久。 思来想去,天快亮时才睡着。 在他睡着后,穆程就离开了笔帽,回到那厉鬼出现处转了一圈,又随意走走,找个舒服的地方睡觉。 天亮后公布昨夜比试结果,顾随流又是最后一名,顾从渊比他多抓了一个,是倒数第二,但在其他人看来已经很好了,毕竟他几乎没学过玄术。 顾随流被处罚把《一本通》抄三遍,还要做叠黄符,布红绳铜铃等基础操作。 每年都是这样的惩罚,那书都抄写几十遍了,可是……他依然是垫底的。 有人笑他:“你都抄这么多遍了,而大哥看一遍就能赢过你,我看啊,你还是别干这一行了。” 那顾随流咬牙瞪眼,愤恨不平。 而在公布完奖罚结果后,又有个堂弟把他偷拿顾从渊东西之事汇报了,这个事儿昨晚他自己承认的,现在想狡辩也不行,于是处罚又加重一层,他半年内不能跟着家人出去。 顾家收入大头是出去帮人堪舆布阵和捉鬼驱邪,这一辈儿的子弟们都还不能独挡一面,有人邀请都是家主那一辈儿出面,但为了培养后辈,他们每次出门会带上一两个。 一般邀请他们的人家都很有钱,还通常会把他们视为上宾,这是个又能学习又有钱赚,还有好吃好喝伺候着的绝佳差事,顾随流素来最喜欢。 可是这半年都没机会了。 他越想越愤恨,都是顾从渊害的,脾气上来,他忽然不顾一切,冲上去要打人。 在顾家正堂,家主和长辈都在,没人能想到他会有此举动,顾从渊也没想到,及至被揪住了衣服,他连忙抬手,率先攥住自己胸前的笔。 他只道这笔不能被摔开,不然穆程就完了,及时护住笔却没护着自己,那拳头直朝他脸挥来。 幸好其他人拉得快,拳头刚贴到鼻子,被一圈人拉住,只有一阵风从脸上拂过。 顾随流又加重了处罚,罚去祠堂跪一天。 这一场闹事结束,顾从渊护着怀里的笔匆匆离去。 他紧张回到院子,穆程就回来了,先飘到笔帽中,再在他眼前从里面出来。 看到他,顾从渊脸上微红:“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挺好啊。”穆程昨天又掩藏了一些气息,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形态,这样更稳妥一些。 比试结束也就没什么事儿了,顾从渊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说:“明天,明天我们开始,好吗?” “好啊。”穆程道,“其实今天就可以,我没问题啊。” 顾从渊脸上更红,转过了身:“让我再准备一下。” 起码,先把这个事情了解透彻,没有经验,那就只能多看看理论。 穆程应允:“好,那你再多看看。” “嗯。”顾从渊点头,然后拿出了手机。 穆程:“……” 你不是说要做好准备么,怎么刷起手机来了? 第105章 天师不信邪(7) 穆程在院子里晃悠, 飘到中午,顾从渊在看手机,下午, 还在看。 他相信教授有自己的学习方法,但是到了晚上, 那手机还没放下。 他有点耐不住了:“你怎么……不看书啊?” “不好找书, 用手机搜索得更快。”顾从渊低头, 不好意思看他。 穆程蹙蹙眉,不窥探他人的手机屏幕是基本礼貌,他没过去看, 但忍不住问:“你要搜索什么?” 你家这本书已经很全了, 而且网上众说纷纭, 你如何能确定哪里是可信的? 他点了一下桌上的书:“不是都现成的吗?” 顾从渊没抬头,没留意他的动作:“对我来说不是现成的,我真的需要了解一下。” 穆程明白了, 顾家子弟都是从小培养的, 那本书里其实有一些内行话并没有多做解释,这位可能看不懂, 得查一查。 “那好吧。”他点头, “你也可以问我。” 顾从渊又红了脸:“我先看,不懂再说。” “行, 不懂的留着, 明日实战时,我慢慢告诉你。” “好。”教授把头垂得更低。 天渐晚了, 顾从渊去睡觉, 穆程就钻进了笔帽。 上床前,顾从渊顿了顿, 起身把钢笔小心搁到了窗台上,今晚,他想让这只鬼离得稍微远一些。 其实平时这鬼也未打扰他睡觉,可是今晚偏偏就心虚,不敢让他离得太近。 毕竟平日他也只是睡觉,但今天他要自己探索一下,看看白天搜罗的理论是不是那么回事。 窗边,穆程飘了出来,看向床上。 他想等床上的人睡着了就出去,但今天那床上一直有动静。 有一点光,还在看手机,帘子微微浮动,帘后的人气息有点急。 他飘到床边,很想提醒一句,该睡了,碰上帘子又收手,淡淡一笑,这是个大人了,自己干嘛管那么宽。 只是在看什么呢,很好笑的东西? 要不然,怎么能笑得一抽一抽的,连呼吸都不稳呢? 他在桌边坐着,撑起胳膊,看那帘子浮动,里面人还在憋笑吗?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一点光亮垂落铺平,是手机从手中掉下了。 帘子里的人轻声叹了口气,这才没了动静。 穆程抚抚帘子,飘然离开。 顾从渊额头都是汗,嘴唇咬出了一点红,瘫在床上不想动,很累,但这次探索是失败的。 不得要领,好像没探进去,也压根没有手机上说的那般体会。 至于前面,这个不需要特别了解,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快三十岁了,不至于不懂,但他确实动的念想比较少,工作已经占去了大部分的精力。 这么多年第一次动手,没经验也放不开,反正是前后都没找到感觉,全以失败告终。 天亮后,顾从渊起床,先整理了一下仪表,才去窗台找钢笔。 然而,他的脚步愕然顿住。 那窗台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深红色的钢笔的踪影? 窗户上有个缝隙,是有人从外面推开的,他来不及换鞋,忙不迭跑出去。 大清早,穆程坐在屋檐下的一根红绳上,似笑非笑看着院子里几人,此时,这几人正对着一只钢笔暴跳如雷。 正是顾随流几人,昨天他挥拳时,虽然被人及时拉开,但顾从渊当时第一反应 是护着这支笔,其他人没留意,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支笔一定有古怪,好歹是天师世家子弟,他怀疑这笔里养着鬼,于是夜里趁着顾从渊睡着,就跑去偷过来了。 那个时候穆程刚好出去晃悠,早上回去发现笔不在,循着踪迹找到了这里,这会儿,顾随流几人聚在桌边,拿着符纸,点燃后放在钢笔下面烧,钢笔一端被烧得一片黑。 “六哥,这里面真有鬼吗?”旁边人问,“烧了半天没反应啊。” “他那么宝贝,肯定有名堂,换个方法。”顾随流掏出一柄手指大小的剑,闭眼默念了一会儿口诀,猛地睁眼,往笔上刺去。 笔上被砸出小小的坑,旁边人又问:“还是没反应啊。” “这个鬼道行不浅。”顾随流说,“等我一下,我非得把他逼出来。”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里捣腾了会儿,穆程还以为他有什么大招,然后就看见他抱起了一个石头,吭吭哧哧搬起,要往笔上砸。 “……” 虽然穆程不在里面,但顾从渊的钢笔,他不想让其成碎片,在屋檐下手指一抬,那顾随流手里的石头在高高举起要往下落时,忽然像是被什么托住。 他用尽了全力也没砸下,偏偏还松不了手,石头很重,他手上被压得青筋暴露,冒了一层的汗,紧接着那石头忽地往后落下,他也随着栽倒,“砰”的一声石头掉落,而他直挺挺往后摔下。 几个人连忙过来扶他,他愤恨推开几人,爬起来捏着那支笔,往地上一扔,一脚踩上去。 顾从渊在此时赶到,早上笔不见时,他就猜到是六堂弟拿走了,两人住得有点远,路上还偏偏遇到父亲拉着他说话,耽搁了一点时间。 一进门,看他的笔在那人脚底下被踩得砰砰响,他怒火中烧,冲进来一拳挥在顾随流脸上。 顾随流没看见他进来,这一拳受得结结实实,踉跄后退几步,鼻子和嘴角当即流了血,脸也肿了。 旁边几人不敢吭声,都往后退了几步,虽然他们和顾随流关系好,但大哥是早就定好的下一位家主,其实他们并不敢公然得罪。 穆程在屋檐下,来人没看见,打完后痛心去拿地上的笔,满面担忧,只是穆程还没来得及过去,看他手上的笔忽又被夺走了。 顾随流捂着脸扑过来夺走了笔,因为嘴痛话语也含糊:“你是不是在养小鬼?” “还给我。”顾从渊厉声道。 “不还,敢养小鬼,我要拿给大伯看,你就等着吧。”他把笔往后藏。 “还我!”顾从渊脸色难看,往他逼近。 斯文儒雅的教授眼里凌厉,面露狠意,顾随流刚挨了一拳,心有余悸:“就……就不给,有本事你自己拿。”他吞咽了口唾沫,往四处看,行动先过于脑子,手一甩,将那钢笔往水井扔去。 顾从渊瞳孔一缩,几乎是不由思量,箭步冲上去,俯身扎进水井去抓那支笔。 这动作太快,周围几人都吓傻了。 屋檐下的鬼眉头一蹙,身形一闪穿入水井中,以身躯拖住落井的人,翻身将他搂住,携人上来。 来得及时,顾从渊并没有沾到水,他手里攥着笔,看清穆程时眼中一亮,待至于平地上站稳,气息还乱,但已是大大松口气。 顾随流几人眼睁睁看着他掉下水井又飞出,更确定有鬼:“你……你就是在养鬼,快……快去找大伯。”他们全都跑了,要告状,其实更是害怕要跑。 顾从渊来不及去管他们,院子里现在只剩一人一鬼,他气息未定,一把按住面前鬼的肩:“你没事吧?” 穆程面色肃然:“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掉下去也没事,鬼已经死了,不会再淹死,而你掉下去会死,你不知道吗?” “情况紧急,我想不了那么多。”顾从渊道,“我只是觉得你会有危险,而我要救你。” “就算我有危险,也不用你救。” “我真的没想这么多。”顾从渊再道。 穆程眸中微动,须臾后笑了笑,没再问他,静静看着眼前人。 顾从渊抬眼与他对望,这鬼即便是半透明的,也还能看清,那眉眼中其实有怒色,但又有几许温柔笑意。 四目相对,教授呼吸一滞,无端不敢再看,正有脚步声传来,他就转过了头,顺便也放手,让穆程赶紧进笔帽里。 穆程幽幽钻进笔帽,他一开始就没在里面,但教授没发现,只以为落井时是从笔帽里出来,而方才六堂弟几人反应,他当那几个已经看见了穆程,方才更关注穆程的安危,来不及去捂他们的口,当然,其实也捂不住。 既然捂不住,他打定主意,死不承认,反正穆程现在是半透明的状态,这几人想必也看不太清楚。 顾家主,还有二叔四叔走进院里,那四叔正是顾随流的父亲,顾随流走在旁边,一进门就指过来:“刚才他落井,落到半途中又飞了出来,是有鬼把他拉出来的,那鬼会救他,自然是他养的。” 天师一道不乏有人养鬼,但这不是正道,也易受反噬,在此行内是遭人唾弃的,在顾家更是明令禁止。 顾从渊镇定道:“你眼花了吧,井里有凸起的石块,我踩着石块上来的,你说有鬼拉我,那鬼是什么样子,惨白的,还是血淋淋的?” “我……我怎么知道?”顾随流压根看不见,“反正肯定有,你们都看见了对吧?”他问几个伙伴,然而那几人此时都焉儿了,没一个敢吭声的。 听这话顾从渊放了心,他们应当是没看清的,可以赖掉。 顾父开口:“渊儿要是养鬼,我不可能发现不了,他身上没有鬼气。”鬼王掩盖气息,他们察觉不到。 “大伯你包庇他。”顾随流不信。 “那我来看看。”二叔接话,绕着顾从渊走了一圈,“的确没有鬼气。” 顾随流气不过:“我说是真的……” “渊儿。”二叔打断那声音,想了想,“你为什么要往井里跳?” 顾随流一听,又找到了突破口:“因为我把他的钢笔丢进井里了,一支笔有什么可宝贝的,里面要是没东西他至于不要自己的命下去拿?” “什么笔,我看一下。”二叔伸手。 顾从渊手一紧,伫立不动。 “我看一下。”二叔又道。 “你怕什么,真有鬼,不敢拿?”顾随流喊。 顾从渊身体僵直,额上微有细汗。 “渊儿,给你二叔看看。”顾父道。 他只好将笔从后拿出,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这笔是我的老师送我的,我很珍视,如果它被毁掉,我是会义无反顾去护的。” “你放心,不毁它,我只是检查一下。”二叔接过笔,双指在眉眼划过,那眉心隐隐泛光,他定睛向笔看去。 顾从渊面上没什么表情,而手脚已冰凉,连呼吸都屏住。 二叔没发现什么端倪,再一划眉眼,咔嚓一下,将笔帽打开。 顾从渊赫然捏紧了手。 二叔盯着这笔帽看,些微蹙眉。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僵硬的身躯微微颤抖。 “别怕。”耳边忽然有低沉的声音,他浑然一怔,不敢动,只是轻轻转眼。 那半透明的,熟悉的面容,穆程竟然出来了,就站在他身后,自肩旁说话,话语落在耳畔。 周边人没有任何反应,好像都没看到他,而顾从渊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看不见我,只有你能看见。”穆程轻笑道,“别紧张。” 顾从渊还是不敢动,动了动嘴。 他没说出话,但穆程知道他想说什么:“我能够避过他们的勘察。” “可是……”顾从渊含糊一句,没再往下说,看二叔还在盯着笔帽,仍不敢掉以轻心。 为什么看这么久,是不是里面有鬼留下的气息? 他不敢问,也不敢多跟穆程说话,只一眼不眨地看着二叔的动作。 二叔终于看完了笔帽,神色凛然,眉头紧蹙,回眼望向顾随流:“你的意思是,你怀疑渊儿把鬼藏在了这里?” “对。”顾随流眼前一亮,有戏,二叔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那么……”二叔凌厉开口。 顾从渊又屏住了呼吸,心快从嗓子蹦出来。 “这就是你烧了他的笔,还把上面剜出坑的缘故?”二叔厉声问。 “啊?”顾随流怔住。 “人家渊儿都说了,这笔是他老师给的,他很珍视,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蹋?” “我……我……”顾随流懵了。 顾从渊猛地松口气,心陡然落回,浑身冰冷,还有点不适应。 “老四,好好管管你儿子。”二叔将笔还到顾从渊手里,“散了散了。” 四叔应了声:“流儿胡闹,我会好好管教,对不住啊,渊儿。” 几人已往外走去,顾家主迟疑了一下,回头道:“有话应该好好说,渊儿你出手打人也不对,你也去祠堂跪一夜吧,晚上去,明天早上才能走。” 这是怕四叔多心,顾从渊点头:“是。” 跪一夜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没发现穆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陆续离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顾从渊才敢开口:“他们都看不见你?” “对。”穆程道。 “你究竟是怎样的道行,顾家是天师之中的佼佼者了,如果我爸他们都看不见你,那你应该是个很厉害的鬼,可是你之前在我家恶作剧,又很……儿戏。” “嗯……就跟你在学术上有专长一样,我在某方面很厉害,隐藏鬼气比较擅长。”穆程不好说自己只是不想让他过于惊吓,编了个理由,说完,眉头一蹙,“什么儿戏,我那时候是真的要吓你的,不是恶作剧。” 顾从渊笑了一下:“好,不是,我很害怕。” 穆程:“……” 到了晚上,顾从渊换身衣服去祠堂。 祠堂是单独的院子,供奉顾家先祖,院子干净,每天有人清扫,正堂里一张供桌放了几排牌位,前面香炉里的香始终点燃着,桌前两个蒲垫。 他跪在一个蒲垫上,罚跪期间除了上厕所,不可以随意起来,手机不能带,书也不让看。 刚跪没多久,有吱呀的开门声,一回头,他不禁皱眉。 顾随流以一种极其欠揍的步伐走进来,离老远就发出嘲讽的笑:“哼哼,你不是跟我一样吗,照样被罚跪。” 他转回头,不理会。 来□□头打在棉花上,火气冒出来,捡起一根树枝:“你这姿势不对,得跪正,不许弯腰。” 说着话,那树枝靠近,眼一眯就要抽上顾从渊的背:“不标准,让我教教你……” 还未碰到跪坐之人,那树枝忽然被什么抽离,继而转向,啪一声朝他抽来。 顾随流慌乱后退,那树枝跟着他,不断抽打他,他捂着头满院子蹿,树枝像是被无形的手拿着,看不见摸不到,可被掌控着,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 “有鬼,有鬼!”他惶然指着屋里的人,“你就是在养鬼。” 顾从渊看着坐在另一个蒲垫上的穆程,这个鬼在那树枝差点落到他背上时出现,手指一点,树枝扭转方向,他并没有自己上手去抽顾随流,似乎是不屑,只坐在这里,用手指控制树枝,追打的人鬼哭狼嚎。 一直打到顾随流跪地求饶,连呼再也不敢了,穆程抬手,树枝掉落。 顾从渊向外面的人说:“爸和二叔都看过了,我没养鬼,你质疑他们?” “这你怎么解释?”顾随流气喘吁吁指着树枝。 “风吹的。”顾从渊淡定道。 “你……”院里的人脸通红,身上又钻心的疼,被打得不敢多言,惶恐地向四周看,一边看一边往外跑。 祠堂里恢复安静,顾从渊对旁边鬼道:“他可能还要去告状。” “去呗,他们发现不了我。”穆程撑胳膊坐在铺垫上,“他们不相信,这位不还得挨训?” 顾从渊一笑,点了点头,又道:“谢谢你。” 然后不知道说什么了,挪逾一会儿,开口:“你回吧,到我房间休息,不用在这陪我。” “好。”穆程起身。 “嗯,去吧。” 穆程点头,身形瞬间消失。 屋里的人垂了垂眸,轻声吐了口气。 又跪了会儿,看月亮升起,今天没吃晚饭,这会儿有点饿了,他回头自那空寂院落扫过。 好似传来一阵饭菜的香气,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而那香气越来越近,一个饭盒幽幽飘到眼前,在他面前打开盒盖时,那只鬼才现身,微浮嘴角:“饿了吗?” 顾从渊微怔,丝丝缕缕的惆怅瞬间消散:“你是去给我准备晚饭了?” “嗯。”盒盖打开,一盆水煮肉片,麻辣鲜香扑面而来,再有辣子鸡,配上两个清淡小菜和一碗米酒汤圆。 他眼前一亮,抬手欲接筷子,又犹豫了一下,罚跪不能吃东西。 “没人发现。”穆程说。 “嗯……也是。”顾从渊点着头,拿过筷子,吃了一口,“特别好吃,都是……”话至嘴边又打住。 “是你喜欢吃的吗?”穆程笑。 “是,你怎么知道?” “好歹在你身边有些时候了。”教授喜欢吃辣,他早就看出来了。 顾从渊眸中微闪,低头吃饭,而心絮忽起,浮浮荡荡。 月夜幽寂,小院安宁,穆程看他吃完饭,将饭盒收起:“我走了。” 跪坐的人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点头:“好,谢谢你。” 穆程一笑,身形再一次消失。 祠堂里的人轻声一叹,又有一点惆怅,有人……不,有鬼来陪了自己一会儿,这时候突然又是一个人,反倒是不能适应了。 他再回头看,见院子里有一片树叶飘飘转转。 一手接住了那树叶,刚刚离去的鬼竟是又出现了:“行了,饭盒收走,证据清除,接下来……我在这里陪你,直到天亮。”穆程浅笑走来。 说不上什么心情,顾从渊只觉仿若被什么敲击到心扉,心怦然蹦跳,他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你要陪我一夜?” “对。”穆程走进门槛,在这祠堂里随意地转,“没有你,我一个人在房中也是无聊。” 顾从渊的心跳还乱:“你不想跟我分开?” “嗯。”穆程回着话,俯身看那案上牌位。 蒲垫上的人思绪混杂,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为什么越来越淡了?” “啊?”穆程回头,“你不喜欢这样?”这里没人,他就将自己恢复,笔挺的身形,黑色西装,苍白的面容浮现在灯影下,“但是明天早上我得变回去。” 顾家也不是吃素的,还是淡一点稳妥些。 顾从渊紧锁眉头,思量翻涌,这只鬼一直没有吸收到元气,他能量不足所以变淡了,可是现在又怕自己不喜欢,强行恢复,但他坚持不了多久,只能恢复一夜。 今晚在罚跪,有个事情昨天已经说好了,但今天谁都没提。 他看着那苍白的脸,呢喃开口:“我……不能和你试了。” “我知道,没事,等一等不要紧的。”穆程回道。 顾从渊微红着脸:“那要不……改在明天?” “不着急,明天你也好好休息。” 这话很随意,可是顾从渊心念一动,问他:“你愿意一直等?” “当然。” 心絮又起伏,顾从渊低头,揉一揉发红的双颊,好一会儿后,一抬头,正对上苍白的脸。 穆程已来到面前,俯身看过来:“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有心事?” 近在迟尺的相望,气息又涌入,穆程的喉咙动了动。 而跪坐的人仰头,眼眸闪烁,神色犹疑。 情愫流窜,不能再这样近距离接触了,穆程轻咳了一声,便起身后退。 面前人却忽地将他衣领一拉。 被拉住的人重新俯身,还未反应过来,陡然唇上一温,跪着的人吻了过来。 穆程骤然一怔,将他推离些许:“顾从渊?” 顾从渊随着他的身形站了起来,那犹疑神色在此刻变得坚定:“就今晚吧。”他说。 第106章 天师不信邪(8) 顾从渊说着再吻过来, 动作生疏,时轻时重,重的时候些微疼痛, 可又因这一点疼,让情愫急速蔓延。 穆程转了一下头, 让他动作停下, 还是不解:“你怎么……” “今晚跟你做, 我愿意的。”顾从渊轻微喘气,“你应该……是上面的吧?” 穆程微眯眼睛,声音有一点沙哑:“你说的是真的?” “是。”顾从渊郑重点头。 穆程的眼中覆上一点红, 那是情/潮翻涌的反应, 他的理智失控, 既得应允,那么,他现在想把这个人生吞入腹。 他捏住面前人的下巴:“真愿意?” “愿意。”顾从渊语气坚定。 “好, 现在你就是后悔, 也来不及了。”穆程低头,重重吻上他的唇, 揽住他要将人带走。 顾从渊挡了下:“不行, 我不能走,出去会被发现, 如果你不介意, 这里没关系的。” 祠堂夜里不会有人来,而且他在那六堂弟走后就将院门从里锁住了。 穆程眼中一暗, 松开他, 逼近几步,将他抵在桌边。 一些茶盏推落在地, 顾从渊被压在桌上,霸道的吻从嘴角到脖颈,第一颗衣扣挑开时,穆程抬了一下头:“冷不冷?” 他的吻没有温度,碰上都是冰的。 顾从渊脸上通红:“我全身都发烫。” 强势的吻又落下,顾家都穿稍微复古的衣服,顾从渊回来后穿的也是这种,领口盘扣的棉麻上衣,那扣子解开,肩上覆了点点痕迹。 这样不够,冰冷的手将那上衣拢起,碰上一点红。 顾从渊战栗了一下,触感让他头皮发麻,昨天看了一天的理论,这时候偏偏记得的所剩无几,唯有一点印象,他回忆着,双手攀附在穆程的后背,轻轻仰头,碰上那冰冷的耳垂。 身上人动作顿了顿,继而,吻下来的力道忽地加大。 灯光微明,小院里清风徐徐,院门外却忽有敲门声。 拥吻的人顿停,顾从渊问:“谁?” 门外一个年长男人的声音:“大少爷,我来打扫卫生。” 是家里的佣人李叔,他道:“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吗?” 门外的人不好意思:“这个……我明天有个事儿想回去一趟,我就想着今晚先把活做了,不耽误事儿,就别给我扣工资了,大少爷您开个门,我很快就扫完了。” 顾从渊看面前鬼,那苍白俊美的脸上眉头轻蹙,并不想让人进来。 他又开口:“我来扫,你明天尽管走。” “这可不敢啊,叫家主知道您替我干活,我要被罚钱的。” 他又看面前鬼。 穆程不情不愿地起身。 顾从渊整理了一下衣服,去开门,李叔拿着扫帚走进来:“我很快就扫完了,不好意思啊大少爷打扰您了。” 来人匆匆走进祠堂里,利索擦拭供桌案牍,望见地上的杯盏,哎呀一声:“这怎么都掉啦?” 他一个个捡起来,擦拭一遍,放回桌上,排列整齐…… 顾从渊站在门边静待,穆程在他身边,眼中还有一抹红。 他不用隐藏气息,这佣人看不见他,情愫还在翻涌,被这样打断实在不快,他自后揽住顾从渊,唇畔轻轻摩挲在他的耳后。 顾从渊未留意,不小心发出一声轻吟,李叔回头:“大少爷怎么了?” “没事。”他压住声音里的轻颤。 “哦。”李叔继续干活。 而身后鬼继续动作,冰冷的唇落在肩上,手在缓缓抚动。 李叔把屋里打扫完了,往外走。 顾从渊一把按住胸前的手。 李叔走到院子里扫地,顾从渊转了个方向,面向院子,虽然知道对方看见这只鬼,但他还是无意识以自己的身躯挡着。 那只鬼仍不老实,或许是因为他刚才伸手一按,这鬼带了怒气,肩上的吻加重,一点刺痛还有酥麻。 他又忍不住发出了一点声音。 院里的人再回头:“大少爷?” “没事。”顾从渊咬唇,看李叔挪走了视线,他微微回头,再按住那不安分的手,启唇却不发声,以唇语说,“别这样,等一下。” 身边鬼微浮嘴角,绯色眼底有一点迷离的光,在昏黄灯光下,诡谲又充满了蛊惑。 顾从渊叹口气,松开了手。 冰凉的触感蔓延,寻到一处,忽地一攥,顾从渊扶住门框才站稳。 李叔干活麻利,已经扫完,走过来:“好了我走了,打扰大少爷了。” 门边的人咬紧牙,点头,不敢开口说话,怕话没说出来,先发出点别的声音。 “大少爷你饿不饿,要不我偷偷给你拿点吃的?”李叔又问。 他捏紧手,摇头。 “好。”李叔往外走,走几步,却又一回头,上前来。 身上的动作终于停了,顾从渊却不敢动:“还有什么事儿吗?” 李叔盯着他:“大少爷我怎么看你嘴有点肿啊,没事吧?” “没事,可能有点过敏。” “好,没事就好。”李叔拿起扫把,这才走出院子。 恢复安静的院里,院门上一阵风过,咔嚓一声落了锁,顾从渊还没转头,人已被推到墙边,冰凉的吻再落下。 他喘着气,搂住面前人的肩,微微仰起头。 吻在肩上覆过,却是稍稍一停。 “怎么了?”他低头。 “没事。”穆程转了转眼,“不管,继续。”再吻住眼前人。 又过一会儿,穆程还是停了下来,蹙眉转头。 “是不是……你看到了什么东西?”顾从渊会意。 “嗯。”穆程点头,没好气一叹,“刚刚出来的,现在……在围观着我们。” “是鬼吗?”顾从渊左右看。 “是你家的护家灵,不算是鬼。”穆程往供桌上牌位示意,“你的列祖列宗们,守护你们的。” “我看不见。” “他们早已经投胎,留下一点灵气来护着宅院,不同于一般的鬼,你的能力还不够,是看不见他们,也不能和他们沟通。” “那……”顾从渊顿了顿,“你还继续吗?” “你呢?”穆程嗓音微哑。 “我……看你。”看不见,就没觉到那么多束缚。 穆程还想继续,又向他靠近,顾从渊就顺从迎合。 然而吻了一会儿,穆程还是停了下来,两边看着,长吸一口气,笑叹:“算了。” 人家祖宗在旁边看着,他到底没法光明正大欺负人。 顾从渊点头,拉了一下肩上的衣:“那我继续罚跪了。” “我陪你。”穆程后退,拉着他到蒲垫上坐下,“这祠堂反正没人来,你就是坐着躺着也没人知道。” “嗯。”顾从渊就坐下,两人坐在一个蒲垫上,肩并着肩,随意说着话。 到后半夜,护家灵窸窸窣窣隐去了,穆程转头,看身边人已经睡着,靠在他的肩上,双目紧闭。 他笑了笑,怕把人吵醒,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手指一点,熄灭屋里的灯。 天亮时,顾父来敲门,顾从渊惊醒,一抬头,看身边的鬼颜色又变成了半透明。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起身前,再确认一遍:“我爸真的看不见你吧?” “看不见。” “好。”他起身去开门,刚动身,被这鬼拉住。 穆程道:“脖子有一点痕迹。”他将眼前人衣领拉高,“抱歉,没收住力道。” “没事。”顾从渊脸上一红,“我爸要是看见了,我就说是蚊子咬的。”他说完低着头走了出去。 穆程在后摇头笑:我是蚊子吗? 顾父倒没看见那痕迹,只是担心儿子,过来接他:“到点了,走吧。” 跟着父亲走,顾从渊回头看穆程已经不在祠堂里了,他连忙四处看,手背被人碰了下,一转头,看那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边。 顾父走在前面,这只鬼跟他并肩,猖狂地与天师世家家主仅隔半步之遥。 顾从渊紧张死了,可是这鬼偏悠哉乐哉。 路上顾父说起昨晚顾随流又来告状了,说什么树枝满院跑,但他们肯定是不信的,然后又说:“你二叔今晚去隔壁镇上渡个吊死鬼,我想让你跟着去看看。” 顾从渊摇头:“我不太想去。” “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去,你昨晚就没休息好,可是……”顾父说起来有些羞愧,“那个鬼你二叔送好几天了,送不走,昨天晚上终于找到了他的执念是什么,他考试失败想不开,有一道题没做出来,一直耿耿于怀不肯走。 最直接的渡化办法就是解其执念,也就是帮他解出那个题,要不然就只能强行渡化,强行渡化多少有点反噬,我想着,如果你能帮个忙,直接渡是最好的。” 顾从渊些微惊讶,渡鬼这件事还挺细碎的,他问:“什么题?” “那鬼只跟你二叔说了一句,你二叔没听明白,他就不肯往下说了,这个……顾家不去学校,学的知识有侧重,有一些科目我们了解得不深。” “好。”既如此,顾从渊就答应了下来。 “嗯,你顺便也跟你二叔学学渡鬼之法。” 这话顾从渊没应声,想了想,又问:“所有在世间的鬼,必须要渡走吗?” “倒也没有必须,只是徘徊人间太久的鬼容易变恶鬼,最好是渡走,而且,他们自己也是希望转生投胎的。” 顾从渊往身边看了眼,微微出神。 回到自己的院里,关好院门,他迟疑了下,对身边鬼说:“没人了,现在……还继续吗?” 穆程笑了笑,将他抵在床畔,他在这压迫下倒在了床上。 冰凉的躯体倾压上来,顾从渊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挡了下,犹疑片刻,又挪开。 穆程并没有继续动作,手撑在床上看他:“有心事?” “没……没有。” 穆程缓缓起身。 顾从渊拉住了他:“我不是……” “逗你呢,我现在本也没打算继续。”穆程抚抚他的脸,“昨晚你没休息好,今晚还要出去,现在好好睡觉。” 床上的人抿抿嘴,轻轻点了一下头:“那我休息一会儿,今晚你就在我房间里呆着,哪儿也不要去。” 二叔出去抓鬼,带的东西都全,以防万一,他觉得穆程还是不要一起去的好。 到晚上,他就随二叔去隔壁镇上渡化那个鬼,其实是去讲题,吊死鬼解开了疑惑,没什么遗憾,整个过程基本是顺利的,执念化解,二叔施渡化之道,亲眼看吊死鬼消散。 两人往回走时已是半夜十点多,小镇到了晚上几乎没什么人了,田野间浮荡白雾,远处有几家灯光,在雾里朦朦胧胧。 经过田埂,顾从渊停住,回头看了看。 “渊儿,怎么了?”二叔也回头。 “我觉得……后背凉凉的。”他实话实说。 二叔一惊,立即以手覆眉端向他看来,仔细看了半晌,没发现异常:“夜里风大,可能是风吹的,我们赶紧回吧。” 顾从渊摸一摸后脖颈,往前走,走了几步再度回头看,眼前恍惚出现了一个长舌头套拉头的鬼,垂在眼前的长发几乎碰到他的鼻尖,他心刚一紧,还没后退,那鬼影又不见了。 “渊儿?”二叔又回头。 他回头:“二叔真的什么也看不见吗?” “渊儿你看见了什么?”二叔警醒,“不应该啊,如果有鬼气,我这铃铛会响的。”他提一提腰间铜铃,“除非是道行很高的厉鬼,这……” “我好像看到……是方才那个吊死鬼又跟来了。”他说,长舌头耷拉着脑袋,头发垂在前方,是吊死鬼的特征,跟刚才那个很像。 “不会。”二叔确定说,“那吊死鬼是我亲眼看着离开的……渊儿,渊儿,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顾从渊没听进去这话,在他眼前,那只吊死鬼又出现了,耷拉的头抬起,长长的头发散到旁边,露出一张肿胀的脸,慢慢咧开嘴,长舌头滴着殷红的血,向他展开笑颜。 他愕然退步,身形往旁边田里跌去,而还没跌倒,落进一怀抱中,这怀抱冰凉,不用回头就知是谁。 在这怀抱中,他突然有种安定之感。 “渊儿,你真的看见了什么?”二叔又问。 “我……”顾从渊左看看,右看看。 鬼王出现,那厉鬼道行再高,也不敢轻举妄动,仿佛原地定住,长舌上的血滴都凝固。 穆程眼一眯,这厉鬼忽然面露扭曲狰狞之状,仿佛极尽痛苦,那枯槁的手抬起,仍挣扎着想往前,可被鬼王之气压迫,颤巍不能动,那张脸越来越扭曲,而后忽地化为了一团烟,随风消散。 二叔已经走到面前,顾从渊一把牵住穆程,无意识的动作想将他往身后拉,而又想到什么顿了顿,悬而不决的手停在半途,最终还是牵住他往后拉了一下:“是我看错了,把路边的垂柳当成了鬼影。” “哦,我是说呢。”二叔松口气,“好了,我们快走吧。” “我……二叔您先走吧,我想看看风景,马上就回。”他说着顺带往四周看看,来时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前方有一大片的田地,紫色的小花缀满绿色田野,在月光下如泛起淡紫色薄纱,好似落进奇妙的梦境中。 二叔也四下看:“这都十点多了,有什么风景可看?” “那些花很漂亮。” “行吧,那你注意安全,早点回去。”二叔笑道,“城市里回来的,好像都喜欢这些田野风光。” 顾从渊点头,与二叔告别。 待看人走远,他才转向身边,看着这个鬼,神色凝重:“你其实……很厉害对不对?” 方才压制那厉鬼,就在教授眼前,穆程笑了笑:“是。” “所以,你不在笔帽里,顾家也不会发现你。” “对,我将自己变淡一些,足以隐藏掉气息,所以……”穆程抬起胳膊,扬一扬两人相牵的手,“你不用护我。” 如此说,他现在的形态并不是因为元气不够,顾从渊缓缓松手,也许他现在也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儿,也或许真想看看那大片的花,他往路边的花田走去。 花田离路边还有点距离,走了二十分钟才到,四野幽静,田里都是紫色小花,田边有大大小小的草垛,庄稼杆堆成,聚拢起来,晒干了可以用来烧火。 他打着手电筒走在小花烂漫的田埂上,电筒下的光亮与月光辉映,大片花田如碧海上的珠玉,点点泛着光。 穆程在他旁边,看那灯光与月色:“哦,你不喜欢我透明的样子,我恢复成原貌。” 顾从渊停下往旁边看,那鬼影慢慢清晰,化为了清清楚楚的人形,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 他心里无端怦然跳动了一下,挪过了视线,手电打在花田上,一缕光照出到鲜花铺满的路。 他看着那条路道:“没关系,你什么样子都可以。” “就这样吧,这里也没其他人。”夜晚的田边,没人,连鬼影都没有。 顾从渊再往前走:“那么,其实你之前有很多种办法吓到我,但你只做了一些恶作剧?” “我有事要来找你,需要你知道我的存在,可是又怕真的吓到你。”已经猜到了,穆程也没再隐瞒的必要。 顾从渊脸上不觉泛红:“你今天来得这么及时,是感应到那个鬼的气息了吗,那个鬼……” “这厉鬼狡猾,他的确是考试失利死去的,可不是现在。”穆程道,“他是千年前落榜的举子,执念不放成为厉鬼,专攻击那些应试之人,其实变成鬼也没那么容易,定要非常强的执念,那应试之人离去并未变成鬼,只留了一些怨气,而他附着其怨气之中,你二叔看不出他真身只当他是新死的鬼,很正常,毕竟他已有千年道行了。 而你们渡化驱散的,只是一缕怨气,这怨气是那应试之人的,故而他问你的题是现在考试中的,这个怨气被化解,厉鬼没有附着之处,会寻找下个目标,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存在了。” 穆程说着顿了下:“我倒不是感应到他才来的,我一直在挂心着你的安危,虽没跟你出门,但其实也没离你多远。”这次因为要渡化吊死鬼,没给他身上弄金色光环,那么就得亲自来看着。 顾从渊站定,转过身看着他,想说什么,张张嘴又打住,踌躇一会儿才说话:“我又不是应试之人,他为什么会跟着我?” 因为你的血液对鬼有吸引力啊,穆程笑,可这话不好告诉他,连顾家也没跟他说过,他们的想法也许是一样,不愿让顾从渊担忧惊惧。 他换了个说法:“他大概喜欢你吧,那我可不允许。” 手电筒上的光闪了一下,此时低头看,才发现他们已经离正路挺远了,脚下一边是花海,另一边田边平地,堆了很多草垛。 顾从渊在听到这句“那我可不允许”后心里更加杂乱,繁花满地皆不入眼,他想问什么,可又觉得迷迷蒙蒙隔着云雾一般,连自己都没拨云见日弄清楚,又该怎么问呢? 他走到那草垛边,沉闷半晌,只说出了一句话:“你这么厉害,还是只非我不可吗?” “当然,这话你之前就问过,我也已说过,借用你的一句话,你是今天才知道我其实很厉害,但我不是今天才变得厉害。” 也许走累了,顾从渊坐在一个草垛边,草杆已经晒干了,松松软软。 是他猜错了,以为这鬼是元气不足才会越来越透明,其实他是为了隐藏鬼气。 但……这个鬼来找他是为了想和他上床总归是没猜错的,应该只有他的元气与之最为契合。 穆程也坐在旁边,透过他手里的光往前看,那些花在光下如同精灵摆动着裙摆。 现在大概有十一点了,半夜,幽寂田野,四下无人,一人打着手电筒坐着,旁边是只鬼,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可是并肩而坐的一人一鬼,偏偏生出些浪漫的气息。 又是些许沉默,顾从渊再问:“你根本不用躲在笔帽里,为什么每次还要往里面钻?” “不想让你的心血白费。” 顾从渊怔了怔,目光掠过身边鬼的侧脸,又迅速转头,看那一片朦胧月光下的花海:“那个……如果你的执念完成了,你是不是也会离开?” “我的执念……”穆程微眯眼,他哪有什么执念,他是来做任务的,要让这人学好玄术,催动摄魂令。 那么任务完成了,是不是该离开这个小世界? 不然呢,要在这个世界里,永远以一个鬼的身份和他在一起吗? 其实也不是不行啊,他们现在不是相处得挺好的? 他道:“执念完成我也可以不走。” “真的?”身边人眼前一亮,好像萦绕一整天的心事突然化解。 “嗯,如果你不想让我走的话。” “我很希望你留下。”顾从渊连忙说,说罢有点不好意思,低头轻咳了一声,“与你相处挺开心的。” “好,那我不走。”穆程笑道。 顾从渊还是不敢抬头,找着话题说:“就是我家人比较特殊,虽然我现在知道你很厉害了,但还是得在家人面前护着你,以后万一他们发现了你,你一定要在我身后。” “为什么?” “我觉得……我在家人面前说上一些话,也许他们会听呢,我有护你的能力时,就护一下,要是没这个能力,那就……再说吧。” 穆程侧头看他,嘴角微浮笑意,而眼中闪烁,皆是温柔,他点一点身边人的额头:“你傻不傻,我隐藏鬼气是不想麻烦,不是怕被发现,我可不怕顾家。” “不管你多厉害,我都不希望看你有损伤,哪怕是一丁一点。”顾从渊正色道。 穆程一怔。 月光幽凉,花海荡漾,顾从渊再低头:“我……还是愿意和你继续的。” 但现在似乎是没有那么急了,他捡起一根草杆,草杆一头还有花,花有些干了,聚拢成一点浓郁的紫色。 蓦地,那花杆被一手攥住,他错愕抬眼。 穆程的眼中又覆了绯色,一点点抽走他手里的花枝,看他的神色带了掠夺的欲望。 这让顾从渊心跳又怦然,不敢与那目光对视,仿佛一看就被夺去魂魄,那压迫的气息铺面而来,他感受到蠢蠢欲动的情愫,却只堪低着头,手电筒不小心掉落,他俯身去捡,身边鬼也去捡,两只手碰到一起,彼此都停了。 片刻后,冰凉的手掌欲退开,顾从渊顿了下,反手攥住那手,将其稍许拉近,轻吐几个字:“继续吧。”声音很轻,却又坚定,不是心血来潮,像思量许久,他也终于敢抬眼,“虽然不着急,但……” 话还未落,那苍白面容忽地逼近,穆程的声音低沉暗哑:“这里吗?” “这里挺美的,我挺喜欢,你行吗?” 手电筒刚刚拾起,又愕然被松开,咕噜噜滚落进田里,那光束被打乱,在月光花田里凌乱照了几圈,被一手按住,“咔嚓”一下关了灯光。 幽寂花田只有月光洒落,花香在身边盈盈绕绕,顾从渊被推倒至草堆上,松软干燥的草须成了他的床褥。 面前人手指轻抬,稍稍一点,他领口的衣扣被拉开,耳畔响起低沉的声音:“谁说我不着急?” 话落,吻覆下。 顾从渊抱紧身上人,抬眼看见漫天星辰,伸手一抓,便拾取一片小花,这里有风有月,他的思绪不似昨晚迷离,留有一点清醒,就又想起了之前在手机上看到的理论。 他的双手游走,去实践那些理论,去主动,去迎合,去发出一些呢喃之语。 这倒让穆程出乎意料,动作微停,想看他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形态,可……他又的确很急,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动作。 草堆松软也算干净,但毕竟是在外面,他没有拢那衣服,只以手抚碰,冰凉的手触碰到温暖的体温。 身下人也寻进他的衣,碰到一处,仿佛触电般轻颤了下,随后轻轻喘着气,再碰上去,话语不稳:“这里也是冷的。” “是,能承受吗?”穆程轻抚他的脸。 “没事,我是热的。” “你……”穆程又是讶异,手也缓动,“那让我先探探。” 手打着转在徘徊,顾从渊抿紧嘴,微微弓起身子。 顾家老宅,那顾二叔刚进院子,有一人冲出来,左看右看:“顾从渊呢?” 这人一脸怒气,正是顾随流,他被限制半年不许跟着长辈出去抓鬼驱邪,听说顾从渊今日去了,心里愤恨不平,守在门口等着打探消息,要是顾从渊出丑,他还能看看笑话,但现在见到只有二叔回来了。 “他晚一点回,在那花田看看风景。”二叔如实说,而后自行回去了。 而顾随流踱着步,暗自琢磨:“看什么风景,有什么好看的,肯定有鬼。” 没打探到什么,他往回走,走了几步忽然一顿:“有鬼!” 他还是觉得顾从渊身边养了鬼,可是一家人都不信他,但他琢磨着,半夜不回家,肯定是跟鬼在一起,要是现在过去,是不是能逮个正着? 他的本事不够,那个鬼就是骑他头上了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他思来想去,跑回去找他爸。 他爸顾四叔也是不信的,但耐不住软磨硬泡,答应和他一起去找找人。 那花田不难找,两人没多会儿就寻到了路边,顾随流把手电筒关了:“别打草惊蛇,爸,你把八卦镜给我。” 顾四叔将东西递给他:“别胡来。” “他身边要是没鬼,照这个又不要紧,要是有鬼,必定在八卦镜下现原形。”顾随流蹑手蹑脚往田间去。 那田边草堆边,穆程的手刚寻入,便听到这边窸窸窣窣的响动。 顾从渊压低声音:“好像是顾随流。” “不管他。”这个时候收手太折磨人,他俯身吻住身下人,听那边有低浅的说话声。 “我四叔也来了。”顾从渊又说。 穆程抬眼看过去,眉头微蹙:“这八卦镜有点能量。” “对你有伤害?” “没有,但我这个形态,能照出我。”他道,“我需隐藏一下气息。” 说罢,他的身形又化为了透明,透出天边的星与月。 那星辰和明月越来越清晰,顾从渊一惊:“我完全看不见你了。” “嗯,我将气息完全隐去了。”面前有说话声,可躺着的人什么也看不见,明明……那冰凉的手指还在。 第107章 天师不信邪(9) “往那边看看。”田间有人喊, 脚步声加快。 看不见的手抽离,耳边有愠怒的叹气声,冰凉的躯体慢慢起身, 顾从渊的盘扣在无形中被一点点扣好,衣服拉平, 凌乱的发也整理了。 一束光突然打在眼前, 顾从渊挡着眼坐起来, 语气不和善:“六堂弟,在这也能碰见你?” 顾随流拿着八卦镜到处照:“什么碰见,我专门来逮你的。”镜子照出了四野漂浮的一些阴气, 并没有他想找到的, “你大半夜在这里躺着干嘛?” 顾从渊站起来, 拍拍衣服:“在这看风景,不小心睡着了,不是被你吵醒, 我可能还在睡着。”手上的冰凉渐松, 那鬼好像不在他身边了,但他完全看不见对方, 不知他去了哪儿。 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了, 因为顾随流平地摔了个跟头。 他抿嘴笑了一下,抬眼时冷声:“我已经是成年人, 连在外面多呆一会儿的自由都没有吗, 就算要管,也轮不到你, 我在这里是坐着躺着还是趴着, 都跟你无关。” 顾随流爬起来:“但你养了鬼,你不回去, 肯定在这遛鬼……”话未说完,他又摔了一跤。 “那你找吧。” 顾随流又拿八卦镜:“我要是找到,你就惨了……”然后再摔跤。 他抹一把脸上的泥:“你就等着被顾家……”再摔。 “你……”继续摔。 “我……”再摔。 他只要一开口就摔跤,到后面,不开口也摔。 被打扰了好事,那只鬼多少带了一点怒气。 顾随流一句话也不敢说了,惶惶四处看。 正好四叔也赶了过来,顾从渊见到四叔,有点担忧,方一蹙眉,肩上被一手按住,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突然放心。 他和四叔打招呼,听顾随流在旁边叫嚣,定要四叔勘察,肩上的看不见的手轻轻点了几下,他下意识按住那手,仿佛彼此触碰才安心:“那四叔查查看吧,不然堂弟可能无法打消疑惑。” 顾四叔却笑道:“流儿胡闹,我本意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危险的,你没什么事儿就放心了,我们这就回了,你要回吗?” 肩上的手从他手心抽离,慢慢往领口摩挲,顾从渊咬了一下唇:“多谢四叔关心,我还想再看看,等会儿就回。” “好。”四叔点头,扯住旁边的儿子往回走,顾随流不依,“爸你怎么不探查啊,那鬼说不定就在他身边呢。” “给我走。”四叔提着儿子的衣领将人拉走,走到远处才说,“八卦镜都没照出来,说明什么也没有,你还要怎样,要我跟着一起丢脸?” “说不定那个鬼能躲过八卦镜呢。” “你消停点吧,为什么要处处针对你大哥?” “我就是针对他,凭什么他什么也不学,却是定好的继承人?”顾随流情绪有点激动。 “你觉得不公平?”顾四叔道,“就算没有他,在顾家也排不上你,你针对得过来吗,想争,就去给我努力学,先天条件和后天努力,总得占一样吧?”四叔也生气了,痛斥着他,两人嘈杂的声音许久才散。 终得安宁,穆程尚未恢复身形,先吻在那肩上,手继续往下。 可偏偏又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询问:“渊儿在吗?”不是一个声音,是一群。 顾从渊咬紧唇:“好像是我二叔,还有我爸,三叔他们……” 已经被打断一次,这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穆程也不想收手,他还是保持着看不见的形态:“你家的亲戚可真不少。” 那些人走近,脚步太急没带手电,深夜没有路灯的田间,彼此都只能看个隐隐约约的身影,他们见到人,松了口气:“渊儿你没事吧?” “没事,怎么了?”顾从渊的脸上泛红,幸好夜色深沉,他轻微喘气,看见他爸,二叔三叔,以及几个堂弟都来了,一群人站在他面前,而他的身后,是一个不大老实的鬼。 这群人看不见这鬼,可是,他也看不见啊。 他只能感受那只鬼不肯停下动作,冰凉的触感自肩上掠过。 “渊儿,我弄错了。”顾二叔上气不接下气,那个渡化的鬼并非新死,而他们渡化离去的只是一点怨气,这与穆程所说一致,只是当时他没看出来,可是回去后检查器皿,忽然发现了铜铃上残存的一点厉鬼之气。 他连忙追寻回忆,赫然反应过来,最先想到的是渊儿应该看到了他,一时慌神,担心他出危险,连忙叫上家主一起过来,路上碰到三叔和几个小辈儿,问明情况后,都跟来了。 然而到了此处,又探寻不到那厉鬼气息了,一群人仔细勘察,确定厉鬼已经不在,略略放心。 顾从渊垂手站立,笔直僵硬,静静听着二叔把始末详细诉说。 这些穆程说过,他已经知晓,而且,眼下也没法集中注意力去听。 看不见的手在衣里游走,碰到那温热之处,他不禁轻吟了一声。 说话的人一停:“渊儿,怎么了?” “没事,听二叔这么说,我有点后怕。”顾从渊的眼尾也泛红。 “不要怕。”顾家主走过来,月光下,离得近了,神色就看得清晰。 那手抽离了,顾从渊后退几步:“多谢爸,我现在已经不怕了。”说着话,四处看,虽然知道看不见,可还是本能的用眼睛寻找。 “这里虽然没有那厉鬼气息了,但以防万一,二弟三弟,我们一起念个咒,做一下驱鬼术吧。”家主回头道,另两人点头。 三人立即步罡各一方,环绕顾从渊站定:“这鬼是跟着你出来的,我们将你身边的鬼气清除干净,渊儿别动。”他们说。 顾从渊担忧:“不用吧……” “别动。”家主再道。 顾从渊皱眉,幸而此刻感受不到那只鬼了,他希望穆程躲一下。 阵法启动,一点杂音,如急迫的铃声,好像凭空出现响在耳畔。 他定神静心,手揪在衣襟上,忽被一手牵住,错愕抬眼目中空空,可仍不妨碍他害怕,不敢出声,只以唇语道:“你不要到这边来。” “放心,影响不到我。”幽幽声音在面前响起,带着一点沙哑,是情愫蔓延难收的隐忍。 看不见的手松开了他,耳畔又有吻落下,肩膀被胳膊环住。 顾从渊低下头,不敢叫周边人看出他的神色。 下移的手再至,慢慢滑动。 一冷一热,如冰如火。 动作快了一点,顾从渊咬紧牙不敢出声,微微仰头。 那铃声嘈杂忽急忽缓,他抬手抓住肩上拢着他的胳膊,遏制不住力道,颤颤收紧。 那天在房里自己实践了一把,却不得要领,没有什么感觉,反而种种不适,可此时,在这野外田间,他在一只鬼的掌控下,几度失神。 “渊儿,在阵法当中是有一点难受,你坚持一下,马上就好。”家主说。 “好。”顾从渊挤出一个字,隐忍的情愫被疯狂压制,又悄然释放,他身体失重,无力靠在身后人怀中。 铃声停息,几人向他走近。 冰凉的手退离,衣服几乎没有凌乱,还是整整齐齐,可内里已是一塌糊涂,有手臂柔柔抚他的肩,将他轻拢在怀中。 “渊儿,一起回吧。”身边人说。 他抬手碰了一下肩上手臂。 那手臂擦拭他额上的汗,稍稍松开他。 顾从渊点头:“好。” 一行人往回走,冰凉手指勾住他的手,牵他走过花田,踏上平路时,那手松开,这只鬼没有恢复原样,还是看不见,不知道他是否一直陪着自己走。 这一路走得慢,回到顾家,却见那大门前四叔焦急转圈,几人问及,四叔叹口气道:“流儿不见了。” “怎么回事?”家主忙问。 “我骂了他几句,他不服气,跑了。”四叔面色凝重,“脾气越来越大,真让人不省心。” “那找找吧。”家主立即道,回头对几人吩咐,“大家都找找看。” “不用,那大一个人了,还能走丢不成,就是天太晚了,电话又打不通,有点担心,我等一下他。” “是啊,这么晚了,还是找一下吧。”顾家主回头看了眼,他们方才出去找顾从渊去了这么多人,眼下于情于理都要一视同仁,“通知里面,都找找看。” 几人各自奔走,不一会儿,老宅前灯火通明,很多已经入睡的人也穿好衣服出来了,七嘴八舌问,从哪儿走的,往哪个方向去了,平时最爱去哪儿,走走走往那边去…… 这门前一时嘈杂,寻找的人还没走,忽地有车急速驶来,到大门前停下,一个人从里面摔了出来。 众人连忙上前,那人抬头,浑身是血,赫然是顾随流。 顾随流气息奄奄,奋力吐出几个字:“南……南柯楼盘……”说罢双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流儿……”四叔惶恐大喊。 “南柯楼盘,这什么意思?”二叔道,“他是在那里受伤的吗,是人为的吗?” 他现在浑身是血谁也不敢乱动,要等救护车过来看医生怎么搬运,再急也只能等。 “那是个烂尾楼,出过几回事,后来被迫停工了。”三叔消息灵通。 “连续出事不太正常。”家主道,“开发商怎么没来找我们看看?” “人家找人了,找的不是顾家,是胡家。” 六个数得上名的天师世家,顾家原本为首,胡家后来居上,两家如今竞争很激烈,顾家主听此话眉头微蹙:“他们处理干净了吗?” “处理完后没再出过事儿,不过开发商觉得不吉利,还是不敢做,工地就停了。” “这么说……流儿这伤应该是人为的?”家主俯身,那这样就得报警。 “不是人为。”低沉的声音在顾从渊耳边响起,他惊了一下,侧头看来,见穆程不知道什么出现的,此时没有完全隐身,是半透明状态,就这样站在一众天师当中。 穆程对上那疑惑的眼神,又道:“他是被厉鬼袭击的。” 顾从渊惊愕,俯身重复:“他是被厉鬼袭击的。” 周遭人讶异看他,沉默片刻,家主道:“渊儿,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是真的,我……” “渊儿天赋异禀,没准感应到了。”二叔接话,“我相信渊儿的感应,过去看看?” “好。”家主点头,正此时救护车也来了,四叔一家人陪着顾随流去往医院,剩下的人既然在这儿了,便准备都去那楼盘看看,年长一辈儿是去捉鬼驱邪,小一辈儿打算跟着学习。 那救护车远去,而四叔的叹气声仿佛还在耳边,顾随流今晚被骂,心里气不过,既然都认为他没用,他非想要表现一番给大家看看,南柯楼盘以前闹过鬼,他有所耳闻,大半夜孤身一人闯入,想万一碰个鬼,要与之争斗,并抓个回去,好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 楼盘不算远但也不近,他心里气愤,车开得快,一个小时左右到达,本是愤怒之下壮了胆子,可没想到真遇见了鬼,他不学无术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连滚带爬才回到车上,而身上已经被鬼咬得血肉模糊。 这是自作自受,可顾家知晓了厉鬼出没,就不能坐视不理。 待那救护车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一众人立即回去做了准备,十分钟后再汇聚于大门前,数量车形成了车队,往前行驶。 顾从渊坐在三叔的车上,大家都去准备时他没有动,因为他没有东西要准备,然后大家都上车,三叔的车正好停在面前,他就拉开车门上来了。 他在后座,左边是五堂弟,右边旁人看上去没人,但他看见穆程坐在那里,带着一点笑意。 他静静看那侧颜,车里黑,那鬼又半透明,明明看不太清楚,但他还是没挪眼。 进到烂尾楼,外面生锈的铁门早已经没了锁,上面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地上厚厚灰尘,一些砖瓦,有用了半袋子的水泥,满地的垃圾,偶尔会看到几个小动物的尸体,已经干瘪。 那盖了一半的楼房,钢筋没有覆盖,尖尖地杵在那里,楼层没有护栏,抬头只看一片阴森幽暗。 一缕雾从月亮上拂过,家主几人警觉:“有鬼气。” 他们将符箓亮出来,叮嘱晚辈们不要轻举妄动,众人往里走,进了那空荡楼中,空气中也弥漫着灰尘的气息,挥散气味,听得哗啦一声,几只蝙蝠飞出。 家主手持罗盘,口中念决,罗盘转动直指向正前方,二叔即刻亮出八卦镜,几人互看一眼,在那八卦镜忽地往前一照时,黄符齐齐举起,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身后窸窸窣窣响动,一众小辈们历练得太少,仍不能保持淡定,有人尖叫了一声,又及时捂住嘴。 因为目中所及,在那屏障之外,突然出现五个身影,并排悬空垂着,好像有细绳牵引着他们。 “厉鬼。”家主一惊,“护好自己,不要出屏障。” 话说完,他与二叔三叔几人踏出屏障,画符掐诀,抛到鬼身上,垂头的鬼好像被惊醒,齐齐抬起手,飘荡而来。 “这楼盘死过五个人,现在正好五个鬼,还都成了厉鬼,他吗的胡家根本就没办事儿,顶多是施个术叫他们离不开此处。”顾三叔气恼道。 有两只鬼张着殷红的嘴,嘴上有血,想来顾随流就是他们咬的,几人念咒掐诀,黄符帖在那鬼的额头,厉鬼僵了一下,片刻后却忽然又是一动,干枯的手臂赫然抬起往前抓来。 顾三叔没料到他们还能动,险些被这手臂抓住,幸好后退及时,即便如此,那细长尖利的指甲也还是划破了他的衣,他惊了一惊,再贴黄符,厉鬼顿了下,不出半分钟就再次行动,又一次抓过来。 他再一躲,回头道:“这鬼好奇怪,鬼气压不住啊,照这样下去咱们只是白费力气。” 顾家主拔/出了一柄木剑,挥剑斩断面前厉鬼的头,那头咕噜噜滚落在地,睁着眼,血色流淌的嘴张开着,发出阴森诡异的叫声,依然不死,在地上团团转,从屏障下面的空隙滚进来,碰到一子弟的腿,张嘴就咬。 所幸这人穿了皮靴,虽然不知道大夏天为什么要这样穿,但好在一口没咬透,他几哇乱叫疯狂甩腿,旁边人连忙念咒的念咒,画符的画符,准备驱散这个头。 他就在顾从渊身边,顾从渊左看右看,身边人还在念咒,他就抬起脚踹向那个头。 那头发出一声惨叫,被一脚踹飞直接到了窗口。 被咬的人陡然松口气,浑身瘫软,众人停下念决的动作,诧异看着顾从渊:“大哥……好脚力。” 而屏障外家主几人并不轻松,鬼气压不住,头斩断了依然能行动,人的体力比不上鬼,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顾从渊耳边有人说话,回头看不见人,穆程又变成了完全透明的状态,他说过自己不惧顾家,但……好像是玩上了瘾,他挺喜欢这种状态。 “你看这些鬼,与那天比试时在后山荒宅看到的吴伯,是不是很像?”穆程在耳边说。 顾从渊抬头,看这些鬼举止僵硬,好像被线提着,很不自然,的确与那天见到的吴伯很像。 当时制服吴伯,他还不知道穆程很厉害,尚以为是自己念了驱鬼决送他走的,现下当然不那么认为了,回想一下,应该是穆程点在眉心,用了什么法子消散的。 “这些鬼本来不该成为鬼的,可是被强行留下,炼化为厉鬼,他们没有鬼气,受戾气所控,要点入眉心,驱逐戾气。”耳边的声音继续道,“我驱戾气用力量就行,你们需要用口诀,我说一遍。” 耳边声音低沉,话说完问:“记得住吗?” 顾从渊点头,低声说:“好,我试试。” 穆程颔首,他可以出手把这些厉鬼解决,但这也是给顾从渊历练的机会,情况没有那天荒宅那般紧急,就让他自行解决试试看。 顾从渊在说完话,就冲出了屏障,众人反应过来连忙惊呼:“大哥你干嘛,快回来!” 那边驱鬼几人也看过来:“渊儿快回去!” 他没回话,因为只是试验一下,为保险起见他没去那几个鬼跟前,跑到窗前找那刚被踹飞的头,此时这个头还在滚来滚去,他观察这头的滚动趋势,在某一处抬脚,心里数了几个数,一落脚,精准踩住。 那鬼头在脚下尖叫,他迅速以手指点入其眉心,将穆程刚教他的口诀念出。 周围担忧他的人不觉看过来,都惊呆了。 但见那鬼头不断凄厉惨叫,有黑雾从他的眼里,耳朵里涌出,这个头逐渐变得干瘪,血肉残破挂在脑壳上,随着惨叫声越来越大,又听得“轰隆”一声,鬼头变成了一团黑雾,戾气驱逐,厉鬼消散。 与此同时,那边的无头躯体也化为了烟,转瞬散去。 在场之人一时没说话,全都张大了嘴。 剩余的厉鬼窸窸窣窣又飘来,试验成功,顾从渊回头:“点眉心驱逐戾气。” 家主领会,一把抓住一只鬼,驱戾气的口诀他会,默念一番,那鬼不能动弹,惨叫不断。 其他几人见状,连忙效仿,二叔三叔各抓住一只,开始念口诀,唯还有一个在三层高的楼板上,五叔昂首以待等着他下来,那些鬼没有鬼气,没有思维,不会拐弯,此刻正举着双手从楼板上往下跃。 五叔左跑一步右跑一步,他得在鬼跳下来时一把制服,不然那双尖利的手可能会率先刺入他心脏。 但他也无法断定这鬼能落到哪个位置。 顾从渊抬眼估算一下楼板高度和厉鬼体重,脑中自成抛物线,开口道:“五叔,你再往后退一米半。” “啊?”五叔没明白,但动作快过于思绪,他已然后退,忽听一声响,那只鬼跃下,不偏不斜刚好在他抬手处,好像是送上门来,眉心一点,厉鬼只能惨叫,无法动弹。 很快,五只厉鬼消灭殆尽,几人安心,回头看顾从渊不觉带了欣慰:“渊儿,好样的。” 顾从渊轻轻点头:“都消除干净了吗?” “感应不到什么气息了。”二叔道。 顾从渊耳边的声音又响起:“再盘查一遍,这里还有鬼气。” 他连忙开口:“要不要再盘查一遍?” 二叔一怔,向家主看去。 顾家主应声:“查一遍吧,以防万一。” “好。” 一众小辈分们纷纷开口:“那我们也去?” 此时应当没什么危险,让他们锻炼锻炼也好,顾家主应允:“都注意安全。” 众人点着头,往那幽暗楼道里涌去。 家主几人就落得清闲,走到楼外,坐在一横柱上休息,天气闷热,他们打开折扇,一面观察着里面动静一面闲聊着。 顾从渊也在楼栋里走,走到无人处开口:“你知道在哪里吗?” 没有回应,虽然看不见,但有冰冷的胳膊碰着他的手,他知道穆程一直在身边。 穆程抬眼往前看去,目中些微凛然。 楼栋外,闲聊几人折扇渐停,抬眼看那地基颤动,楼层微晃。 他们略一思索,忽然大惊,用最大的声音喊:“都给我出来!” 有人跑出,还有人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僵立原地,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看向楼层中间。 那四方的楼栋,最中间是凹陷的,像是天井一般,从各层都可看见地基,此时,地基轰隆松动,砖瓦破裂,从凹陷处有什么东西慢慢浮现。 待看清那是什么,众人不禁倒吸一口气。 周边建筑轰隆隆好像随时要倒塌,而在天井之中,浮出了一口红木棺,浮出地面后“咣当”一下,那棺材忽然直立,棺盖“砰”地弹开。 一个穿着寿衣,浑身肿胀发白的人,愕然睁开眼睛。 周围看见的人都吓了一跳,仓惶往外跑。 顾家主几人已然冲进去,将小辈们往外拽:“那是鬼母,快出去!” “什么是鬼母?” “鬼母是特别炼制,能将新死之人转化为厉鬼。”家主急道,“其力量不容小觑,赶紧走。” “那您还往里进?” “我得把你们都找出来啊。”家主将这人往外一踹,朝楼栋里快速走去。 二叔几人也跟着进来:“刚才那几个厉鬼怪异,现下想来,原本不该变成鬼的,是这鬼母将其转化的。” “没错,就因为鬼母藏在这地基里,此处才容易出事故。”顾家主道,眼看着小辈们都跑出去了,唯没见顾从渊,他心慌大喊,“渊儿,渊儿……” 那鬼母已从棺木中走出,手一抬,楼栋颤动,几个骷髅头从他躯体中飞出,直逼高声喊叫的顾家主而来。 家主回头,一剑斩落,而那躯体中不断有骷髅头飞出,向各方袭来。 “不能被碰到,有尸毒。”二叔也打落几个头,几人聚在一起,警觉看那鬼母,见他再抬手,数不清的骷髅头飞出,如网一般向他们逼近。 那鬼母身后的楼道,顾从渊的手忽被抬起。 方才众人都往外跑,他没跑,穆程已告诉他这是鬼母,必须要制服,可这里的天师们制不了他。 “如果你信我,让我来制服,但我想借用你的躯体。”穆程说,这已经超出历练的范围了,他得出手,可这鬼母被炼化而成,生来就是为了转化其他的鬼,一见到鬼就会扑过来贴近,像个菟丝一样,甩都甩不掉。 对付鬼母,得用没有鬼气的人类躯体。 但是不被鬼发现,今日出手,肯定是会被人发现的,那下面的天师都能看出来了。 顾从渊点头:“我信任你。”说完又道,“没事,如果对你没危害,我不怕被他们发现。” “好。”穆程笑了笑,既如此,发现就发现吧,也该在顾家人面前亮亮相了。 早晚是要告诉他们的。 他说完话,站在顾从渊的身后,拉住他的手一抬。 顾从渊不使力气,完全任他摆布。 一股压迫之力猛地向前袭去,鬼母踉跄了一下,骷髅头簌簌掉落。 这边围在一起的几人错愕,本以为要殊死搏斗一番,不想攻击自行解除,他们诧异看过去,都是一惊:“渊儿?” 顾从渊向他们颔首,手再抬起,鬼母受挫,发出愤怒的吼叫,笨拙转身,张大嘴,有无数红色骷髅头陡然飞出。 “渊儿小心……”几人惊叫。 顾从渊双手一抬,凌空而起,一挥手,那骷髅头‘唰’一下全都化成血水。 这边几人看呆了:“渊儿的力量……觉醒了?” 顾家主掐指:“没有啊。” “可他怎么有这个能力?” 顾从渊飞起又落下,手再一动,向鬼母袭去,同时向这边道:“你们先走。” “不行啊,渊儿你……” “先走,不要让我分心。” 顾家主还在犹豫,二叔几人拉住他:“我们帮不上忙,先走吧。” “但我怎么放心渊儿一个人留在这里,他明明没学会什么,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家主乱了阵脚。 “还看不出来吗?”顾二叔低声说,“渊儿有高人相助。” 顾家主一怔,回头看去。 来不及看清什么,他已被几人拉着出了楼栋。 刚一跑出,忽然身后轰隆巨响,那烂尾楼摇晃两下,竟是陡然坍塌,大片尘土掀起浓烟,震得土地颤动,外面的人惊骇抱成一团。 顾家主大惊,双腿发软忙往里扑,还没站起来,忽见那浓烟滚滚的废墟之中,顾从渊飞身而出,与此同时,那口棺木被提起,鬼母被封锁在棺木里剧烈扭动,无数骷髅头挤在里面,从他的躯体血肉中穿来穿去,不住地撕咬。 又见顾从渊一拳挥上,棺材开裂,里面的鬼母赫然惨叫,那被封住的骷髅头疯狂撕咬,发白肿胀的身躯很快被咬得只剩骨架,惨叫声慢慢止息,骷髅头渐渐停歇,一缕缕黑烟从棺材里飘出。 天边渐白,那棺木咔嚓咔嚓,轰一下碎成数片,里面的鬼母和骷髅头都已经不见,四周再没阴气,他被消灭了。 碎片徐徐落地,顾从渊被看不见的双臂环绕,也缓慢落地,身后朝阳初升,正好照在他的身上。 这个楼盘倒塌之事没有引起广泛讨论,相关部门知道内情,不会外传,其他人只觉这烂尾楼年久失修,倒了也没多大意外。 至于顾从渊一人徒手战鬼母之事,目睹的小辈们问了无数次,但家主几人一律没回话,他们也没当面去问顾从渊。 他们不问,顾从渊就不说,都装糊涂。 回到顾家,医院传来消息,顾随流性命无碍,但伤得不轻,不一定还能站起来走路。 折腾了一夜,一群人各自回去收整,顾从渊第一时间去洗澡,身上头上全是灰,还有草须的清气。 闻到那些许清气,他微红了脸,洗漱干净,要补个觉,昨夜又是一整夜没睡,家主特别交代的,今天白天没紧急的事,大家都好好休息。 今天有一点小雨,淋淋漓漓落在古宅的屋檐下,顾从渊没拉帘子,一翻身就看见了窗外的雨幕,院子里几个花枝上有水珠打转,转几圈滴答一下落地,迸溅开来。 同时看见的还有床边坐着的鬼,这只鬼此时恢复了正常形态,苍白的面容,穿着黑色西装,他一直是这一身,但始终是干干净净的,不染灰尘,也一直很……整齐。 就好比之前在祠堂,他的衣衫凌乱,而这位始终齐整。 现在想来,顾从渊觉得有点不公平,冉冉而生想把他衣服也弄乱的思绪,片刻后摇摇头打消,轻轻碰了下那鬼的手:“要不一起睡吧。” “一起睡?”穆程低头浅笑。 “你我即便没有到彻底结合的那一步,也算相近过了吧,不用顾虑什么了吧。” “那不一定。”穆程俯身道,“我要是睡你身边,可就不会老老实实只睡觉。” 床上的人抿抿嘴:“嗯,今天……在我屋里,总不会再被打扰。” 穆程眼中一暗:“你说真的?” “本来就是我已经答应好的事。”顾从渊脸上不觉泛红。 床上有些许凹陷,穆程到了床上,正掀开被子。 顾从渊往里面挪了挪,轻声一咳,还是开了口:“你睡觉不脱衣服吗?” 第108章 天师不信邪(10) 掀被子的手一顿, 穆程道:“我的衣服可以自行消失。” “但……睡觉总得脱吧,谁躺在被窝里还穿得西装笔挺啊。” “好。”穆程笑起来,手一抬准备幻化一身睡衣。 而抬起的手被拉住, 顾从渊道:“你能像人一样,一件件脱下来吗?” “可以是可以……”穆程点头, 就是你这要求有点奇怪, 他一颗颗解扣子, 褪掉的西装搁在床头,又有白色衬衣搭上去,叠出褶皱。 顾从渊看着那些褶皱, 心里平衡了, 可一转眼看那身躯, 心絮又不稳了。 他起身拉下了帘子,床上一隅之地有些昏暗,他定定神:“你要……” “现在不要。”穆程侧身看他, 点点他的额头, “一夜没睡,先好好休息吧。” “你不怕等我睡好了, 又有人来打扰?” “那也没办法, 我总不能硬来。”穆程拉了一下被子,轻轻一拍, “睡吧。” 顾从渊点点头, 闭了眼,半睡半醒间往前蹭了蹭, 怀抱明明是冷的, 可他却有安心之感,梦里见到了大片的花缓缓盛开。 只是他身边的鬼就没那么好受了, 离这么近,还不让穿衣服,那异香萦绕,情愫根本压不住,眼中几度绯红。 雨一直在下,冲散夏日炎热,顾从渊睡了好觉,醒来时挑帘子看墙上的钟,是下午一点。 看到那苍白面容眼中绯红,他微微一惊:“你怎么了?” “没事。”回话的人好像咬着牙。 顾从渊点头,说:“外面还在下雨啊,挺凉快的。” 又说:“我都睡到下午了,睡的挺好的,现在很精神。” 还说:“这院子挺安静的。” 没有等到回话。 稍许沉默,他抬眼对上那张脸,缓声道:“我睡醒了。” “好。”身边人终于回应,猛地倾身覆压过来。 顾从渊顺着他的动作躺平,与他相拥,唇间相碰,耳鬓厮磨。 仅剩的衣衫从帘子里丢出来,赤诚相见间,又有一点不好意思,躺着的人想遮掩,手却被攥住举到头顶,被撩拨得不能自已却又无法动,呢喃之语方方溢出,陡然间,眉头一蹙,那轻吟增大。 这回无人打扰,冰与火真正交融,比之前手上功夫完全不同,那看过的理论跃然于脑海,所言不虚,可须臾后就全都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有若置身于云端于水波中的飘然,浮浮沉沉,迷迷离离。 顾从渊轻喘着气,捧起面前鬼的脸:“你是……什么感受?” “啊?”穆程微顿,“你要……聊这个?” 虽然床上说点情话是个趣味,可是直接说感受,怎么觉着……多少有点开不了口呢? “是啊,你不是……要把你的感受描述给我听,我照着改进的吗?”顾从渊气息不稳,话语也断断续续。 “描述给你听,还照着改进?”穆程有点糊涂,动作缓慢,“这要你改进什么?” “如果不契合……对你吸收元气会有影响吧?”即便缓慢,顾从渊还是呢喃了一声。 穆程更糊涂了:“我没有要吸你元气啊。” “啊?” 穆程停了动作:“你一直以为我要吸元气?” “不是吗?”动作虽然停了,并没有退出,顾从渊脸上还泛红。 “当然不是,我是鬼王,不需要元气。” “鬼王?”顾从渊一怔,身子不由动了下,未退出的触感让他又蹙眉,书里说碰见鬼王就跑,有多远跑多远,他道:“你不需要元气,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厉害?” “还行吧。”这不是重点,穆程道,“顾从渊,你为何愿意和我同床?” “那……你不是为吸我元气,为什么又想跟我上床?” “你身上有香气吸引我。” 顾从渊眉头一皱:“既然是因为气味,那你为什么不一早开始,一直等什么,你那么厉害,想要不是很简单的事儿?” “纵然那香气叫我时刻都热血流窜,可是……如果你不同意,我什么都不会做,而如果我不喜欢你,也什么都不会做,便是你愿意,我也不会。” 顾从渊愣了楞,神思慢慢回归。 他的疑问解开了,可穆程还有话说:“那你呢,你以为我想吸你元气,你是在成全我,是吗?” “我……”顾从渊慢声道,“我如果对你没好感,是不可能答应的,连考虑都不会。” 虽然误解他的意图,但所做的事是顺从内心的,顶多这个误解,让这一场肌肤之亲来得早一点而已。 两人刚才的话语都有点急,这会儿又都冷静了下来,他们都还在交融着,穆程面色和缓,抚抚身下人的脸。 顾从渊又想到什么:“那你说的描述感觉,还要改进是什么意思?” “是我跟你历练啊。” “我们不是已经在练了吗?” “哪里练了,你说要试试,但到现在都还没开始好么?”穆程笑了笑。 “怎么没开始?”顾从渊急了,“前两次不算就算了,这样也不算吗,都……进来了也不算吗,那还应该怎样?” 穆程:“啊?” 这话聊的怎么有点不对劲? 他回想一下:“我跟你说的历练,是想要你学习玄术,我以鬼的身份陪你练习抓鬼之术,不是……在床上练。” “什么?” “我将你施术的感受说出来,告诉你哪里正中要害,哪里不得要领,你可以根据我的感觉来改进。” “原来是这样!”顾从渊瞪大了眼,一整个呆住。 原来他最开始说的,想让他学习玄术,竟是真的! 他一直会错了意,甚至还根据这些话脑补了些画面,此时简直窘到不能再窘,哪里还敢看面前鬼,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拉被子想遮住,被身上人拉开,这羞赧的模样,很好看。 顾从渊无处可躲,只好说着话来转移:“为什么一定要我学?” “我……起卦算过你命途,你或有些许坎坷。” “与鬼有关?” “嗯。”穆程顿了下,再抚面前人额上的细汗,看他眉宇轻蹙,忽地心软,就在这一刹那松了口,“算了,你不想学就不学了,也没多大事儿。” 他总归会护好他的。 001蹦出来:“宿主你要放弃任务啊?” “任务是避免他被群鬼咬死的下场,我护着他就是了,也不一定非要他学。”穆程眼一瞥,“你这个时候出来不太合适吧?” 001一怔:“哦,我回去了。” 系统退到了意识深处,周围又安静了下来。 四目相对,情愫如过山车一般起伏,现在又落回了平地,彼此忽然沉默了。 没有人说话,动作继续,心照不宣,他们本来就还紧密相近着。 只是此时的心境翻了几番,都生出了另一番滋味来,那是心跳怦然,是情愫蔓延,是一场真真切切的心动而引发的情动。 顾从渊又飞进了云端,听耳边话语声对他说:“契合吗?” 他说不出话,可那鬼偏偏不肯放过他:“如果你愿意描述一下感受,也可以啊。” 他羞红了脸,攥紧床边的帘子,碰到他那西装上的白衬衣,一把抓来,紧紧捏在手中。 傍晚,雨终于停了,床上的人没起,相拥着慵懒地躺着,没有睡着,可这样静谧安宁的时刻,仿佛全世界都静下来一般,该好好珍惜与享受。 只是此时的顾家正堂,就没那么平静了。 顾家主一脸严肃踱着步,二三五叔坐在两旁,有的端着茶杯有的摇着折扇,神色都很凝重。 “你们说,渊儿身边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家主道,这个事儿他们憋了一天了。 “毫无疑问,是鬼啊。”二叔说,“这鬼道行可不低,不是渊儿养鬼,而是这鬼缠上了渊儿。” 顾家主蹙眉:“能够打败鬼母,除了鬼王,我想不到其他。” “渊儿被鬼王缠上了,这可麻烦了!”五叔一惊。 “可是渊儿阳气很正,没有被鬼吸食之兆,那鬼王没伤害他,反而……昨夜要不是他,我们这一大家子可都要折在那烂尾楼里了。”二叔说着,想到什么,“还有昨晚那个考试失利的厉鬼,我们赶去时已经没有鬼气了,现在想来,应该也是他消灭的。” “他在救渊儿?”三叔问。 “不但救了渊儿,也救了我们顾家。”家主正色道,“堂堂天师世家,却劳一只鬼相救。” 犹犹豫豫一整天还没商议出结果,正是因为拿不定主意,这鬼救了他们是事实。 “那……现在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天师是不能和鬼有纠葛的,没养是没养,可……到底不能让一只鬼留在顾家,更不能留在渊儿身边。”家主面上肃然,“行了,把渊儿叫过来吧。” 天快黑了,雨后清新,花枝上还残留着水珠。 听到敲门时,顾从渊已经起床洗了个澡,折腾一下午,身上难免黏腻,洗完后换一身衣服,回头看那只鬼,见他又是西装笔挺,没有隐藏身形,就这样靠坐在床边,带笑的嘴角有些动人心魄的诱惑。 下人来叫他去正堂,他回头叮嘱:“你在这里等我。” 而后走出院落,深吸一口气,往正堂去。 正堂里,家主也深吸了一口气。 二叔担忧:“真要把那鬼赶走吗,这样算不算恩将仇报?” “另外就是说……鬼王的道行,也不是我们说赶就赶走的吧?”五叔小声接话。 “那我也不能让他纠缠渊儿啊,他跟在渊儿身边干嘛呢,反正……得想办法让他走。”家主说着话,看顾从渊走了进来。 来人低着头,在中间垂手而立:“爸,叔叔们,你们都知道他的存在了吧,要打要罚随你们,找我就好,不用找他。” 周围人并没有说话,每个人在此时忽然露出了震惊神色。 堂上的顾家主更是捧着心口,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抬起颤巍的手指着他:“渊儿,你……” “怎么了?”这反应有点怪,他们又不是现在才知道自己身边有鬼的? “渊儿你都跟他那样了?”二叔替家主说话。 顾从渊一惊:“这能看出来?” “你身上鬼气浓郁,除非我们眼瞎才看不出来。”二叔道,“这下可知道他跟在你身边干嘛了。” 顾从渊红了脸:“我觉得……这是我的自由。” “可是他是鬼啊。”家主终于能说话,“让他出来!”他上前一步,一把拉住顾从渊的手,一探之后微怔,“元气无损,这……” “您有什么话对我说。”顾从渊道,“不必找他。” “不行,我要见他!” 顾从渊还要说话,手上忽然一抹冰凉,那刚刚被顾父紧攥的地方有一点红痕,而这冰凉触感就在那红痕上,柔柔抚着。 身边慢慢浮现出人形,黑色西装的男人,面色苍白,却又有雍容气魄,微浮嘴角,一手牵着顾从渊,一手捧着个盒子。 周边几人惶然一惊,即刻亮出法器。 顾从渊也惊:“不是让你不要来吗,我没事的。” “不管你有没有事,我不能让你挡在前面。”穆程笑道,“抱歉,要准备一点东西,来晚了些。” 他往四周看,旁边人再惊,手中法器蓄势待发。 他往前走,堂上顾父有一点发憷,可偏偏挺直了脊背,昂着头看他。 穆程走近,“咔嚓”一下将手里的盒子打开。 这声音又吓了旁边人一跳,法器都抬起了,看那盒子里没什么危险,才略略安心,而目光瞥进盒子,又都一怔。 那里面装的,掌上招魂幡,摄鬼钟,无常令等,全都是抓鬼利器,且是极其难得之物,都是老祖宗留下的,世面上已经很难买到,就是顾家也只有其中几样的翻版,效果远远不及原版。 而这一盒子都是原版,足有几十样。 你一个鬼,弄这么多抓鬼之物干嘛? “初次见面,不成敬意。”穆程将盒子送到顾家主面前。 家主左看右看,两旁的人不敢支招。 他也不敢不接,木讷地抬手,将盒子拢在臂弯:“这个,你……你什么意思?” “拜见从渊的长辈,按照人类礼节,准备一点心意,这应该是正常的事儿。”穆程笑道。 “哪里……正常了?”顾父又气急,“你是鬼!” “嗯,我知道。” “我们是天师世家!” “我也知道。”穆程道,“怎么了?” “我们应该……”家主组织着话语,“我们应该是对立的关系。”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我不为祸,你们不抓我,为什么要对立?” “啊?”家主一怔,和另几人互看。 怎么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呢? “可是,人和鬼在一起……” “你们已经看到了,我不会伤害从渊。” “但是,你自己……”顾家主还是犹疑。 “你们与其纠结一个完全无害的鬼,不如想一想,昨晚烂尾楼里那个鬼母是如何来的,这才是重大的隐患。”穆程打断他的话。 “你知道他来历?”话题成功被转移,这个问题他们今天也在讨论,鬼母是人为炼制的,虽然被消灭,但其背后炼制之人才是最大祸害。 顾家多年位居天师世家第一,因为口碑极好,而这口碑,正是缘自他们抓鬼驱邪不只是为了钱,更是为了世间安宁。 历代家训,但凡遇恶鬼之事,都要义无反顾去驱除,必须不惧危险,更不能被利益熏心。 但是他们没讨论出头绪,那现场也没什么线索,而且被顾从渊的事儿分了心。 “来自胡家。”穆程直言。 “什么?”几人聚过来,围在他面前,“你确定吗?” “被鬼母转化的厉鬼,之前后山荒宅已遇见过一个,那个刚转化没多久,尸气还在,自动往灵魂被拘处飘,我曾跟着去看了下,见其飘往胡家附近,胡家有阴阳尺,我不方便进去,那时还不确定,但结合那烂尾楼曾有胡家做法,基本可确定了。” 胡家炼制出鬼母,依据风水堪舆,寻了南柯楼盘那个阴气极重的地方埋入,有鬼母在,工地连连出事,死去的人被鬼母转化,开发商找人做法,胡家主动出面,将这几个被催生的厉鬼困在鬼母附近,一方面他们可以滋养鬼母,另一方面,鬼母还可以加强转化。 “这烂尾楼应该是胡家一个试验地,可在那被阴阳尺护着的胡家宅子,说不出还有多少鬼母,多少被转化的厉鬼。”穆程说。 那吴伯也是其中一员,只是还残留了点情感,飘了出来,寻着对他有恩的顾从渊而去,可是已经被剥夺了思维,到底是不能自控,只会攻击人。 “阴阳尺?”顾家主听到重点,“这是与摄魂令不相上下的宝物。” 摄魂令是顾家家传,最大的功效是将鬼引至转生之处,是渡鬼离去最好的法器,而阴阳尺能控制鬼的行动,也是捉鬼渡鬼的利器,百年前无主,后来是被胡家所得,但这多年一直没有再听到传闻,想来胡家这么多年也没能催动。 但现在看样子他们是有人可以催动了。 “得到了至宝却没用在正途,这些年胡家发展出奇迅速,炼鬼养鬼,让鬼为自己所用,可不是大大省力了?”穆程讥讽道。 “他们这样做一定会受到反噬的。”家主愤而拍桌。 “在反噬之前,得先阻止他们啊。”顾二叔道,“被炼化的厉鬼没有思维,无差别攻击人,而被攻击而死的人,又会被他们虏走灵魂,再炼为厉鬼,失去转生机会。” “此为玄门中的大事,我即刻通知另外几个世家。”顾家主疾声道。 到了这时,自己儿子和鬼王结合这种事儿已经不够瞧了,他们眼看着那鬼王搂了搂顾从渊,也都没再说什么。 穆程抚一抚怀中人的头,慢慢松开了他,缓声道:“你们确定能抵得过胡家的阴阳尺吗?” “不确定,可是不能放任不管啊。” “胡家必然有个初代鬼母,不除去,外面的厉鬼再打也没用,会层出不穷,要管,就要从根源拔起,把那个鬼母解决。”穆程道。 “这鬼母必然藏在非常隐蔽的地方,如何能找得到?” 穆程转头:“我去找。” “啊?”几人一怔,面前的顾从渊也一怔。 “胡家要炼鬼,必然到处搜罗鬼,我做诱饵,故意被他们俘走,进得百鬼群中,自可找到鬼母,我会将鬼母解决,届时你们再出面。” “不行。”顾从渊立即道。 穆程的眼中几许温柔:“我不会有事,那鬼母斗不过我的。” “可我不想让你受一点伤害。” “我也一样。”穆程点点他的额头。 原剧情中,百鬼夜出,顾从渊死于百鬼撕咬中,这百鬼之祸,想来就是胡家所为了,可以不让顾从渊参与进来,可以把他藏着掖着,可是这源头不解决,他就始终有危险。 而且,正如顾家所言,还需为世间安宁。 “我现在去,你们过些时日,待鬼母解决再动身。”穆程向几人道。 鬼母不解决,他们去了之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一旦死亡就化厉鬼,到时候自己人打自己人,又是何等残忍。 “可是……”几人蹙眉。 驱鬼除邪,清理玄门败类,这本该是他们天师的责任,如今却让一只鬼来为打头阵,他们惴惴不安,不得不承认,还有些羞愧。 顾家主说:“阴阳尺对鬼的控制力很强,你不要小看了它。”这话说出,当他意思到自己担忧这个鬼的安危时,无奈叹了口气。 说好的要赶他走呢? 赶什么赶,这是潜意识中已经认下了。 “我知道,我不怕。”穆程回头看顾从渊,手被对方紧紧抓住,他笑了笑,缓缓松开那手,抬臂一挥,顾从渊身边又多了一道金色光环。 “护好他。”他留下一句话,身形顿然消失在堂内。 顾从渊快跑几步,慌乱四处看,又无力踉跄后退,扶着桌子才站稳。 堂内有片刻沉默,好一会儿后,顾家主小心靠近他,轻拍他的肩:“渊儿……” 顾从渊手一紧,捏住桌上一个杯盏,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破,他深吸好几口气,让自己平息心境,抬起头来,神色坚定,字字铿锵:“爸,我要学习玄术。” “什么?” 顾从渊一字一句道:“我要催动摄魂令!” 几人惊愕,欣慰又心酸:“好。” 很厚的书,并不是几天就能学成,可顾从渊一向善于突击训练,又本来天赋异禀,对此道有着非凡的领悟能力,他也能在一众繁杂训练方法中找到最为简单有效的一个。 那时穆程说陪他一起训练,可一直被耽搁,直到现在也没能成行,现在那只鬼不在身边,顾从渊日夜不合眼,在半个月后的夜里,他清楚听到了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看清每一处散发着的力量,他闭眼,将这力量融合进血液。 血液沸腾,有各种力量冲入脑海,那些蕴藏的能量,呼之欲出,终于,仿佛冲破了一道屏障,欢快往各处奔去。 旭日初升时,顾从渊猛地睁眼,甫一起身,屋内铜铃剧烈摇晃,他稍稍抬腿,身形便一跃而起,可攀屋顶,指端一弹铜铃,那铜铃往前,竟在墙壁上生生砸出了一个坑。 他往前走,看向那一方令牌,犀牛角制成,刻满了符箓,静至不动时,符箓图纹仍像是在游走。 他缓缓抬手,那摄魂令凭空浮起,落到他的手上,赫然间天空一声惊雷,摄魂令绽放刺眼之光,又转瞬即逝。 而他的手中空空如也,只有图纹流动几许,慢慢隐入他的掌心里。 摄魂令被催动,认其主,与之相容,为其所用。 顾从渊握了手,推门走出。 晴空万里,天色碧蓝,远处山脉间一点阴气正躲于湿腐的泥土,他轻抬手,那阴气既散。 门外,顾家主跑过来,声音发抖:“渊儿,你能催动摄魂令了?” 他点头。 “好,好。”来人道。 又有脚步声急切,顾二叔上气不接下气道:“刚刚……碰见个小鬼,跟我说,鬼王已消灭胡家那初代鬼母。” 家主一抬头:“速速知会各世家,可以动身了。”说罢略一思量,回头道,“渊儿,你已能催动摄魂令,众世家断无人能及你,此次由你引领如何?” 顾从渊面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而目中微微一暗。 第109章 天师不信邪(11) 胡家也是家族群居, 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半山腰,建了别墅群,各世家于山底汇合, 听闻顾从渊已催动摄魂令,不由露出敬意, 即便没有刻意说明, 也都不自觉地听从他的安排。 抓鬼本领强的去驱除那些厉鬼, 比较会打架的去找胡家众人,擅长驾驭法器的专门对付阴阳尺,各成队伍各司其职。 简单做一番安排, 已至胡家大门前, 胡家设了护宅屏障, 看上去有一层迷蒙的雾气,顾从渊飞跃而起,一掌打破那屏障, 率先进了大门内, 刚落定,见一身影从还没散去的雾里飞出, 落在他身边, 与他并肩而立。 顾从渊终于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穆程笑道,打量他一番, 微一惊, “能催动摄魂令了?” “嗯。” “哎呀,我跟着你那么久, 你不学, 我一走可就学了?”穆程捏捏他的脸。 顾从渊由着他捏,看了他一眼:“嗯。” 还有句没说出口的话:因为我想护你。 他二人身后各个世家乌压压一大片, 大家都是能看见鬼的,现下看着顾家继承人和一只鬼如此亲昵,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 可他们也都知道,是这位鬼王将那初代鬼母消灭的,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现在也不是八卦的时候,还是先做事儿吧。 “养鬼之处在那后方一处阴宅,此事非胡家某一人所为,他们整个家族人人有份,厉鬼要彻底消灭,胡家作恶之人抓住,交给相关部门处置,注意,这些鬼都受阴阳尺控制,不是那么容易打。”穆程对身边人道。 他以身做诱饵,把胡家探知清楚了,今日抓了个人消灭鬼母,暴露身份,但反正也到了明牌的时候了。 “好。”顾从渊回头道,“都听到了吗,记住各自的目标,立刻动身。”又对身边鬼道,“阴阳尺控鬼,你也躲一下。 ” 穆程颔首,回头看这一众人得了命令往里冲入,他抱臂观望,一扇铁门打开,一把白胡的胡家主携众人站在庭院,各举法器,向来人笑道:“养点鬼而已,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什么叫养鬼而已。”有人喊,“养鬼本来就是玄门中明令禁止的,你把不该变成鬼的强行转化为鬼,还让他们没有思维,出去就会乱杀人,这是小事吗?” “哼,一个个道貌岸然,鬼要是能为我们所差遣,能帮我们做多少事?”胡家主嗤道,“你们不觉得这是好事吗?” “不觉得。”众人道,“别废话了,快去把那些鬼给消灭了。” “对,走!” 他们蜂拥而上,打人的打人,打鬼的打鬼,那厉鬼虽然难打,好在来人都做足了准备,不至于束手无措,又都提前规划了方案,各自发挥专长,过了会儿,胡家明显落了下风。 那胡家主这才紧张起来,一跃而起至屋顶之上,抬手一挥,掌中忽现一段木尺之影,正是阴阳尺,能够催动阴阳尺,其能力自是不容小觑,他此下掌控法宝,再发挥其力量,那下面被控制的群鬼忽然暴走,身形赫然增大。 顾从渊抬头,也飞身至于屋檐之上,抬手间,一令牌浮现,再往前挥,巨大力量向前袭去,对方始料未及,被这力量击中,后退一步,掌控力度下降,下面的鬼恢复原貌,瞬间被底下的人按死了两个。 胡家主回过神立即站稳,再催动阴阳尺,顾从渊就以摄魂令与之相抵,能量凝结成气,在阳光下若光晕一般,此消彼长,最终还是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差一点力量,穆程眼一眯,身形在原地消失。 再出现时已在顾从渊身边,正在对抗的人一惊:“你不要上来!” “没事。”穆程抬手攥住他。 对面的人见到他,眼睛一亮:“鬼王,就是你杀了我的初代鬼母,你还敢出现!”他气恼,却又哈哈大笑,“你不知道阴阳尺专门控制鬼吗,好啊,那我要看看,你亲手杀掉你身边人是怎样的感觉,哈哈……” “有本事就试试看。”穆程笑了笑,攥住顾从渊手腕的手上陡然施加一股力道,伴随着摄魂令的能量迅猛而出。 那光晕急速变幻,势均力敌的交锋迅速出现偏差,这边的攻势逼迫下,对方的光晕变小,很快收拢,胡家主一惊,再催动法宝,专向穆程而来,他想控制住这鬼王。 顾从渊一转手掌,挡住他这道袭击,而穆程牵紧他,再施一道力,对方那光晕陡然间彻底消散,阴阳尺忽地像是失去浮力,叮咚掉落在瓦片上,胡家主踉跄一步,不可思议抬头。 略一思量,他迅速弯腰去捡阴阳尺,再施展催动术,可那木尺始终不再有光泽,法宝受强大外力所压制,自成防护,不再容许他催动。 或许很多年后下一个有缘人能够再催动它,但这位是不能了。 失去阴阳尺掌控,下面的厉鬼好打许多,都点眉心念驱逐戾气口诀就行,很快,胡家所有被强行转化的厉鬼消灭干净,至于胡家数口参与此事之人,马上就会有专门部门来带他们走。 历经数百年的六大玄门世家,往后大概就只剩下五个了,好在这五家一直坚守本心,没准能一直传承下去。 周围渐渐平静了下来,胡家人陆续被带走了,众人还没散,留下来看看好戏,多年没走动,新一辈儿的都不熟了,也相互认识认识,不过最受关注的还是顾家这位催动摄魂令的继承人。 顾家本来就是众世家之首,这位应该很快就会继承家主之位,往后所有玄门世家中人,都得听这位号令。 看他从屋檐上飞身跃下,身后是葳蕤青山,他斯文儒雅,戴着眼镜,很有学究气派,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吧。 他们也都见证过他的能力,今日幸得他提前规划,而且若不是他击败阴阳尺,这一番缠斗只怕没那么容易。 往后由他指令各世家,众人觉得放心,如果他能一直坚守本心,百年之后,也必将成为玄门人人祭拜供奉的祖师爷。 就是他为什么和一只鬼如此亲近呢? 不过那个鬼可是帮了他们的大忙,是他以身犯险先从根源消除灾祸的,还有,刚刚他也出手帮了顾天师。 他的样子很好看,生前肯定更好看。 就……人家愿意站在一起,好像旁人也没必要干涉哦。 穆程也随着顾从渊的动作飞身而下,耳边是001的声音:“宿主,此世界任务完成。” 百鬼之祸解决,顾从渊避免了被群鬼咬死的下场,而他本人也学会了玄术,能够催动摄魂令,即便这特殊血液,往后也不必再惧怕任何邪祟。 系统汇报完,按部就班问:“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001说罢不等回应,立刻道:“宿主,真的要以鬼的身份和他相守吗,要不,走吧?” 穆程眸中微暗了一下,听面前人说话,他抬眼。 顾从渊站在他的面前,缓声问:“阴阳尺控鬼,摄魂令渡鬼?” “是啊。”穆程有一点讶异,怎么现在还要问。 “敢问,何为渡鬼?”顾从渊又问。 “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顾从渊点点头,与他对视,又好像焦点没落到他面上:“鬼王能渡吗?” 穆程一怔,语气凌厉:“顾从渊!” 顾从渊闭了一下眼。 这些时日加强学习玄术,把顾家那本书精读,有一页以前折叠过,人鬼结合之简要,当时挑着重点看过一遍,明白讲的是什么后就没再翻,如今再从头看,有一些那时没注意到的问题。 其实那一页当初顾父在上面勾了几笔,因为印刷有点问题,字迹很浅又在缝隙中,不勾一下难以发现,只是顾从渊之后没再去看。 当时原本父亲也要讲到这一点的,可又被打断了。 那勾勒的一些概要,说的是,人鬼可以结合,但切忌有情,这话其实即便当时看见了,也不一定能懂,说不定照样不会留意,可是如今学了玄术,有所了解,就知这不是空穴来风的一句话。 他拿着书去问父亲,顾家主踌躇几番,对他道:“如果只动欲,聚聚散散倒无所谓,可是,他要是喜欢你,灵魂会无形中有依赖,他会慢慢变成你的附灵。” “什么是附灵?” “只能跟在你身边,哪儿也去不了,打个比方,他会像你豢养的一个宠物,被关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只能围着你转。”顾父叹口气, “这几天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你反倒是先来问我了。” 他听此话,只觉透体冰凉,想嘴硬:“他不一定喜欢我。” 顾家主又叹气,这话是假的,但也不必反驳,他看着自己儿子,回问:“你喜欢他吗?” 顾从渊猛地抬眼,须臾后,双手捏紧,身躯遏制不住轻颤:“他知道附灵之事吗?” “那日堂上说话,我准备问及,被他打断,你说他知不知道?” 顾从渊战栗得更厉害。 光影流转,那个人就在眼前,顾从渊睁开眼,依稀还有战栗之感。 他说:“也能渡,只是要难一些,需加一物。”边说着,手指划过掌心,有血渗出,摄魂令在掌心转动,将殷红的血吸食。 赫然一股束缚之力向穆程袭来,穆程目中绯红,一把攥住面前人的手腕,神色凛然:“顾-从-渊!” 源源不断的能量涌出,弥漫穆程周身,摄魂令渡鬼,特殊血液又以血为引,这力量将他包围,他无法脱离,将去往该去的地方。 他该去的地方,是离开这个世界,去往下一个小世界。 也许下一次重逢很快就来临,可是……每一个世界里的他,都是完整的他。 “你凭什么……让我走?”穆程语气低沉得可怕。 顾从渊不看他的脸,只专注盯着手上的摄魂令,他的手腕被攥的生疼,可他只若未觉。 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叫周边人都看傻了,怎么刚才还好好的,这突然就要渡他走了? 顾家有几个堂弟堂妹们直接冲了过去,拉着顾从渊的胳膊:“大哥你干嘛啊,为什么非要送他走啊?” 他们不知道这其中缘由,只当这俩人生了嫌隙:“不是听说你们彼此相爱了吗,我们私下里还说这多么好的佳话啊,怎么就突然要渡他了,他留在世间不是挺好的吗,你们不想在一起了吗?” “我们没有相爱。”顾从渊立即道,“他不爱我,不要瞎说。” 周围几人愣住了。 手腕上攥住的力道赫然加重,顾从渊还是不看穆程,掌心的血不断涌入,他紧紧盯着摄魂令,但双眸好似空洞,身躯好像完全感受不到,是痛是痒,现在的天地,是亮是暗,一概不知了。 他又开口,“我也不爱他。” 流转的雾气中,唯还能看见一只手,攥在他的手腕上,力道仿佛要将他骨头也捏碎。 “顾——从——渊!”雾气中再发出一声低吼,话音落,忽而那手也消散,雾气中人影不见了。 摄魂令收,白雾散去,入目只有青山。 顾从渊垂手,血一滴滴落下,周围安静得出奇,大家都不敢说话,只看他一步步走着,没有方向。 然后,他突然倒地,众人连忙围过去,见他已然昏了过去。 他昏了三日后清醒,顾家在他身体好转后举行了家主继任仪式,他正式成为顾家家主,也成为了各大玄门世家主掌人。 从此后玄门书册,也将有他的名讳,记载他的经历。 暑假快结束了,他驱车回到自己的住宅,做着开学准备,虽然接任家主之位,但本来的工作他并不想就此放弃,他有两种身份就做两种事。 顾家现在告诉他了血液特殊性,说是能吸引鬼,可是他没见到什么鬼,无聊时甚至希望有鬼来找他,但是这位能力强大的天师,如今没有哪个鬼敢上门找死。 偶尔瞥到那本《一本通》,思绪飘悠悠回到顾家老宅,这个夏天,仿佛是经历的一场梦,梦醒后,前尘皆散,一点痕迹都没留。 穆程睁开了眼,在医院病床上,还在这个世界。 鼻息里扑进浓郁的药味,手上还插着管子,床头监护器滴滴答答。 他拔掉管子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脑中的声音欢快:“宿主,你这具身体醒来了,可真是想不到啊。” 他看着窗外一片叶子,淡淡道:“什么声音,你是谁?” 001愕然怔住:“宿……宿主你怎么了,你失忆啦?” 好像是有些离魂之人灵魂归位后就不记得之前的事儿,但系统万万没想到这事能发生在他宿主身上啊。 001忧心道:“宿主你怎么会失忆呢,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这可怎么办啊……” “你是小0还是小1啊?”哭喊间,又听宿主说。 “我是001呀。”系统一愣,“宿主你没失忆,你在逗我玩儿啊?” “对啊。”穆程笑了笑,抚抚自己的胳膊,“我怎么会醒来了?” “宿主,你的生命值恢复了。”001说,“是顾教授以血为引,增加了你的生命值。” 原本被渡化,该去往下个世界,可是生命值恢复,他得以回归到这个身躯里来。 医院里有一些旁人看不见的窸窣响动,他回头,那门口探头探脑的婴灵忽地缩回了脑袋,仓惶逃跑。 即便离魂归位,以人类的身份醒来,但是造化奇妙,鬼王的本领还是在的。 001问:“宿主,要不要联系顾教授?” 穆程没有说话,而系统看它宿主的面色阴沉。 它小心翼翼说:“顾教授是为你好啊,你别生气啊。” 穆程闭了一下眼:“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明明可以把话说清楚的,为什么一定要说违心的话,一定要制造些误会,为什么要凭他自己的主观想法,认为说一句不爱我,我就会愿意离去?” “这个……”001迟疑,“那宿主你不打算见他啦?” “不见。” “啊?”001刚一惊,听它宿主很快补充了一句,“暂时不见。” 见他走到床边,又补充了句:“起码先把其他的事解决解决再说。” 001暗笑,小声嘀咕:“谁问你了?” 房门外有人走进来,一个年长男人望见他,忽然欣喜道:“少爷醒啦,少爷醒啦!” 医生护士立刻来了一堆,各项检查,早上还是昏迷着的,现在就能下床了,简直是奇迹,但的确是康复了,且康复得很好,立刻就能办出院手续。 穆程一面接受着检查,一面问那年长男人:“王叔,穆雨呢?” “小少爷应该在公司。”王叔连忙道,“幸亏您醒了,他可能快抵不住了,最近公司里闹得很凶。” “好。”穆程点头,“安排司机,去公司。” 原本不打算管的事儿,可是既然醒了,那还是要管管。 穆氏集团董事会,穆雨在总裁位上坐立不安,有一中年人站起,正指着他的鼻子问:“你凭什么不放权?” “我一放权这集团不被你们瓜分了。”他壮着胆子回怼。 “废话,穆总都昏迷两个多月了,是死是活还不好说呢,我们不分点好处,等着这穆氏被拖垮了,什么也落不到吗?” “你看看你看看,原形毕露了吧。”穆雨梗着脖子道。 在场几人哈哈大笑:“那又怎样,识时务的,把股份让出来,起码你现在手上的资产,后半辈子也能衣食无忧,否则,我们可不保证,你会不会流落街头哦。” 他们笑着将文件丢过来:“只要你签个字就行了。” 穆雨捏紧手,坚信顾教授曾告诉他的,不可以分权,死也不能松口,都已经坚持这么久了,怎么能在这时候放弃? “我不签。”他把那文件一推。 笑声停息,几人的面色冷了下来:“小少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等我们动动手段吗?”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签。”穆雨咬牙道。 “你!”有人一个气恼,抓起那文件朝他扔。 扔起的文件册没对准方向,朝门口飞去,会议室的门“砰”一下打开,正有一一只修长的手接住那文件。 来人低眉在文件上瞥了眼,面无表情走进。 而室内陡然安静了下来,几个刚才还在叫嚣的人齐齐起身:“穆……穆总,您醒了?” 穆雨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连跑带扑地过来:“小叔,小叔你醒了!” 穆程向身边人点点头,走到那总裁位上坐下,靠坐在椅子上,目光瞥过这几人。 几人互相看看,这位穆总以前行事算得上稳妥,但耳根子软,都已经到这一遭了,他们索性把话说开:“穆总,我们觉得,集团不信任我们,您昏迷期间,小少爷死咬着职权不放,我们做事情处处受限。” 椅子上的人冷笑一声:“你们有什么地方值得信任?” 几人错愕,抬眼望见那凛然神色,忽然觉得穆总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们在集团这么多年……”他们继续说着。 “这么多年,为了觊觎集团股份,等着瓜分穆氏,让我侄子流落街头吗?” 面前的人惶然一震,原来他都听见了吗? 想狡辩也狡辩不成了,几人额头出了一层冷汗,想说话,可一看穆总那眼神,强大气场自带压迫气息,让他们生生不敢开口。 忽听“咚”的一声,见穆总将文件往桌上一摔,声音低沉而凌厉:“你们准备动什么手段?” 几个人被吓的一激灵:“没,没有……” “伪造签字,转移资产,利用亏空栽赃穆雨,当我不知道吗?”在来的路上,穆程已经搜集了集团的相关资料。 那几人脸色瞬间变了:“穆总,我们只是一时糊涂,您听我们解释……” “不用跟我解释,做笔录时候好好交代吧。” 几人连忙哀求:“穆总求求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在公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不给。”穆程干脆果断,这样的人,他一句口舌都不想多费。 几人被带走后,穆程用了半天时间,将这些时候积压的事务处理完,琐碎的事情穆雨做了,剩下一些大项目他不敢定主意,一直拖着,他一个个处理,原主的管理方法没问题,公司其他方面不用重新规整。 忙完后已是下午,公司上下都知道穆总苏醒了,总裁回来,他们突然又有了激情,干劲十足。 快下班时,穆雨来办公室敲门:“小叔你找我?” 中午叔侄两人已经好说过很多话,问医院情况,问病情,问这期间是如何处理公司事务的。 小叔病了一场,好像是跟以前有点不一样,穆雨想半天,要说最近明显的,应该是他如今的气场突然变得很强,比以前行事果断了许多。 也许人经历了一些事情就会不一样吧,小叔昏迷了两个多月,已经订好婚事的姜家也退婚了,王叔肯定会告诉他的,他们今天都没提这事儿,穆雨怕惹他伤心,可是小叔有所改变,可能也跟这个有关。 下午穆雨就去忙了,这会儿接到通知又推门进来。 “嗯。”穆程在办公桌后道,“你是不是要开学了?” “对啊,明天就开学了。”穆雨说,“我还准备去请假呢,正好小叔你醒了,这集团的事儿总算我不用操心了。”他说着松松胳膊。 “穆氏留给你,你还是要操心的。”穆程道,“没关系,慢慢学。” “哎。”面前的年轻人叹了口气。 穆程继续说:“听说是你们学校一个老师劝诫你不要分权的,你做得很好。” “对啊,是我们顾教授。”穆雨说着一怔,“小叔你听谁说的?” “额……你说的啊。” “我说过吗?”穆雨挠挠头,他怎么不记得了呢,不过中午聊了那么多,可能是无意中说过吧,他道,“小叔你觉得顾教授给的建议很有用对吗,幸好啊,我要不是听他的,这穆氏可能已经被分完了。” “嗯,很有用。”穆程摆弄着桌上两个盒子,“为表示感谢,我想送你那位顾教授一个礼物,你明天开学时带给他。” “哦,好。”穆雨上前,看他小叔“啪”地一下打开个小小的红色盒子。 然后,他的眼睛瞪大了。 那盒子里明晃晃的,愕然是个戒指,一看就价值不菲。 “小……小叔,你送顾教授戒指啊?”这个是随便送的吗? “哦,弄错了。”穆程微浮嘴角,将红盒子又阖上,打开旁边一个长点的蓝色盒子。 这里面是个金边的眼镜框,金丝缠绕,镶嵌着一圈小小钻石,看着很低调,可穆雨看得出,这也相当不便宜。 “这个才是送他的。”穆程将蓝色盒子递过来。 穆雨接过,暗道小叔出手好大方啊,不过也是,顾教授虽然只是提醒了一句话,但这话几乎是挽救了穆氏啊,是应该送他一份厚礼。 就是……他往外走时,还想吐槽,那盒子一个是红的一个是蓝的,一个方的一个长的,小叔你是怎么能弄错的?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们顾教授戴眼镜啊? 第110章 天师不信邪(12) 九月秋高气爽, 学生们归校,冷清许久的大学校园里热闹起来。 穆雨去找顾从渊时,那位教授正在低头看书, 听人进来,淡淡目光透过眼镜看来。 数日不见, 教授好像清瘦了, 穆雨把盒子送上去, 半打开:“顾教授,很感谢您上次出口提醒我,给公司挽回了巨大损失, 一点心意, 请您接受。” 顾从渊看了眼, 摇头:“我不收礼,谢谢,心领了。” “这不是我送的, 是我小叔送的。” “一样的, 我都不收,谢谢你。” 穆雨拗不过, 皱着眉往外走, 听身后人又叫住他。 顾从渊问:“你小叔醒了是吗?” “对对,昨天刚醒的。” “恭喜。” “这礼物……” “还是不收。”顾从渊笑, “你去吧。” 穆雨只好再往外走, 叹着气说:“我回去可没法交差了。” 学校和穆家在同一个市,当晚穆雨把礼物盒原封不动拿回家, 本以为小叔会质疑一下, 或者叫他再送一次,好在小叔什么也没说, 只是一笑。 就好像早有所料一样。 穆氏再度步入正轨,穆雨周末和放假时,都要被叫到公司干活,现在穆程处理工作会带着他,有意培养。 因为穆程打算做自己的煜临集团了,这穆氏原本是穆雨的父母打下的基业,那么就还是交给他吧。 新公司筹备中,穆氏在他带领下蒸蒸日上,短短几个月比之前连进好几阶,以前算是行业内中上层,现在已站稳了龙头之位。 行业内传得沸沸扬扬,说这穆总病了一场之后好像突然打通二脉,处理事务更加雷厉风行,也非常果决狠戾。 最关键的是,他还另立门户,亲手创立了新的品牌,专业人士分析,这煜临集团绝对是震撼整个行业的存在,一旦上市,穆总的身价将不可估量。 有人艳羡敬佩,有人想要结交,当然,也有人后悔不已。 以前穆氏比不过姜家,现在则是领先了姜家一大截,更何况,那穆程还创立的有煜临呢。 姜家少爷姜淇有点后悔退婚了。 这期间他交往过几个男友,都没多长久,有的三天就散,最长的也只有两个星期,因为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再像穆程那样对他百依百顺的人。 现在,那百依百顺的人醒了,身价还一夕高涨,望尘莫及。 姜淇决定跟他复合。 他精心挑选了一身衣服,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来到穆氏集团。 然而穆程今日上午外出,并没有来。 他优雅微笑:“没关系,我去他办公室等他。” 新来的前台不认识他,礼貌阻拦:“穆总办公室不能随意进的。” “我不是外人。”他笑,“你尽管让我去,穆总不会有意见。” “可是……真的不能进。”前台为难。 “要不这样,我给他打个电话。”姜淇道,说着拿出手机,拨通号码……显示空号。 那人换号了,没告诉他。 前台问:“您真的知道穆总的电话吗?” “我们平时有事都当面聊了,电话还真的联系得少。”姜淇面上有点挂不住,“好吧,我去会客厅等他。” 这个是没问题的,前台引他去会客厅,那里还有几个合作方也在等待。 姜淇心里有点不舒服,居然不是把他领到单独的会客厅,他以前在这穆氏集团可是横着走的,要什么穆程不给。 会客厅里几人起身打招呼,姜淇不大高兴,爱理不理,随便点了一下头,在沙发上坐下。 这些人有求于穆氏,他自恃自己也算是穆氏的一半主掌人,不觉而升高傲感。 几人都是为一个项目而来,表面客气,暗地里是竞争的关系,他们以为姜淇也是为项目,看他这副神态,都暗暗担忧:这位看样子很志在必得啊。 大约二十分钟后,穆程回来,路过会客厅,进来对几人道:“抱歉,路上堵车耽搁了一会儿。” “不要紧不要紧。”几人客气回应。 姜淇站起身,没往前去,他保持着最好的姿态,相信对方自会关注自己。 客气几句,各自落座,还站着的姜淇就备显突兀,穆程终于注意到了他,向他看了几眼。 姜淇微笑:“穆哥。” 一直盯着自己看,果然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姜淇保持笑意,内心里已开始得意。 旁边几人忧心,都叫哥了,他们的关系好像不错啊,这项目还有希望吗? “你是……”穆程开口,他看了好几眼,还是没想起来这位是谁,当初在病房里,他还是鬼,随意一瞟,压根没看清这位的长相。 姜淇的笑意慢慢僵住。 旁边几人:“……” 合着穆总都不认识你,你喊什么哥呢,套什么近乎? 高傲个什么劲儿啊,还以为你俩有多熟呢。 几人不免瞥了姜淇几眼。 姜淇收起情绪,耐着性子说:“穆哥怎么会连我也不认识了,一定是在开玩笑,我是姜淇啊。” “姜家的?”穆程回想了一下,“哦,记起来了。”应该就是退婚的那个。 对方笑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很好。”穆程颔首,“我现在有重要工作,姜少爷有什么事儿吗?” “我……没多大的事儿,我就等你忙完吧,我去你的办公室等你。”姜淇有点讶异,他怎么对自己这么生疏冷淡? “我不在的时候,办公室不方便外人进,抱歉,不介意的话,就在这里等一下吧。” “外人?”姜淇眉头一蹙,想说话,可是见旁边几人已经有看好戏的表情了,他憋住没吭声,点点头,“好吧,我在这里等。” 穆程转身离去。 姜淇在原地跺了一下脚,这是怎么回事,以前的穆程可是什么事都以他为先的。 现在还说他是外人! 退婚可能让他有点生气,但是他难道已经不喜欢自己了吗? 不可能,姜淇抬眼:“他以前对我那么好,感情怎么可能说没有就没有?” 他让自己静下来等待着,那前台过来倒水,瞧见他的神色,有一点疑惑,这位不是说和穆总很熟吗,怎么穆总把其他人都叫走了,就是没管他呢? 好不容易等到穆程忙完,才有人来请姜淇去办公室。 “姜少爷有什么事?”穆程问,平心而论,之前他躺在病床上,医生说了可能醒不过来,这位想退婚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为自己着想无可厚非,只是既然已经退了,就没有再联系的必要。 百依百顺的是原主,不是他。 姜淇本来坐下了,闻言又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穆哥,之前……不是我要退婚,是我家里人非逼着我退的,你别生气了,我是喜欢你的,我们复合吧,婚事再重新订好不好?” 穆程轻笑了一声。 可是之前就是你在床边要退婚,我看见了呀。 他道:“那就还是听你家人的话吧,别复合了,不要和家人闹别扭。” 姜淇脸色一变,不敢相信:“穆哥你怎么……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了吗?” “对,我不喜欢你。” “我不相信。”姜淇浑然呆住,“不可能。” “好聚好散,不要纠缠了,姜少爷不要耽搁我工作,请吧。”穆程做了送客的手势。 姜淇伫立不动,喃喃道:“不可能。”他往前一步,“穆哥……” “请回吧。”穆程再道。 姜淇不走,情绪有些许激动,这一条大鱼不能再错过了,他转转眼珠,又往前一步,豁出去了:“穆哥,以前你说,你珍视我,不到结婚不会碰我,现在我给你机会,我让你上。”说着,一把扯开领口。 穆程低头:“把衣服穿好,立刻走人,不然我叫保安上来了。” 对方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绕过办公桌:“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穆程转过了身背对着他,顺手按了桌上电话:“通知保安部,这里有人闹事。” 姜淇赫然呆立,看那冷漠背影,终于明白,这个人是真的不爱他了。 感情是可以磨平的,以前把他捧在天上,他没有珍惜,对这人呼之即来喝之既去,在交往期间还曾跟别人上过床,现在他后悔了,他想专一的回到他身边,可是这人的爱,已经不见了。 他拉好衣服,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两个月后。 穆雨又一次走进顾从渊的办公室,捧着一个红色请帖。 他说:“我小叔新开的公司上市,准备办个剪彩仪式,想邀请您参加。” 顾从渊正将大衣搭在衣架上,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都快又放寒假了,天已经冷了。 那个夏天越来越遥远。 他还是摇头:“这样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替我向你小叔转答谢意。” 穆雨又一次失败,回到家,他小叔看到被退回的请帖,有一点讶异,这次是没想到的。 “不来,我非你要来。”穆程笑道。 001无语:“宿主你就不能直接见他吗?” “说好了不见,就是不见,我还生气着呢。” 001:“……” 它没看出宿主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就是有一点……傲娇。 穆程联系助理:“剪彩仪式上,我想请天师来做个法。” 现在有不少商业开张开幕等是会请高人来做做仪式,安抚这里看见看不见的生灵们,驱驱邪气,反正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事儿,也算常见,助理说:“好的,我立刻去安排。” “听闻顾家是玄门世家之首,我希望能请到顾家,最好是顾家现任家主出面,钱的话,好商量。” “是。” 剪彩仪式在半个月后,那时候将近过年,学校也已经放假。 这些时候,穆雨比较忙碌,他在帮着准备小叔新公司的剪彩仪式,非要亲手布置,要准备很多东西。 周末陈夏打电话叫他出去玩,他说自己忙,在贴条幅呢,没空去,没过多久,陈夏来了,说这些活他会,过来帮他做。 他们两个领着一些人在集团一楼大厅里排条幅,看外面有一群人走进来,为首的那个,身形挺拔,气场强大。 “那就是我小叔。”穆雨跟身边人说。 陈夏抬头看了眼,重又低头。 然后,忽地一怔,再抬起头来。 猛然间,他一惊而起,往后栽倒。 “怎么了?”穆雨连忙过来扶他,这动静惊扰了那一群人,都停了脚步。 为首的那位回头看过来,对上陈夏的目光,微弯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这笑意似曾相识,同样的诡异。 陈夏刚站稳,又摔倒了。 穆程收回目光,向电梯走去。 待那群人看不见,陈夏哆哆嗦嗦拉着旁边人:“那是你小叔?” “对啊。”穆雨道,“你干嘛啊,这什么表情,怎么好像他很可怕一样,他明明很帅啊。” 陈夏心惊胆战,几度欲言又止,犹豫很久还是没敢告诉穆雨,他曾经看见的鬼和他小叔长得一模一样。 心神不宁的弄完条幅,穆雨想留他吃饭,他可不敢留,忙不迭回学校了。 好不容易挨到周一,一下课,陈夏跑进了顾从渊的办公室。 顾从渊扶了扶眼镜,看到这个学生,便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那个鬼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神色不大自然,只能不停地扶眼镜。 “顾教授,您其实知道您身边有个鬼,对吧?”陈夏问。 教授身上还有光环,他应该请了高人的。 桌边的人动作一顿,不想再回忆的事儿,怎么偏偏要提呢? 顾从渊调整了一下情绪,抬头:“知道,已经送走了。” 果然是请人了,陈夏问:“送哪去了?” “去他该去的地方。” “哪里?” 顾从渊疑惑看眼前人:“我不知道,不管去了哪里,我……与他将不会再有关联,在学校不要去过多关注这类的事情。” 陈夏纠结了一会儿,教授都说了不会有关联,人家想摆脱那个鬼。 他打消要说的话,反正也不一定穆雨小叔就是那个鬼,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他往外走,顾从渊想了想,叫住他:“陈夏,你祖宅西侧有座坟,把它迁走,你就不会再看到那些东西了。” 陈夏一惊,祖宅西侧是他小时候住的房间,他在那里睡到十二岁,窗口是有个坟,墓碑很旧了,没人清楚埋的是谁:“您怎么知道?” 顾从渊没有解释,只道:“由你自己的心意,你不想再被打扰,就去迁,如果觉得不影响,也可以不动,他们不伤害你。” 这么多年,说实话,陈夏都习惯了,他见到那些东西是会害怕,总是一惊一乍的,可是……突然让他不再看见,怎么还有点不适应了呢。 教授不想说为什么知道,他也就不再问,点头:“谢谢您,我想想。” 然后出门,走到门边,还是有点纠结,又回头说:“之前在您身边那个鬼,他其实挺好的,他帮您赶走过一个想吃您的女鬼。”他说着连忙补充,“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您别怕他,不要因为他曾经在您身边而心中不适。” 顾从渊又去扶眼镜,扶了好几下都没摸到镜框:“我知道了。” 陈夏这才离去,门关上,屋里的人垂首,眼镜脱落,他抬手捂住了脸,身躯微颤。 寒假如期而至,这个寒假顾从渊没有回顾家老宅,他已经能够催动摄魂令,不用回去“耳濡目染”,也不想睹物思鬼。 很快,煜临集团的剪彩仪式也将开始。 穆程看着助理交过来的名册,点点桌子。 顾家天师请来了,但来的是顾四叔。 助理阐述,顾家说,新任家主是晚辈,而且主要擅长抓鬼驱邪,没有开坛做法的经验,他们觉得煜临这么大的集团,用一个没经验的晚辈多少有点不尊重,所以还是安排了经验丰富的老一辈过来。 人已经来了,总不能说不想用,穆程抚抚眉,出去迎客。 顾家四叔此次出门没带晚辈,只身前来,两人在会客厅简单寒暄。 穆程当鬼时,在顾家正堂和制服胡家时现过身,顾家所有人都见过他,除了……顾四叔一小家。 他们那时候在医院照料顾随流。 顾四叔见到他没什么反应,按部就班诉说流程,所需物件,然后就去准备了,他是专业的,不需要多问什么,穆程也没话说。 仪式开始,那被顾从渊退回的邀请函还搁置在办公室的桌子上。 剪彩,礼花,媒体采访,各界贺词,上台演讲,隆重盛大。 待流程走完,就是开坛做法。 这时候媒体和客人都散了,只留自己内部的人。 设坛祭拜,上香,点水,木剑做法。 穆程在旁,看顾四叔收尾,微微眯眼,勾起一抹笑。 001看在眼里,觉得这笑意味分明。 宿主在坏笑。 穆程缓缓抬手,往那墙上阴暗处点了点。 抱歉啦,四叔,你侄子不来,那我只能想点办法,请他来了。 点完收手,他故作惊骇道:“那是什么?” 众人随他手势往前看去。 一个黑影,正从墙里出来,仿若人形,摇摇晃晃。 周围顿时响起惊叫声:“什么东西,是鬼吗?” “不可能,大中午的怎么会有鬼啊?” “不是鬼是什么!” “啊啊啊……” 在场之人有的四处蹿,有的抱成一团,也有人思路尚且清晰:“天师不是正好在吗?” 这不是真正的鬼,是穆程幻化出来的,他还是一副惊惧状:“天师……” 顾四叔未料还有额外生意,一拿铜铃,举剑上前:“不要怕,交给我。” 众人应声后退,看他冲向那鬼影,一纸黄符贴上,紧接着一剑斩断其身躯。 穆程再抬抬手。 周围人刚松口气,竟又见另一面墙上再跑出一个鬼影:“怎么还有?” “到底有多少?” 他们抱得更紧,因为那墙上又出来了几个,挥着手,在厅内幽幽走着。 顾四叔接连斩断几个,可剑刚落,那被斩断的鬼影竟分裂成两段,各自长出了被砍掉的部分,原本只有几个,被他一斩,反而翻倍了。 “天师,怎么样?”穆程问。 顾四叔蹙眉,这鬼影越斩越多,他现在不敢轻易动手,可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破解之法。 “不是质疑天师本领,只是人多力量大,天师要不要联系一下顾家?”穆程又说。 “你说得对。”顾四叔从鬼影群中跃出来,牵出一条红绳,左右一走,将这些鬼影圈在其中,让他们暂时出不来。 这边他也立刻拿出手机,略思量:“远水解不了近火,不用找顾家,我大侄子就在本市,我让他过来。” “你侄子……他能行吗?”穆程道。 “穆总放心,我大侄子顾从渊,就是顾家新任家主,开坛做法他没经验,但捉鬼除邪,顾家再无人能及他,不,整个玄学世家都无人能及。” “那好,你联系,他如果来,我这边派车去接。”穆程暗暗一笑。 顾四叔立刻打电话,江湖救急,顾从渊答应了,说马上到。 那边说不用去接,但穆程坚持,四叔只好在电话里道:“煜临的总裁说这是他们该做的礼仪,你就听他们的吧,先准备东西,车一会儿就到。” 挂完电话,四叔回头看,他属实想不到,穆总说的去车接,不是一辆,是一排。 数十辆车,因为今天剪彩仪式,都还扎着红彩绸,这长长车队开出去,红绸飘拂,很像……迎亲。 四叔竖起大拇指:“你们集团……真好客。” 110-120 第111章 天师不信邪(13) 顾从渊下了楼, 望见这长长的车队,也惊呆了。 半晌后,他也想竖大拇指:这个煜临集团的礼仪……好隆重啊。 车队出发, 一路引来无数目光,到达煜临集团, 他下车顺着引领, 沿红毯走到大厅, 顾四叔正在等他,一边跟他讲述情况,一边引他往前走。 走到大厅前的台阶处, 那厅前的男人转过身来。 阳光正铺在他的肩, 照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俊美的脸尤其凸显。 001忍不出吐槽:“宿主你提前就找好了位置和角度了吧。” 而顾从渊赫然呆立。 大脑忽如钟鸣,狠狠撞击在每个角落,转瞬又一片空白, 周围闹闹哄哄, 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渊儿,这就是煜临集团的总裁, 穆总。”四叔介绍。 姓穆, 是了,穆雨的小叔当然姓穆。 “顾……小天师?”穆程以试探的语气说, “旁边有一位天师了, 你的侄子,我这样称呼合适吗?” 顾四叔笑道:“都可以。” 穆程走下台阶, 向来人伸出手:“你好。” 虽然还有鬼王的本领, 可毕竟已经不是鬼,闻不到那诱人香气了, 但吸引他的,又怎么会只是香气呢。 是眼前人这个人,他的所有。 顾从渊恍惚回神,忘记抬手。 一模一样的面容,连黑色西装都一样,他的脸不再苍白,有了血色。 以前就说过,他是人的时候,一定颠倒众生。 “渊儿……”四叔碰了碰他,“穆总在和你握手。” 顾从渊颤了一下,怔怔看着眼前人:“你不认识我?” “我应该认识你吗?”穆程和善的笑。 不认识! 顾从渊脸色苍白。 他姓穆,在半年前出车祸,昏迷两个多月苏醒,都对得上,他不是死去的鬼,是离魂。 这就是他,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是熟悉的样子。 “冒昧……敢问穆总全名?”顾从渊轻吐几个字。 “穆程。” 又是一颤,顾从渊的面色更加苍白。 就是他,没错。 早就听穆雨说过的事儿,怎么就从没往这上面想过呢? 可是他不认识自己,不记得自己! 离魂归位,有很大概率不记得魂魄所经历之事。 他不会记得离别时的违心之言,不会记得自己说过不爱他,可是,也不会记得他们曾经同床共枕,销骨缠绵。 他抬手,极力压制着战栗的情愫,与对方相握。 是温暖的体温,不再冰冷。 而他却仿佛被灼伤,手在那人掌心中轻轻颤抖,他怕露馅,连忙抽离。 穆程笑了笑:“顾小天师脸色不太好,是累了吗?” 顾从渊闭了一下眼,定神:“没有,只是……有一点晕车,抱歉,失礼了,我去干活了。” 他说着往里走,脚步不稳,没踩住台阶,身形忽然往前摔去。 穆程伸手一揽:“天师小心,既然不舒服,不如先休息下。” “多谢,不要紧,不用休息。”顾从渊不敢多看他的脸,迅速抽手往里走。 那被红绳圈住的鬼影们在转着圈,他抬手,掌中符文游走,向鬼影们飘去。 片刻后,顾从渊道:“很奇怪的鬼影,找不到来历,也没有往生之路,那么……只能打散了。” 他旋转手腕,掌心一击向前,一个鬼影刺啦一声冒起阵烟,似有看不见的火席卷,不一会儿,整个鬼影连渣都不剩,想变成数个是不可能了。 他接连出掌,那些鬼影很快消散,他又将这附近盘查一遍,确认没有邪祟。 穆程走过来笑道:“天师好本领。” “过奖。”顾从渊垂眸点点头,“邪祟已除,我先走了。”然后转身跟他四叔说话,“您晚些时候去家里?” 顾四叔说还要去别的地方,不去了,收拾收拾东西就要离开。 顾从渊目送他离去,想回头,却又半途顿住,收回目光也往前走去。 穆程在身后道:“天师帮了大忙,晚上我想请吃个饭,天师可否赏脸?” “不……不必了。”顾从渊捏了一下手,继续走。 刚巧那一直负责外围的穆雨忙完了走进来,离老远就看见了他,惊讶道:“顾教授?” 顾从渊轻轻点头。 “穆雨,这就是你说的那位顾教授?”穆程故意问。 “对啊。”穆雨稍微一问,才知道他们教授还有另一重身份,不禁感慨,“这真是缘分啊,我之前给教授送请帖,您不收,但今天还是来了。” 穆程也笑:“的确缘分不浅,那么天师更该留下吃个便饭。” “对对,教授。”穆雨拉住要走的人,“小叔您那眼镜框要不要再送一次,这回可别再弄错,把戒指拿出来了哦。” 穆程轻抚了一下眉心。 顾从渊抬了一下眼,迅速挪开,再往前走:“真不必,我晚上还有事,多谢了。” 穆程想拦住他,却听到一人高声喊叫:“穆哥!” 他抬眼看到来人,不由蹙眉,是姜淇。 那姜淇正关上车门,大步走来,经过顾从渊的身边,大概嫌挡了路,将他往旁边推了一下。 穆程冷了脸,伸手扶住顾从渊:“姜少爷有何贵干?” 来人望见他的动作不由一怔:“他是谁?”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今日应该没有邀请姜少爷。” 姜淇回头往车边瞥了眼,放软声音道:“穆哥,自从退婚后,我一直在反思,也许我哪里做错了吧,穆哥你现在身价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看不上我了,说来说去,是我不够资格,旧人总是比不上新人么,但是,我还是想争取一下,穆哥你现在喜欢什么样子的,我照着改,好吗?” 顾从渊听这些话驻足回头,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想看看,内心里再警告自己两人现在只是陌生人,可还是忍不住去围观他的事儿。 现场还有不少人,虽然说都是内部的人,但这种感情上的事儿他们知道的也不多,此时都有点惊讶,小声议论着什么。 台阶上,穆程嗤笑一声:“姜少爷今天是有备而来啊。” 姜淇笑道:“对啊,我来跟穆哥道歉,当然是做好了准备的。” 穆程往前走几步:“你不是来道歉,是来卖惨的,收起你那些心思,你要退婚在我看来不是什么问题,好聚好散,但耍歪门邪道,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趁我还没揭穿你,赶紧走吧。” 姜淇愣了下,眼中含泪:“穆哥你说什么呢,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也不用这样吧,我知道你现在很受欢迎,我在你眼里已经算不上什么了,可我也是有骨气的,你不能羞辱我。” “一定要我把话说清楚吗?”穆程冷脸,“你带了媒体来偷拍,还故意颠倒黑白,是何意图?” 姜淇愕然怔住,眼中闪过一丝惶恐。 其他人听了,连忙跑到他的车后,果然揪出了几个媒体工作人员。 姜淇慌乱道:“我是带人来拍了,你始乱终弃,我找人拍一下怎么了。” 穆程回头,淡淡看他。 这眼神让姜淇无端惊惧,竟是不敢与他对视。 穆程慢慢抬手,那大楼前的电子屏上忽然咔哧咔哧响动,本来在播放着集团的宣传片,现在变了画面。 他冷声道:“你当我没有证据是吗?” 众人齐齐向屏幕看去,但见医院病床,床上的人昏迷,床边的人正在叫嚣说要退婚,旁边的管家苦苦哀求无果。 正是穆程变成鬼时在医院看到的情景,医院当然不会随意提供监控,也不可能这么一会儿工夫找出来,但穆程还有鬼王的能力,将自己当鬼时所看到的重现在屏幕上的本领还是有的。 姜淇的脸色赫然一变,浑身如坠冰窟。 短短的视频,足以证明他在说假话,是他先退婚的,却歪曲事实说穆总始乱终弃,还故作可怜,搞得刚才大家差点以为穆总真的是个负心人。 人们指责的指责,议论的议论,而顾从渊紧紧盯着那视频,许久不动。 旁人看不见的,视频中还有个身影。 一个和床上躺着的人一模一样的面孔,却苍白许多的身影,坐在床头,抱着手臂。 那是鬼,曾经来过他身边的鬼,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他好久不舍得挪眼。 姜淇不敢再说什么了,他不知道穆程怎么会提前准备了这个证据,他会不会还有其他的证据,比如说自己在交往期间和其他好几人亲密过。 他不敢来赌,到这时候再不知道收手就是傻了,今天原本带着媒体来,心想的是利用舆论危机逼迫穆程复合,如果还不同意,就套他话歪曲事实曝光出去,让他身败名裂。 可是他是凭借一张嘴颠倒黑白,对方却真真实实握有证据。 众人纷纷指责,那几个被他带来的媒体工作人员敏锐察觉这才是博眼球的大瓜,连忙举起相机。 姜淇一跺脚,捂着脸仓惶跑走。 到这一步,仅剩的一点感情牌也没了,他终于明白,他是真的挽回不了了。 周围还有人在小声议论着,穆程目光绕过人群,落定在顾从渊面上:“让天师看笑话了,抱歉。” 顾从渊站得直直的,原本要走的,但围观了这一场闹剧后,他不打算走了,他颔首:“没有,穆总家事挺精彩的,我看得很出神。” “这算什么家事?”穆程笑。 顾从渊沉默了一下,道:“穆总现在是单身吗?” “是啊。” “哦。”又是须臾沉默,顾从渊转回头看了圈周边风景:“穆总方才是不是说晚上一起吃个饭?” “嗯……天师既然说还有别的事,我就不勉强了。”穆程笑道。 001在意识里弹跳:“宿主你就作吧。” “没事,推了,不敢让穆总破费,我请吧。”顾从渊伸出手,“穆总能否赏脸?” “这个……”穆程拉长音调。 系统嘀咕:“宿主你要是说你晚上有事,我就鄙视你。” “既然天师没事了,说好了我请,就是我请。”穆程抬手和他相握,“天师口味上有什么喜好,有没有常去的地方?” “我……不大出门……” “那就让我来选,好吗?” “好。”顾从渊缓缓抽/出手,“有劳了,我先回去准备一下。” 他们留了联系方式,彼此告别,回去后顾从渊去洗了个澡,洗去那驱鬼时残留的鬼气,晚上六点,电话响了,他开门下楼。 穆程在楼下车里等他,带他去一低调却又奢华的酒店,顾从渊抬头看了眼,这是煜临的产业。 两人到包间,很大的房间,菜品上齐,顾从渊见菜品以麻辣口味为主,他的眸中微动,看向桌对面的人。 “这家店的招牌是川菜,都有一点辣,我也不知道符不符合天师的口味。”穆程笑道。 顾从渊的眼眸又暗了,点头:“很好吃,多谢。” “那就好。” 吃饭的人心不在焉,再合口味也吃得不多,倒是旁边的红酒没少喝,顾从渊从来不喝酒,今天破例,脸上很快染了颜色。 对方和他碰杯,绅士礼貌,他觉得自己有一点晕乎乎,可对方还是那么从容优雅。 明明他们喝的一样多。 简单寒暄,话题聊到了白天的事情上来,顾从渊笑道:“穆总还会为前男友的事难过吗?” “不会,那些事情……好像前世了一样,不知道天师知不知晓,我曾经出车祸昏迷了一段日子,总感觉……那段日子我并没有在沉睡,似乎经历了很多事,对了,天师精通玄门之道,能否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已经醒了,就不必纠结过往。”顾从渊道,“既然不记得,穆总就不要去想了。” “你说得也是。”穆程笑。 顾从渊也笑:“那么穆总之后……还会再谈感情吗?” “这个需要碰到合适的。” 顾从渊转着高脚杯,看那玻璃反射着上方的灯,透出莹莹的光:“穆总喜欢什么样子的?”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他抬头,看对方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臂,带着一点笑意。 见他抬头,穆程才开口:“怎么,天师还担红娘的事儿呢?” “没有,只是我爱管闲事,看穆总年轻有为,忍不住就想给你介绍一下。”顾从渊又低头看那反射着微光的杯子。 “我喜欢……”穆程缓声道。 捏着杯子的人慢慢收紧手。 “我喜欢活泼爱笑,时尚前卫,娇软黏人的,如果笨笨的做事情总出错,就更可爱了。” 那杯子边的手松了一下,红色的酒在杯底浅浅荡漾。 厅内突然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从渊慢慢抬眼,微微一笑:“你觉得我怎么样?” 穆程还是那靠坐在椅子上的抱臂姿势,笑容慢慢收起。 逗了那么久,撩了那么久,真正说到两个人身上,他不可否认,那一点愠怒还是没有散。 什么也不说,突然将他困在摄魂令中,让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留下一句不爱,连多余的话都不肯说。 又是很久的沉寂,他笑了:“天师开玩笑吧,你跟我描述的,可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啊。” 顾从渊又低头了,还是看着那摇晃的红酒:“也不一定啊,可以试试相处一下嘛,说不定处处就喜欢了。” “天师你可能喝醉了。”穆程起身往门外走,准备叫一点醒酒茶。 桌边的人看过来:“你要走?” 还未回话,那人又道:“别走。” 穆程摇摇头:“你真的醉了。”他覆上门把手要开门。 身后人忽地站了起来,头有点晕,身形因此摇晃了一下,扶着桌子站定,顾从渊脸上是红的,眼尾也好似泛了红,他看着穆程:“不许走。” 说罢,手掌一抬,一股力道打在门把手上,“咣当”一声,那半开的门被紧紧锁住。 紧接着又有一道力环绕穆程周身,带着强劲的牵引力,眨眼将他捆住。 穆程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挡,力量已发出,而顿了下,又收回,任凭对方把自己捆住。 那力道一牵,他的身形飞速后退,转眼到了顾从渊的面前。 第112章 天师不信邪(完) 四目相对, 顾从渊浮出一抹苦笑,神思有一点迷离,他又觉得自己很清醒, 没有比此刻更大胆和疯狂:“我对穆总一见钟情,跟我试试吧。” 穆程看自己身上的束缚:“你是这样钟情的?” “不这样, 穆总跑了怎么办?”顾从渊继续笑, 他的眼神迷迷蒙蒙, 歪着头,这笑容好似透着一股天真,“试试吧, 好吗?” “如果我说不呢?” 顾从渊眼尾泛红, 痴痴看他, 话语断断续续的,声音压低带了乞求,而极力压制的悲哀又叫他整个人颤抖, 他还在笑着:“那我就好好追你, 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去做, 只要你说一声, 什么都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追, 好吗?” 穆程望着他的神色, 眼眸微暗,语气压低, 一字一句带着冷意:“不是不爱我吗?” 那笑意顿然僵住, 迷离神思忽然清醒,顾从渊蓦地抬眼, 尚未反应,面前人忽抬手臂,捆在身上的束缚“啪”一下松开,穆程一把按住他,身形一转,将他抵在墙面。 顾从渊还在震惊着,瞪大了眼睛打量眼前人:“你……” “顾从渊,你有本事,当初强行送我走,现在何必又要强行让我留下?” 顾从渊瑟瑟颤动:“你没失忆?” “没有。” 那瞪大的眼睛眨了一下,伴随着轻轻颤抖的身躯,忽然,滚落了一行泪。 穆程叹了口气,语气放缓:“我没失忆。” 顾从渊忽然浑身若失了力气,抵在墙壁才能站稳,他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以后有什么事,先跟我商量。”穆程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泪,声音哪里还有半点恼怒,只剩下温柔。 顾从渊攥住他在自己脸庞的手,还是没回过神。 穆程反手牵住他,在他那掌心轻轻抚着:“疼吗?” 当初划破手掌,以血为引,疼吗? 顾从渊惶然摇头:“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你本来也是为我好,别哭,好了,我们和好啦。” 顾从渊还是战栗的,好一会儿后才发声,如此郑重,如此坚定,字字如泣:“我爱你。” 穆程笑了起来。 而顾从渊蓦地想到什么,眼中又是一哀:“可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什么?” “我与你描述的样子没有一点相似。” 穆程点了一下他额头:“逗你呢,故意那样说的,你是什么样子,我就喜欢什么类型。” 顾从渊喘了一口气,郁结于心的痛苦终于释怀,仿佛春回大地,迎面皆是温暖,他情不自禁拥进面前人的怀抱中。 这个怀抱是温暖的,这个人他不再苍白,他的脸上有血色,他的唇是红的。 拥了一会儿,穆程轻轻将他推离些许,面对面,目光相碰,他捏住眼前人的下巴,欲吻上那唇。 将触不触,他停了一下,抬手取掉了对方的眼镜。 顾从渊闭了一下眼:“不行,我看不清。” “你要看清什么?”穆程的笑语呵在耳边。 “看你啊。” “以前甚至看不见,不是照样吻吗?” “这……可是有点不习惯……”顾从渊正说着,耳上被架了个眼镜框,他眯一眯眼,抬手摸了摸,这就是个眼镜框,没有镜片,这不还是看不清吗? “就这样。”穆程拉下他的手,吻上他的唇。 顾从渊僵了一下,无法再纠结有没有镜片的事儿,他靠在墙边,与面前人唇齿相缠。 触碰的是温热滚烫,吻到几乎窒息,两人分开,都轻轻喘着气。 顾从渊又摸了一下眼镜框:“你之前让穆雨送过?” “对,我那时气恼,决计过一阵子再找你,可是……又想你,就让穆雨去送东西,但你没收,其实……”穆程顿了下,“我要送你的,不止这一个。” “还有什么?”顾从渊问,话才落,手被抬起,有一点冰凉穿过手指,他举到眼前才看清,而待看清,神色微变。 那在灯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是枚戒指。 “你……”他惊异看眼前人。 “愿意和我结婚吗?”穆程缓声道。 顾从渊眼中又有莹莹泪光:“嗯。” 穆程再吻上他,一边吻,一面揽着他向旁边走去。 这包间一侧有个内门,推开后是套房。 被推倒在柔软的床上,顾从渊怔了下:“你早就准备好了。” 穆程倾压上来,狡辩:“不是啊,这里的包间都带房间的。” 顾从渊笑:“你猜我信不信?” “你信。”穆程挑开他的衣,“我的手现在不冰冷了。” “嗯。”顾从渊收起笑,紧紧搂着他,“你全身都是热的。” “那你习惯吗?” “我很开心。” 穆程抚抚他的脸,俯身。 一点呢喃被压在灼烈的吻中,窗外好像下起了雪,屋内温暖如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还有那怦然的心跳,杂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顾从渊又飞入了云端,听耳边声音问他:“冰冷的,与炙热的,你喜欢哪个?”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只要是你,都喜欢。” 身上人对这样的回答却不满意,加大动作:“哪次,你更有感觉?” 他只好回应:“现在。” 那人满意了,携着他一起共步云端。 后来,顾从渊忍不住说:“你很厉害。” 穆程笑道:“嗯,我虽醒了,鬼王的本领还在的。” “我不是说那个。”顾从渊轻咳了一声,嗓子有点哑,“是说这个。” 身上人一顿,须臾后,眼眸一沉,猛地再覆压下来。 第二天下午,两人才从酒店走出。 年后,这位身价不可估量的煜临总裁宣布了婚讯,各界震惊,媒体傻眼,这也太出乎意料了吧,都没怎么看到穆总又谈了新的人啊。 该不会是才见了几面就定下来了吧,彼此了解吗,合适吗? 不过等他们看到穆总的那位结婚对象,一切质疑全都止息。 他不合适谁适合,他们俩站在一起就是最配的! 只是,顾家不怎么关注商业圈,接到顾从渊的通知说要结婚时,全都是懵的。 渊儿还说,过几天就与对方一起回顾家商议婚事。 家主挂了电话,心里七上八下。 他踱着步,对屋里几个叔道:“你们说,渊儿这进度是不是有点快啊?” “大半年了,不快啊。”二叔说,“他能走出来,这不是好事儿吗,你想让他一直陷在过去中吗?” “可是他那时候的样子你们又不是不记得,他为了那个鬼,憔悴成什么样子了。”家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重新谈就重新谈了,还能这么快就谈婚论嫁,我倒是要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大年初五,顾家老宅前停了几辆豪车,一家子人忐忑不安地等候,看着顾从渊挽着一人走进来,还有好几个人帮着从车上卸礼物。 人没走到,礼物先搬了进来,有一些名贵物品,这位很有钱,他们看出来了。 而后,竟还见到了一些抓鬼法器,也是很稀奇难得的那种。 众人错愕,他……懂这些东西。 他们更好奇了,翘首以待,终于看着两人走进正堂。 然后,一屋子人齐齐呆住了,全都伫立不动,半天没说话。 好一会儿后,顾四叔最先反应过来,站出说:“穆总!” 同时回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煜临集团的总裁穆总,哈哈,渊儿你们俩走一起啦,这里面可有我的功劳,要不是我打电话给你,你们还不一定能认识呢。” 其他人回眼看看他,欲言又止。 顾四叔发现气氛有点不对:“怎么了吗?” 穆程向他行礼:“是,多谢四叔。” “可是……”顾四叔挠头,“我怎么觉得你们不大对劲呢?” 穆程含笑,向堂上再行礼:“家主,再次见面,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四叔愣了:“啊,你们早就认识?” 而其他人终于回过了神,家主大喘气:“你……你活了?” “对。”穆程笑,“当鬼的时候,承蒙顾家照料。” 他们还是惊异,顾从渊上前,将事情简单解释了一下,众人这才明白,不可思议,大为震惊。 还以为渊儿有了新人,结果兜兜转转还是他。 他竟从鬼变成了人。 正堂之上,顾家主长叹:“好啦,你是鬼的时候我都认了,变成了人,还有什么话说呢。” 顾家这几日热闹非凡,听说顾从渊要结婚,各个玄门世家都来人了,来恭贺,当然也好奇,他们的主掌人找了什么样的人。 然后,他们也都跟顾家如出一辙的反应:“那个鬼活啦?” 顾家把事情讲述了很多遍,最后不耐烦了:“问那多干嘛,活的也好死的也好,跟你们这些外人有什么关系?” 众人暗暗瘪嘴:“这还没结婚呢,就开始护短了。” 婚礼很盛大,在顾家老宅办了一次,在煜临集团也办了一次。 001原以为这个世界生命值不够,人鬼相隔,缘分浅薄,但一番造化,生命值圆满,宿主不再受影响,最后他们还是得以白头偕老。 只是很多人万万想不到,那儒雅又有一点古板的教授,也是扫除恶鬼的天师,他戴着眼镜,夹着公文包,穿着中山装,于夜路中行走,手掌一抬,恶鬼驱散,世间清明。 回到家,洗洗手驱逐鬼气,奢华的别墅大厅里,他的总裁在等他。 顾从渊寿终正寝后,001为穆程开启了下一个世界的通道。 跨过虚无,再见光明。 青山前,溪水畔,两间瓦房,门口拉的篱笆院倒了一片,杂草从院子蔓延到屋里。 穆程睁开眼,抬手扬起一片水,宽阔的袖子上滴滴答答,一拧全是水珠。 他正躺在溪水里,好在水很清很浅。 肩膀很痛,他站起来揉一揉,长发从手臂上滑过,是一个古代世界,他慢慢往边上走,这穿的外衣沾水后过于厚重,他脱了下来,看衣服是上好丝质,黑底上面绣着白鹤,绣工精湛,那白鹤展翅欲飞。 这衣服非普通人家能买得起,原主家境应该很不错,他走到岸边,抬头看看前面破旧瓦房和荒芜的院子,顿了一下。 如果这是原主的家,那么他收回刚才的话。 “宿主,原主是从上面滚下来的。”001说,“那山上是悬崖,幸好中途有两个斜坡,又有藤蔓正好缠住脚,他颠簸几番得以滚下来,不然该摔碎了,这副身子都要用不成了。” “但他还是摔死了。”穆程道,不摔死他也来不了。 “嗯,原主是三天前摔下来的,重伤无法动弹,刚刚断气。” “是自己掉下的悬崖吗?” “这个不知道,剧情没有细化,身份需要你自己提取印象值来确定。”有的世界一去到就能知道自己是谁,便不必提取印象值,有的就不清楚,还是要找人。 但这里似乎没其他人,他往前看,见几百米外才又有一户人家,这里可能是山脚的一个小镇或小村落,人不太多,住得也不密集,他这里位置相对较高,还要更偏僻一些。 那两间瓦房看来就不是原主的,他走过去转了圈,看里面桌椅床铺都齐全,就是比较残破,积了厚厚的灰,应该是荒废了。 依山傍水,明明是个好位置。 转完后,再环望四周,边揪着袖子上的水边问:“他呢?” 还没等到回答,忽然听那山上咕噜噜响动,有碎石滚落,又听几声响,但见一个人影脚上缠着藤蔓,咚咚几下,沿着斜坡颠簸下来。 一模一样的姿态,照这个趋势,应该也是要滚到水里来。 穆程快跑几步,到山脚底下,看那身躯颠簸飞出,他抬臂接住。 藤蔓和斜坡都减缓了速度,他接住人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冲击力,后退几步便站稳,看见怀里人,不由笑了。 看看,什么叫缘分。 这次不用去找他,人家自己掉他怀里了。 只是当看见怀中人的状态,他不禁蹙紧了眉。 怀中人穿着银色盔甲,却沾染了血,如雪中红梅一般蔓延,肩上有一道箭伤,箭身被折断,箭头还残留在里面,双眼红肿,睫羽上沾了些许白灰。 身披银甲应该是从战场上下来,历来两方交战拼战力拼谋略,却不屑用毒药洒眼这种卑劣手段,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了。 他急需一个安静的地方修养,穆程不知道这附近哪儿有医馆,不能抱着人瞎折腾,他要先把人安置一下。 望见前方的瓦房,他打定主意,既然这是个荒废的房子,那么他们就暂时在这里呆一阵子吧。 第113章 失明小将军(1) 穆程用自己脱下来的那个黑底白鹤的大衣把屋里床上桌上的灰尘擦拭干净, 将人放在床上,检查伤口,那眼睛被毒药迷住了, 肩上那箭头也得处理,穆程在这屋里转一圈, 低头往自己身上找。 001问:“宿主你是不是准备找个铁刀, 拿烛火烧烧, 给他剜出来啊?” “那样不疼吗?”穆程说,“我要找点值钱的东西去镇子上请郎中,医馆一般会有麻醉散。” 他在衣服里翻一翻, 找到一块玉佩, 没有什么特殊身份印记, 只是个比较值钱的玉佩。 他把门锁好,沿着山路往下走,路过那一户人家, 问一下路, 得知这里叫露水镇,那户人很惊讶怎么山坡上住了人, 他说是新搬来的, 路过此地,想暂住一阵子, 然后沿着指引, 走两刻钟到达镇子。 正是日暮,镇子上人已经不多了, 两边砖瓦屋舍较常见, 很少看到几层的,他先找个当铺把玉佩换成钱, 问别人最好的医馆在哪里,把人请来。 他把症状描述得详细,郎中带的东西也全,麻醉散一敷,箭头挑出来,上好消毒愈合的药,缠上纱布,整个过程昏迷的人没怎么动,微微蹙了一下眉,疼肯定还是有一点的,但已经好很多。 眼睛给开了药每天洗洗敷敷,什么时候能好郎中说不准,也安慰他:“这位小士兵受这么严重的伤,往好处想,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经不错了。” 郎中看盔甲只当是个沙场负伤的小士兵:“至于眼睛……不是还有你这当兄弟的帮他看吗?”他也以为两人是兄弟关系。 穆程谢过他,送人出去,方才出门时比较急,没有来得及提取别人的印象值,现在悄悄提取了一下这大夫的印象值,是空的,人家不认识他。 其实想的到,他是从上面摔下来的,不是这镇上的人。 待人走后,这会儿心安了,就有空好好整理屋子,所有的灰尘,杂物,杂草,全部清理干净,墙面,屋顶都擦拭一遍。 回头看,这两间瓦房,窗明几净,一点没有透风透雨,后窗一推开是巍峨青山,院子前就是清澈流水,当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接下来,只需要再添置上东西就好了。 收拾齐整,给床上的人换好药,这会儿才有空听001说眼前人的来历以及这个世界的任务。 001开口:“任务对象杜云期,宣朝大将军之子,少年鲜衣怒马,沙场驰骋,一身好本领,骑射本事军中无敌,他的一生,本该战功无数,这宣朝天下几乎都是他打下的,其功名与威望无人能及。 他样貌俊逸非常,偏镇守边关始终未成家,一生都为家国天下,不念儿女私情,是多少人不可攀附的灼灼明日,皎皎月光。 但是在剧情里,与敌国交战,遭出卖暗算,兵败负伤,他为给父帅及众将断后,引追兵折转方向,一路厮杀,坠落悬崖,便是今日宿主你所见。 坠落悬崖倒是没死,如果不是宿主你出现,他应该是在那溪水里泡三日,伤处没得到及时处理,肩上的伤让他右手使不出力气,再拉不了弓箭,那眼睛也再看不见了。 战败,拿不了弓箭就无法再上战场,眼睛还看不见,多重境遇,他的心境也在慢慢发生变化。 而等他回到宣朝,那堂上有人将战败之事歪曲事实,陷害污蔑,他们成了临阵脱逃的罪臣,杜家上下锒铛入狱,帝王念他眼盲放过了他,削官收符,府邸充公,他前后奔走救家人,品尽世间炎凉,殚精竭虑而无果,当家人旧部于街口斩首,那渐渐变化的心境终于一夕爆发。 明媚张扬的少年从此不再,唯剩阴蛰疯批的眼盲人,孤立无援依然无法手刃仇人,最终承受不住打击,变得疯癫痴傻,有人最后一次见他,看他拿着草须摸索着指挥一群蚂蚁打架,衣衫褴褛,满面泥土,有以前爱慕他的人想带他回家,但他死活不肯,只愿和蚂蚁为伴。” “宿主。”001发布任务,“此世界因为节点问题,战败之事已经发生,所以任务放宽,只要避免杜云期疯癫痴傻的下场,让他过上平凡的生活就行了。” 穆程缓缓摇头:“不,我还要他永远鲜衣怒马,明媚张扬。” 兵败已经发生,改变不了,下一个关键节点是杜家被诬陷入狱,这个节点将在杜云期回朝后启动,现在那个诬陷他们的人还没开始动手脚,此时杜家在镇守之地整顿三军,一次兵败并不能否定他们的功绩,这时他们还是威望颇高的。 那么此事能等,而另一点,外力是关键,杜云期自己的心境改变也是关键,他其实从自己拿不了弓箭,看不见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埋下了消沉阴暗的种子。 那就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疗伤吧,伤口都及时处理过,只要好好养,不会留下后遗症。 其实,即便手抬不起来,眼睛看不见,依旧有精彩的活法,倘若真的好不了,也要让他保持好的心态。 杜云期昏迷了三天,这三天,穆程已经把这屋子布置得很像样了。 那个玉佩换的钱请大夫后还剩下一些,钱生钱对他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事儿,但是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规则,不能超出此世界背景环境,也要考虑精力的投资。 他在这小镇上,进一些东西再卖出来,赚的钱够生活,刚刚好,要是冒然去开个商行,资源达不到,也不是很划算。 屋里经过清理已经焕然一新,两间房,正好一人一间,换了新的床,案牍衣柜,床上铺上柔软舒适的被褥,拉了帷幔,挂上窗帘,风一吹,淡色帷幔随风而动,正拂过窗前案牍上的一瓶鲜花。 门口搭个草棚,底下起一个土灶台,厨房就做好了,院子里本来就有口井,清理一下就能用,木轴一转,清洌洌的井水在水桶里叮叮咚咚被转上来。 那院子的篱笆重新支起来,环绕屋舍,再竖个院门,这就是像模像样的家了。 再其他的事,就是每天给杜云期敷药换药,那一身盔甲早就换掉,穆程帮他擦拭着洗过澡,换了干净柔软的衣服。 杜云期醒来时是大清早,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他怔了怔,揉一下眼睛,肩膀上一阵疼痛。 院子里有人说话,听上去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妇人,那男子说着感谢,声音有一点低沉,妇人说不用客气,又说:“你弟弟醒了没?” 这是底下那户人家,住着一对年长的夫妇,很热情好客,上次穆程去问路,他们知道这里住了人,主动过来看望过,对温和有礼的穆程印象很好,这两天没少打交道,此时又送了点自家种的红薯过来。 不过他们都认为两人是兄弟,要不然实在想不到两个男人住在一起还能是什么关系。 穆程答话:“还没醒,应该快了,多谢关心。” “大木你客气什么,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啊,小木醒了来说一声,我们也好放心。”妇人说着话离开了。 每个世界穿的原主名字也都叫穆程,他现在处在一个没人认识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地方,不清楚这个原主是否因为得罪了什么人而坠崖,之前又是干什么的,为保险起见,他没用真名。 反正在这里应当也住不了多久,为了自己方便,也为了其他人安全,他对外称自己叫“木禾”,木头的木。 这妇人一开始叫他木小哥,知道他还有个弟弟后,就开始叫他大木,另一位叫小木。 人走后,穆程端着粥走进屋,看屋里人动作,将他扶起来靠着枕头坐好:“醒了?” 杜云期伸手乱抓,穆程就抬臂过去给他碰,对方摸到人安稳了一些,温声道:“哥哥?” 面容俊美,眼尾微扬带着一点恣意张扬,刚刚苏醒长发拂肩膀,又添清隽乖巧之感。 他的声音也清凌凌如泉水一般,现在体弱,中气不足,说话有尾音,穆程听他这一声喊,险些失态。 刚见面就叫哥哥,这多不好意思啊。 又听对方说:“我是你……弟弟,是吗,我们叫什么名字,这是哪儿?” 穆程微蹙眉:“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不记得了。” “!!” 原来还有这一重伤,剧情里并没有提到他失忆,是真正世界发生时有了些许改变。 他是听到了外面的对话断定的两人关系。 “你我不是真的兄弟,我在那悬崖捡到你的。”穆程如实说,“你是将军,战场上出了事,你受伤掉了下来。” 其实不该告诉他的身份,如果告诉他,他要是心有忧虑就不利于养伤,而万一他要急着回去,那个陷害他们的人正是看到他没死,更加担忧,故而将计划提前,等于说他如果提早回去,会让杜家入狱时间也提前。 其二,原本没想到他失忆,穆程是打算劝说他留下来好好养伤的,倘若他本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么这一层劝说就可以省了。 其三,穆程是通过系统得知的他的身份,按照正常来说,他本来也不应该知道,快穿局有规定,不能透露系统说的话。 但是,穆程觉得,自己既然知道他是谁,却要隐瞒,莫名其妙有一点“拐骗”嫌疑。 快穿局规矩算什么,他又不是没透露过。 身份还是要告诉。 “我是将军?”床上的人好像不太信。 “你是杜将军之子,两方交战,你们可能遭人暗算。”穆程不能说是系统告诉的,也不能说自己亲眼看见了,只得编一下,“我在你身上找到了一份杜家家书,所以知道你的身份,但是那家书不小心被水冲走了,非常抱歉。” “我真是将军?”杜云期还是不敢相信,手扬了扬,“可是我觉得自己浑身都没什么气力啊,我哪可能是打仗的人呢,我顶多是个书生,你看,我手磨的有茧子,是拿笔拿的吧。” “……” 有没有可能是握弓箭握的? “杜将军……我也不记得是谁。”杜云期又说,“战败了,他们……还活着吗?” “活着。”穆程道,“额……你们杜家在宣朝举足轻重,如果你父亲有闪失,我们是能听到消息的,所以,他是活着的。” 其实这小镇消息闭塞,跟个世外桃源一样,通往外界就一条小土路,还一下雨就给冲没了,镇子上的百姓们很少出去,基本上自给自足,根本就没有这些消息,这自然也是他编的。 也因此大家这几天看到他这副生面孔都很惊讶,他还是那副说词,说路过暂住,大家没多问什么。 “谁暗算的我们?”杜云期又问。 “不知道。”这个真的不知道,系统没细化细节。 “我……”杜云期挠挠头,肩膀的痛让他倒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不像是有那么厉害的样子。 “反正……”他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是大将军之子,肯定他们会派人来找我的吧,在找到我之前……你能不能别赶我走,我帮你干活,要是真的有人来找我,到时候我也会让他们给你很多钱的,行吗?” 他看不见,不知道去哪儿,右手抬起来还费劲儿,不记得自己能上阵杀敌,只感到手无缚鸡之力,没钱,失忆,一个人出去心里很没底。 而这位照顾了自己好几天,外人都以为他们是兄弟,说明这个人对自己跟亲人一样好,他说话声音又这么温柔,他一定是个好人。 穆程微微惊异,本以为要劝说一番叫他留下,不想他自己先开口了。 正合心意,穆程道:“好,你就在此好好养伤,不用你干活。” 床上的小将军抿抿嘴,他不觉得自己是将军,身上有什么杜将军的家书……没准自己就是个送信的。 八成是不会有人来找他的,钱应该没指望,还是多干干活补偿吧,希望这位不要那么快把他赶走。 看他的神态,穆程不由弯起嘴角。 歪打正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他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是将军,不知道自己曾能百步穿杨,没有那么大的落差感,对于眼睛和手臂的伤没有太强烈的反应。 他的眉眼还是飞扬的,只是不熟悉环境,有一点怯怯的,可是,他没有黯然,没有气恼,没有心灰意冷。 但到底还是有点不适应,他一言一行都很小心翼翼,他问穆程是谁,穆程还是用“木禾”这个假名,说自己也是不小心掉下来的,觉得这里环境秀美,想留下来暂住一段,又正好捡到了他。 镇子上都知道他们是外来的,他也装不了本地人。 话说完,粥也温了,穆程拿起勺子,舀粥喂过去。 杜云期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习惯性地抬右手,可是吃痛让他又放回。 欲抬左手时被穆程压住:“还是我喂你吧。” 床上的人也怕自己不小心把碗打翻了,就乖巧让他喂,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吃的胃里暖洋洋的,身体舒服了许多。 他吃了东西,摸摸索索下床,穆程把他扶到院子里坐着:“晒会儿太阳,我去忙一下。” “你要干什么,我能做什么?”杜云期连忙说。 “我削点竹子给那院门加固一下,你好好休息。”穆程说着话,削完了两根,出去再捡竹子。 杜云期坐得不安稳,摸着走过去,心道加固院门么,他应该会的。 然后,手一碰,那还没装上的竹子倒了。 再一碰,那刚卸下来的门也倒了。 杜云期:“……” 他讪讪收回手,忙没帮上反倒先捣乱,他心里有点忐忑,垂着手等那人回来。 穆程提着两根竹子走回来,一眼看见那个站在院门口,哦,没有门了,站在院口,一袭白衣,一脸做错事表情的人。 青山隐隐,流水潺潺,白衣少年长发轻扬,宛若一幅画。 他含笑走过去,在那少年额头上一点:“怎么啦?” 杜云期攥住他的胳膊:“我闯祸了,对不起。” 穆程往旁边瞥了眼:“没事,我本来也该放倒的,你帮了我的忙。” “真的吗?” “真的,谢谢你。” 杜云期一喜,松了口气。 穆程牵着他回到院里的椅子上坐下,自去加固院门。 山风吹来,林叶沙沙,杜云期倾听着这些声音,还有那敲打声,叮叮咚咚,叫人倍加心安。 院门修好,穆程来换药,肩膀上的药一天要换三次,需得脱上衣,这三天一直是这样的。 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山脚小院很舒适,没人来,他们就坐在院里换,伤口现在没有那么疼了,穆程换好药,帮他缠上纱布,温声说:“胳膊过一阵子就能完全康复。” “多谢你的照料。”小将军很有礼貌。 “但是眼睛……” “眼睛好不了了吗?” “如果好不了,你准备怎么办?”穆程问。 杜云期沉默一会儿,叹了下:“我希望能好,如果确实好不了,那就算了,也没什么,照样过日子。” “嗯。”穆程笑了笑,转到灶台去做饭。 饭菜飘香,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饭,下午穆程牵着他在溪边走一走,到晚上吃过饭,在屋里再换一回药,洗漱完,各自回房睡觉。 时光这样过去。 悠闲舒适,与山风溪水为伴,杜云期越来越适应看不见的生活,胳膊又有好转,可以自己吃饭,简单洗漱。 他摸过自己的盔甲,那银色盔甲穆程已经清洗干净,收在了柜子里,他的手在上面划过,什么也想不起来。 既然穿着盔甲,那么,他断定,自己是个在军中担任书写传信等的小兵,不上阵杀敌的那种。 只是自打帮着“卸”院门后,他就没再帮上穆程什么忙了。 他想去烧火,穆程怕他烫着,当然不敢让他碰,他想去洗碗,然后……提水的时候胳膊有点疼,没能接住那水桶,被力道一带,自己险些掉进去。 他只好另辟蹊径,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仿佛就格外灵敏,肯定能发挥特长。 入夜,他听到院子里簌簌响动,以为进了贼,连忙大声呼叫,喊隔壁人出来看。 灯一点,穆程愕然见到了一只来偷胡萝卜的小兔子。 杜云期窘迫,把胡萝卜送给小兔子,亲自把兔子送出院门,回头听见低低的笑声。 以为自己可以抓贼,结果只能抓兔子,杜云期深深一叹,听那笑声越来越近,他被温暖的手掌牵住,一步步往回领,走到门边时,那声音没憋住,还在笑。 杜云期无奈:“我好像真的帮不了你什么。” “我本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啊。”穆程牵他走进屋里,领他坐到床边。 “可是……你会不会赶我走?” “有你陪着我,很有趣,为什么会觉得我要赶你走?” “我会花你的钱啊。”杜云期笃定是不会有人来找他的,他没钱还,说到此,他灵光一闪,“干家务我是真的不会,我帮你赚钱好不好,你再出去带上我啊?” “好。”也是该带他出去走走,穆程点一点他额头,“那你早点睡,明天随我一起去镇上卖东西。” 这些天,穆程在镇上走一走,知道哪个位置人流量最多,看清楚这里的人喜欢与稀缺的东西,就在选定位置租了个小门面,卖杂货,都是精心选购,知道大家想要什么,生意非常好。 镇子上的市集是隔一天一次,一般只在上午,所以门面不用成天守着,市集当天上午开门就够了,平均两天时间只用守半天,而赚的钱足够用了。 翌日,杜云期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舒展舒展筋骨。 他的胳膊已经不疼了,伤口不用再上药包扎,还能摸到一点疤痕,这痕迹应该是好不了了,但是胳膊抬起放下,端重物都没什么影响。 他捡到一根竹子,试着挥舞几下,杂乱无章,连一片树叶都没打下来,还挥一会儿就累了。 他放下竹子:“就说我不是将军么,我这么文弱。”然后甩甩手,等屋里人出来。 第114章 失明小将军(2) 穆程备好东西走出来, 牵着小将军往山坡下走,他们都穿着短装,戴上草帽, 微风拂过,两旁的草须簌簌而动, 如清风中悠扬乐曲。 镇上市集赶早, 在人多之前店门要打开, 清扫一下,整理货品,杜云期跟着穆程转来转去, 发现自己还是帮不上忙。 他帮着整理货物的话, 要先问这是什么东西, 再问应该放到哪里,还要问怎么放,不小心还会推倒货架。 他很有眼力劲儿地不去帮倒忙, 在门口听人们的脚步声, 说话声,等听到有脚步停留, 就连忙开口:“您要买什么, 进来看看么,种类繁多, 总有您需要的。” 穆程讶异回头, 见路过之人原本没打算买东西,但看他的样子很添好感, 便有人要进来瞧瞧。 一个早上, 门庭若市,店里生意非常好。 杜云期洋洋得意, 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特长,等人少的时候就到穆程面前炫耀:“是不是有我在生意就好很多?” 穆程笑:“是啊。” “那以后每次都带我来?” “你在家里休息不好吗?” 杜云期摇头:“我们是一家人,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总不能我享福你吃苦。” “一家人?”穆程挑到重点。 “嗯……他们都说我们是兄弟。”镇子上的人都这样以为,杜云期听多了,心里也这么觉得,“虽然是假的,可我感觉胜似亲兄弟,现在……我还是依附于你,攀亲对你太不公平了,等我能独当一面,可以自己赚钱,不用人照顾的时候,我们就结拜为兄弟,好吗?” 穆程抚抚眉转身。 谁要跟你做兄弟? 杜云期没等到回话,不大安心,又问:“可以吗?” “再说吧。”穆程摇头。 身后人抿抿嘴:“好吧,但我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我?”穆程回头笑。 “嗯。”小将军郑重点头,“我把你当亲兄弟一样喜欢。” 那笑意又收了。 到中午街上人少了很多,穆程去买了本地招牌的吃食,两人在店里吃饭,吃完饭就打算回家。 那店门外又有脚步声,杜云期听到动静就起身:“您要买什么,进来看看么?” 没听到“好的”或者“不用”这些声音,那脚步声在往里走,眼前的光影被遮挡了一下,他的肩膀忽地被人一推,碰到身后的门。 屋内正在收拾货物的穆程凛然抬眼。 进来的是几个五大三粗的青年,“咣咣”几声砸了一些碗碟,一个拉过椅子,为首之人坐下,翘着腿:“生意不错啊。” “你们是干什么的?”穆程问。 一人答:“这是我们鸿哥,今儿赚了多少钱,拿出一部分孝敬孝敬鸿哥,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一群要钱的小无赖们,之前倒是没看见过这些人,估摸着是瞧店里生意好打起了主意,穆程走过去到那鸿哥面前:“如果我不给呢?” 鸿哥一怔,“砰砰”拍响桌子:“不给……” 穆程按住他在桌子上的手,抓住其手腕,缓收力道。 那鸿哥身形一歪,顿然趴到了桌上,如何挣扎也动不了,又看穆程压低声音,以口型说:“不许出声。” 别吓着我的小将军。 穆程本身身手就好,而这个世界的原主武力值也极高,他一来就感受到了,体内气息游走非常顺畅,是各个关键穴位都打通的那种,原主有系统学过武力。 两相加成,对付几个小混混实在是太容易的事儿。 力道收紧,那鸿哥强行挣脱却不得,想大叫,瞥见他眼神,硬生生不敢出声,脸上憋得通红。 旁边几人看傻了眼,要上前出手时,都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忽觉胸口一痛,已经都挨了一拳,一个个退到墙边,排成一排,看穆程正做着“嘘声”的手势。 手指点在唇间,轻松的动作,却警告意味十足,让人不觉惊惧。 他们吞咽了口吐沫,倚靠着墙面,全都不敢出声。 杜云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说完“不给”之后就没动静了,只有一点摩挲响动,木哥是不是被按趴下了? 穆程用的是“木禾”这个假名,杜云期就叫他木哥,反正听起来与穆哥也没区别,他不相信自己是杜大将军之子,不想用那个“杜云期”的名字,既然外人都叫他小木,他就给自己取了“木云”的名字。 他心里担忧,往前去,穆程回头道:“不要过来。” “不行,我要来帮你。”杜云期摸到门后一个扫把,攥在手里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规划着动作。 怎么出招,不会啊,一点印象都没有,对啊,他本来就不是将军,当然不会打架。 但不管怎样还是得救人,要什么招式,打就是了,他摸索着往前冲。 穆程攥住鸿哥手腕,一拧,那憋红了脸的鸿哥终于还是忍不住大叫一声。 杜云期一顿。 穆程松开了人,鸿哥揉着手惊骇后退:“不给不给,您说的算,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举着扫帚的小将军懵了。 几个人揉着手捂着心口仓惶逃跑,路过杜云期身边时,不敢再碰到他,一个个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杜云期还是糊涂的:“怎么回事?” “嗯……我说不给,他们就算了。” “这么好说话吗?” “也许吧。”穆程笑。 杜小将军放下扫帚:“那他们干这种事也是不对的。”他觉得应该教训一下那几人,可是想及自己没什么身手,估摸着也打不过。 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打不过,追过去找人家也落不到好处。 他轻微一叹,走到穆程面前,抬手摸摸他的眉眼:“你有没有被吓到?” 穆程:“没有。”他低眉看着眼前人,对方离自己很近,微微踮脚,仰着头。 “只是……”他轻声一咳,“你再离近一点,就要亲到我了。” 杜云期微微歪头:“亲到了……又怎样?” 穆程:“……” “又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你我两个男人,别说亲到,坦诚相见也没什么吧。”小将军嘀咕着,“咱们要回家了吗?” “回吧。”穆程后退一步才回答,无奈一笑,这个没有半点男男之情的想法。 回程路上,小将军偏偏还要补一个刀:“今天的话你虽然没答应我,但我对你是认真的,我真心想和你结拜。” 穆程仰头望天,湛蓝如洗的天上群鸟飞过。 结婚可以,拜天地可以,结拜,不行! 山间风拂树叶,走到山坡,穆程拢过身边人的肩,温声说:“你听,那些声音很好听。” 他现在也尽量用耳朵先去感受外物,这样能更好体会杜云期的感觉。 那林叶沙沙,泉水叮咚,静心倾听,窸窣响动好似绿叶从泥土中钻出,有花缓缓盛开,大千万物,都是一首悦耳的歌。 杜云期点头:“嗯。”他说,“好像有走兽在撕咬猎物,有蛇吐信子,泥土里,有带着甲壳的虫子爬出。” 穆程:“……” 小将军又说:“山中有很多宝物的,行军作战中要是粮草断了,在山里跟着那些动物,能发现不一样的天地,没准就有治愈伤口的良药。”他不知道这些信息是怎么得知的,但转念一想,自己是个传信小兵,那再怎么说也是兵啊,军中肯定有过学习的。 他拉住身边人:“说不定能采到宝物,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 “你不怕走兽蛇虫吗?”穆程问。 “动物有什么可怕,这不是深山,没有多凶猛的野兽。” “好,那我们去看看。” 两人打定主意,一起往山里走去。 有林叶泉水,有四季常青的树,也有秋季里的花,自然,也还是有走兽蛇虫的,他们跟着一只鹿走,采到了人参,又采到了灵芝,都是相当有年份的。 杜云期拍手:“我说得对不对,这应该能买个好价钱吧?” “嗯。”穆程道,“抵得上那店铺半个月的盈利。” 小将军发现了生财之道:“明儿弄一点雄黄粉过来,驱驱蛇虫,我自己就能来,也可以多采摘一些。” 如果这条路可行,他采摘,给穆程卖,他当然不要钱,但用劳动换取衣食住所,也算是在养活自己,不靠人家养,才可以跟人称兄道弟,要不然,人家凭什么跟他这个累赘结拜呢? 回去时心情不错,可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了雨。 雨说来就来,山风一吹,倍觉寒凉。 大雨几乎遮挡视线,两人冒雨奔跑了一会儿,穆程抬头看看:“不行,先找地方躲躲吧。” 那道路湿滑不好走,前方的路都看不清,他牵好身边人往高一点的地方走,要走石头的路不能走泥巴路,走几步转个弯,见到前方有一个山洞,他拉着人过去。 杜云期看不见,慢慢走没问题,走快了就很容易踩空摔倒,穆程道:“我背你。” 杜云期有点羞愧,可自己的确在拖后腿,他只好点头,伸手:“谢谢你。” 穆程刚躬身,想了想,如果背着他,那不等于他在给自己遮雨吗? 虽然已经全淋湿了的,但还是能避免淋雨就避免吧,他在这一刹那改了主意,俯身将小将军一把抱了起来。 杜云期的脸贴到他的胸膛,双手不自觉搂住他胳膊,才反应过来:“不是背着吗?” “这样你少淋点雨。”起码自己能稍微帮他挡点。 怀抱中的人怔了下:“你对我也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 “要不以身相许?”穆程玩笑一句,加快脚步。 到了山洞把人放下来,没啥事了,只能等雨停,还好山洞里没溢水,挺干爽的,可以坐着等。 杜云期还在想刚才的话:“我要是姑娘,我肯定以身相许。” 穆程拧着衣服笑,没回话。 杜云期还在说:“你特别特别好,姑娘嫁给你肯定很幸福,我都能想象到,每天你会做好了早饭再叫她,一起在那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饭,吃完饭一起去市集开店,忙完了手牵手回来,闲着时候,锅里汩汩炖着汤,你整理院落,她在院子里坐着陪你,那样的生活多美好。” 他觉得自己也很向往这样的生活,而说着说着,忽然想到,这不就是现在他们俩的生活吗? 他们每天就是这样的啊。 他们过得……跟他想象中的夫妻生活一般。 小将军心里涌上一点异样感觉,奇奇怪怪的,他揉揉脸,轻吐一口气。 穆程正听着他说话,顺便帮他把湿透的头发攥一攥:“衣服脱下来拧拧,没有火,没法烤,只能将就这样了,这雨也不会一直下。”然后问,“你怎么不说了?” 忽然安静,他有点不习惯了。 “我说完了,我也只能想到这么多。”杜云期笑。 穆程也笑,缓声说:“那样的确很美好。” 衣服拧完还是要穿上,雨小了,现在不方便下山,但山风灌进来,有点冷。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雨才彻底停下,天快黑了,穆程牵着人下山,回去后赶紧都洗个热水澡,煮锅姜汤喝下去,晚上再吃点热乎乎的东西。 可是即便这样,杜云期还是生病了,他上回受得伤太重,身体一直都有些虚弱。 穆程听到他半夜呢喃呓语,跑过来一探,头上滚烫。 夜里请不来大夫,他连忙用布巾打了冰凉井水给他擦拭降温,小将军昏昏沉沉,伸手乱抓,他把胳膊递过去,对方将他的手捧在枕边,这才安心睡去。 后半夜,烧退了,沉睡的人刚感觉舒适了一会儿,又忽然浑身发冷,躺在床上瑟瑟发抖。 穆程给他加了一床被褥,看他还是冷,去把自己屋里的被子也抱来了,将他裹得严严实实,那昏沉的人还是发抖,本能地循着温度,拉在他的手,搂进胸膛。 穆程被这力道一带,人倒在了床上。 杜云期顺着胳膊,一点点搂住他,人往他怀里钻。 穆程无奈,好吧好吧,我帮你暖。 他躺进被窝,小将军立刻缩到他怀中。 穆程把被子再盖好,轻拍怀中人的肩,那战栗的身躯慢慢平静下来,终于睡得安稳。 天快亮时,穆程也闭眼小憩,头枕着胳膊,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怀里人。 雨后天晴,有鸟儿在窗外叽叽喳喳,清风透过窗棂,掀动帷幔。 杜云期醒了,有一点口渴,可是身上很舒适,有种大汗淋漓之后的舒展顺畅,毛孔都打开了一般。 他听到均匀清浅的呼吸声,耳边就是心跳声,抱住的怀抱温暖安心。 虽然看不见,但他还是瞪大了眼睛。 依稀有点昨夜的印象,是他把人强行拉上床的吗? 他生病了,折腾了别人一夜。 杜云期很愧疚,也……莫名有点不自然,他慢慢挪动身躯,不想吵醒身边人,可是他刚一动,旁边人就醒了。 穆程睁开眼睛,先探了探他额头:“好点没?” 动作很轻很柔,触碰到额头带来一点体温,杜云期一怔,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可真好听。 要了命了,又不是第一次听到。 他拍拍脸,慢慢坐起来:“谢谢你,我好了。” “嗯。”穆程也起身,“今天在家里好好休息。” “好。”小将军挪下床。 穆程去做了饭,今天刚好外面也有点冷,两人都没出门,窗户和门一关,在屋里暖呼呼的吃饭,吃完饭就随意做一些事情,两个人相伴,时光悠然,不觉得无聊,只有惬意。 杜云期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三天就完全好了,早上去山里采灵芝人参,然后跟穆程一起去店里,街上很热闹,生意很好,东西卖得很快。 中午罢市后,他们有时候去街上转转,采购点所需品,吃一吃美食,下去回去,再到山野间逛逛。 生活好像还跟杜云期之前描述的夫妻生活一样,可是,谁说兄弟不能这样生活了? 山清水秀的环境,杜云期这一身伤养得很快,这两个月下来,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不适了,就除了记忆没恢复,眼睛还是看不见。 那眼睛复明是一半一半的事儿,大夫说有可能突然就复明了,也有可能永远都看不见,至于失忆,这里的大夫不知道怎么治,没法断言。 不过他也不急着恢复,就以“木云”的身份,留在这个悠闲小镇,多好啊,他还不希望想起来自己是谁呢。 他现在采灵芝人参能赚钱了,还是想跟穆程结拜。 但穆程总是拒绝他。 杜云期心里忐忑,坐立不安,晚上睡不着,在屋里走来走去,听到隔壁的人起来吹廊下的灯,他连忙打开门叫住他。 穆程正取下灯,还没吹,将那提灯一扬:“怎么了?” 杜云期深吸一口气,慢步走过去:“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穆程提着灯往他靠近几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很喜欢你,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我想和你有进一步的关系,所以我想跟你结拜,但你……没有这个心思,你不想和我关系更进一步,对吗?” 灯下,影子被拉长,穆程浅笑:“你能想到的更进一步关系,只有结拜是吗?” “还有什么?”杜云期想到什么,忽然惶恐, “你,你想……”他的神色惊讶又抗拒,“你该不会想……” 开窍了? 穆程缓笑,可是看他那抗拒神色,笑意又收起,不觉蹙起眉来。 听那小将军继续:“你想当我爹?” 穆程:“……啊?” “你不想跟我结拜为兄弟,难道想让我拜你为义父?”杜云期眉头紧皱,“那……那不行,你也不能这样占我便宜。” “……” 穆程无奈抚眉,想笑又想摇头:“你是只能想到父子和兄弟两种关系是吧?” 杜云期再一愣,那还能有什么? 他抿抿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前些时候在山里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会往这上面想,可思绪一旦开启,好似有着什么牵引,就一发不可收拾。 “总不能是……夫妻啊。”他小声说。 穆程没回这话,提着灯将他往里牵。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杜云期由着他牵,被牵到床边。 “睡觉吧。”穆程笑,“我走了。” “可是你没回答我的话呢。”小将军拉着他。 “早点睡。”穆程还是不说,拉了一下他的头发,转身离开。 屋内的人坐在床边,一脸茫然。 但现在起码明白了一件事,木哥不是不喜欢他,不是不想和他有进一步的关系,但他不想当父子和兄弟。 小将军自动屏蔽掉“夫妻”这个关系,那个人虽然没有否认,但也没承认啊,这肯定只是个玩笑啊,他们都是男的。 “还能有什么关系,我得好好想想。”杜云期躺在床上暗暗思索。 这个问题又思索了好些天也没想出来。 日子如常过。 店里的生意好,他们两人又都长得好,这段日子的相处,镇上的人也清楚了他们的性格,都是很好相处的。 便有些姑娘芳心暗许,托媒人来问。 他们当这是一对兄弟,那哥哥应当要比弟弟先成亲的,而且总归有些人介意杜云期眼盲,所以问穆程的比较多。 礼貌拒绝后,多数就算了,但也有人恋恋不忘,不愿就此罢休。 这日他们刚从店里回去,遇见底下那户人家,那家妇人姓贾,穆程就叫他贾大娘,这贾大娘跟他们说了一路,定要给穆程介绍个姑娘。 “荷花是我们镇子上最漂亮的姑娘,知书达理,温柔大方,不知道有多少人踏破门槛想娶她呢,哎,人家一个都看不上,就看上了你,你好歹见见吗,不见怎么知道不喜欢呢?” 穆程一直拒绝,可那荷花姑娘是铁了心了,就是不肯放弃,贾大娘跟荷花有一点沾亲带故,很想促成这桩好事,也不肯放弃。 穆程直接跟贾大娘说自己喜欢男人,但不管是贾大娘还是传回到荷花耳中,都不信,认为他故意编这样的话来拒绝。 穆程实在没办法:“好吧,我见见。”他自己跟那位姑娘说清楚。 贾大娘一拍腿:“太好了,我赶紧安排,地点就定在悦来酒楼好么?” 穆程说:“看荷花姑娘方便,我都可以。” “好的好的,哎呀太好了。”贾大娘笑着往外走,去采灵芝的杜云期刚好回来。 杜云期听到了一点对话,知道他们在定见面的位置了,也听到贾大娘喜悦的声音,他慢慢走进院子,却涌上了满心惆怅。 耳边还回荡笑声,可他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木哥……想要成亲了吗? 第115章 失明小将军(3) 那他再住这里是不是就不太方便了? 杜云期失眠了, 翻来覆去。 他搬走没什么关系,本来也该自力更生的,人家早晚要成家, 可是,一想到两人要分开了, 心里就是很难受。 第二天他没起床, 穆程过来看他, 说今天要出去一下,到悦来酒楼见个人,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他从被窝里探出来, 摇摇头, 这种事情他去干什么。 “那好, 你在家等我,再睡一觉我可能就回来了。”穆程给他掖掖被子。 他点头,可是根本睡不着, 辗转来回起床了, 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突然觉得倍加寂寥, 怎么一下子空荡了许多呢? 越在屋里呆着, 越是心焦,杜云期拿着一根竹子当拐杖出了门。 反正早晚也得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他得学会照顾自己。 敲着竹仗, 沿着小路下山,根据记忆, 走到了小镇上, 听到人声鼎沸,他站在人群中, 又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了。 算了,回吧,他轻声一叹,转身,而后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正在叫他:“小木哥,这么巧啊?”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杜云期停下脚步:“你是……” “我是荷花。”正是要与穆程见面的那个姑娘,她往酒楼走,刚好在路上碰见了杜云期。 姑娘羞涩地笑:“小木哥,你哥哥到了吗?” “他比我走的早,应该已经在了。”杜云期如实说,“你快去吧。”然后继续走。 姑娘叫住他:“小木哥等一下,那个……你觉得我今天的打扮,你哥哥会喜欢吗?” 杜云期道:“我看不见。” “哦,对不起。”姑娘连忙说,“我忘了,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杜云期说,“我哥哥肯定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你怎样打扮都可以。” “那……”荷花姑娘羞赧道,“小木哥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你哥哥平时喜欢什么东西,他日常最爱做的事情是什么?”先了解一番,待会儿也好有话聊。 “他每天除了做生意,就是在院子里修剪花草,姑娘你不必担心,也不用去刻意迎合他的喜好,他很好相处,很会照顾人的。” 荷花笑道:“是,我知道他很好,我经常看他牵着你,那么温柔,那么细心,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嗯……以后我来了,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对我那么好。” 杜云期说:“你不用担心,等你来了,我就不住在那儿了。” “我没说要赶你走啊。”姑娘连忙摆手,“我没这个意思。” “我们不是亲兄弟,我也该走了。”杜云期轻吐一口气,说起这话,还是有点难受,他再往回走。 身后的女子听他的话一怔,不觉想到什么,又喊他:“你们不是亲兄弟啊?” “嗯,我从悬崖掉下来的,他捡到的我。” “那……”姑娘脸色微变,试探着问,“你说他……很会照顾人,他怎样照顾你的?” 杜云期回头:“就那样照顾啊。” “你能说得详细一点吗?” 杜云期狐疑着回话:“会给我喂饭,下雨路滑会抱着我走。” 姑娘脸色又变:“喂饭,抱你?” “哦,还有,他还愿意到我被窝里来为我取暖。” “躺一个被窝?”姑娘的神色越来越惊讶,“你们……会脱衣服吗?” “会啊,脱过很多次。”上药的时候都要脱上衣啊。 姑娘捂捂嘴。 那人说喜欢男人,她死活不信,认为对方故意找借口,可是……这样看来,是真的啊! 这俩人不是兄弟,是一对。 那她还来掺和什么啊! 杜云期说完话往家走。 而姑娘回头望望酒楼,跺了一下脚,捂着脸往反方向跑,也回家去了。 穆程在悦来酒楼等着,说是酒楼,其实没有楼,只有一层,他临窗而坐,眉头微蹙。 他其实还没想好说辞。 都说自己喜欢男人了,那姑娘还不信,那么还能怎么说呢? 难不成把小将军拉过来亲一口啊。 现在并没有和杜云期走在一起,他不能这样利用人,也不想这样欺骗人家姑娘。 看情况再说吧。 然后,等了一上午,没人来。 到中午的时候,贾大娘来了,带着愧疚说,那姑娘临时反悔,不想见了。 这倒是好事,不用去想要怎么说,穆程松了口气。 只是为何之前一再拒绝,对方就是要坚持,今天什么也没说,她反而放弃了呢? 人不来了,穆程便回家,到家后,屋里的人听到脚步声,立即站了起来,紧张道:“木哥你什么时候成亲啊?” “我没有说我要成亲啊。”穆程笑。 “那你们在谈什么?” “没谈什么,荷花姑娘没有去。”穆程说着话,自去做饭。 杜云期跟过来:“怎么没有去呢?” “我也不知道。” 那贾大娘对于荷花的态度也是不解,中午着急来传信儿,顾不上多问,等下午有空了,她就去把事情问清楚。 荷花是确定那俩人是一对,可是贾大娘还是不信,这个世界同性相恋不常见,在她的认知里没有这一说,她笃定是那个小木故意的,就是不想让他哥娶嫂子。 现在荷花说什么也不愿意了,贾大娘眼看着好好一段姻缘被毁了,自己还白忙活了半天,又是惋惜又是不悦,下午跑到了上来。 见两人都在院子里坐着,她性子直,开门见山道:“小木你为什么要跟荷花说一些奇怪的话?” 两人都回头:“什么?” 贾大娘就把听到的复述出来,然后说:“我再怎么劝,荷花现在也不同意了,小木你看看你办的什么事儿?” “原来是因为我。”杜云期起身,“因为我的话,荷花姑娘才没去?” “你以为呢?”贾大娘冷哼,“你哥哥那么大一个娘子,被你三两句话给说没了。” “这……”杜云期面露愧色,又慌张,“我……” 有温暖的手牵住他,安抚他的惶然,穆程将他往后拉了一点,对那贾大娘笑道:“谢谢大娘为我的事费心,我弟弟说的都是实话,怎么问他就怎么说了,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可是……”贾大娘一愣,“荷花误会了啊,这一桩婚毁了。” “那说明我与荷花姑娘没有缘分,祝她找到有缘人。” 贾大娘气不过,给自家亲戚找面子:“我们荷花反正不愁嫁,倒是你啊,你俩这样的传闻要是到了外面,你才娶不到娘子呢,哼。” 她转身走的时候,又问:“你俩真不是亲兄弟啊?” “不是。”穆程回话。 “那就不要叫人误解嘛,今儿荷花误会了,明儿再有其他人误会怎么办,你们真不打算成亲啦?”她说话直,但心肠不坏,唠唠叨叨说半天才走。 人走后,小院里安静了下来。 杜云期坐立不安:“木哥,对不起。” 穆程将他牵到石桌边坐下:“我都说了你没错,为什么要道歉啊?” “但再怎么说,我确实把你娘子弄丢了。”杜云期坐在石凳上,快哭了。 这神色可怜又可爱,穆程心念一动,双手撑在石桌上,将他环在手臂中,想逗他一下:“那怎么办呢,要不你赔我个娘子?” “我怎么赔?”小将军微微仰头,正与半俯身的穆程四目相对,他看不见眼前人,可穆程能清楚看见他轻颤的睫羽。 “你可以把自己赔给我。”穆程幽幽说。 小将军怔住了,好一会儿后,才回话:“啊?” 看那发懵的表情,穆程摇头笑:“好啦,不逗你了。”他松开手起身,到灶台那边去准备晚饭,“不过……荷花姑娘也没完全误会,我的确喜欢男人。” “什么!”杜云期一惊未平一惊又起,站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小将军又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你……你该不会对我……” “我是很喜欢你,但你若无意,我不会勉强。”穆程还是那如春风和煦的语调。 杜云期惶惶愣住,大脑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后,他慌乱说:“我……我累了,想休息一下。”然后转身往屋里走,脚步过快绊了下,险些摔倒,他扶着门站稳,忙不迭走进去。 穆程笑了笑,没去打扰,这似乎对小将军的冲击有点大,让他消化一下吧。 杜云期坐在屋里,彷徨不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他提起了心,那脚步声走了过去,他的心落回。 就这样坐到天黑,敲门声响,他再一次脊背僵直。 “吃饭了。”穆程温声说。 他慢慢走过来,开门,那个人就站在门外,与他面对面,好像一抬头,就能感受到呼吸。 他低下头,从穆程身边慢慢走过去。 盛好饭,两个人还和之前一样吃,但头一次沉默,他不说话,穆程也不说话,透过缕缕热气,看他神色,一点迷惘,一点惶然,还有一些……羞赧。 穆程暗暗一笑,等他吃完,起身收碗。 平时杜云期都是帮他一起收的,今天反应慢了一点,想起来要收时,起身一抓,却刚好抓到穆程的手。 小将军好像被定住,只觉手心触碰到的地方滚烫,脸上“唰”的红了。 “我来收就好。”穆程看着他的手道。 杜云期点了一下头,收回手:“那……我先睡了。”说完往屋里走,把门关上,捧着乱跳的心靠在门边,好半天没有平息下来。 外面有哗啦啦水声,穆程在洗碗,还感觉到有一点光亮,屋檐下的灯应该点上了。 然后又听到了水声,从隔壁传来的,穆程在洗澡。 杜云期脸又红了,心里乱七八糟,他已经倚靠着这门边快半个时辰,还是不能平息心境。 那边的水声停下后,听到开门声,他不知不觉注意力都被吸引,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听那脚步声走出门,在屋檐下向这边靠近,停在他门边,低沉的声音温声说:“你不洗洗再睡吗?” “好,我等会儿就洗,你先去睡吧。”杜云期捂着心口说。 外面的脚步声没动,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要一直躲着我吗,这么怕我?” “我……”杜云期又彷徨了,完全不知所措,“我没怕你。” “那就是讨厌我了?” “没有。”他连忙说。 门外的人轻笑了一下,没有回话,听脚步动,那人走了。 杜云期忽然惊惧,好像生怕失去什么,一把打开门:“我真没有讨厌你。” 穆程站住脚,回头:“好,我知道了。” 杜云期很紧张,往前一步:“我说的是真的,我一点都不讨厌你,你不要生气啊。” “我没生气。”穆程还是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喜与悲,好像情绪也没什么变化。 可杜云期还是不放心,摸索着又往前:“我只是没想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以前都说过我很喜欢你的,我不会讨厌你,永远都不会。” 他很急,脚步很快,走得磕磕绊绊,说着话,已经走到了穆程的面前。 穆程伸手扶住他,牵着他往回走:“我真的没生气,我已说过,你无意,我不会勉强。” “我……”以前牵过很多次手,可今天忽然有了酥麻的触感,杜云期张了好几次嘴,却都说不出“无意”两个字,他感觉自己神思全都是混乱的。 被送到门口,穆程温声说:“我等会儿把水打好放你门外,就不给你送进去了,你洗洗早点睡。” 说完替他关上了门。 阖上的门阻挡了两人,杜云期还想开门,可是……开门该说什么呢? 他杵在门口,万分心乱。 有水桶在门边落定,里面的水花迸溅,门上被敲了一下:“水放好了。”然后那脚步声就离去,隔壁的门一关,再没了动静。 杜云期去开门,把水桶提进去,动作很慢,不是提不动,是故意放慢,期待能从隔壁再听到一点动静。 但那边的人好像睡了,始终没有反应。 水桶提进屋,门重新关上,他不需要灯,屋里是昏暗的,他在这昏暗房间静坐,却生出了重重失落和悲伤。 接下来几天,穆程还如以往,每天叫他吃饭,和他一起去店里,但比之前更注意距离,走路的时候不会再牵他手,而是拉着他的袖子,偶尔路不平时才会攥一下他手腕。 他说话还是低沉温和的,每天仍旧会帮他把水打好,有时还会给他把被褥拿出晒晒,在院子里坐着也会聊天,和以前没区别,可是,杜云期就是觉得不如之前自然了。 他陷在苦恼与无措中,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么在意那个人的感受。 入夜又是难以入睡,想着两个人的点点滴滴,之前那些接触,牵手拥抱,脱衣上药,同床共枕,那时觉得平平无奇的事儿,现在回想起来,每一个画面都突然让他面红耳赤。 他揉着羞红的脸,半梦半醒,竟还做了一些旖旎的梦,梦里都是他们两个人,坦诚相见的缠绵,他不知道穆程的长相,梦里也看不清那张脸,可是能确定就是他。 大汗淋淋的惊醒,杜云期坐起身,有敲门声,梦里听到的声音此时在门外:“我要到店里了,去吗?” 迷迷惘惘好像还没分清梦境与现实,杜云期现在窘迫死了,根本就不敢见他,慌乱摇头:“我今天不去了。” “好。”穆程说,“早饭在锅里,你自己记得吃。” 穆程走后,杜云期又洗了个澡,吃过早饭,心里不平息,他要给自己转移注意力,踉踉跄跄往山里走去采灵芝。 心神不宁,忘带竹杖,偏偏今天还下了点小雨。 山路滑,他刚上一个小坡,没踩稳,突然摔倒,滚了几圈,后脑勺磕到石头,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细雨已停,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光,感受天光能断定自己没晕多久,最多一个时辰,那位还在店中。 他慢慢坐起来,摸到旁边的竹杖,拿在手中,然后……轻巧的旋转几圈。 下山的时候,比上来要快上许多。 回到院子,那竹杖再一转,白衣的少年翻转跃起,一棍扫落大片的叶,落叶飘悠,他执棍而立,耳朵动了动,竹棍赫然往前一挑,一根竹子上齐齐排列一层叶。 眼睛还是看不见,着实不方便,他一叹,到那石凳上坐下。 耳边是风吹山林的声音,静下心来听,仿佛能听见林叶沙沙,泉水叮咚。 也许真如那人所言,那窸窣响动,是种子破开泥土,是花朵缓缓盛开。 也罢也罢,看不见又怎样呢,这些日子的山林生活,那大千万物顽强的生命力,无一不在耳濡目染的影响他。 当然,还有那个人。 温柔细心,无微不至,永远平和的心态,让他感受着身边一切的美好。 杜云期浅浅一笑,摸到房间,找到自己的盔甲,打开内扣,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到院里空旷处,火一点,竹筒里赫然有烟火急速穿出,直入云霄。 他把用完的竹筒丢进灶台里,趁着这会儿没事,他跃上屋顶,把那些瓦片给修整了一下,然后砍了一堆柴火,再将屋里屋外的卫生做一遍。 接着就是坐在院子里等那人回来。 今天生意好,穆程在店里耽搁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没时间做午饭,他就从镇上的饭馆里带了些。 推开门,看院子里变了点模样,那小将军在石凳边静坐,嘴角带笑,脊背很直,一根竹竿横在桌上。 这姿态神色,再没有半点怯然。 他往里走,那桌边人起身,竹竿一转横在他的脖颈间:“回来了?” 穆程被挡住了路,低眉看面前的竹竿:“这是在欢迎我吗?” “试试你的胆量。” “你再试,这饭被吓掉了,可就没得吃了。”穆程推开竹竿,“杜小将军,记忆恢复了?” 杜云期一怔:“看出来了?” “很难看不出来。” 杜云期笑了笑,竹竿一抬再挡他的路:“我身上没有父帅的家书,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的身份?”他没有在质问,只是平和的问询。 穆程抚了一下眉心,当初随口一编,倒是没想他恢复记忆的情景。 他缓声道:“我跟你说过,我也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对,我知道。” “其实……我也失忆了。”这一点不算说谎,他不知道原主是谁,跟失忆也差不多。 “啊?”杜小将军有点惊异,但想及自己摔下来后能失忆,那么对方失忆不也挺正常的? “对,我失忆了,很多事情不记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是我就是认得你,也知道杜将军,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应该是因为杜家对宣朝有功,我印象深刻。” 杜云期抿抿嘴:“过奖了。” “哦,我捡到你之后特地去打听的,知晓杜将军没事。”穆程继续圆下一个谎,“可不清楚你到底是被谁陷害,不敢冒然跟打听的人说你在这里。”他顿了下,又道,“我不想跟你说我失忆了,我们俩都失忆好像挺儿戏的,怕你觉得我是骗子,所以就编了一点谎话,你会怪我吗?” 这基本没有破绽,杜云期收回竹竿,信了他的话:“无伤大雅的事儿,我怎么会怪你,还要感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 信了就好,穆程走到桌边把饭盒放下:“吃饭吧。” 杜云期主动过来接,伸手一拿,刚巧碰到了他的手。 触碰的感觉还是酥麻发烫,他赶紧收回,脸上微微一红。 穆程暗笑,将饭盒在桌上打开,把筷子递给他。 两人吃着饭,还是有些沉默,杜云期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散,低头把饭快吃完了,才终于又想到了要说的:“你能认出我,也许我们以前是见过的。” “我会是你军中的人吗?” “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近身部下,我没听过你的声音。” “也许我是个小兵。” 杜云期觉得他不像是小兵:“也可能你是哪个亲信部下的家中人。”一般亲信部将的家人来探望,总会见一见父帅和他的,设宴招待,简单寒暄,点头之交,人家认识他他不认识人家很有可能。 他想了一下,伸手过来往穆程的脸上凑。 穆程起身微微后退:“怎么了?” “我摸一摸你的脸,探探你长什么样子,没准就想起来了。”杜云期也起身,又往前凑,碰到他的脸。 手上一颤,小将军抿了一下嘴,慢慢从下巴开始摸,脸颊,眉眼,然后再从上往下。 可是,他不是一直眼盲的,对于摸脸辨认长相的技能并不是很掌握,摸来摸去,根本摸不出人长啥样。 只能觉得鼻梁高挺,然后……应该很俊美。 他一遍遍摸,微微侧脸,离得很近,穆程的鼻子几乎能碰到他额头。 穆程轻声道:“摸出来了吗?” “没有。”杜云期羞愧。 “既然摸不出来,那就别摸了吧。” “等会儿,让我再试试。” 穆程淡淡一笑,低眉看他:“杜小将军,我喜欢男人,你这样不停摸我,不太合适。” 第116章 失明小将军(4) 杜云期一顿, 陡然收手,脸上“唰”一下更红,他惶惶转身坐回凳子上, 那窘迫与羞赧的神色,还如昨日一样。 他又开始老老实实吃饭, 吃完帮着收拾, 他的记忆恢复, 那些武力随着记忆回来,尽管眼睛看不见,身手也还是很好。 按理说身体应该有动作的记忆, 可之前一直当自己是个文弱小兵, 大概内心里的想法也有影响, 那时候他是真的一点也使不出武力。 收拾完后,那窘迫神色才微散,他拿上竹棍到穆程面前:“走, 我们下山, 我帮你教训教训之前到店里要钱的几个无赖。” 穆程:“……不用了吧?” “别怕,我的武力还可以的, 对付几个小无赖不在话下。” “真不用了。”穆程已经教训完了。 “不行, 他们欺负你,我一定得给他们个教训。” “这个……”穆程道, “不用急着今天去吧, 也不定能找到他们,回头碰上了再说。” 如果碰上了, 算那几个无赖运气不好, 要挨两顿揍。 “说得也是。”杜云期轻轻颔首,“不过……我已给部将发了信令, 他们看到会来找我,我……大概不会在这里呆多久了,希望在我走之前能帮你报了这个仇。” 穆程微微一怔:“要走了?” “嗯,我的眼睛不太方便,等他们来接我,来了我就走,我……也会信守承诺,给你一大笔钱。”杜云期这话说得有点不自在,即便看不见,也还是转了个身。 “我倒是很希望你眼睛养好了再走。”穆程说。 “我等不及了。”杜云期道,“朝堂上有人跟敌方里应外合,我们中了计,我要回去查找证据,一日不让此人认罪伏诛,我这气就一日不能出。” “那你可有怀疑的对象?”这是他以后境遇的一个关键节点,穆程要多了解一些。 “还用怀疑,必然是那个权倾朝野的东厂督公,他只手遮天,独断专横,在朝中说一不二,连皇帝都怕他,这个死太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哦。”穆程对这宣朝朝堂还不清楚,不过,如果太监掌权,那这朝堂怕是不太平静。 他还想多问,比如说这太监叫什么,还有朝堂一些情况,但是杜云期不说了:“你别牵扯进来,跟你没关系的事儿。” 话说完了,又有一些尴尬,确切说是杜云期自己觉得尴尬,这些天心里就没平静过,他挪逾很久,又随意说些军营中的事儿。 穆程始终是微带笑意的表情,说喜欢的是他,但他并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 反正,方寸大乱的不是他。 他这样含笑听着对方说话,等到晚上去做晚饭,吃完饭,肉眼可见小将军松了口气。 “我回房休息了。”杜云期说。 “好。” 小将军关门的动作很快,入夜,穆程听到隔壁踱来踱去的脚步声,很早之前那人就说要休息,但这么久了还在踱步。 第二天杜云期不去摘灵芝了,他要走了,不需要倚靠这些赚的钱,他起得早,帮着把院子里扫了一下,然后开始练武。 没有刀剑弓箭,他一直拿着竹棍耍,耍了会儿,举着斧子开始劈柴,他不会做饭,但可以先帮着把灶子点起来。 穆程开门的时候,见那火已经烧得很旺,灶台上没有放锅,火苗串得很高。 他披上衣服快走几步,刚走到,见杜云期伸手去往灶台上探。 “小心。”他连忙把人一拉,就是猜到对方没经验,那上面没有锅是不能试火力的,串很高的火焰一下就能把手灼伤。 他拉的动作过快过急,杜云期被拉到他怀里,胸膛温暖,小将军微微错愕,一瞬间竟忽然贪念这怀抱中的温度。 穆程拍了他两下,松开他,去抽出几根柴火降下火力,再把锅放上。 杜云期站在原地,脸上红透,而分离的怀抱,又让他有些许失落。 他只好又去练功转移注意力,练完来吃饭,吃完继续练。 穆程把院子里的花剪剪,动作轻,走来走去,杜云期到底看不见,竹棍不小心打到了他这里。 他稍稍侧头,那急速而来的竹棍从他耳畔掠过,掀动一缕发。 杜云期感觉到了,惊了一惊:“我是不是差点打到你了?” “还好,没碰到,不要紧。” 小将军站了会儿,说:“要不,我教你练武好不好?” 穆程端着一个花盆起身:“你不是快要走了,几天时间我哪能学得会?” 身后人怔了下,想说什么,却始终没开口,他也不练了,拖着棍子坐下。 山风拂来,流水哗然,院子里有人摆弄花草,叮叮咚咚,还是令人安心的声音。 之后去店里,在杜云期看来,现在赚不赚钱的都无所谓,反正他临走时会给他一大笔钱,这辈子都花不完。 他不再用之前那拖着尾音的语气在门口揽客,搬一个椅子坐在门口,手里拿着竹棍,准备等那几个无赖出现,再教训一番。 今日,过往行人经过店门前,不免脚步一顿,纷纷绕着走。 小木哥是吃错了什么药吗,平时礼礼貌貌地招揽客人,今天突然拿棍子? 快一个上午了,小店异常冷清,穆程闲到无聊,坐在货柜前看风景,看那小将军坐得端正笔直,他无奈,又想笑。 店里虽然冷清,倒也不是完全没人,即便有人拿棍子守在门口,也有头铁的,这些多是对穆程有意思的,一些姑娘们有事没事就来店里逛逛,拿着货物问很多话,买东西是其次,主要是跟穆程说话。 荷花没往外说穆程喜欢男人这事儿,贾大娘压根不信,也没说,而穆程也不至于逢人就说自己的性取向,其他人并不知道。 这场景平时也多,杜云期之前没怎么在意,近日忽然开始留心了,今天店里人少,他就更加留心,注意力控制不住一般,全都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姑娘们问货品,穆程就耐心解释,问家事,他就敷衍过去,都是寻常的话,但杜云期偏偏听出了一点酸味。 等这一波姑娘走了,他靠着门道:“不是喜欢男人吗,怎么跟一群姑娘聊得热火朝天啊。” 穆程整理着货物,笑道:“对啊,我喜欢男人,那么跟姑娘再怎么聊也不会产生感情啊。” 杜小将军一怔,好像是哦,这不用介意。 不对,他介意什么,他们俩又没关系。 他刚缓解一下尴尬,可巧了,偏又几个男人走了进来,在那货柜前找穆程问东西。 这些是隔壁书斋里的,以前也经常来,可是杜云期今天也品出了其他的味道。 等人走后,他靠着门又说:“既然喜欢男人,是不是该跟其他男人保持距离啊?” 穆程笑:“杜将军今天为什么一直挑我的刺啊?” 杜云期脸色微变。 是啊,自己干嘛这么小肚鸡肠,挺让人讨厌的,他转过身,紧紧皱眉。 一声有点的耳熟的声音解救了他,是那个叫鸿哥的无赖,他一举竹棍冲过去,一把揪住鸿哥:“终于逮到你了,走。” 他把人提到路边人少的地方,腿一扫,对方就不自觉跪下,紧接着被一顿棍棒教训。 鸿哥连连抱头求饶,说以后再也不敢了,但,直到杜云期走了,他还是懵的。 他无比后悔,当时为什么要见钱眼开走进那个小店啊? 一顿揍不够,还得来第二顿! 你家幸亏只有兄弟两人,要是再多几个人,是不是得每个人都过来揍一顿才算完啊? 人打完,也该关店回家了,今天生意差,那就早点回吧,穆程已经把货物整理好,等小将军回来后,他就锁上了门。 两人一起往回走,走到半路又下起了雨,这时候已经离镇上有一段距离,买不到伞,便也只好这样走。 上山坡的时候道路还是滑的,杜云期走得不大稳。 穆程说:“还是我牵着你吧。” 杜小将军点头,把手递给他,雨声哗然,而两个相牵的人沉默了,原本随意地说着话,在此时却都无声。 心动在雨里蔓延,心神不宁的人未察觉,杜云期的眼前是黑暗的,可是被温暖的手掌牵着,又觉得前路走得踏实安心,丝毫不惧。 雨越来越大,路更加不好走,泥水从上流下,蓄积到低洼处就形成了小水沟,不小心一脚踩上去,泥水四溅,脚底陷在泥里,要好半天才能拔起来。 穆程牵着身后人躲过好几个水洼,思虑片刻:“我还是背着你吧,这样走,回去天要黑了。” 杜云期脸上微红,点点头:“谢谢你。” 等到身边人躬身,让他搭上胳膊时,杜云期那未察觉的心动仿佛突然破土,手没有抬,他不过脑子问:“你今天怎么不抱我了?” 说完立刻找补:“我的肩膀还有点疼,背着的话会拉到。” 大雨还在下,掩盖不住心跳声,神思狂涌又凌乱,却在没有听到回应时陡然落回,仿佛从高处摔下,一颗心七零八落。 小将军刚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忽然身子一轻,有力的手臂揽住他的腰,将他抱起。 同时那低沉的声音道:“好,抱着你。” 然后不再说话,抱着他往前走去。 大雨淋湿了头发,杜云期慢慢靠近温暖胸膛。 回到院落,一如之前的收拾,换下湿透的衣服,洗个热水澡,各自回房,那个人仿佛把他抱回来只是一个任务,没有多余的情绪,多余的话语,更没有多余的动作。 明明上回抱的时候,都还说笑了几句的。 那时候这个人说,要不以身相许。 杜云期站在窗前迎风而立,夜里还在下着细雨,他怎样都睡不着,叹息自己这次没有生病。 这几天,不管有没有恢复记忆,他快要被自己的心境折磨死了。 不能再忍受这样的折磨了,他转身开门,沿着屋檐摸到隔壁,敲门。 穆程披上衣服,起床开门:“怎么了?” 杜云期不说话,径直走了进来,到那桌边坐下,脊背挺得笔直,而搁在桌上的手轻颤。 穆程给他倒了杯水:“有什么事吗?” 杜云期紧紧抿嘴,好一会儿后,面向他,语气有点急:“你喜欢男人?” 穆程微蹙眉:“是啊。” “还……还喜欢我吗?” 那神色郑重得有一点可爱,穆程微勾嘴角,靠在椅背,笑看着他。 没等到回答,小将军有点紧张,话语也略略颤抖:“跟我走吧。” “你说什么?”穆程幽幽问。 “跟我走,我带你回边关,见我父帅。”杜云期昂起头,压住慌张。 穆程的笑意更浓。 “好。”须臾后,他拉长音调道。 桌边小将军绷紧的身子忽然松了,轻轻喘气:“那说好了,不许反悔。” “只要你不反悔,我就不反悔。” 杜云期抿嘴笑了一下,又很快收住,站起身:“那我回去睡了?” “嗯,去睡吧。” 小将军脚步却没动:“我真睡啦。” “睡吧。” 桌边人还是不动,一咬牙又坐了回来,手在桌边摸索几下,摸到穆程的手,将他牵住,红着脸道:“你答应跟我走,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往后不能跟别人离那么近。” 穆程由着他牵手:“我也并没有跟别人走那么近过啊。” “反正我先提个醒。” “好。”穆程笑。 杜云期满意,这才真正起身:“我走了。” 穆程反牵住他的手:“刚宣示了主权,就这样走啦?” “你还要……怎样?”杜云期被拉得往回闪了一下,正站在穆程的面前。 “小将军,抱一下。”穆程伸开手臂。 面前人脸“腾”地红了,之前抱就抱了,现在表明了心意,两个人是一起的了,他却突然局促起来。 好像确定关系后每一个接触都带着特别的意味,让人心中乱跳,呼吸不畅,手脚还发软。 这感觉令人向往又叫人胆怯,杜云期低头:“我还没做好准备。” 穆程笑出声:“好。”他收手。 “我要去睡了。”杜云期还不敢抬头。 “嗯。” 杜云期又转身,走了两步,却站定,深吸着气。 “怎么了?”穆程问。 小将军深吸完一口气,一鼓作气回头,走回来,在穆程面前俯身。 穆程以为他准备好了,要抱一下自己,刚伸开手臂,忽而,脸上一温,是一个吻。 一触既离,吻他的人迅速转身,落荒而逃。 待穆程反应过来时,屋里已经没人了,隔壁的门关得飞快,听到咚咚脚步声,又听到床板吱呀一声,那人关上门后,应该是直接扑到了床上。 屋檐下的灯随风晃动,桌上一灯如豆,穆程抬手,摸一下被吻的脸,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小将军没起床,穆程做好早饭去敲门,里面慵懒的语气应了一声,然后好像忽然醒了,清亮的声音回他:“好,我等一下就出来。” 但是穆程等了好几下,饭都快凉了,那人还没出来。 他只好又去敲门,里面说:“我在束发,束好了就来。” “吃过饭再束吧。”穆程道,“平时不都是吃完了再弄的吗?” “可是……”杜云期认真说,“我不想在你面前失礼。” “啊?”穆程靠着门问,“怎么突然在意起这个来了?” 杜云期已经收整好了,过来开门:“怕在你心中的印象变差。” 他的确是用心收整过的,头发全部束起,是军中的装束,平时吃早饭不穿外衫,都是下山时再穿,但今天他的衣服都穿齐整了。 穆程笑起来:“你在我面前才不该在意这些,明明应该是最自由的。” 杜云期微抿嘴,脸上覆了一抹红晕,轻轻点头。 穆程牵住他,拉他到院子里吃饭,今天饭桌上还是有点安静,前几日是尴尬,今天则是羞赧。 饭后两人坐在院子听风看花,手慢慢牵到一起,依然有酥麻的触感,叫人心里痒,又有如蜜糖一般的喜悦。 “今天准备干什么?”杜云期轻声问。 “既然要走了,这几天要把店里收拾收拾,盘出去。” “你会舍不得吗?” “还好。”穆程看着他笑,“相较之下,你之前要把我留下,一个人走,我更舍不得。” 杜云期低头:“我以后不会了。” “嗯。”穆程抚抚他的脸,看那认真神色,山风轻拂,花枝摇晃,他的心念微动,缓缓向前靠近。 感受到温热鼻息,杜小将军的手揪了一下衣襟,身子又僵直了。 穆程笑,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只是一下,如同他昨日一般,一触即离。 杜云期的脸瞬间红了,仿佛被定住,好半天没回神。 这小将军沙场上所向披靡,但对于情爱实在是生涩,他能够接受和男人相恋,也是因为真真切切很喜欢穆程这个人,但若要他再往前,那并不是一下就能接受和开窍的事儿。 他也不过才十八岁而已,还非常的年轻。 因此之后这些天,穆程并没有与他有更亲近的动作,除了那天早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他们顶多就是牵牵手。 接下来几天就是整理店铺,清仓甩卖。 店铺清仓时,一个姑娘路过,好奇上来一问,知晓他们要走了,有一点不舍,叹了好一会儿的气。 正是荷花姑娘,杜云期听到她的声音,率先反应是上前隔开两人的距离,而片刻后意识到自己有点小心眼,又尴尬后退。 荷花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笑道:“小木哥你不用介意,我现在已经找到良人了,大木哥说得对,我之前是没有遇到有缘人,现在遇到了。” 杜云期更是不好意思。 而荷花又笑:“我能理解这种心情,心里有了人,反应都是一样的,不过我还说来给你们送喜帖呢,可是你们都要走了啊。”她把两张喜帖递过来。 穆程礼貌地接过喜帖:“如果能赶得及,我们会去祝贺。” 店里的东西清得差不多了,再就不用过去,店铺上挂了转租的消息,只等人来找他们就行。 然后就是这个小院,该带的整理一下,带不走的就只能留下了。 这日收拾着院落,有急促的脚步声跑来,两人循声回头,看贾大娘,荷花,还有个挺清秀的男人齐齐在院门外。 穆程走过去开门,那男人一进来就扑腾跪下了,说请求二人帮忙,旁边的荷花也跪着,跟他一起哀求。 两人糊涂:“怎么回事?” 两个年轻人焦急,话说得乱七八糟,贾大娘替他们说:“荷花和这小李哥情投意合,两家也是门当户对,不是准备成亲的吗?” 穆程想起前几日接到的喜帖上,新郎官好像是姓李。 “这婚事都快准备好了,结果昨个儿交换八字,忽然发现他俩八字不合。”按理说互换八字应该在定婚事之前的,但是这两位是自己萌生的情愫,没有媒妁之言,两家大人也都满意,而且小镇子有些规矩也没那么讲究,一开始就没注意这个事儿。 但是真开始办婚事,一些流程还是得走过场,于是喜帖都发出去了,这八字才拿出来看。 原本也没人留意,人海茫茫哪有可能就碰上两个八字不合的人,可是,这么一换,还真就叫他们碰上了。 这种事不知道就算了,可是一旦知道,总像刺一样扎在心里,一对新人是一百个不介意,可耐不住两方父母心里不舒服。 两边坐下来商议出个办法,去请高人过来破解。 高人说有办法,新人当天别见天光,不要迎亲不要上花轿,那迎亲花轿找阳气重的人坐上去镇轿,再找个同样阳气重的人等花轿落地迎亲,就行了。 用这高人的话说,男为阳,女为阴,也就是说,当天找个男人替他们上花轿,再找个男人等花轿,那轿子不用送到家,街头转角就能停,两个男人都不用碰面。 即便不碰面,但这八抬大轿,敲锣打鼓,怎么看都还是迎亲仪式,镇子就这么大,两方亲属不行,而其他的,找不到俩男人愿意。 镇子上的人想法没那么放得开,他们觉得男人上了花轿,以后出门可就没法见人了,给再多钱也不干。 如果实在找不到,双方父母发话,那这婚事就算了。 两人伤心焦虑,而荷花愕然想到镇子里是有一对同性恋人的,没准他们愿意。 于是俩人过来恳求:“那高人说了,这事情可以沾喜,不会折损二位福运,求求你们,能不能帮帮忙?” 穆程问身边人的意见,杜云期没觉得上了花轿有什么不能见人的,这事情也不是多难办,能帮人挽回一段姻缘,何乐不为呢? 穆程就点头:“好。” 两个新人喜极而泣,连连叩谢。 婚事在三天后,第二天贾大娘代新人过来说流程和注意的事儿,当天早上,一个从女方家门口出发,穿嫁衣盖盖头,另一个不用去男方那迎亲,不想出门的话,就在这家里等就行,到时候这小院得布置一下。 花轿转过街头就能停,不用送上来,但迎亲的这位要穿新郎官的衣服,一直到花轿落地的消息传来,才能离开这院子。 人走后,小院里,穆程和杜云期面对面,商议一个问题。 “谁上花轿,谁迎亲?” 第117章 失明小将军(5) 本来只是帮别人的忙, 花轿谁上都可以,但是对于两个互生情愫的男人来说,又心照不宣有些别的含义, 不能随意,必须得定好。 穆程其实有点意外, 怎么这事情还用商议呢, 不是很明显吗? 历来也没犹疑过这事儿啊。 但小将军似乎不这么认为, 他在桌边脊背挺得笔直:“你上花轿,我迎亲,你嫁, 我娶。” 穆程微浮嘴角, 眯起眼看他。 杜云期怕有变故, 说完就起身:“就这么定了,我回去休息了。” 要走的动作被拉住,穆程走到他面前:“不行, 你嫁, 我娶。” “为什么?”杜云期一拧眉,“你是不是没见识过我的武力?” “哦, 你要用武力来决定吗?” “这……”小将军道, “你若是非要跟我争,那我不介意来比一下。”他说着举起手。 穆程压下他的手, 缓声道:“不比。”在对方反应前, 他拢住那肩膀,凑近其耳畔, 幽幽道, “没得商量。” “你……”杜云期想动,可是被揽住肩膀, 竟一时没动了。 “就这么定了,回去休息吧。”穆程松开他,转而牵着他的手,送他回房。 杜云期被牵着手的时候还是愣的。 他好像被这个人的强大气场震慑,当对方说没得商量时,他就无形之中投降了,不争了。 回房躺到床上,才又生出一些隐隐的不服气,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同意了呢? 可是,叫他再跑过去争一遍,他又觉得……也没什么必要吧。 就……这样吧。 这般说服自己后,那心境在不易觉察的地方,也好似慢慢有了些许转变。 天亮后,李家过来布置院子,院门和篱笆上扎一圈红绸,送来新娘新郎的喜服,跟他们确认一遍流程。 穆程问:“轿子到转角就停么,可以直接抬上来吗?” 李家小哥微怔:“当然可以啊。” 杜云期在旁错愕,等人走后,他问:“为什么要抬上来?” “你不总得回来的,何必还要下地走一段,叫他们直接把你送回来不就是了。” “但是……那不就真跟迎亲一样,我要与你碰面了。” 穆程浅笑:“杜小将军,碰面又如何,迎亲又如何?” 杜云期也笑:“怎么,难道你还要把我接下花轿,拜个堂啊。” 身边人拉长音调:“拜堂又如何啊?” 石桌前的人轻声一咳,微垂眼眸,却不笑了,低头间脸上一片红,沉默了会儿,才又突然一笑:“你当拜个堂就是夫妻啦,那要去本地官府验明身份,领取婚契才算数的,没有婚契,就是拜一百个堂也没用。 还有哦,先不说两个男人能不能领到婚契,就单说我们不是本地人,在这里是没法登记的,另外,你不记得自己是谁,验明身份那一关也过不了。” “我知道啊。”穆程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正是因为不作数,所以直接把你迎回来,也没什么啊。” “这个……”杜云期支吾,是不算数,可…… “而且……”穆程又说话,收敛了笑意,稍许郑重,“没有当儿戏,虽然是假扮,但我想借花献佛,认真迎你。” 杜云期微怔抬眼,不聚光的眼睛却若有星辰闪烁。 很久后,他轻点头:“好。” 他会一袭红衣,来到他的面前。 下午,李家为表示感谢,又送来了一些礼物,忙忙碌碌。 第二天大清早,有人来找穆程,说想租他的店面,穆程领那人去镇上看店子,两边谈得还不错。 这个时候,杜云期在家里继续清东西。 两人一人一间屋,以前都是穆程过来照顾他,给他铺床,整理屋子,他到那边去得不多,现在他们没那么多边界,他就也到隔壁,把穆程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晒。 只是这些事情他不擅长,打开衣柜手一拉,衣服掉落了一地。 他俯身去捡,一件件拿起来,最底下,摸到的那最后一件,上好材质,与其他衣物摸上去完全不同,一抚就能察觉出差别,想不注意都难。 他将这件衣服拿起来,摸到那柔滑如玉的丝,层次分明的刺绣,那刺绣形状,好像鸟展开翅膀。 把衣服都抱出去晒,在院子里搭好,搭到那件衣服时又忍不住去摸,他看不见,平日里经常会拉着穆程的胳膊,碰上他的衣袖,可以肯定,自打自己醒来,那位是没有穿过这件衣服的。 也许跟他本来的身份有关,杜云期隐约觉得这鸟的图案有点熟悉,他干脆取下来仔细摸,又发现鸟的眼睛都是珠子缝上去的。 “说不定我能帮他找回身份。”他想,这无端的熟悉感吸引着他。 衣服上有很多这样的鸟,那是什么鸟呢? 乌鸦,鸽子,麻雀? 杜云期摇摇头,他率先想到了是鹤,先入为主的印象,因为他曾在一个人的衣上看到过白鹤。 想起那个人,他蹙紧眉头,甩了一下手,仿佛要甩掉晦气。 院子有人敲门,是贾大娘,他应声请人进来。 贾大娘是才知道他们要走,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焦急着跑上来,跟杜云期说:“小木哥,前一阵子我跟你说的话有点重,你别介意啊。” 杜云期笑:“我不介意。” “那就好,你们都要走了,我这儿没什么东西可送的,这是自家做的柿饼,你们带着路上吃。”她拖着一大麻袋,放到院子里。 杜云期拒绝,但对方已经搬进来了,他只好谢过,那贾大娘拍拍手,走过来随口一说:“这白鹤绣得可真漂亮。” 杜云期手一抖:“真是白鹤?” “是啊,好多呢,怎么,你买衣服不问样式的啊。” “好多白鹤?” “嗯,我瞧瞧,哎呦喂,这每个白鹤样子还不一样呢,有的昂着头,有的歪着头,这不是在我们镇上买的吧,这绣工我们这里可找不出来。” 杜云期心惊:“那……这衣服是什么颜色的?” “黑的啊。”贾大脸狐疑,“黑底白鹤,这黑的也漂亮,虽然黑,可又像有光彩一样,还有,这白鹤眼睛都是宝珠吧,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珠子,小木哥你这衣服可很值一些钱啊,你收好了,小心被人偷走了,小木哥?” 杜云期整个人已然呆住。 胳膊被碰了下,贾大娘又叫他,他才回神,一下丢掉了手里的东西。 “小木哥这么好的衣服你别往地上扔啊。”贾大娘给他捡了,抖抖放回他怀里,“没事我走了啊。” 脚步声走远,院子里的人又陷入震惊中。 杜云期再抚手里的衣,摸一下,好像被灼烧般抬手,然后再摸。 他的神思剧烈翻涌。 他曾见过一件黑底白鹤的大麾。 八年前,他十岁,随父进京,父帅面圣述职,他跪在旁边偷偷抬眼,龙椅之侧的帷幔随风微微浮动,那帷幔之后,黑色的衣摆若隐若现。 述完职往外走,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看那帷幔掀起,有人走了出来,大麾披在身上,双手抄袖,侧着头居高临下看过来。 他就那样站在龙椅之前,皇帝不但没有阻止,反而恭敬客气往旁边让了让。 雍容华贵,阴柔俊美,似笑非笑的眉眼里都是毒辣狠戾。 他就是那权倾朝野的东厂督公穆程,帝王穿龙袍,皇后着凤冠,而他满身白鹤,本朝人们最为信奉的仙运之鸟,被他穿在了身上,无人敢多言。 此人独断专横,为人狠辣,帝王之权全在他手里握着,朝臣生杀皆在他一话间。 太监当道,荒唐可笑,多少忠臣良将对其恨之入骨,欲诛之而后快,可是无一人能撼动他地位。 他的武功也极高,曾有人请江湖第一高手去刺杀他,不想他人都没起来,只是抬手之间,就已经把那高手击败。 他并非一件衣服穿八年,这白鹤是他身份的象征,他自是有很多。 而因为他穿白鹤,民间百姓们便不敢再用白鹤图纹做装饰,这镇子闭塞,贾大娘一辈子没出去过,估摸只知道龙袍凤冠,不知道鹤服,因此她看这白鹤没反应,但是……那些民间的布庄绣坊,是绝对不会做带有白鹤的衣服的。 这宣朝有白鹤衣的,只有他! 杜云期猛地起身。 督公穆程,七岁进宫,从小太监一路摸爬滚打,到只手遮天,用了十五年,当年杜云期见他时,他已握朝政两年余,那个时候,他当是二十有四。 如今八年已过,那么他现在的年龄是三十余二,与……这个人差不多是相符的。 杜云期恍如被锤子狠狠砸在脑袋上,头疼欲裂,身躯战栗,他生平第一次动心,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爱上一个男人,又好不容易甘愿当“嫁”的那一个。 可是这个人他是大奸臣。 他还是个……太监! 你是太监你娶什么娶! 就算你失忆了,你自己身上少一样东西你看不出来? 他好像突然失去了方向,惶然在院子里团团转,转了好几圈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不一定啊对不对,没准他只是捡到了那太监的衣服呢,他的木哥温柔体贴,怎么可能是那个死太监呢。 他抚着心口定神,把这件衣服小心翼翼叠好,放回衣柜,然后坐在院子里,心惊胆战,感觉手脚也是冰凉的。 到中午,穆程回来,听到脚步声,院子里的人瞬间挺直了脊背。 “我回来了,饿了没?”穆程走到桌边,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点,“我去做饭了。” 那寻常动作让杜云期又是一震,慢慢起身,跟着穆程走:“木哥,你今年多大?” “三十二。”穆程道,虽然不知道原主身份,但这副身体的生理机能他还是知道的。 说完,看面前人脸色微变,他不由蹙眉:“怎么了?” “没事。”杜云期吞了口吐沫,往后退。 穆程拉住他,把他牵到凳子上:“到底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被环在桌边,杜小将军惊惧:“没有啊。” “我看得出来。” “我是……因为有一点紧张,后天不是要上花轿吗。”杜云期压制着战栗,“哦,对了,木哥,我还是想教一下你武功,你跟我学学好不好?” “这两天挺忙的,别耗费精力了。”穆程笑道,“额……其实我没跟你说,我会一点武力的。” 杜云期愕然僵住,连战栗也不会了。 “要不你先去睡一会儿吧,饭做好了我叫你。”穆程牵起他,被牵住的手掌心有汗,他狐疑地回头看了眼:“真的有这么紧张?” “对,对啊,虽然是假扮,但我挺看重的。”小将军又吞吐沫。 穆程笑:“难道比你上阵杀敌还紧张?” 小将军笑笑没回话。 可不是么,他在跟一个大奸臣“谈婚论嫁”啊。 回到房间,如坐针毡的杜云期又开始团团转。 他走来走去,脑子里一片混沌,所有想到的对策都在涌上时被打消,原因只有一个,无论哪种办法,偷袭他,暗杀他什么的,他都不愿去想,乃至偷摸逃跑,他也不愿想。 他在不知道这个人身份的时候,对他动心了,哪能那么容易就突然转变过来心境啊? “还是不一定,就算年龄对得上,也会武力,可仍然不能确定这就是他啊。”小将军拍拍心口,一个人就算失忆了,性格举止也不会有特别大的改变对不对,那太监是阴柔的,而木哥这么温柔。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木哥如果真是太监,他怎么会半分都没透漏自己身上少了点东西啊,之前不说就算了,现在他们在一起了,早晚会坦诚相见的,又瞒不住。 从来没提过,说不定,他压根就没少。 如果没少,那他就绝对不是啊。 杜云期找到了突破口,又振奋起来,出来吃饭时就开始旁敲侧击,问穆程是怎么掉下来的,穆程真不记得,他又提到一些朝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建筑标记什么的,那朝堂穆程还没去过,一概不知道,所有的问话都确认不了身份。 那就只好探探那个了。 这个事儿……不好直接问,反正查探一下也不难。 以前在一张床上睡过,可那时候杜云期病着,昏昏沉沉的,也没往这上面想过,现在回忆,完全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他放下筷子起身:“我吃饱了。”然后往前走,佯做不小心摔倒,双手往穆程腿上趴。 并没有碰到对方的腿,穆程用手臂接住了他,将他扶了起来。 杜云期:“……” 他转身往回走,继续思虑着:“木哥,晚上洗澡我帮你擦背啊。” 穆程正在夹一块豆腐,闻言豆腐惊掉:“不用。”还没打算同床共枕,就尽量少做些会心猿意马的事儿,万一把持不住怎么办。 杜云期蹙眉,思虑间,手被拉住,穆程将他拉到面前:“你好像一直很慌张的样子,到底怎么了?” “真没怎么,非要说的话……我可能也有点担心父帅会不会同意我们的事儿。”这是真的担心,如果这位真是那穆督公,父亲肯定会把他腿打断,不,腿打断是轻的,父亲可能会直接砍了他。 “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们一起面对。”穆程再将他往面前拉一步。 杜云期心神不宁,踉跄了下,被往前一拉,竟是坐到了面前人腿上。 他本想起身,然而一念间想到,这样也能探一下。 于是他索性不起来,就跨坐在穆程身上,而如此近,又让他面上红透。 穆程等他起身,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有点意外:“小将军?” “啊?”杜云期觉得自己坐的位置不对,得再往前些。 穆程挡住他的动作:“你要做什么?” “我……我眼里进沙子了,你帮我吹一下可好?”杜云期往前扭。 穆程还是挡住他往前的趋势:“好。”然后捧起他的脸,在那眼睛处轻轻吹了几下,“好了吗?” “好了。”他有意挡着,杜云期没法前进,没到位置,碰不到,感觉不出来,只好红着脸起身。 穆程也起身,到那花圃前站了会儿。 一会儿说帮他擦背,一会儿又在他腿上乱扭的,他要是没一点反应,就不正常了。 可是小将军对这些事都还处于半开窍的状态,轻轻碰一下嘴,能紧张半天。 穆程会慢慢等,循序渐进,等他能够完全接受,再跟他有进一步的亲近。 他不想让小将军发觉他的反应,要与他保持距离,现在起身看花,摇头笑叹,这也是甜蜜的折磨。 今天的小院奇怪,杜云期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穆程,而穆程则始终有意无意地躲过他。 到了晚上,小将军还是什么也没探出来。 晚上那个要租房的人准备好了钱,过来和穆程签租契,穆程又出去了一趟。 杜云期坐在院中发呆,心里乱麻一般,短短一天,思虑太多,头开始疼了。 他捂着头趴在桌上,心焦力竭。 试探,问询……其实最最不敢面对,逼着自己不去想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他现在还是不愿想,一遍遍告诉自己,不确定呢,不一定就是他,不一定。 “对,就是不一定!”他索性一拍桌子,“我又看不见,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我不知道啊,我不觉得他是那个大奸臣,那他就不是,我看不到,有什么证据他是,我就当他不是,不,他本来就不是。” “不是……”他又伏在桌子上,揉着越来越疼的头,眼角滚落了两行泪,他好像失神了,没有擦拭。 月亮初升的时候,穆程回来了。 杜云期趴在这桌边睡着了,听到动静醒来,头不疼了,今天的月光挺亮的,屋檐下的灯还没点。 院里早梅含霜,红上一点白,篱笆墙上拴了一圈的红绸,有一个没拴紧,掉到了地上,水井边的桶里有半桶水,荡漾一片月光。 杜云期有一点惊异,揉了一下眼睛,愕然起身。 远山苍翠,明月高悬,世间清明。 他能看见了! 就这样……忽然能看见了! 脚步声走近,他猛地回头。 他能看见他的木哥了。 今日的木哥不是短装,是一件素色长衣,腰间墨色束带,身形修长笔直,雍容气魄,自带强大气场,面容俊美至极。 这张脸,足以让世人一见倾心,那些姑娘们,甚至有些男人追捧他,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这张脸也与那当年朝堂之上抄袖而立的人,一模一样! 他的心瞬间凉了,如坠冰窖。 虽然只见过一面,虽然已过八年,但这张脸又怎么会忘? 什么都对得上,现在连长得也一样,还有什么能否认的,再不愿承认,也必须认了。 木哥就是那个权倾朝野的穆督公! 他是太监! 此时,穆程正将那个掉地上的红绸捡起来拴好,然后才往里进,往这边看过来。 杜云期骤然一慌,忽向后摔倒。 穆程连忙快步走过来扶他:“怎么了?” 杜云期摇着头,碰到他胳膊略一瑟缩,随后立即又搭上,摸摸索索任由他将自己扶起来。 摔倒的这一刹,杜云期大脑飞速旋转,决定继续装瞎。 他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人,什么都没想好,所以什么也不要改变。 “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糕点。”穆程把他扶回来坐好,擦擦他发上的泥。 杜云期目光不聚焦在他面上,微微偏一点,余光里见他温和眉眼,忽而鼻子发酸。 他拿起糕点吃,掩饰住心絮:“真好吃,谢谢你。” “喜欢就好。”穆程笑了笑,目光掠过他的眼睛。 入夜,心絮繁杂的小将军在窗边捏紧手。 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还怎么跟这个大奸臣在一起?杜家世代忠良,他不能毁列祖列宗打下来的声誉,他父帅也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不过,起码有一点能确定,杜家军被暗算之事应该不是这位做的,兵败之前,这位就已经掉下来的。 但这并不能洗脱他是奸臣的事实。 他甚至应该狠心一点,将这个朝中祸害给解决掉,对方虽然武力很高,但失忆状态下不定记得多少,而且,他对自己应该没防备。 可是他做不到。 这个祸害如今失忆了,如果,他一直是失忆的,那么留他性命又如何呢,他在这闭塞小镇,不会再危害朝堂。 现在外面不知道怎么说,可能很多人以为他们死了,反正他俩没差几天掉悬崖的,下来也有几个月了。 如果世人都以为他已死,那么,他能在这里隐名埋名的活着吧。 杜云期推开门,对月轻叹一口气,慢慢往外走。 很久没有看到外物,这山间一切,和想象中一样,幽静而美好。 刚刚复明的小将军本应该多看看这里的风景,这里的一方天地,这里的人,让他在最落魄的时候,也依旧心向光明。 可他没有心情看。 他不知不觉走到隔壁,门边有光,他静静站在门口,伴着这一点光,贪婪地向屋里看。 有一瞬间,他想,要不自己也在这里隐姓埋名的活着吧。 片刻后他低头,自嘲一笑。 再抬头时,屋里床上的人忽然不见了,他不由一怔。 门边透出的光被遮挡,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穆程就站在他的面前,带着一点笑意:“杜小将军,半夜在我房门前干什么?” “哦,没事,随便起来转转。”杜云期连忙挪过视线,摸索着往回走,“我去睡了。” “小将军既然能看见了,为什么还要装眼盲呢?”身后人缓声道。 杜云期愕然一僵,脸色微变,慢慢转过身来。 第118章 失明小将军(6) “你……你看出来了?”杜云期惊道。 穆程笑道:“我一回来就看出来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装着看不见?”穆程温声说。 “想用……这种方式偷偷看看你。” 穆程笑了笑:“小将军, 我的长相入你的眼吗?” 杜云期苦笑:“你长得真好看。” 就是……你干嘛要长成这个样子! 笑完又生悲,他抬眼,既然被拆穿了, 他就光明正大地看着这个人。 穆程低头抚抚他的眉眼,小院静谧, 廊下灯影瞳瞳, 这一双大眼睛清澈闪烁, 如一汪泉水。 有几声杂乱响动打破了这静谧,颇有规律的口哨声,几声长几声短, 错落有序。 杜云期愕然一惊:“那个……我出去看看什么动静。” “是你的部将来了吧。”穆程道。 杜云期脚步顿住。 “你去吧。” 身后的门关上, 那人进了屋, 杜云期脚步反而挪不动了。 “你与部将会面,总有些军中之事不可外泄,你自去, 不用在意我。”屋里人说。 杜云期点点头, 迅速跑出去。 那些口哨已传出暗语,一共来了五个人, 都是心腹部下, 他回了几声口哨,这五人跳出来, 暗夜之中齐齐跪到他面前:“少将军!” “少将军, 属下来迟,还请恕罪!” 他落崖之后, 杜大将军一直在派人找, 但当时是他引着追兵跑过来的,杜家军已经走远, 他把追兵厮杀殆尽后,负伤也看不见,摸着走到了这里,又掉落下来。 外面没人知道他掉到了这里,一直在别处找。 也几乎没人知道这里有个小镇子,那进来的地方非常难找,是以他发出信号后,也又过了这些天才能找进来。 “父帅可好?”杜云期将几人搀起来。 “将军心忧少将军,一直以为少将军您……直到您发出信令,他才好转。”几人问候了他的状况,也简单说了一下军中情况,朝廷有规定,武将不能私自久留别地,现在大将军已回镇守的边塞。 “少将军我们走吧。”这几人又说。 杜云期回头看那院子。 “哦,是不是这户人家救了少将军?”他们问,“他们知道少将军的身份吗,如果知道,我们就进去感谢感谢他,出门没带多余的东西,给他们一些钱财吧。” 杜云期抬手,在苍翠的山脚凝神回望,顿了须臾,道:“朝中近来可有异样?” “一直在争论兵败之事,太傅欲彻查证杜家清白,左丞不允说劳民伤财,陛下两边和稀泥,督公又不出面,就一直拖着,谁不知道左丞是督公的人,他们自是不想杜家好过,不知道背后打什么主意呢。” 部将回着话,又说:“少将军不必担心,此事还没有个定论,朝中有太傅坐镇,定不会让杜家军陷入非议中。” 杜云期继续问:“督公为何不出面?” “哼,这太监会享受,每年秋季去别庄避寒休养,开春才回,他那别庄隐蔽,这期间不一直都是他有事来找你,但你有事你找不着他么,你以为他不管事儿,可他眼线无数,谁要敢忤逆了他的心意,人头绝不会等到第二天才落。” “所以……督公现在在别庄?” “肯定在啊。”部将疑惑,“少将军管那个太监干嘛,咱们是现在走,还是跟屋里人打个招呼?” 杜云期眸中微暗,向院里指:“他不在别庄,在这里。” 周边人惊呆。 好一会儿后,几个部将瞪大眼睛:“少将军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督公穆程,的确在这里,他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几人惊异互看,往前一步。 杜云期拦住他们:“你们要干什么?” 几个人还没想到要干什么,他们只是不自觉想要过去看看,但听这么一问,他们迅速思量:“如果真是他,正好,趁这个机会杀了他,给大宣朝除掉这个蛀虫。” 杜云期怔怔往院里看。 现在外面并不知这人掉崖,还以为他一直在别庄呆着,那就是说,世人眼中,他并没有死。 一个在朝中手握大权的人,消失了几个月,还无人发现,很不正常,就打人不在京中,京中不知,那别庄还有一众丫鬟奴仆呢,主子不在家,他们也不知吗? 由此推断,他掉落悬崖可能是身边人所为,这个身边人至少是能出入别庄,在别庄做一番动作的,并且,还有替他传递信息的权限,能保证让外人以为他人一直在别庄里。 他数月不理朝政,朝堂并无大乱,不是因为有他没他都一样,而恰相反,正是因他平日威慑力太大,朝堂上下都怕他,即便他不在,也还是都会按照他的喜好去处理事宜,谁也不敢懈怠。 但是,他如果很长时间都不在,那大家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听话了,而且纸包不住火,他不是开春要回去的吗,到时候还是会露馅。 他身边那个暗杀他的可能以为他摔死了,那么伪装成未死的假象,是有什么目的吗,也许在查找什么证据之类的,等查到了,再公布他的死讯,即便露馅也不怕了,是么? 不管有什么目的,暗杀督公之人,按理说,都是友人。 也不管将来什么证据确凿,什么死讯公布,任他外面风云变幻,此时这院中人,他仍可以隐姓埋名,一直平静生活在这里。 杜云期喃喃道:“不准杀。” “少将军,机不可失啊。” 杜云期还没回话,而另一人道:“他武力高到离谱,我们几个绝对不是对手,想杀也杀不了吧,别少将军还没接走,我们全折在这里了。” “他不是失忆了吗?” “失忆也不代表武力丢了呀。” “那他到底丢没丢呢,啊?”几人齐齐看向杜云期。 杜云期:“不知道,他说他会武力,我没试过。” “没试是对的,这可不兴试,万一被他一掌拍飞了怎么办?”部将们商议,“现在最重要的是带少将军走,其他的事先别管了,少将军,什么也别说了,快跑吧。” “对啊,赶紧跑,等他醒了我们可能就跑不了了,快快……”几人正说着,那院中屋里的烛灯闪烁几下,亮了。 几人赫然一惊,话语齐齐打住。 窗前有个人影,端着烛灯,“吱呀”打开门,俊逸的男人披着外衫,面上是如春风一般的笑容,缓步走来。 灯火照着他的脸,这样貌极好,可也确实是他。 几个部将暗暗护到杜云期面前,不敢冒然行动,静看他动作。 穆程走到院中石桌前,把烛灯放下,拂动衣摆而坐,笑看过来:“小将军,如果保密的事聊完了,就进来坐下说吧,外面冷。” 几人惊异互看,他知道少将军身份,他失忆到什么程度? 他们一并行军打仗多年,有一些默契,互相以眼色示意,很快定下了主意:不要拆穿他的身份,当做不认识。 然后,赶紧跑路。 失忆了那阴险狠辣的秉性可不会失,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人多点说不定能打过,但请增援哪有那么容易,他们自己都是摸了好些天才找进来的。 他们笑呵呵道:“哦,这位就是我们少将军的救命恩人了吧。” 他们一起往前跟穆程行了个礼,每个人都拿出一袋钱,放到那门口:“承蒙相救,多谢费心,那……我们就带少将军走了啊。”然后速速起身。 桌边人眉头一蹙:“现在走?” “对啊,军中事务繁忙,我们得尽快走,你好好休息啊,不用送,多谢了。” 穆程觉得哪里不对,转眼看过来:“你们的意思是,只带他走?” “对,对啊,不然呢?” 穆程目光掠过他们,笑道:“那可不行哦。” 几人怔住:他不放人? 杜云期被几个部将围在中间,说了什么也听不见。 只听这几人咋咋呼呼的:“感谢你的照顾,可是少将军不能不回啊。” “对啊,这样,你还要什么,我们能给的一定给。” 穆程道:“我不要什么。” 那为什么不放人,他们错愕,回头看少将军,而杜云期眸中微暗,一时沉默。 他要食言了,他不能带他走。 他刚刚已经说了这句话,可是声音被淹没在了身边一群人的话语里,没人听见,而他此时,却是鼓不起勇气再重复。 几人实在是不明白,来回看,一片没拴紧的红绸飘悠而来,一人抬手抓住,再四处看,这才注意到这院子布置得很喜庆。 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盯着杜云期看。 杜云期说:“这是答应好的迎亲仪式。”其实应该把别人的忙帮完了再走。 周围一下子没了声音,部将手里的红绸飞了出去。 可知道那太监为什么不放人了! 这是怎么发展的,怎么都到成亲的地步了啊,你们不是男人吗,哦,对了,太监算男人吗? 就因为不算男人,所以看上男人了是吧? 你失忆前不是从不许任何人接近的吗,也没听说你有这个喜好啊。 天下这么大,男人多得是,为什么就盯上了我们少将军啊。 少将军你还答应好了,是不是被迫的? 看这几人神色,大概是误会了,穆程起身,解释道:“帮别人的。” “哦。”是这样吗,那就好那就好。 “但我的确很喜欢你们的少将军。”穆程又说,他将挑杆勾在灯上,提着灯往外走。 “啊?”几人又是一愣。 所以还是看上了男人,看上了他们的少将军。 “不能只带他走。”穆程往院外来,向那被包围的小将军伸出手。 几人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能轻举妄动。 穆程把杜云期牵住来,将外衫搭在他身上:“冷不冷?” 杜云期心神不宁的摇头。 “一定要现在就走吗?” 杜云期还是摇头。 “那就先休息吧,天亮再说。”穆程将他往回牵。 杜云期又点头,一边走一边定定看他。 他有满腔悲意,没法叫这人知晓,他也……着实不想就这样走了,好像应该还要说很多话。 而身后几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少将军被牵回去,想走也走不了。 这是大魔头,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穆程牵杜云期坐下,回头:“进来吗?” “好,好。”几人踌躇着迈步往里走,他们不敢让少将军离开视线,要近身保护。 今晚小院,桌边坐了一圈人,各怀心思,没人说话。 穆程狐疑看着几人,既然没什么事要商量了,那么…… 他起身,几个部将立即站了起来。 他看看这几人:“有事吗?” 几人:“你有事吗?” “既然都不说话,那我送你们少将军去睡觉。”穆程俯身按一按杜云期的肩,“到屋里去吧。” 杜云期点点头,他便牵着人往屋里走。 几人惊恐,快走一步跟上,看两人进了房间,他们都围在门口,默默摸着腰间的刀。 见这大魔头把少将军送到桌边坐下,就转身了。 他们松了口气。 然后见少将军拉住了他的手。 几人:“!!” 少将军你怎么了? 那拉的手又松开了,少将军跟桌边人说:“没事。” 想说很多话,可是能说什么呢,说你是奸臣,我得跑了? 要不然,说我其实不喜欢你,我不会和你一起走的。 他放手,无声摇头,前者不能说,后者不愿骗。 穆程又问他有没有事,他还是摇头,说想睡觉了,穆程就往外走,淡然从这堵在门口的几人中间穿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几人刚想进去找少将军,那隔壁关门一声“吱呀”,叫他们惶惶惊住,竟是一会儿没动。 他们心道,趁他睡着,还是得跑啊。 这思绪刚在心里酝酿着,隔壁们忽然又开了,他们齐齐起身,警觉看着穆程走了出来,到院子前去关门。 这院门方才忘记关了。 大魔头关完门,再次进屋。 而院里几人想到了别处:这是在给他们警告吧,叫他们不要动歪脑筋,跑不掉的。 先别打草惊蛇了,从长计议,今晚按兵不动。 天亮的时候,穆程出来做饭,一边生火一边对院里几人说:“确定要走吗,那我要准备一下。” 东西要收拾,那对新人那里也得有个交代,昨天要租店铺的那两位听说明天的迎亲仪式,提过一些看法,从他们态度看不介意上花轿,穆程思虑着让他们帮忙应该是没问题的,他可以退一些租金去请,总之不会耽搁一对新人,他会在走之前将事情解决好。 其实都等了这么久了,多耽搁一天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但这几个部将很急,在这院中如坐针毡的,似乎有很重要的事。 新人的一场婚事重要,军中事物事关宣朝安危也很重要,相较之下,只能择其重中之重来权衡了。 而几个部将不敢出声,从他的话却听出了别的意味。 准备什么,是找埋尸的地方吗? 灶台的火“刺啦”一声点燃。 他们又是一惊:不埋了,准备直接烧了? 发愣间,饭已经做好了,穆程没给他们盛饭:“你们自己来。”然后去叫杜云期。 什么自己来,是叫他们识相的自己了断么? 他们生死也所谓,可是少将军在他手里啊。 杜云期夜里没睡,一直在发呆,听到敲门声揉揉眼开门,走到桌边坐下,一横心,向面前人道:“木哥,我只怕不……” 忧虑了一夜,总归,还是得告个别的。 只是这话刚说半句,被旁边一部将紧急捂住了嘴。 杜云期错愕,呜呜咽咽被几人抬着进了屋,关门时一人还探出头来说:“抱歉,我们跟少将军说一点机密的话。” 一人在门边放哨,看穆程在院里弄花草,剩下的人围在桌边,小声说:“少将军,你刚才想说什么?” 杜云期眼眸微暗:“我要说,我只怕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不能惹怒他啊。”部将们惊惧。 他已经在暗暗威胁不许人走了,还敢去挑衅跟他告别? 只怕他们会死得连渣都不剩,而少将军是绝对走不了的,好心点说不定能给留个全尸,不好的话,还不知道要怎样凌辱至死呢? “这是大魔头,你跟他讲什么情感啊,他现在对你温柔,好,确实是有点喜欢你,而你又很听话,可你一旦不听话,他一定会原形毕露。” “他不会的……”杜云期说。 “就打他现在不会,但他一直不会恢复记忆吗,万一惹怒他,突然间一个刺激,他记忆恢复了,怎么办,恢复记忆的他,是督公穆程,少将军你敢保证,这位督公大人,会轻易放过你?” 杜云期愣住。 部将又道:“还有,少将军,如果他恢复记忆,还会喜欢你吗?” 杜云期骤然抬眼。 “不能感情用事,少将军,边塞将士们在等你,万一你回不去,将士们怎么办,大将军怎么办?” 杜云期捏紧手:“照这样说,即便不告而别,也未必能躲过。” “所以,我们要想想办法。”几人商议着,“少将军平时有没有单独出去的机会,耗时长一点的?” 什么单独出去的机会,木哥又没限制他的自由,可是杜云期一想,他还真没怎么单独出去过,以前去采灵芝,现在不去了。 他日常出门去店里,都是两人一起的,手牵手肩并肩,听着山里的风和路边的草叶沙沙声。 现在店已经关门了。 其实他想出去,木哥又不会多问,可是也确实找不到最为合理的理由。 “如果……多等一日,明天我乘花轿,自街头转角停,而他不得到花轿落地的消息不能离开此院,届时,等他知晓,我们已经走远了。”杜云期想到的最佳方案是这个。 还能顺便帮那一对新人把事情做完。 “好,就这么办。” 杜云期点头,闭了闭眼。 之前笑言的迎亲,拜堂……都只是笑言了。 几人从屋里出来时,穆程还在院里剪花。 部将们笑:“那个,你们明天是不是有事儿啊,迎亲仪式,感觉会很热闹啊,我们一起看看吧。” 穆程些许诧异:“不走了?” “这个……也不急啊,对不对,不着急。” “如此,甚好。”这就不需要另外找人了。 部将们拍着心口,看他一言一行都心惊胆战。 下午李家过来又送了些东西,杜云期今天一直在房间里,说是很紧张,不让人进去打扰,穆程也没能进去和他说上话。 几个部将知道他有点舍不得,但他们又有些奇怪,如果舍不得,是不是会多看看,怎么还闭门不出了呢。 真像个待嫁新娘一样。 咦,为什么是我们少将军上花轿,那位不是太监吗? 管他呢,反正这样更容易跑路。 第二天,杜云期要先去女方家,所以走得早。 他在院门回头望,穆程正含笑看他,院中人已经换上了新郎官的衣服,红衣翻动,山水之中一抹明丽。 杜云期不敢再看,挥挥手,转身,一路未曾回头。 部将们说一起去看热闹,他们帮着敲锣打鼓,跟在一群人当中。 到女方家门前,花轿已经在等待,一家人再三感谢,给他披了一件红嫁衣,盖头没好意思给他盖,直接递到他手里,荷花有点愧疚道:“小木哥,花轿外要贴上我家姓氏红字,你介意吗?” “这有什么介意的,对了,你姓什么?”杜云期浅笑。 荷花将手中红字一举:“我姓杜啊,你不知道我叫杜荷花吗?” 杜云期一怔,看那大红色的“杜”字贴在花轿两侧,耳畔丝竹弦乐,一声“起轿”,帘子徐徐放下。 窗外热闹非凡,帘内人深吸一口气,微红眼眶。 行至转角,杜云期掀开帘子:“停下吧。” 丝竹声略停,领轿人疑惑:“不是说直接送上去吗?” “不用,我还是想下来走。”杜云期走出轿子,一袭红衣映衬得他倍加明艳。 “哦,那好,感谢您。”领轿人向他行了个礼。 杜云期转过街角,无人处一甩身上红衣,翻身一跃,隐于屋顶之上,与部将们会合。 那红衣坠地,他于高处回头看了一眼。 到底没能一袭红衣去到他面前,露水镇,露水之缘,天明既散。 此一别,山高水长,但愿从此再不相见。 半山坡,穆程在红绸飞扬的小院负手而立,没等到他的花轿,等来了报信的人。 来人说:“小木哥在拐角处下了。” 穆程的笑意收起,瞳孔微缩。 来人又说:“迎亲仪式很成功,感谢您二位,明日新郎新娘一定亲自来感谢,大木哥你现在可以出院子了。” 来人还说:“我们跟小木哥说了,直接把他抬上来不好么,他说不用,那他等会儿就该回来了吧。” “他不会回来了。”穆程说。 来人一怔,不明其意。 “他跑了。”穆程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低沉的可怕。 从前天,杜云期的情绪开始不对劲,穆程发现自己那一件黑色白鹤的衣服被他动过,当天晚上,他能看见了,见到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惊吓摔倒。 他很可能认识原主,并且对原主印象不太好。 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是提取他的印象值,可是穆程偏偏不肯,他也不想去从那几个部将的印象里知道自己是谁,他想等杜云期亲自跟他说。 其实,说来说去,是他心里也有点怕,怕两个人真是无法逾越的对立关系,比如说是什么弑亲仇人什么的。 他不敢直接去探。 但是,那位什么也不说,直接跑路了。 现在想探也探不了了。 穆程推开杜云期的房门,那屋子里桌上,案牍上,摆了很多用竹子削的弓弩,一张小纸条上写了使用方法,叫他万一遇到危险,就放弓弩,或者有时候去山里打猎也能用,啰里啰嗦说了很多,却没有提半个他要走了你以后保重这样的话。 还有几袋钱,沉甸甸的,看这分量,是把那几个部将的口袋掏干净了。 小将军知道穆程武力很高,也知道他很会赚钱,但临走时,仍然用他力所能及,来给他添上一些东西。 穆程在这屋里扫量了几眼,又回到自己房间,将那件衣服拿出来看。 一个能让小将军认出他是谁的衣服,必然有代表性,除了龙袍,还有什么身份是凭一件衣服就能确定的? 这几个部将很怕他,那他应该位高权重,几人对他又防备很重,那他不是军营中人。 位高权重,不是军中人,有可能是朝堂中人,看这几人态度,明明认出了他却要虚与委蛇,说明他不个很和善的人,或者说,是个相当狠辣的人,旁人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那种。 小将军放下感情跑路,也说明这个人让他极其痛恨。 这样的一个人物……穆程想到了小将军口中的那个只手遮天的东厂督公。 自己难道是那个太监? 但不应该啊,他身上没少什么啊,每个世界就是原主本身的身体,不会因为他穿来而能长出什么的。 “宿主。”001开口,因为穆程想到了剧情关键词,所以剧情细化,系统得到了一些细化情节,“你真的是太监。” “什么?” “不过,是假太监。”001说,“东厂督公穆程,当年入宫时因为急着用人,还没净身就被老太监叫走,他心思活络,之后讨好老太监,对方就帮他瞒了此事,他自己又使了点手段弄死了净身房里当时负责给他净身的人,过几年,老太监一死,这事除了他自己,就再无人知晓。 也因此,他向来不让人近身,男女都不许,平时沐浴洗澡也不叫人伺候。 他每年秋天去别庄修养,这次是在路过别庄时被人推了下来,现在外面还不知道,都以为人还在别庄呆着呢,宿主,有人想杀你,被他发现你没死,会不会再推一次啊?” “这身份,想杀我的人应该不少。”穆程嗤笑,“推他之人是他身边人。” “宿主你怎么知道?” 一个手握重权之人消失了几个月,外面还不知道,一定是有人能够以他的身份传递消息,并且能封别庄之人的口,这一点其实小将军之前也想到了。 “哦,宿主,那个……这样看来,外面挺危险的哦,那么多人想杀你,要不你……别出去了啊,咱们离开这个世界吧?” 穆程一瞥:“嗯?” “宿主。”001道,“我刚才看你脸色不太好,没敢告诉你,此世界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 “对,在小将军跑路的消息传来时,我就接到了通知,任务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是放宽的,只要他不会有疯癫痴傻的结局就算完成。 小将军身体康复,双眼复明,离开此地,剧情将进入下一个节点,而这小镇剧情是他心态改变的关键,现在,在这里他没有种下阴暗的种子,以后不会出现疯癫之状,因此判定,此世界任务完成,宿主,咱走呗?”001商量道。 “走?”穆程冷笑,“我那么大一个新娘跑路了,你让我走?” 不就是太监么,有什么难当的吗? 他买了一匹马,将这小院关好。 然后,褪去一身红衣,黑底白鹤的大麾一扬,快马驰骋,奔出小镇。 第119章 失明小将军(7) 星月之下, 青山隐隐,衣袂浮动。 天边渐白,小镇已在身后远去, 万物似乎还未苏醒,四野沉寂, 抬眼看天地苍茫。 督公大人的别庄, 江南小园, 曲水落花。 穆程在园外下马,一掀大麾,于一曲桥上睥睨看那小园前出入的人。 有人好似感应到威慑的目光, 抬起头来, 而后, 脸色惊变,惶惶下跪:“督公……” 那园外很快跪了一排人,穆程的目光自他们头顶扫过。 [督公……] [督公……] [他没死!] [督公……] [督公……] 在一排督公之中, 那个头顶上有着“他没死”印象值的人就格外突出。 穆程打量他一眼, 一个俊秀的年轻人,衣服颜色较其他人深, 是护卫之首, 跪地时手拂衣摆,慌张中也没失礼仪, 是习惯性的动作, 但这动作并非是下人的习惯。 穆程自桥上缓步走下,在一众人的簇拥中走进小园。 亭台水榭, 流水泛着水汽, 踏过石板脚下生温,这些水都是温热的, 所见皆是珍奇花草,处处幽香,外面天寒地冻,这园里却温暖如春,原主是会享受的。 他只字不语,而一整园里的人胆战心惊。 行至正堂,他拂衣而坐,望向那个年轻人:“将我这园子里的人买通,没少费钱吧?” 那人错愕,脸色一变,惶惶跪了下来。 方才走进来,看这些下人们惊惧不敢看他,是心虚的,他没来这小园,却无消息传到京中,是这小园里所有人都被封口了。 穆程似笑非笑看着这人:“我当你全杀了,没想到你只是用钱收买?” 那人战栗不敢言,脸色苍白。 “有胆量将我推下悬崖,没胆量绝了后患。”穆程俯身看他,“你这样,再在我身边潜伏十年也没用啊,翼国皇子殿下?” 跪地之人忽然一怔,猛地抬起头来。 他是邻国皇子没错,来宣朝已好几年,跟在这个宣朝最说得上的话人身边,从来没被人发现。 穆程对上他惊惧神色,微浮嘴角,缓缓一笑。 此人有习惯性的皇室礼仪,多年还没能彻底隐藏,那是在深宫之中自小培养而成,而能把这一园子下人搞定,也不缺钱财。 如果是本朝皇室中人,原主不可能不认识,其他人也不可能不认识。 穆程在来时路上已将宣朝和周边情况打探清楚。 这宣朝皇帝一根独苗,人还年轻,隔壁邻国是翼国,常年挑衅,什么事儿都能打起来,有时候为了争抢个城池,一个宝物,也有时候,为争夺一个谋士,一个美人,甚至,一个横在边界的石头,两边争执一番,也能打。 那边新帝登基后打的更凶,没少突袭,前些年听说他们的皇子都上阵了,然后……死了。 按理说皇子战死两边应是仇怨更深才对,可对方偏偏消停了一阵子。 穆程听到这些消息,再看眼前人,已知原委。 假死当卧底,不去卧底在皇帝身边,倒是跑到他这太监身边来了。 也对,毕竟宣朝是他这太监说得算。 那翼皇子见身份已败露,自觉将死,反而不怕了,愤然一起身:“是我疏忽,没将你彻底杀死,你要杀要剐随意。” “哦。”穆程笑了笑,“杀你?” “哼,我才不怕死。”对方一脸正义凛然。 “可是……你这好端端一个皇子,我拿你威胁翼国不好吗,为什么要杀呢,让我看看,一个皇子能值几座城池。” “你……”对方大惊,“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穆程笑道。 翼皇子面色惨白,惶惶呆住。 “带下去,别让他死了。”穆程厉声吩咐,旁边护卫立刻上前来。 这园子里的人能被翼皇子收买,不大有底线,爱财更惜命,现下眼看督公回来了,没有哪个敢再站在皇子这边,甚至为了保命,他们现在都极力地表着忠心。 但这些人穆程不会再用,换一波下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他在这园子短暂停留,要把原主所行之事了解一下。 从他人印象,到百姓谈论,再看房中各种奏折批阅,还有诸多书册,他差不多清楚了。 原主家境贫寒,活不下去了自请入宫,在宫里最初的日子不太好过,其性格渐扭曲,手段确实残忍狠戾,为夺权势不惜代价。 但他夺皇权,并没有行荒淫无道之事,反而是兢兢业业,将这宣朝管理得很不错,民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当然,太监架空皇帝之权就是乱臣贼子,他是奸臣没得洗,走到如今地位,他手上自沾了不少鲜血,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能肯定的是,他没有残害忠良。 朝堂上有多少臣子看他不顺眼,想着办法要他的命,凭他能力,稍一出手,这些叫嚣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品行不端的臣子们被他处理了个遍,诛灭九族他眼睛都不眨,但忠臣良将们始终在,他没有对这些人动过手。 穆程特地翻阅跟杜家有关的消息,首先杜家被诬陷入狱之事肯定不是原主所为,按照时间点,如果他没穿过来,原主在落崖后就死了,那个时候杜家还没被诬陷。 再往前看,杜家军遭暗算之事,这个没有找到什么信息,他掉崖时间比小将军提前三天,那个时候那一场交战还没开始,按理说应该跟他无关,不过有些事情能提前筹划,这个不好说。 而那翼皇子在原主身边卧底多年,早不杀晚不杀,这个时候推他下去,也有点巧合。 穆程把当时随行的护卫叫过来,先了解当时详情。 原主自京中出发去别庄,路经交战之地,突然要折转方向,当时只有翼皇子随行,然后,折转方向的督公就没再回来了。 翼皇子说督公不小心坠崖,断无生还机会,众人无措,皇子说大家没看护好督公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先秘而不宣,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照样出发去小园,回头再做商议。 回来之后,在翼皇子利诱下,所有人不敢吭声,翼皇子平日里有帮着原主给各方传话,现下冒充他之名,暂时没人怀疑,勉强应对了几个月。 穆程继续查找信息,听有人来禀报,翼皇子各种闹自杀,快拦不住了。 他嗤笑,将人召过来。 那翼皇子发髻凌乱,双手被缚身后,不肯下跪,昂起头道:“你最好赶紧杀了我。” 穆程道:“你为什么要将我推落悬崖?” 如果原主很信任这个人,那么他刺杀的机会很多,不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 翼皇子冷道:“还有什么原因,看你不顺眼。” 穆程面不改色,仍带着一点笑意:“你看我不顺眼应当很久了,为何突然动手?” 翼皇子捏紧手,梗着脖子道:“还不是因为你想对杜家军做什么。” “哦?” “你不要装糊涂,你明知道杜家军将要交战,却要在那时候突然闯入军营地界,你敢说你没有居心吗?” 穆程的视线在这人面上扫过:“你不是翼国人么,我朝将领安危,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是什么话,两国相邻,边寨虽为宣朝地界,但杜家军其实守的是两边,他们出事,万一蛮人入侵,我们还不是跟着遭殃,纵然我是翼国人,但我也敬重杜家军。” 穆程轻嗤一声:“翼国派你来当卧底,是他们眼瞎。” 翼皇子一怔:“你什么意思?” 穆程缓缓起身:“你都知道杜家兵败你们会遭殃,我不知道吗,蛮人入侵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个……蛮人入侵是对你没好处,可你肯定想害杜家军啊。”奸臣看良将不顺眼,这不是自古惯例吗? “我要想对杜家军下手,为什么要等他们行军作战时,平日一道诏书让他们进京,他们敢不去吗,我非要在这关乎宣朝安危之际去找他们麻烦?” “那个……” “就算我脑子不清白,我就是想这个时候找麻烦,但我不知道提前做筹划么,在路过的时候突然拐进去要找茬,除了送人头,还能做什么?” “这个……” 穆程的笑意微收,面上有些冷意。 诸番信息推断,原主绝不会有意残害杜家军,何况还在这个交战的紧要时候。 正相反,很有可能是他因为发现了不对劲,怀疑那里有埋伏,情况又比较紧急,才突然要进去,杜家军当然不信任他,所以他率先想到的是自己先查探埋伏。 他其实想救杜家军,只是还没看出什么来,被身边人背刺,直接给推下悬崖了,这翼皇子卧底多年,没下杀手,当时不是有所准备,只是以为他要害杜家军而一时冲动,也正因如此才叫人更难以防备。 这个翼皇子没什么脑子,穆程甚至都怀疑原主是不是早就看出他的身份,但因为其没智商,留在身边也没事,反而能通过他了解了解翼国情况,反向传递些假消息出去,所以给了他一些替自己向外传递信息的权限。 不过,也不要低估这样的人,原主最后不还是疏于防备,死在了这位手中。 那翼皇子听他的话,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我害了杜家军。” “我没有说是你。”他好心办坏事,但绝对不是杜家兵败的关键原因,关键的是有人陷害,而不是来不及相救,陷害才是因。 “不过……我也好奇,你在我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查出了什么,说给我听听?”穆程说。 翼皇子眼眸闪烁,昂头道:“没查出什么。” 穆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果然原主知道他身份,不会让他掌握有用的信息,他算是白白伺候了原主多年。 “那我掉落悬崖,你为何不下去确定我死没死,倘若说,你认为我断无活路不用去探,那么秘而不宣,也不走,还为了查什么?”穆程又问。 翼皇子躲过他眼神,轻声一咳道:“你以为我不想下去看啊,我……我不敢。” 穆程:“……” “我没查什么啊,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啊,我能想到的办法先瞒着,拖着。”至于之后要怎么弄,他也不知道啊。 所以,他不是有目的,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瞒一天是一天。 “是我高估你了。”穆程暗叹,还以为他有什么计划,要等一个特别时机去公布原主死讯,结果,他就只是被吓得什么也不敢说而已。 想来,原主这一生走在刀尖险刃,临到头,却小沟里翻船,被这个他一直遛着的人暗算,死于其手,估计原主死了都还没想通吧。 “我已败露,我认输,你尽快杀了我,我绝不会给你利用的机会。”翼皇子道。 穆程抚抚眉,心道你这些年不一直被利用吗? 他摇头道:“你走吧。” “我走了我也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一定自行了断,我看你能看守到几时。” 穆程抬眼:“回你的翼国去。” “我回去我也不会活……你说什么?” “回去吧。” 这权倾朝野的大奸臣,已经被你杀死了。 倘若真死了,其实,也该是朝中共庆,天下皆欢吧。 那皇子愕然愣住,想说什么,而穆程已然挥手,让人把他拉了出去。 堂内些许幽暗,穆程拂袖,声音低沉而不容置喙:“传令,回京。” 马蹄踏破冰雪,杜云期一路疾奔正往边塞回。 有更快的马蹄追上他们,自几人面前缰绳一拉,亮出圣旨:“杜少将军留步,陛下有旨,请杜家军进京,朝中将彻查上次兵败之事。” 杜云期下马叩首:“现在回京?我尚未与父帅会合。” “圣旨已至边塞,大将军已动身,少将军不必再前往,直接回京,与大将军在京师会合便是。” 圣旨不敢违,杜云期只好调头:“不是说此事因督公未出面,一直没有定论吗?” “是,督公已发话了,而且也已启程回京师。” 杜云期愕然一怔,与旁边部将惊讶互看。 他惶惶问:“督公……要回京了?” “正是。” 小将军心神不宁,险些从马上掉下去。 部将们聚过来:“他记忆恢复了吧?” “就说他一受刺激会恢复,你看我们前脚走,他后脚就恢复了。” “不让我们跟杜家军会合,是几个意思?” “我们到了京师,还有没有活路?” “可圣旨已下,不回就是抗旨不遵,能怎么办,回吧,就不信到天子脚下,他还敢明目张胆杀了我们?” 几人忧心,一边走一边看杜云期表情,沉默许久,他们觉得必须得提醒一句:“少将军,千万不要去赌之前那一点感情啊,恢复记忆的穆督公不会有感情的,没准,他会把和你相处的一段当做他的污点。” 杜云期手上一顿,低头沉默片刻:“我知道。” 然后抬头看向前方,拉起缰绳,马蹄在旷野之中奔跑。 行至天黑,几人在驿站落脚,喂马修整,天快亮时启程,出门牵马,看那官道上长长队列,阵仗极大,华盖马车吱吱呀呀,正从驿站前经过。 他们退至一旁让路,转过身低着头,聚在一起说话。 “督公府的人。”一部将从牙缝里挤着字说。 “都别抬头,别叫他认出我们。”另一部将抬手把几人聚拢。 到达京师好歹在天子脚下,朝中还有太傅会护他们,这半路被遇到,那估计他们要横尸荒野了。 六个人围成一圈,在那路边站着,佯做叙话,头垂得很低。 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帘子轻轻浮动,车上人没动静,长队渐渐过去。 几人松了口气,抬起头,仍不敢冒然上马,要等他们走远了再说。 终于看不到队伍的尾巴,他们上马。 方方开始动,却听错落马蹄声,抬眼看去,几人自那队伍中向他们而来,横马在前:“敢问,这位可是杜家小将军?” 杜云期只得颔首:“我是。” “督公说,在此碰见可谓缘分,小将军当也是要回京吧,既然同路,不如随我们一道儿走,也好有个照应。” 所以那位还是看见了他们! “不敢劳烦督公。”杜云期拒绝,“我等常年行军,习惯风餐露宿,同行只怕给督公添麻烦,我们也不大适应。” “督公已传话,小将军不要客气。”来人语气恭敬,而话语中威胁意味十足。 不同意,没准现在就被噶了,杜云期蹙眉:“那……好吧。” “将军请。”前面的马让开,来人做了引领的手势。 杜云期深吸一口气,拉缰绳,和身边人一起,追上前行队伍。 第120章 失明小将军(8) 那队伍末端之人自动让出位置, 让他们行驶到中间去。 几人不敢违逆,心惊胆战往前去,离那华盖马车越来越近。 在还差数十米距离时, 队伍没有再让路,护卫跟他们说, 就这样行驶便是。 杜云期僵硬的身子放松, 心不在焉行走在这队列中, 抬眼就能看见马车上的珠玉流苏,一晃一晃。 那个人就坐在里面,一张口就能喊到他, 可是今非昔比, 他们已然不是小院中并肩而坐的人。 对方不打算叙旧, 没下车,没掀帘子,并不理会他, 可是又叫他跟着。 督公回京阵仗大, 长长队伍行进速度不比单人乘马,几人的马跑不起来, 夹在队伍中都是慢慢走, 对于坐立不安的人来说,倍感折磨。 最关键是, 他们不知道这督公打什么主意。 如果气恼当初不告而别, 那么刚刚碰到,就应该立即把他们解决了啊? 不动他们, 只是让他们跟着, 到底要干嘛? 不立即解决,是准备……折磨一番, 再解决吗? 部将们暗暗拉杜云期,以口哨暗语道:“想办法逃跑。” 杜云期点头。 走了大半天,进一林子,队伍停下,要休息吃饭,该方便的也要去方便。 杜云期几人下马,和大家一起靠着树边休息,看有人在马车前躬身听着话,那帘子一掀,他的心一紧,可那个人并没有出来,什么也看不见。 说了会儿,外面的人去了,帘子重新放下,再没什么动静。 杜云期端着碗四处走走,随意和人说着话,说着说着放下碗,慢慢到了一溪涧处,悄悄往坡下走,走了几步,另几人也放下碗来了。 几人互相示意:“走。” 说罢翻进水中。 “将军是热了吗?”忽有人声在头顶响起,几人一愣,从水中钻出,愕然看这溪涧边重重叠叠围了一圈的人。 “对,对啊。”杜云期抹着脸上的水,站起来往外走。 “这么冷的天将军还热,身体可真是好。” “嗯,现在不热了。”杜云期往回走,瞄了一眼马车,依然没动静,里面的人跟睡着了一样。 可是,必然是他指令这些下属来围他们的啊。 岂止是不热,这天气入水中还是冷的,杜云期搂搂肩膀,回来重新坐在树下。 刚坐定,有人捧着衣服过来:“天气寒冷,小将军的衣服不换,万一结冰,穿在身上厚重,会耽误行程,请将军换一下衣服。” 他们说罢抖开宽大帷幔,绕树两圈,形成一方有遮挡的小小空间,杜云期五味杂陈地换了衣服,这衣服是棉绒的,干爽保暖,穿在身上也很轻便,日常行走的话,确实比他的盔甲要舒适很多。 但不穿盔甲,又失了安全感。 另几人也给送了衣服,他们相继换了,一时都沉默,思索接下来怎么办。 不能坐以待毙,还是得想办法逃。 修整过后继续走,下午的时候,几人佯装去方便时,以及又一次修整时,也试图跑过,但都刚一走就被拦住了。 拦他们之人只问是不是迷路了记错回去的方向,几人只好点头说是,两方心照不宣没说破,但杜云期知道,那人定是看出来他想跑的。 昔日跑路一次,这回,那个人在向他证明,如今即便跑一百次,也照样能把他抓回来。 天快黑时下起了雨,离驿站还有半个时辰的距离,雨路不好走,队伍暂停休息,都撑开雨伞,也有人给他们递过来几把伞,撑伞下马,一众人在这将昏不昏的天色中静立。 那马车“吱呀”响了一下,里面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有人上前掀帘子,帘内一只手透出,搭在这人胳膊上,继而,黑底白鹤的大麾露出一片衣摆。 地上垫了防水的软垫,车里的人走了出来,身披大麾,双手抄袖,站在马车前,向雨幕看去,旁边人恭敬地给他撑着伞。 褪去农家装束的他,一身华贵衣饰,衬得雍容华美,似乎没有八年前那一面中印象里的那般阴柔,但也不复昔日山间的温柔。 那双眼看了会儿雨,仿佛无意间转了视线,正好落到这边来,嘴角似笑非笑。 杜云期立即低下头,雨中夹着雪花,天寒地冻,而他恍觉自己暴露在烈日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敢抬起头,那目光已转向别处,仿佛刚才看过来只是个错觉。 他透过伞外雨幕,又看了看那人,有一刻想,如果他现在还是眼盲的,会不会还有人来抱他在雨路中行走。 而片刻后他又摇头,他理当将山中的木禾与朝中的穆程分清楚,是一个人,却不是一样的,若对这奸臣还有意,那是愧对杜家世代忠良。 雨小的时候,继续前行,天彻底黑下来时,也刚好到了驿站。 修整后各自回房,杜云期是少将军,自有单独房间,屋里暖和,他抖落身上的雪,洗了热水澡,坐在桌边休息了会儿,听有人来叫他,说督公有事要见。 杜小将军惶然一惊,隔着门问:“什么事?” “不知。”来人十分干脆,“请少将军随属下前来。” 不知什么事儿,但你人得来。 杜云期提着心走出,到走廊尽头,是那人的房间。 他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推门进去。 帷幔飘拂,那人在帘子之后,只有隐隐约约的身形,看不清样子。 杜云期反而松口气,他确实没做好直接与他面对面的准备。 他拱手行礼:“督公大人有何事?” 里面的人影是半躺在软榻上的,长发未束,应该也没穿大麾,杜云期等了一会儿,只见他抬抬手,并未开口,只有帘外的下属说话:“此次督公紧急回京,是为彻查杜家兵败一事,望能证杜家清白,为更好查证,还请少将军将当时所发生之事详细诉来。” 他证清白? 杜云期凝眉,他不趁机再污蔑一把就算好的。 但军中事杜云期不能说谎,不管这人怎么打算,他们问心无愧,实话实说也不怕被歪曲事实:“我们行军路线被泄露,敌方事先备下埋伏,从四方包抄,我们浴血奋战方突出重围。 ” “然后呢?”旁边人问。 “然后他们穷追不舍,我引他们折转方向,但被他们毒瞎了眼,负伤……掉悬崖,一度失忆,无法联系部将,后续的事情不大清楚,我是近日才和部将联系上的。” “联系上之后,少将军就立刻回来了吗?” “是。”杜云期垂眸,不敢看那帷幔后的身影,“行军路线唯父帅与我知晓,部将们也并不知道,可是它就是泄露了。” “正因为行军路线只有你二人知晓,加之你们此次身陷险境却伤亡不大,有传言,说你们已与蛮人勾结,故意泄露,交战只是做样子。” “胡说,伤亡不大是因我们殊死抵抗,还有我断后引追兵转向,这样的非议是在否定我们的坚持,我坠落悬崖,不记得自己是谁,那时肩不能抬,目不能视,若不是……被人救起,我已经没命了,如果要被这样质疑,那我受的伤算什么,而且,如果我们与蛮人勾结,那么根本就不用来这一场交战,做这个样子干嘛呢,有什么好处吗?” 旁边人道:“朝堂之上的争论很多,说如果杜家军抵不过蛮人,宣朝士气将弱一半,还没动军心就要乱,蛮人更易入侵。” “哼,想乱宣朝军心,杜家军不如直接宣布投诚蛮人啊,这样何止军心要乱,宣朝全都要乱,不是更好入侵吗?”杜云期冷笑。 “所以还有另一种说法,是杜家军想利用在宣朝的威望,勾结蛮人,谋朝篡位。” 杜云期气血上涌,冷嘲热讽:“那位置不是已经被篡了吗,当今陛下说话算几个数啊?” 这话说完忽觉失言,他暗暗扫了眼帘后人,捂捂嘴:“如果真想立威望,又怎么会假装战败,那必然要常胜才是。” “所以,还有第三种说法。”旁边人道,“说你们为了骗军饷,军中交战有损,可以向朝廷多支军饷。” “啪”的一声,杜云期一掌拍在桌子上,脸已经气得通红,“放屁!” “都是传言,少将军不要生气,不过……因为少将军平安归来,好像更印证了假败之说,因此流言更甚。” “我活着回来反倒是错的了?”杜云期凛然抬眼。 “少将军别急,只是有人借你归来而故意造势,将军切莫自乱阵脚。” 杜云期紧紧握拳:“你们要信这些话吗?”从掉崖时间看此事应当不是眼前人所为,但他情绪有些激动,往前一步,直盯着那帘后人,“你信吗?” 那帘后的人似乎是换了个姿势侧躺着,并没有回话,只是摆了摆手。 旁边人说:“督公已了解,少将军请回吧。” 杜云期不动:“你让我同行究竟是何意,是监视我吗,回京后你要怎么做,你会趁机治杜家的罪吗?” 依旧没有回话。 他又往前,那旁边人不得不伸手拦住了他。 他停住,愤恨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 “少将军,督公要休息了,请回吧。”下属做了送客的手势。 杜云期只得后退,临出门时又回头:“我万死亦无畏,可如果你推波助澜让杜家身陷囹圄,我一定……” 帘子微动,那人起身了。 拦他的人放下手,而杜云期站在门边惶惶未动。 那人坐起,似乎是向这边看来,低沉的声音幽幽道:“一定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语气却疏离陌生,杜云期愣了一下,好似失了力气,轻声道:“不会放过你。” 然后转身往外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方才那些话萦绕于耳,让他感到愤怒羞辱,而帘后人又叫他心生莫大悲意,他在桌边静坐,不觉红了眼眶,一行眼泪滑过。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他回头,看一个人的身影走过,挺拔的身形,透过屋檐的灯影,能看清他身上披的大麾。 那身影仿佛在门边停留了一下,杜云期起身紧紧盯着那影子,手上攥紧又松,在他迈步往门边走时,那人影已是走了过去,没留一丝痕迹。 片刻后有人来敲门,送进来一个暖炉,说:“少将军肩上有伤,今日下雨,恐伤口犯痛,将军可用暖炉暖一下。” 来人放下暖炉就走了,杜云期眼角的泪还没散,他盯着这暖炉,身躯轻颤。 天亮后继续赶路,一路如常,督公没再找过杜云期,而杜云期在队伍中间,抬眼能看见华盖马车,也没本事再逃走。 京师越来越近,部将们越来越担心:“他还不动手是什么意思,马上就要到了。” “难道他真的敢进了城再动手,这么明目张胆吗?” “没准他就想等进京动手,震震朝堂呢。” 但现在是跑也跑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进城门后,武将卸甲,兵刃皆收,华盖马车叮叮咚咚前行,未有半点停留,有人过来禀报杜云期:“督公有事,便不相送了,请少将军自行回府。” 杜家虽不怎么来京师,但身为宣朝功臣,早年御赐宅院,他们在京师有自己的府邸。 杜云期错愕:“让我回府?” “是,少将军近日可稍作休息,待大将军到达,届时再详议。” 几人都松了口气,而又诧异:“他就这样……放了我们?” 既让他们回将军府,总不能还派人暗杀吧? 入府邸便等于知会朝堂,少将军抵达京师,现在想明目张胆要他的命也没那么容易吧? 他们仍不知那督公打的什么主意,但起码暂时是安全的。 比起边塞荒凉,京师热闹了许多,杜云期上一回来还是八年前了,那时还是孩子,但这再热闹,他也无心去看,等父亲到达的这几天,他忧心焦虑。 杜家与当朝太傅交好,他来到后于礼该去探望,但杜家现在有“罪臣”之嫌,府邸外有把守,不宜与他人相见,太傅亲自过来看望,也没能进去。 几天后,大将军抵达,父子数月不见,重逢之际都百感交集,坐下来说话,听闻儿子悬崖之下九死一生,不觉悲从中来。 而又听他与那穆督公还有这一番际遇后,大将军呆住了。 “这穆督公最讨厌别人碰他,他既然恢复了记忆,却没杀你?” 杜云期摇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管怎样,铲除奸臣为我等之愿。”大将军定声道,“千万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我知道。” “此人脾性不定,虽然埋伏之事可能与他无关,但不知他会不会趁火打劫,索性以这个理由将我们定罪。”大将军略略担忧。 他曾联合众臣上书弹劾过穆督公,但那折子最后直接落到了督公的手里,他甚至还当众辱骂过他,当时这位穆督公乘着轿子,就正好从旁边经过。 可能因为平日杜家军镇守边塞鲜少回京,又因为一直战功赫赫,那位想找茬也不好找,没有后续,他一直安然无事。 但那个狠戾之人,不可能不记恨他。 本就与他有公仇私怨,现下自己儿子竟也与他有纠葛,杜大将军忧心:此一行只怕凶多吉少啊。 但既然来了,稍作整顿休息,便该进宫了。 大清早,有轿子等在府邸外,他们乘轿入宫,大殿之中百官皆在,皇帝在龙椅上正坐,杜云期暗暗巡视了一圈,没看到穆程的身影,龙椅之侧帷幔浮动,有黑色衣摆,那人不露面,还是在帘后听着。 先是问当时情况,还如前几日一样,大将军所言与杜云期完全一致,至于兵败断后之事,就由杜云期陈述。 陈述完,听那太傅道:“朝中质疑你们假意战败不无理由。”他慢慢说来,差不多还是外界流言那些话,这些疑问杜云期前几天在跟穆程诉说时就已经听到了。 “云期。”太傅与杜家关系较好,一向如此称呼,此时场合本应该呼其职,但他仍用亲昵称呼,大概也是向众人明确表示他与杜家走得近,“其实你平安归来也是众人疑惑的关键,你说你的确受过很严重的伤,可有什么证据,如果有,我想,也有助于打消疑虑。” 杜云期道:“我曾摔伤脑袋,失忆眼盲,胳膊险些废掉。” “可是我观你眼睛视物没什么问题,也并没有不记得什么吧?” “已经好了。” “那你还有什么证据?” 杜云期思量片刻:“我的肩上还有箭伤疤痕。” “是吗?” “不信你们看看。”他边说着话,边解领口扣子。 一众人伸长脖子看过来。 那帷幔之后,忽有一声低沉轻笑。 众人立即看向堂上,杜云期停住手,抬眼。 但听帘后人道:“行军作战身上有些疤痕不是很正常么,如何能证明就是这次受的伤?” 杜云期眼中一丝不可思议闪过,蹙眉低头,悄悄捏紧手。 杜大将军憋住一口火气:就知道他会刁难! 他拱手欲说话,却听那帘后人又开口:“要证明他受过重伤,又有何难?” 太傅道:“督公有办法?” 衣摆浮动,帷幔被掀开,那身披大麾的督公缓步走了出来,目光扫过一众人:“我能证明。” 120-130 第121章 失明小将军(9) 杜云期愕然抬头, 面露不解。 这一抬眼,正与那殿上之人四目相对,他的心一紧, 而对方只是在他面上扫过,目光看向满朝臣子。 即便如此, 这也算是露水镇一别后, 他们第一次正面照面。 旁边的大将军也满脸疑惑:他要干什么? 皇帝开口:“督公何以证明?” “我亲眼所见。”穆程淡淡道。 满朝文武一时惊住, 片刻后小声议论,而又忌惮堂上人威严,很快止息了。 “我去江南小园, 途径一小镇, 觉景色秀丽, 临时起意留下暂住,恰见到受伤的少将军。”穆程自不会说自己是遭人暗算被推下去的,这样……原主岂不是很没面子。 杜云期又垂眸。 “少将军当时从悬崖摔落, 浑身是血, 肩上箭伤几近刺穿,双眼红肿不能睁开, 昏迷三日方醒。”穆程缓缓说着这些话, 说完闭了闭眼。 “如果是督公所见,那必然为真, 少将军受苦了, 太可怜了。”皇帝道,“幸好少将军已痊愈, 当时是何人相救, 朕替大宣朝感谢他?” 杜云期目光掠过殿上人。 那身披大麾之人挪动脚步,往堂下走来。 朝臣们自动侧身相迎, 看他走过大殿,在左丞面前稍作停留,向他略略点头,然后往前走去。 行至殿中人身边,杜云期立即低头。 穆程脚步微停,站在他身边说:“是我救了他,他所受之伤,我看得清清楚楚,未有半句虚言。” 皇帝惊愕,周围震惊。 然后那督公说完话,目不斜视,也未再停留,径直离开了大殿。 这一场争论审判,他似乎并不想多听,就这样走了,他说走就走,不用知会任何人。 但他说的话,谁敢不信呢,是不是真的……他都是真的。 反正杜少将军受过重伤就是了。 只是众人还是震撼不已,督公怎么会救人呢,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杜云期的身躯也战栗不已,定神回皇帝的话:“的确是督公救的臣。” 皇帝赶紧道:“既如此,证明当时战况激烈,是不是可以说明杜家军不是假意交战?” “可是行军路线的确也是泄露了啊。”有朝臣道。 “行军路线也并非只有大将军二人泄露才会被知晓,如果有人存心,也未必找不到。”左丞忽然开口。 众人皆看过来:“此话如何说,这路线断不会有外人知晓的渠道。” 左丞道:“行军之中,粮草先行,押送粮草那里可得路线。” “丞相此言差矣。”立即有武将出来反驳,“行军之中绝不会直接将路线告知运送粮草之人,且为保证军中安全,粮草也绝非只有一支队伍运送。 粮草由朝廷指派,各地皇商承接,只运至指定地点,这指定之地并非行军途径之地,只是接应之处,每次变更,绝无规律,接应队列由各营临时抽取,也无规律,不可能有人能从此中推断出行军路线。” “不,可以推断出。”左丞道,“朝廷出钱,皇商运粮,除粮草外,还另有一份行路补给。” “对,有这个补给,皇商们的运送积极很多,也是为军中方便。”兵部尚书上前道。 “这个补给按照运送耗费的时辰长短来算。”左丞厉声道,“从补给多少上,可以看出皇商们从出发之地到接应之地的时长,以及等待军中接应之人到达的时长,从此时长,是可以推断出行军路线的,我说的对吗?” 每个皇商只有一条线,彼此不知道其他人,他们只知道自己的线自然是不会知晓行军之路,但朝廷中人根据这项补给,可以将所有的线串到一起。 兵部尚书还是摇头:“确可推断,但大人有所不知,正因有此风险,故而此项补给并非完全严格照时长来发放,是有……增减的,增减随机,就连属下也不会知晓。”这操作本为机密,只此专项上负责之人才知晓,但今日当朝对峙,为还杜家军清白,督公早就有过命令,所有的话都不必隐瞒。 “尚书大人的确不会知晓,负责发放此补给相关人等,每个人手上的增减随机,但全部汇拢到一起,并非没有规律,聚到一起呈上来的,其中有一个是精准的数目。”左丞道。 “是,但每一个经手之人都不会知晓,只有最终查阅之人才知此数目。” 左丞一笑:“那么此数额最终是呈交与谁过目,便是此人透漏的行军路线喽?” “相爷玩笑了,这也并非只有一人……”尚书刚说着,忽然打住。 此款项最终上呈两人,一是陛下,二是太傅大人,原本还该呈与督公,但督公那时刚刚出发去江南小园,说回来再看,也就是说,督公没过目,过目的只有陛下和太傅两人。 督公是前两天,回来之后才查看的。 透漏行军路线无异叛国,总不可能是陛下,他叛自己的国是得脑子多不正常? 众人愕然看向太傅。 而殿中杜家二人更是不可思议。 须臾沉寂后,那太傅轻蔑一笑,似乎没有想解释争辩的意思,只是淡淡一句:“没想到一番谋划折在相爷之手。” 满殿更是震惊,这便是承认了。 左丞笑:“过奖。” “还以为督公会跟我一道,是我看错他了。”都知道左丞是督公的人,他今日这些言行,大抵是督公交代的。 “督公不是蛮人,绝不会和蛮人勾结。” 此话出满朝又是一惊,那太傅冷笑:“没错,我是蛮人。” 故事并不复杂,他在宣朝长大,寒窗数年入朝为官,也曾有满腔抱负,但知晓自己其实是蛮人后心思渐变,与蛮人早有联络,要蛮人入侵,第一步是叫镇守边塞的杜家军身败名裂,于是有了这一番筹划。 一次行军路线的透漏,杜家军的一次失败,并不能让蛮人成功入侵,最主要的是,先彻底扫清杜家军这个障碍。 侍卫上前来将太傅困住,他朝杜云期笑看,杜家这二人还是震撼中,他们一直认为太傅品行坚毅不移,可正是他们最信任的人动的手脚,杜家军伤亡不重是因为奋力反击,不是他手下留情,甚至他因为杜云期平安归来而趁机照势让污蔑更甚。 他虽然为蛮人做事,但似乎也很憎恨杜家,或者是,憎恨杜云期。 杜小将军十分不解,小时候这位还曾想让自己拜他为义父呢。 太傅嗤笑:“昔年我儿不慎夭折,想将你过继过来,你父不愿,从那以后,我越看你心中越生恨,凭什么你长得这么好,我儿却再也长不大了呢?” 杜云期蹙眉:“他又不是我害的?” “是跟你没关系,但我儿子死了,所以我看见别人家儿子心里不舒服。” 杜云期后退一步,只觉这人太过可怕,一个对你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人,他的内心里却一直想要你的命,他为什么能装的如此像? 而满朝也恍然大悟,这太傅之前如此积极要彻查杜家之事,其实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外面流言四起,而今天若不是相爷提出的这个思路,也万万不会有人想到他头上。 所有矛头还是将会指向杜家军,加上外面的造势,人们很容易被带偏,杜家军就有可能这么背上了勾结外敌的罪名。 倒是相爷一直阻拦,不让彻查,是因为他知道那时候彻查对杜家军来说绝不是好事。 及至督公要回来,才重启此事。 穆程在处理此事之前,找齐了证据,至于朝堂对峙之事,他交给了左丞去办。 太傅认罪,杜家兵败引来的这一场纷争终于尘埃落定,杜家终于洗脱流言蜚语,他们仍旧是大宣朝的功臣,为了补偿他们所承受的非议,朝廷下令重赏杜家军,而杜云期当时受伤严重,更要赏赐补偿。 只是朝堂有点颠倒,一众人突然糊涂,一贯受人敬仰的太傅是卖国蛮人,一直被人痛骂的督公却救了杜家军。 那些昔日里一直叫骂的臣子们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 “督公这回确实是做了一件好事。” “那要不……少骂他一天?” 杜大将军来时忐忑不安,差点以为要性命不保,走时则一身轻松,连日来紧张的情绪终得放松。 杜云期的心中思绪翻涌起又落,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不只是此事的解决,还有那心里的某些顽强挣扎的坚定。 还好,这个坚定没有被打破,还好,起码往后余生,回想那段山间时光,仍旧会是甜蜜的。 此后一生,他不会再来京师。 大将军还有些旧友,出宫门的路上相谈叙旧,杜云期在旁随行,听他们说:“没想到督公会帮你们,我真是捏紧了一把汗。” “我们问心无愧,他就是想再污蔑一把,也没证据吧,他还能怎样?” “补给款项这条线,除了陛下太傅,只有督公有权过目,这个证据如果不是他帮你们找的,只怕没人能发现,可以说,要不是他,你们这次是走不出大殿的。” “这……”杜大将军一怔,说得也是,“但是他为什么帮我们呢,我可是骂他骂得最凶的一个。” “大宣朝安在,他的势力才更加安稳啊,他肯定也不希望你们出事。”旁人道。 “哼,反正他不会转变性情的,倘若他日我杜家军没用了,只怕第一个除掉我们也是他。” “总归是有惊无险,杜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回边塞。”杜大将军道,陛下没有特别要求,那么按规定,他来京师朝中事处理完,只可停留七日。 “好不容易来趟京师,现在麻烦事儿也解决了,何不多留一阵子呢,看看京中风光与边塞有何不同,云期没怎么来过吧,上一回见还是小孩呢。” 军中现在倒是没什么事儿,大将军回头:“你想在这里玩几天吗,要不我们过几天再走?”反正七天内走人就是了。 杜云期有一点走神,听到叫他名字才回神:“不用了,我不玩,不用停留。” 说话间已出宫门,各自分散,回到将军府,大将军又问:“真不想多留几日,我记得这京师夜景中会有各种明灯,十分漂亮,街上能看到杂耍戏台什么的,这在边塞是没有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真不用了。”杜云期已经在收拾东西,“我现在就可以启程。” “那好。”大将军应允,他镇守边塞也心忧朝堂,忠臣看不惯奸臣,他历来看那穆督公不顺眼,以往来京师,总会召集一些同僚商讨各种讨伐对策,但都以失败告终,可即便失败也不能放弃,非得把那人拉下来不可,最好,是碎尸万段。 唯此次他没有,这次不是自己来京述职,是备受争议被召而来,没准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管那人有什么目的,也确实是救了杜家军。 进宫的是两人,但随行而来的有很多人,军中将领等数十人,随着一声令下,立即收整,随即启程。 军中训练有素,收整行装很快,只是……没快过圣旨。 圣旨道,大将军镇守边塞有功,又经此次风波,陛下有愧,而年关将近,陛下特请将军府诸位暂留京师,共贺新年。 杜大将军一怔:“要留下来过年?” 还有二十来天呢。 而且圣旨上也没说年后能走。 边塞目前是没有事,但被下令久留京师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们进城已交兵卸甲,等于失去左膀右臂,说好听点是留下过年,不好听点,这不算是被软禁了吗? 有人心直口快,喊道:“到底是陛下的旨意,还是那督公的意思?” 来人笑道:“陛下的旨意,也就是督公的意思。” “果然是他!”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朝堂之上帮他们,只怕是为了避免落人口舌,也想趁机除掉太傅,但这私下里,该算的账一样都不会少。 “将军,现在怎么办?”部将们问。 “圣旨已下,唯有暂留京师。”杜大将军蹙眉道,“行了,都休息吧,没什么事儿了,等着过年吧。” 说是等过年,但谁也不安心,生怕这会是最后一个年了。 圣旨虽说不离京,但没说不可离开将军府,他们在这京师里可随意,事到如今,大将军苦笑对杜云期说:“没事儿出去转转吧,看看京师风景。” 杜云期就出来走了走,京师比边寨住得密集,临近年关,大街小巷热闹,放眼看,那正街上有红灯笼添着喜庆,店铺门前旌旗招展。 下午下了一点细雨,他到路边屋檐下躲雨,看行人们有的快步奔走,也有的依旧说说笑笑,细雨从飞檐滚落,沿着亭台,落在石板路上迸溅了水滴。 皇宫偏殿,穆程靠坐在榻上,看那皇帝在雨中心疼地捧起一只被打湿翅膀的小鸟,嗒嗒掉落几滴泪,然后看他又去给仙人掌撑伞。 良善是个好品质,只是过于良善,这个位置难坐得稳,怪不得他的权势全被原主夺了。 等他将那鸟和花都妥善处理后,穆程将奏折交给了他。 皇帝一脸惊愕:“这不是督公的事儿吗?” “这是你的事。”穆程摇摇头。 “可是我不会。” “学。” 皇帝接过奏折,看几眼,一惊:“水面严寒冰封,哎呀打渔为生的百姓要遭殃了,赶紧拨银子。” “当地官员贪污了炭火款,重罚,叫他们把钱吐出来。” “哦哦。” “天啊,有人要集结起/义,这个……” “未成规模,镇压或安抚。” “那就安抚吧?”皇帝问,“我想他们肯定生活上有什么苦难才走这条路,如果为他们解决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穆程点头:“可以。” 盯着皇帝批阅了一下午奏折,穆程起身。 其实,过于良善也未必不能做君主,倘若这天下长安,那么帝王品行温和,实为百姓之福。 想要盛世长安,就得有人守。 晚上雨停,穆程也上街逛逛。 华灯初上,道路上还有一点水,映照着灯影。 杜云期下午躲雨时进了一家酒楼吃东西,在那临窗边一边看雨,一边尝了点京中美食,等到晚上雨停,他再走到街上。 这是京师中最好的酒楼,来往达官贵族数不胜数。 穆程坐在二楼临窗的包间,看楼下人来人往。 人群中,杜小将军举着一个风筝慢悠悠地走着,旁边部将拉他去看那戏台上的表演,他伸头看了眼,摇头,好像没什么兴趣。 穆程望见他微怔,随后笑了笑,对身边人说了几句话。 戏台上的人得了钱,朗声道:“有客人点了新的戏,接下来为诸位带来一曲塞外舞。” 听这话,小将军好奇,挤进人群中去看,他对这样的表演才有兴趣,在台下看了半晌。 一曲结束,戏台上的人仰头朝高处拱手,是谢过点曲的客人。 杜云期顺着方向愕然回头,二楼的窗边,灯影瞳瞳,只能看见窗棂后的人影,若隐若现看不清楚。 过些时日,这京师差不多也逛完了,朝廷什么话也不说,那个督公也没有任何行动。 杜大将军坐不住了。 他进宫面圣,还去督公府见督公,说想尽快回边塞,罗列了如数理由,说了很久,那皇帝只有一句话:“听督公安排。” 督公那边的回复,说留到过年不会有什么影响,叫他们不用急。 他无奈只得继续留下,与一些旧友同僚们相聚,不免愁心此事。 “要我说,不如强行离京,他能怎么着,因为我们不愿意留下过年而降罪,不怕被人非议吗?”有一部将脱口而出,“陛下都说了听他的安排,那这圣旨算个屁,我们就算违背了圣旨又怎样?” “进京师地界,要卸甲交兵,离去时方归还,我这一半兵符在他那里,他不给我,我没法走。”大将军道。 “暂收兵符是交到他那里保存,但这一半是大将军所属,他拿着也不能调令三军,大将军可以放心。”同僚道。 “是,但兵符不还,我不能离开。” “当初在那小镇,真该杀了他。”有一人拍桌子道,这是之前去找杜云期的一部将,“那个时候其实也能找着机会的。” “以前不是没人刺杀过他。”同僚道,“打不过他,不用白费力气了。” “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不知道兵符被收在哪里,倘若能要回兵符,我们就走。” “要?他会给?” “我看还不如偷过来的机会大。”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一屋子人忽地沉默了。 过了会儿,有人小声说:“感觉……也未必不是个办法。” 倘若真能拿到兵符,离开京师,那么海阔天高,杜家军也不是这位说处置就处置的。 起码好过现在被困在京师之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 如果拿不到,万一被抓,反正不已经这样了吗,强留他们在京师,他早晚会下手,不管拿不拿,那位都不会放过他们,早一点晚一点的事儿,还不如搏一搏。 立即有诸多部将站出来:“属下去拿!” 杜大将军道:“如果此法可行,先从长计议,确定好再说。” 是夜,计划已定,将军府有几人着夜行衣飞檐走壁,翻上督公府的高墙。 房中,穆程微浮嘴角:“终于有所行动了,都等半天了。” 001:“啊,宿主你就在等着他们找你麻烦啊,你要干什么啊?” “要人啊。” “你要人干嘛不直接要呢?” “那样……岂不是师出无名。”穆程笑道。 第122章 失明小将军(10) 督公府高墙之上, 几个黑衣人凝神观望动静。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少将军,将军交代,先保证自身安全, 如果拿不到就撤,关键要全身而退。” 中间一黑衣人点头:“各自去该去的地方, 行动。”眉目清隽, 正是杜云期。 督公府戒备森严, 督公其本人又武功极高,在商定时,大将军挑选了几个身手最好的, 尤自不放心, 一横心, 决定亲自上阵。 杜云期心惊,怕父亲身陷险境,说什么都不许, 他自请替父亲前来。 几人从墙上翻下。 提前已经弄到了督公府的地图, 各自有目的前行,去找最可能存放兵符的地方, 书房, 议事阁等。 几人身手都好,避过巡视的护卫不是难事儿, 有的实在避不过去的, 诸如说书房门口守卫的人,那就只好敲晕了藏到暗处, 门上的锁容易, 拿刀能砍掉。 但是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找到, 几人无功而返,聚回到墙边:“怎么办?” “除了他的起居之所,其他能找的都找了。” “那就只可能在他的起居处了,去找吗?” 几人略略商议,来都来了,去。 又越过一层高墙,几道身影落进院落,院中灯散着柔和的光,他们各自潜入一间间房。 每间房都一样,那督公每晚睡觉之处并不固定,无人提前知晓他睡在哪一间。 他们只能小心再小心,万一正好闯进了他今晚睡的房间,只能自求多福了。 明月高悬,杜云期行至一房前,走过了又退回,瞥见这窗前桌上赫然放着兵符。 他左右看看,在一队巡视护卫过来前,纵身一跃跳进窗里。 屋里昏暗,没有灯,只有月光透进来,洒落幽幽清辉。 杜云期往床上看了眼,帷幔放着,看不出有没有人,他屏息凝神,拿上兵符,欲翻窗走人,忽地,有什么东西自眼前飞过弹到窗上,那半开的窗户“咔嚓”一声关紧了。 他愕然一惊,回头见帷幔已然被掀开,一人自床上起身:“什么人?” 还是那熟悉的声音,杜云期将兵符收好,回头去推窗户,推不动,他迅速挪向门边。 床上人手一抬,一道掌风挡住他去路,他闪身躲过,方站稳,但见厅内帷幔掀动,他被卷于其中。 他拔短刀斩断帷幔,摆脱束缚时已被卷到床畔,床上伸出一手攥住他手腕,欲拉他的蒙面巾。 他反手挣脱,短刀一横将这人逼退,以胳膊肘将他抵到床上,上半身力道倾压,控制着叫人不能起身,并迅速捡起刚被斩断的碎布条,塞到其口中。 这样是将人制住了,但他也不能起身。 杜云期略一思量,另一只手拉着帷幔上的束带,将床上的人捆住。 捆好了,他迅速起身。 还没完全起来,忽而间,见眼前人手一挣,束带崩断,那束缚轻而易举就解开,而迅雷不及掩耳间,对方拉住杜云期的手,翻身一转,将他压在了身下,短刀叮咚落地,两人的位置比方才完全调换。 杜云期挣脱不得,惊恐看着身上人。 入睡的人没有那一贯标志性的大麾,他穿的是白色绸衫,长发未束,皆垂落在肩,此时又有几许落到杜云期的眉眼边。 穆程拿掉嘴上的布条,淡笑道:“你是什么人?” 杜云期不敢开口。 “深夜闯入督公府,有什么企图?”穆程又问。 还是不吭声。 “不说话啊,那让我来看看你是谁。”穆程缓缓摸着那蒙面巾。 小将军慌乱挣脱,被按着不能动。 这惶恐的神色让穆程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难道真以为蒙半个面就认不出了吗,这么熟悉的人,怎么会认不出眉眼呢? 别说眉眼,就是一举一动,也认得出啊。 穆程其实没想到小将军本人会来,他请君入瓮,不过是要借机去将军府找点“茬”而已,不想,还有意外收获。 他一点点拉着蒙面巾,动作很慢,手在身下人脸上抚过。 杜云期手上无法动弹,他奋力挣脱,眼看面巾将要被拉下,他一急,弓起腿踢上来。 穆程脸色微变,钳制稍松懈,杜云期立即翻身,捂住将脱落的面巾,迅速越到门边,破门而逃。 院中几声口哨声,窸窣响动迅速散去,小将军逃跑的速度非常快。 穆程坐在床上,微浮嘴角一笑。 黑衣人跃出府中高墙,杜云期道:“东西拿到了,在他睡的那间房。” “他没发现吧?”旁边人连忙问。 “发现了,我还跟他交手了。” “什么,少将军你是怎么逃脱的?” “他可能没留意,着了我的道。”杜云期回想着,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怎么感觉,踢到了什么东西呢? 他不是没有吗? 可能自己踢的不是位置,碰的是别处吧,腿骨什么的? 杜云期摇摇头:“反正……还好,他没认出我。” “当真没认出?” “嗯。”小将军十分自信,“快走吧。” 回到将军府,兵符已拿到手,大将军准备连夜启程,越快越好。 将军府的灯明了又暗,大门方开,眼前忽明,见外面一片灯光。 要走的众人心中咯噔一下,变了脸色。 走不了了! 这府外无数提灯,来人把将军府围了水泄不通,正是督公府的人。 提灯之人退列两旁,一张椅子置于众人之前,有人缓缓走来,大麾一掀,于那椅上落座,微勾嘴角看过来:“大将军,深更半夜,要出门啊?” 大将军抬手护住身后人,笑道:“是啊,带他们出门赏赏京中夜景,陛下不许我们离京,可没说不可以夜里出门逛街吧?” “可以。”穆程道。 “那么督公大人带着这么多人围我将军府是何意?” “督公府今晚失窃,你们的兵符不见了。”穆程幽幽道。 “督公大人将我们的东西弄丢了,该提出质疑的是我们吧?” “不用质疑,是你们自己派人偷的。”穆程的目光扫过众人,微微一笑,“兵符现在就在你手上。” 杜大将军面不改色:“督公大人莫要乱说。” “你将军府着人去窃取兵符,与我交过手。” “哦,大人是认出那与你交手之人了?”大将军维持淡定,往前一步,挡住身后人,身后杜云期暗暗捏紧手,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蒙着面,我并未认出。”穆程笑道。 杜云期松口气。 杜大将军道:“那大人凭何围住将军府?” “我虽未认出他,但是……”穆程顿了一下,“我与他交手之际,曾摸过他的脸,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些印记。”他说着话,目光幽幽落在杜云期面上。 杜云期一惊,想抬手摸,片刻后忍住,伫立不动。 众人也惊愕,没有明显动作,但也在暗暗观望杜云期。 方才走夜路,还蒙着面,回来又紧急收拾东西,所有人都没注意,杜云期脸上两旁有莹莹泛蓝的光,恍如三道指腹划过,跟……猫须一般。 不是很明显,只有灯很暗的时候才能看清,但的确是有的。 不摸,不看,也还是赖不掉。 将军府众人的神色让杜云期知道自己的脸上真有东西,证据确凿无从争辩。 这倒不能说是他的疏忽导致功亏一篑,穆程本就是请君入瓮,等着他们来,谁来都是跑不掉的。 原本没有这个追踪的计划,要不是杜云期来了,他根本不会绕这么一圈,当场就会将潜入之人抓获。 是那时发现潜进去的是小将军,才临时改了主意,他要让小将军看看:即便把你放了,你也照样跑不掉。 那脸上是一种特别制造的药粉,无毒,追踪之用,穆程拉他蒙面巾时在他脸上涂的。 “杜小将军,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穆程道。 杜云期上前一步:“一人做事一人当,窃取兵符是我的主意,不要为难其他人。” 穆程看着他:“私自潜入督公府,窃取军中之物,我可以叫你人头落地。” 杜云期愕然呆住。 “督公留情。”杜大将军急道,“兵符交还,请大人饶过犬子一命。”他连忙将兵符举起,递到穆程面前。 穆程往身边看了眼,部下接过兵符,呈到他面前。 他接过兵符在手中抚着,缓声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带走。” 手一扬,立时有数人上前,将杜云期围住,钳制着他往前走。 “你要把他怎么样?”大将军惊恐。 穆程已起身,回头笑道:“大将军就安心留下过年吧,至于兵符与令郎……年后奉还。” 说罢大麾一动,转身离去。 华丽的轿子晃晃悠悠,杜云期被捆着,坐在轿子一边,另一边,有人披着大麾,抄袖而坐,正幽幽看着他。 这算是山间归来后,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面对面。 那人神色似笑非笑,声音里带着一点戏谑:“跑?” 杜云期心虚,缩到轿子角:“不跑,等着你恢复记忆后要我的命吗?” 穆程嗤笑一声:“现在还不是又落到我手里了?” “你……你要怎样?” 穆程看着他,笑而不语。 小将军心惊胆战:“你给个痛快话。” 穆程还是不语,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他能闭目,小将军万万不敢阖眼,忐忑一路,等到轿停,穆程自顾下轿,仿佛忘了里面还有一人。 随后有人到轿前,将杜云期带到一院落,室内水汽氤氲,他身上的束缚被解开,有人从外关好门,恭声道:“请少将军沐浴更衣。” “沐浴?”杜云期一惊,没往水池中走,在这房中四处探寻。 刚动没两步,听外面的声音又道:“府中戒备森严,少将军不用白费力气思虑逃跑之事。” 他的动作顿住,抿抿嘴往水池走,洗了个澡,拿过已经准备好的衣服换上,便又有人捧着各种物件鱼贯而入。 杜云期身上穿的是白色中衣,此下来人将那托盘一放,抖落一件红衣,他的眼睛被恍了一下,依稀想起曾经被他丢掉的红嫁衣。 下人们欲将红衣穿在他身上,他往后退挡住来人,不想这些下人都是高手,手一转就越过他的阻挡,在他身边移形换位一般游走,饶是他久经沙场,竟难敌这些人。 下人们灵巧将衣服穿在他身上,继而,但觉手上一紧,他又被捆住了。 门打开,他被带到另一个房间。 极尽奢华的装饰,外间一张案牍,里间是床帷,他被引到床边坐下,下人们散去,屋里灯火通明,突然安静。 低眉瞥见身上红衣,杜云期微微出神,一番心絮盘旋起落,不安的神思里涌出几分悲。 有脚步声慢慢走近,在幽寂房间里格外清晰,他抬眼。 来人白色绸衣,长发垂落,少了几分疏离冷意,一双眼睛看过来,仍有着威慑的压迫之力。 杜云期往后挪了挪:“你要干什么?” “你说呢?”穆程一步步靠近。 小将军抵着床栏无处可退,惊恐瞪着他。 这一双大眼睛眼里映照着烛火的影,睫羽轻轻颤动,穆程往他走近一步,那睫羽就颤动得更厉害。 上次没见到,这回好好看了,小将军穿上红衣,如此昳丽明艳,如悬崖之侧一朵明媚的花。 穆程笑着俯身,手轻点在他领口。 小将军更惊,脸上全然红透。 手指一挑,领口的扣子解开,刚刚穿好的红衣徐徐滑下,停在被束的双手处,不能再往下落,而惶惶抬眼的小将军,如花蕊一般微颤。 穆程再挑,接着是中衣,手指沿着斜襟划过,这一层衣服也滑落。 小将军又往床栏缩了缩:“你……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什么?”穆程停下动作,含笑看他。 “你没有那个东西,你又起不了什么……冲动,你这样做干什么?” “哦?”忘记了,自己在外人眼中是个太监,看小将军的神色,穆程生出几分逗趣的心思,笑道,“一饱眼福也不错啊。” 小将军抿紧了嘴,有惊惧,也有一点委屈。 穆程将他拉起来,揽着他的肩,手沿着他后背缓缓向下,在他耳畔幽幽道:“一饱‘手’福似乎也不错。” 怀中人耳朵也红了,如血欲滴,脊背僵直,说话声音微微颤抖:“你要怎么样?” 穆程的手慢慢往下,每碰一下,就觉那被触碰的地方颤了颤。 他覆到那被捆住的手腕,转手一拉,绳索脱落。 小将军有些诧异,得了自由的双手一动,那刚刚滑落在此的红衣与中衣便继续往下,尽落在脚边,他揉一下手腕,不管这人为何要给他松绑,他要抵抗,手一抬将要击打面前人。 穆程似有所料,云淡风轻握住他的手,向那惊愕脸庞一笑,继而一个用力,将人倾压在床。 小将军慌了神,然而被钳制住再也无法动弹,他失措看着眼前人:“你用手又能怎么样?” “手可以做很多事啊,你要试试吗?”穆程慢慢拉开他肩上的衣,这是最后一层衣服,拉开了,就是他的身躯。 杜云期惶恐:“这样你能得到什么呢,你又不会有愉悦之感。” “是啊,但是,能看到你的神采啊。”就比如说,这现在如同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惶然的神色,就十分可爱,穆程说着话,那衣领已然拉开。 杜云期瑟缩一下,遏制不住战栗,紧蹙眉头闭上眼睛。 常年作战他的肌肤原本并不是非常白,但是在山中养了好几个月,已经白了,于是那一道伤疤在白皙的肌肤上,如雪中的梅,清晰明显。 小将军闭紧眼,咬紧唇,没等到什么动作,他错愕睁眼,看身上人的目光只落在他肩上那一道伤疤,没看别处,手指捏着衣领,也并没有再做什么。 “还疼吗?”听他问。 杜云期不解,摇头:“早就不疼了。” 穆程点点头,看他神色,又笑,向他贴近一些,鼻息扑到那肩上。 刚刚松口气的小将军立即又紧绷了身子紧张起来。 穆程险些笑出声,手一拢阖上衣领,起身把旁边的被子拉来,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睡吧。” 被窝里的人露出两只大眼睛:“你怎么又……”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不然……” 杜云期立即把自己盖紧,合着不是不想做什么,只是没时间么? 穆程暗笑着走出,到外厅在那案牍上拿起一些折子。 床上的人悄悄看他动作,见他一手撑着胳膊,一手拿册,椅背上搭着大麾。 屋里安静,等了一会儿,看他还在看书。 杜云期挪回目光,打量着这屋子,估算从床帷到窗户的距离。 他的眼睛滴溜溜转,案牍边的人忽然轻笑了一声:“不要想着逃走。” 杜云期一怔,瞬间回眼。 案牍边的人正看着他笑,缓声道:“你没有再跑掉的可能,省点力气。” 杜云期收回目光,心跳惶惶。 后来是睡着了,夜里安安静静,这屋里暖洋洋的,床榻又柔软舒适,天亮后,屋里已经没人,他不知道穆程是半夜去别处睡了,还是一直在那案牍边处理事务。 下人们进来伺候,洗漱更衣,恭敬对他说:“这督公府您随意转,想去哪儿都可以。” 后话不用说,杜云期听得出来。 在府里随意走,但是绝对出不去。 他也看到了,确实每一处能出去的地方都有守卫,这府里下人多是高手,那些守卫估摸身手也不差。 杜云期由此也想到,昨晚他们能轻易闯入,还能到处转,是那个人故意放他们进来的吧。 从一开始他就被对方牵着走,一直在人眼皮子底下行动。 小将军垂眸,心知肚明,他是真的逃不过这人的手掌心。 第123章 失明小将军(11) 吃过早饭, 杜云期就随意走,走到一殿前,看穆程正与一些人议事。 穆程坐于殿上, 这些人或站或坐,杜云期也都认识, 是一些朝臣, 督公处理事务已经懒得去宫里, 直接叫人到府里来了。 这些人里有一向跟他走得近的,也有骂过他的,骂归骂, 但该处理的事宜还是得来。 杜云期随意走过, 听其中一人说:“督公大人, 那些钱财已经都按要求发放修路。” “嗯。”堂上,穆程还是披着大麾,这回没抄袖, 手里捧着个暖炉。 那人又说:“剩下一些是我的俸禄, 您说我可以留着自用,我就……留下了。” 穆程笑看过来:“连俸禄都想要送我, 你自己吃什么啊?” 这臣子不敢多言, 低头不语。 杜云期听父帅说过此人,这人是督公的走狗, 父帅一贯看他不顺眼, 但现在看来,谁愿意大把大把的钱财送上, 估计以前是怕被找麻烦, 不得不巴结吧。 但现在怎么回事,穆程不要钱, 叫他用这些去修路? “你该得的,大方拿着,拿了俸禄,就做好分内的事,不该拿的,就不要拿。” “是,是。”这人连连点头,他吞的一些钱财都是达官贵族们送的,他是一点都没花上,全用来孝敬督公,现在好了,督公不要,他也不用再去跟那些贵族们周旋。 他突然轻松了,不免对督公改变了看法,以前嘴上笑呵呵讨好,心里暗搓搓叫苦,现在则是由衷觉得他很好。 他行礼:“谨遵督公教诲,我一定会做好该做的事。” 穆程抚抚眉,摆手让他退下。 原主没有荒淫无道大肆杀戮是不错,宣朝是好好治理了,可该得的好处也没落下。 这些时日,穆程把他得的“好处”一样样清了,不是给原主收拾摊子,是他得给自己洗掉污泥,毕竟往后就是他代原主活,奸臣这个骂名他领了,无所谓,但他既然来了,就不能真的做奸臣的事儿。 以前巴结他的,该整治整治,都去办实事儿去,有的能够再给一次机会,如果实在品行恶劣,那就不能留了。 至于反对他的,这些人自带偏见,每次上奏折提事务时都要吵上一番,无非是觉得但凡对百姓好的事情,督公都不会同意。 这一点对原主来说也是冤枉了,明明是双方沟通上有些问题。 现在他们的提议穆程爽快答应,这些人都愣了,穆程再给出一些更加可行的方案,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就发现督公确实是在为百姓着想的。 连日来,朝堂上关于他的争议已经转变了风向。 此时,又有一朝臣上前来,态度恭敬说着事儿,说了几句停下,问及穆程的想法,穆程说了之后,他略一思量,恍然大悟。 杜云期听着这些方案,也觉精辟,这是真正从百姓之中去想才能有提议,他不由多看了穆程几眼。 他站在门外,恰那朝臣说完话后退,瞧见了他,便跟他打招呼,此人与父帅交好,杜云期和他认识,该称一声伯父。 穆程抬手让他进去,杜云期就走了进去,而那朝臣微微讶异:“少将军怎会在此?” “我邀少将军来府中做客。”穆程笑道,往身边的空位上示意了一下。 殿内只有这个位置了,杜云期既然进来了,总不好再走,便坐在了那里,听其他人继续议事。 一个上午过去,见这些朝中臣对穆程的态度改变的不是一点半点。 少将军有点糊涂,暗暗打量身边人,等众人走后,他还是迷糊的。 怎么朝堂中人都开始夸他了呢? 一只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他回神转眼,身边人已经收回手,仿佛没动过,只有黑色衣袖的影还浮现眼前。 “发什么呆?”身边人目视前方。 “没有。”杜云期摇头。 穆程往前走去,走几步又回头:“吃饭了。” 杜云期一怔,跟上他的脚步。 饭桌上只他们两个人,很大的圆圆的桌子,依旧是面对面,却离了老远,不能再一伸胳膊就能牵到彼此的手。 下午穆程去忙,杜云期闲来无事还是在院中乱逛,走累了就回去睡觉。 到晚上,惊惧的心又起,今天没人绑着他,但他白天走不出这府邸,晚上照样走不出卧房。 穆程往屋里走,他就往后退。 但来人今晚并没有到床边来,只在外厅案牍边坐着,拿着书册:“睡吧。” 杜云期:“什么?” “赶紧睡,不睡的话,我这样看着你,很有可能会有些想法哦。” 小将军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被窝里,探出头惊恐看他。 穆程暗笑,靠着椅子开始看书。 接下来几天,白天基本都是看不见穆程的,他要处理诸多事务,有时要进宫,有时也出门,只在晚上回来,坐在外厅的案牍边看书。 杜云期好奇他夜里到底睡不睡觉,佯装熟睡,看他在自己睡着后并没有留在这个房间,有时是直接离开,有时会过来给他掖一下被子再离开。 过几日,杜云期在府里闲逛时,看那殿中坐的不是朝臣,竟是陛下,是说今天府里的守卫更严了一些。 陛下见着他,也是同样的反应:“少将军怎么在此?” 穆程依旧笑言:“我请他来府中做客。” 他们说话杜云期不便多听,并没有走进去,他也犯不着去跟陛下告状说自己被留在了督公府,督公又不怕皇帝。 但是中午,皇帝没走,留了下来吃饭。 席间皇帝坐在两人中间,说着一些话,看他跟穆程说一些国事,也说些家常,其间还呜咽说养的花死了一朵,言语里颇有些撒娇求安慰的意思。 杜小将军惊呆了。 他还记得八年前,督公一从帘子后走出,陛下就自动退让,态度恭敬又胆怯,这些年他没怎么再进朝堂,印象里一直觉得皇帝惧怕督公,可现在怎么觉得……他们相处得还不错呢? 思绪凌乱中,听陛下又说了些话,杜云期没怎么听进去,只听见皇帝放碗时说了一句:“大宣朝有督公在,必当国泰民安。” “大宣朝是陛下的,陛下自己要多上点心。”穆程道,“望陛下尽快独当一面,往后,我只会帮你守,不再帮你治。” “朕知道,感谢督公教诲。” 杜云期又糊涂了。 这是什么情况,这满朝文武都开始夸他还不止,连皇帝也对他敬佩有加了? 难道说,是误会了他吗? 皇帝与百官对他赞不绝口,说明他未辜负天下百姓。 良将与奸臣向来互看不顺眼,他父亲杜大将军脾气大,最为义愤填膺,但其实细想来,这位督公跟他们倒是也没有私下里的深仇大恨。 杜云期开始疑惑了。 而心中不知道的地方,点点思量暗暗涌上。 如果说,他不是传言中的大魔头呢? 那么……山间那些心絮,还能再拿出来品一品吗? 陛下离开后,又是两日过去。 白天依旧看不见穆程的人,但这天晚上也没看见。 杜云期没睡,出来走,今晚外面斜斜飘着细雨,他沿着回廊走,走到门边,被守卫拦住了。 他瘪瘪嘴,真是,他又没想着出去,只是…… 他到那守卫面前:“能否劳烦去将军府帮我报个平安?” 被抓来数日,不知道父亲是否担忧他,他现在确实是平安的,应该知会家人一声。 那守卫道:“少将军客气了,督公已着人去报过,您不必忧心。” 杜云期微怔。 他心絮繁杂地转身,走几步又停下:“这么晚了,督公怎么还没回来?” “属下不知。” 杜云期起伏的心絮还没平息,他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这大门前竟是半晌没动,好像是……在等待着他。 一个武功极高,位高权重,身边无数护卫的人,根本不需要人担心,也不需要人等,他会乘着轿子,在很多人伺候下归来。 可是杜云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没走。 寒风瑟瑟,终于听到门外有动静。 轿子落地,守卫立即迎了上去,杜云期反而转身不再看。 那大麾掀动,穆程自门外走进,看见他,脚步一顿,浅笑道:“你莫非是在等我?” 杜云期回头:“我正好走到了这里。”话说完微有讶异,那雨雪之夜归来的人,脸上有些许红晕,浅浅的红,叫他那强大气场中增添了几分近人的气质。 他走过来,有一点酒气,不灼烈,淡淡的,是泛着幽香的酒气。 “你喝酒了?”杜云期问。 “今晚在宫里处理一些事宜,设宴安抚几个朝臣,不得不饮一些酒,原想西域进贡的好酒拿出来给大家尝尝,不想这酒后劲着实大,喝的时候不觉得,喝完之后就有点上头。”穆程的酒量很好,但确实低估了这个酒,主要是喝的时候是真的没什么感觉,不留神就会过量。 “哦。”杜云期点头,心道你怎么解释这么详细? 他也没细问啊。 这督公府你最大,你喝点酒谁还敢怎么着你了吗? “走吧。”穆程往前去,走过大门的屋檐,抬头看看飘落的雨,雨中夹着细碎的雪。 有人来在他身边撑起伞,他抬手,那伞退下,穆程往身边看,带着一点笑,面上还有些红。 杜云期抬眼:“怎么了……” 话未说完,忽而身子悬空,被抱了起来。 他错愕搂紧面前人的脖子:“你……” “就这样走。”穆程低头看他,笑了笑,大步往前走去。 细雨不沾衣,只是打在脸上有些许冷意,两旁跟着下人,离他们数步之遥,不敢把伞举近,回廊上的灯在风里轻轻摇晃,杜云期的睫羽上沾了雨珠,他怔怔看着面前人,思绪好似游离天外,又好像全都落定在这个人身上。 他忘记挣扎,也忘记说话,只是这样看着,情愫起伏,心间忽而有一点点疼。 抱回院中廊下,穆程在卧房门口放下了他:“睡吧。”人未往里进,沿着回廊往前走去。 “你要去哪儿?”杜云期问。 “我回房,你进去吧。”穆程回头。 “你还好吧?” “没事。”穆程说着又往前走。 “你要喝点醒酒茶。”杜云期又说。 穆程站住脚,再回头,笑道:“小将军,很晚了,你不大困是吧?” “我……” “快睡吧。”穆程微浮嘴角,转身离开,回廊下灯盏晃动,风雪之中,将行走的人影子拉长。 杜云期心神不宁地进屋,倚靠着门揉了揉脸,愣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往床上走,路过外厅案牍,脚步不自觉停了一下。 有人过来敲门,在外面禀报:“少将军,督公请您过去。” “他怎么了?”杜云期连忙问。 “督公无事,在沐浴,请您过去。” “沐浴让我过去?” “属下的话已传到。”言外之意,你有问题你自己跟他说。 杜云期打开门:“那带路吧。” 沿着回廊往前走,进一间房,下属自外关上了门,屋内水汽氤氲,帷幔轻拂,帘后浴桶之中,有人正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浮起一抹笑意。 杜云期止住脚,即便水汽缭绕,也还是看清了浴桶中人赤/裸的上半身,他转过身。 “小将军,你既然不困,那过来给我擦擦背吧。”低沉的声音道。 杜云期把头垂得更低:“我不会擦背。” “在山间的时候,你不是要给我擦背的吗?” “那是一时兴起,随口一说。” 一声轻嗤从水汽中传来:“这有什么会不会的,你只管过来,我告诉你怎样做。” 杜云期没动。 “小将军,你私闯我府邸,我是不是还没治你的罪?”穆程笑道。 杜小将军抬眼。 “哦,将军府也脱不了关系,让我想一想……” “好了,我来了。”杜云期开口,走了过来。 他走到浴桶旁,拿起一块巾布,缓缓拨开穆程靠在桶边的头发。 也许是水太热,也或许是酒意还没褪,浴桶里的人脸上还有一些红,他在杜云期碰上他肩膀时,脸上的笑意收起了。 巾布带着温热的水,拂过肩膀,穆程按住了那拿着巾布的手。 掌心中的手明显瑟缩了一下,他抓紧那手不放,缓缓转过身来。 他在浴桶中,面前人要低头看他,那低头的人慌张无措,连喉咙都在轻轻颤。 穆程将他拉近,按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他靠近自己,然后,吻上他的唇。 带有一点点酒气的幽香,霸道灼烈,再不似之前那温柔的一触既离,他紧紧按着杜云期的头,逼他与自己唇齿相缠。 杜云期愕然瞪大了眼睛,神思一瞬空白,而被吻到窒息惶惶回神,起身挣脱他的束缚往后退,踩到帷幔滑倒在地,那帷幔被扯了下来,悠悠落到他头上。 水声哗然,衣袂一扬,浴桶里的人凌空旋转离开水中,一身衣服已然穿好。 杜云期拉掉头上的帷幔时,正看他向自己走来,他的发还垂着水滴,在衣衫上落下几道水痕。 杜云期站起身往后走,倚靠到墙边无处可退。 穆程走到他面前,微弯嘴角,看着他惊惶无措的样子。 那时候想,小将军于情爱之事实在生涩,该循序渐进,让他慢慢接受与适应,现在,在这水汽弥漫中,在这酒意微醺时,他觉得……生涩的样子,其实也很好看。 他捏住眼前人的下巴,再靠近吻上去。 依然是强势的,由不得拒绝,杜云期挣脱不了他的束缚,仰头接受着他的吻,脸上羞得一片红,气息逐渐不稳,那挣扎的力道小了许多,手脚都麻,已然使不上气力。 绵长的一吻结束,小将军喘着气,唇上微肿,怯怯眼神如受惊的小白兔。 穆程又带了笑意,挑开他的衣领,再离近。 杜云期慌乱,抬手欲挡住,却被束住手臂。 穆程靠近他,抬头看了眼小将军的神色,那红透的脸,颤动的睫羽,无措的表情,轻咬的唇,都赏心悦目。 他吻上那领口下的肌肤,温热的唇贴上略微冰凉的身躯,怀中人颤抖了一下,被束缚的手臂无法动弹。 吻下的力道稍稍加大,怀中人只堪轻微喘气。 锁骨留下了印痕,穆程稍稍退离,看着小将军的神色,抬手摸了一下自己吻过的红痕。 被碰的身躯又是一颤,通红的脸,羞赧无措的神色,动人心魄,挑乱神思。 穆程的手往旁边划过,慢慢将他衣领拉下,再吻在他的肩,从光洁的肌肤,到那一道疤痕,这次没有用力,唇畔轻轻拂过。 而怀中人依旧瑟瑟战栗,每碰他一下,便是一下颤动。 一点热意,一点醉意,叫人意乱情迷,穆程的唇角自他肩上拂过,再抬头看他,眉眼里几许迷离笑意,声音比平日更加低沉:“小将军,你现在困了吗?” 第124章 失明小将军(12) 杜云期倚靠着墙, 什么话也说不出。 那醉眼朦胧的笑意在水汽中充满着致命蛊惑:“再不回去睡,我就要做点别的了。” 杜云期愕然一惊,慌乱回神, 弯身从他臂弯下穿过,仓惶跑走。 门扉打开, 落荒而逃的人忘记关门, 穆程望着那吱吱呀呀的门, 一屋子水汽在寒风吹进来时迅速四散。 他轻声一笑,抬手一道掌风,门自动关上, 他解开衣服, 重新躺进水中, 屋里慢慢升温,水汽又开始弥漫,浴中人靠着桶边, 阖上双眸, 让热水消去身上的燥热。 第二天,杜云期磨蹭许久, 才稳住心神去吃饭, 但今日穆程不在,已经出门了, 饭桌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松口气, 却也奇怪地有些许失落。 还有一点疑惑,那人好像最近……特别忙? 往年这个时候, 他人都还在别庄呢, 说明没有那么多事情啊? 到晚上,人回来, 吃过饭仍旧在他房间外厅坐着看书,没提昨晚那般亲昵之事,但杜云期一见他就面红耳赤,躺在被窝里,仍能感觉肩上被吻过的地方隐隐发烫,慢慢地,脸上也开始发烫。 又两日,街上有爆竹声,还没到过年,应当不是为庆年关,杜云期到门口观望,见有人骑马自长街过,手中一道旌旗,沿街通报:“翼国宣告投降,愿与宣朝永世交好,再无战事。” 百姓们欢呼鼓掌,高声叫好。 宣朝和翼国的交战常年没断过,杜家军主要守边塞,不管这边,这个是由朝廷出兵,但杜云期自也了解这边的情况。 两边打打闹闹多少年了,颇为烦人,交界处住得百姓密集,不可能说直接越过去把翼国皇都给打了,对方也是一样,打不到宣朝都城来,伤不了要害但就是常年打,这大仗小仗的叫人很头疼。 而如今,他们竟然降了,愿永世交好,再不交战? 这事情如果好解决,怎么可能打这么多年? 欢呼声中,听威严阵仗,督公府门前戒备,皇帝又来了,他一进门,望见杜云期,笑道:“督公不在吗?” 杜云期摇头。 “哎呀,杜少将军,朕跟你说,那翼国投降,由他们的皇子亲自来呈降书,说是为督公而折服,翼国愿为督公投诚。”皇帝一面说着一面往里走,“宣朝有督公在,实为万幸啊。” 杜云期听着他的话,瞪大眼睛,饶是种种思量,此时却是真的被震惊到了。 满朝文武被他折服,皇帝敬佩他,现在,连敌国也愿为他投降了! 这还有什么怀疑的呢,这样的人,他怎么会是奸臣呢? 杜云期心中杂乱,只道之前是对他误会了吧,这误会还很深。 穆程不在,皇帝来转一圈就走了,而杜云期心内久久不能平静,心絮萦萦绕绕,脑海中不断浮现一个问题。 如果那时山间,能知晓他其实不是奸臣,自己应该不会走吧,或者说,不会一个人走。 倘若那时不走,现在又是如何的境遇呢? 之前被强行压下去的情愫遏制不住再次破土而出,也或许,从来就没消失过。 晚上穆程回来,一桌用餐,杜云期不住打量他,之前好似隔着看不见的屏障,被一再告知不要再产生任何纠葛,现下却想卸下这个屏障,于是忍不住多看。 看他靠在椅背,正揉着眉心。 小将军些微出神。 好似感应到他的目光,穆程停下动作,淡笑看过来:“怎么了?” 杜云期低头:“没什么。”顿了一下,又说,“你是不是累了?” “还好。” “要不,我给你揉揉头?”杜云期盯着桌上碗筷说。 没等到回应,他抬眼,正对上穆程微笑的面容。 此时,穆程才开口:“好啊。” 杜云期就起身,走到他身后,轻轻在他头上揉捏着,他们以前打仗,提前看地图查地形,有时候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疲劳时,军中有人会按抚解乏,就让他们过来给揉揉,杜云期有模学样,不一定专业,但想来应当是有些用的。 穆程靠着椅子闭上眼没动,他按了会儿,以为对方睡着了,就想去拿个毯子去给他盖。 刚一动,落在他肩上的手被拉住,穆程睁了眼,含笑看过来:“不用,我没睡。”他知道他想干什么。 小将军点头:“还要再揉揉吗?” “不用了,好很多了。”穆程道,而按住他的手却不松,小将军不大自在,低着头看别处,却未抽出手。 “今晚我不去你房间了,你早点睡。”穆程在他的手背上抚了抚,方缓缓松开,看那羞赧神色,心情十分不错。 平时在他房里坐着其实没啥事,但今晚是真有点事,有一点公务。 小将军点点头,回到椅子上坐下。 入夜微寒,小将军反而睡不着了,起床挑着灯在府里走,在屋檐下看到穆程,那人披着大麾在堂前,风雪漫天,屋檐的灯洒落在他的身上,在他面前,跪着一个男人,一身淡绿的衣,长发落肩,单看侧脸,是个很好看的人。 不知说了些什么,男人起身,随着穆程进了堂内。 杜云期往前快走几步,走到半道打住,提着灯慢慢折返。 路上遇到几个丫鬟,小声说着闲话,听上去与今晚来的人有关,杜云期忍不住回头,几人瞧见,也没瞒着,笑道:“少将军也很好奇是不是?” “发生了什么事?”杜云期就问。 “瑾公子前几日见过督公一面,自此痴心思慕,自荐枕边席,在府外跪了好半天呢,督公终于放他进来了。” “瑾公子?”杜云期听不懂。 “少将军不常在京师不知晓,瑾公子是京中最大的舞乐坊的头牌,曾一舞动京城,多少人掷千金也难得一见呢。”丫鬟回道。 另一丫鬟说:“不过也是奇了,督公不是素来不许他人靠近的吗,怎么让他进来了?” “那可是瑾公子啊,那般样貌,谁能拒绝呢?”这丫鬟说着暗暗看了眼杜云期,心道督公如今也没有不许他人靠近吧,杜少将军就与他走得很近啊。 两人说着话与杜云期告辞,话音还回荡在回廊。 “你说,督公是太监,瑾公子也不介意吗,督公的气势,怎么也不像是愿意被压的那个啊?” “谁知道呢……” 丫鬟们说着话走远,杜云期在回廊中向前看去,风雪之中微微僵住,半晌后回神,默默提灯往回走。 堂内,绿衣的公子跪着上前一步:“督公大人,我什么也不在乎,只愿伺候在您身侧,日夜看着您,就心满意足了。” 穆程道:“外面太冷,我不让你一直在雪中跪着,是因为你没有做错什么,换做任何人,都一样,不是因为对你不忍心,莫会错意,我有心悦之人,话已说清楚,回去吧。” 瑾公子错愕抬头,不敢置信。 穆程再扬手:“走吧。” 今晚在处理公务,并未料到会有这么一遭。 瑾公子垂眸,只好开门走出。 堂内恢复安静,穆程走到案牍边,事务将收尾,也不知道小将军睡了没。 没坐多会儿,忽听些许嘈杂声,有人在门外叩首:“大人,杜少将军他……” “他怎么了?”看窗外人影,他道,“进来说。” 门打开,一行护卫携着杜云期走进,禀报道:“少将军跃上高墙欲离开,我等及时拦住。” 穆程放下笔,神色肃然变冷,直直看向那被钳制住的人。 杜云期没躲避他的目光,就这样与他对视,浑然不惧,与平日惶然神色截然不同。 穆程摆摆手,这一众守卫松开人,关门自行退下。 屋里只余两人,安静到可怕。 穆程厉声道:“不是跟你说过,你走不了的吗,还想逃?” “我就不信你能时刻拦住我。”杜云期看着他道。 “你越出我这府邸,也断断走不出京师。”穆程的声音低沉。 “那我也不想留在这里。” “我不会放你。”穆程拂袖起身,眼中凛然,“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的话,回房去。” 杜云期迎上他目光:“你定要我强留在这干什么,看你美人在侧,温香软玉入怀吗?” “什么美人在侧?”穆程微蹙眉。 杜云期往四周看,才反应过来这屋里并没有其他人,他支吾了一下:“那什么公子呢?” “我拒绝了他,让他走了。”穆程微微思量,面色渐和缓,语气中带了一点笑意,“小将军,你在吃醋?” “没有。”杜云期羞愧,微红了脸,“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吃什么醋?” “没关系?你不记得山间相处时光,我记得。” 杜小将军愕然一怔,愣愣看他。 “我还记得,你不告而别。”穆程眼中又有几分冷意。 “我……我当时只觉你是奸臣,我们不能在一起。”杜云期解释着。 “所以一句话不说就跑路?” “我怕你恢复记忆会杀我。” “那我现在要你的命了吗?” 杜云期低头:“当时不敢信你。” “你只听传言吗,你我好歹相处数月,我如何为人你看不到,这么不信任我?” “你……你也没完全说实话啊。”杜云期捏紧手。 “我骗你什么了?” 杜云期在这一串逼问中退至墙边,他没处可退了,深吸一口气,索性一股脑儿说出来:“你是太监你不告诉我,你就算失忆了这个还能忘吗,你还要娶,你有真心想和我好吗?” 穆程一怔,神色变了变,看眼前人:“你因为这个生气?” “难道不该生气吗?”小将军吼道。 眼前人气得瞪大了眼睛,穆程的怒火却全都没了,看他那通红小脸,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是存心骗你。” “一句不是存心就完了?”杜云期道,“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转变过来的!” 穆程自桌前绕过,走向他,拉一拉他的头发,笑道:“真没故意骗你,别生气了。” 小将军抿嘴:“不告而别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但你也将我留在府里这么久了,你要是没打算治我罪的话,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还是要走?”穆程道,“我以为你是在吃醋赌气。” “我本来就是要走的,我的家在边塞,难道我要一直留在你这里吗?”杜云期一顿,脸上又红了,“我没吃醋!” 穆程看着他,缓缓笑着:“好,没有。” “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不放。” “你,你欺负人。” “对。” “你……” “夜深了,回房吧。”穆程缓笑,推下他指过来的手,“是我把你抱回去,还是你自己回?” 杜云期咬紧唇,眼中闪过一丝委屈,抽回手,愤恨转身往外走。 穆程看着被他砰然关上的门,不禁失笑。 小将军第二天没起来吃饭,到晌午才出来,一问,竟知督公今天没出门。 他又往屋里回,走到半路有人过来:“请少将军用饭,稍作休息,下午去后园,督公有事找您。” “我不去。” “督公已在后园等您,少将军不想去的话,请自己去跟他说。” “你……”自己去跟他说,那不等于还是去了吗? 他也只能嘴上说说,转头去吃饭,吃完饭没有休息,直接去了后园,这督公府大,后园他鲜少来,印象中好像是个大殿。 在带领下,他穿过一个石桥,下人们于桥头止步,他独自上桥,经过石板的台阶,走进大殿。 在门外但听水声哗然,大门推开,顿然暖意扑面,见一片水汽。 四周帷幔漂浮,中间是一片温泉,有人在温泉中,靠着池边而坐,和那天浴桶中一样,只见到上半身。 “关门。”穆程笑看来人。 泉水温热,他的脸上有汽凝成的水珠,顺着脖颈慢慢滑落。 这是个人造温泉,类似于现代背景中的室内泳池,不过水是温热的,周边也不是光秃秃的瓷砖,而是仿照野生温泉那样弄了石头,四周有鹅卵石。 旁边还有圆形一凹池,长长帷幔自高处放下,环绕四周,里面没有水,下面是用能发出微温的石头砌成,四周垫了软垫,中间铺了厚厚的床褥,还有毛绒绒的毯子,叠放了被褥枕头,像是个圆形的床,柔软舒适,泡完温泉就可以过来躺着。 原主大概很怕冷,从江南小园到府邸后园,温水好像是必不可少的,也十分会享受。 既然有这么一处地方,也不用非要空着,闲暇时候来泡一泡,确实可以解一身疲乏,整个人都是舒适放松的。 他靠在石边向来人看过来,看那小将军一进来时脸就红了,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脖颈。 那脖颈前几天留下的印痕,还没完全散,仍有一点浅浅痕迹。 “你又让我来擦背吗?”杜云期在池边台阶处停脚。 穆程微浮嘴角:“不用。” “那叫我来干什么?” “脱衣服。”水边低沉的声音传来。 杜云期愕然抬眼,捂紧了领口。 “过来陪我一起泡温泉。”穆程继续说。 “不用。”杜云期往后退。 “小将军,你私闯我府邸……” “你不要再拿治罪威胁我了。”杜云期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他现在知道,这个人其实是不会真治他罪的。 “哦。”穆程抬眼,“不会治你的罪,但不代表不会找你麻烦,你昨天越墙逃走,我可没说就这么算了。” “你要怎样?” “下来陪我。” 杜云期咬咬唇,不情不愿地,磨磨蹭蹭解衣服,褪去外衫往池边走。 “谁家泡温泉穿这么多啊。”穆程道。 小将军一顿,又脱去一件。 “还有。”穆程道。 池边人抿嘴,犹犹豫豫,拉开里衣,将上衣脱下。 肌肤与水汽触碰,屋里很暖和,丝毫没有冷意,但他还是搂了一下肩膀,赤足往水里走。 穆程淡笑,继续道:“还有。” 将要下水的人一惊:“就剩一件了。” “你到水里还要穿着什么吗?” “你……” “怎么了?” “你……那你先转过去。”小将军双颊通红。 穆程含笑转身,听到窸窣响动,又听到入水声,小将军说:“好了。” 他回身,看小将军缩在水池另一头,在离他最远的距离,整个身躯都在水里,只露个头。 他又想笑:“旁边有清茶。” 杜小将军摇头:“不喝。” “还有点心。” “不吃。” “好吧。”穆程靠着池边,缓缓阖眼。 杜小将军蹙眉:“你叫我来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陪我泡温泉啊。” “没有其他的事儿?” 穆程微微笑,没回话。 小将军又问了一遍。 穆程睁开眼:“小将军,我是太监这回事儿,让你很生气?” 杜云期摇头,从水里起来些许,道:“我生气是因为你骗我,就算你那时候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这种事情又不会不知道,你既然跟我好,总该想到往后会有进一步发展吧,却不说这个,我心里很不舒服。” 他说着,补充道:“跟你是不是太监没关系,我又不是……色欲攻心的人,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为别的。” “喜欢?”穆程一笑。 小将军立即别过脸:“我是说那时候的喜欢。” “那现在喜欢吗?”穆程拨动水花,微向前俯身。 杜云期后退,抵在石头上,不回话。 穆程看着他,笑问:“昨天为什么要走?” “我是被你抓来的,我不想着走,还能心甘情愿留下不成?” “那你也该知道,你走不了。” “万一能跑得了呢?” “就这么不惜代价,非得走?” “我以为你在……”杜云期急了,“反正我绝不愿留下看。” “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杜云期一怔,捂捂嘴,侧过身不敢看他。 “什么?”穆程继续问。 杜云期拍了一下水面:“好了,我是吃醋,你满意了吧。”他定定看着眼前人,说完后,眼里闪过几许惶然,也有几分悲意,脸上红透,再度侧过身,把头垂得很低。 垂首间,那眼眶也泛了红,他揉揉脸,不叫对方看出来。 穆程微弯唇角:“我是太监,我又不能对他做什么。” “你可以一饱眼福啊,还会一饱‘手’福啊,你不是说手能做很多事吗?”杜小将军低着头说,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他的心好似很不平静。 “手上功夫啊,到底没有真的有趣味。”穆程道。 “你还想对他来真的,哼,你有那个能耐吗?”杜云期听这话只觉大脑“轰”地一下,层层火气窜起,却又生无限心伤,他想发火,心底也有窒息一般的疼。 “别生气。” “没生气!”杜云期吼着,身躯却在战栗。 “我这话是对你说的。”穆程的声音透过水汽,仿佛沾上了一些旖旎。 “你跟我说我也……”杜云期回着话,一顿,“啊?” “杜小将军……”穆程拂开水面,往他靠近,幽幽声音里充斥着无尽蛊惑,“你要不要探探,我到底是不是太监?” 杜云期怔怔回头,见那人已经游到了自己面前。 第125章 失明小将军(完) 水珠从穆程的耳畔滚落脖颈, 那双深邃的眸仿佛幽潭,充满动人心魄的诱惑,即便是落进去就万劫不复, 也依旧让人甘愿深陷。 杜云期的手被攥住,随着他动作落入水中。 片刻后, 小将军瞪大了眼睛, 整个人呆愣住, 神思仿佛突然被定住,大脑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才回神,他陡然抽手, 震惊打量眼前人:“你……” “嘘……”穆程做嘘声的动作, 浅浅笑着, “不要说出去哦,这是砍头的大罪,我把我自己的把柄给你了。” 嘴上如是说, 他面上并没有真的害怕, 只是笑看着眼前人。 “我不会说。”杜云期连忙保证,声音还颤抖, 这实在太过于震撼, 他仍没完全回神。 “所以,你生气, 可真是冤枉我了。”穆程道。 “我……对不起。”杜小将军轻声说。 “好。”穆程缓声道, 又往前近一步,抬起手, 将小将军环在臂弯中。 杜云期靠在池边, 不敢看他,刚才去攥的手心还发烫, 他的脸也发烫,他方才碰到的,是苏醒的,是有着冲动的。 他清清楚楚感到了这人的欲望。 他无措又羞赧,情愫游走在某个位置,也有了奇异的感觉。 身边人再靠近,手臂收拢,在他背上缓缓拂过。 每一个触感都灼热,杜云期又失去了力气,浑身瘫软,连声音也无力了,好似呢喃一般:“你,你要……” “对,我要。”穆程的唇畔覆在他耳边,低低道,然后,吻上那耳垂。 杜云期颤了一下,身体要滑入水中,又被揽住,他落进温暖的怀抱,没有衣襟的相隔,只有水珠在相触的地方缓缓流淌。 这水明明是温的,但水珠流淌的每一寸,都觉滚烫。 耳畔的吻绵延至脖颈,肩上,杜云期倚靠着池边,手上攀附在那人的肩。 至那吻落至心前,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呢喃。 穆程动作微停,抬头看他。 生涩又羞赧的神采,如初开的花,如此纯澈,又如此叫人欲罢不能。 他搂住怀中人的腰,一起身,水波呼啦拂开,杜云期被他抱了起来。 怀里人已经无力招架,只堪搂住他的脖子,任凭他将自己带往何处。 穆程慢慢走,抱着他到那旁边帷幔之下的圆形床铺,将人轻轻放在上面,随即倾压过来。 外面风雪漫天,屋内温暖如春,旖旎水汽浮浮荡荡,长长的帷幔浅浅摇晃,有几许呢喃,起先还轻,后来就克制不住,溢出的声音如水波一般绵长。 终于,浮动渐缓,其中人早已经羞得没地儿躲,头埋在被褥里不肯露出来。 穆程笑着拉被褥:“怎么都做完了,反而比开始前更害羞了?” “要你管。”被窝里闷闷发出声音。 “好了,去洗一下。”穆程温声道。 “身上还是软的。” “没让你走,我抱你去。”穆程从被窝里捞出小将军,抱着他再走进水中。 热水拂过周身,那些大大小小的红痕没有被冲散,反似更加清晰。 洗着洗着,又去了床上。 小将军抓紧帷幔,险些把他们扯了下来,声音沙哑着道:“你说话不算话。” “我说什么了?”穆程的语气也有些不稳。 “你手上功夫也用了,真的也来了。” “哦。”穆程松手。 身下人头埋在枕头里,咬牙道:“半途中停下,你几个意思啊?” “那你要怎样?”穆程悠然笑道。 “我……”杜云期的话没出来,全被压在了突如其来的呢喃中。 外面天渐黑了,殿里点上了灯,两人相拥躺着。 杜云期抬眼,静静看着眼前人,轻轻抿嘴,一抹笑意被压在羞赧中。 穆程低眉笑:“怎么不睡会儿?” “睡不着,想看看你。” 穆程抬手轻轻抚他的头发,温声说:“我与山中时,并无不同。” 杜云期忽而鼻子发酸,声音里也有些哽咽:“嗯,我知道。”他顿了一下,轻声说,“木哥,我还爱着你。” 他在这幽暗的房间里,眼眸闪烁,痴痴看着面前人,语气很轻很轻:“你还爱我吗?” 穆程点点他额头,柔声道:“一直都爱。” 小将军松了口气,忽然滚落一行眼泪。 “睡吧。”穆程抚抚他的发。 小将军点头,紧紧搂住他。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大清早,爆竹此起彼伏响在大街小巷,今天是除夕了。 府里上下在这天都换上红色的衣服,喜气洋洋,两人手牵手走在回廊下,听外面欢声乐语。 今天还在下雪,屋顶上落了一片白,穆程抬手搂住身边人,将大麾揽在他身上:“已着人去将军府报过平安,今年陪我过年好吗?” “我父帅什么反应?”杜云期问。 “好歹如今朝堂上下,市井之中,都是夸我的,大将军看得到,对我没有那么大的成见了,而且……”穆程拉长音调道,“我把你抓来时,可是说得很明确,年后才还,这还没到时候呢。” 入夜,府里高高悬挂了红灯笼,雪夜中有烟火绽放,如夜空中盛开出璀璨的花,府里有下人在空旷处也放了烟花,火树银花,映衬这不夜天。 传统的习俗,得守夜,过了子时才能睡,这个时候外面慢慢安静下来,那灯笼高悬,两人回屋再吃了一点宵夜,自然,也还得再办点别的事儿。 这么一折腾,睡下的时候已然是很晚了,反正,白天也没什么事儿,督公府早就发话了,大年初一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天亮后,将军府,杜大将军带上几个人打开大门,刚要出门,见外面有数人抬了礼物等待,见他们开门,便道:“大将军新年好,督公府送上新年礼,请大将军笑纳。” 来人一扬手,成箱的礼物抬进大门,此人另捧一物,到大将军面前:“督公说话算话,今日兵符奉还,大将军可随意离京。” 杜大将军横眉瞪眼,他大清早带人,正是要去往督公府的,他一把接过兵符:“什么说话算话,他当时说的兵符和我儿子一并归还,我儿子呢?” “这个……督公还要再留少将军几日。” “哪有把人家儿子扣着不给的,我要去找他。”大将军冷哼,带领身后人大步往前去。 这些时日,那朝臣对督公的态度转变,民间百姓也无不称赞,陛下对督公更是崇拜不已,就连翼国都因为他投降了,大将军当然是看得到的,任他再有偏见,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其实不算是奸臣。 或者,确切说,他其实在宣朝很有功绩。 再想想,他当初在山间救过自己儿子,这些时日儿子在督公府,他嘴上说着要治罪,但隔三差五就会派人来报一声平安。 他大抵对云期是真心实意的。 而自己儿子的心思,他又怎会看不清,不管那人是不是太监,他儿子是吊死在这棵树上不会挪的。 他现在是不会再针对督公大人了,但是,不代表对他的成见就没了! 其他的都抛下不谈,现在问题是,云期在他手中啊,说好了年后放人,结果却食言! 管你是不是真心实意,你就算成亲了也不带不让人回家的吧。 督公府大门被笃笃敲响,沉睡的人只得起身。 大将军携人愤怒地走进,被请在正堂落座,正喝一口茶,见穆程牵着他儿子走了过来。 然后,任是沙场征战多年,见过大场面的大将军,此时也不觉惊愕,刚入口的茶猛地喷了出来。 他望着杜云期脖子上深深浅浅的印痕:“你,你……” 杜云期一怔,连忙拉衣领,糟糕,忘记穿一件高领的衣服了,但已经被看见,现在捂也没什么用,他红着脸上前:“父帅,您慢点。” 穆程也上前,重新换了一盏茶递给他:“父帅,慢点。” 杜大将军一口茶又喷出来了。 “父帅,没事吧?”穆程继续说。 “去去去。”大将军连连摆手,“你好意思吗,人家有的成亲早的,你这般年龄都能生出云期这么大的儿子了。” “也没那么夸张吧。”穆程笑道,他也就比小将军大十四岁而已,三十多一点的年龄,他可不觉得自己老,是小将军太年轻了。 大将军冷哼,望着自己儿子道:“真的又好上了?” 杜云期点头,嘴角忍不住溢出笑意。 “没出息的样子。”大将军瞥他一眼,看穆程道,“我可把话说在前面,我不会留云期在京师的,他那样的性格,不适合呆在这里。” 穆程尚未有所回应,他又接着说:“就算他自己愿意,那也得……敲锣打鼓给我从边塞迎过来,哪能这样稀里糊涂就留下了?” 穆程行礼,道:“是。” “好,我回去了,尽快把云期给我送回来。”大将军道,“不还回去,我不会离京的。” 那时想尽办法要走,现在,兵符是还了,但儿子没还,他可不会走。 他起身,穆程二人送他,还没送出去,听外面通报,竟是陛下来了。 要走的人只好留下,恭迎圣驾。 皇帝倒也没什么事儿,是一大早翼国皇子来献礼物,原本是先来督公府的,但督公府说了今日不见客,他只好去宫里请求,皇帝就带他来了。 结果今天不想见客的督公府比平日还要热闹些。 饭桌上,皇帝坐于正中,左边是坐下还牵着手的督公和少将军,右边是翼皇子与杜大将军,数日不见,那翼皇子眼里还是透着空无一物的清澈。 不谈公事,今日新年,只坐着闲叙,闲时看堂外的雪,共品一壶热茶。 至下午雪停,客人方离去,新年商铺们也休息,今天不开市,街上略显安静,整个京师落在白雪皑皑中。 督公府里,穆程坐在案牍边看着书册,手一拉,把旁边人拉到腿上坐着,就这样拢着他看书。 怀里人笑:“你这样看得进去吗?” “看不进去。”穆程说实话,“但是想抱着你。” 杜云期轻轻推了他一下:“那就不要看了。” 穆程眼眸一转,抵着怀中人额头道:“小将军,今晚你主动一点好不好?” 杜云期抿嘴,脸上瞬间红了。 穆程浅笑,帷幔落下,他如愿看到了主动的小将军,见他起伏与呢喃,他还是那么青涩与纯澈,羞得满面通红,但又在情动中一点点沉沦,那一层纯澈中慢慢绽放出诱人的花。 初一算是休沐,翌日该忙的还是要忙了,这两日忙碌,还没提让杜云期回将军府的事儿,那边先来了消息。 边塞有异样,杜大将军不放心,不敢再长留京师,着人来传话,他先回边塞了,叫杜云期回头自己回。 “我父帅先走了,不知边塞有什么急事。”杜云期担忧。 “是蛮人又蠢蠢欲动。”朝廷也接到了消息,穆程说。 “我得回去。”杜云期道,边塞有异样他义不容辞,至于之后是再回京师来还是怎样,他一时想不了那么多。 总之,如果留京师,就与家人相隔万里,如果留边塞,就与他的心上人分离,这是一个始终存在的问题。 “好。”穆程道。 “你让我走?” “嗯,去准备吧,我的事情正好也完成了。” “你的事情?” “对,京中事宜全部处理完成。”这段时间确实忙碌,因为事情要都安排好,如此才可以抽身,穆程看着他,“接下来,我陪你去边塞。” “什么?”杜云期一怔,“你送我去?” “我不是送你去,是与你一同去。”穆程拉过他,与他透过屋檐看庭外云天,“往后,边塞我和你一同守。” 皇帝良善,若为盛世之君,实为百姓之福。 要盛世长安,就得有人守。 杜云期怔住,心絮剧烈翻涌,他一把搂住眼前人:“边塞气候不比京师,你……你养尊处优惯了的,去到一定不适应,不要去了,我一有空就回来看你,好吗?” 穆程低眉笑:“小将军,你是否没见过我行军打仗的样子?” 杜云期摇头。 “未必比不上你的杜家军。”穆程捏捏他的脸,“收拾东西。” 京师城门大开,这一日,百姓见督公大人褪下了大麾,不再乘轿,他携随行之人,策马扬鞭,奔腾而去。 京师的雨和雪留在身后,此后,去看一看边塞的风与沙。 几年后。 蛮人彻底降服,百姓同贺,宣朝与翼国皆庆。 又数年,杜大将军离世,杜云期正式接掌杜家军。 这一生,镇守边关,沙场驰骋,战功无数,他依然是世人眼中的灼灼日光,皎皎明月。 但他并非孤身一人,他的身边,始终有一人相陪,沙场交战,运筹帷幄,是这位让蛮人投降提前了许多年。 市井皆流传着这位督公大人的传说,他曾于朝堂之上让敌国降服,也在沙场上永绝蛮人之患。 那边塞有他二人携手,宣朝永安。 他朝史书在册,必然有此一份传奇。 四野苍茫中,马蹄声错落,穆程看那人快马弯弓向天,一箭双鹰,银甲在阳光下反射微光,披风于身后簌簌而动。 这边塞是他的天地,看那快马驰骋,穆程微眯眼睛,依稀看见那个明媚张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垂暮之时,两人相拥,回头看京师。 杜云期问身边人:“一别数年,未有归时,往后,大概也没力气回了。” “不要紧,青山处处,皆为归处。”穆程笑。 杜云期笑叹:“其实啊,我一直很想回那个山间小院看看,不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子。” 穆程搂过他的肩:“当初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什么都没动,你给我留了一屋子的弓弩,不知还有没有。” “早该坏了吧。” “钱我也没拿。” “啊,那肯定是不见了。” “不知道那院子还在不在。” “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回去看看吗?”杜云期靠着他的肩,他满鬓斑白,抬手有些微费劲。 “应该有机会吧。”穆程抬头看向远方。 “嗯。”身边的手徐徐落下。 许久的沉寂。 001道:“宿主,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穆程闭了闭眼,点头:“离开。” 新世界开启,跨过虚无,再见光明。 荒凉的街道,古老的欧式建筑,路边房屋上的油漆斑驳脱落。 这街上其实是有人的,甚至说有很多人,他们木然地或走或坐,没有什么表情干着自己的活,好像生命中没有一件值得激起兴奋的事情。 “别跑,站住!”终于有动静打乱了这过分的沉默,几个壮汉追着一男人跑出,那个男人穿着很破旧的丝绒外套,长靴跑掉了一只,摔倒在地,被几人追上。 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地拳脚声以及惨叫和求饶,周边的行人们仿佛见惯不怪,没有半点反应。 惨叫的男人抬起头时,穆程微微眯了一下眼。 这个男人样貌和他长得一样,唯有装束不同,那个人黑色半长的头发,打着小卷,一脸胡渣,衣服上沾了血与泥。 但这不是原主,他已经穿到原主身上了。 穆程抬抬手,扇动身后巨大的双翼,从一个圆形屋顶上飞起,翅膀遮住了街上的光线。 没人抬头,没有人类能看见他。 黑色双翼,一身黑甲,脊背有鳞,看这造型,原主应该是个恶魔。 只是他好像受伤了,后背长长的伤痕,双翼一展还有拉扯的疼痛,穆程刚来到时,是从天际掉落到屋顶上的,滚落几圈被屋檐勾住方才稳定。 他让系统兑换了治愈药剂,将身上的伤完全修复,然后,就听到了下面的动静,一个和自己长的一样的人,在残破的街道上,被一群人按着揍。 那个人也许跟原主这个恶魔有些关联,但他现在无暇去看。 他感到了一片如同曙光般的金辉,于是抬眼望向前方。 在另一个屋顶上,有人正徐徐落下。 穆程收起翅膀与黑甲,隐藏了恶魔的身份,仰头去看那个人。 一身纯白色的长袍,领前褶皱环绕数圈,嵌着一些宝石,银色的长发披落,额前悬着一颗小小的水滴一样的宝石,与他那金色眼眸一般闪烁着微光。 落日的余辉洒落在他身后,他的周身镀上一层薄薄的光,如同一幅画,但那张脸是再好的画家也描绘不出的美。 他似乎是看到了黑色羽翼的影,四处望了下,但什么也没发现,就低头看着下面的闹剧。 他的眼里没有什么神色,只是在看着这样的一件事。 穆程眉眼里浮出温柔的笑意,道:“他是什么身份?” 不用系统告诉他任务对象是谁,只要见到,便能一眼就认出来了。 001说:“他是这片大陆唯一的神明。”系统顿了下,又道:“但是他的神环遗落了,他无法回到神殿,也将要被驱逐出这片大陆。” 第126章 神明赌约(1) 001介绍此世界任务:“这是各种族混杂的世界, 神,魔,精灵等各生活在自己的地方, 素来互不干扰,神明守护一方大陆的人类, 这片大陆, 由他守护。” 系统往前示意, 指向那个白衣的人:“他的名字是安荻特,他原本是这里高高在上的神明,是所有人的信仰。” “但是, 从数年前, 此大陆上忽然出现了恶灵, 恶灵所经之处,留下邪恶,地面寸草不生, 而邪恶也在吞噬着人们的信念, 希望,朝气, 乐观等美好的情绪。 安荻特虽将恶灵压制, 却在决斗中遗落了神环,没有神环, 他的力量将无法使出, 也无法回到神殿,至于恶灵留下的邪恶, 他则没有能力去驱除了。 生活在被邪恶侵染的大陆上人们没有了信念, 慢慢地,将不再信奉神明, 神明的信徒越来越少,等到这里最后一个信徒也不见,那么安荻特将会被大陆意识驱逐出去。 失去力量又被驱逐的神明,很有可能会成为恶魔们的玩物,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而这片大陆因为邪恶的笼罩,也被深渊恶魔视为了盘中餐,只等着人们的灵魂彻底陷入邪恶之中,就可以去大快朵颐,吞噬掉他们。 恶魔无法吞噬鲜活的灵魂,不会主动招惹人类,但如果是被邪恶彻底侵染的灵魂,送上门的,没有拒绝的道理。 神明还想再挽救一下,他与深渊恶魔之主定下一个赌约,找到个还没有被邪恶侵染灵魂的人,赌他能不能用自己的信念赶走邪恶。” 001望向地面那个被揍的人:“他们找的就是这位。” 穆程看着那人,蹙眉:“他没有被邪恶侵染吗?” 看着……不太像,他虽然跟自己长得一样,但那气质要猥琐许多。 系统道:“这就是恶魔之主的狡猾之处,神明安荻特从定这个赌约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那个人,穆.布朗,他是一位落魄的伯爵,有一座庄园,他的庄园也被邪恶侵染,早已经荒废,而他本人的灵魂却没有异样,怎么看,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两边的赌约也没有太为难他,约定的是,只要他能将这个庄园的邪恶驱除,让庄园恢复生机就行。 如果他做到了,安荻特赢,恶魔将不可以再觊觎这片大陆,倘若这一片庄园可以恢复,那么有一天,这片大陆也许也可以恢复,这是安荻特的理想。 如果他没做到,安荻特输,那他将会被直接拉入深渊之中,被恶魔们撕碎。” “为什么说这是个一定会输的赌约?”穆程问。 “因为那个穆.布朗,他的灵魂早就卖给恶魔了。”001说,“看不出被邪物侵染,那是因为他已经没有灵魂,安荻特失去神环,没有力量,他发现不了,当恶魔之主说他最合适时,天真的安荻特就这么同意了,也这样上当了。” 这个人他没有灵魂,如行尸走肉一般,他不可能会驱除掉邪恶,神明被狡猾的恶魔欺骗,原本守护大陆的神明会有大陆意识保护,即便失去神环,只要还没被驱逐,那么其他的神魔等也动不了他。 但是他的赌约失败,按约定,大陆意识放弃了对他的保护,于是在原剧情中,他被拉入深渊。 面对恶魔觊觎,他转身投入了深渊烈火里,这一片大陆的神明,从此消亡。 “宿主,这就是原剧情中他的结局。”001发放任务,“此世界任务,拯救神明安荻特,第一,要避免他被拉入深渊,第二,避免他被大陆意识驱逐。” 因为这两个结局其实是一样的,被驱逐的他极有可能还是会被恶魔抓住。 “现在剧情进展,他刚与恶魔定下赌约,目前正在观察着这个人,宿主,避免被拉入深渊,其实就是要帮他赢得赌约,要赢赌约,就是要让那个穆.布朗改邪归正重建庄园,而避免被驱逐,就是要保证他至少要有些信徒。” 穆.布朗的灵魂都已经卖掉了,改造他大概是有些难度,但是系统觉得,他宿主应该能做到吧。 穆程没回话,扬扬手:“可是我觉得,我的身份,就是深渊恶魔啊。” “这个……” “脊背有龙鳞,本该是恶魔之主的象征,但我并不是恶魔之主,因为我的脸上没有领主的纹路。”穆程道。 “嗯……” “我已经打开关键词,剧情已经细化了吧,告诉我细节。” 剧情已细化,证明他猜的是对的,001得到了细节,便继续说:“是,原主是恶魔,生来就是恶魔之主,可惜有其他魔觊觎那个位置,在他刚诞生就夺去了他的力量,将他囚禁,而此魔也抢夺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如今的恶魔之主。” “原主怎么死的,是逃出时被重伤了吗?”原主不死他穿不进来,听这意思,有可能是逃出来时被发现了。 “宿主你都猜到了我还说什么啊?”001说。 “也有我猜不到的,原主为什么跟那个猥琐的家伙长得一样?” 001答:“原主计划出逃,他需要人类主动献上灵魂来恢复力量,曾化分身出来寻觅灵魂,宿主,那个穆.布朗就是将灵魂卖给的原主。” “可是恶魔之主早就知道他的计划。”穆程接道。 “是的,宿主你又知道?” “恶魔之主不是因为知晓穆.布朗将灵魂卖给了恶魔,才会选这个人和神明定赌约的吗?” “哦,对哦。”001还想卖一下关子,都被猜到了,只好继续说,“逃脱计划失败,原主被恶魔之主重伤,我想,他会在垂危之际来找穆.布朗,可能是还想要再从他身上夺一点什么来为自己续命。” “嗯。”那就知晓为什么原主跟这个穆.布朗长得一样了,恶魔并没有固定样貌,由身上的羽翼,鳞甲和脸上纹路确认身份,但是离开深渊,要想隐藏在人类世界中,就得有一张人类的脸,所以原主到人类世界这个脸,化的是那个卖给他灵魂的人。 这个世界居然是另外一个人用着自己的脸,连名字都有些相似,穆程看那个被揍的人很不顺眼。 已了解详情,他抬头看了眼屋顶上的神明,轻轻一笑,转身离去。 001惊道:“不是,宿主,你赶紧救穆.布朗啊,他要是被打死了,赌约就输了。” “哦。”穆程没回头,“可我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情做。” “你要干什么?” “回深渊瞧瞧去。” “宿主你这不回去送死吗?” “送死?”穆程一笑,于那神明看不见的地方,展开了双翼,急速往前飞去。 深渊王殿,桥边皆为烈火,那恶魔之主坐于宝座之上,正享受着群魔们的服侍。 巨大双翼落下,宝座之上的魔抬眼,嗤笑:“你还敢回来?” “来要你命。”穆程一笑,双翼展开,飞身而上,银叉直刺入那恶魔之主的心脏。 神魔的世界穆程以前穿过,那时候参与的是神魔还有各族的战争,他穿的是树人族,虽然没当过恶魔,但打过恶魔,对其弱点十分了解。 两个世界的设定有点像,这种类型的恶魔怕银器,当然,也不是随便碰个银器就死,得击中要害才行,恶魔没有灵魂,但他们有跳动的心脏。 银器挑出心脏,在手中一捏,黑色的血液迸溅开来,穆程擦拭了一下脸上被溅到的血,回头笑看魔殿众人。 一众恶魔发抖。 穆程收起羽翼,走到宝座之上坐下:“从此之后,我才是这深渊恶魔之主!” 话落,他的脸上有黑纹游动,在双眉边形成诡谲的图纹。 这是恶魔之主的象征,深渊承认了他的身份。 众魔臣服,俯首称臣。 “都听清楚了,我现在的名字,叫穆程。” 这是个与这里背景不太相合的名字,但没魔敢质疑,所有的恶魔匍匐在地,行他们的臣服之礼。 一张契约从那死去的魔身上浮现,那是与神明定下的赌约。 穆程手一扬,契约飘入烈火之中,焚烧殆尽。 立下约定的魔已死,赌约于烈火中焚烧失效,遗落神环的神明还不知晓,但是已经没有赌约了,无论胜与负,大陆意识都不会放弃对神明的保护,只要,他不会被驱逐。 穆程望向前方,双翼展开,飞出了魔殿。 001问:“宿主你现在要去干什么呀?” “去看看穆.布朗死了没。” “赌约都烧掉了,宿主你还管他的死活啊,你人还怪好咧。”系统小声吐槽,被揍的时候你不管,现在估摸快被打死了吧,你又想起他了。 不过…… 系统又颇为佩服:“宿主你任务完成了。” “是吗?” “对哒。”系统大开眼界,又是一个刚来就完成任务的世界,没有想过的思路,原以为要帮助神明完成赌约,还有留住他的信徒才行,但是…… 最终目的是不要神明被拉入深渊中,那么,宿主现在是深渊之主了,他肯定不会将安荻特拉进来啊。 程序判定任务完成。 那个赌约也确实没用了。 但是这一次系统没有按部就班去问穆程离不离开,因为程序里没有这样的显示,001查看程序说明:“任务虽然完成,但有随时崩坏的可能,请宿主留下来维护。” 穆程虽然当了恶魔之主,现在是不会有恶魔敢觊觎神明,可是,如果他离开了呢? 将来等神明失去了信徒,离开这片大陆,无法再受到大陆意识的保护,他还是有可能会落入恶魔之手,就算现在将所有的恶魔都消灭掉,在许多年,也未必不会滋生出新的恶魔。 而且,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恶魔的。 何况,不只是保护他,还有…… 穆程飞于大陆之上,笑道:“神明的理想,还是要达成的,遗落的神环,也要找回来。” 他当然不会走,即便能走也不会。 “但是,宿主,你是恶魔,本身也是邪恶,你没办法用恶魔的力量来驱逐这片大陆的邪恶,你只可以按照人类的方法。”001提醒。 “我知道。”穆程往前飞去。 破旧的庄园里,土地干裂,笼罩着一层人类看不见的黑气,没有花草,没有任何的植物,动物,那旁边是废弃的磨坊,马厩里只剩下泥土和破碎的马槽。 城堡挺大,却落满灰尘,地上到处是垃圾,二楼的一间屋里,窗户没开,屋里很昏暗,穆.布朗对着镜子看自己脸上的伤。 他还没被打死,但是气急败坏。 镜子里映照着一个白袍的人,银发金眼,身上好似有些许的光。 又是一阵疼痛,穆.布朗咬着牙:“你说你是神明安荻特,那么你应该将我身上的伤治愈。” 安荻特在他面前现身了。 从昨日定下赌约开始,神明一直在观察着这个人,他有一点糊涂,这个人好像跟想象得不太一样。 这人是在赌场里欠了钱被追打的,他欠了很多钱,好逸恶劳,还不如那些被邪恶侵染的人们,至少那些人还是在劳作的,虽然是麻木的劳作。 可是,这个人的灵魂没有被邪恶侵染,他一定有可取之处吧。 在刚刚,安荻特走了出来,他把自己与恶魔的赌约告诉了这个人,希望能劝一劝他,让他开始驱逐邪恶。 他回答对方的话:“赌约规定,我不能插手你的任何事,而且……我没有神环,能力遗失,我也没办法帮你治愈。” “哼。”穆.布朗冷哼一声。 “布朗先生,你可以试着先清扫一下庄园。”安荻特道。 “我没空。”提起庄园,穆.布朗就发怒,他有着这么大的庄园,这么美丽的城堡,可是……他卖不出去。 一座废弃庄园,没人愿意买,而且,很多传言说,那曾经给这片大陆带来邪恶的恶灵,就是在这个庄园里诞生的。 人们说,这个庄园是邪恶的发源地,就算他想抵押,也没人要。 但他缺钱,他又赌输了,城堡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卖了,他再不还钱,就不只是挨揍,他将会被砍断手和脚。 他这么焦急,这个神明却在这里唠唠叨叨,说着什么驱逐邪恶,重建庄园。 他回头看着安荻特,眼珠一转,又道:“神明大人,那您总能送我一些钱吧,你给我钱,我就帮你完成赌约,您看行吗?” 安荻特摇头:“我没有钱。” “你是神,你不能变幻出金币吗?” “我不能,我现在没有力量。” “你的衣服上,额头上,都有宝石,神明大人,您将宝石送我,我就帮你。”穆.布朗笑道。 “这些东西离开了我,将会化为灰尘,一文不值。”安荻特说。 “那要你有什么用?”穆.布朗恼了,一把推倒了镜子,“管你什么神明,不要来烦我。” “布朗先生,你要振作起来。”安荻特上前道。 “呵……”穆.布朗眯眼瞧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捻着嘴边胡渣,站起身笑了起来,“神明大人,您长得可真好看。” 安荻特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变了情绪,但是看着这个人往自己靠近,他不由后退了几步。 “神明大人,要不这样吧,您跟我上个床,我就帮您,好吗?”穆.布朗说着话,手已经伸了上来。 安荻特后退躲过他的手,很是惊讶:“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谁让您这么好看呢,上一次床,我帮您,这条件您不吃亏吧。” 安荻特继续后退:“你不可以这样想,神明没有爱/欲。” “那是因为您没有体会过。”穆.布朗笑得浪荡,他已经把安荻特逼到了墙角。 安荻特皱眉摇头:“不,我不会答应你。”他的眼里少有的露出几分不悦,一闭眼,消失在了这间屋子里。 虽然失去了力量,但跨越空间的能力还是有的,能够随时出现与消失在某个地方。 穆程来到的时候,安荻特已经离开。 穆.布朗正对着空荡的墙角暴躁发火,发完火又摸着下巴笑:“该死,叫他跑了,不知道神明脱了衣服,跟人类是不是一样呢,哈哈哈……”他笑着,慢慢褪下了裤子。 穆程微眯眼,他再一次确定,没法容忍这个人跟自己长得一样。 “宿主,他还曾经为了逃命,不顾他亲弟弟的死活。”001说。 宿主想要神明的理想达成,决定不告诉对方赌约已毁,他要假装继续这个赌约,只是,选定的这个人实在是不像样子,001也很看不下去,趁机又告了一状。 这个人,除了这张脸,一无是处,宿主这样的样貌放在他脸上,那是对宿主的侮辱。 穆程挥动羽翼,在这屋里现身。 001问:“宿主你想毁掉他的脸吗?” 穆程冷笑:“他已经没救了。” 屋里,穆.布朗回头,吓了一跳,慌乱提起裤子:“你是什么人?” “我是恶魔。”穆程向他走近。 “一会儿神明一会儿恶魔,我这是在做梦吗?”穆.布朗倚靠墙角,“你想干什么?” “要你的命。”穆程笑着,手一抬。 那墙角的人忽然瞪大了眼睛。 黑气缠绕在他的周身,他惨叫着,那血和肉一点点被消散,都化为了黑烟,他很快变成了骷髅,骷髅也在黑气里逐渐消失,到最后,一点残渣不剩,这个人,他被恶魔吞噬,消失不见。 赌约已经失效,那么杀掉赌约中心的人,不会有什么影响,假装赌约继续,也很简单,他来扮演这个人就是了。 穆程慢慢转身,羽翼收起,身上的鳞甲消失,脸上的纹路不见,幻化成了人类的模样。 破旧的丝绒外套在他身上却穿出了优雅高贵的气质,他推开窗,看那明月照在寂静庄园。 天亮的时候,安荻特又出现了。 他虽然对这个人感到厌烦,可是他是赌约的中心,安荻特不能放弃他。 这回,神明站在了里这个人很远的位置,轻声道:“布朗先生,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如果赌约完成,受益的将是这片大陆。” 穆程缓缓回头。 安荻特没有抬眼,继续道:“但是你昨天提出的要求,我不能答应,如果你有别的要求,我可以想一下。” 第127章 神明赌约(2) 说完话, 他才抬头看,这么一看,微微讶异。 这个人剃掉了胡须, 脏乱的头发已清洗,那一身衣服也非常的干净, 深红色丝绒外套上的流苏微动, 长靴笔直, 让他整个人显得非常精神。 这是与昨天完全不同的状态。 他又向四周看,发现这一间屋子也很整洁了,窗明几净, 地上厚厚的积灰全部不见, 光洁得可照人影, 脏兮兮的窗帘和床单都换洗了,屋子焕然一新。 这样的房间,一进来不会再有阴暗压抑的感觉, 这是可以唤醒人们美好情绪的, 它有着鲜活的生气,在这个屋里的邪恶, 正在慢慢退散。 如果人们所有积极向上的情绪都被唤醒, 那么邪恶侵染也将从他们身上离去。 安荻特有一些欣慰:“布朗先生,你想通了是吗?” 穆程笑着, 缓缓起身:“是的, 神明大人,我会驱逐这里的邪恶, 帮您取得赌约的胜利。” “可是你的条件……” “昨天说的都是屁话, 您就当昨天的我已经死了,我将会改过自新。” 001暗想, 穆.布朗说的的确是屁话,不过宿主你摸着良心说,你自己不想跟他…… 穆程警示地咳了一声,系统连忙缩回意识里。 诚然如此,神明没有爱/欲,他有,可是猥琐和欲望还是有区别的。 “那真是太好了。”安荻特道。 不过……”穆程想了想,“我还是有一点条件的。” “你说。” “我希望……神明大人能够经常出现。” 安荻特说:“你希望我经常出现吗,不会觉得我在约束着你吗?” “不。”穆程向他走近,轻轻俯身,“神明大人,我是您的信徒。” “什么?” “我是您的信徒,吾神,我永远信奉您,只要我还活着,您就至少会有我这一个信徒,您不会被驱逐出这片大陆。” 安荻特有点意外,过了一会儿,他会心点头:“我很开心。” 人类的寿命是短暂的,几十年对神明来说不过眨眼的功夫,但他也的确是开心的。 “对了,神明大人,您既然不能回神殿了,那么您如今住在哪里?”穆程又问。 “大圣堂。”那是神明教会为他建造的,所有的信徒会在大圣堂膜拜他,“我休息的时候,依附在我的神像上。”他说。 穆程无奈一笑,说得这么详细,是丝毫没有防备之心啊。 这位神明大人实在是单纯又天真,不怪原剧情里他被恶魔耍得团团转。 001:“宿主你也是恶魔,而且,你假扮穆.布朗,也在耍他。” “我这是在逗他。”穆程道,又对眼前神说,“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居住在我这里,我想这城堡足够我们两个住。” “谢谢你,布朗先生,我在大圣堂住得挺好,不用更换。” “那好吧。”穆程笑,“神明大人,您直接叫我穆就可以了。” “好的,穆。”安荻特微点头,在此时听到外面有叫喊声。 穆程从窗户看过去,见几个壮汉拿着棍子敲门,庄园的大门已经残破,他们轻而易举就冲了进来,城堡外还有一重铁门,他们正在砸着。 “是昨天打你的那些人。”安荻特说,“他们是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应该是的。” “很抱歉,穆,我没办法帮你,你自己犯的错,需要你自己来应对,而且我也没有力量。”安荻特想起他昨天说的话,他应该是没钱还债。 “我知道。”穆程往外走,边笑着边说,“我也没想要你帮忙。”说着话正好走过他身边,刚来这个世界,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习惯性地捏了一下身边人的脸,“你在这等着,乖。” 安荻特愣了。 穆程也才回过神儿,搓着手:“额……我是说,请您稍等,神明大人,我去处理一下。” “好。”安荻特反应了会儿才回话。 穆程下楼打开门,一群要债的冲进来,要把他按在地上。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全都没能制服住这个穆.布朗,几个人互相撞到一起,而穆.布朗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他们扬起棍子又冲上来时,穆程开口:“明天早上,我会还钱。” “你拿什么还,你这庄园里的东西,还有什么是能卖的?” 穆程道:“明天早上,我会种出一朵花,我将这朵花卖了,来还赌债。” “种花,你在说什么疯话,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花了。” 大陆被邪恶侵染,人们说邪恶是从这个庄园开始的不是空穴来风,在十年前,第一片寸草不生的土地就是这庄园,之后,慢慢扩散,先是土地,接着是人们的情绪,现在仍然在扩散着。 想要离开大陆也没有那么容易,而被邪恶影响情绪的人们,也渐渐失去着对新生活的向往,他们根本不想挪动。 因为能生长花草植物的土地越来越少,所以一朵花就显得尤其珍贵,人们失去的是积极向上的美好情绪,喜欢美丽的念想还在,贵族们爱花,花朵在这里能够卖出很珍贵的价钱。 那些人说:“好,如果你能种出一朵花,就可以抵了全部的赌债,可是,就算你能种,你能保证,一天就可以长出花吗?” “我可以。”这片大陆原本是带有灵气的,有术士炼制出叫花草在一夜之间长出的灵肥,但是因为土地被邪恶覆盖,种子不再存活,灵肥也就没用了。 但灵肥现在还可以买得到,而且很便宜,其实,身为恶魔,穆程本身也有力量,除了不能驱逐邪恶,其他的都可以做到,只要种子存活,他用自己的力量也可以叫种子一夜长成花。 但是……既然要来做这个赌约,那公平一些,在重建庄园这一点上,他不用恶魔的力量。 “明天我们来看,如果没有花,你就死定了。”这群人恶狠狠说着话,提着棍子离开。 穆程走回楼上,安荻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道:“这里的土地都被邪恶侵染了,我想,你应该先整理出来,浇水打理一阵子,才有可能叫邪恶退散一些,明天就长出花,这个不大可能。” “那些田地的确是来不及了。”穆程笑,“神明大人,所以我昨天先盛出了一捧土,放在了花盆里。” 他指向窗户:“这间屋子收拾整洁了,生活在这间屋里的我也整洁了,屋里有了鲜活的生气,邪恶在慢慢退开,那盆土的邪恶也退开了,我已经播下了种子,它可以存活。” “你种下的是什么花,可以在明天就开花?” “我买了催生的灵肥,至于什么花,神明大人别急,明天就能看到了。” “好。”安荻特点头,“我非常希望你成功。” 他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不再留下,闭眼消失了身影。 第二天,他来得很早,那些要债的人还没来。 一进城堡,看到这里又有了一些变化。 那城堡的其他屋子,走廊,楼梯,包括屋顶墙壁,也全都干干净净了,有一些斑驳的地方被重新修补,它没有多么华丽,可是住在这里的人有着热爱它的心,这里拥有了鲜活生机,邪恶仍在慢慢地退散中,只要这样的热爱能保持,邪恶就会完全退散。 安荻特笑了笑,神明很少有喜怒哀乐的表情,可是,他现在笑了。 楼上的人正捕捉到这个笑容,倚靠在窗边笑道:“神明大人,你看。” 安荻特向他看去,目光扫过他的笑意,落到旁边的花盆上,一朵洁白的玫瑰花在他的身侧,如朝露一般无暇美丽。 安荻特道:“你真的种出来了。” “我不会骗您,吾神。” “白色玫瑰是以前献在大圣堂的花。”换一种说法,那是信徒们献给他的花,但是已经很久没人献了,仅有的信徒们已经买不起花朵。 “神明大人,你以后将会有很多。”穆程捧着花盆走下来,白玫瑰在风里轻轻摇晃。 大门被打响,来要债的人又在嘈杂,他们叫嚷着跑进来,却在见到那朵花的时候没了声音。 “穆.布朗,这是真的吗,你真的种出了一朵花?”他们震惊不已,“还是白色玫瑰,献给神明的花?” “我的赌债可以清了吗?”穆程将花盆递过去。 “可以了,但你是怎么种出来的?”来人们不理解。 “我还可以种出更多。” “你不要说大话,这一朵说不定只是你的运气。”来人说。 “如果我能种出更多,你们过来给我干活,怎么样?”穆程道。 “穆.布朗,与其相信你的话,还不如信神明安荻特现在就站在我面前,你还种花,我敢打赌,你今天早上还清了赌债,中午就会出现在赌场里。”来人嗤笑着,捧着花离去。 他们一面走,一面商议着:“你们说,把这朵花卖给教会怎么样?” 穆程摊手一笑,可是,神明真的在你们面前站着啊。 神明大人没让别人看见自己,他听着那些人的话,有一点担忧:“穆,你还会去赌钱吗?” “不会。”穆程笑道,“我要种花。” 城堡已经收拾好了,里面的邪恶在慢慢退散,接下来,就是庄园。 大片荒废的土地,他先从离城堡最近的一块开拓,挑拣出杂物,干涸的泥土翻一翻,浇上水。 泥土上的黑气盘盘绕绕,退了又聚,邪恶在与人的信念作斗争,没有那么容易退散。 这些年人们不是没有翻新过土地,可是驱散不了这邪恶,他们的信念比不上邪恶的蔓延,等到土地里再也长不出什么来时,人们的信念更加溃散,于是邪恶的力量增大,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的过程。 神明看着这些缠绕的黑气:“穆,你一定要坚定。” “我会的,吾神。”穆程浇灌一壶水,在他的脚下,邪恶黑气退开,“因为我要为您种出一片花,绝不会放弃。” “为我?” “是的,我要在这里种出大片的白玫瑰。” “为什么?” “我已说过,我是您的信徒。”穆程抬眼笑了笑。 安荻特微一怔。 “所以,神明大人,如果您经常在我面前出现,我的信念会更加坚定。” 安荻特想了想:“好。”他其实除了大圣堂,也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那不如就时常来这里吧。 于是原本要走的他留了下来,看着穆程将这一片土地翻新,浇水,洒上花种,那本来一片残败迹象的土地渐渐驱散了邪恶,因为开拓者的信念,流露出勃勃生机来。 精心照料了几天,这一块土地上的邪恶终于完全退散,这样的土地,是可以长出植物的,穆程洒下花种,施上灵肥。 一大早,安荻特刚刚出现在城堡,被惊呆了。 城堡前,一整片的白玫瑰,纯洁美丽,在金色的阳光下散发着鲜活,好像这一整片天空都明朗起来。 穆程从城堡里走出来,长靴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挺拔笔直,他在花田前,单手背后向安荻特行礼:“吾神,您喜欢吗?” 安荻特点头:“我很开心。”没想到邪恶驱散得这么快。 他站在一片玫瑰之中,轻轻抚了抚心口,大概是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玫瑰花田,让他的心不由地动了一下。 中午,穆程到街上去,安荻特走在他身边,其他人看不见他。 “穆,你要找买主把那些花卖了吗?”他问,“那一片花……是可以卖很多钱。” 穆程笑了笑,没有回话,抬眼看见了路边的标志,掀开一个破旧帘子,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阴暗的屋子里散发着汗臭味,一群人在叫喊着下注,靠门的桌边,有人瞧见他,不禁大笑:“瞧瞧,是谁来了,伯爵大人,我就说你坚持不了几天的。” 穆程走在桌边坐下,放下一块金币,手里捏着牌骨,掂量旋转。 安荻特摇摇头:“穆,你又要开始赌了吗,我以为你已经变好了。” 他说话别人听不见,但大家都在桌边看着,穆程回话是可以被听见的,他不好说太多,只压低声音说:“没事的,请您等我一下。” 安荻特蹙眉站在他身边,看他扬牌下注,周围人笑成一片,有的恭维地喊着伯爵大人,有的讥讽着叫他多下一点。 然而,过了会儿,他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所有的金币都赢到了穆程的面前,他面前堆得高高的,在场的人都傻了眼。 有人暗暗使眼色,捏着关节慢慢靠近,赢这么多钱,可别想出去。 安荻特很不喜欢他赌牌,但还是提醒了他:“穆,你小心。” 穆程笑了笑,踢出一条凳子,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已经都被压在了凳子下面,穆程踩住凳子,他们就起不来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被压住的人不可思议,明明这家伙前几天还被按在地上揍的。 “以前是我好心,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穆程笑道,“但是这些钱是我赢的,你们想打它的主意,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是您的是您的,伯爵大人。”被按倒的人很快改了口,“可是您把我这里的钱都赢走了,我这赌场要开不下去了。” “那就别开了。”穆程将面前小山一样的金币一推,“这里,我买了。” “您要买下来?”这人一惊,“那我们该怎么办?” 那一堆金币本来就是从他们这里赢来的,这位伯爵大人要买赌场,怎么算,都好像没花钱一样呢? 可是,赌场就这样眨眼间没了。 “伯爵大人,您会收留我们继续在这里干活吗?”他们除了当打手,其他的想不到还能干什么。 “这里不会再开赌场,我要关闭。”穆程道。 “您的意思是赶我们走?”这几人有点激动,“不,我们不会走的。” “我已经给你们提供过去处。”穆程幽幽道,“去我的庄园干活,我会按劳支付报酬。” “你的庄园是邪恶之源,我们不去。”他们喊道。 “可是,它昨天长出了这个镇子上唯一一朵花。” “那只是你的幸运,你能保证还能种出第二朵吗?” 穆程笑了笑:“我可以。” “你吹什么牛?” “如果我有第二朵花,你们就去干活。” “好,你得先让我们看看才行。” 穆程松开腿,放了这几人,悠哉往外走去,身后几个人揉着胳膊跟在他身后。 安荻特有些讶异:“你不是来赌钱的,你还把赌场关了。”关闭赌场,人们不再出入这种地方,也不会总是看见打手们当街按着人揍,这对激发他们积极向上的情绪也有益处。 安荻特抬头看,这条街的邪恶有稍许浮动,能够浮动,就也能够退散。 “是的,我的神明大人,我答应过您的,我会改邪归正,不再沉沦赌钱。”穆程温声向他回话。 安荻特眼里闪烁了一下:“我很开心。” 一行人走到庄园,随着穆程往城堡去,一面走一面喊着:“伯爵大人,你不会是把我们骗过来有别的意图吧?” “你想谋财害命吗?” “我还是不相信你能种出第二朵花,这座庄园根本就不会长出花来……” 他们的话语在看到那一大片花田的时候愕然止息了,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看到了什么,那不只是一朵花,那是许多,足有上百朵,拥有这么多花,已经是家财万贯了。 “真的种出了花,还有这么多!”他们震撼着,久久不能平静。 很久后,他们终于相信了看到的事实,走到穆程的面前,躬身行礼:“伯爵大人,我们愿意为您效劳。” “好,我会为你们提供吃和住,你们需要帮我打理这庄园里的土地,至于报酬,我给你们列出了一个明细。”穆程将纸递过去,“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 他们接过来看,又是惊了一惊:“这比我们在赌场的酬劳高,伯爵大人,您真的愿意付我们这样的报酬,还管我们的吃和住?” “只要你们做得好,是没问题的。” “您只是要我们打理土地吗,不干别的了,我们还可以给您当打手。” “我不需要打手,只打理土地。”穆程道,“那就是没有问题了?” 他们互相看看,不当打手,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他们的赌场没了,可是又因祸得福,这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他们立即就要开始干活:“伯爵大人,那些花要移栽出来卖掉的吧,我们现在就去搬。” “不。”穆程道,“这些花,我要献给神明大人。” 身边的安荻特微微一怔,看着他。 “哦,您是要卖给教会啊,伯爵大人真会做生意,教会那一帮人有钱得很,那我们帮您搬到圣堂去。”他们又说。 “这些花不动。”穆程道,“不必卖到圣堂,我就在此,亲自献给神明。” 第128章 神明赌约(3) 几人惊讶:“伯爵大人, 在这里怎么献呢,神明看不到,您也赚不到钱啊。” “他看得到。”穆程说着话, 意味深长地笑。 这些人只好不再多说,绕过花田, 去看别的地方。 穆程往旁边走, 带着温润笑意:“神明大人, 您喜欢我送您的礼物吗?” “你真的要送给我,他们说得没错,这些花值很多钱。”安荻特说。 “在我看来, 再多的钱也比不上您的喜欢。” 安荻特站在玫瑰花丛前, 看着他的笑意, 又抚了一下心口:“谢谢你,我很喜欢。” “我的荣幸。”穆程向他行了一礼,转身去叫那些人。 他带着这几人去他们的住处。 在城堡旁边还有几排小楼, 也早就荒废了, 这几天经过修整,又焕然一新, 墙面都重新刷过, 里面光线明亮,干净整洁, 除了没有城堡那么大, 其他的没有差多少。 里面基本的设施都已经备好,每个人可以有独自的房间, 这与之前挤在一间阴暗小屋里睡, 忍受着臭味和蛇虫的他们来说,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们立刻表达自己的诚意, 会留下来好好工作。 对于现阶段来说,生活条件的满足就是他们的信念,这个信念很充实,也很坚定,因此他们打理那些土地,也可以驱赶一些邪恶,实在驱赶不走的,穆程也会过来帮助他们。 一段时间后,庄园里所有的土地都翻了新,邪恶在慢慢散去,而这些人的信念也在驱散着他们自身被侵染的邪恶。 他们拥有了朝气与希望,情绪也会扩散,当他们上街买东西时,这样的情绪会感染他人。 等土地上的邪恶完全退去,就可以种下植物,种粮食,蔬菜,还有花朵。 但是伯爵大人没有让他们去翻城堡四周的土地,那环绕的一片,由伯爵自己去打理。 穆程亲自修整着这些土地,将花种洒下。 这里不种其他的东西,只种花,他又种了很多的白玫瑰,一朵都不卖,只献给他的神明。 城堡的四周,随便推窗看去,都可以看见圣洁的白玫瑰,如果是在夜里,月光洒落,空灵美丽。 但这环绕的土地,还有一片是空白的,那是在穆程睡觉房间的窗外,这里没有种上花朵。 神明当然不会去问,这个人已经为自己种了很多的花了,他入睡的房间,不想一睁眼也看见大片的白玫瑰,不是很正常吗,他又不一定喜欢玫瑰花。 庄园现在已经有模有样,没有了满地垃圾,没有残败的迹象,荒废的土地上一片绿意盎然,城堡和楼房屋舍干干净净。 镇上的人们很久没见过蔬菜和粮食,那是只有贵族才能吃到的,他们平时吃的主要是合成的食物,嚼着像是蜡油一般,只能吃饱而已,已经没人还会去想美味。 但是在这一天,人们发现,穆.布朗的庄园开始向外输送蔬菜瓜果,还有麦子,谷物。 一开始,他们没有震惊,只觉得好笑,这么多年,蔬菜粮食这种东西,都是贵族特供,怎么可能对外公开卖呢? 那个伯爵在打什么主意? 就算对外卖,也一定贵到离谱,他们也买不起,穆.布朗那个赌鬼,不知道怎么种出了一些植物,还把赌场里的人招揽去给他干活,可是他的人品别人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定会趁火打劫,把东西抬到很高的价钱。 但是,当这些蔬菜运输出来,以正常的价格出售时,人们惊讶了。 他真的……卖给我们? 还是正常的价格? 他们不大相信,观摩着,看第一批人买回去,吃得好好的,他们才敢买,发现没有多余的费用,没有另外要什么东西,庄园真的是在卖蔬果,他们才安了心。 人们可以品尝到久违的蔬菜,瓜果,可以见到麦子,谷物,这给死气沉沉的小镇带来了惊喜,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色彩,那如同灰尘扑在脸上一样的神情,终于有了改变。 在美味的食物入口时,他们会欣喜地笑,因为有了对美味的期待,他们的情绪也有了一些乐观和希望。 笼罩在小镇的黑气浮浮荡荡,不再像之前死死撼在这里,如果这样坚持下去,邪恶侵染是可以驱走的。 安荻特看着那些黑气,也惊讶,好像被改变的,不只是庄园。 庄园现在还做不到自产自销,需要和外界联通,当然,即便以后成为可以自给自足的地方,穆程也不想与外界隔开。 现在,庄园里还需要多一些人打理土地,不只是土地,还可以再养一些动物。 他要再招揽一些人,叫他们去张贴了消息。 目前庄园里的田地和城堡屋舍已经没有邪恶了,但还有很多地方并没有退散,它需要更多的信念和希望加持。 但这在安荻特看来已经很迅速了。 月光幽凉,他站在城堡的房间里,赞扬穆程:“你做得很好,我很开心。” “谢谢您的夸奖。”穆程在桌前起身,这里是书房,窗外有大片的白玫瑰,月光在他的身上洒落,他笑道,“神明大人,如果我真的让您开心,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安荻特微微抿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他又想起了这位曾经提出的请求。 沉默了会儿,他说:“除了上床,其他我能做到的,我会答应你。” 穆程:“……” 破坏气氛,他想把这个穆.布朗拉出来鞭尸。 他轻咳一声,说:“今晚月色很美,窗外的玫瑰也很美,如果还有您的笑容,一定更美,神明大人,我想看到您再笑一笑,可以吗?” 安荻特有些意外,他微蹙的眉头舒展,走到窗前,静静看月光与花田,片刻后,转向穆程,微弯嘴角,莞尔一笑,恰有清风吹动他的银发。 穆程的心在清风里荡漾:“神明大人,您真美。” 安荻特的笑凝住了。 穆程连忙解释:“我真心的夸赞您,不带爱/欲,我是您忠诚的信徒,我尊敬着您,仰望着您,绝没有想冒犯您的心思。” 001跳出来:“宿主你说谎脸红吗?” 穆程眼一瞥,它又缩了回去。 安荻特才又笑了,轻轻颔首:“我为有你这样的信徒而开心。” 神明没有太多的表情,他的笑容只维持了一会儿,等他再看向外面的月光时,那笑意已经散了,但他的神色是温和的。 他们两个人并肩看着月光,在那城堡四周,玫瑰们吐纳着月光的清辉,慢慢地,却停住了摇晃的花枝,一层一层,从外向里,定住不动,花叶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 咯吱咯吱,客厅里的地毯,桌上的水杯,全都蒙上了冰雾。 冰雾爬上了楼梯,冻住了两旁的扶手,从书房的门下面钻进来。 安荻特站在门边的位置,正在向面前人告别,天晚了,他要回圣堂去了。 可是,他闭眼之后,却发现自己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整个城堡都蒙上了冰雾,冰封的力量,限制住了神明跨越空间的能力,并穿过了门框,蔓延到了他的身上,只是片刻间,他的脚已经被冻住,没办法再动,冰雾从他的衣袍爬上来,他的腿,手,都覆盖了如同晶花一般的冰雾。 这过程悄无声息,一旦蔓延到人的身上,又如此之快,穆程感应到不对劲时,神明已经被冻住,他连忙上前。 而安荻特急声止住了他:“不要过来,穆,你也会被冻住的。”冰雾向前扩散,安荻特的脸上也覆盖了晶花, “这是恶灵的力量,你快点走,趁着冰封还没到你面前,从窗上翻出去。” 是恶灵残留的力量,恶灵被神明压制,不能再出来,可是他们感受到了这里的邪恶被驱散,他们蓄积的力量,要给这个城堡里的人一个教训和警告,要再度击溃这里人的信念,让邪恶重新弥漫。 冰雾在地上迅速蔓延,失去力量的神明无法应对,大陆意识会保护神明不受异族的伤害,可这些残留力量是没有根源和思维的,它不认人,大陆意识也监测不到它。 穆程任那冰雾蔓延:“我不能抛下您,神明大人。” “不要管我,我应当守护这片大陆的子民,你快走。” “我想,已经来不及了。”冰封已经蔓延到了穆程的脚下,沿着皮靴爬上他的腿。 “穆……”安荻特忧心,“你会被冻死的。” 然而,冰雾在爬上穆程的腰迹时,却不能再往上,那些晶花慢慢往回退,忽然散开,与此同时,他的脚下,一片冰雾如同蛛网一般裂开。 穆程动了动脚,往前走了一步。 神明不可思议:“你没有被冻住?” 穆程手负后,暗暗幻出一把软剑:“可能是因为这个。”他佯做掏口袋,掏出剑举到面前,剑柄一扬,软剑弹出,原本只有匕首大小,现在就是一把正常的剑,剑柄镶嵌着红色宝石,如同鬼魅诡异的眼睛。 “这是深渊烈火里锻造的剑。”安荻特说。 “原来是从深渊烈火中来。”穆程道,“我花两个金币从一个流浪老人手里买的。” “那老人也许是恶魔。”安荻特道,“还好,他没有让你用灵魂交换。” “神明大人,这把剑是不是可以抵挡冰封,您看,我佩戴着它,这些冰雾就不能靠近我?” 安荻特点头:“所以你是安全的,你快走吧。” 穆程他握着剑,慢慢走过来:“神明大人,我说过,我不会抛弃您。” 在他踩上的地方,地上的冰雾裂开散去,而等他走过,那些冰雾便又汇聚,再次将地面冻住。 他走到安荻特的面前,离他很近,低眉就能看见他的鼻尖。 “神明大人,您看,冰雾可以退的。”穆程在神明耳边说。 两个人的脚下,冰雾已然裂开退去,安荻特身上的晶花也在慢慢消散。 “可是,他们还会回来的。”安荻特抬眼,离得太近,他微动的睫羽将擦到穆程的面颊。 “别担心。”穆程道,“神明大人,冒犯了。” 不等对方回应,他抬起手揽住对方的腰,一旋转,将人横抱而起。 白袍翻飞,安荻特错愕看他。 与此同时,那一柄剑凌空转动,“铮”地一声刺入地面。 咔嚓咔嚓,大片的冰雾裂开,哗啦一下,散落无踪。 楼梯上恢复了光洁的地面,城堡外的玫瑰重新在风里摇晃,清风再度吹进来,恶灵残留的力量全部被击碎了,不会再来。 穆程将人放下:“冰封已经退去,我们没事了。” 安荻特站定,脸色有一点苍白,轻轻点头,往后退一步:“你很勇敢。” “您怎么了?”穆程发现他的不对劲。 “冰雾冻住了我的心脏。”安荻特实话实说,“我有一点不舒服,穆,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不抛弃我,但是抱歉,我要先离开了。”他连跨越空间的力量也使不出了,只好去开门往外走。 “神明大人。”穆程道,“如果您不舒服,不如在这里休息一下。” “不用麻烦。”安荻特继续往外走。 穆程摇摇头,拉住他,这么一拉,才觉他的肌肤是如此冰凉,他紧蹙眉头,将人一把搂进怀里。 被恶灵冰雾冻到了心脏,不是随便保一下暖就能解开的,以恶制恶,这冰封力量恰深渊烈火之力可解。 穆程现在是深渊之主,他当然有这个力量,那把剑是个幌子,拿出来骗神明的,真正驱赶冰封的是他自己的力量。 现在,他要与对方相拥,用力量去驱赶对方心脏上的冰封。 他对怀中的神明说:“您的身体很凉,也许我能帮您暖一暖,请您相信我,我只是要帮您。” 神明没有力气回应了,他很冷,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才觉得舒适了一点,他慢慢闭上了眼睛,脸色依旧苍白。 穆程抱着他走到窗边,倚窗而坐,在月光和玫瑰中,静静搂着怀中人。 许久后,安荻特心脏上的冰雾解除,身躯恢复了温度,他睁开了眼,正看见月光下的花田,还有窗边人的侧脸。 感受到动静,穆程松开了他:“神明大人,您好了吗?” “谢谢你,你将我心脏上的冰封解除了?”安荻特有点不可思议。 “也许是我一直佩戴着这把剑的缘故。” “你又一次救了我。”安荻特站起身,有些羞愧,“可是我没有力量,无法庇佑你。” “我需要的不是您的庇佑,我需要您平安。”穆程也起身,面向他道。 神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他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惘,又抚了抚跳动的心脏。 他挪过眼,看看外面的花:“我要回大圣堂了。” “您完全好了吗,可以去吗?” 神明点点头,说了声再见,闭上眼,人影消失在这房间里。 天亮后,穆程去街上看人员的招揽情况,还没走近,却听到了嘈杂声音。 他庄园里的几人正和行人们争吵着,这几人中领头的那个叫佐伊,他在大喊:“你们还没有去看呢,怎么知道伯爵大人会骗你们?” “还用去看,穆.布朗以前什么样子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会干什么好事?” “可是我现在就很好啊,他没有克扣过我们的钱,我们吃的住的都比以前好,伯爵大人已经改过自新了。”佐伊说。 “但是他的庄园被恶灵诅咒,那是邪恶的发源地,我们不可能会去的,你看看,他那个庄园还改了个奇怪的名字,叫什么煜临庄园,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名字。” “你们这些人……”佐伊发怒,“你们现在吃的蔬菜,水果,都是从哪儿来的?” “对啊,穆为什么能种出这些东西,他是不是跟魔鬼做交易了?”他们说。 佐伊听不下去了,挽起袖子要打人,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动作,他转头看见穆程,连忙恭敬相迎。 现场的吵闹静了下来,尽管人们对穆.布朗有着各种偏见,但是不得不说,他那个庄园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它重新焕发了生机,也的确在向外运输着蔬菜,他们这些人吃的菜都是来自煜临庄园。 一个庄园主本身的威望是很大的,何况他还是位伯爵,以前庄园破败,人们看不上他,随意嘲笑讥讽,现在见到他都不敢那么放肆了。 穆程走进人群中,往招揽消息上看了看:“有什么顾虑吗?” 旁边人们互相看,老实讲,这些条件是非常吸引人的,有住的地方,酬劳也很高,需要干的活都有明确的划分,每个人都只需要做完自己手上的事儿就行。 上面还写了,如果愿意去的,不会的可以免费教,教习期间酬劳还是照样发放。 但是…… 有个人壮着胆子说:“我们不信任你的人品,庄园可是邪恶的发源地。” “对,佐伊他们以前本来就是打手,他们说你改过自新了,并不可信,谁知道你会不会说话不算话,克扣我们的钱。”另有人小声附和着。 穆程点点头,笑道:“我说话是否算话不用听人讲,你们自己应该可以用眼睛看,那些蔬菜水果我承诺过按正常价格卖,就是按照这个价格来,可有违背过?” “这个……”人们语塞,对这一点上,他是挺守承诺的,这几天有很多贵族过来高价包揽庄园里所有的蔬果,但他并没有同意。 供应给贵族,可比放到大街上卖赚钱多了啊,还省事儿。 “庄园的确是邪恶发源地,但正因为那里的邪恶最严重,而我驱逐了土地里的邪恶,种出了东西,如果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烂赌鬼,我怎么会驱逐掉邪恶呢?”穆程又道。 “这……”人们又犹豫,对啊,现在镇子上也就只有庄园里的土地没有邪恶了,他如果没改过自新,又如何能让土地重新有生机呢?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 穆程继续说:“你们来干活,我按劳支付报酬,你们做多少事情,我给多少钱,白纸黑字上写得很清楚,这本身就是我列出来的,如果不想给那么多钱,在制定的时候,就不会列出这些明细,既然列了,我就会严格按照这个来实施,我的话说到做到,信不信,就由你们了,我招揽人,全凭自愿,去不去,也是由你们自己决定,我并不会多说什么。” 他话说完,往外走去,佐伊一行人跟在他身后。 眼看他们已经走出人群,人们互相看着,要是失去这样的机会,怕是会后悔,他们拉扯着,推壤着,把一个人推到了前面,这个人连忙说:“伯爵大人,要不我们跟您一起去看看?” 穆程回头,笑了一下:“不着急,你们可以再考虑考虑。” 第129章 神明赌约(4) 穆程说罢再往前走。 一众人想叫住他又不好意思开口, 毕竟刚才他们的叫骂,这位肯定是听到了的,可是在这荒凉镇子上, 还去哪里再找到一个有这样酬劳的工作呢? 他们推推攘攘着,看伯爵大人将要拐到街角。 忽而听有人惊叫, 紧接着一个年轻男人从街角栽过来, 扑倒了那店门口的货架, 他摔进货架中,很快又有个男人跑来,搀起他:“罗恩, 你还好吧?” “我没事, 艾文。”罗恩站起来, 和他一起艰难地往前走,两人脸上都有一些伤。 又听几声叫喊,有一群人拿着棍子和叉子追上来, 轻易把这两人围住, 让出一条道,有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捂着头走上来, 手一扬:“还跑得了吗, 带回去。” 一群人冲了上去,两人挣扎着, 哭哭啼啼。 “你们怎么了?”穆程开口问, 这个闹剧就在他眼前。 那两人回头,好像看到了救星, 连忙跑过来几步:“伯爵大人, 求您救救我们,如果让库伯先生把我们抓回去, 我们会被打死的,还有罗恩,他会更惨。” 他们不认识穆程,但从他戴的帽子上能看出他是个伯爵。 穆程看着那个肥头大耳的人:“他为什么要打你们?” “我们是库伯先生家里的下人,库伯先生他……他看上了罗恩,想要强迫他,我们打伤他的头才逃出来了,可是……” 可是很显然,他们逃不了的。 那库伯也看了过来,他一向男女不忌,垂涎这个罗恩很久,今天还以为能得逞,但没想到,这个下人敢打人,还有他的同伴也敢来帮忙。 他往前一步:“少管闲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今天闲着无事,还就是想管管闲事。”穆程淡笑道。 “你是什么……”库伯叫嚣着,话说到一半,他定睛一看,忽然笑起来,“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穆.布朗吗,好久没见,穿得这么人模狗样了。” 他打量着穆程,变得嬉笑起来,走过来:“这么一看你还挺高大英俊的,在床上一定很带劲儿,嘿嘿,你跟我走,我不要罗恩了怎么样……”说着就要伸手上来。 身后的佐伊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你干什么,敢碰伯爵大人,小心我揍你。” 库伯一愣,不敢置信,怎么前一阵子还到处借钱的穆.布朗现在都有下人伺候了? 穆程向佐伊缓声道:“放手,我说过,不是让你来当打手的。” “大人,他在侮辱您……” “放手吧。” 库伯看这情势,得意起来:“叫你放手,听到没?” 佐伊只好松手,后退一步。 库伯继续嬉皮笑脸揉着手腕,再往前伸手:“穆,你是不是被我的风姿迷住了,要不要跟我回家啊,哈哈哈……” 穆程笑了一下:“我不让他动手,是因为,我要亲自收拾你。”说罢,笑意一收,面露冷意,攥住他的手腕一转,那库伯瞬间惨叫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砰”地一下,库伯被摔出老远,他颤巍巍爬起来,气恼喊着身边的下人:“快上啊,愣着干什么,你们都是猪吗?” 下人们走上去,拿着棍子叉子围到穆程面前,他们刚才见这位身手很好,都有一点发憷。 “给我打,不把他抓住,你们这个月的酬劳就没了。”库伯捂着脸叫嚣着。 这些人冲了过来,穆程抬抬手,眨眼的功夫,噼里啪啦,他们的棍子全都掉落,他们瑟瑟退后,不敢再动了。 库伯还在气急败坏的叫喊着,捡起了地上的叉子,穆程抬起一脚,一块货架木板飞出,将他手中叉子生生倒定在了地上,他吓得咣当一声,瘫坐在地。 周围有很多围观的人,他们不敢说话,原本低靡的情绪让他们很冷漠,可是今天看到这样的情景,那个平日里总是欺负人的库伯被揍得鼻青脸肿,他们心里开始升起大快人心的感觉,久违的畅快,让他们暗暗叫好。 “伯爵大人。”罗恩和艾文跪到穆程的面前,“谢谢您救了我们,我们能为您做什么?” “我救你们,只是看不下去那样的行为。”穆程道,“不用做什么。”他摆摆手,往前走去。 两人起身目送着他的背影,转头的时候看到了墙上的招揽消息,他们互相看看,连忙又追上去:“这个上面说的布朗伯爵是您吗,您的庄园在招揽人是吗,我们可以去吗?” 穆程停下脚步,略一思量:“倒是可以。” 话才落,听那边库伯喊:“他们是我这里的人,我不放人,他们哪儿也去不了。” 穆程回头:“你们签订的有契约吗?” “什么契约?”库伯道。 “那就是没有喽,他们是自由的,想留就留,不想留就不留。”穆程对两人道,“你们跟我走吧。” 两个人一喜,连忙跟在他身边。 而周围其他人又是羞愧,刚才来招揽人的时候,他们不愿意去,后来他们想去了,但不好意思开口,而且,现在看到了穆.布朗还会出手救人,说明他的人品没问题,他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他们更想去了。 可是,现在已经有人去了,伯爵大人还会再用他们吗? “喂,你……”库伯还是不想罢休,喊着话,而穆程一回头,那凛然的神色,叫他忽然闭了嘴,竟是不敢吭声了。 他不再喊叫,骂骂咧咧打着身边的下人。 穆程看着他,冷冷一笑,眯了眯眼。 一个随处都能发/情的人,只是揍一顿,太便宜他了,这样的人,应该叫他发不了情才是。 那库伯正在起身,一边起来一边抽着身边下人的脸,埋怨他们不敢打人,一个巴掌没抽中,反而自己脚下踩空后退了两步,然后,好像有一股莫名的看不见的力道,他忽然栽倒到了那个刚刚被定住地上的叉子上。 伴随着惨叫声,他被人抬起来,血迹从他裤子上流出来。 穆程带两人回到庄园,先叫他们好好休息,然后给他们安排了工作,他现在招揽人是要祠养动物,先养马。 两个人很喜欢这份工作,在他们看来,跟动物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有意思的多,他们的生活看到了喜悦与希望,在和动物相伴中也增加了信念,他们不用帮忙,就可以驱赶走马厩的邪恶,而他们本身的被邪恶侵染的不深,有了希望,自身上的也很快就驱散了。 他们在这里工作没几天,眼睛已然有了光彩,这样的情绪也会扩散,感染给其他人。 这天,一大清早,有不少人聚集在了庄园外,这些是那天镇子上想要找工作的人们。 他们一见到穆程,连忙行礼,诚恳道:“伯爵大人,我们想得很清楚了,我们愿意来工作。” “我们为前几天的质疑向您道歉,我们应该相信您的,对不起,我们以后一定会用眼睛看,不再听人乱说。” “我们是真心实意的,伯爵大人,我们会好好干活。” 穆程打开大门,微微一笑:“好。” “不过……”他又道,“我需要合适的人选,不是任何人都可以。” “是,我们知道,我们会努力让您满意的。” 庄园里热闹了起来,田地,农场,建起了规模,每一个流程都有着规则,自给自足也向外输出,人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井井有条又热火朝天。 这里的土地,这里的人们,被侵染的邪恶都在一一退散,就连这一片天空都显得明亮了。 那个城堡,环绕着一圈白玫瑰,美丽又圣洁,那些玫瑰花,伯爵大人依旧不让其他人碰,一直是他自己打理,也许是因为有灵肥,那些花不论季节,好像一直没凋谢过,始终那么美丽。 教会的人来过几次,想要买下,但是伯爵大人不卖,他现在肯定也不缺那些钱。 安荻特走进房间时,看穆程正在端着一个杯子,屋里弥漫着一些香气,他上前:“你在喝什么?” “自己庄园酿造的酒。”穆程道,“我们自己种的小麦酿的,您要尝一下吗,这边还有葡萄酿的。” “神明不吃任何东西。”安荻特说,“这里越来越好了。”他走到窗前,欣慰看了一会儿,低头道,“这里一片地一直是空的,你不打算种一些东西吗?” “我还没想好种什么。”穆程摇晃着酒杯,回头浅笑。 “种什么都可以吧。”安荻特不解。 “这里在我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我不想随意。”穆程起身走到他身边,“我希望它是让我心动的东西。” 安荻特想了想:“人类好像很喜欢这种……仪式感。” “您也可以称之为浪漫。”穆程道,“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自他上次冰封解除后离开,已经有一阵子没过来了。 “我完全好了,谢谢你。” 穆程道:“如果要谢我,神明大人能不能再笑一次?” 安荻特看他:“为什么你这么喜欢看我笑?” “因为很美。” 神明怔了怔,又抚了一下心口。 然后,浮出一个笑意,却是转头看向外面:“我……去看看这个庄园现在的样子。” “我陪您?” “我还不想让别人看见我,如果你一边走着,一边对着空气说话,会很奇怪。”安荻特说,“我自己去就行。” “那好。”穆程没再强求。 安荻特的身形消失在屋里,下一秒,出现在一大片绿油油的田地上,看青翠的农作物,另一边还有大片的茶园,耳边有歌谣传来,工作的人在哼着他们喜欢的歌曲,轻松愉快。 他看到这些人身上的邪恶侵染已经完全没有了,他们恢复了乐观与向上的情绪。 他又去了农场,有牛与羊,还有一些禽类,这里的邪恶也已经被驱散了,在旁边有一些加工房,农作物可以加工成更方便与美味的食物,还没有完全启动,正在筹备中,旁边的酿酒室也在准备着。 这个庄园的邪恶侵染应该很快就能全部驱散了,赌约也很快就可以完成了。 到那时候,深渊恶魔不可以再觊觎这片大陆,只要他们不来吞噬人们的灵魂,这里早晚有一天会全部恢复,从这片小小庄园开始。 至于他还有没信徒,那已经无所谓,不过,如果人们恢复信念,应当还是会有人信仰他的吧。 再怎样,穆不是说过,他会永远是自己的信徒吗? 安荻特没有注意到,他不经意中又笑了一下。 他慢走在庄园里,在马厩旁,路过一个临时休息的隔间,三面墙,一面没有门,那房间四周缠绕了绿藤,生机盎然,看上去就让人心情愉快。 他在这里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坚定地说:“我向神明安荻特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原本要走的,听这话又停了下来。 很多人向他发过誓,那些信念非常非常强的誓言和祷告,可以传到他的耳边,有时候他会去看一看,如果那些誓言或祷告是合理的,他会挑选一下,帮助他们守护。 这些年,虽然没有了神力,但还有神明的身份,他依然可以为人类守护誓言,但是人们的信念渐渐消靡,他几乎听不到任何誓言了。 现在,竟然叫他又听到了一个,也可能是因为本身就离得近,自然而然传入他耳中,但是,他还是想看一看。 他转身到这没有门的门口,看向这间屋子。 一个干净整洁,又很美丽的地方,窗台上摆了花盆,地上有鲜艳的毯子,一张小床上面的被褥干净柔软,虽然是个临时休息的,但在这里休息的人没有敷衍,很用心地布置了这里。 里面有两个年轻的男人,安荻特不认识他们,不过他有一阵子没来了,这庄园里大多数人他都不太认识。 现在,一个背带裤的男人正单膝跪地,举着一只手,方才发的誓言就是他说的,他又说了一遍:“我向神明安荻特发誓。” 安荻特点头:神明就在你面前,好好发誓吧,我也许会守护。 “罗恩,我永远爱你。”这男人继续说。 安荻特微怔,是个爱情的誓言,人类的心思很容易变,他要再想一下要不要守护。 旁边站着的男人惊讶道:“艾文,我们都是男人。” “那又怎样呢,罗恩,你只要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爱不爱我?” “我……”罗恩叹了口气,“我也爱你。” “那你是不是接受我了?” 站着的男人点头。 “太好了,感谢神明,感谢安荻特。”艾文起身,将面前人搂进怀里,“我太开心了。” 被感谢的神明就站在他们旁边,这个誓言没什么不合理……在此刻也是极其真诚的。 神明决定守护这个誓言。 大概有守护之力,也大概他此刻就站在这里,神明好像也感觉得了一些开心。 这两人表明心意后,热切相拥,然后,用力地吻在了一起,吻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两个人看着对方,不舍得分开,又搂在一起,转着身往床上倒去。 安荻特离开了这个房间,向前走去。 听到那里还有断断续续的声音:“艾文,这里没有门,会被人看见。” “我知道,我不做什么,虽然我很想。”另一个人喘着气说,“让我再抱一会儿你,马上就松开。” “如果你很想,那要不就……” “不,我不会在这里跟你做,我不能这样随便的对你。” 走得远了,那声音就听不见了。 安荻特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想亲吻,做/爱,他们总有一些奇怪的仪式。 对了,穆说,或许也可以不叫仪式,叫浪漫。 也许是他守护了这一对爱人的誓言,又亲眼看着他们表述心意,他现在的心,有一些奇怪的波动。 好像,在刚刚想起穆的时候,波动更加明显了一些。 他回到穆程的房间里,先道:“这庄园里被你打理得很好,我在想,如果让我亲自来,我也许也不能做到像你这样。” 穆程起身相迎:“过奖了。”他走到安荻特面前,瞧瞧他,不禁失笑,抬手碰到他的头上。 安荻特问:“怎么了?” “神明大人,您的头上有一片叶子。”穆程的胳膊自他肩上揽过,从他身后向上,摘下他头上的叶子。 这样的动作让两人离得很近,那鼻息里的温热可以扑洒到安荻特的脸上,神明抬眼,不自禁想起了刚才拥吻的那两个人,他们就是这样呼吸交织。 “好了。”穆程将叶子拿下来,带着笑意,低眉在神明面前扬了一下,那是一片很小的绿叶,像是种子新发出的嫩芽。 安荻特看着这样的笑容,又抚了一下心口,后退一步:“谢谢你。” “这有什么谢的。”穆程道,看着他的动作,“你又要走了吗?” “是的,我应该……要走了。” “神明大人,您明天还来吗?” “也许会吧。” “我希望每天都能见到您。”穆程往他走近一些,“这一阵子您没来,我很想念。” “想念我?”安荻特微怔。 “是,我不舍得和你分开。”穆程的手负后,指尖一点,幻化出一朵花,他将这朵花送到面前,“送您一个离别礼,我祷告明天还能见到您。” 安荻特看着这朵花,它还是玫瑰花,不过…… “这是红色的玫瑰。”他说。 “您喜欢吗?” 神明静默,过了会儿,才道:“圣堂里没有人献给我红玫瑰,在人类眼中,这好像是代表爱情的花。” “那我是第一个,我也希望,是唯一一个,不管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我都只想献给您。” 安荻特接过了花,明艳的花映衬着他的白袍,他想起刚才那对恋人也说着不舍得分开。 他心里的波动比方才更大,好一会儿后,他道:“我明天会来的,我也希望每天见到你。” 第130章 神明赌约(5) 庄园的酿酒室与食品加工室经过了初步的筹备, 慢慢建了起来,经过加工的食品,可以更加美味, 也可以保存得更久,这些年只有贵族能尝到的美味, 现在输送到了各处, 人们都可以买。 动物们也有副产品产出, 牛奶羊奶等,消毒加工,还可以做出更多的美食。 于是庄园里不仅仅是土地和农场, 慢慢也有了工厂, 食物如今已经不是问题, 这片庄园,这个镇子,甚至这个城, 都是受益的, 他们不用再为匮乏无味的食物而费心。 美味总是叫人快乐的,那些黑气淡淡的游走, 庄园里已经很明朗了, 而镇子上的邪恶侵染也少了许多。 接下来,是养蚕打丝织布染料, 布匹衣服等的纺织制造, 被邪恶侵染的大陆,人们创造美丽的心情消失, 在影响下, 染料失去了光彩,所有的颜色都显得灰扑扑的, 从十年前,他们就已经织造不出美丽的衣饰了。 颜色没有光彩,它就只是死气沉沉的颜色,可是,当使用颜色的人赋予其信念,那些颜色里的光便将一一重现。 当穆程从染缸里挑起一件色彩亮丽的衣服,旁边的人们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 多年没有看到过的明艳,如同照在水面上的太阳一样,闪闪发光。 他们的创造力回来了,色彩重新鲜活了起来,像美妙的音符一般灵动,他们制造各种精美的衣饰,穿在身上,也装饰着他们生活的地方,从庄园影响到小镇,灰扑扑的小镇慢慢明丽。 安荻特的确每天都来,他一点点看着庄园里的改变,要说以前是生机盎然,现在则又增添了绚烂多彩。 罗恩和艾文这一对同性的恋人在庄园里举办了婚礼,他们在落满花瓣的草地上牵手走过,彼此看对方的眼神坚定,好像有星星闪烁。 旁边人们欢呼着庆祝着,今天的穆很忙,要给他们做主持,要让那对新人交换戒指,让他们宣誓。 这也是人类的仪式,是个很重要的仪式,安荻特看到他们的喜悦,他想,这也许是浪漫的。 他没有再留在庄园,在镇上走了走,神也有贪心,那庄园彻底驱逐邪恶不在话下,他现在,又想看到这个镇子也鲜活起来。 但是刚刚从热闹的庄园出来,再看这镇子,就看得出,这里还是相对萧条与冷寂的。 道路上有人拉着一个木板的车,慢腾腾走着。 “您是……神明安荻特?”这人走过去,忽然又倒回来,瞪大了眼睛,“真的是您吗,天啊,我看到了神明!” 神明也很惊讶:对啊,为什么你能看到我? 这个看上去很颓废的男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神明大人,我是您的信徒。” 安荻特颔首。 这人往前,仰起头道:“是不是我的祷告起了作用,让我见到了您的真身,神明大人,求您救救我的母亲,她快死了。”他说着掀开旁边车上的布幔,那里躺着一个年迈的老人。 安荻特并没有听见过他的祷告,如果祈祷了那么多次还是没有听到,那么有可能,这个祷告的信念并不是很强烈。 他看着这个人,看一点点黑气在他头顶上盘旋。 难怪这个人能看见自己,他的身上有恶魔的气息,他不是恶魔,但他与恶魔做过交易,或者说,他至少是恶魔交易中的受益者。 安荻特如今的力量不足以完全隐藏自己,而这位有一点异族的气息,就能看见他。 他又看向那个老人,那一团黑气在老人的头顶凝聚得更多。 他摇摇头:“你的母亲已经死了,不可能起死回生。” “不,她没死。”男人红着眼道。 “她真的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男人忽然瘫坐在地,眼睛直直的:“您是神明,您不可以让她复活吗?” “我没有这样的力量。”现在没有,就是以前也是没有的,死去的人不可能复活,这是万物生长的规律。 “我不相信,神明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您是不是不想帮我?”男人又跪直了看着他。 “我帮不了。” “你……”男人沾满了泥土的手抓在他的白袍上,“你为什么这么冷漠,生老病死的规律难道不是您定下的吗,我母亲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她为什么会死的这么早?” “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规律,不是我定下的。”安荻特叹气,“你真的不知道你的母亲与恶魔做过交易吗?” 那老人头顶黑气更多,做交易的是她。 男人一怔:“这个……我不知道。” 安荻特失望地闭了闭眼:“你在骗我,你知道。” “不是,我不……” “你是交易的受益者。”安荻特打断了他的话,“你母亲为了你去跟恶魔做的交易,你做了什么事,你应该很清楚。” “我……”男人惶恐,是的,他让他母亲把健康卖给恶魔,换自己的财运,他一度很有钱,日子过得奢靡舒坦,可是母亲突然死了,交易终止,他不能再享受这些财运,一夕之间又变回了穷光蛋。 他不能忍受,他要把母亲复活,让交易继续,在别人眼中,他到处奔走救母亲,好像很孝顺,他也快被这些话洗脑了,觉得自己真的很孝顺,你看,为了救母亲,我多么焦急。 他支吾一会儿,又抬头:“那又怎样,做交易的并不是我,我在用我的孝心日日向您祷告!” 安荻特有一点生气:“不必再向我祷告,哪怕这片大陆再没有我的信徒,哪怕我被驱逐出去,我也不愿有你这样的信徒。”他扯开衣袍上的手,闭眼消失了身形。 第二天,他出现在庄园的书房。 穆程在桌前看见他,随即一怔,放下书走了过来:“您的脸色不太好看,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安荻特四处看了一下,对着桌边一张椅子说,“我能坐在这里吗?” 穆程连忙把椅子拉出来:“您好像没休息好。” 神明也是需要休息的,当夜深人静,大陆陷入黑暗与沉寂中,他也会阖上眼睛,进入休眠。 “不要紧。”安荻特坐下后,用胳膊在桌上撑着头,听他讲庄园又有了哪些改变。 他的眉眼里浮现些许欣慰与柔和,然后,慢慢地闭上了。 穆程止住了话语,有一点讶异,又忍俊不禁。 神明听着听着,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嗯,工作汇报果然是无聊的,连神明都会昏昏欲睡。 他以手指勾过来一条毯子,轻轻搭在沉睡人的肩上,然后靠坐在桌边,拿着书静静地看。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光束中浮荡着一点尘埃,玫瑰的幽香扑进鼻息,安荻特的头重重点了一下,然后惊醒过来。 他刚睁眼,还带着些许迷惘,望着桌子和桌边的人,对着那带笑看过来的脸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这里无意中睡着的。 他尴尬起身,发现身上有毯子,那毯子正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掉,他及时抓住一角,把毯子叠好递给桌边人:“谢谢你,穆,我……走了。” “您要不在这里再休息一下,我为您准备一间房?”穆程起身。 “我已经休息好了。”安荻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神明不应该让人类看到这样子,“我明天再来。” 他说完话,身影在这个房间里消失。 第二天来的时候,他没有再坐下,可是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仍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但他怕自己又睡着,于是不肯坐。 他听一听庄园里的事儿,就要走了。 “您要不要再去转一转,这一次我陪您去?”穆程说。 “不用了,我不太想走动。”安荻特摇头,他有些疲乏,“天快黑了,我该走了。” “好。”穆程狐疑地点点头。 神明的身影消失,而穆程的疑惑还没消。 庄园里这个时候会点起一些灯,人们忙完一天的工作,晚上偶尔聚在一个唱歌跳舞。 但是这种情绪还没怎么传播到小镇上,入夜的镇上还是很冷寂的。 安荻特走在街上,抬眼看看那路边在风里被吹起的布帘。 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他往旁边走了走,不用抬头,人们看不见他。 可是那马蹄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他抬头,微微错愕:“穆,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自马上俯身,轻风吹动他衣上的流苏:“神明大人,您为什么不回圣堂去?” 安荻特轻轻抿嘴,只好告诉他:“前几天我拒绝了一个信徒的祷告,他闯进圣堂,把我的神像砸了。” “教会没有修吗?”怪不得他这两天精神不好,没有神像依附,他没有地方睡了。 安荻特摇头:“教会可能没钱了。” 穆程伸出手:“我去看看。” 安荻特看着他的手还没反应过来。 “走吧,您要给我带路。”穆程拉住他,将他拉到了马背上,双手从他身边环过,拖住缰绳。 神明的手有一点凉,被抱进怀里好像也有点僵硬,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风吹动他的银发,拂到穆程的脸上。 在一幢华丽的白色的建筑前,穆程拉马停下,他跳下马回头向神明伸手,将人牵下来,与他一起走进大门。 深夜圣堂里没有人,大门原本应该锁上的,但现在在开着,那锁掉落在地上。 他们走进殿堂,在入口的台阶上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那里,衣服残破,拿着一瓶酒一面喝一面低低辱骂着什么,想来就是他敲掉了大门的锁。 等他抬头,安荻特的眉头又是一蹙:“就是他。” 是那个让他救母亲的男人,他那天没答应,这位当天晚上过来砸了神像。 那男人也看见了他们,提着酒瓶站起来:“安荻特,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安荻特摇头:“我已经说过,你的母亲不可能复活。” “呵呵,我什么都没有了,那我还怕什么,安荻特,神明,哈哈,我告诉你,我的母亲一天不活,我就一天杀一个人,等他们死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们,是神明不肯救人,是神明害死了他们,让我想想,从谁开始呢?” 他踉跄着起身:“要不……从你身边这个人开始好了。” 他说着话,“砰”地一下把酒瓶摔到台阶上,玻璃碎片迸溅,在他手中还有个残留的柄端,四周是尖利的玻璃,他冲了上来。 安荻特要上前挡住那袭击,他没有力量,只好用手挡了。 一只有力的手拦住他的动作,继而攥住袭击人的手腕,穆程笑看神明:“您退后。” 安荻特道:“我应该保护大陆上的子民。” “您不用保护我,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我能保护您。”穆程说着话,手上渐用力,来人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扭曲,惨叫一声,“放开我。” 再用力,那人吃痛,酒瓶子掉在地上,穆程手一甩,将他甩到殿外。 安荻特微怔:“穆,你很厉害。” “多谢夸奖。”穆程回头看着那人,这个人已经被邪恶彻底侵染,恶魔可以吞噬掉他的灵魂,但是……穆程在神明面前决定“手下留情”。 他微微眯眼,笑道:“你不是要复活你的母亲吗,你看,她活了。”他往对方身后指。 男人回头,真的见他母亲从布幔下坐起来,头顶的黑气缠绕,脸色苍白,一些看不见的暗纹在她身边环绕。 安荻特皱眉,低声说:“是恶魔的力量让她站起来的。” “不是说她与恶魔做过交易吗,她大概凭借着还没退散的恶魔之力,又动了。”穆程说。 “这并不是真正的复活,她没有活,只是短暂地有了行动的能力。” “这就够了,神明大人,她虽然凭借恶魔之力站了起来,但是现在想干什么,那是她本人的意愿,恶魔并不会强加给她思维。” 说着话,看那男人欣喜向老人奔去:“母亲,您活了,您真的活了,快,你快联络恶魔,把你的健康再卖掉,让我的钱财都回来,快!” 老人的脖颈僵硬,摸着男人的头,凄惨地笑了笑,她深陷的眼窝里,流出了几行泪,然后,他的手忽然用力抓去。 手指抓进了男人的头颅,男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母亲……” “跟我一起走吧……”苍老的声音充满了诡异,黑气将两个人环绕住,不断传出男人的惨叫,地上有大汩大汩的血流出,但又如被吸取一样,忽然间抽回。 黑气消失,老人和男人的身影也消失了,地上的血迹全都不见,一点痕迹也没有,因恶魔之力站起来的老人,在弥留之际,将儿子吞噬了,他们变成了魔气,将会散落进深渊烈火里。 圣堂里恢复了安静,所有的痕迹都消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是安荻特记得那老人吞噬儿子前流下的眼泪,这几行泪叫他的心里不太舒服。 他抚着心口,感觉心中又有一些波动,不同于之前看到那对恋人告白时喜悦的波动,这种感觉,叫他有一点想要窒息。 他突然也觉到了难过。 短短数日,他感受到了喜悦,也感觉到了难过。 手上有一些温暖,他的手被面前人拉起。 安荻特抬眼。 穆程怔住了,他看到面前人在流泪。 神明流下了眼泪。 “神明大人,您……”穆程走近一步。 “穆,我有一点难过。”安荻特实话实说,他以前在这片大陆的上空,看着人们的喜与悲,他看过人们欢呼,也看过疾苦,但没有像现在这样,走在他们身边,这样切身地看着。 “人类的世界,有难过的事,也有美好的事。”穆程抬手,犹疑了一下,继续往前,抚在神明的脸上,为他擦拭掉那一行泪,“因为人有情感,所以喜怒哀乐,都是不可避免的。” 脸上指腹抚过,留下一点温度,安荻特又抚了一下心口。 “走吧。”面上的手重新落到他的手边,牵住他,往前走去。 大堂的圣殿上,神像断裂成了几节,倒在地上,残碎的渣子崩落很远。 “教会连收拾也没收拾吗?”穆程蹙眉。 “他们好像是要请人来弄,但是没有钱,一直没请到人。”安荻特说。 神像与他有着独特的关联,他能够通过这种关联依附进去睡觉,但不能亲手去碰去摸,他不可以自己将神像拼凑起来,平时也没办法自己去清洗打理等。 想一想,如果一个神明要自己去照顾自己的神像,那场景也似乎挺奇怪的。 穆程俯身去捡起碎石,将残渣一点点拼好,人们信仰,一个圣堂里,神像是永生的,即便碎裂也应该修复,而不是换个新的。 除非圣堂毁掉,否则神像永在。 所以穆程要复原,但是在人眼皮子底下,没法用恶魔的力量去复原,而且,他也很想亲手来修复。 不过用手修的话,想要完全修复好,需要打胶,还需要重新刷漆,这里没有材料。 他要去幻化点材料出来,不能当着面,得走远一些,于是跟安荻特说:“您等我一下。”说完走出圣堂。 夜晚微凉的风吹进来,安荻特一个人站在残破的神像前等待,圣堂里没有开灯,月光透进巨大的窗户,落下清冷的光。 刚刚流过眼泪的神明心中的一些情绪仿佛还没散,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又感到了一点难过。 脚边一块碎石,正是他的脸,他看着这片破碎的脸,也忽然有一些无助。 大殿上响起脚步声,他抬头,看穆程提着两个桶走了进来,地上的月光随着他的行走而时明时暗。 他仿佛眼前亮了一下,无助被驱散,一颗心安了下来,幽暗的大殿豁然明朗。 “我去买了一点东西。”穆程道,其实是用力量幻化的,“我会帮您修复。” “谢谢你。”安荻特说。 “您永远不用对我说谢。”穆程将神像拼好,打胶沾住,竖起来放到原本的高台上,然后在外面上一层颜色。 他的动作很轻,月光下的大殿,温柔又专注,他真的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安荻特在旁边静静看着,慢慢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人在碰神像的每一个地方,他的身上,也会有一点触感。 虽然与神像关联,但绝不可能会有感通的联系的,要不然,每次有人来清洗打理神像,他都要有感觉了。 好像,就只有这个人碰,才会有触感。 130-140 第131章 神明赌约(6) 安荻特想不通, 即便他开口问,穆程大抵也是想不通的,这是一个太微妙的关联。 因为修复神像的材料是他用自己的力量幻化的, 这个神像里面,现在也有了他的气息, 所以, 他们在此刻, 一个修复神像,一个在旁边观望时,产生了关联。 这个关联不会很久, 等他修复完成, 就没有了, 即便下次他再来触碰神像,也不会有了。 安荻特没问,可是此时此刻, 触感还在, 他不大自在。 那颜料从手臂上到了心前。 安荻特又捂了捂心口,幸而神像是有衣服的, 和他这一身白袍一样, 但是即便隔着衣服,也还是让他不自在。 神明从没和人有触碰, 他几近永生的生命里, 只有这个人曾拥抱过他,在今天, 他也牵过了自己的手, 还为他擦掉了眼泪。 触感到了腰迹,那刷子一下一下来回拂过, 他有点痒,动了动。 穆程转头:“怎么了?” “没事。”安荻特道,“腰间刷好了吗?” “快了。” “要不,换一个地方吧。” “啊?”穆程疑惑,“这样上色不均匀啊。” “那好吧。”安荻特又动了一下,抿紧嘴,不让自己的表情太明显。 好不容易,腰部终于刷完了,然后是后背,一下一下的触感。 继续往下。 在衣服的褶皱缝隙中,刷子刷不进去,就得用手,拿手指沾了颜料,抹到石像缝隙中去,来回涂匀。 安荻特感受着这样的触感,看着那动作,心里又开始波动,这与之前的喜与悲情绪不同,它更像是另外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脸上有一点发烫,也不敢再看。 他转过了身,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实在想不通这反应是为什么。 “神明大人,您不看了吗?”穆程问。 “我不用看。”安荻特说,“脚踝处……不用涂,没人注意看的。” “要修复,就要修复好,我不想敷衍。”穆程的刷子刚刚涂上脚踝,说完微顿,诧异道,“您不看也知道我涂到哪儿了?” “嗯。”安荻特轻轻点了一下头。 “快完成了,还差脸上。”脚上涂完,最后是脸,这神像比较大,因为脸那里高,需要搬梯子,所以穆程放到了最后。 圣堂里有梯子,他搬来爬上去,对着这张脸温柔一笑,抬起手,细细为他描绘眉眼。 画完后,一整个神像修复完成,穆程在梯子上笑:“神明大人,今晚有位置睡了。” 安荻特这才转过身,看着这恢复如新的神像,比之前更精致,他的心里波动起伏:“谢谢你。” “都说过很多次,不用对我说谢。”穆程要从梯子上下来,而转身之际,看到了什么,动作微顿。 在与这神像的头平行前方,是圣堂天窗,天窗下面有个格子,以前用来放灯,可以照耀着神明的石像,但现在那灯可能坏了,被拆除了,这里是空的。 这个空空的格子上,放着一朵红玫瑰,是穆程送他的那朵,因为是用力量幻化,它一直没有凋零,还是鲜艳美丽的。 走在下面的人看不见这朵花,但是依附在神像上的神明,一睁眼就可以看见。 安荻特看穆程的动作,知道他看见了那朵花:“你送我的,我很珍视。” 穆程慢慢走下来,到他面前笑道:“您喜欢红玫瑰吗?” 安荻特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那么,我将我房间外的那片土地全都种上红玫瑰送给您,您接受吗?” 安荻特道:“你不是说那里要种你心动的东西吗?” “如果您喜欢,就足以让我心动。” 安荻特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也心动了一下:“可是,红玫瑰是你们人类送给爱人的花,你确定要为我种吗?” “我确定。” 微风拂来,吹动神明的长发,他又抚了抚心口,在月光下,浮出了一个笑意。 穆程也笑:“神明大人,您笑起来很美。” 安荻特又感到了不自在,挪过了视线:“天都快亮了。” “是,如果天亮了,您还可以去神像里休息吗?” “没问题的,外面的动静影响不到我。” “好。”穆程道,“那我走了,您尽快休息吧。”他说着,微微一顿,“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您可以去城堡里住。” “我不应该打扰人类。” “你们既然以我为赌约,那我也不算别的人类吧。” 安荻特想了想,点头:“好,谢谢……” 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嘴边,穆程道:“不要再说谢了。”话说完就收了手,提起桶,正要走,却听那殿外有些许脚步声。 “教会的人来了。”安荻特说,天亮了,他们过来工作。 他们看不见神明,但看到了穆程,疑惑着走过来:“我说大门怎么开了呢,你是什么人,你私自闯进圣堂是要……” 这话还没说完,他们的话语忽然顿住,惊讶看着复原的神像,这神像比之前更加肃穆,更加耀眼夺目。 “是……是你修复的?”他们不可思议,“你是谁?” “我来自煜临庄园。”穆程看了他们一眼,“是神明的信徒。” “你该不会是布朗伯爵吧?”煜临庄园现在是这里名声最响亮的。 “我是。”穆程往前走。 “伯爵大人,很高兴你也是神明的信徒。”他们笑呵呵追过来,“你愿意加入教会吗,以你的身份和财富,加入教会是非常容易的,不需要审核,立刻就能通过。” 穆程回头:“我不想加入。” “可是加入教会,就能离神明更近。”他们说着,“你不需要献礼物也可以仰望神明的神像,可以近距离向他祷告。” “我不会加入。”穆程嗤笑,“倒是你们,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情况,神像倒地上几天没人管,那么你们别就霸占着圣堂了,让出位置来!” 他的语气凌厉,这些人都愣住了,而等他们反应过来,穆程已提着桶远去。 庄园里的热火朝天一如既往。 一切都有了规模与规则,这些年的荒凉和残败,如今在这座庄园里重现生机,土地,农场,食品加工,酿酒,纺织……这里的人们已经可以自给自足。 那些黑气被逼到角落里,只剩下一点点。 只是最近,一向平和的庄园有了些异样的声音。 一大早,一群人聚到城堡下,闹闹哄哄,脸上都不大愉快。 看穆程走出来,他们立刻上前:“伯爵大人,您弄来了那么多的机器,他们可以代替我们干很多活了,这是什么意思啊,您是要把我们赶走了吗?” 这一片大陆在邪恶侵染前,也是没有大型的机器的,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为什么这些东西可以做那么多事,机器做了,那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我没有说要赶你们走啊。”穆程往前。 “可是我们没有事情做了啊,我们不做事,您也不会那么傻还花钱养着我们吧。” “机器来做费时费力的操作,节省了你们的时间,你们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穆程道。 “那我们还能做什么?” “能做的很多,你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看成机器的行列,和机器去争呢?”穆程道,“但是,我需要的是能够学习,接受新事物的你们。” “这……”众人们犹豫,“您真的不会抛弃我们?” “只要你们愿意积极进取,当然不会,机器不会取代人类。” 他们放心了,庄园在改变着,他们的思维,也确实是需要改变的。 等他们慢慢接受着改变,接受着新事物,就发现,合理的运用机器,带来的是便利,但如果没有人类的创造,机器将毫无灵魂。 那些担忧荡然无存,他们节省的时间,可以去创造其他的东西,可以去丰富生活带来价值,也可以取悦自己,不再为了满足吃和穿,还有很多的需求,美好的情绪与信念将越来越坚固。 庄园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状态,有飞跃的变化。 安荻特走在庄园里,那最后一点点黑气浮浮荡荡,将要离开了,清风拂面,眼前一片平和,随处都是鲜活的生机。 窗前有新鲜的花香,阳光下,那一片红色的玫瑰花田明艳又美丽,让他的心又开始波动,他站在花丛中,浮现出了一个笑容。 没人能看见他,这样的笑容只有一个人能看见。 煜临庄园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在这里还有着其他的庄园主,他们虽然没有像以前的穆.布朗一样把庄园弄得残败不堪,但是被邪恶侵染的土地,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只是在勉强支撑着而已。 现在,布朗伯爵的庄园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他们很希望能得到帮助。 他们愿意改变,就还有着信念,穆程不会拒绝,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只有自己这一片庄园。 他给这些庄园主传回去消息,会一一过去,因地制宜帮助他们制定改变的方案。 于是,最近他开始出门,马车上的铃铛叮叮咚咚,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他不在庄园的时候,安荻特没有过来,也没有出来,一直在神像里呆着。 朝阳落到花田,洒在庄园,也照着小镇。 小镇最近却不太平静,连续出了好几个命案。 死的都是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他们在死前都受到过侵犯。 没有挣扎迹象,也没有什么痕迹残留,查不出是谁做的,死亡的原因是窒息,侵犯完被用油纸捂死的。 为引出这个人,调查人员找人当诱饵,一些人藏在暗处等待着,然后,在众目睽睽中,他们亲眼看着床上人衣服被掀开,却没有看到人影。 这竟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他们跳出来,这人跑了,只有窗户的摆动,但是这一回,现场飘落了一片白色的玫瑰花瓣。 一大早,大圣堂里非常嘈杂,那圣殿的大门被砸了,门前的石柱和花盆也砸得七零八落,殿里的摆设都被踢翻。 虽然外界的动静影响不到神明,但安荻特还是睁开了眼。 一群人怒气冲冲往里冲,突破阻拦,站在神像前大声喊道:“我们怀疑是神明侵犯了他们。” 安荻特一睁眼就听到了这话,微微蹙眉。 “大家都过来,把这圣堂,这神像给砸了!”他们义愤填膺地呐喊。 又要砸? 安荻特还是不明白。 主教带着人护在神像前,他长得很高也很壮,有他站在这里,来人们没太敢再往前,但是他们的气愤不减:“亏我们还是神明的信徒,他却伤害我们!” “这一定有什么误会,神明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甚至是不会在人类面前现身的。”主教说。 “对,他不会现身。”一个人站出来,“我们亲眼所见,看不见的人影能掀动衣服,除了神明,还有谁有隐身的能力?” “单凭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主教摇头,“恶魔,术士,他们肯定都有隐身的能力。” “可是,这些死去的人都是神明的信徒。”这人说着。 “那又能说明什么?” “他们那么深信与深爱着神明,所以对他没有防备,他们可能被神明迷惑,神明在做着侵犯的事时,肯定要露出真容来,也正因为这些人看到了他的面貌,他做完了,要将他们杀死。” 主教还是摇头:“这都是你们的推测。” “我们书写祷告,用专门的油墨,写在油纸上献给神明,这纸和墨都很贵,除了献到这里,平时根本不会用,而死去的人是被油纸捂死的,还有,现场还捡到了白玫瑰花瓣,一个是巧合,这么多巧合在一起,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这巧合确实多了,主教一时也无法解释,如果找不到真正作恶的那个人,他们就会一直对神明怀疑下去。 明明都是信徒,却这么轻易就质疑了神明,很难不怀疑是有人故意造势挑拨,带动他们的情绪。 可是那个人连看都看不见,怎么找呢,如果找不到,神明又如何摆脱嫌疑呢? 这些人围在圣堂,不给个说法不肯散,他们越闹越凶,一边打砸东西,一边推壤着叫喊着,有人被推到了地上,头上摔出血。 教会实在拦不住了,没办法,那主教只好转身,向着神像膜拜祷告:“神明大人,如果您听到我的祷告,请您现身,请您告诉他们,您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闹哄哄的人们慢慢安静了一些,随着他的祷告抬头看去。 难道神明真的会现身吗? 主教继续祷告,圣堂里窸窸窣窣的动静都停了。 神像上有一道微光,自圣堂之上浮动散开,刹那间大殿上方一片明亮,人们在这明亮之中忽然觉得羞愧悲伤,不敢多言。 光芒散开,神像之前的台阶,站着一个白袍银发的人。 他的额头上悬挂着一颗宝石,那张脸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神圣与美丽,人们日日见到那神像,可是真正的神明比神像要美太多。 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神明,此时,在场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他们直直盯着他,很久后,才有一点响动,可是没人再大呼小叫。 安荻特走下台阶,地上刚刚被泼上污水,丢了泥巴,还有打闹之中的血迹,他走在上面,白袍上面沾染了污泥和血。 他从污水中走过来,人们自动退让到两旁,有人想要膜拜,也有人还是有着质疑,瞪着眼睛看他。 安荻特走到那几具尸体前,看了一会儿,将一些迷蒙的雾气拉起汇聚,如此其他人也能看见,这是一些异类产物的气息,他回头道:“隐身袍,控制人爱/欲的靥魔水,我没有这些东西,这只能从一些心术不正的术士那里买到。” “您………用不着这些东西,您就能对他们……”有人壮着胆子说。 “可是他们身上有这些气息。”安荻特道。 “这……”人们一怔,是哦,神明本来就可以隐身,他用隐身袍干什么呢? 还有他们之前说的,那些人被神明迷惑也不成立,如果他们本身就可以被迷惑,还用靥魔水干嘛呢? “可是,油纸和白玫瑰最常出现在圣堂里,我们怀疑您也没错啊。” 安荻特在这殿上环顾了一圈,看向教会里的一人,那个一直跟在主教旁边,不怎么说话的男人,教会的人经常出入圣堂,安荻特记得他的名字叫肖,姓什么记不清了。 这个人在和他目光相碰时,忽然心虚低下了头。 安荻特叹了口气:“我在你的身上也看到了雾气,你这里有隐身袍和靥魔水的气息。” 众人惊讶,那主教反应最快,一把攥住肖的衣领:“难道是你做的?” “我……”肖吓得脸色惨白,不敢说话。 “不用问,搜他就知道了。”人群中有人喊。 主教气得脸上通红,叫来教会其他人把他绑住,摸他身上,果然摸出了一瓶药水,那颜色说不上来的诡异,人们虽然不认识,可能看的出来不是好东西。 而教会里人是认识的:“这就是靥魔水!”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去他住的地方,搜出了隐身袍。 “就是他。”人们喊着。 是教会里的人做的,那就不奇怪为什么会有油纸和玫瑰花了。 肖没法辩解,他确实干了这些事,可是…… 他抓着主教的手,张嘴想说什么。 这些东西,但凡有良心的术士都不会做,而且做起来非常复杂,不是能力非常高的术士也做不出来。 这片大陆上能同时做出这两样东西的术士几乎没有,主教甩开他,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一定计划了很久,你用他们来作恶,还让神明大人陷入质疑中,我不能饶恕你。” 他抽出刀,一把刺向肖,肖的眼睛顿时瞪大,很快倒在了地上。 周围人们被这样突然的举动吓到了,过一会儿才回神,有人过来收拾着尸体。 肖该死,没人说什么,他们只是觉得对不起神明。 他们是神明的信徒,却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怀疑他们的神。 殿堂里一片沉寂,很快,所有人都跪地膜拜:“神明大人,我们忏悔,请您饶恕我们。” 安荻特轻轻点头,转身往神像走。 “神明大人。”主教请示道,“也许您留下来听他们的忏悔,他们的心里才会好过一些。” 其他人听着这话,虔诚点头,是的,如果神明亲自听他们的忏悔,他们的愧疚会减轻一些。 安荻特想了想,停下了脚步。 “神明大人,您的衣袍脏了,我给您擦擦吧。”主教上前去,跪在他面前,轻轻捧起他的衣摆,在没人看见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 安荻特听完了人们的忏悔,众人散去,地上的污泥,血迹被打扫干净,天已经快黑了,圣堂的大门关上,殿里落进一片幽暗。 安荻特又迈脚。 主教捧着衣袍抬头:“神明大人,您的衣服还没有擦干净。” “谢谢你,不用了。”他闭眼要消散身形。 身边的人起身,勾嘴一笑,忽然间,一件袍子自上而降,落到安荻特的身上。 安荻特抬头,微变脸色。 他发现自己走不了了。 第132章 神明赌约(7) 那是刚才被搜出来的隐身袍, 非常高阶的术士才能做出来,人类穿上能隐身,而神明穿上则是相反的效果。 神明不能再隐身, 也无法随意跨越空间了,安荻特现在站在这圣堂里, 不能回神像, 如果要去往别处需要步行。 隐身袍上有术咒, 他没有神力,掀不掉这件衣服,不解看着眼前人:“你在做什么?” 有水珠洒落, 沾湿他的头发, 诡异的颜色, 奇异的气味,他后退一步:“你为什么要将靥魔水洒到我身上?” 主教笑道:“您看不出来吗,我爱您。” 信徒在祷告的时候都会说爱着神明, 安荻特还是不明白:“既然爱我,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说的爱您,跟他们不一样。”主教往前走, “我对您是有着爱/欲的爱。”他笑着, “在今日之前,只有我见过您的真身吧?” 以前神明只在主教面前现过身, 主教需要见过他, 才知道神像怎么做。 但现在并不是。 “世上没有人见过您的真容,我想, 只要见到过, 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您。”主教笑道,“神明大人, 向您介绍一下我的另一个身份,我是这片大陆,最强的术士。” 安荻特蹙眉,那靥魔水的力量让他很不舒服。 “我生在术士之家,可我自小信仰您,于是放弃了做术士的机会,来到了教会。”主教笑着,“但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神明大人您没有力量了。” 以前的确是虔诚的信徒,即便见过神明的真容,也不敢有不敬的心思,但是当他察觉神明的力量遗失,心里的遐思开始蠢蠢欲动,凭借极强的天赋,他成为了最强的术士,但他也还是教会的主教,他很强,没有力量的神明无法从他这里看出象征术士身份的雾气。 神明只现身过一次,无论怎么祷告他都没再见过,他想要神明现身,并且现身之后再走不了,于是有了今天这样的计划。 他制作出来的隐身袍和靥魔水本来就是为了对付神明的,但要引神明现身,还得想别的办法。 “我让肖假扮您的身份去惹一点事儿,好叫人们过来找您,可是我也没想到他会用来做那样的事,他该死。” 让肖去作恶,然后教会再暗暗起哄造一些势,人们很快就找过来了,然后他再祷告让神明现身。 神明就真的出来了。 只要出来,就跑不了了。 主教笑道:“我好心让人们走后才囚住您,不叫他们看见您现在的样子,神明大人,您看,我多么爱您,靥魔水能激发爱/欲,这是我专门为您制作的。” 肖拿去用在了人的身上,但是,他本应该用在神的身上,在神这里,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安荻特摇头,继续后退:“神明没有爱/欲。” “没关系,您一会儿就有了。” 安荻特步履不稳,大门已经走不出了,他唯有回神像这一条路,蹒跚着往神像边走,在那脚边摔倒在地,他抓住神像的脚踝,闭了几番眼,却是再进不去。 大陆意识会保护神明不受异族的伤害,可是,却不会阻碍人类。 大概,大陆意识也料不到,有时候,人类比异族还可怕。 夜中无月,穆程靠坐着马车正要回庄园,马车上有铃铛叮叮当当,乡村的道路,两边没有灯,只有星星明亮,他就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幽静的小道也算是惬意。 一片云幽幽飘过,正在看的那颗星好像暗了一下。 他抚了一下心口,忽然有一点心慌的感觉。 他坐直了身子:“001,安荻特现在在哪里?” “应该在圣堂,宿主,怎么啦?” “我想去看看。”他道,话说完,眉眼一抬,脸上图纹浮现,黑甲龙鳞覆在周身,星夜之中,他展开了恶魔的双翼。 圣堂之中,神明倒在神像边,神智昏昏。 那主教微浮嘴角,一步步向他靠近。 紧闭的大门忽然破开,黑色双翼如同利刃,直击他的面门。 高阶术士抵挡了一下,一个闪身拿起了墙边一银叉,为了防止恶魔,圣堂一直摆放的都有银叉。 那银叉刚拿在手里,即刻被羽翼卷起,主教看见了他的面容,震惊道:“是你,你竟然是……” 穆程一笑,手上一团黑气放出,那主教的脸上当即血肉模糊,他的话语被打断,来不及惨叫,整个人化为骷髅,再化成一阵黑雾,转瞬消失无踪。 这个教会上下整个都已被邪恶彻底侵染,恶魔吞噬掉其灵魂不在话下。 圣殿内重新安静,恶魔收起双翼,浮纹消失,恢复成人类的样子,走到神像边,抱起昏沉沉的神明。 安荻特艰难睁眼,微微诧异:“穆……” “我来了,没事了。”他抬手,将那件隐身袍掀起,手一扬,袍子化为了灰尘,“到我的庄园休息一下。” 神明现在还进不了神像里去,垂靠在他怀里,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穆程抱着他往外走,走了几步就化出力量直接回到了城堡,神明昏昏然没有察觉。 “到房间了,您要睡会儿吗?”他放下怀中人。 窗边的玫瑰花透进幽香,安荻特好像清醒了一些,摇头:“不用,我……想去窗边吹一下风。” “好。”穆程带他走到窗前。 安荻特靠着窗户,意识迷迷离离,轻声说:“是白色的玫瑰?” “嗯?”穆程没有将他带到自己睡觉的房间,这是一个客房,窗外的确是白玫瑰,“您想看红玫瑰?” 神明没有说话,静静靠在窗边的墙上。 “好,我带您去。”穆程抱起他,推开门,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 踩过地毯,绕过桌子,他将人放到窗边,将窗户推到最大。 清风里带着幽香,今晚没有月光,那些明艳的红玫瑰落进幽暗里,好像带了一些昳丽奇谲的美。 安荻特说:“很美。” 穆程却看他眉头紧皱:“您真的不用休息一下吗?” “等我好一点了,我回神像上休息。”安荻特说,“神明不应该打扰人类。” “我也说过,我不是外人。” “可是我还有神像可以住,不应该打扰。”安荻特的身形摇摇晃晃。 穆程没再多说,陪着他站在这窗边,这靥魔水洒上了,他也没办法去用力量消除掉。 星影渐散,风吹动神明的银发,安荻特又皱了皱眉,他大概是真的没办法忍了,抚着心口,转过脸:“穆,那……我在这里休息一下。” “您很不舒服是吗?”穆程问。 “是。”他承认。 他的身上有一点发热,像是蕴含了火焰,却没有喷火的出口,火焰在全身游走,每到一处,都让肌肤与血液灼烧得疼痛。 这是爱/欲,可他觉得很难受。 “哪一个房间我可以睡?”安荻特又问。 这样躺下休息其实没什么用。 “也许……”穆程没回他的话,也没带他去房间,他站在神明的面前,压低声音说,“我可以帮您缓解一下。” 安荻特抬眼,还没有多问,见面前人靠近,他的唇上忽而一热。 穆程搂住他,吻上了他的唇。 安荻特震惊,轻轻将他推离:“穆……” “这样可以让您好受些。”穆程再度吻上来。 安荻特轻吟了一声,没再拒绝。 身上的火焰需要一个喷发的出口,唇上的触碰牵住了他所有的神思,也将他的火焰吸引而来,唇齿相缠间,他的肌肤血液不再痛。 倚靠着窗边,风吹过来,大片大片的红玫瑰在他身后摇晃,他的身体舒适了许多,胳膊抬起,不再痛楚,可是依然滚烫。 这吻还在继续,他碰上穆程的胳膊,手上微用力,轻轻将他的衣服揪起褶皱。 没有痛楚的滚烫,却又有另外的感觉。 等到身上再也没有不适,这个吻停下了,穆程的眼中有一些掠夺的欲望,一眨眼间闪过,看向神明的时候,已消失不见:“您好些了吗?” 安荻特的嘴上红润,脸上也有一点红,他轻轻喘气:“好些了,谢谢你。” “那现在我带您去休息吧,虽然好了,还是在这里休息一晚,好吗?” 安荻特没有拒绝,可也没动,他叫住要转身的人:“穆……” “怎么了?” “我们刚才亲吻了。” “是。”穆程看着他,“要不然您会很难受。” “我……” “怎么了?” “没事。”安荻特摇头,他没法形容心里的异样,被靥魔水支配的爱/欲退了,可是又有新的欲念升起,这种升起的欲念不再难受,是愉悦的,舒适的,仿佛玫瑰淡淡的香。 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思绪盘盘旋旋回到那天的花房,那天他感受到了那一对恋人的喜悦,此时,好像……又感受到了那样的心动。 是的,他在心动。 “那快去休息吧。”穆程牵起他的手,“您住隔壁,好吗?” 安荻特看着被牵住的手,心里又动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回应:“好。” 他第一次睡在人类的床铺上,柔软的被子,仿佛有阳光的气息,他实在是很累了,慢慢闭上了眼睛,也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所有的忧虑抛之脑后,安安稳稳地入睡。 天亮时候,听到外面有热闹的劳作声,有愉快的歌谣,明亮整洁的房间,有花香阵阵扑鼻。 清晨醒来的神明在这样的房间里,感到了放松和愉快,昨天的不适完全消散。 他走到窗前,看向这一片庄园。 田地,农场,生产与加工,酿造和染织,还有新型设备的增添,自给自足且更丰富多彩,这是一片生机盎然的地方,鲜活的生命力从各处散发出来,这里的人,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没有邪恶侵染的痕迹了。 神明看向天空,忽然福至心灵一般,一个意念涌进心海,他不由一怔,继而,欣喜又雀跃。 他捧着怦然而跳的心,惊喜看着这片庄园,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一点黑气了。 楼下有人叫他,他低头,看穆程正站在窗外的玫瑰花从中。 “神明大人,您好点了吗?”穆程抬头笑问。 清晨的阳光照在花田,神明的身体和内心都很舒适,他看着这个人,长靴笔挺,在花丛中微微含笑,温和的目光正看过来。 安荻特忽然觉得,这样的情景很美。 他道:“穆,庄园里的邪恶侵染完全消散了。” “是吗?” “是的,赌约完成了。”安荻特说,“我赢了。” “恭喜您,神明大人。”穆程暗笑。 “谢谢你,我现在要去深渊,找恶魔履行约定。”他道,“穆,再见,我要走了。” 穆程微眯眼:“您是说,您去过深渊之后,就不再过来了?” “赌约完成,你不再是赌约中心,我也没有一直约束着你的必要了。”安荻特说,“我们没有关系了。”这话说完,他的心里忽然跳动了一下,那种难过的感觉又升起了。 他看着窗外花丛中的人,忽然有一点……想要留下这样的美景。 “您先去深渊吧。”楼下的人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就不奉陪了。” 安荻特听这话,笑了一下:“那是恶魔呆的地方,你想陪着我,也去不了啊。” “说得是。”穆程道,“神明大人,您笑了,很美。” 安荻特收了笑意,在阳光下,穆程看到他的脸上有一点红晕。 过了会儿,神明再次笑了,向他轻轻点头:“我走了。” 白色的身影在窗前消失,等他走远了,穆程暗暗一笑,也从这城堡前消失。 深渊之门打开,烈火消去了张牙舞爪的气焰,道路两旁没有了黑气盘绕的阻碍,魔殿里的恶魔们自动退列两旁,恭恭敬敬给神明让出路。 安荻特有些意外,上回来的时候,明明那些黑气还伸着爪牙,在他的脚边抓来抓去。 王座之上,恶魔之主身披鳞甲,巨大的双翼微微浮动,手撑着头看过来。 安荻特愣了一下:“你不是之前那位。” 虽然看不见恶魔的相貌,那鳞甲覆盖之下只有一片漆黑,可是能看清游走的黑纹,每一个魔的纹路都是不一样的。 “他已经消亡,我是新的深渊之主。”殿上人说,“神明大人,您是来谈赌约的吗?” “是。”安荻特说,顿了一下,担忧皱眉,“与我定下赌约的不是你,你会履行他的约定吗?” “神明大人放心,与您定下赌约的是深渊,我会遵守约定。”恶魔之主起身,缓步走下来。 安荻特的眉头稍许舒展:“穆.布朗做到了,庄园的邪恶已经全部消散,按约定,深渊恶魔不可以再觊觎这片大陆,你们不可以再和人类做交易,也不必再等待这里所有的人们彻底陷入邪恶侵染,他们不会的。” “好。”恶魔之主走到他面前,行了一个礼,“神明大人,我向您保证,恶魔将不会打扰这片大陆,他们会呆在深渊,不再到大陆上去。” 说话留一线,说恶魔不再到大陆,没说恶魔之主不去。 安荻特微有意外,怎么……这么好说话? 原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但是对方这么轻易就认下了赌约。 而且,还非常有礼貌。 神明很欣慰:“你是很不错的魔。” “多谢称赞。” “再见。”安荻特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我送您?”恶魔之主将礼貌贯彻到底。 “谢谢,不用了。”神明转身走出深渊大门,一闭眼,消失了身影。 他浮在大陆上空,徘徊片刻,看一看庄园的方向,转身回到圣堂。 赌约完成,庄园不用去了,而神殿不能回,没有别的事情时,他就呆在圣堂的神像里。 他现在不用经常出来,便一直在神像里休眠。 教会主教前几日死去,他那时候昏昏沉沉,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穆告诉他,是主教自己撞到银叉上死掉的。 穆说,他那时候刚从外地回来,想来圣堂看看他,刚巧碰见主教想心怀不轨,但他还没做什么,主教就自己吓得撞了叉子。 因为主教死了,圣堂暂时不迎接信徒,四周围了起来。 而教会内部现在像一盘散沙,这几天总在争斗,为了各自的利益吵架与打架,每天圣堂里都是闹哄哄的,安荻特一睁眼就能听到吵闹。 他们吵着吵着就打起来,每个人都想争夺好处,短短几天,圣堂里的窗户,石柱,都被打掉了,大门没了,一面墙被推倒,地面全是废弃的砖瓦,屋顶摇摇欲坠。 这圣堂快被他们弄塌了,还好,神像始终是坚固的。 安荻特只好闭眼休息。 在这一天,圣堂的吵闹声尤其大。 他听到有人在喊:“你要干什么?” “来砸了教会。”那人说着话,伴随一声巨响,圣堂前,巨大的石牌碎裂,哗啦啦碎石落了一地,这是教会的标志。 圣堂最后一个还像点样子的建筑也没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安荻特睁开了眼,看着那人,轻声道:“穆……” 下面的人听不到神像里的声音,安荻特看着穆程在外下马,一棍子敲碎了石牌,大步流星往里走,走过之处,来阻拦他的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穆程走到神像面前,向那神像投来一个笑容,回头:“教会解散了,圣堂从此以后由我接管,都给我滚。” “你接管,你有这个能力吗,你知道这需要多少钱吗?”他们艰难地爬起来,话说完一怔,又觉得这等于白说,伯爵大人可不缺钱,他如果非要买下这个圣堂,是可以做到的,可是…… “你说让我们走就走吗?”他们道,“我们不会走的。”这可是个肥差事,以神明的名义,教会很赚钱。 但是他们看到穆程的眼神,忽然胆怯,不敢再坚持:“除非……你给我们补偿。” “补偿?”穆程冷笑,“你们私吞了多少钱,吞到连神像都没钱修,是准备让我一个个列出来吗?” 他们一愣,面露惊恐。 “我早就说过,不够格,就让出位置。”穆程笑,“滚。” 他面上明明是带着笑的,可是那双眼睛透着凛然的威慑,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叫人胆战心惊。 他们在这样的笑意中,只觉得不寒而栗。 没人敢再多说,一众人狼狈离开。 这些年教会在人们心中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但是信徒忌惮着他们,向来顺从与尊敬,而现在,他们被驱赶出来,不再有教会,信徒们不用再对他们卑躬屈漆,不会让他们好过。 安荻特从神像中走出来:“穆,你要接管圣堂?” “对,我自己来,才放心。”穆程回头笑道。 “你要组建新的教会吗?” “不再建教会了,我亲自为你修葺圣堂,守护神像。” 安荻特一怔:“如果这样,我会与你又产生关联了。” 教会铸造神像,修圣堂,那么神明与教会会有关联,像是一种不成文的契约,但这是对一整个教会的,没有落到哪一个人身上,而教会修建与修葺过程中如果没有亲力亲为,花钱找人或者外包出去,就会冲淡契约约束,分化到个人身上就更浅了。 至少目前这个教会,契约关系已经非常淡,近乎没有。 这样,他们不会得到神明的庇佑,但也不受契约的约束。 那么如果是眼前这个人亲自来做…… 契约约束落到他一个人身上,会变强。 安荻特说:“我将会与你有契约关系,你必须永远是我的信徒,如果……你背叛我,你会受到大陆意识的惩罚,这对你是不公平的,你想好了吗?” 惩罚对恶魔之主来说不足为惧,但穆程笑道:“我不会背叛你。”这笑容似乎不是虔诚,反而更像是,宠溺。 赌约结束,穆程还借用着穆.布朗的身份不错,可接下来,是他自己想为神明做的事。 安荻特又道:“与此同时,我也可以庇佑你,只要你没有恶劣的行为,我会庇佑你健康平安。”神明虽然没了力量,但这是契约带来的约定,大陆意识会帮他做到。 之前他是赌鬼,曾经对神明出言不逊,但是第二天他就改变了,并且改变得非常好,完全没有之前的影子,好像是大陆意识有意干涉,在安荻特的意识里,已经将他们看成了两个人。 “多谢神明大人。”穆程继续笑,恶魔其实也不需要庇佑。 安荻特的话本来说完了,可是他的心念忽然动了下,大陆意识降下一个指引,这个契约多了一条。 他又抬头:“我可以实现你一个祷告,如果它是合理的,我不会拒绝,你想要我做什么?” 第133章 神明赌约(8) 穆程眼波流转:“我还没有想好。” “好, 那你随时可以向我祷告。” 穆程点头,重新修葺圣堂,倒塌的建筑修好, 该补的补,该建的建, 他完全自己动手, 没有让任何人来做, 很快,圣堂恢复肃穆,比以前更精致与美丽。 等圣堂重新开放, 契约生效。 虽然是个人修葺, 但不会阻碍信徒们的膜拜, 如今信徒们来拜神明,不用再向教会献礼。 他们感谢伯爵大人重建圣堂,也感谢他允许所有人膜拜, 不再有什么条件, 每一个真心与虔诚的人,都可以向他们的神明祷告。 大陆的黑气在慢慢退散, 神明的信徒不会消失。 穆程站在神像前笑道:“神明大人, 那么我如今是不是与你仍然有关系的?” 赌约结束了,可他们有又了另一层契约。 安荻特点头。 “所以, 你还是要去经常去庄园哦。” “可是你的庄园已经不用我再查看了。” “但是, 你要庇佑我,不用看着我会不会做出恶行吗?” “我相信你。”安荻特说。 穆程笑起来, 向他伸手:“神明大人, 你能不能带到我圣堂的屋顶上,让我看一看这片大陆?” 安荻特不明白他的用意, 但这个要求没什么难的,他牵住穆程的手:“闭眼。” 下一刻,他们站在了圣堂屋顶的石柱上,这是镇子最高的地方,从这里,可以看到镇子每一条街道,庄园农场,还有远处的道路。 这是一个夕阳西下的时候,大陆上有一层薄薄的金辉,但是站在高处,能明显看到,每一处是不同的。 那一片庄园微光粼粼,如同在云霞与阳光的庇护下,泛着令人愉悦的光,往外,镇子上,光线略暗,但依稀是泛着光的,再往外,这个城,光线更暗了一些,然后,向外的大陆,则看上去是灰蒙蒙的,那是没有散去的黑气遮挡了光。 “神明大人,你看,这个镇子,这个城,这片大陆,他们原本都像庄园一样熠熠生辉,可是现在还被黑气笼罩着,我要让他们的黑气驱散,也透进阳光。” 安荻特震惊看着身边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这是你的理想,我想为你达成。”穆程道,“没有了赌约,但我依旧想为你做。” 安荻特的心里好像有波涛澎湃,他的语气不稳:“你真的愿意做?” 穆程点头:“我向神明发誓,我愿意。” 安荻特被这句岂誓逗笑了,他的心里还在翻涌:“穆,当初选择你作为赌约的中心,是我的幸运。” 人们以见到神明为幸,可此时的神明,他为遇见这个人而庆幸。 “那么……”穆程道,“您还是要时常在我身边的,我想要您看着我的进展。” 安荻特点头:“好,我会和之前一样,每天去庄园。” 穆程低眉笑了下:“神明大人,我与您产生了契约,我对您来说,依旧不是外人吧?” “嗯,这种关联,比之前更深刻。”安荻特说。 “希望您不要再怕打扰我,我想邀请您去城堡居住。” “为什么?” “我担心你再有危险。”穆程正色道。 安荻特一怔:“你担心我?” “对。” 神明的眼里闪过几分迷惘。 “而且……”穆程又道,“前来膜拜你的人,他们会亲吻你的衣袍,如果你在神像里,我会不开心。” 安荻特不明白这话。 “虽然只是神像,可是当你在里面,我会觉得他们在亲吻你,而我,不想让别人吻你。”穆程的声音微微放低,听起来,有着几分不容置喙。 安荻特沉默了片刻,问道:“只可以你亲吻我吗?” 穆程噎了下,那刚刚郑重起来的神色被冲淡,他笑了笑:“如果你不允许,我也不会。” 安荻特想了想,说:“好。”他抬头,“我到你的城堡去。” 穆程一笑,点头:“那么走吧,神明大人。” 上回穆程到附近其他庄园去了一趟,现如今,各个庄园的邪恶侵染都在退散,越来越多的人们增添了信念,美好的情绪正在回归。 在庄园已经形成了一个完全能自产自销的环境后,穆程打开了庄园的大门,要与镇子上的其他的人们,与各个行业结合,不局限于一个庄园的自给自足。 他们向外运输产品,根据各行业去改变,带动着整个镇子,那些之前没有机会,或者不想去庄园的人,被推着往前走,当他们发现生活真的有所改变,信念也悄然增长。 强大的信念会驱散邪恶的侵染,美好的情绪会蔓延,当一处的邪恶侵染被驱散,人们的信念和希望会更强,这是一个良好的循环。 庄园主们效仿他,也开始接纳外界,与时俱进,相辅相成,互补短缺。 庄园能够重建生机,镇子自然也就可以。 很快,庄园与镇子的上空,那黑气的界限就没有那么明显了,第一步跨出,后面许多的事情将循序获益。 从种出一朵花,还清赌债,追打他的人不再找他麻烦,之后种出一片花,赌场里的人们愿意追随他,后来整片庄园有了生机,再之后,其他的庄园也变了样子。 到现在,镇子也在改变着,这个曾经被人们看不上的赌鬼,如今是这里所有人尊敬的伯爵大人。 对了,听说他还是神明最忠诚的信徒,他一个人,一砖一瓦,亲手重建了圣堂,他这么虔诚,神明一定会庇佑他。 而他又如神明一样,给这里带来着希望。 当然,穆程也并不是那个赌鬼,没救的人,不用给第二次机会。 过程其实也非完全顺利,如同当时的庄园一样,有人会担心这担心那,不相信事情能变好,也有生来就没有信念和希望的人,但当时能解决的,现在依然能解决。 灰扑扑的街道焕然一新,道路翻新,变得宽阔明亮,拥有希望的人们愿意去重建家园,和那庄园一样,开拓土地,农场,也从他们那里获得经验与教学,去增加新的设备,学习新的技能,让这片重新开始的土地,比很久以前更加鲜活。 宽阔的道路在向外扩展,也将这里的成果带往各处,附近的镇子,停滞不前的行业,麻木的人们,都受到了感染。 从土地里长出第一朵美丽的白玫瑰,一切开始复苏。 安荻特站在高处,看到的不只是这一个镇子没有了黑气,这四周,这个城,黑气都退散了。 从庄园往外的这一个城,都在明媚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下面有一些热闹,因为他们需要一位新的城主,那之前的城主大人前不久暴毙了,这个城主在土地寸草不生时,逼迫人们给他交钱,去买昂贵的花和草,装饰自己的院子。 人们敢怒不敢言,现在终于能说上一句:“死得好。” 城主以前都是贵族们推举出来的,这一次,很多人喊着布朗伯爵的名字,他们希望伯爵大人担任城主,伯爵本来就有资格管理一片区域的,只是这位大人以前太落魄了。 但现在,他足够这样的资格。 既然大家这么热情,那穆程就……接受了。 当然,他不会搬到城里,他在庄园里住得很好,安荻特好不容易答应住进城堡,他现在不想换地方。 他只需要每天过来处理事务就行了,也没有多远,何况,人们看不见的时候,他可以飞过来。 这个城在他的管理下,散发着更明亮的光辉。 庄园里的人们无比自豪,站在城堡里的神明也觉到自豪,与他有着契约关系的这个人,让他自豪。 只是庄园里的人们不太明白,大人的城堡里,有一间房子明明是空的,他为什么每天都要进去清扫打理,还不让其他人帮他做。 这天晚上,屋里闯进来一个年轻女孩,这个时候,安荻特正准备入睡。 女孩看不见神明,她只向穆程走去:“伯爵大人,我喜欢您。”她热情而大胆。 她是这庄园里的人,美丽活泼,很多人喜欢她,今天晚上,她拒绝一个男孩子的求爱,她告诉对方,他喜欢伯爵大人。 对方只好祝福她,并跟她说:“如果你喜欢,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勇敢告白呢?” 她被这话激励起了勇气,于是一天也等不了,立刻就跑了上来。 没等回应,她上前一步说:“大人,如果您也喜欢我,就接受我的吻,好吗?” 安荻特站在窗边,不知道怎么的,开口喊了一句:“穆。” 正要跟这女孩讲清楚的穆程一怔,回头看了看他。 安荻特没想说什么,他只是不经意叫了他,现在被看着,只好往下说:“你……你不能和她亲吻。” 穆程若有所思,暗暗一笑,没有回他的话,他现在要先面对这个女孩。 他把话说清楚:“你很美丽,可是我喜欢男性。” 女孩一愣:“就像艾文和罗恩一样?” “对。” 女孩想了半天,苦恼道:“好吧。”她走了出去。 穆程再回头看窗前的人,笑道:“神明大人,为什么我不能和她亲吻?” 安荻特想了想:“你的吻已经献给神明了。” “哦?” 安荻特抚着心口,他的心又在跳:“如果你和别人亲吻,我也会不开心。” 穆程笑:“那怎么办,我总要与我的爱人亲吻的,不但亲吻,还会做/爱,你不许我有爱人吗?” “可是……”安荻特一想,“你不是说,你喜欢男性吗?” “我喜欢男性,我就找一位男性的爱人啊,我们会向艾文罗恩他们两个一样,结婚,一起生活。” 安荻特蹙眉:“如果那样,我觉得……我会很难过。” 穆程的眉眼里透出几许温柔,拉了一下眼前人的头发:“好,那我答应你,我我不找别的爱人。” 安荻特抬眼:“真的吗?” 穆程看着他:“真的,因为你难过,我会心疼。” 安荻特对上他的眼眸,刚刚有一点窒息的心,现在舒展开,却忽然杂乱地跳。 这样的神色,让穆程又想逗他,他往前一步:“神明大人,你不让我亲吻别人,那我能再亲吻你一下吗?”说着话,靠近到神明的面前,目光落到他的唇畔,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气息洒到安荻特的脸上,他脸上有一些红,好像没反应过来,站立没动,只是语气无措:“穆,你……” 穆程憋着笑,后退一步:“只是句玩笑话,神明大人,睡吧。”他碰了一下那额头前的宝石,一点冰凉的触感拂过。 人走了,安荻特的心却还是乱的,他又有火焰在身体里流窜的感觉,不疼,但是让他的脸发烫。 上次被靥魔水洒过后,他明白了这种感觉,这是爱/欲,人们在想做/爱的时候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穆程这个城主做得非常够格,这个城渐渐的像庄园一样热闹规整,井井有条,同样接受着新事物的城市,发展起来比庄园要迅速许多,因为它有着足够的人,空间,还有非常便利的运输道路。 不免有贵族或者其他方面的阻碍,大陆荒芜的时候,大多数人在消靡中,可有些人是获利的,现在重新复苏,影响到了一些人,他们会出来阻碍。 处理这样的困难不是什么难事,他们造势和引导舆论的能力,离穆程差远了。 现在,这个城里没人不相信城主,而他们也看到了,城主大人确实给他们带来了美好和利益。 这片大陆每个城都是城主自己管理,有点各自为王的感觉,当这一个城的改变如此之大,也引起了其他城主的注意。 有想要合作的,也有要吞并的。 于是,在城有条不紊地发展着的时候,有了争斗。 一旦开始争斗,人们刚刚恢复的美好情绪又要波动,他们的信念不坚定,那些黑气不会完全散的。 可是,当争斗开始时,他们看到,城里有了骑士,很多的骑士,在保护着人们。 他们不由佩服,城主大人早就想到了,也早就筹划了。 这些训练有素的骑士让想来吞并的人措手不及,还没打就连连投降。 穆程给出接受投降的条件,合作,像昔日庄园打开门一样,现在,也打开每个城的门。 当他让其他的城不再残败,如同他这里一样富庶又宁和,热闹也美好,其他城主还能有什么说的呢。 所有的城都变了模样,神明安荻特再站在高处,他看到,这片大陆上每一个位置,邪恶侵染都已经消散了。 还剩下一下浮浮荡荡的,那是人们身上的侵染,人类到底是有思维的,不像土地那样没有波动,在人类身上的侵染还没完全散去。 可是这片大地上已经没有了,每一个位置都没有了。 从第一朵花长出,到现在侵染全部被驱散,随处可见鲜花,好像过了一些年,也好像没有多久,因为穆都没什么变化。 阳光洒落在这片大陆上,每一处都是蓬勃的生机,明亮耀眼,天边的晚霞如火一般,照在碧海之上,如一幅画。 大陆上以前没有领主,每个城主自己管自己的城,也不和其他的沟通联络,现在他们有非常方便的道路,有各样联络的方式,有各行各业的合作与交流,他们不能再局限于一个地方。 现在,他们需要一个领主来管理这片大陆,来联合每一个城市。 穆程毫无意外地成为大陆领主,毕竟是他给这片大陆带来的生机。 从一个落魄的庄园主,到城主,再到大陆领主,人们眼中不再有破败,也想不起了那时候被按在地上揍的那个落魄的人。 他们现在只看到了领主大人俊朗的面容,挺拔的身姿,抬眼之间都是从容不迫,他有着强大的气场,威慑的气魄,只要站在那里,所有人都觉得安心。 安荻特的身形从碧海上穿过,落到大陆上,站在穆程的面前向他伸手:“领主大人,我带你去看一看,你管理的这片大陆。” 他牵着穆程的手,从浮荡的云层穿过,看那金色的夕阳落在每一处,看那条条的道路宽阔通畅,看那里鲜花满目,高楼林立。 在这大□□周,有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浮浮荡荡,人类看不见,但神明看得清楚。 大陆领主,在大陆意识的指引下,可以通过信念给大陆增添一道保护屏障,领主的信念越强,这层保护的力量就越大。 当这屏障失去了力量,也就说明领主已经没有了信念,那么这领主就该换了,但是现在,这层守护的能力很强。 “穆,谢谢你。”神明认真说,这个人为他完成的不只是赌约,还有理想。 “不用谢我,神明大人,大陆已经恢复,然后,等恶灵彻底消失,你也可以不用留在这里守护了。”穆程道。 恶灵曾经祸害大陆,被神明压住,潜藏在黑暗之中不能再出来,仅有的残留在庄园里的一点冰封力量也被打碎,但他们曾经打落了神明的神环。 他们蛰伏着,等待着,原本,等神明被驱逐出去,等大陆消靡的情绪越来越多,他们可以卷土从来。 觊觎这片大陆的,从来都不只是深渊恶魔,不过其实,恶灵本来也来自深渊,只是他们不愿意留在深渊,想霸占大陆,从很久以前,他们就潜藏到了大陆上。 现在,他们的邪恶侵染已经无法影响人类,潜藏的恶灵急了,再这样下去,他们霸占大陆的机会会越来越渺茫。 当人们在热情生活着的时候,黑暗中的恶灵们,他们开始互相撕咬,吞噬自己的同伴,获得力量。 恶灵的数量少了一大半,可是,他们冲突了压制,要做殊死一搏。 然而,大陆上的邪恶侵染已经消退很多了,人们的情绪变得积极向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即便冲破了压制,他们也已然无法再布上邪恶,他们甚至没法在大陆上呆。 刚刚苏醒的恶灵们狼狈逃离,退到了大陆之外,但是,已经醒来,又怎么能轻易放弃这里呢,人类身上的邪恶侵染还没有完全退去,他们还是有机可乘的。 那大陆上空,阳光透进来,可是在四周,恶灵开始聚集,逼近。 不能再降邪恶,那就直接侵占,将人们逼退,是一样的。 这一日,守在大陆边缘的人们,看到了成群的骷髅马,马上是穿着盔甲的骑士装扮,可他们没有脸,盔甲之下是骷髅。 他们好像从虚空中突然而降,朝大陆奔来,掀动滚滚尘埃。 然后,“砰砰”撞上了屏障,瞬间灵仰马翻,摔成一片。 第134章 神明赌约(9) 人类本来看着这样的气势无比惊惧, 然后,当恶灵们被撞到摔成一片,他们不由一愣, 有点看不懂。 不过这样的情景还是要重视的,那大片的骷髅人和马, 单看着也足够让人害怕, 很快, 消息传到了领主大人这里。 穆程站在领主府的高台上,面前有很多人,有害怕要来寻求保护的, 也有过来问什么情况的, 还有单纯跟风跑过来, 他们只要看见领主就有安全感。 穆程朗声道:“我可以保证恶灵进不来,不过……” 他转了个身:“恶灵在觊觎着你们的情绪和信念,如果信念不够强大, 他们始终受到滋养, 不会消亡。” 神明当初也只能压住他们,恶魔出手也一样, 只可以压住, 他现在去压个数年,之后的结果没区别。 “那……我们可以一直呆在这屏障里不出去啊, 恶灵就不会伤害到我们吧。”人们说。 穆程微微一笑:“你们自己选择, 我只说一点,我有一天, 会离开这里。” “什么, 领主大人,您要走?”片刻后, 他们一顿,不是,领主大人早晚会老会死啊,谁能保证下一位领主还有编织这屏障的能力。 就算有,他们真的要永远呆在里面吗? 议论之中,有人问:“大人,能不能将他们消灭?” “你们愿意消灭他们吗?” 人们支支吾吾,对于异类总会有天生的恐惧:“怎么消灭?” “很简单,打啊。” “打,我们怎么跟恶灵打呢,他们有着我们无法达到的能力。”人们惶恐,“我们不可能做到的。” “恶灵吃消靡的情绪,惧怕强大的信念,如果你们拥有强大信念,恶灵的力量就不会增长。”异族不能让恶灵消亡,而人类是可以的,他们可以让恶灵失去食粮。 穆程抛出一把剑,直直刺入领主府门前的巨石上:“我在此立剑,召击退恶灵之士,有意者将名字放在此处,三日后聚于此,我将带领前你们去抵御恶灵。” 那剑发出一声嗡鸣,余声回响,人们突然沉寂了下来,当他们抬起头时,领主大人已经离去。 留在原地的人们很久没有说话,也很久没有散。 翌日下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幕里,石头上稀拉拉放了几个名字木牌。 第二天,还在下雨,木牌多了一些,隐约将将盖住巨石。 佐伊去看了看,担心道:“大人,这不够啊。” “不要紧,继续等。”穆程在雨中看向天空,然后回头笑,安荻特在他的身边,这一次,神明没办法再帮人类抵抗,好在大陆如今有了领主,他会替神明做这些事情。 第三天,一开门,见佐伊奔跑过来,激动地大声说:“大人,有很多人,堆满了。” “好。”穆程笑,人们有抵抗恶灵的信念,这么多信念聚集在一起,强大而有力。 再过一天,那领主府门前,乌压压许多人,每个人都精神抖擞:“领主大人,我们准备好了。” 这些人,其实比那木牌更多。 他们的声音响亮,神色坚定。 “出发!”穆程上马拔剑,带众人奔腾而去。 人类与恶灵交战,滚滚尘烟从马蹄上传来,恶灵汲取人们消靡情绪可以死而复生,被砍倒了也能站起来,可是他们不可思议,这些人类没有消沉,他们眼里都是坚定,得不到滋养的恶灵被砍成几节,没办法再复活。 恶灵们大为慌张,感到困惑,而随着他们的倒下,人们的信念更加增强,于是他们连一点食粮都没有了,越打越少。 当恶灵全部消失,地上的骷髅都化为烟尘,是七天后的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大地如沐金辉,一点点亮起来。 安荻特站在上空,看到这片大陆上所有的黑气都已散去,那最后一点残留在人们情绪里的,因为这样强大的信念加持,完完全全被驱散。 这一片大陆,不再有邪恶的侵染了,神明的理想达成,他抚一抚心口,感到心中翻涌澎湃。 光落到人们身上,他低头看着那在马上举剑之人,看他身上熠熠生辉,一时竟挪不开眼。 阳光平和拂过,在万籁俱静的森林,尘埃慢慢落回,那尘烟消散之处,却忽然,一个赤着脚的少年瘫坐在地上,衣服残破,而澄澈明亮的眼睛惊恐看着众人。 人们连忙举起剑,在这里出现的人,可不一定是人类,然而也有人挡着,那个人与恶灵长得不一样,无论从那个方位看,他都像是个人。 而这少年在他们争论中,看向穆程,忽然踉跄起身,大声喊:“哥哥!” 穆程:“……” 闭嘴,谁准许你叫哥哥? 其他人惊住:他认识领主大人? 穆程并不认识他,但身后的佐伊想到了什么,上前道:“大人,他好像是您的弟弟凯斯啊。” 穆程眼微眯。 001说过穆.布朗曾经不顾亲弟弟的死活,该不会…… “发生了什么?”他问。 穆.布朗是赌鬼,大多数时候在欠钱,有可能是要债的抓住了他们,让他拿钱换弟弟,他没拿出来。 佐伊连忙道:“不是我啊,我们只是打手,是赌场主人抓他的,当时不是您一直凑不到钱吗,赌场主人就让人把他丢到森林里去了,真不是我们把他丢的,我们也没参与抓他,打那起就再也没见过凯斯了吧。” 领主大人以前做事的确是混账,可是他现在也确实给所有人带来了美好和希望,大陆意识有意干涉与引导,在人们眼中,也潜意识里把以前的穆.布朗和如今的领主大人看成了两个人。 可以前的他,确实对不起这个弟弟。 “但是,他怎么跟十年前没有两样啊。”有人也认得凯斯。 “哥哥。”凯斯激动地走过来,赤/裸的脚在荆棘地上被刺破,流出殷红的血,“你为什么丢下我?” “凯斯,你一直在这森林里?”佐伊忍不住问。 “我被很多骷髅抓住了,关在了这里,我好像睡着了,我睡了几天,哥哥,你借到钱了吗,你能带我回家了吗?” 人们又是震惊,议论纷纷。 “距离你被丢进这里,已经过去十年了。”佐伊说。 凯斯瞪大眼睛:“十年了,不可能,我……”他抬手,“我没有变老啊。”他又看着穆程,“哥哥,你好像……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比那时候看上去挺拔了一些,我真的呆了十年吗,我没有老,也没有被饿死,为什么会这样?” “对啊,为什么呢?”人们也疑惑。 “你们说,会不会是恶灵的什么力量,我听说恶灵有冰封力的,把凯斯冻起来了,然后今天我们消灭了恶灵,冰封力解除,他就醒来了?”有人猜测。 “对,肯定是这样。”这个解释是非常合理的。 “领主大人,您看……要把您弟弟带回家吗?” “哥哥。”凯斯听着话,惊讶,“你都当领主了?” “是啊。”穆程打量着他,淡笑,“既然如此,走,回去吧。” 大陆上的人们迎接凯旋的队伍,也迎回了领主大人的弟弟。 安荻特落在穆程的马背上,轻声说:“穆,人类能在这里活十年吗?” “嗯,他们说他被恶灵冰封了十年。”穆程小声回应,反手将神明拉到马背前面,“站在后面很危险。” 安荻特侧坐在马背上,转脸正对上穆程:“我被冰雾冻了一下就冻住了心脏,你相信他被冻十年还没事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异族的能力对异族都会更强一些,这冰封力量放在人类身上,也许效果会减弱很多?” “这……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安荻特蹙眉,他觉得凯斯很不对劲,可是,这个人是穆的弟弟,他又觉得不应该去挑拨兄弟之间的关系。 他没有再说什么,又看向凯斯,正巧,对方也正看过来,那个瘦弱的少年,坐在旁边一匹马上,身上裹着毯子,对着他,微微一笑。 安荻特一怔,看看身边人,欲言又止。 归来后的人们在庆祝着恶灵从此消散,往后,当然也不排除还会有情绪低靡的时候,可那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正常情绪,它不是在邪恶侵染下被主导和掌控的,它可以调节,不会再带来恶性循环。 穆程从领主府回到庄园,大陆复苏,恶灵驱散,他不再繁忙,更多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 他有很多的时间呆在庄园,人们说,他大概想补偿他的弟弟。 凯斯长得很漂亮,他们也奇怪为什么见到一个男孩子,会第一眼想到漂亮这个词,但这个少年真的是漂亮的,像个雪团一样。 他也很乖巧,很有礼貌,对每一个来照顾他的人都很客气,就是有些胆小,不小心打翻一个杯子,会说很多遍对不起。 庄园里的人们很喜欢他,也很心疼他。 月光下,城堡四周的花轻轻摇晃,凯斯站在花丛边,眨着眼睛问佐伊:“我记得哥哥以前不喜欢花的,他为什么会种这么多玫瑰?” 佐伊笑道:“大人要献给神明的。” “献给……神明?”凯斯抬眼,幽幽向二楼看去。 二楼的房间里,穆程正在帮神明拉下窗帘。 安荻特犹豫了一下,说:“穆,你比我想象的做的更好,你还让恶灵消亡了,我觉得已经完全不用我再来看着你什么了。” “所以,你还是想要离开?” “我……”安荻特想了想,“可我还有一点担心。” “你担心什么?”穆程问。 安荻特不好说,他怀疑凯斯并不是人类,但他没什么证据,他沉默了一会儿,只说,“我还没打算走。” “那就好。”穆程笑,“我并不希望你离开。” 安荻特点点头,转身的时候,听脚步声走进。 凯斯站在门口,疑惑地四处看:“哥哥,你为什么每天都在这个屋里自言自语?” 安荻特又蹙起眉头。 穆程回头:“个人的习惯而已,凯斯,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外面的那些花让我睡不着,哥哥,我闻到花香有一点不舒服,头很晕,能不能……” “把这些花挪走?”穆程笑道。 安荻特一怔,愣愣看着面前人。 凯斯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听说那是您要献给神明的花,我不能让您挪走,不要惹神明生气。” “那怎么办呢,可是你会头晕啊。” “没事,我忍一下就行了。”凯斯低眉说。 “还是要想办法的。”穆程道,“总不能让你一直没法睡觉。” “可是,那么多花,挪走很费劲吧?”凯斯抬眼,“会不会太麻烦哥哥?” “是啊,是挺费劲的,所以……我给换个住处吧,不要住在城堡了,庄园里还有很多住的,有没有你比较喜欢的?”穆程说。 身后,安荻特眉头稍微舒展,但心里还是担忧。 而凯斯一愣:“不,不用了,我最喜欢这里。” “可你会头晕啊。”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不,我很关心我的弟弟,房子一定要换,今天晚上我就会给你换。”穆程道。 凯斯没话说了,只好点头:“谢谢哥哥。”沉默了会儿,又道,“哥哥,你还会再丢下我吗?” 穆程没回话,含笑看着他。 “你知道吗,我被丢在森林里有多绝望,我一直等着你来救我,等啊等啊,可是你一直没来,但是我不会恨你,我永远不会恨你,只希望你不要再丢下我了。”凯斯的眼中留下几滴泪。 “我听到了,你的确很可怜。”穆程双手插在口袋。 “没关系,还好,我又能见到哥哥了,不管怎样,这个世界上,我们俩才是最亲的人。”凯斯上前,“我们重逢后,还没有拥抱过,你能抱抱我吗?” “好。”穆程抬胳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却是无意中带翻口袋里的东西,那把软剑掉了出来,叮咚落地,往前弹了两下,正好弹到了凯斯脚边。 凯斯忽然止住了脚步,没再往前走。 穆程笑道:“来呀。” “算了,我突然有点累。”凯斯揉揉头,“我先回去休息了。” 很快,他就离开了这个房间。 安荻特等他走远,上前拉住穆程的衣服:“穆,你相信我吗?” 穆程回头:“当然信。” “那我告诉你,凯斯能看见我,你信吗?”前几天在回来的马上,他就对自己笑过,他明明能看见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装作看不见。 之前与恶魔有交易联系的人类能看见他,那是因为那个人沾染了恶魔的气息,头顶有黑雾盘绕,可是这个没有异族气息。 如果没有沾染异族气息,却还是能看到他,其实,这个人,他很有可能就是异族。 比较强大的异族足以隐藏掉自己的气息,安荻特没有力量,看不出来。 “我信你。”穆程说。 “那你要不要问一下他为什么装作看不见我?” “嗯……好。”穆程点头,这还用问什么,他拉一拉面前人的头发,“神明大人,你休息吧。” 第二天,他并没有去找凯斯问什么,倒是凯斯自己先承认了。 凯斯一大早出门,中午被人给送回来的,腿上有长长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但还是有血渗出来。 凯斯抽噎着对穆程说话,开口第一句就是:“哥哥对不起,其实我昨天晚上看见你房间里,神明大人就站在那儿。” “哦?” 凯斯继续说:“我好像……在归来时的马背上也看见了他,你们很熟,对吗?” “是。”穆程道。 “我昨天真的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房间里,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就干脆装作看不见,可是我实在没想那么多,等我走了之后,我才想到,我让你挪玫瑰花,可能得罪他了,于是今天我就去圣堂祷告,希望他原谅我。” “你去圣堂了?”穆程微微眯眼。 “嗯,我去祈求他原谅我,但是,他好像不愿意原谅,圣堂屋顶上的砖掉了,正好砸到我腿上,圣堂那么大,就那一块掉落,就刚好掉到我这里,这大概是神明的惩罚,他不喜欢我。”凯斯悲哀地说。 穆程的眼里露出几分不悦。 凯斯捕捉到了他的神色,连忙说:“哥哥你不要不高兴,我只是想让你跟神明大人说说好话,让他不要生我的气,我受伤没关系的。” 穆程看着他,微微一笑,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圣堂是我修葺的。” 凯斯一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一砖一瓦贴上去的。”穆程又说,然后转身,“好好养伤,我亲爱的弟弟。” 你没多少时间了。 “哥哥你去哪儿?”身后人问。 “去圣堂。” 安荻特今天没在圣堂,他平日里晚上回城堡,白天时常会留在圣堂听一听信徒们的祷告,可是他始终担忧着穆程这边,就提前回来了。 他来的时候,正好穆程走了。 凯斯坐在轮椅上,在城堡前的花丛边,看到那个白袍的身影落定,他勾嘴一笑,暗暗抬手,看不见的冰雾向那身影袭去。 冰雾落在神明头上,却如烟尘一般,顿然散开,行走的神明没有半点影响。 凯斯皱了一下眉。 神明有大陆意识的保护,不受异族伤害,之前的冰封力量是恶灵残留,没有意识,而这袭击的冰雾,是有人使出,有意识,有目的,大陆意识会出手相护。 凯斯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一晃而过,露出个甜甜的笑容:“神明大人。” 安荻特停下脚步:“你的确能看到我。” “是啊,我再不承认,不知道你在哥哥面前怎么说我呢。”凯斯笑得天真无邪, “我真心向您乞求原谅,去圣堂祷告,可是被圣堂落下的砖瓦砸伤了。”他指指自己的腿,“哥哥听了之后很生气,已经去圣堂了。” 安荻特疑惑:“他去圣堂干什么?” “你没听清楚吗,我被砸伤了,他很生气,当然要给我讨个说法。”凯斯笑。 安荻特想了想:“他讨说法,应该回庄园来,我在这里,可是,我不认为是我伤害了你,我那个时候不在圣堂。” “哥哥很生气,在不在,难道那不是你的圣堂吗?”凯斯道,“神明大人,我动不了你,但是,识相的,离他远一点,我们才是最亲密的。” “这有什么冲突吗?” “爱人的身边,是不可以容下第三个人的。”凯斯压低声音道。 安荻特惊了一下:“你……” “你真的信一个人类能够在森林里活十年而不变模样吗?”凯斯冷笑,“真正的凯斯早就死了,我只不过是正好吞了他,拥有了他的记忆。” 安荻特一怔:“你是恶灵!” 恶灵明明已经全部消亡了,可是这里还有一个,他没有在战斗中死亡,完全躲避掉了所有人,他能够直接吞噬人类,还不需要倚靠人类低靡情绪也能活。 他有着和恶灵不太相合的能力,但他就是恶灵。 “恶灵又怎样呢,我从记忆中,看到凯斯这个哥哥长得还不错,然后,在森林中见到他,又发现,他并不像记忆里的那么猥琐,他很英俊,很有气魄,我突然……爱上他了,一个人类被恶灵爱上,是他的幸运,他应该对我感恩戴德。” “恶灵不应该留在人类的世界。”安荻特道,“你有什么目的?” “神明大人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凯斯却突然改了口,“我只是被恶灵冰封了十年,您怎么诬陷我是恶灵呢?” 安荻特蹙眉,满心疑惑,而后,好像感应到什么,回头,看穆程刚好回来。 第135章 神明赌约(10) 凯斯对来人说:“哥哥, 我好像又惹怒神明大人了。” “是吗?”穆程幽幽走过来。 “他说我是恶灵,哥哥,我回来这么多日子, 一直有人怀疑我的身份,为什么连神明也怀疑呢?” 穆程道:“你自己不怀疑就行。” “可是神明大人怀疑我, 我很伤心, 我已经去圣堂祷告了, 还应该怎么做呢?” 安荻特摇头:“穆……” “神明大人,天快黑了,你是否回去休息?”穆程说。 安荻特皱眉, 看着凯斯。 穆程也看向凯斯:“弟弟, 你也回去休息吧。” 凯斯得意一笑:“好。” 从昨天起, 他被搬到了另外的住处,不在城堡里,但没什么, 他已经跟神明透底了, 安荻特肯定会向穆程说他是恶灵,可是, 谁信呢, 他可没有半点恶灵特质。 他这个“哥哥”,很快就要与神明决裂了。 庄园到了夜晚, 唱歌相聚的人们尽兴而归, 入睡后,留下一些夜间照明的灯光, 不刺眼, 像是星星一样闪烁,仿佛银河流淌下来。 巨大的黑色双翼遮挡了月光, 从静谧上空幽幽掠过。 得意的恶灵陷入沉睡之中。 安荻特来到穆程的房门前,在晚上的时候,他不会随意出现在他的房间,会在外面先敲门,虽然神明可以出现在各处,但他也留意人类的隐私。 敲了一会儿门,没人理会。 安荻特又感到一些无助,低头要离开之际,门开了。 穆程笑道:“神明大人,有事吗?” “有。” “进来说。” 安荻特走进来,在屋里犹豫了一下,开口:“穆,凯斯真的是恶灵,你不能相信他。”他把之前两人的话跟眼前人说了一遍,“他不是你的弟弟,你信我吗?” “我永远信你,神明大人。”穆程说,“不过,我想看看他的目的……” “如果你信我,就要对他留意。”安荻特有点急,“他的目的不是很明显吗,他说他爱你。” “这个……” “你不能接受他。”安荻特说。 “我当然不会接受。” “你也不可以去想这件事,我不允许。”安荻特又说,“虽然他很漂亮。” 穆程微微眯眼,过了一会儿才回话:“神明大人,你为什么不允许?” 安荻特一怔,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这样说,但是,他莫名想起了凯斯的话。 爱人的身边,是不可以容下第三个人的。 他抚了一下心口,摇头摒弃这样的杂念:“恶灵擅长影响人类的情绪,如果你对他动了想法,他就能掌控你的情绪。” “我的信念很强,不会被影响,他掌控不了。”穆程道。 安荻特蹙眉,心里又涌上来一些难过,他转身觉得自己该走了,他没有驱散恶灵的能力,这件事要人类来做。 那个恶灵说爱上了人类,他也许不会伤害人类,而这个人类也没有想要驱散他的心。 如果这样,他还应该怎么干涉呢? 安荻特不是走回隔壁的房间,他想……回圣堂去。 “神明大人。”身后人叫住他,“你要走了?” 安荻特回头:“我应该……要走了。” 穆程上前来,向他轻轻一笑,牵住他的手:“神明大人,你既然来了,就多呆一会儿好吗,窗外的玫瑰开的很好,我想邀请你看一看。” 安荻特被他牵着往窗前走。 这个窗前是红色的玫瑰,浸在月光下的花朵,散发着淡淡幽香,今晚是一轮圆月。 “白色玫瑰是献给神明的花,红色玫瑰是送给爱人的花。”穆程轻声说。 安荻特点头,是这样的,可…… 他转头看着穆程:“你说种在这里的花,都是送给我的。” “是。” “你还会送给其他人吗?” “不会。”穆程道,“我承诺过,只送给你。” “你既然承诺过,就不要变,好吗?” 穆程抬眼,向后一步,正面向着眼前人,带着一点笑意,“我永远不会变,神明大人。” 而后,他微收笑意,些许郑重:“白玫瑰献给我的神明,红玫瑰赠与我的爱人,安荻特,你是我的神明,也是我的爱人。” 安荻特浑然震惊,不可思议闪过眼眸,整个人都呆住了,一下子忘记了该烦扰的事儿,耳边只有这一句话。 他还是不敢置信:“穆,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不是信徒对神明的爱,是恋人之间的爱,我想跟你成为一对恋人。” “这,穆……你……”安荻特语无伦次,心中波澜起伏,气息也不稳。 “神明大人,你爱我吗?”穆程看着他。 “我……”安荻特太震惊,脑子一片空白,风里带来一阵花香,他看着眼前的人类,看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眼眸,那如同惊涛骇浪翻涌一般的心在慢慢落回,可是,又换上了另一种杂乱。 那是“砰砰”的心跳。 “安荻特,你爱我吗?”穆程继续问。 安荻特抚着心口,好一会儿后,他道:“如果,我和你分开时会想念你,见到你时会开心,你和我亲吻的时候,我会产生爱/欲,看到别人爱你,我会难过,这样是爱的话,那么……” 他认真看着眼前人,定声道:“穆,我也爱你。” 穆程笑起来:“我很开心,我的神明大人。” 他暗暗抬手,召来一阵清风,风卷来了玫瑰花瓣,在两人身边盘旋,而后,他拢住神明的肩,靠近过去,吻上他的唇。 安荻特愣了下:“穆……”唇被覆盖,这一句话语从唇畔溢出,更像是一声呢喃,他被抵在墙边,那吻灼烈而霸道,温热的呼吸让他喘不过气。 神明被吻得思绪迷离,说不出什么话,只能被迫承受着,感受那动作寻入,启开他的唇齿。 许久后,穆程才退离,神明靠着墙,轻轻喘气,唇上红润,有一点肿,眼中仿佛蒙上了雾气。 穆程的气息也有点不稳,他确实没收住力道,本应该浅尝辄止,可是收敛了太久,现在哪有那么容易自控? 他抵住神明的额头,声音低沉:“从森林里见凯斯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恶灵,但他跟其他恶灵不一样,我需要从他那里找一样东西,现在不能揭穿他,我没有被他迷惑,他能听到我们的对话,所以我没跟你详细的说,是我的错,对不起。” “那你现在告诉我……” “他……在圆月之时会昏迷,今晚,他听不到。” 安荻特诧异,没听说过恶灵有这样的特征,但这个确实跟普通恶灵不一样,穆程虽然是人类,可他已然是大陆领主,大陆意识有时候会给他指引,而且,他也在抵抗恶灵的战斗中胜利,他比神明更了解恶灵,没什么奇怪。 “你要找什么?”他又问。 “嗯……等我找到了再告诉你。” “穆,他的力量很强。”安荻特说。 “我知道,我有足够的把握,相信我。” 安荻特点头:“我相信你的能力。” “那么,安荻特,不要难过?” 神明微微垂眸,脸上有一点红,轻轻点头。 刚压低的下巴被抬起,穆程再吻了上来。 力道难收,仍然是热烈而强势的,神明靠着窗边,半身被倾压,微微往后,轻悬于玫瑰花田之上。 他双手无处扶,只好攀附住身上人的肩,唇上的温度,身体的温度,都在冉冉上升,没有爱/欲的神明感觉到了蠢蠢欲动的情愫,他轻声说着:“穆……” “怎么了?”穆程停下。 “没事。”安荻特感受着他的呼吸,“我爱你。” 穆程一笑:“我也爱你,安荻特。”说完再度吻上来。 月亮的光辉从花田中流走,夜已经很深了,两个人相拥在窗前,不舍得分开,就这样看着黑暗的夜空。 神明的生命没有尽头,而人类太过于短暂,安荻特不是没想到这个问题,可是他不在意,他爱上了这个人类,想和他在一起。 他看着穆程的侧脸,思绪浮动,主动搂住了他:“穆,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穆程抬手将他拥进怀里,温声说:“我的神明,我的爱人,我会与你同在。” 清早,穆程很早就出门了,凯斯能听见两人的对话,可没什么有效信息,无非是早上好,睡得好么这些。 没有亲近但也没有疏离的对话,听不出他们的关系。 趁着穆程外出,他又拦住了安荻特,直接问:“你没告诉他我是恶灵?” “告诉了。”安荻特道。 “哦,他怎么说?” “他说,知道你是恶灵,但你跟其他的恶灵不一样,他现在不揭穿你。”神明一句谎话也没说,这的确都是穆程昨晚说过的。 凯斯先是一怔,随即眼中一亮:“他真这样说?” “嗯。”安荻特点头,往外走。 “神明大人,你要走了?”凯斯在身后笑。 “我去圣堂。”安荻特的身影在城堡外消失。 凯斯勾起嘴角,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本来还以为得装一装人类,可是看来,这个人类已经被他迷惑了,连他是恶灵也不在乎。 神明已经被驱赶,他也该有另一步行动了。 天黑时,凯斯来到城堡的二楼。 今天晚上城堡有一点奇怪,好像笼罩在一层迷蒙的雾气里,凯斯疑惑了一下,看天边飘过一点云。 二楼的房间里,穆程正坐在桌边,看他走进来,随口一问:“你的腿已经好了?” “多谢哥哥照顾,能走路了。”凯斯走到他面前,眼中盈盈闪光,“哥哥,你知道我其实……不是你弟弟了,是吗?” “凯斯是个很可怜的人,你既然拥有他的记忆,我愿意留下你。”穆程道,“恶灵没有思维,你却有,我想,你一定有着与众不同之处。” 恶灵笑起来:“你不会将我驱散,是吗?” “现在……不会。”穆程笑道,“但是你假装凯斯有什么目的呢?” “我……我爱你。”面前人往前一步,俯身跪到穆程腿边,“我不是凯斯,不是你的弟弟,我可以爱你。” “爱我?”穆程低眉看着他。 “是。”恶灵仰头道,“我拥有人类的躯体,我可以和你相爱。”他抬头看着穆程,好像真是一个痴心又虔诚的求爱者。 穆程盯着他的眼眸看,恶灵欣喜而笑,和他对视,仿佛等待着一个吻。 然而穆程没有动,转了头,嘴上的笑意收起:“你不爱我,你是来吞噬我的。” 恶灵的瞳孔一缩:“哥哥,你在说什么?” “你通过吞噬获得力量,我是大陆领主,你看上我的力量不足为奇,可是你没法动我,只好先来诱惑我,等我的情绪被你掌控,你就可以吃掉我了。”穆程冷冷道。 恶灵面上的笑意消失,眼里闪一丝狠戾,微眯眼睛起身:“居然叫你猜到了……” 然而起身之际,脸被一把捏住,强大的力道让他没法动弹,只能仍然保持跪着的姿势,仰看面前人。 面前这个人在笑,眼中却是比他更狠戾的目光。 “知道为什么无法动我吗?”穆程笑道。 “你的信念……很强。”恶灵的脸被捏得很疼,他的力量仿佛被限制了,完全使不出来。 “不,因为……”穆程说着话,脸上有黑纹游走,声音变得诡谲阴森,“我来自深渊。” 恶灵脸色大变,奋力挣扎着,可是无法动弹:“你是……恶魔?” “我是恶魔之主。”穆程幽幽一笑,“恶灵原本也自深渊而来,我亲爱的弟弟,或许,你不该叫我哥哥,而应该叫我……主人。” “深渊之主!”恶灵面露惊骇,“你……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不说?” “我刚刚就说过,你和其他恶灵相比,有着与众不同之处。”穆程眉眼含笑,但这样的神色只让人惊惧,“因为……你得到了神明神环的力量,虽然,只是碎片。” 但这些碎片也足以让一个没有思维的恶灵变成像人类一样。 找到碎片,才能找到神环在哪里。 恶灵浑然瞪大眼睛。 那捏在他脸上的力道更大:“你将我视为猎物,不过你不知道,我在陪你玩儿,我要从你的眼中找到神环碎片藏在哪里。” 穆程话说完,眼中凌厉更甚,抬手间,身覆黑甲,双翼展开,黑雾笼罩恶灵头顶,几颗晶莹洁白的宝石从其眼中钻出,穆程松开恶灵,拖手接住,恶灵倒地,眼中溢血。 “凯斯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化成他的样子,原本我还想多等几日,可是你招惹安荻特,那我就不会容忍了。”穆程俯身,“还有,你敢砸碎我亲自贴在圣堂的砖!” 恶灵后退一些,身体在慢慢变得黑暗,这个人,不,这恶魔什么都知道,他知道那圣堂的砖是他自己砸的,他在记仇。 他喘着气:“我是想吞掉你,可我什么还没做,放过我。”他抬头,“主人,我将永远为您效劳。” “你什么都没做?”穆程笑道,“这庄园里,十年前,第一片寸草不生的土地,第一个邪恶侵染,就是你布下的,你凭借着凯斯的记忆,将邪恶洒在这个庄园,而后,邪恶开始蔓延。” “我在替凯斯报仇。” “不,你只是想侵占这片大陆。” 恶灵一怔,忽然笑起来:“是啊,人类有什么值得留的吗?”他咯咯笑,“主人,你是不是当人当久了,忘记了,异族是没办法杀掉恶灵的,只要我不死,总有一天我会再次卷土重来。” “弟弟,你是不是也忘了,你能活着回来,是因为你偷拿了神明的力量?” 人们的信念增强,恶灵没有食粮,在森林里被一网打尽,还剩下一个,他照样没有食粮,他本来该死的,却没有死,还拥有人类的样貌。 因为他沾染了神明的力量,得到了永生。 而现在,神环碎片已经被拿出,他的永生力量,没有了。 恶灵脸色惊变,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黑气环绕,血肉慢慢消失,他的腿和手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他在这垂危之际,却是笑了起来:“其实,你有一件事没猜对,穆,我其实是爱你的,如果你刚刚给我回应,也许,我真的愿意和你做一对平凡的恋人。” 穆程眯眼看着他,不动声色。 那黑气之中,已完全变成了骷髅,摇摇晃晃,倒在地上摔成几片,然后,都化成了黑气,最后一个恶灵,也终于消失在了这片大陆上。 从此以后,大陆不再有异族干扰,只要不是人类自己为祸,它将会安然无恙,永远承载着这里的人们。 晶莹的宝石在穆程手中散发柔和的光,他静静看那些光芒,用他们去寻神环在哪里。 碎片给出指引,穆程抬头看了看。 然后,一回头,看见神明在门边站着。 他的动作顿了下,巨大的羽翼慢慢收拢,展开一个笑容:“安荻特,你回来啦?” 安荻特还在发愣中:“穆,你……你是恶魔。” “这个……” “你是和我履行约定的那位恶魔之主!” “那个……”穆程向他走近,“是,神明大人,穆.布朗早就死了,我是……恶魔。” 怪不得安荻特的意识里总觉得他们是两个人,他说:“穆.布朗早就死了,可为什么赌约还在继续?” “额……赌约其实在旧的恶魔之主消亡时候,就被我烧掉了,但是我……” “但是你扮成了穆.布朗,在假装继续完成赌约?” “是。”穆程道,“你生气吗?” 安荻特叹气:“你不只是完成了赌约,你让庄园恢复生机,让这个镇子,这个城,这片大陆都恢复了生机,我怎么会生气,我应该感谢你。” 穆程松口气,笑了笑,向他走近:“那你介意我是恶魔吗?” 神明道:“你是位很有礼貌,很守承诺的恶魔,我分得清好与坏,你是魔的身份也好,人的身份也好,都还是你。” 他捧着穆程的脸,轻声说:“我刚才只是太震惊了,因为我一点也没发现。” 其实现在再去想,就有迹可循了,他能及时从主教那里把自己救出,他从庄园往返城主府领主府,都非常快。 是他用力量让恶灵沉睡,不是什么月圆之夜会昏迷,根本没有这样的说法。 不过,他在恢复大陆的生机时,却又没有用过恶魔的力量,他始终把自己当成人类。 是人类拯救的大陆,不是异族。 也是人类自己抵御了恶灵。 安荻特心中生起无限感慨,看着眼前人,他怎么会遇见这样一个人呢? 一个让神明产生了爱与欲,无法自拔的人,让神明满心满眼都是他。 安荻特这样的话语,这样的神色,让穆程心念微动,低头吻了一下他:“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 “其实……我也有一些轻松的。”安荻特说,“这样,我不用再去想,等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恶魔与神明的寿命,几乎都是永生的。” “是,我的神明,我跟你说过,我会与同在。” 安荻特微微颤抖,捧着穆程的脸,主动送上一个吻。 穆程的眼一暗,将他抵在门边,用力吻上去,他不再只探索那温软的唇,他的吻落在那的耳畔,脖颈,微微冰凉的肌肤承受着滚烫的吻,神明倚靠门边,轻轻仰头,白色衣袍微乱,领口镶嵌的宝石都掉了两颗。 气息不稳时才停,穆程的声音低沉:“神明大人,如果,我想跟你做/爱,你会允许吗?” 第136章 神明赌约(完) 安荻特的双唇泛红, 目中带了水汽,他看着眼前人,轻声回:“穆, 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穆程的眉眼里都是笑意,搂住面前人:“好, 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里?” “我去神殿。” 安荻特一愣:“去神殿?” 穆程摊开手, 将那几颗宝石展现。 安荻特震撼:“神环碎片!” “对, 从恶灵那里找到的。” “原来你说要从他那里找一样东西,是在找这个。”安荻特道,“你是为了我, 所以才留了他一阵子。” 穆程点头。 “谢谢你, 穆。”安荻特将那碎片接过来, 碎片融入他的掌心,他也看到了微光的指示,“神环一直在神殿里?” 他丢失神环, 无法回神殿, 也万万想不到,神殿拾取了他的神环却没有给他指示。 “我去帮你拿回来。”穆程道。 “我也想去。”安荻特吸收了碎片的力量, 他还可以站在神殿上, 不会被推出来,可是, 他的能力没回来, 自己又去不到。 “好。”穆程笑了笑,双翼展开, 将神明裹在其中, 携他幽幽而起,然后, 凌空而去。 白色云雾盘旋,恶魔落在阶梯上,牵住身边人,一步步踏上台阶。 巍峨的白色石柱直入云霄,缕缕神力浮动,泛着微光。 一个白色的圆环,发着柔和如同月光一般的光,在那大殿的正上方。 穆程展翅飞去,接近神环时,周围石柱忽然转动,道道神力袭击而来。 他翻转落地:“神殿有意识,不让拿。” 安荻特想了想:“是旧神意识。” “旧神?” “一片大陆上,一般只有一位神明,旧神去,新神出,代代更迭,旧神消亡,会有意识残留,这个神殿里留有许多的旧神意识,这是一个人类无法想象的漫长时光,对于人类来说的永生,对神明来说,终究有尽头,如果我的神环没有遗失,将来我消亡了,我也会有一些残留意识在这里,和他们一样,共同守护着神殿和新神。” “可是……”穆程道,“他们私自扣留了你的神环,并没有在守护你。”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穆程再飞上去,那些神力又发出攻击。 “穆,你小心。”安荻特连忙跑上去,张开手挡着神力,“你们看清楚了,是我。” 神力却不管,再向他们袭来。 穆程裹住安荻特飞身躲过:“他们不欢迎你回来。” “这……” “安荻特,留在这里,我去看看。”穆程将他放到安全的地方,又一次飞身而起,他回击那些神力袭击,黑雾盘旋,一掌拍去,咔嚓咔嚓,石柱轰然碎裂,尘烟滚滚中,穆程强行摘下神环。 剩下的石柱轰隆隆晃动,仿佛有崩塌之势,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这神殿被拆掉了两根石柱,看上去不太稳。 但是神环上的压制之力没了,神殿放弃了对神环的扣留。 而穆程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 “神殿受大陆信仰之力的滋养,人类信仰力越强,神殿越坚固安稳,可是这片大陆曾一度荒败,信仰力不够,这神殿将要倒塌,你在压制恶灵中遗落神环,被恶灵捡到一点碎片,而剩下的,则被神殿拾取了,神殿非但不告诉你,还不许你再来。” “他们想要我的神环。”安荻特说。 “对,你的神环可以保住这大殿,让它不会坍塌。” 信仰力不够的时候,旧神意识率先想到的是保住神殿,而不是去看看人类怎么了。 现在大陆已经复苏,信仰力足够了,但不怎么看世间的旧神意识还不知道这件事,它们依旧不许神环被拿走,当穆程摘下神环,它们发现神殿没有塌的时候,这才放手。 “如果它们不扣留你的神环,大陆也许早就可以复苏了,而且,它们也让你陷入了危难之中,几乎要被驱逐出去,让你无奈去与恶魔做赌约,安荻特,这些旧神意识……为了保住自己睡觉的地方,可不大管大陆的存亡,也不管你的死活。” 安荻特蹙眉,面露悲色:“这样……我也不想在这里休息了。” 他拿到神环,以后可以回来了,但是,他并不想来,不想跟这些旧神意识呆在一块儿。 “那就不来了。”穆程温声说。 “那我们走吧。”安荻特拉他。 “走?”穆程微微一笑,“可是神殿的石柱断了两个。” “你……要把他们修好?”安荻特没料到恶魔这么好心,他现在都生气得不想管,这位还想修? “不。”穆程笑得很温和,而语气低沉到可怕,“来都来了,都已经砸一半了,不如,全砸了。” 话说完,那笑意顿然收住,他凛然回头,道道魔力挥向前。 轰隆轰隆,浓烟滚滚,石柱哗啦倒塌,神力四处逃窜。 眨眼间,洁白的神殿成了废墟。 旧神意识处心积虑,唯恐神殿倒塌没了睡觉的地方,扣押安荻特的神环,好不容易看人类信仰力够了,还以为神殿将安稳。 不过,现在,彻底塌了。 神明看呆了,好半天后,只想说一句:“你很厉害。” 穆程一笑,飞出来裹住神明,将断瓦残垣抛在身后,往大陆飞去。 寂静庄园,今晚的城堡因为要对付恶灵,早就设了禁咒,其他人进不来,而城堡里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吵醒庄园里的人。 月亮还没落,虽然消亡了恶灵,取回了神环,打塌了神殿,但时间似乎也没过去多久。 恶魔收起双翼,幻化成人类的样子,身上落的灰尘已经用力量清洗干净。 红玫瑰铺满窗前,屋内,穆程将神环捧到安荻特面前。 然后,他微躬身,一手放在心口,笑道:“神明大人,我是您的信徒,这句话,永远有效。” 神环在安荻特面前浮起,月光一般温柔的光缓缓融入他的头顶,全部融入后,光环消失,神明睁眼间,额前的宝石有微微的光,亮了一下又落回,他的衣袍好像忽然变得崭新。 001说:“宿主,神环回归,你在此世界的守护任务完成,可以随时离开。” 系统按部就班问:“宿主要离开吗?”又十分利索地道,“我知道了宿主。”然后就潜入深沉意识中了。 “我相信你。”安荻特去拉面前人的手。 穆程又笑: “我记得,神明大人之前说,契约上还有一个条件,你可以答应我一个祷告。” “对,你现在要用这个祷告吗?” “是。”穆程的手一转,“我向神明祷告,神明大人,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安荻特一惊:“你说什么?” “我想和你结婚,神明大人,你愿意吗?” “这……”安荻特错愕,又心跳怦然,“穆,你……你不用浪费这个祷告,不祷告,我也会答应你。” “不,用在这里,才是最不浪费的,神明大人,你是答应我了吗?” 安荻特点头:“我愿意。” 穆程起身,将他拉到怀里,月光之下,两人紧紧相拥。 然后,他抬起怀里人的下巴,吻上去。 安荻特顺从地拢住他的肩,缓缓闭上眼睛,迎合与回应着这个吻。 穆程将他抵靠在墙边,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神明大人,我们走之前的话,还没说完。” 安荻特红了脸,轻轻点了一下头:“你想怎样,都可以。” 白袍的身形被抱起,一步步往前走去,安荻特陷在柔软的床上。 他下意识挡了一下,神明从不会让人看他,可是,神明也从来没有过爱人,现在,他有了。 他收回手,血液里仿佛有火焰,但这一次令他愉悦舒适,又心生向往。 他弄乱了面前人的发,呢喃说:“穆,我的神力回来了。” 神环收回,和他的气息结合,需要绕过一圈,稍有一点间隙,这个时候,才完全恢复。 “哦。”穆程抬头,笑了一下,眨眨眼,忽而几条缎带从床四角出现,如蛇一般游走,衔住神明的手和脚。 安荻特一怔:“穆,为什么要绑着我?” “怕你飞走了。”穆程温和一笑,“神明大人不是说过,我想怎样都可以吗?” 安荻特没用神力松开缎带,但是,他想抱住他,可是手抬不了,那些火焰被挡在边缘,他无奈,轻吟了一声:“你真是恶魔!” “我是。”穆程点头,支起身子看着身下人。 神明脸上一点红,一览无遗。 这样的注视让神明羞愧,只能轻声哀求:“穆,你不要看了。” “好。”穆程温声一笑,俯身。 风透进窗户,卷来一片玫瑰花瓣,有一片幽幽落在肩上,又被温润的唇抿起。 然后,一声抑制不住的呢喃之声,信徒与他的神明紧密相拥。 神明双目微阖,鲜少有表情的脸上此时带了神采,与神像上圣洁的面容是完全不同的状态。 后来,安荻特断断续续,低声说:“穆,我要松开束带。” “怎么?”穆程的呼吸在他耳畔。 “这样太难以忍受了,我要紧紧搂着你,我觉得只有那样,我才能缓解。” “好。”耳边是低低的笑声。 束缚的缎带消失,安荻特抱住身上人,而他大概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紧紧搂住对方的,不只手,还有腿。 天亮后,城堡周边的禁咒解除,人们出入,过来汇报着各种事项。 穆程把凯斯是恶灵的消息告诉众人,人们对那个漂亮的男孩子不再怜惜,只感到一阵阵后怕。 还好,有领主大人在,他没有再掀起什么风浪。 安荻特穿梭在大陆的浮云之上,神殿毁了,但他也不需要去神殿休息,他每天和自己的爱人抱着在一张床上睡。 恢复神力的神明可以将这一片大陆看得更清楚,看每一处阳光,每一片生机,他挥手拉来一朵云,抬指卷起一阵风。 他听人们的祷告,从很多乞求中,也听到了一些祝愿,有人类在祝福着神明,愿他永远平安幸福。 安荻特笑了笑,扬手穿梭到领主府,去看他的爱人。 路过的人们忽然停脚,因为,他们看到神明现身了,站在领主府外。 “神明大人!”所有人跪下磕头,“我的天啊,神明出现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那圣洁的白色衣袍在风里浮荡,神明洒落一片庇佑的光点,然后,抬起眼看向屋内。 “多谢神明大人。”人们欣喜接受着庇佑,祝福与感谢,又顺着神明的目光看过去。 屋檐下铃铛叮咚响,穆程抬眼,正与神明四目相对,继而,相视一笑。 过了一些年后,大陆上的一切都有了蓬勃向上的发展。 在这一天,深渊烈火忽然汹汹燃烧,烧断了魔殿之前的那座桥,那是深渊通往人界的通道。 往后,即便没有恶魔之主的压制,深渊恶魔也将永远呆在深渊,不能再侵扰人界。 这一天,人们也看到领主大人将剑再一次刺入领主府前的巨石上,而后,摘掉了他的冠冕。 领主卸任,他不再守护这里。 “接下来,这片大陆,由你们自己守护。”他道。 众人不舍跪拜:“是,我们会守护自己。”领主早就说过他会走。 穆程颔首,转身向前走去。 人们回头看他,才觉得,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没怎么变过。 在无人处,恶魔展开双翼,飞到云层之上,牵住神明的手:“大陆不再有恶灵,不再有恶魔,不需要领主,也不用……再有神明的守护,安荻特,我们走吧。” 安荻特点头,和他的爱人一起离开了这片大陆。 从此以后,大陆存亡安稳由人类自己说的算,而神明也好,恶魔也好,永远不再出现。 庄园里有新的转变,他们或许又找了个庄园主,或许没有,圣堂里的神像还会看着世人很多年,在多年后,他可能会再次倒塌,而人们代代相传,继续过着自己的一生。 那一对神明和恶魔的爱人,他们也去过自己的生活了,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或许,偶尔出现在你身边,向你笑着问前面路怎么走的,他就是神明。 沧海桑田,生命终将有到尽头的那一刻。 神明消亡会留下一些残留意识,以前这些意识将回到神殿,但是神殿没有了,而安荻特并不想留下意识。 他所有的意识都和他的爱人一起消亡,不留世间。 001觉得自己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终于睁开眼干活:“宿主,要开启下一个世界吗?” “开启。” 浮光掠影,光阴流转。 跨过虚无,再见光明。 豪华的酒店,穆程站在走廊里,一手撑在墙边,额头上遍布细汗,血液沸腾地在身体里流窜,欲望如同火山一样蓄积待发。 这个原主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心脏不好,把自己吃的兴奋过头,直接心悸死了,可他死了,刚穿过来的穆程还要承受着这药效。 他语气不稳地呼叫001:“给我兑换缓解药剂。” 系统在商城里翻来翻去:“宿主,商城里只有救命的药剂,但你现在没有生命危险,找不到缓解药剂啊。” “算了。”穆程一面摸着口袋找房卡,一面艰难地向前走,他得进房间里休息一下。 走了两步,他又一顿,原主吃了这种药,人还在酒店里,那么定的房间……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不行,他不能去,他拿出房卡,看上面的电话,找出原主的手机,他要给前台打电话,换一个房间,先休息,得缓解过来再说。 只是现在神智不大清明,摸索半天也没解开手机,他靠着墙大喘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旁边的房间里传出咚咚的响声,听上去好像有人在打架,穆程对照房号看了看,不是原主定的房。 里面有人在叫嚣:“打我,哼哼,有意思,一会儿你就打不起来了,我告诉你,你刚刚喝的水里已经被我下了东西。” “滚!”有另一人的声音。 “不要不识抬举,袁曳,一会儿你就硬气不起来了,老实一点,乖乖听话,我保证你的歌会被签约,要不然……有我在,你就永远也别想有出头之日。” “你少威胁我,少爷我不是吓大的。”那声音继续。 “呵呵,还自称少爷,你当自己有多大来头呢,歌还没红就拽起来了,你不会真以为你的歌写得好吧,一文不值的东西,我答应你交给公司试试看,是看你这人长得还不错,能玩一下……” 这人话还没说完,忽听咕咚倒地的声音,继而惨叫声响起:“别踢了别踢了,我求饶了,你吃药了怎么还这么大劲儿……” “滚!”又是一声吼叫。 “好好好,我滚我滚。” 房门打开,一个啤酒肚的男人抱着头跑出来。 屋里的人步履蹒跚,扶着墙往外走,看那个男人跑得没了踪影,喘了口气,一回头,看见穆程:“你是谁?” “我路过。”穆程还在按着墙,头倚靠在胳膊上。 “在我门边干嘛?”这人的语气也不太稳。 “正在打电话叫酒店工作人员救你。”穆程将手机举了一下,“你是不是被潜规则了,没事吧?” 在平时,他会去进去救人,但今天他行动不便,叫人来比较合适,当然,他也不会只指望着工作人员,如果里面有事,他还是会冲进去。 不过现在看样子是不用了,那个家伙已经被这位自己打跑了。 “你救我,我们认识吗?”门边的人问。 “不认识,但不管你是谁,我碰见了,都不能坐视不理。”穆程收回手机,说着话,转身抬头,“如果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话没有说完,他的神智还是昏昏的,可他看见对方的脸时,忽然,笑了起来。 精雕细琢的脸,杏仁一般的大眼睛,细碎的褐色刘海盖在额头,薄唇微抿,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很年轻,但又不是少年的那种朝气蓬勃,他是年轻气盛,充满着活力的样子。 又见面了,你好啊。 诚然不管今天在里面的是谁,他都会救人,但是,竟然这样遇到了他。 而对方在看清他的样貌时,也怔了一怔,被下了东西脑子也昏昏然,他想一定是因为那东西的影响,他现在看这个男人,一眼惊艳。 这个人,还在对他笑。 那人脑子里轰隆隆的,体内热意流窜比刚才猛烈的多,已经是难以忍受,现在只有本能。 他拉住了穆程的胳膊,一个用力,将人拉到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第137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1) 被按在门边的穆程有点懵:“你……” “别说话。”青年低声说, 然后,用力地吻了上来,温热的气息在鼻尖扑洒, 一点轻吟从他唇角溢出。 他在说:“上我。” 穆程的瞳孔一缩,本就热血沸腾难以忍受, 唇上的触感, 这一点声音, 让他的理智轰然瓦解,他搂住对方的肩,一转身将人反压在门边:“你认真的吗?” “别耽误时间了。”青年目中迷离, 想要再吻过来, 可是被按着肩无法靠近, 他急不可耐,“快点。” 穆程眼中晦暗,捏住他下巴吻上去。 青年呢喃了一声, 紧紧抱住他, 送上更为热切的吻。 两人拥吻着倒在床上,血液里的火焰都沸腾流窜, 彼此不留余地的索取, 所有理智都消磨在愉悦里。 青年的头皮发麻,哼哼唧唧中, 咬住身上人的肩, 那身上的力道不减,更来势汹汹。 窗帘边透进来一点光, 天亮了。 袁曳揉揉腰, 慢腾腾坐起来,拉扯的疼痛叫他不由“嘶”了一下, 脑子里一闪而过昨晚的激烈情景,他顿然清醒,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发了一会儿愣,他愕然转向身边。 那个男人还在睡着,而袁曳脑子里嗡嗡的,愤起一脚踹……没踹到男人,光洁的脚被对方抓住了。 穆程睁开眼:“醒了?” “你,我们……”袁曳的脚动不了,“我们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不记得了?”穆程松开了他,也坐起来,拿起床边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 “我记得,可是……”袁曳才发现自己也没穿衣服,忙乱捡起地上的上衣,随便一套,迅速下床,被子一掀又看自己下面也什么都没穿,再弯腰去捡裤子,“可是……” 可是什么呢,是他把人拉进来的,还抱着对方求上。 袁曳无地自容:“我被人下了东西,那不是我本来的意思,我……我是直男。”他憋红了脸,憋出这句话。 “哦?”穆程的衣服已经穿得齐整,轻轻一笑,想起他昨晚的反应,似乎不太像直男。 而提起被下东西,袁曳想起了什么,瞬间咬牙切齿:“你等会儿,我俩的事儿一会儿再说,我先处理个别的。” 他拿出手机,拨通号码,惶然的表情已散去,露出一些高傲和不屑来:“半个小时内,给我把那个人找出来送到我面前!” 放下电话,四目相对,袁曳不敢看穆程的脸,转身进洗手间:“我洗个澡,你别走啊。” 哗啦啦水声响起,穆程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翻了翻,他要知道原主的身份。 昨天意识不大清明,手机半天解不开,好不容易解开后,勉强去拨酒店工作人员电话,不过那边还没接,屋里人已经没有危险了,他就挂了。 此时看手机,有几个未接电话,是前台打来的,现在也不用回复了,通讯录里有一些经纪公司的联系人备注,原主可能是混娱乐圈的,微信里几条未查看消息,原主把这位备注的非常清晰明了,对穆程来说也相当炸裂。 “金主……”他默念着,后面括号里还有几个字,“是个受,要好好表现。” 穆程:“……” 原主昨晚吃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自己吃死了,不会为了要好好表现吧? 他翻看消息和朋友圈,知道原主是一个叫悦星娱乐公司的练习生,还没出道。 再看聊天记录,看出这是刚勾搭上的金主,根据金主的消息,说是无意中在练习室看到原主,觉得长得不错,可以包他,给他提供资源,原主同意了,对方就和他约了这个酒店。 昨晚是第一次正式碰面,而看其他聊天记录,原主对这个碰面很有信心,已经提前跟公司说不干了。 但是,金主并没有来。 这几条还没查看的消息是金主半夜发的,对方先说:“小穆,等急了没?” 然后是:“别等了,我今晚没有去,我主要是试试你的诚意,看你会不会一直等我。” “小穆,不回话,生气了?” “哈哈哈年轻人就是脾气大,行,我看到你的诚意了,明天到我别墅来。” 后面因为没回复,对方发来好几个问号。 那个时候穆程正和袁曳在床上,当然不会回复。 看手机这会儿,对方又发来个信息:“行了,小穆,我真心实意想包你,别闹别扭,不然我可就不高兴了,别让我反悔哦。” 穆程点点手机,回话:“你反悔吧。” 那边:“??” “我会自食其力。”穆程道。 那边过了会儿才回消息:“好,你有种!” 然后就再也没来打扰。 穆程正想叫001出来说任务,听到有敲门声。 他打开门,看十来个西装革履的人按着个男人,而望见开门人一怔,退出去看了下房号:“你是谁,我们少爷呢?” 那个被按住的男人,俨然就是昨晚想潜规则的啤酒肚。 “在洗澡。”穆程答。 来人们愣住:“啊?” 穆程没再说,往回走,敲了下卫生间的门:“你叫的人来了。” 水声停下,等了会儿,袁曳擦着头上的水走出来,坐在沙发上,那啤酒肚立刻被带到他面前,昨晚嚣张的气焰已然消失,只剩下瑟瑟发抖。 袁曳勾嘴一笑,脚尖勾住那人下巴:“想玩儿我,嗯?” 啤酒肚连忙哀求:“不敢不敢,我再也不敢了,您是袁氏集团的小少爷,您怎么不说啊。”他苦笑着,“您明明可以自己开一百家娱乐公司,专门捧您的歌,找我们这种小公司干嘛啊……” “捧什么捧,少爷我凭的是实力。”袁曳眼一瞪,冷嗤一声,“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啤酒肚脸色惨白,连连求饶。 “给我打。”袁曳一扬手,一群保镖们围了上去。 房里传出惨叫声,袁小少爷懒得看,走到窗前看风景。 穆程用这个时间让001交代任务。 系统清清嗓子:“任务对象袁曳,商业巨头袁氏集团的二公子,有一个音乐梦,不愿倚靠家中资源,自己勇闯歌坛,签约公司后,在公司要求下,和另一个歌手组了个组合,以团体形式出道。 他是很有才华的,如果不做组合,一个人发展,凭他的音乐造诣也能红,他会有许多传唱度很广的歌曲,也会斩获不少奖项。 但这个组合的确是起到了取长补短,相辅相成的效果,比他一个人是要强,组合张张专辑销量都是冠军,奖项拿到手软,一度风头无两。 只是后来,就开始出现问题了,那个搭档吴砚,有实力是不错,但人品着实不行,一开始没名气,还知道收敛,红了之后就开始放肆,花天酒地,天天传绯闻,袁曳经常被牵连,实在受不了了,提出解散组合,各自单飞。 这个解散消息,在很多不明真相的网友们看来,是袁曳不厚道,为此他备受争议。 而没多久,袁氏集团突然破产了,他赚的钱全部用来还债,这个时候……他那前队友吴砚,因为个人问题被封杀,所有作品下架。 作品都是两个人合唱的,也就是说,袁曳的作品也下架了。 作品没有了,意味着不再有收入,袁小少爷怀揣音乐梦,在乐坛摸爬滚打,结果一朝不慎,出道十年,全都白干,归来仍是素人。 接连的变故下,袁曳的心情日渐沉郁,压根写不出来歌了,宿主你看他现在是个多么张扬开朗的人,可是在剧情里,他努力了多年,结果却全都白费,最后,抑郁而终。” “抑郁而终”是很短的一句话,可落到其中人头上,那后来过的每天,又该是怎样无法想象的煎熬呢? “宿主,本世界任务,避免袁曳抑郁而终的结局,程序里提供了两个思路,第一个,支持他闯乐坛,但是不要让他组队了,叫他自己来,虽然最终的成就可能比不上组合,但起码不会导致作品全部下架,至少后半生是有饭吃的。 第二个,让他回家,帮助他避免袁氏破产的结局,他可以一直当袁氏集团的小少爷,宿主,你觉得哪个方案合适?” “保住袁氏不需要他回家。”穆程道,这是他很擅长的东西,“如果对于他来说,两个人的化学反应比一个人好,那么,也不应该阻止他做组合。” “那怎么办?”001一想,“咦,对啊,宿主你跟他组合啊,把吴砚给踢走。” 穆程没有回话。 系统等了一会儿:“宿主这办法不好吗?” “我……不太会唱歌。”穆程道,他在世界里磨炼过各种技能,但歌手么,确实没当过,不过还好音乐他是精通的,写歌没问题。 不会唱歌,可以学啊。 这会儿功夫,那边人也打完了,啤酒肚鼻青脸肿,跪地求饶,袁曳捏着手回来,给他送上最后一拳:“业内毒瘤,别让我在这个圈子里再看见你。” 对方捂着脸连连点头。 “滚!” “好好好,我滚我滚。”地上的人连滚带爬,跑得飞快。 “你们也走吧。”袁曳对着一众保镖扬手。 来人们应声,狐疑地看了眼旁边沙发上淡定坐着的穆程,没敢多问,一一离去。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袁曳望着眼前人,沉默半晌,拿出一张卡:“五百万,算我补偿你,昨晚的事情当作没发生,出了这个房间,谁也不认识谁。” 穆程对着那张卡笑了一下:“袁家小少爷,出手可真大方。” “不够我再加钱,要多少你说,一口价,往后不要有联系,也不要再见面。” 穆程将卡往前一推:“我不要钱,前面的条件我答应,会不会再见面,不敢保证,A市也就这么大,但我不会主动找你。” “那就算见面,也必须不认识。”袁曳眼一瞪,“你真不要钱?” “昨晚也算是你情我愿,没有谁亏欠谁一说,犯不着谈什么补偿。”穆程笑道。 “你能这样想最好。”袁曳道,“那就这样了。”说罢拿起外套开门。 “等一下。”穆程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 “昨晚神志不清楚,有点过,你有没有不舒服?” 袁曳一怔,想起刚刚洗澡时某个位置的红肿,他脸上红了红:“没有,不劳费心。”说完开门走出。 穆程笑了笑,继续翻看原主手机,原主已经没了工作,他就找到住宿等信息,回到出租的屋子。 是个跟人合租的套房,有两个室友,到的时候室友们刚好要出门上班,从室友印象值上看,大家都点头之交的关系,没有多好的印象,也没多坏。 房间里有几个空饮料瓶子,整体还算干净,原主是冲着当偶像去的,衣服多,柜子放不下,就在床上堆着,堆了半个床,靠窗边一台电脑,旁边有个电子琴。 老规矩,先搞自己的事业,他打开电脑忙了小半天,第一笔资金已经到账,然后还有一个事项,要学唱歌。 开嗓,练音准,气息把控…… 晚上室友回来后,他就停止练习,继续忙工作,顺便学习歌唱理论知识。 第二天他天不亮就起床,到没人的公园里练嗓子,然后回来戴着耳机听音乐,学习乐感,继续加强理论知识学习,等到晚上公园人少的时候,再去练习,几乎没有停歇过。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早上刚从公园回来,他接到个电话,来电显示,经纪人刘哥。 电话接通,那边劈头盖脸一顿骂:“小穆,给你脸了是吧,不理你你还真一个星期都没过来,签了合同的,你以为你想走就走了,赶紧给我滚过来练习!” 那边在挂掉前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上班前过来,不扣你工资。” 穆程笑了笑:“好。” 其实在娱乐公司,能更有机会接近袁曳。 现在是六点,回去收拾一下,到公司也才七点多。 同队十来个练习生,原主刚满二十岁,这些人都是差不多的年龄。 年轻真好,穆程好像好几个世界没穿成这么年轻的样子了。 刘哥训了他几句,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说:“我要不是看你这张脸太完美,我才不惯着你。” 穆程含笑道歉,这人没什么坏心思,没必要对着来,他进了练习室,一整面镜子,另一边有半面玻璃,大家也都是普通的同事关系,没什么多好多坏的印象,交流也不多。 上午在跳舞,跟着其他人学,节奏乐感都有,有模学样没什么问题,就是001忍不住跳出来好几次,一直观望着宿主。 它可从没见宿主这么欢快地上蹦下跳,这太难得了,得录下来。 快中午时,刘哥进来,点了几个人:“王可,小张,小李,吴砚……” 穆程一怔,转头看那个人。 合着吴砚还跟原主是队友。 那个人,眉尾上钩,嘴角微仰,能当练习生的长得都不会差,就是那眉眼里一股风流多情的味儿。 “还有穆程,你们几个,出来一下。”刘哥说完转身,几人跟出来,随他上了层楼,到录音棚。 刘哥继续说:“你们几个都是声音条件还不错的,公司今天签了个人,原创歌手,很不错,但是声音有点特别,需要中和一下,公司其实也一直想推个小团体出来,两三人吧,还没定,跟那位一起组个组合,有意向的,去试音,不想做的,也可以回去,等别的机会也行。” “那个人是谁啊,男生女生?”有人问。 “男生,跟你们差不多大,叫袁曳。” 穆程抬眼,微浮嘴角。 这么快就又遇上了。 那天分开之后,袁曳又把歌和样带投了几家公司,袁家一直不是很赞同他做音乐,他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坚决不肯用家中资源给自己加成。 在昨天,悦星娱乐给回复了,表示很欣赏他的歌,也对他的唱功很满意,想和他签约。 “但是我听出来你的声音是偏高昂清亮的,非常难得与特别。”那边也给出了中肯的回复,“其实你写的歌又偏向文艺,比较舒缓,老实讲,你的声音和你的作曲风格不是很搭,而且你的声音虽然特别,局限性又比较大,想走更高更宽的路会难一些。 我们想法是让你做组合,加一两个声音低沉一些的搭档,可以跟你完美中和,互补短缺,相辅相成,请放心,创作版权都在个人手里,你是否考虑一下?” 这建议替他想到了长远的规划,袁曳同意。 公司让他今天过来,当场适音,敲定组合成员。 做音乐不用讲眼缘,听声音合不合适就行,录音棚里,正在进行第一轮筛选,里面被选来的几个人都愿意试音。 001出主意:“宿主,想点办法把吴砚挤兑走,就可以避免他跟袁曳组队啦。” 穆程一笑,摇头:“不,我会用实力赢过他。” 第一轮试音,听唱功。 吴砚开口的时候,穆程心里有数了,他比其他人强,但也是矮子里拔高。 而穆程开口的时候,在坐的考核人员都惊了。 他怎么进步这么大? 这些天的努力不是白费的,而他本身也有音乐功底,兴许现在还不够好,但赢过这几个不怎么有功底也没有很努力的人来说,是够了。 第一轮淘汰三个,还剩两个,穆程和吴砚。 第二轮和袁曳配合,听声音契合度,这个需要袁曳也开口,公司说了,组合两三人都可以,他们有可能淘汰一个,也有可能一个都不会淘汰。 但穆程想要吴砚淘汰,他就得更胜一筹。 合唱,讲唱功也要讲配合,只顾展示自己绝对是大忌,穆程用心和袁曳配合,用自己低沉的声音去包容对方清亮的声音,如流水卷起冰雪,共同奔向繁花似锦的春天。 袁曳听到他声音时愣了愣,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说话与唱歌听上去又多少有些不同,他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可是这个配合让他惊喜又兴奋,完美契合的感觉,非常舒适。 考核人员也听得出来,论唱功和契合度,穆程都比吴砚强不少,如果非要做个三人的团队,吴砚勉强也行,可是,这两人的声音里,包容不下另一个声音了,再添一个进来,只会打扰他们。 制作人拍板决定:“就双人组合,袁曳,穆程,你们两个,两位有什么意见么?” 袁曳点头:“我没问题。”他喜欢这个声音,至于对方长成什么样子,那无所谓。 穆程也道:“没问题。” “行啦,那就正式签约,小穆你这边会给你签新合同,唉,小穆你出来啊,你俩这以后就是搭档了,要‘出双入对’,不见个面啊?” 袁曳伸长脖子,虽然无所谓长成什么样子,但以后要朝夕相处了,他还是想看看这个人。 穆程从录音棚走出来,向他伸出手:“你好,搭档,以后请多指教。” 袁曳看见他,浑然惊呆,愣在原地。 第138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2) 袁曳看着来人, 脸色微变,说不出话来。 刘哥在旁奇怪:“怎么,你们认识?” 袁曳一回神, 迅速思量,好不容易遇到这家还不错的公司, 而对方的声音他真的很喜欢, 机会不能错过。 不就上了次床吗, 有什么? 找搭档又不是找恋人,同事关系而已,业务能力强就行了。 他凌乱地抬手和对方相握, 温暖的掌心触碰, 他想了下, 用力将穆程拉过来,和他虚虚抱了一下,趁这个时候在耳边道:“说好了出门就互不相识。” “我知道。”穆程淡淡回应。 两人分开, 一起向刘哥回话:“不认识, 但是一见如故。” “你们投缘更好。”刘哥很开心。 合同敲定,两人以组合形式正式和悦星签约, 组合名定为“木叶”。 悦星娱乐是目前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 规模很大,在公司附近租了两栋公寓楼用于宿舍, 有一些还没名气的新人, 工作人员会住在这里。 原主之前也是住宿舍,两个人一间, 练习生团队是单数, 原主正好分到和别的部门一个人住一起,嫌对方太事儿精, 而他本身又没想在公司长呆,就搬出去自己租房住了。 刘哥是知道穆程没房子,正式签约就意味着成为公司艺人,要配合公司很多活动,还是建议他搬回宿舍住,比较方便。 何况,你那三个人住一起,条件也没比公寓好啊,还得自己花钱,何必呢? 穆程点头:“好。” 刘哥又问袁曳:“小袁,你在本市有住处吗?” 袁曳转了转眼珠:“没有,这里的房价太高了,买不起。” 刘哥被噎了一下,他本来要问有没有租房子,谁知对方开口就是买,他顿了下才道,“没事,你们以后会买得起的,那我给你们安排宿舍。” 这天晚上,两个人拉着行李箱,在宿舍楼的门前碰面。 袁曳抬头看看房门,又看看眼前人:“我们……住一间?” “宿舍都是双人间,我们是组合,被分到一间很正常。”穆程推开门,公寓不算大,陈设都崭新,光线也好,看上去还不错。 进门右手边洗漱区,左边厨房操作台,往前两边是桌椅,再往前两边各摆一张床,桌椅和床的陈设倒有点像是大学宿舍,前面有个大大的阳台。 “你睡哪边?”穆程回头问。 袁曳关注的却不是这环境,他的神色还是不自然:“那个,我再跟你强调一遍,我真是直男,铁直,那晚的事儿绝对不许再提。” “我没提啊。”穆程笑,“我也是直男。” “是吗?” “对,铁直。” 袁曳脸色和缓:“嗯,那就好,反正那天是意外,都不要再想了。”说罢把手里的包随便往一张床上放,“我就这个了。” “好。”穆程走到另一张床边,整理被子。 身后人胡乱地铺着床,又道:“你别跟外人说我是袁氏集团的。” “嗯,我知道。”穆程铺好床转身,看对面的床像嶙峋的山峰,床单没一处是平的,被子和被罩混在一起,袁小少爷理不出头绪,差点把自己也混在里面。 他笑了笑:“我来帮你吧。” 袁曳乖巧后退,看他帮着收拾,见他一会儿把床铺平了,投来佩服目光,抿抿嘴解释:“我以前没做过这些事,多做几次就会了。” “你会不会都没事。”穆程笑道,铺完床,他先去洗澡。 袁曳接了杯咖啡,戴着耳机靠桌边听音乐,没留意其他动静,等一回头时,看那人已经洗完澡出来了,头发微湿,下半身穿了睡裤,上面披着浴巾,在柜子里找东西。 一俯身,浴巾随着他向下,面前的肌肤露出来,完美的身材让袁曳咳了一下,为掩饰,他猛喝了一口咖啡,然而又被呛了,突然剧烈咳嗽。 正在找吹风机的穆程回头:“怎么了?” 他这一转身,浴巾不小心掉下,上半身完全露出来,而袁曳看见了他肩上的牙印。 虽然过去了好些天,但还有一点印痕,那是他咬的。 他咳嗽地更加猛烈。 穆程走过来拍他后背:“没事吧?” 袁曳拔掉耳机,大口喘气:“你……这几天出门穿衣服注意点,不要让别人看见这里。” 穆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笑道:“我没有露肩膀的衣服,放心。” “嗯,我就提醒一下。”袁曳挪过视线。 穆程看着他的神色,又笑:“而且,就算被人看见,又怎么样呢,没人会怀疑是你咬的吧?” “这个……我们俩住一起,万一有人怀疑呢?” “我们俩不都是直男吗,即便怀疑,外人也会怀疑我们关系不好,打架打的,怎么会一下想到那种情况?” “这……”袁曳红着脸,“反正有备无患,别露出去就是了。” “好。”穆程拉长音调道,转身拾起浴巾,拿着吹风机往浴室走,进门前回头道,“搭档,你说不要再提那件事,我一句都没说过,但你一直在强化这个记忆。” “我没……”袁曳急忙解释,“我就是……” 穆程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已经关门进去吹头发了。 袁曳窘迫蹙眉,是啊,他怎么老是想起这件事? 不提了不提了,坚决不能再想了。 他拍拍脸,长吐一口气,尽力摒弃杂念,拿起耳机继续听音乐。 第一晚相处还算融洽,两人洗完澡后几乎没什么交流了,各自戴着耳机做自己的事儿,互不打扰也是一种和谐的相处方式。 第二天一起去公司,开始第一首歌的录制准备工作,这首歌正是袁曳投的,添加一点乐器辅助,根据两人的声音特质分配每个人唱哪些,无所谓谁多谁少,主要看适配度,而且,一个唱的时候,另一个未必就在闲着,有时候是需要和音的。 两人的配合没有问题,唱功也都没问题,穆程看得出,袁曳是真喜欢音乐,他开始工作时,与私下的感觉很不像,那张扬的神采半点也没有,只剩下沉浸专注。 这首歌叫《在星河里相遇》,歌词写的是一颗星星遇见了太空漫游的人类,曲风空灵,曲调舒缓,整首歌很浪漫。 连准备到录制,接连大半个月,两人几乎都是泡在录音棚里,早上去,深夜才回,虽然时刻在一起,但除了音乐上的交流,其他时间说话不多,毕竟每天回去后,可以倒头就睡了。 在签约近一个月时,他们的这首歌发布了,“木叶”组合也正式宣布出道,歌曲封面是两个人的合照。 接下来,就是等待反馈,两个人可以休息几天。 但袁曳根本不能静心休息,他睡都睡不着,坐在床上,瞪大眼睛喃喃道:“我现在明白什么叫‘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他吃不下去饭,睡不着觉,成功在第二天把自己折腾病了,感冒发烧,昏昏沉沉。 这首歌发布后的第一天,没什么反响,太多有名气的歌手艺人,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新人组合发的歌。 在第二天,无意中听了这首歌的网友们一愣,第一印象是两人的声音很好听。 然后,越听越觉得好听,沉下心去听,仿佛看到了浩瀚宇宙中,人类向星星伸出手,一首歌,带来一段浪漫而又奇妙的旅程,睁开眼时,满心都是感动。 这天晚上,《在星河里相遇》这首歌热度登顶,这个时候,大众开始留意封面上两个人的样子,“木叶”组合的搜索量也登顶。 穆程在阳台接完经纪人的电话,回到屋里,摸一摸袁曳的头。 袁曳烧已经褪了,人看去还没有精神,迷迷糊糊的,又不愿意睡觉,呢喃道:“刘哥说什么?” “说了一下我们那首歌的反馈。” “怎么样?”袁曳坐起来。 “小心点。”穆程帮他拉好被子,“这个……” “没事,你说,我能承受的。”袁曳抓住他胳膊。 “嗯……”穆程皱着眉头翻手机。 “说啊……”床上的人看他神情,心惊胆战,声音也忍不住颤抖。 “你自己看吧。”穆程摇着头,把公司发来的后台数据亮给他。 袁曳沉重接过手机,先是闭了眼,好一会儿后,睁开一只,眸光一闪,再睁开另一只,转瞬间,眼睛都瞪大了:“第一?” “对。”穆程露出笑意。 “热度最高?” “是。” “哈哈这是不是说明我们被认可了?” “嗯。” “太好了,哎,你那什么表情,吓死我了。”袁曳一把抱住眼前人,眼睛里奕奕有光。 “逗你玩儿。”穆程继续笑。 “太好了太好了。”袁曳喊着,抱了会儿,轻声一咳,松开手,掀被子下床。 “不休息了?” “我好了。”袁曳在床边转圈,“心情一好,百病全消。” 穆程将他拉回来:“还是再休息休息吧,身体养好,接下来应该有的忙。” 袁曳正在转圈,被这么一拉,险些扑到对方怀里,他悻悻挪到旁边,重新上床:“你这人还不错。” 一个很讲卫生,东西不乱放,不会制造噪音的室友,情绪稳定,工作用心,病的这两天,他还无微不至地照顾。 他想,和这样的搭档长久相处是没问题的。 几天后,刘哥主张着给两个人办个庆功宴,虽然他们还不算真正走到大众视野,可这是开门红,必须得庆祝一下。 袁曳今晚兴奋过头,拉着刘哥跳舞,穆程抱臂观望,无奈地摇头笑。 宴会结束,两人踏着星月回宿舍,袁曳在哼着这首歌,他喝了点酒,脸上红通通的,抬头仰望,城市的夜晚看不清星空,也许那星星都落进了他的眸光里。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创作这首歌吗,因为,我曾梦见我是一颗星星,我一睁眼,看见了从星河中远道而来的人类。” 穆程也抬头:“那的确是很美好的相遇。” 那漫天星辰中,应该也有一颗,是他的来处,他们称它为异星,因为那是他们第二个家园,但它并不是真的叫异星。 回到宿舍,他倒了一点茶给袁曳醒酒,袁曳说想泡个澡,泡澡确实可以解乏,他进卫生间把水放好,出来叫人。 袁曳揉揉眼睛走进去,脱了衣服,趴在浴缸边试水温,头晕乎乎的,忽地没撑住,不小心扎了进去。 水花四溅,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拼命扑腾。 听到动静,穆程连忙撞开门冲进去,看那人坐在浴缸里,上半身已经在水面之外,而他还在闭着眼睛双手扑水。 穆程忍俊不禁,上前去拍了一下那手:“没事了。” 袁曳惊了下,惶惶睁开眼,神思清明了一些,也被自己的举动逗笑,水汽缭绕下,他的脸都笑红了。 “你洗吧。”穆程转身,不太敢多看他。 水里没有大片的泡沫,也没有花瓣,清水里,对方一览无遗。 看多了容易把持不住。 袁曳也发现了,他收起了笑,也许是水有点热,也许是酒意没散,那水拂过周身,恍惚带了一点躁动。 他居然克制不住地想起了那晚的缠绵,越想越收不住,某些位置也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丢死人了,他揉揉脸,想找东西遮一下,却发现自己忘了拿浴巾进来。 他要去拿,摇摇晃晃坐起来。 穆程正走到门边,听到动静回头,这么一看,见那人双手撑着胳膊起身,然而,一个没抓稳,身形又一次往水里跌去。 “小心。”穆程连忙飞奔回去拉住他的手。 惯性加上对方跌倒的趋势,他这么一拉,却是反被对方拉倒,两人一起倒进了浴缸里。 水花迸溅到脸上,又慢慢从脸颊滚落,四目相对,那不平的气息还没散,却都愣愣出神,忘记动作。 一个什么也没穿,一个穿着白色的家居服,水一浸湿,衣服贴到身上,透出里面的线条。 离得这么近,能直接看见,也能感受到,他们的一些部位都不怎么平静。 水珠从脸颊滚进脖子,穆程撑着浴缸起身:“抱歉,你没摔到吧?” 袁曳摇头,身上的重量消失,炙热的温度也消失。 那正起来的人,半透明的衣服,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 借着酒意,袁曳纵容了自己的欲望,他将起身的人一拉,重又拉回面前,二话不说吻上那唇。 穆程怔了下,继而,目中一沉,回之更重的吻。 热水在身上蔓延,袁曳扯着身上人的衣服,被扯掉的衣服丢到地上,肌肤相碰,比热水更加滚烫。 第139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3) 水花波动, 热气缭绕,身影在水汽里起起伏伏,浴室里弥漫了滚滚热浪, 屋顶上凝结了晶莹的水珠,滴答一下落到肩上。 袁曳记得后来他一点力气也没了, 被那人抱着又冲了个澡, 身上擦拭干净, 被抱回床上。 他睡着了,睡到天亮,惶惶坐起。 屋里没有人, 他坐在床上愣愣出神。 自己昨晚怎么回事, 怎么又拉他…… 要了命了, 是“色/欲熏心”了吗? 他大脑一片空白,听到开门声,顿然回头, 见穆程提着早饭进来。 瞧见他, 穆程一笑:“醒啦,吃饭, 吃清淡点哦。”这公寓不能有明火, 做饭不方便,他也只好出去买了。 “那个……”袁曳窘迫道, “昨晚……只是一时冲动。” “哦。”穆程笑。 “我真是直男。”袁曳下床, “直的不能再直。” 穆程憋笑:“嗯,我也是直男。” “那这样, 昨晚的事儿还是翻篇, 都当不存在,不许再提, 好吗?”袁曳到他面前。 “好。”穆程正好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吃饭吧。” 昨晚喝了酒,胃里不太舒服,面前的小米粥正合意,袁曳说了声谢,吃几口,想到什么,红着脸问:“我没有再咬你吧?” “没有。”穆程道。 袁曳不太放心,盯着他看。 穆程笑起来,俯身对上他的脸:“你想检查一下?” 坐着的人立刻低头:“不用。” 吃饭这会儿功夫,刘哥打来电话,说今天有个紧急通告,一家娱乐媒体想过来给他们做个采访。 没有提前预约,早上通知的,说下午过来,大概觉得他们有时间,现在两人都是新人,有机会要争取,这也正常。 虽然采访在下午,但刘哥让他们早上就过去,第一次在媒体上亮相,还是直播,必须要留个好印象,那边给了大概要提问的问题,他们先对一对词儿。 两人一进公司,刘哥笑了:“你俩一个在过夏,一个在过秋吗?” 进来的两个人,袁曳穿着短袖衬衣,而穆程穿的是高领长袖,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还裹了条围巾,整个人除了一张脸,全都捂住了。 袁曳想起早上看他回来时就这样穿的,但宿舍开着空调他没觉得违和,现在被问起,他便也问了:“你不热吗?” “不热。”穆程笑道,“对词吧。” 下午,媒体过来,灯光摄影等布置好,采访直播开始,两个小时的时间,准备好的问题,准备好的答案。 问组合的名称由来,两人怎么走到一起,问两个人各自对音乐的理念,对组合的理念,对未来的展望,问《在星河里相遇》这首歌的创作灵感,录制过程的中的一些趣事。 官方的回答,不一定真实,但滴水不露,比如说两人第一次在哪里见面,他们答的是在录音棚里初次相遇一见如故,不过真正初遇么,要比录音棚早上几天,一见如故倒也算是,要不然哪来的床笫之欢。 采访过程很顺利。 但因为过于顺利,预定的时间还没到,还有半个小时,本来要提前结束也可以,可直播间里渐渐开始热闹了。 刚开始是因为这家媒体的影响力吸引来的观众,大家偶尔捧个场,发一些欢呼的表情,比他们的对话还显得官方,但是慢慢地,观众们发现,这俩人真的很帅啊。 仪态也很好,一个看上去沉稳大气,很有涵养,另一个张扬肆意,很明艳。 他们举手投足,和他们的声音一样,好像也是彼此包容的感觉,看着他们这样坐在一起,就非常舒适。 观众们纷纷真情实感地发言:“继续继续,别冷场啊。” 主持人随机应变:“接下来,让我们看看观众们有什么想问的,咱们挑选一些问题来回复,两位觉得怎么样?” 两人当然得点头。 主持人开始翻评论,摄影机后面,刘哥有点紧张,这俩哪有经验啊,他怕两人回不出问题,或者说错话,连忙找来个白板,他准备写一些关键词提醒两人怎么回答。 主持人随机点停,第一个问题,问第一首歌就爆红是什么心情。 这是比较常规的问题,刘哥刷刷写字,但还没写完,那边已经在回答了。 听穆程道:“开心,激动,同时告诫自己要不忘初心,更加努力。” 刘哥看着自己白板上刚刚写完的“开心,激动,不忘初心,更努力”几个字,愣了一愣。 小穆好像不用提醒哦。 不用提示也能跟他想得一样。 下个问题:“两位能说说,除了工作,私下里都有哪些活动与兴趣爱好呢?” 两人一直是交替回答,这个问题轮到袁曳,他摇头:“这段时间太忙了,回去就睡了,也就这两天才稍微闲一点,但心里又紧张,直到昨天,总算是轻松下来了。” 刘哥看着自己的白板“健身,听音乐,看电影,看书”几个字,又愣了一愣。 小袁好像……也不用提醒哦。 他压根就不按照提示说! 网友顺势就问:“那昨天轻松下来,两位在做什么呢?” 昨天在做什么? 袁曳想到浴室里的情景,脸上微微泛红。 这个问题该穆程回答:“公司昨晚就在为我们庆贺,很感谢公司,也感谢喜欢我们歌的人,我们会努力带来更多作品,希望大家以后继续支持我们。” 刘哥松口气,他还没开始写,而对方回答的很得体。 袁曳也松口气,对啊,昨天还有庆功宴,他脑子里想什么呢? 这么一来二去,时间终于差不多了,最后几分钟,还有一个问题,直播间很多人都在问,其实,主持人也很好奇。 “穆程你为什么穿那么多?” 这问题刘哥也不知道怎么写了,他也想问,大夏天戴围巾就离谱。 穆程淡笑:“昨天吃东西过敏了,身上都起了红疹,为了不影响大家的眼睛,还是遮一下的好。” 这话没什么问题,立即有人表示关心,他再一一回应,感谢关心,已经看过医生,没事,一两天就好。 但袁曳狐疑看着他,昨天明明见过他全身,他身上没有红疹,也没去过医院啊。 采访结束,媒体之后也会把这次采访剪辑成一个小片段发布,给两人做宣传。 接下来,要开始准备专辑,不能一首歌吃一辈子,何况这首歌也只是让他们有了一块敲门砖。 回到宿舍,袁曳憋了一肚子的话这才开口问:“你什么时候过敏的,半夜吗,怎么不说呢,没见你去医院啊,要不现在我陪你去?” “我没事。”穆程幽幽笑道。 “过敏不是儿戏,还是去看看吧。” “真没事。”穆程回头,顿了一下,慢慢解开围巾。 确实有点热,回来了,没外人,还是别捂了。 袁曳顿然瞪大了眼睛。 那脖子上深的浅的吻痕,非常显眼。 他刷一下红了脸:“你身上该不会也有吧?” “你要看看吗?” “我……”袁曳窘迫,挽了一下他袖子,在他胳膊上又看到几个红痕,他更是无地自容,“那个……激动的时候,收不住力,你不是说我没咬吗?” “对啊,是没咬,都是吻的。”穆程向他靠近,对着他脸道,“你这张嘴啊,可真是‘伶俐’。” 袁曳捂住了嘴,转而又捂住了脸,他没脸见人了。 穆程忍俊不禁,天气热,他穿这么多,从公司回到宿舍已经出了一身汗,他去洗了个澡,换了家居服,比较宽松的衣服,领口里的吻痕也若隐若现。 袁曳又想捂脸,好一阵子不敢看他。 下午没有其他的事,穆程洗完澡就在床上靠着,翻一翻电脑看看工作上的事儿,袁曳在桌边戴着耳机听音乐,盛夏,外面热浪翻滚,屋里窗帘拉上,只透进来一点光,凉快也安宁。 一抬眼,就能看见另一个人在身边,只是袁曳一看那红痕就心乱,没法专心,一首歌听了几十遍也没听出来唱什么。 那次采访给他们带来了一些讨论度,出门能遇见几个认出他们的。 之后的工作安排,一边写新专辑,一边要去参加些演出,因为爱音乐,所以想做出让更多人喜欢的作品,想得到更为广泛的关注,想被注意,想爆红,这没什么冲突。 专辑暂定十首歌,两人各自写一半,到时候放到一起择选,选出来的再共同修改。 第一场演出是一家知名品牌的周年庆,请了很多明星大腕,能邀请他们已是难得。 地点在别的市区,刘哥手底下还有其他艺人,不是只带他们两个,不会全程跟随,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处理订票接洽等事宜的小助理,小助理在线上为他们联络事宜,也没有一同前来。 但那助理大概工作经验还少,加上没有亲自过来,有些事情就没沟通那么到位。 于是,当两人下了飞机,按照地址,来到情侣主题酒店时,都呆住了。 预定的还是一间房,在助理看来,他们平时不也是住一起的吗? 也确实是住一起的,他们想再加一间房,想想又没必要,在前台异样眼神中,取了房卡,推门进屋。 然而,进门后,两人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屋里只有一张床,圆形的,飘荡的粉色帘子带来着暧昧气息,连灯光都是暖黄的色调,没法调节。 “要不要……换一家酒店?”袁曳问,大不了自己出钱得了。 “你觉得能睡么?” “我倒是行,我反正是直男,这布置得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对着一个男人有想法。”袁曳梗着脖子道,说完轻声一咳,赶紧补充,“前两次都是脑子不太清楚,以后绝对不会了。” “我也是,那就别换了吧,节省时间,我们等下还要练歌。”情侣酒店也有一头好处,隔音效果非常好。 “好。”袁曳把箱子拉进来,躺在沙发上休息,“累死我了。” 话还没落,他差点从沙发上掉下去。 他看到,沙发一侧,床的对面,浴室……它居然是透明的玻璃。 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毫无遮拦,看得清清楚楚。 “这怎么洗澡上厕所啊!”他瞪大眼睛。 “要不还是换一家?” “那个……”袁曳抿了一下嘴,“我真是直男,我不会偷看。”他觉得自己刚才反应太大了,连忙掩饰,“人家去澡堂的,连玻璃也没有啊,这还有个透明的呢,我无所谓,你在意吗?” “我也无所谓。”穆程暗笑,将剩余的行李搬进来。 现场唱和录音棚里唱完全不一样,没有重来的机会,不能有半点失误,外行或许听个曲调和声音,但这次演出在场还有很多艺人的,不乏专业歌手,但凡音准或气息有点问题,他们一听就听出来了。 而且,还有舞台走位什么的,要提前设计好,服装等也不能马虎。 两人可不想第一次演出就成了业内笑话,在公司里已经练过很多遍,但现在还是不能松懈。 东西整理好后,他们在一起再过一遍所有流程,确保万无一失。 然后洗漱休息,穆程向身边人示意:“你先去?” “你先去吧。”袁曳扭捏道。 穆程便先进去,走到门边时,听身后人喊了一句:“放心,我不会看的。” “我没有不放心。”穆程笑道,转身关那个并没有什么用的门。 水声哗啦,袁曳低头看手机。 也许是屋里比较安静,怎么听那水声格外大呢,那玻璃真的有用吗,感觉热气都透出来了啊,对了,他身上的红痕有没有消啊,脖子和胳膊上是看不到了,那其他位置呢? 袁曳心里盘盘旋旋,手机暗了也没发现,心里全被里面吸引,连带着脸一片红。 穆程穿好衣服走出来时,看他盯着手机一眼不眨,好像很认真,不过…… “手机都没亮,你在看什么?”他问。 沙发上的人吓了一跳,手机险些掉落,袁曳惶然抬头;“你洗完啦?” “嗯,快去吧。” “哦。”袁曳忙乱起身,跑进卫生间又跑出来,把衣服拿着再进去,进门前,探出头来,“你……” “我不会看。”穆程已经躺在了床上。 “我就是随口一问。”袁曳抿了一下嘴,进屋关门。 温水从头上拂过,他站在淋浴下面,抚过头发,水声哗啦啦,这回是他自己在洗澡,可听着这水声,心里又开始盘盘旋旋。 那个人会看自己吗? 正人君子不会偷看,可两个大男人看了也没什么,但他们这两个大男人关系又没那么纯洁,还是不应该看。 所以,他到底会不会看? 袁曳心里像发痒一般,悄悄回头。 那人在床上看手机,很认真的样子。 他心里还是乱七八糟,又暗暗瞥了眼。 还在看手机。 他不会偷看的,袁曳又抚了一把头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洗完后上床,穆程关了主灯,只留个床头灯:“早点睡。” 两人同一张床,各在一边,粉色帘子晃来晃去,仿佛被撩拨的心思,平时宿舍里睡两张床还好,但这在一张床上躺着,还有这屋里布景,令人遐思涌动。 袁曳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下次出差,一定不能再跟他住一间了。 小助理还说一间房有个照应,这哪是照应啊,这是折磨。 终于天亮,庆典是在晚上,但下午还有个红毯仪式,得早点去。 两人起床收拾好,先换礼服,没有工作人员随行,一切自己弄,礼服是公司定制的,一样的西装款式,一黑一白,上面有树叶形状的压花。 他们互相整理衣服,头发。 现在有一些人已经知道“木叶”这个组合了,但大多数叫不上来他们两个各自的名字,这很正常,也是他们期望的,他们做的本来就是组合,他们是“木叶”,不是穆程与袁曳。 既然是组合,外人眼中是一体,那么很多东西都要保持一致,这样才有一体感,衣服是一样款式,发型颜色也是一致的,因为袁曳是褐色,穆程之前也去染了褐色,再有一些同款配饰。 真正准备就绪,站在红毯之外的时候,袁曳开始紧张了。 袁氏集团小少爷没参与过这样的场合,他上面有哥哥,不用他操心家中企业的事儿,他以前吃喝玩乐搞音乐,从不出入名流聚会,商业圈也没多少人认识他。 听到主持人念到他们,袁曳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深吸好几口气,还是遏制不住战栗。 微颤的手被牵住,掌心赫然温暖,他诧异看向身边,正对上穆程温润笑意。 “走吧。”穆程牵起他,向前走去。 那紧张的战栗感消失,突然安心,双手相握,这一刻,袁曳真正感到有人在与自己并肩同行。 在一众艺人中,他们的名气太小,太不显眼,主持人念完后,没有欢呼声,有一点稀稀拉拉的掌声。 然而,等他们走过来,越来越近,人群中开始有了一些动静,慢慢地,欢呼声高了,不少人议论着,拍着照,有人声音过大,传到红毯上人的耳中。 “这个什么新人组合,两人都长这么帅吗?” 不断有拍照声和惊艳声,有一些艺人会被邀请到红毯中心去接受采访,他们不用,走的时间也很短,但这两分钟,围观的群众们已然呐喊成一片。 走完进演播厅,在座位上稍微休息,然后去后台准备。 为免影响舞台灯光,入场台处的灯较暗,没有助理、造型师、经纪人等的两人,站在这昏暗的台阶旁略显冷清。 听主持人说:“接下来,让我们欢迎一对新人组合带来他们的代表作,掌声欢迎木叶组合。” 袁曳又开始紧张,帘子掀开,舞台上的光透进来,而他的眼眶微红。 颤抖的手又落入温暖的掌心,身边人好像有魔力一般,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打消了他的不安,他深吸一口气,笑着摇头:我没事。 嗯,穆程点头,心也有一些触动,他没有紧张,穿过这么多世界,已经没有多少事情会让他紧张。 可是,他感到动容,从身边的搭档这里。 他要当歌手,要和他组组合,是为了做任务,也或者说,就算不是任务,但也是为了帮着袁曳完成梦想。 这不是他自己的梦想,他没有梦想,走过三千世界,他没有激情在某个小世界里去憧憬什么,他所有的事情都有目的,为赚钱也好,为任务也好,为爱人也好。 可是此刻,袁曳为梦想的痴迷狂热,深切感染了穆程。 他紧紧牵着身边人的手,抚平那焦虑,在上台前松开。 舞台上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设计过的,不合适再牵手。 走到舞台中央,灯光落到他们头上,台下掌声渐渐消散,音乐响起,灯光变暗,大屏幕上出现流淌的星河。 前面是穆程先唱,低沉的声音伴随空灵的曲调,浩大宇宙,星辰万千,漫长时光在歌声里娓娓道来。 副歌袁曳开口,穆程和音,沉睡的星辰睁开眼,看见远道而来的人类,心灵的碰撞,随歌声起伏。 唱完,灯光重新亮起,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两人牵手鞠躬,相视一笑,第一次演出,是完美的。 回到后台,袁曳情不自禁抱住了穆程,台下紧张,上台反而不紧张了,可现在,他又发抖,这是激动。 那掌声还没熄,袁曳身躯轻轻战栗,眼眶又泛了红。 穆程轻拍他的后背,他又一次被这样激烈的情绪感染了,心随怀中人的战栗而起伏翻涌。 第140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4) 这场庆典还没结束, 两个人的表演片段就已登上了娱乐版块的榜单。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他们,还有当时在场的歌坛前辈赞赏有加,主动转发, 更让两人热度暴增。 回去之后陆续又去参加了一些演出,偶尔有粉丝追上来要签名, 两人的名气日渐增长。 不过现在的工作重点是要放到新专辑上, 不然走到哪都是那一首歌, 别人听不烦,他们也不好意思总唱了。 小助理听说上回定的是情侣酒店,连忙道歉, 打那之后, 再也没给两人定在一间房。 就……还挺不习惯的, 平时在宿舍都有什么话一抬头就说了,现在出差时,有话还得去敲隔壁的门。 新专辑其实算是命题作文, 公司为他们制定的规划方案, 现在初露锋芒,紧跟着要做的, 是将自己的专长发挥到极致, 一定要先让观众们肯定他们的实力,等站稳了, 再去找突破。 于是对于这张专辑要求曲风不要差异太大, 保持风格,能充分展示实力。 两人交上各自的创作后, 制作人有些讶异, 小袁为人比较张扬,可是他的曲风很柔和, 带着浓浓的浪漫气息,如同《星河》那首歌一样,岁月在他的歌里清浅流淌。 而小穆为人沉稳温和,曲风倒是非常磅礴大气,好像大千世界,在他眼里不过是沧海一粟。 连创作风格都互补,制作人笑,这俩人还真是完美契合,茫茫人海里,怎么刚好有一对这样的人呢? 歌曲挑选完毕,一人选了五首,然后就是一起做一下修改调整,没有问题后开始录制。 忙碌的过程,对于喜爱的人来说,也乐在其中。 前期录制工作完成,还有比较重要的一项,主打歌要拍MV。 这与唱歌又不同,需要注意镜头语言,为此刘哥还给他们上了几节表演课,然后,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公司给你们请了个当红艺人来参演哦。” 主打歌《青山》,古代与未来的结合,星际时代的人类打开尘封史书,窥见旧时岁月,看青山处处,皆留忠骨。 MV中,两人将由星际穿回古战场,扮演两个小兵,还差一个重要角色,大将军,这个角色公司给他们请了一位当红演员。 悦星娱乐有一个习惯,一般情况下,他们不用自己人带自己人,而且,角色要讲适配性,当下公司里还真没找到比那位演员更适合的。 都要实景拍,辗转几处,拍战场背景,去的地方偏僻,这一次,他们有个助理随行。 天还没亮,两人到达拍摄现场做造型,一边做,助理小王一边在跟他们讲些拍摄事项。 等天大亮时,造型师急了:“那位演员怎么还没来?”还要给他做造型呢,弄完都几点了。 小王去联系了一下,回来说:“文哥的团队回复,说快到了。”然后面对袁曳说,“刘哥特别交代,对前辈说话要客气礼貌哈。” 不管年龄大小,比他们出道早,统一称前辈,准没错。 袁曳蹙眉:“知道,你专门看着我说是什么意思?” 小王努努嘴,没说话。 造型师笑起来:“看不出来吗,小袁,刘哥比较担心你这张嘴,说话一向是得理不饶人的,小穆那可不用担心。” “那是私下,我工作的时候很讲分寸的好吧。” 这倒是,他平时说话随意,其实在正式场合并不会意气用事,在场的人点头,相互闲聊着:“文哥演过啥来着?” 小王想了半天:“有几部偶像剧吧,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那就没有代表作呗,这也叫当红啊?” “这可不好乱说,人肯来照顾咱们家新人,已经不错了,真一线二线的大腕,也请不来啊。”小王说,“好歹他是风华娱乐的,背靠大佬,永远不用担心没资源。” “风华娱乐?”一直没说话的穆程开口。 “对啊,你不知道风华娱乐吗,就算没听过风华,肯定也知道煜临集团吧,那是最近迅速崛起的商业巨头,甚至超越了大名鼎鼎的袁氏集团,现如今,煜临与袁氏,第一第二,再没有能比得过他们的。” 袁曳在听到袁氏集团时耸耸肩,往旁边看,正对上穆程的目光,他暗暗摇摇头。 穆程点头暗笑,放心,不会透漏你身份。 小王说得很兴奋:“煜临集团涉足产业众多,风华娱乐就是煜临旗下的啊,所以啊,签进风华的艺人,根本不愁没资源,煜临自己就是资源。” “哦。”穆程点头,他这个子公司里签的艺人,除了真一线二线大腕,剩下的,确实不清楚,他没工夫去管这些琐事儿。 说话间,听外面有些响动,文哥到了。 两人起身相迎,看那保姆车开到眼前,在这满是黄土的野外掀起尘烟,扑了满面。 一群人挥散着烟尘,上前接人,车上陆续下来五六个人,后面跟的车也先后下来了一群,目测有二三十人,等他们都围在保姆车边,才看到一个戴着口罩墨镜的青年走下车。 周边人齐声喊:“文哥好。” 声音之大把两人吓了一跳。 文哥点点头,走到两人面前:“你们就是木叶组合?” 两人已经做好了造型,穿盔甲套头套,衣服和脸上画了血和泥,和他站在一起出奇的违和,他们礼貌回应:“文哥多多指教……” “好说。”对方没等它们把话说完,已经走进了化妆间里。 助理小王连忙走到两人中间悄悄说:“没事,等咱们这张专辑发了,我敢保证,一定也有这样的排场。” 两人看了看他,过了会儿,点头:“哦。” 就……这算排场啊? 化妆间里挤了一堆人,两人懒得再进去,想四处转转,但里面人来叫他们,说文哥有事找。 他们就走进去,看那文哥身边围满了人,梳头的,弄脸的,捶背的喂水的…… 袁氏二公子自诩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在家时身边伺候的比这多,但梳头喝水吃饭这种事儿是他自己来的,毕竟他手脚健全。 “文哥,他们俩来了。”助理在旁边说。 文哥就转过眼:“我是个比较较真的人,拍戏要精益求精,希望你们不要觉得我要求严格,也希望我们的合作顺利。” 袁曳听这话反而放心了,不怕他较真,就怕他随心所欲不敬业:“没事,你尽管严格。” 文哥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但是,他好像不高兴了。 袁曳纳闷望身边:我没说错什么啊。 文哥身边助理抬头道:“我觉得,文哥作为前辈,两位称呼的时候,是不是可以用‘您’呢?” 袁曳:“……” 他咬咬牙:“文哥,您尽管严格。” 那桌边坐的人面色才和缓。 而袁曳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穆程碰碰他的手,他反手轻轻一拍,一点火气在这样的小动作下消散。 那边助理继续说:“文哥叫两位进来,主要也是想把拍摄想法互相沟通一下,免得开拍时手忙脚乱,也比较节省时间。”他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我们文哥明天有通告,在今晚六点前必须要走。” “六点?”袁曳一怔,是说过请他来一天不错,但他到的时候都九点多了,这还没开始做造型,弄完都十一二点去了。 将军的戏份挺重的,而且还有夜景啊,怎么着也得八九点才能结束,这还是拍摄顺利不卡的情况下。 “那夜景怎么办?”袁曳问。 “用绿布抠,室内拍。”助理说,“抱歉,文哥真的等不到晚上。” 绿布抠图和实景拍摄效果差别太大了,袁曳不理解:“你们……您们不是明天才有通告吗,来都来了就拍完啊?” “可是文哥也要回去休息啊。”助理笑着说。 袁曳瘪瘪嘴,说好的敬业呢? 他心里很不爽,但现在他们是一个组合,一言一行影响的是两个人,他忍了忍,没再说话,闷闷坐在一旁。 倒是小王有点看不下去了,小声嘀咕了一句:“合着他为了明天的通告,就压缩今天和我们拍摄的时间呗,看不起人啊,我们又没少给钱。” 那助理偏巧走到了这边拿水,听到了此话,面上还是带着笑意,而声音提高了很多:“文哥明天的通告确实重要,我们受袁氏集团邀请,为他们旗下新创立的品牌做代言宣传。” 袁曳闻言抬头,眨了眨眼:“袁氏又创新品牌啦?” 助理高傲道:“我想二位以后也会有机会接到代言的,希望将来也能在袁氏品牌上看到两位。” 袁曳嗤笑一声,低头没回话,不了吧,这代言……谁稀罕啊。 穆程微笑颔首:“借您吉言,多谢。” 文哥在化妆,两人只好继续等,等得昏昏欲睡,听到那边忽然有一些嘈杂。 他们睁开眼,听那助理说:“不行,这样绝对是不行的。” 旁边站的是化妆师,正耐心解释:“要拍将军徒手为战死的将士挖土掩埋的场面,不让往脸上沾泥土那怎么能行呢,这又不是真泥巴,是轻泥,很干净的。” “这样会影响我们文哥的形象,不行。” “不沾泥土也不合理啊。” “但是,真不行。”助理道,“这个没有商量余地的,如果说不通,我想……今天的拍摄可能就不用再进行了。” “这……”化妆师无助看向拍摄导演。 导演抚抚眉,做出退让:“那这样,到时候我们要在旁边从上往下洒一些泥,这可以吧?” 助理没再说话,算是勉强同意:“注意不要洒到文哥头上。” 导演点点头,皱眉往外走。 袁曳一咬牙,要起身说话,想想又一次忍住了,捏了捏手。 好不容易,终于等他弄好了造型,一脸精致妆容让导演两眼一黑,但时间紧迫,算了,到时候加滤镜吧,开拍。 第一场,将军在徒手挖土,穆程和袁曳举着残破旗帜从后方走来,一步步走到前方,开口唱歌词,是个悲壮的场面。 但他们还没走近,导演就喊停了,温声跟文哥说:“表情不太到位哦,将军这个时候不会是轻松悠闲的神情。” 文哥轻嗤一声:“知道了。” 两人后退,再往前,走到一半,导演又一次喊停:“文哥啊,不要板着脸,给一点沉重的感觉,好吗?” “知道知道。”文哥皱皱眉。 导演正要继续开始,他助理上前:“抱歉,我打断一下,这一次希望大家都好好配合,我们文哥拍戏有个规定,最多只NG两次,第三次不管行不行,都不会重新拍摄了,理解一下,好吧。” 工作人员相互对望,这还怎么拍? 袁曳又恼了,脸气得通红,明明是他自己没拍好,怎么成别人不配合了? 就这还叫精益求精啊? 他捏紧了旗杆,牙咬得咯咯响。 导演打圆场:“好好好,大家这次都打起精神啊,争取一遍过。” 再次开拍,那表情依然不到位,但导演懒得说了,起码和前两次比,看着没那么违和。 穆程和袁曳步步走上前,这是副歌部分,他俩的合唱,两人一起开口,刚提起气,忽然听身后喊了一声:“停!” 他们差点被噎死,袁曳忍不住回头大声问:“干嘛?” 文哥拍拍手起身,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有些东西,我们还是再谈谈吧。” 旁边的助理上前来:“我们文哥在这个MV里,应该是主角吧?” 导演:“是啊。” “那么为什么……”助理的声音变得凌厉,看着穆程二人道,“他们俩走到了前面,让文哥在后面?” 现场一时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导演以不可置信的语气说:“我们这拍的是MV啊,剧情是背景,歌手不在前面在哪儿啊?” “抱歉,文哥不会给人当背景,如果后面都是这样的画面,那我们可能要考虑一下是不是接着拍。” 导演懵了,不知道怎么说。 现场没了声音。 沉默中,倒是文哥先有反应了,扬了扬手,助理就继续说:“其实文哥还是很重视这次拍摄的,也非常欣赏这两个新人,镜头改一下,让我们文哥在前面,我们可以继续拍。” 导演叹气:“这怎么改啊?” 让观众们看你,歌手缩角落唱吗? 这叫什么MV啊,叫你个人秀吧,带配乐的那种。 他实在没办法,向穆程他们投来了求助的目光,你俩的歌,你俩同意不? 袁曳手上青筋暴露,力气再大一点,旗杆就要被捏断了。 穆程碰碰他的肩。 他回头,压低声音说:“别劝我,我现在可笑不出来。” “我没劝你。”穆程道,“我只是想说,有火气不用忍着。” “我要是上去找茬,坏的可是咱俩的名声,没准把我们好不容易积攒的人气一下弄没了。”袁曳今天确实忍了很久,要是在以前,这人早就挨揍了,但他现在考虑到了自己不是一个人。 “我不在意。”穆程道,“你不需要因为我而忍气吞声,永远不用。” 袁曳一惊,顿了会儿: “好!你说的啊。” 说罢捏捏手,把旗子往他手里一塞,上前几步,到那文哥面前,“咣当”一声,踢翻了其坐的椅子:“不想拍就别拍了。” 椅子咔嚓散架,坐在上面的人没留意,咕咚一下摔了个狗啃泥,干净的脸上还是弄上了泥巴,这回是真泥巴。 助理等人连忙去扶文哥,周围人其他人惶惶回神,惊掉了下巴,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 穆程在人群之后,抱着旗子,无奈地笑。 助理们忙着给文哥擦拭泥土,那文哥气得脸都快歪了:“立刻给我道歉,下跪道歉,立刻!不然今天我是绝对不会拍了。” 袁曳抱着手臂,轻蔑道:“我不是说了吗,不想拍就别拍了,你可以滚蛋了!” “你说什么?”文哥的手发抖。 “我说,让你滚蛋!”袁曳一字一句重复。 助理不可思议地喊道:“是你们悦星娱乐请我们来的,文哥那么忙,还是抽出时间来帮你们拍摄,你这是什么态度,悦星娱乐今天必须要给个说法!”他说着话,看向导演。 而导演其实憋的气比其他人更多,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袁曳这行为大快人心,他刚才心里还暗暗叫好来着。 之前还顾忌面子和拍摄进度,但现在已经闹成这样,眼看着是不可能继续拍了,那还顾什么面子? 这样的人,就不能惯着。 他冷哼一声:“我说不上话,我给你们悦星总裁的电话,你们跟他联系?” 助理一怔,文哥说白了只是个十八线小艺人,也就只敢在新人面前摆摆架势立立威,悦星总裁愿意出面,他们也不敢劳他大驾。 这个拍摄机会,其实他们是很珍视的,毕竟平时通告也不多。 过了会儿,他道:“这本来是个小事儿,只要当事方道个歉,就过去了。”说着视线又转向袁曳。 袁曳眼一抬,冷笑一声,道歉,做梦去吧。 等半天没有回应,助理看得出这是个刺头,想了想,继续说:“你们这个组合,文哥是很看好的,要不然也不会过来。”他强调组合二字,视线挪到穆程身上。 他们现在需要有个台阶下,只要有人道歉就行,那位看上去比较温和一些。 而穆程站人群之外,带着一点笑意,幽幽与他对视,没有半分要开口的意思。 甚至,那无形中散发的强大气场,还让助理有点惊惧。 空气里有几分尴尬的沉默,助理轻声一咳,又道:“我刚才应该已经讲过,文哥今天是专门抽出时间来配合拍摄的,晚上六点前要离开,明天要去袁氏集团,我希望各位不要再耽搁进度好吗?” 袁曳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刚才也讲过,你们现在就可以走,现在才两点,早得很呢。” “你……”助理的脸上也快挂不住了。 “还有,一个只是挂了袁氏集团的名,绕了十八圈的不知名小品牌的代言,还在洽谈阶段,压根都没签约,这有什么吹的呢?”袁曳又说,在刚刚气的不行的时候,他给他哥打过电话。 “你……你怎么知道?”文哥脸色一变。 “这个……现在网络信息那么发达,想查这些很难吗?”袁曳挑眉。 “你胡说,我是……”文哥正说着话,被助理拦住。 助理定定神,道,“你们没有被邀请过代言,当然不了解,洽谈阶段基本就是已经敲定,我们现在要谈代言费,费用不满意的话,不能轻易答应他们而已,而且不管知不知名,都是袁氏品牌,等你们也能签上袁氏,再来嘲讽不迟。” “我们签不签袁氏,不劳费心,不过,不管知不知名,我敢保证,你们这个小品牌代言,没了。”袁曳笑道。 “哼。”文哥冷嗤,“你也就只能说说……”话还没说完,忽然手机响了,是经纪人打来的。 他退后几步接通,那边说:“刚接到电话,袁氏回绝了我们,明天不用去了。” 文哥面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他们说考虑了一下,觉得你人品和业务能力都不行,怕有风险。”经纪人也很烦躁,“你在外面给我收敛点。” “现在怎么办?” “人家不要了能怎么办,反正在风华混,总能有饭吃,今天的拍摄好好拍,别再弄幺蛾子了,不然我雪藏你三个月。”那边说完,“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文哥深吸了一口气,和助理简单说了下,助理脸色也惊变。 这边刚说完代言没了,那边就打电话过来了? 他当然不相信眼前这个新人还能有本事去左右袁氏的决定,这只能说是巧合。 “今天拍摄得保住。”文哥低声说。 助理深吸一口气,定神道:“是你们悦星娱乐请我们来的,这不是我们的合作,是悦星与风华的合作,如果我们闹僵,对两家公司以后的合作是没好处的,悦星虽然是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但不如风华背靠煜临,我说的没错吧?” 他顿了下,继续道:“好歹我们是风华的艺人,并不缺通告,但如果影响了两边关系,在座的都担待不起,接下来的拍摄中,我们希望大家都好好配合,如果各位态度尚可的话,方才的事儿,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听不懂吗?”袁曳眼一瞪,“我说了,不跟你们拍了,你们可以走了,还什么接下来的拍摄?” “这……并不是你一个人说的算,是两个公司的事儿,你们应该也不想得罪风华吧……” 人群外,穆程慢慢转身,微浮嘴角。 助理还在说这话,文哥又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 然后,他哆哆嗦嗦走回来,脸色全白了,连压低声音也忘记,直接对助理说话,带着哭腔道:“我……我被风华解约了。” 那助理正口若悬河拿风华娱乐给他贴金,听这话赫然一顿,当场呆若木鸡。 最后底牌也没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一下子代言丢了,公司也解约了? 难道真有报应一说,他们今天不过是刁难一下这两个新人而已,不在新人面前立立威,人家怎么看得起他们? 两人暗暗看了看四周,见袁曳正得意向他们笑,而他身边另一人,怀抱旗子,始终站在人群外,可那周身散发的气场,又叫谁都无法忽略他。 助理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好像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140-150 第141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5) 周围全都是看好戏的表情。 这会儿, 导演也接到了电话,悦星公司里打来的,说风华已经和文哥解约, 这边不用拍了,他们会再安排个合适艺人。 “大伙儿, 收工啦。”导演挂了电话, 扬声一呼。 四周人们也欢呼:“太好了, 提前下班!” 他们开始收拾东西,叮叮咚咚,在身边走来走去, 文哥和助理站在中间倍加尴尬。 文哥拉身边人衣服:“你给我想想办法啊?” 助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一甩手:“你都解约了, 我还管你干嘛。”说罢以小跑的速度上了车。 那些跟过来的二三十人也懒得管,各自上车。 文哥回过神来,忙不迭追上去:“等等我啊, 等等我啊, 别把我丢在这里啊……” 他追上了最后一辆车,跟着来人们走远, 那辆保姆车行驶在最前方, 他已然没机会再上。 现场突然显得宽敞了,也安静了许多, 袁曳直呼痛快, 可面对自己人时,又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啊大家, 今天的误工费我会自己掏钱给大家补上。” “没有啊。”导演说, “公司没说要扣钱,小袁你不用管, 这种拍摄当天有变动的事情太常见了。” “对啊,小袁你今天可是大快人心啊。”其他人也说,“这种人就该灭灭他的威风,就知道在新人面前耀武扬威。” “不过话说,袁氏的代言回绝和风华解约可真是及时啊,你没看他们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袁曳暗暗一笑,让袁氏回绝有什么难的吗? 不想利用家里资源是不错,但不代表受了气不能让家里出头,他们现在没名气,出门在外被忽视,这很正常,很多主办方顾不过来,只能择重对待,人之常情,但这位明显是故意刁难。 不过,风华的解约是真的及时,一下子让那两人没了气焰,痛快! 他也有点好奇,是啊,风华怎么这么巧也解约了呢? 但是,文哥这种人品和业务能力,被解约不是早晚的事儿吗,就这么巧而已。 他透过人群去找穆程,在那人头攒动中看到对方笑脸,于是走过去,一副领功的表情,想寻个表扬,然而转瞬一想,气是出了,可这对他们俩似乎没好处哦。 这MV,接下来还找谁拍啊? 他又像做错事一般,悻悻低头。 穆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放心,风华还会再安排人来的。” 袁曳一怔:“你怎么知道?” “额……风华在业内一向很讲信用,解约是他们内部的事儿,但是耽误我们拍摄,他们应该会补偿的。” “但愿吧,你不怪我乱发脾气吧?” “没有,在合法合理的范围内,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我永远可以为你兜底。 袁曳微怔,无端红了脸:“你不知道,我哥刚才还在骂我呢,说我怎么总也改不了暴脾气。” “为什么要改呢?”穆程道,“这样很好,改了还是你吗?” 袁曳抬眼,片刻后,眼眸闪烁,重又低下了头,揉了揉脸。 晚一些的时候,导演接到电话,说风华娱乐那边又安排了一个艺人,明天过来,过了会儿,那艺人亲自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自己名气小,经验不足,怕耽误拍摄进度,想问导演要不要提前准备什么。 导演说完挂了电话,不住点头:“感觉这位比较靠谱。” 助理小王一听他名字:“他拍的戏比文哥多啊,代表作也有,就上回家喻户晓的那个,你们应该都知道吧,这叫名气小吗?” “所以说,耍大牌只跟人品有关,跟红不红真没什么关系。”导演说。 第二天早上对方到场,这一位演技没问题,态度也相当好,拍摄很顺利,白天场次拍完,坐等晚上,忙碌的一天过去。 拍摄已完成,收工回房,穆程看手机上有几条消息。 名称让他眉头一蹙,是那个金主。 酒店里放原主鸽子的那个金主,上回穆程回绝对方后,对方说了句“你有种”,就没再骚扰,他也就忘记删除了。 这么久,对方也确实没骚扰,可是眼下,他又来消息了。 那人说:“小穆,出道啦,还不错啊,听说你们拍MV遇到了困难是吧,风华娱乐的那个文哥跑了?” 又说:“别担心啊,我跟风华的负责人很熟的,我可以跟你们联络联络,让文哥再过来,怎么样,感不感谢我啊,我是很看好你的,你要是有心,我还包你,保证你大红大紫。” 穆程:“……” 你要说他消息不灵通吧,他知道他们拍摄中发生了一点事儿,要说灵通吧,都已经换人拍完了,他还不知道。 他回道:“文哥是被赶走的。” 那边:“……啊?” “换人拍完了,不劳费心。”他回完消息,没再看手机。 等到忙完工作,再打开手机,看对方回复了一个问号,没有更多消息,他随便划过。 之后还有一些两人单独的镜头,大概一周后,MV拍摄完成。 又过一阵子,以主打歌命名的新专辑《青山》,正式发布。 距离《星河》那首歌的发布,现在已经过了半年,从炎炎夏日步入了冰雪寒冬,但其实,这个时间已经很短了。 袁曳惊觉,他们在一间屋子相处,都大半年了。 如同左膀右臂一般的和谐,生活习惯上丝毫没有冲突,不存在任何闹心的地方,于是半年弹指过。 唯独一直留在心里,想起来就纠结的,还是最初浴室里那一场缠绵,要说第一次酒店里是两个人神志不清,而那一次,他们已经是室友,是搭档,做了这样的事,显然给他们的关系开了个不好的头。 他不让提,对方真就没有再提,也没有任何尴尬的地方。 对方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 这是好事儿,两人工作生活相处都还是很自然的,可袁曳自己总是时不时想起,每每扰乱心絮。 这半年也还有些别的事儿,那个在原剧情里和袁曳组队的吴砚,也出道了,单人出道,唱跳歌手身份。 唱功有长进,出道发布的几首歌反向也还行。 原剧情里他们能爆红,这吴砚多少有点实力,现在他不来招惹袁曳,不需要去干涉他什么。 《青山》专辑发布后,同样煎熬的等待,夜不能寐的忐忑,甚至这一天,整个团队都没回去,留在公司陪他们等待反馈结果。 直到霸占各大音乐榜榜首的消息传来,整个工作团队都沸腾了。 穆程缓缓一笑,而袁曳的眼中顿然亮了起来。 一整张专辑,首首霸榜,销量持续激增。 一周后,《青山》专辑销量已是当阶段的冠军。 半个月后,销量突破新高,组合的媒体账号,两人各自的账号都涨粉数百万,名气一夕暴涨,与他们一同拍MV的那位艺人也水涨船高,涨粉无数,直接飞升一线。 两人相继接到了数个访谈和表演邀约,辗转于各处,忙碌也充实开心。 这年年底,歌坛最大的颁奖典礼,木叶组合在受邀之列。 “根据以往经验,能被邀请,获奖的可能性非常大。”刘哥激动说,“不管什么奖,能捧回一个奖项就知足了,加油。” 两人出发去盛典,这一回,同行的有助理,经纪人,化妆师等,比上次热闹了不少。 一行人先入住酒店,两人发现,这次助理给他们定的是一间套房。 “刘哥说了,你们火了,关注度高,一定要充分展现组合的凝聚力。”助理回应,“就是说,干什么都要在一起,做什么都要一致。” “那也不必……连睡觉都在一起吧?”袁曳偷偷往旁边看了眼。 “套房有两个卧室,也没让你们睡一张床啊。”助理眨着眼睛问。 袁曳:“……” 你也没说清楚啊。 他通红着脸往旁边看,看身边人微微含笑,拉着箱子往房间走,表情没什么变化。 袁曳又苦恼了,怎么每一次尴尬的都是他呢,对方就一点波动都没有? 哦,是了,对方真的是直男。 颁奖典礼依旧有红毯仪式,他们走红毯有一套衣服,进了内场会再换一套,两人的衣服都是互相搭配的,同一款饰品,这个戴在手上,另一个戴在领边。 化妆师各自给他们做造型,他们不用再为对方弄,两个人坐在镜子前,从镜子里才能看到彼此。 目光相碰时,袁曳心间微动。 他表面张扬,内心细腻,在这一刻,忽然觉到一点失落来,他们红了,却不能再面对面帮彼此收整。 这样的伤感在踏上红毯的时候荡然无存,因为穆程仍然在牵着他,好像在告诉他,他们永远是一体。 每一次上台前,都会这样牵着他,抚平他的焦虑紧张。 两人一出场,掌声如雷鸣,欢呼声不断,他们被邀请讲了几句话,都是一些早有准备的官方问答。 红毯走完,进内场等待,颁奖典礼开始。 表演与颁奖交替进行,第一个颁奖项目,最佳专辑,这是他们获奖可能性极大的一个项目,袁曳很紧张,就连场外的刘哥也很紧张。 颁奖嘉宾开启信封,缓缓念出:“最佳专辑,《青山》木叶组合。” 一瞬间,演播厅立刻切了《青山》这首歌,厚重的音乐中,袁曳怦然心跳,愣愣失神,过了会儿才站起来。 “请两位上台领奖。”主持人说。 两人还未挪动,先与彼此相拥。 穆程轻轻拍着他:“搭档,我们获奖了。” “嗯,谢谢你,搭档。”袁曳滚落一滴泪,赶紧抬手擦掉。 上台的感谢致词是提前背好的,不用过脑子,可是说话的人激动无比,那声音也在打着颤。 他们牵手上台,再牵手下台,回到位置上,尘埃落定,安安稳稳了,奖项已到手,好好看表演。 又一个奖项颁发,最受欢迎新人奖。 两人在低头说着悄悄话时,听到了木叶组合的名字。 掌声再一次响起,灯光聚到两人头顶,他们愣了一下,赶紧起身,同样地拥抱,然后牵手上台。 就是……感谢致词只准备了一个啊,袁曳看向身边,难道要再背一遍吗? 穆程向他笑了笑,站到话筒前,不疾不徐地说了一些感谢话语,意思不离其中,但是话术跟方才那一套没一句重复的。 袁曳佩服:厉害啊。 搭档已经感谢完了,他只用上前说一句:“谢谢。” 回到位置上,心里更加畅快了,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继续颁奖,下一项,最受欢迎组合。 听到这个,两人还是抬了一下头,还有这个奖项啊。 然后,再一次听到木叶组合的名字。 起身,拥抱,上台,动作娴熟。 穆程再来一套感谢致词,等他说完,袁曳说,谢谢。 然后下一项,最佳原创奖。 这一次,听到他们的名字时,两个人还没坐稳。 现场欢呼一片,第四套感谢致词,穆程也快词穷了。 今晚的颁奖典礼,《青山》这张专辑斩获四项大奖,引起空前的讨论热潮,各大媒体争相采访和报道,两人一出演播厅,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真正意义上被认可,被肯定! 他们越过人山人海,找到自己的团队,四处看看:“刘哥呢?” 小王笑道:“在那边跳呢,你们一下获了四个奖,他快乐疯了。” 两人向前看去,见路边树下,一个男人上蹿下跳,旁边路过的人也会被那快乐情绪感染。 这一张专辑,这一次典礼,对“木叶”来说,具有太重要的意义,从这开始,他们算是真正走进乐坛,并在其中站稳一席之地,如果不像原剧情那样出什么事儿被封杀,那么他们的歌,在多年后,依然会有人传唱。 下一张专辑,公司不再命题,他们不需要再展示专业技能,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偏好,可以去无限创新。 一张专辑的制作过程是漫长的,也不急,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没有通告的艺人和工作人员都可以放假了。 袁曳在收拾东西,他不回家家里人不会同意,他一边收拾一边问:“从来没听说你家里的事儿哦,你是哪儿的,过年回吗?” 穆程查过原主的家人信息,父母已经不在了,自从独自到城里来打工,和亲戚们也没了联系。 他没有可回的家,房子他有,但没有人,住在哪儿都一样,煜临集团上下这个时候也放假了,不必回公司。 不如就留在宿舍吧。 他摇头:“家里没人了,我就在这里,趁着有空,写写歌。” 袁曳看看他,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 他走后,宿舍就穆程一个人,这两天他给宿舍挂了些中国结,处理一点工作的事儿,除夕这天,楼里异常空荡。 吃过早饭,他接到了袁曳的电话,本以为是互相拜个年,而对方一开口就说:“你有事儿没?” “没啊。” “我去雪山,你去吗?” 穆程:“啊?” “我查了路线,自驾一天可以到的,我要去听听那里的风和雪有什么不同,捕捉风雪的声音,回头放到歌里。”袁曳说,“我一个人去好无聊啊,你去吗?” 穆程怔了下,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回复:“好,我陪你。” “嗯,那你赶紧收拾行李,我等会儿来接你。” 一个小时后,穆程接了电话下楼,袁曳开了辆越野车,在停车场等他。 他把箱子放好,上车:“你家人同意吗?” “同意啊,不然我这车都开不出来。” 穆程点头,顿了一下,道:“一定要去雪山捕捉声音?” “那里的风雪声一定与众不同,我想写一首跟雪有关的歌。” 穆程沉默须臾,重复之前的话:“好,我陪你。” 两人换着开,到天黑时,到达了目的地,绕着盘山路开上去,到不能再开的地方,找个背风的平坦位置停车。 天已经黑了,大冬天,这种位置一个人影也找不着,然而入眼处,山峰积白,簌簌雪舞,夜空中如同漫舞的精灵,天上星星静谧而清亮。 四下无人,这雪精灵只为他们舞动,能看到这样的美景,便又觉得,大冬天来了也不枉。 但山中夜晚,为了安全起见,少到处走的好,先休息,明天该干什么再干什么。 他们带的有吃的喝的,在车上吃饱喝足后,袁曳说:“睡觉吧,明天去爬山。” “嗯。”穆程点头,然后看着身边人……靠着座椅闭上眼。 “就……这样睡?”他问。 “嗯……我们两个,后面的座位也挤不下,你睡后面,我就坐这儿。”袁曳道。 “袁少爷。”穆程无奈,“你既然计划来这里,并且旅途不只是一天,难道就没有准备帐篷吗?” “我……忘了。”袁曳抿嘴。 “我带了。”穆程点点他额头,下车去后备箱拿东西。 袁曳跟着下来:“你带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忘?” 穆程将包拿下来:“都跟你住这么久了,还算了解你。” 一时兴起,说要来雪山,立刻就动身了,眼中奔着目的地而来,其他的想不了那么多,甚至穆程觉得,要不是他同行,那位可能连食物都忘记准备。 不过忘记了也没什么,反正食物他也带了。 一切对方想到的,没想到的,他都准备充足。 他也曾有过说走就走的旅行,不问目的地,开到哪儿算哪儿,但没有目的地可以,不能没有生存保障,不问目的和不顾死活,还是不一样的。 袁曳听着他的话,脸上一红,颠颠跟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搭帐篷,这里位置平坦,也没风,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帐篷扎好,很扎实,里面还有个小灯。 袁曳探头进去,看那暖黄的灯将里面照得一片温馨,而一进来,也暖意洋洋的,他惊叹:“哇,这帐篷是恒温材质啊。” “嗯,这样暖和。” “你想得太周到了。”袁曳眼里亮起了星星。 穆程摇头笑:“睡吧。” 这帐篷保暖,穆程就没准备睡袋,带的是同样材质的被子,轻便易携带,保暖效果也好。 两人躺进帐篷里,拉链一拉,隔绝外面的风雪,抬头看那一盏幽黄小灯,听着山中风呼呼而过,而帐篷里温暖如春。 仿佛置身于天地风雪间,又得一隅安宁之处。 “想看星星吗?”穆程问身边人。 袁曳说:“怎么看?” “顶是双层的。”穆程抬手打开两人视线上方的一块,露出透明的帐篷顶,不透风,依然温暖,但明亮的星星映入眼帘。 雪山与星河在这一方小小的透明中,完美融合,袁曳看得呆了。 他的心中无比动容,看过星光,又转头看向身边人。 也许这帐篷材质太好,也许是他的心跳太快,他的脸与身上,都觉得燥热。 他们一人盖着一床被子,被边都裹在身下,卷成筒,两人的外衣放在车里,出门在外,没有睡衣可以换,也没脱那么多,袁曳看见身边人被子里露出的棉织高领毛衣,棕色的,衬得他很优雅。 他看看自己,脱了羽绒服后,里面就一件卫衣,显得……很单薄。 他不冷,可是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其实……有点冷。” 第142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6) “冷?”穆程转头, 看他里面的衣服,是有点薄。 他想了想,拉开自己的被子:“那把两个被子搭在一块, 我们一起盖两床吧。” “好。” 两人的被子都撑开,搭成两层, 而他们也自然挤到中间, 在同一个被窝里。 冬天睡觉, 不管冷不冷,两边被角都习惯性要压在身下,他们离的更近, 听那风声呼啸。 “睡吧。”穆程说。 身边人点头。 但似乎谁也没睡着, 都睁着眼看星星。 离得近, 彼此的呼吸声听得清清楚楚,一下一下。 平躺着的二人,中间间隙太小, 没有伸展胳膊的空间, 他们一个双手放在腹部,一个放在心口。 但这样压在身上也难受, 也不知道谁先动了下, 胳膊放到了身侧,另一人正好也放了过来。 然后, 两个手碰在一起, 都是一颤,迅速各自收回, 又放到身上。 但还是压得难受, 过了会儿,那两只手不自觉又一次到了旁边, 手背再次相碰。 这一回,有片刻功夫,并没有人动。 过了一会儿,穆程才抬手往回收。 而刚动,忽地被攥住,对方的手轻轻战栗,可是将他抓得很紧。 穆程深吸一口气,反手攥住他,抖开被子,翻身压上。 袁曳抱住他,明亮的眼睛看他的脸,语气不稳:“这回我不上嘴。” “没事,这里没有人看。”穆程的声音暗哑,说完,吻住他。 仿佛水到渠成般,欲/望在这风雪之中温暖的一隅里尽情释放,他们此时都是清醒的,可温暖的肌肤相碰,血液沸腾,也无暇去管什么理智不理智了。 袁曳紧紧搂着身上人,一抬眼,正看见那漫天星辰,他恍惚觉得自己摇曳在星河,四野无人,他放开了声音,呢喃之语在风雪之中颠簸起伏。 这一晚正是除夕夜,山下的人们,大概在欢声笑语中迎接着新年。 这二人在这里,听不到新年的钟声,他们在炙热的相拥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等风雪渐停,两人整理一下被子,躺好,气息还没完全平稳,星星在眼前闪烁,袁曳支支吾吾说:“那个……我真是直男。” “嗯,你是直男。”穆程忍着笑,侧过身。 “我知道你也是直男。”袁曳也侧过身,“所以……” “今天的事儿以后别提了。”穆程替他把话说完。 袁曳含糊点头:“嗯,是的,你明白就好,我……我困了,睡觉了啊。” 穆程倒没有点头,抬手揉了揉他头发:“还好吧,有没有不适?”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有那么多不适。”袁曳红着脸, “真睡了。” 嗯,的确不是一次两次,这是第三次了。 “好。”穆程替他拉一拉被子,“晚安。” “晚安。” 四目相对的二人,头顶一片星光,彼此的眼眸里仿佛也落了星星。 天亮后,他们走出帐篷,呼吸这山中的空气,袁曳拿一根长杆,手机挂在上面,他戴上耳机,去捕捉这里独有的风雪声。 穆程闲来无事,也拿出手机随便拍拍照,录录像,如果以后袁曳真的写了一首关于雪的歌,他这些视频可以用在MV里。 他拍天空,拍雪山,也拍身边人。 一个镜头定格在蓝天下的雪山之巅,镜头拉近,然后回头……这么一回头,他顿然吓了一身冷汗。 袁曳趴在山边,那位置刚好是两峰之间的一个裂缝,有半人高的宽度,当中就是万丈深渊,而袁曳趴在裂缝边,举着长杆,向下探去,上半身都垂在下面。 山上有雪,踩着湿滑,他还在往下探,万一重心失衡,就掉下去了。 咯吱咯吱,听他的身躯一点点往下挪,不知是他本意还是往下滑的。 穆程屏住呼吸,不敢开口叫他,怕他一惊之下反而更容易滑落,他慢慢靠近,忽而,听“咔嚓”一声,一块石头坠落,趴着的人身形陡然往下一顿。 穆程惊得丢掉了手机,一把攥住他的脚踝,阻住了下滑的趋势,再用力一拉,将人拉回来。 袁曳也吓了一下,惶惶回头,大口喘气。 而穆程没有好脸色,因为过于惊吓,声音还不稳:“你不要命啦?” “我……”袁曳理亏,“我看这裂缝不宽的,张开手可以撑住……”他越说声音越小,面上是愧色,然而眼睛亮晶晶的。 他抿抿嘴,解释着:“这里的风声与别的地方不同,很震撼。”他说着话,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取下一个耳机,小心翼翼塞到穆程耳边。 耳畔风声如同困兽一般嘶吼鸣叫,眼前人期待与欣喜的眼神,比星辰更明亮,穆程在那眼神中窥见了他对某一项事物的挚爱,如此纯粹,如此热烈。 他微一顿,陷入沉思中。 袁曳说:“对不起,我不会再去了。” 穆程不知想些什么,往缝隙边走了两步,看那飞雪盘旋,他问:“这些够吗?” “啊?” 穆程在车上拿下一个攀山的高空安全带,绕过山峰另一侧,稳稳妥妥将一边拴住,而后穿上安全衣,系好安全扣走回来。 袁曳还没反应过来,手里长杆被拿走,穆程举着手机,至裂缝边一翻,纵身跃了下去。 袁曳大惊,慌忙扑过来,伏在缝隙边,看那人在半山间,双脚撑在两边的山壁,举着长杆,向下伸去。 两人的衣服都被吹动,他们还一人戴着一个耳机,一同听见风声在耳中具象,看雪在身边飞舞。 天地刹那失色。 袁曳的心忽然怦然乱跳,所有的神思都被这人吸引,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喊,“够了,你快上来吧。” 穆程抬头,轻轻一笑:“好。” 他趴住山峰的边沿,翻身跃上来,将长杆交给袁曳。 袁曳情不自禁拥住他,翻涌的情愫,震撼的心,仿佛这漫天风雪一般,席卷到每一处。 穆程轻轻拍拍他,去脱掉安全带,风雪声已经捕捉到了,两人就随意转转,看一看这山里的风景,再去听一听别的声音。 到了晚上,再一起躺在帐篷里看星星,白天有说有笑的两人,在这一刻忽而又沉默。 温暖的一方天地,躺在同一个被窝里的两人,总能引起一些遐思,挥之不散。 没有言语,没有什么暗示,也不知是谁先主动,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拥吻在了一起,做着和昨晚同样的事。 昨晚袁曳忍着没上嘴,可今天还是忍不了了,吻住身上人,在他的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他总是收不住力道,大概是吻得狠了,身上人发出一声闷哼,捏住他下巴,用嘴堵住了他那伶俐的唇。 这一夜没有说什么话,做完了也没什么声音,只是相拥着入睡。 第二天,他们准备回去了,刚起床时还有些许沉默,直到吃东西时,才开始说话,说了一会儿,总算恢复了之前的自然。 吃完东西,收拾干净,该启程了,穆程坐上驾驶座:“我来开。” “啊,哦,好。”袁曳同意,他确实有点乏,昨天做久了,今天不易坐久。 车子前行,又是些许沉默,好一会儿后,袁曳含糊着说:“那个,我……” “你是直男。”穆程接话。 “嗯,昨晚……” “不要再提。” “对……我就是……想说这个。”袁曳不敢看他,透过镜子观察他神色,看他那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淡淡微笑,仿佛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分心。 情绪太稳定也不好,袁曳拼命想观察他的想法,但一点也看不出来。 回去之后,袁曳又得回家一趟,新年假期过完,开始工作。 回到宿舍的两人仿佛清零雪山之中的相处,说没提,就真的一点也没提,好像一回来,就突然打开了某种开关,自动恢复成同事关系。 第二张专辑也是十首歌,这次用了四个月时间,从寒冬又到了初夏。 如果说第一张专辑在展示专业,那么这张就是在展示自己,两个人写出的歌是非常鲜明的两种风格,可又很奇妙的能完美融合。 专业能力有,名气也有,专辑本身质量过关,加上宣传力度,这一张专辑发布之后,同样迅速霸占各平台榜首。 他们心里有谱,预料到了这样的成绩,但不妨碍心中依然激动。 又一次成功,证实了他们的实力。 没过多久,所有的数据反馈,暴涨的销量,持续不下的榜首热度,网上一波又一波的讨论度,似乎在意味着……好像不仅是红,而是爆了。 好一段时间,所有的音乐榜都是这张专辑的歌,上一次他们斩获四项大奖,而这一次去参加音乐盛典,则几乎包揽所有奖项。 那专辑同名主打歌《风雪》,是两人一起完成,袁曳写的词,加编曲,穆程作曲,那在裂缝中捕捉到的声音被他们完美融合进去,呈现出一副漫天雪舞的浩瀚之景,而狂风过处,忽有明亮星辰。 这首歌也拍了MV,有雪山的场景,但没有真的再去雪山,团队去那儿安全不能保障。 穆程拍摄的一些画面作为背景,其他的在别处完成,这次不用请其他人,两人的出境也不太多,都是一些观望雪山和星辰的特写镜头,只有最后一个镜头是互动,两个人跋山涉水,在雪山相逢,然后相拥在一起。 袁曳想,他们真的相拥过,如果当时能拍下来,也许会比这更美。 《风雪》这首歌霸榜很久,几乎各个媒体软件,一打开都是此歌,公司团队并没有过度的宣传,他们主掌不了听众们的喜好,这全都是网友们自发给出的热度。 凭借这张专辑,木叶组合彻底爆红,侪身一线,至此,人们细数乐坛,也必然有他们一席之地。 大大小小的通告和邀约不断,甚至还有一些影视类通告,想邀请他们去拍戏,各行做各事,尽管观众们认为他俩的颜值去拍戏完全够格,但两人是歌手,不是演员,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吧。 他们会接一些访谈,谈一谈音乐理念,综艺节目偶尔接一些,去做导师,给新人们提出可行的建议。 坐在导师席上的时候,他们相视一笑,想起自己获得新人奖时,好像也没过多久。 还有很多的演出,很多重要的场合,他们一次又一次牵手走过。 这一年年底,他们与悦星娱乐的合同到期,两人想自己成立工作室,没有再续约,双方和平解约,经纪人刘哥和助理小王主动提出想跟随,公司也表示,解约不解散,以后的工作继续合作。 木叶工作室正式成立,从第一次在酒店相识,到现在,两人相伴已走过两年多,细细回想,这两年里,他们所有的生活与工作都是在一起的,统共分开的天数不超过十天。 不管他们各自其他的身份,单就这两年的收入,早就够在外买房,但好像心照不宣,谁都没提搬出去住的话,就一直住在宿舍里。 不过现在要搬出来了,他们在工作室附近选住处,虽然别的地方都有房子,但是多一套房子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事儿。 两人说好了,就买同一个小区,住近一些,沟通起来方便。 音乐制作偶尔灵感爆发,就要去记录,不然转瞬消散,以前住宿舍时碍于扰民,好些灵光一闪都浪费了,如今要买房,袁曳率先想到要在家里放一套设备:“屋子得大,然后最好是隔音非常好,不然吵到邻居也不行,附近有这样的小区吗?” 穆程浅笑:“你这要求,估计得独栋别墅才行。” 附近还真有别墅区,两人买了相邻的,虽然是独栋,不过走路几分钟也能到了,装修好的,不用再装。 但是住进去之后,穆程就发现,袁少爷那房子买了也没什么用,因为人天天在他这里。 一开始,是穆程自己做饭,喊对方来吃饭,然后……就变成了每一顿都在一起吃,吃完后有时候懒得回了,就直接在他这里休息,反正他这里房间很多,渐渐的,这个“有时候”就变成了“大多数时候”。 工作室成立三个月,房子也买了三个月了,穆程这里,拥有了袁曳一整套的洗漱用品,换洗衣服,还有随意遗落的各种东西。 穆程就道:“要不你把你那房子卖了算了,反正我这边足够两个人住。” “可是……这样算什么呢?”彼时,袁曳正在他这沙发上坐着吃零食,“哪有同事……一起买房子的?” “好吧。”穆程暗笑。 工作室事宜准备就绪,两人也在忙碌着准备下一张专辑,这其中还有通告无数。 不过一起开了公司,形影不离的日子倒好像比以前少了些,因为除了音乐,工作室还有很多商务事宜,这些东西穆程做的多一些,他比较擅长。 晚上,穆程谈了一些事情,回程时已是半夜一点,从郊外的农家饭庄往回赶,披星戴月,车载音乐上正放着他们的歌,悠闲恣意。 行到半路,那声音忽然变了一点调,车头咔嚓几声,穆程瞳孔骤然一缩,连忙转方向往路边无人处行,紧急叫出001:“兑换保命药剂!” 袁曳在穆程家坐着看电视,今晚本来过来蹭饭的,到了之后打电话,才知道对方有应酬,说给他留了饭。 指纹门锁,当初搬过来时他就也录上了,出入如进自己家,他便进去吃饭,吃完等着人回来。 这一等,睡了一觉又醒,人还没回。 手机响了,半夜两点,刘哥这时候给他打电话不知道干嘛,但他的心没来由跳了一下,接起电话。 蓦地,他脸色惊变,浑身突然失力,瘫坐在地。 “车祸,已被路过好心人送往医院,人在急救室,状况不知。”刘哥说,“我这边要紧急公关,先封锁消息,免得外面各种猜测,传的乱七八糟。” “在哪个医院?”袁曳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了的。 听对方说完,他慌乱出门,目中昏昏,几近不知白天黑夜。 赶到医院时,那急救室的门正好打开,他扑上去,脸色惨白:“怎么样?” “车祸很严重,车都碎了。”医生说。 “嗯,我……知道,人,人怎么样?”袁曳手脚冰凉,扶着身边人才能站稳。 “人没什么事儿,没外伤,也没内伤,奇了怪了。”医生又说。 袁曳的身躯颤抖,做着最坏的打算:“但人没事……没事?”他抬眼,看看医生,又看看床上的人。 “对,就是受到撞击昏迷了,脑部已检查,也没事,我们再监测一下,请让让。” 袁曳连忙让路,跟在后面,心路如同过山车一般,起伏太剧烈,他有点遭不住。 他走到床边,身上还有失重感,感觉魂魄还没回来。 刘哥那边公关处理得很好,没有媒体知道车祸这件事,那车祸原因还在勘察中。 袁曳在床边守了一夜,第二天,刘哥过来了,人没事大家都略略放心,可是…… “明天的演出怎么办?” 袁曳听这话,紧蹙眉头。 明天的演出,官方平台,至关重要,是一个不能出任何纰漏的场合,参演人员不是受邀,是指派,是荣誉也是责任,不是说推就可以推。 “等一等,看穆哥今天能不能醒吧。”袁曳说。 也只能这样了,刘哥叹气,手机响了,他出门去接电话。 听到电话,他骤然一惊,挂掉后连忙查看网上,一个词条热度悄无声息地登顶:[木叶组合代表作《风雪》疑似抄袭] 第143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7) 刘哥诧异往里看。 讨论度急剧增加, 这么大清早,很多人都还没起床,这热度很明显是有人买的, 他知道这首歌是两人去雪山采风创作出来的,也深信两人人品, 他们不会, 也不屑于抄袭。 词条里详情, 一个歌手亲自指控抄袭,并亮出了两歌的对比。 这位歌手以前红过一阵子,和木叶很像, 刚出道第一首歌就爆红, 但是之后连发的几张专辑反响平平, 而他第一首歌虽然红,也没到一首可以吃天下的地步,后续没跟上, 慢慢就销声匿迹了。 刘哥要赶紧发声明, 先让工作室上传穆程在雪山拍的那些视频原片,证明两人是去雪山采风创作的《风雪》, 但也许是有人蓄意带节奏, 很多人喊话说这只能说明他们去过雪山,不能证明歌没抄袭。 两首歌的旋律并不相同, 可是有一段间奏非常像, 那曲乐里融合了风的呼啸声,又与寻常的的风声不同, 别出心裁。 这一段伴奏曾经被广大听众认为是《风雪》的点睛之笔。 而对方这首歌里有着同样的间奏, 并且,发的比他们早几天, 但一首歌即便有着不同凡响的间奏,其他方面不行,也照样红不了,他这首歌发布后太糊了,没人关注,因此也没人发现相似之处。 按理说,《风雪》这首歌都发布那么久了,当时就爆了,如果对方觉得抄袭,明明在歌刚发布时说出来,才是最佳时机。 可这人当时没吭声,现在才说,还……这么巧,昨晚穆哥突然出了车祸,而明天,他们还有重要演出。 屋里,袁曳听见此事,瞪大眼睛:“他放屁,那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采到的。” “我知道,可是对比之下就是一样的。”刘哥把片段放给他听。 袁曳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的确是一样的,但是,怎么会是一样的? 这世上即便有人跟他的脑电波一样,就是能创作出一模一样的旋律,也不可能制作出这一模一样的风声,自然界的产物,雪山裂缝里的风,不可能每次都一样。 “这个真的是百口莫辩啊,人家发的比我们早。”刘哥说,“网上现在讨论的非常激烈。” 袁曳靠坐在床边,突然有些无助,他看着床上人,发觉自己一直被宠坏了,根本没有应对紧急事件的能力。 找不出有力证据反驳,刘哥只能先尽力压舆论,现在最愁的还是明天的演出。 到下午,穆程还没醒。 刘哥去跟演出平台那边联系,这不是能提前算到的事情,他如实说明详情,等待对方回应。 那边先慰问了一下伤情,然后说,节目单已定,没法更改,木叶不是两个人吗,如果实在不行,一个独唱吧。 “那……”刘哥也晕头转向了,说话有点没过脑子,“可是今天网上都在传我们抄袭,你们还让我们上吗,不怕影响你们?” 那边沉默片刻,问:“那你们抄了吗?” “没有,绝对没有。”刘哥立刻说。 “如果问心无愧,我们都不介意,你们介意什么?” 刘哥一怔,心潮涌动,突然有点想哭。 袁曳听到这些话,点点头:“好,我一个人唱。” “你赶紧去准备一下,穆哥的那部分要唱熟,至于网上那些事,演出结束再说吧。”刘哥忧心道,“穆哥这边有人照顾,你不用担心。” 袁曳应声,往外走,走出病房回头看,床上人还紧紧闭着眼。 他转身,头一次孤身一人行走。 他强忍着摒弃一切杂念,去练对方的部分,一遍又一遍。 可是,第二天站在后台,他还是没法淡然处之。 刘哥怕他临场出事,跟他一起来的,看他瑟瑟发抖。 “你很紧张吗?”他问。 袁曳点头:“是。” “没练熟吗?” “熟了,可是……” 他已经习惯了每次登台前的牵手,只有被牵住,才能抚平心境。 这次没有人来牵他的手,他少了支撑,抑制不住地发抖。 歌他练熟了,可是两人的舞台,少了一个人,仿佛丢失了一个翅膀,他心里没底,怕飞不起来。 “要不,我牵你一下?”刘哥也着急。 袁曳:“……” 不用了。 他自己左手牵右手,两只手握在一起抖。 刘哥只好安慰着:“还有两个小时,你一定得把心态调整好。” 袁曳听到只有两个小时了,抖得更厉害。 病房里,穆程睁开眼,猛然坐起。 保命药剂兑换及时,他没有大碍,可当时撞击严重,到底肉/体凡胎,还是昏迷了一阵。 他看时间,离演出还有两个小时,不堵车的话能赶到。 他直接穿着病号服下楼,让助理立刻开车,然后打电话给工作室,叫人带着演出服在途经之处等待。 袁曳那边他没通知,万一没赶到,袁曳还是得自己上台,他现在去告诉他,那边坚持的一口气儿搞不好就松懈了。 车辆急速行驶,他继续打电话。 人虽然昏迷着,但床边的对话他都听得见,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他知道。 第一通电话,给饭庄负责人:“有人在我的车上做了手脚。” 那边听说他出事,吓得不轻:“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前天晚上九点到九点半期间,你们监控里可以看到谁出现在我车边过。” “好好,您稍等。” 第二通电话,给悦星娱乐负责人:“《风雪》的间奏样带被泄露了,窃取之人唯一能潜入的机会是刘哥生日我们集体出去吹蜡烛的那十分钟。” “好,穆哥你等着,马上就把这人揪出来。” 前方,送衣服的工作人员正在等待,车子停了一秒,穆程将衣服拿上,车辆继续急行。 他拉上驾驶座和后座之间的帘子,换好衣服,看手机信息,饭庄负责人那边发来了一个视频,有个带鸭舌帽的黑衣男人在九点左右曾绕着他的车走了几圈,在车头处有停留。 此人的帽子拉得很低,看不见脸。 几分钟后,悦星那边也发来了一个视频,一个穿着悦星标志工作服的男人进了调音室,一通操作后迅速离开。 这人戴着黑色口罩,公司里艺人多,很多人都戴口罩,加上他穿着工作服,没有人留心。 两段视频都看不清人脸,可是有个共同点,这个人的后脖子上有个痣,是一个人,没错。 他再去看那个指控他们抄袭的歌手信息,他的脖子上倒没有痣,不是他本人,身高也对不上。 但是从他自己的媒体账号上发布的一些相片来看,他的经纪人身形跟视频里的人完全吻合,不过没有背面照,看不出脖子后有没有痣。 他查看这个经纪人信息,发现此人曾在悦星娱乐工作过,他从悦星的媒体账号上找到了一张员工培训照片,照片照的都是员工的背影,他看到了这个人的后背,脖颈上有痣,照片下面有员工名字,和那位歌手现任经纪人的名字一样。 那就可以确定是他经纪人所为。 看经纪人的账号信息,他有位很要好的朋友,在每条信息下都会留言,言语中知晓看出,这位朋友知晓很多事,穆程翻了翻这人的信息,找到他的联系方式。 样带虽然不是那个歌手亲自偷的,但他自己发布了对比音频,极力证明那个间奏是他的歌里的,说明被偷的这个样带他用了,亲自送上门的证据。 这个捕捉风声的视频,穆程曾经拍过,那时候拍天拍雪,也拍着趴在裂缝边的的袁曳。 准备就绪,可以开始干活了。 车子还在行驶,网上的舆论风向已全然逆转。 首先,经纪人在车上动手脚,蓄意制造车祸,报给警方。 警方很快出具通知证明,那歌手经纪人涉嫌蓄意谋害和入室行窃,将依法处理。 歌手急忙撇清关系,说都是经纪人个人所为,他不知情。 然而,他前脚撇清,木叶工作室后脚就转发他自己之前发过的音频对比,窃取的样带他用了,这对比就是证据,他这一波等于自投罗网。 他还是嘴硬不承认,毕竟那样带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他坚称这间奏是自己创作的,《风雪》抄袭了他。 这时,木叶工作室放出一段雪山视频,飞雪与蓝天,还有趴在山峰边举着长杆的背影,以及突然凌乱的画面和一句惊吼:“你不要命啦?” 网上顷刻间炸锅,《风雪》的间奏是这样来的,是木叶组合亲自去雪山采风,是袁曳不要命的在悬崖裂缝边捕捉而来。 这一下,证据确凿,再无从狡辩。 那个歌手只好发了道歉声明,但还是解释,说自己是没有仔细辨别,只是从经纪人那里听到这一段,觉得非常好,就用在自己歌里了,他以为是经纪人的原创,不知道这是偷来的。 可是,几分钟后,经纪人的一位朋友忽然发声,说一切都是这歌手指使的,车上动手脚,偷样带,都是他让做的,并且放出了一段音频,是歌手与经纪人的对话。 对话中提到,这歌手看木叶组合一路顺畅,持续爆红,想到自己一直不温不火,心里愤恨不平,又说感觉穆程比较难对付,要先把这个解决掉再说。 所以存心制造车祸,还要赶在他们有重要表演前。 音频一出,再次引起热议,原来谋害与行窃是歌手亲自策划的。 还差二十分钟到达演播大厅时,这位歌手也得到了一张警方通知。 这一场抄袭风波,解决。 网上在向木叶组合道歉的时候,也被袁曳那对音乐极致的痴狂与热爱而感动,尤其是在听到那句“不要命啦”时,仿佛随穆程当时心境一般,惊出一身冷汗,又满心都是触动。 到演播大厅楼下,离演出还有十分钟。 穆程下车,这时候给刘哥打电话:“我到了。” 此时,袁曳正站在那幽暗的后台,两手紧紧相握,双唇也在战栗,前所未有的孤寂之感,席卷全身。 听身边人说:“穆哥来了。” 他浑然一怔,猛地回头。 幽暗台阶旁,侧门轻轻推开,有人疾步走进,携来门外的光。 袁曳情不自禁地冲上去,紧紧抱住他。 穆程轻轻拍他的肩:“没事了,我来了。” 台上已经在报幕,他们没有过多的时间叙话,两人松开,袁曳的手被牵住,战栗之感瞬间消散,所有的忐忑在一刹那安宁。 帘子打开,舞台上的光透进来,二人在这一刻松开手。 然而,那遗落的一半翅膀回归,他们在一起,才能飞行。 两个人的舞台,才能完美。 又一次完美无暇的演出。 演出结束后,大厅外汇聚了很多媒体,见他们出来,纷纷围上,以前演出前后也有媒体采访,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多人,袁曳想到他们还陷在抄袭风波里,眼眸暗了暗。 身边人一醒就赶过来了,他一定还不知道吧。 袁曳很不想让他知道这样的消息,可是这么多人估计都是冲此事儿来的,怎么能瞒得住呢? 他牵住穆程的袖子,低声说:“如果有不好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穆程看看他,暗笑:“什么?” “我们其实遇到了一些事。”袁曳叹口气道,“这个……你刚醒,你别管了,我来处理吧……” 正说着话,记者们已离近,七嘴八舌的声音响在耳边:“两位老师你真的让网友们太佩服了。” “我们为之前怀疑过二位而道歉……” “以后一定会更加支持两位,永远相信两位!” 袁曳:“啊?” 怎么跟想象得不太一样呢,你们在说反话吗? 他往身边看,对上那沉稳笑容,这人如此淡定,好像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预料到了一样。 他狐疑地挠挠头,从助理那里拿过手机,一点开,这才发现,网上的舆论已经全部翻转。 甚至指控他们抄袭的那位……都已经进去了。 怀疑过他们的人纷纷道歉,全网都是对他们的赞誉之声。 他再看工作室的信息,看到捕捉声音的视频,震撼抬眼:“你……你什么时候处理的?” “来的路上。”穆程笑道。 袁曳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看。 写过很多歌词的袁少爷词穷了,好一会儿后,只堪竖起大拇指,真诚道一声:“牛!” 忧虑的心落回,街上的灯光照耀得前方一片明亮。 之后,他们陆续出了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许多专辑,他们拥有上百首歌,粉丝戏称,首首都是代表作。 当站到了一定高度,像那个歌手那般愤恨不平的人已经没有了,因为无法企及,也就只能仰望。 有了足够多的歌,也有一定的粉丝基础,他们开始办巡回演唱会。 开演唱会需要准备的事宜众多,和主办方的沟通联络,购票事宜,现场问题等等,这时候也是拉赞助的好机会。 但两人并不需要赞助,煜临集团的总裁,缺这个钱么。 演唱会准备前夕,穆程看到手机上一个很久没联系的人发来了信息。 还是那个金主。 对方说:“小穆,混得不错啊,都自己开工作室当老板了,听说你们要开演唱会,要不要我给你们赞助?” 还没回话,那边紧跟着又来了一条:“这几年你们是很火,但到底只是个明星,真遇到了资本啊,还得低头,我还是那句话,我是很想包你的。” 都几年了,这人还挺“长情”。 这来来回回的,穆程现在看这些消息甚至觉得很好笑,他回了个不用,没再理会,对方连续发来几个问号,他没回复,那边也就消停了。 演唱会,两个人的舞台,酣畅淋漓唱尽所有挚爱,他们是彼此的支撑,这一场旅途,有人同行,永远不会孤独。 并肩走来,回头看来时路,仿佛挺久了,又仿佛还在昨天。 巡回结束,闲下来一阵,发专辑中间的空窗期,有一些表演和访谈,两人降低通告的频率,把重心仍放在创作音乐上。 夜晚无事,袁曳趴在床上看手机,两人媒体账号没有私人的事情,都是工作相关,也一直由工作室代管,他很少会去关注网上信息。 他太了解自己,怕看到不好的话语控制不住脾气。 不过偶尔也要关注一下,免得与外界脱节,他现下无事,就点开了组合的话题。 以前翻看的时候,一般看到的都是两人唱歌视频,本以为这次也一样,他做好了准备看最上面的是哪首歌,然而,映入眼帘的并不是视频,而是图片。 是一张全是字的图片,或者该称之为文档,截成图片的文档。 粉丝发了这么长的评价吗,他看到文字里有两人的名字,便点开看。 然后,他的手一抖,险些摔了手机。 这是关于他俩的同人文。 琢磨了一阵子,袁曳始终没有关闭图片,鬼使神差地又看了看。 嗯,浪漫的初遇,说他们在雪山相遇的,灵感大概来自《风雪》的MV。 在雪山一见如故,嗯,一见如故这句话是他们在很早之前的第一次采访时说的。 文中写,他们在风雪中相拥,然后……然后就去酒店上床了。 上床了…… 床了…… 不是,相识的过程呢,连认都不认识就上床是吧? 好像……也没错。 袁曳揉揉发红的脸,不对,这不是重点啊,为什么粉丝会写他们的同人文,还写他俩私下里是这种关系? 虽然是有过,但……应该没表现出来吧,外人眼中他们不是搭档吗? 袁曳的心里五味杂陈,又往下翻,神色更加怪异。 怎么还有酒店的描述呢? 他关上了手机,坐在床上直直发愣,越想心里越不平静。 他躺下睡觉,翻来覆去睡不着,瞪大眼睛,脑子里那些文字挥之不散。 他又坐了起来,拍拍脸。 不行,这是两个人的文,怎么就他一个人在这里辗转反侧呢。 他一鼓作气,拿着手机,下床出门,走到穆程的家门口,开门进屋,换鞋上楼,推开其卧室,一气呵成。 第144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8) 穆程正在床头靠着, 抱着电脑处理工作,看房门打开,袁小少爷穿着睡衣, 大步流星,怒气冲冲走进来, 把手机往他面前一递:“你看。” 穆程接过手机看了两眼, 递回给他:“哦。” “哦?”袁曳一怔, “你就这反应?” 穆程笑道:“这些事情不用太在意。” “可是你不觉得写得很露骨吗?”袁曳又把图片翻出来,“你瞧瞧这几段,我看着自己的名字, 很难不代入啊。” 穆程顺着他的手专看了那几段, 片刻后轻声一咳:“还好吧。” 可以在网上发出来的片段, 能有多露骨。 身边人瞪大眼睛:“还好?” “比起我们真正做过的,的确还好啊。”穆程挪过视线,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他正在处理工作室的商务事宜。 “我们真正……”袁曳正想反驳, 而想到什么,话语顿住, 脸上一阵红, 忽然沉默了。 他低头坐在床边,好一会儿没说话。 穆程的视线始终落在电脑上, 也没说话。 半晌后, 袁曳说:“你在忙工作室的事儿吗,我来弄一会儿吧。” “没事, 已经弄完了。”穆程阖上电脑, 放到床头柜上,抬起眼。 袁曳也抬眼, 正与他对视。 片刻沉寂,穆程揽着他的肩,将人压在了床上。 袁曳搂紧了他,喘着气说:“我们多久没做了?” “三年了。”穆程解开他的衣扣。 距离上回雪山之行,已过三年了。 “你为什么……”袁曳的呼吸急促起来,“能忍三年?” “嗯,现在忍不了了。”穆程的气息也渐重,低头吻上他。 久违的肌肤相碰,一触就火焰高涨,融化一切理智。 袁曳还要为自己找点补:“我……” “你是直男。”穆程接话,吻落在他身上。 “明……” “明天不提。” “嗯……”袁曳刚说了一个字,忽然抑制不住轻吟了一声。 “没有人能听到。”穆程低低说了句,然后,加大了动作。 身下人终究还是没忍住,呢喃之语渐渐增大。 半夜,两人静静躺在一起,床头一盏幽黄的灯,屋里安安静静,万物仿佛都在沉睡着。 他们做完还没过多久,要睡着也得有一个过程,至少现在是都还没睡着的。 静谧房间只余心跳与呼吸声。 忽而,床边发出咔嚓一声响动,在穆程的这一边。 “怎么了?”袁曳半起身探过来。 “我的手机掉了。”穆程说,手机本来放在床头,刚才折腾时,大概被推到了床边缘,然后现在失衡,掉到了地上。 “哦,那你不捡起吗?”袁曳问,他还是探过来的姿势,上半身正在穆程的眼前。 穆程看了看他,摇头:“不捡了。” 然后,将他按下,紧接着,搂着他翻身,再次倾压上去。 袁曳随他动作躺回床上,仰起头,紧紧抱住他,那呢喃之语再一次响在安静的屋中。 这一次之后,是真的有点累了,两人很快睡着。 天亮的时候,他们是被电话吵醒的,袁曳眯着眼睛摸到手机,接通:“喂,刘哥。” 然后发现两人是搂着睡的,都没穿衣服。 穆程也醒了,半阖眼,抱着他没动。 刘哥第一句话说:“穆哥电话没人接啊,那袁哥这事儿我跟你说一下吧。”一般有非音乐上的事务,刘哥习惯性先找穆程。 现在两人是他老板,他不会再像最开始那样称呼小穆小袁。 “哦,好,你说。”袁曳道,穆程的手机掉床下了,大概响了没听到,因为本来是找他们两人的,他就开了外音,叫穆程也听见。 刘哥:“袁哥你声音有点哑啊,没事吧?” 袁曳顿了顿,看看身边人:“额……没事,太干了。” “行,那你多喝水啊。”刘哥开始说正事,“你知道吗,你们俩现在有CP粉了,数量还不少。” “啊,哦。”昨天那个同人文应该就是CP粉写的。 刘哥说:“你们整天形影不离,难免会有人磕,不过……我觉得,咱正儿八经兄弟情,没必要去炒CP,袁哥你觉得呢?” “我……”袁曳正枕着穆程的胳膊,那胳膊上又有几个红痕,他再看看,脖子也有。 正儿八经的兄弟情? 正经是不怎么正经,但他们对外除了称兄弟情,还能说什么呢? 躺在一张床上,却不是恋人。 “我的想法是,不炒CP,那就尽量不要让粉丝遐想,你们再出门稍微避点嫌怎么样?”刘哥说。 “……好。”袁曳道。 穆程听着这话,低眉看了看他。 “嗯,那你回头见着穆哥,也跟他说一下。”刘哥道。 “我听到了。”穆程开口。 “那好,你回头……”刘哥说到一半,忽地一惊,“穆哥?” 那边的声音凌乱了一下:“你们在一起啊?” 这么早就聚一起了吗? “嗯。”穆程道。 “哦,那穆哥,你们要记得避一下嫌啊。”刘哥说。 穆程看着怀中人,目中微缩:“知道了。” 挂了电话,屋内又有片刻沉寂,相拥的两个人看着彼此,好一会儿后,袁曳挪过视线,起身:“那个……我先回家了,今天不跟你一起去工作室,各走各的?” “好。” “嗯。”袁曳低着头穿衣服。 两人虽然没一起出发,但到工作室也差不了多久,一进门,刘哥拉住他们:“刚刚接到一个综艺节目的邀请,你们有没有兴趣参加?” “综艺就算了。”穆程道,他们很少参加综艺,综艺节目一言一行很容易被放大,非常耗费精力。 “你们演唱会刚完成,新专辑还没出,不用宣传,正好是空窗期。”刘哥说,“这是个慢综艺,欣赏田园风光什么的,做一点农家任务,就当出去玩了,关键是……”刘哥一笑,“这是悦星娱乐制作的综艺。” 老东家的邀约,于情于理都得去,穆程看看身边人,见袁曳没什么意见,他点头:“好吧。” “行,我这边立刻准备,对了。”刘哥再度提醒,“记得避嫌啊。” 两人相似而望,稍许沉默后,袁曳说:“嗯。” 穆程没有回话,往前走去。 刘哥叫住他:“哎穆哥你又过敏了吗?” “嗯。”穆程今天又把自己捂严实了。 “你没去查查过敏原是什么吗?” “不用查,我知道是什么。”穆程回头,视线在袁曳身上扫过,笑了笑,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袁曳脸上通红,羞愧地杵在原地没动。 刘哥看看他的神情,又看看穆程的背影,想了会儿,微变脸色:“袁哥,我让你们避嫌,没让你们闹别扭啊。” 袁曳:“没闹别扭啊。” “那你脸红什么,也不和他一起去办公室了,该不会吵架了吧?” 袁曳:“……” 一周后,两人出发前往综艺录制地。 田园综艺,主打让艺人亲自劳作,自给自足,不能带团队,他们两人各拉一个箱子,背着个大包,走过乡间小道,来到目的地。 集合地在一个晒场,九月天气,还比较热,稻穗黄澄澄,随风吹来的都是清新。 他们俩是最先到的,很快,其他嘉宾也陆续到了,一共六个人,现在是黄昏时刻,今天没有任务,大家先互相熟悉一下,然后回屋休息。 让穆程意外的是,吴砚也来了。 这个在原剧情和袁曳组队的人,因为剧情的改变,他是个人出道的,主打唱跳,发了几张专辑反响还行,和他同行的还有王可,这位穆程也记得,是最开始那一批练习生里的。 当时他们几个被挑去试音,王可就在其列,但是第一轮被淘汰了,他现在专攻演戏,出道不久,算是新人。 他们俩还在悦星娱乐,悦星自己的节目,自然是要捧捧自己人。 当时做练习生时大家都是普通关系,现今,这么久也没什么联系,他们做不出惊喜相见的样子,象征性地握握手,算是重逢。 另外两位来自风华娱乐,穆程看了看这两人,形象气质还不错。 几人站成一排,听节目组做简单介绍,七天行程,边拍边播,两两组队,队伍组成后这七天就不再变换,所以大家要慎重考虑。 其实大家都是两个两个来的,节目组以为他们会和自己人在一起,组队环节原定不耽误太多时间,然而…… 他们似乎都有意见。 悦星娱乐,吴砚和王可二人虽然一起当练习生,但现在各有领域,关系没那么好,何况一个在歌坛小有名气了,另一个在演艺圈还是新人,重相见有点尴尬。 风华娱乐那二位,常啸和小久,他俩之前共同拍一部戏,一个是主演一个是反派,剧很火,观众们对反派恨得牙痒痒,虽然两人本身关系挺好的,但观众们好像没出戏,听说他们要一起参加节目,就提前呐喊反派不许靠近主角。 扮演反派的常啸是第一次拍戏,没见过这阵仗,可能把玩笑当了真,他在镜头前真不敢离小久太近,生怕观众们骂他。 两对都支支吾吾说想再挑挑。 节目组心想,这也简单,你们各自换一下不就行了,穆哥袁哥人家俩是组合,肯定不会分开的。 然后,听到木叶组合这边,袁曳也支支吾吾说:“我……也想再挑挑。” 节目组导演:“……” 你们是来玩儿我的是吧? 不止节目组诧异,其他嘉宾也诧异,暗暗看过来:他俩怎么回事? 能同台唱歌,能一起开工作室,不能一起做任务? 难道说,他们俩私下里关系没那么好? 为了利益硬搭在一起的吗? 导演吞了口吐沫,看向穆程:“穆哥呢?” “嗯,再挑挑。”穆程说。 “好,行,那咱们按照……”导演现场安排流程,“按照所站顺序吧,最左边的先选人,选到的可以同意也可以拒绝,袁哥您先选。” 袁曳伸头:“我想选吴……”这位见过,还曾经一起试过音,也是在场的除他们之外唯一的歌手。 他的话还没说完,听身边穆程一声轻咳。 他怔了怔,继续说:“砚……” 旁边人又咳了一声。 袁曳不明就以,但他改了口:“吴砚老师身边的王可老师。” 旁边人脸色这才缓和,而袁曳还是看不懂。 为什么不让他选吴砚? 那边王可连忙道:“我没问题,袁老师您太客气了,叫我名字就行了。” 后面穆程选了自己公司里的艺人常啸,吴砚和小久一起,大家都没什么意见,组队问题敲定。 接下来没什么事,各自回房,每一对住的都是农家小院,屋里两张床,三个院子离得不远。 拍摄在进行,但嘉宾们现在可以自由活动。 这个时候,基本上都在整理行李,袁曳打开箱子,拿出两件衣服,翻来翻去,又打开包,在里面扒了一会儿,然后绕着箱子走了两圈。 王可在旁边看见:“袁老师你在找什么?” “我睡衣找不着了。”袁曳说,“你不要那么客气,也叫我名字就行了。” 尽管如此,王可还是不敢直接叫他,就也和其他人叫他袁哥:“是不是忘带啦?” “不应该啊。”他想了想,出门到对面的院子里,这是穆程他们的房间,屋里地上几个箱子,他们也在整理东西。 常啸打了声招呼:“袁哥好。” “你好,我来找他。”他指指穆程。 “哦哦。”常啸挠挠头,不是说关系不好么,这才分开就来找了啊。 穆程抬眼:“怎么了?” “我睡衣是不是在你这儿装着?”袁曳往他箱子里看,“我那边找不着了。” “嗯。”穆程将一套叠好的睡衣递给他。 “好,我走啦。”袁曳拿着衣服走人。 常啸更是惊讶,这像是私下里没联系的样子吗? 他也整理东西,这会儿功夫,看袁曳又来了:“我牙刷是不是也在你这儿?” 穆程就把牙刷递给他。 那位接了东西匆匆走人。 几分钟后第三趟过来:“毛巾。” 穆程把毛巾递给他。 再匆匆走人。 十分钟里,袁哥来来回回了三趟。 穆哥这箱子跟百宝箱一样,装着一切对方没带的东西。 这会儿终于消停了,常啸看穆程把箱子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整理好,然后……抽出了条内裤,叠了一叠,和另一件衬衣放在一起,拿着出门了。 他背对着镜头,观众们是看不见他衬衣里还有什么,但常啸看得一清二楚啊。 听到对面院门被敲响,常啸知道他是给袁曳送衣服去了。 嗯,这一回袁哥没过来拿了,估计实在是不好意思,但穆哥自己送过去了。 连内裤都在这边装着,这叫关系不好? 片刻后,穆程回来,手里衣服没了,多了个水杯。 合着不只是他东西在你这儿,你也有东西在他那儿? 常啸真的看不懂这对组合的相处模式。 第145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9) 睡觉时, 为保护隐私,屋里摄像撤下,节目组也休息了。 穆程想及身边这是自己公司的艺人, 和常啸多聊了一下,这个新人比较耿直, 人还不错。 常啸受宠若惊, 尽管不知道面前人是自己公司的大老板, 但也是歌坛大腕,他兴奋说着自己的理想,说自己第一次拍戏的感受, 畅享自己的未来。 这一股冲劲儿跟袁曳有点像, 穆程点点头, 鼓励了他一番。 天不早了,他们先后去洗澡,穆程在卫生间, 手机放在床上, 来电的时候,常啸正好从旁边走过, 低头瞥见, 就喊了一声:“穆哥你电话响了。” 里面嗯了一声,现在肯定不会跑出来接。 常啸喊完走过去, 走两步, 忽地一怔,又回头看了眼手机, 来电因为没人接已经挂掉了, 但是刚才那显示的名字……怎么有点眼熟呢。 他没有刻意去看,但不经意瞥见, 而偏偏瞥见的这名字,他是知道的。 那是他所在公司,风华娱乐总经理的名字啊。 总经理的名字挺特别的,重名应该很少。 常啸有点懵,等穆程出来,他就问了:“穆哥你认识我们总经理啊。” “嗯。” “啊,你们是什么关系啊?”常啸没过脑子继续问。 穆程道:“你自己去问问他。” 本来是句玩笑话,可常啸没听出来,居然真的去问了。 主要也是总经理亲自联系他了,他本来没有对方联系方式,但今天组队完成后,经纪人就让他加一下总经理,对方有话跟他说。 在刚刚没多久,总经理跟他发消息,让他好好表现,给队友留个好印象。 特地强调,是给队友留个好印象。 常啸不敢多问,回了句收到。 现在,他又回复了一句:“总经理您是不是认识穆程老师啊?”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索性发来一句话。 然后连续发了好几条:“好好表现。” 常啸看到那句话,惊得张大了嘴巴。 那信息是:“他是你的大老板。” 大老板,那就是……煜临集团的总裁? 他愣愣往身边看,连忙站起身:“穆哥……不不,穆总。” 手机又来了一条信息,还是风华总经理发的:“你知道就好,对他尊敬一些,不用在他面前说出来。” 常啸:“……” 已经说了啊。 他一脸苦笑,忐忑不安:“穆总,我……” 穆程淡笑:“不要让别人知道。” “您放心您放心。”常啸捏着手。 “我们都是来参加节目的,你自然一些。”穆程靠在床上,“睡吧。” “好,好。”常啸答应着,但是…… 这要怎么自然啊,谁能跟领导住同一屋还可以泰然处之啊? 灯熄灭,穆程又翻了翻手机,给袁曳发消息:“外套也在我这里。” 那边立刻回复:“室友睡了,明天早上我过来穿吧。” “嗯,那你也早点睡。” “好,晚安。” 第二天,大清早,穆程这边院子里,这一队的跟拍节目组刚架上摄像机,看院门推开,一人穿着衬衣,头发凌乱,睡眼惺忪地走进来,到屋里呆了一会儿,出来时身上多了件外套,头发也理整齐了,然后推门离去。 节目组:“……” 刚刚什么过来又过去了? 一行人收拾完毕,依旧聚于晒场,早上要做个游戏,根据胜负来决定各组今天完成什么任务。 很常见也很简单的游戏,看动作猜词语,一个比划一个猜,为了给观众和嘉宾们制造个悬念,那词语牌只有比划者可以看见,其他人都是看不见的。 第一对是袁曳和王可,袁曳比划,王可猜。 一个动作做完,王可一脸懵。 两个动作做完,还是懵。 十道题的动作都做完了,还是懵。 现场一片沉默。 导演缓解尴尬,临时改规则:“其他组也可以猜,猜对了算自己组加分。” 但这没什么用啊,并不能猜出什么。 几人互相看,无奈摇头。 穆程轻声一咳,缓声说答案。 “答案正确。”导演一喜,可算不冷场了。 其他人一阵抱怨:“这题目也太刁钻了吧,而且袁哥你的脑回路好特别啊,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你这些是正常人能想到的吗?” 袁曳挑挑眉,可是有人猜出来了呀。 接下来继续比划。 他队友依旧猜不出来。 其他人也猜不出来。 穆程继续说答案,完全准确。 众人讶异看过来:“这都能想到吗?” 之后的二十道题,全都是穆程答出来的,其他人一个也没猜出来。 一个两个是巧合,多了,那就只能说,他是真的知道袁曳在表达什么。 就……那么抽象的动作,他是怎么看懂的? 第二组穆程这组,穆程比划动作,他不像袁曳那样完全不按套路走,比划得到位,常啸猜测了几个,其他人也猜出了几个,但剩下的十来道也照样猜不出。 从刚才那组就能看出,这些题并不好猜。 不过,剩下的都被袁曳答出来了。 众人又一次讶异:“怎么猜出来的这是?” “不愧是组合,好有默契啊。”他们说,“你们是不是整天都在一起啊。” 的确是因为默契,相处这么多年了,有时候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但袁曳想起刘哥的话,抿抿嘴说:“主要是巧合,平时工作上的交流比较多。” 穆程侧头看了看他,然后面向大家:“嗯,巧合,在一起主要交流工作。” 其他人:“……” 这也太巧合点了吧。 第三组二人,一共猜出了两道题,其他的,现场也猜不出来,他们甚至把希望寄托于穆程和袁曳身上,你们俩刚才不是猜得挺溜的吗,继续啊。 可两人没吭声,不是故意冷场,是真的猜不出。 这些题目确实刁钻,他们只能猜出彼此比划的意思,其他人比划的,看不出。 两人:“真是巧合,我们俩平时默契很差的,唱歌经常各唱各的。” 其他人:“……” 你猜我们信不信? 第一项游戏完成,第二项游戏,去旁边树林里找节目组已经藏好的工具,今天找好工具,明天去开拓土地,要找锄头,草帽,水桶等。 几人一同向树林出发,沿路互相和自己的队友闲话着。 穆程和常啸说了两句话,忽然侧头:“那没长熟,是酸的,你不是不吃酸吗?” 几人回头,看见袁曳正准备摘一个苹果,他抬着手,在众人注视下眨眨眼,收回手:“哦。” 其他人:“不是,穆哥你没回头怎么知道他在摘苹果?” 穆程笑了笑,没回话,向前走去。 还用回什么头,搭档这么多年了,对方的一些小动作,怎么会不清楚? 走到林子里后,就各自分散去找东西。 但走着走着,就有人走到了一起。 穆程正从地里挖出一个锄头,抬眼看袁曳过来:“要不给你先?” “没事你拿着吧,我找到了一个草帽。”袁曳把手里的东西扬一扬,两人一起往前走,听到什么动静,同时抬起头来,看一群飞鸟从林上飞过。 “可以写一首有关鸟鸣的歌。”他们同时说,说罢一愣,相互看了眼。 前方有人叫:“树上有水桶哦。” 两人连忙往前跑,前面阴影少,太阳大,袁曳想了想,将草帽戴到了穆程头上。 穆程看这草帽帽檐非常宽,他索性把旁边人拉近,和他一起挡在帽檐下。 于是,树下的众人看见这俩搂在一起过来的。 他们:“……你们到底跟谁一队的?” “还有,说清楚,那草帽算哪边的?” 已走到树荫下,两人松开,穆程把草帽和锄头都交给身边人:“你们队的。” 然后一起看向树上的水桶,大家都在商议:“这怎么上去?” “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的肩上吧。”他们想着办法。 说干就干,吴砚和小久那一对先上,一个蹲在地上另一个踩上面,然后缓缓起身。 “哎,你站稳啊,我这东倒西歪的。”上面的人道。 “是你自己晃的啊。”下面的人吃力道。 然后,两个人晃晃悠悠,齐齐摔倒。 另几人看这情形:“这办法不行啊。” 穆程抬头看看高度:“不用踩着肩膀,借一下力就行了,一个起弓步,双手叠放在腿上,另一个助力跑上去借力,再一挑,就能够到了。” 旁人:“听上去好像不简单啊。” “我们试一试。”穆程手一拉就将袁曳拉了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对方点头,而后他双手叠放在前,袁曳助跑两步,踩在他手上,借一个力,一跃,就取下一个水桶。 旁人看得惊讶,吴砚和小久连忙效仿这个方法,一个起弓步,另一个助跑,跑起来的人跃起一脚,没踩住那叠放的手,而是骑到了他头上。 其他人:“……” 另外两人虽然不在一组,也试了一下,然后两个人互相锁头。 “太难了吧。”他们说。 “不难啊,我们再演示一遍。”两人说着又摘下来一个桶。 另几人:“……” 为什么只有你们可以做到? 两人:“巧合,巧合。” “……” 那你们行行好,把第三个也摘下来呗。 两人于是又做了一遍。 三个桶拿到手,其他东西好找,今天任务完成。 找工具是互帮互助,算是势均力敌,之前猜游戏穆程这组分数最高,吴砚那组最低,翌日开田将按照分数分配从小到大的土地。 晚上各自回去休息,今晚没什么闲话。 穆程看手机信息,袁曳发来一个表情包。 他笑了笑,回一个晚安。 过了会儿,刘哥说话了:“你俩在干嘛呢?” 两人同时接到消息,纳闷了一下,袁曳回复:“睡觉啊。” “离那么近还发消息吗?”刘哥说。 两人一怔,这才发现他们发到了三个人的小群里,为了联络事宜方便,他们有个三人小群。 袁曳:“!!” 穆程:“……” “哦,没注意,发错了,那我们私聊。”他们说。 刘哥:“……说好的避嫌呢?” “避了啊,白天没怎么交流的,晚上发消息没人看见啊。”袁曳说。 刘哥:“那就好。” 两人没有在群里再说话,片刻后,穆程看袁曳私聊过来一个偷笑的表情。 他无奈地笑,回复:“快睡吧。” 翌日按分数确定任务,开拓不同大小的田地,翻地挑水浇水。 往田地去的路上,摄像暂时关了一下,跟拍导演跟各组都说了同样的话:“这个,录综艺需要有一点节目效果,太平缓了没看点,各位可以去为了任务争抢打闹,过分点都不要紧,但不要生疏和客气啊。” 几人表示明白,但其实,真的就挺生疏的啊,他们中间也就木叶是组合,可这对组合说他们也只是工作上的交流。 不过,演也能演出效果来吧,在场有三个是演员呢。 要抢任务,破坏别组任务进度,容易啊,不就是互坑吗。 三块地相邻,穆程和袁曳都在翻地,另两人去挑水。 吴砚小久那一组在游戏里分数最低,分到的地面积最大,他们听了导演的话,决定另辟蹊径,以破坏别人任务为主,自己完成任务为辅,于是这会儿两人都去水井那边,妨碍别人挑水去了。 田地这边就只有两个人。 在导演的镜头构图里,带着草帽的两个人,拿着锄头,一个刚好弯腰锄土,另一个抬头看天,擦拭着额上汗水。 清风吹过田埂,草木随风浮动,抬头的那位草帽被吹掉了,随风卷过田边,落到另一个人的身旁,遗落草帽的人连忙回头看,见那人正好捡起,抬眼与他相视。 穆程放下锄头,拿着草帽走过来,一边走,边把那断掉的绳子拴好,到袁曳面前给他戴上,绳子有点长,很容易掉,他在其下巴处系了个结。 袁曳看着他:“谢谢。” “不客气。”穆程走回自己这边。 很礼貌,非常的生疏客气,很避嫌。 那一群挑水的闹哄哄的来了,翻过的地开始浇水,王可规规矩矩跟在袁曳后面,一瓢一瓢泼水。 常啸忐忑很多,他想把老板的活都包揽了,可这是录节目,不合适,但看着老板在眼前干活又坐立不安,于是他忙前忙后,交几瓢水,过来翻几下地,还时不时对老板嘘寒问暖。 大概这表现得太明显了,那边袁曳看过来好几回。 还有一组,不干活,跑到两组的地里,意图阻碍他们进度。 吴砚跟着袁曳一步步走:“还记得我吧,当初我和你试过音的,就差一步,要是没有穆哥,说不定我们俩就是搭档了。” 袁曳锄着土:“嗯,记得。” “你知道吗,我对你也是一见如故的感觉,好像前世认识过一样。” 说着话,也差不多到了休息的时间,几人各自坐在田埂边,吴砚跟着坐到袁曳身边,继续说,“我说的是真心的,希望以后能跟你有合作机会。” “好。” “那……回头媒体账号互关一下?” “行。” 穆程拿着矿泉水幽幽地喝,举瓶子之际,也看过来好几回。 第146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10) 一行人各自坐在自己田边的田埂上, 在穆程的身后,有个人晃来晃去,目光巡视着什么, 正是和吴砚同队的小久,他俩说好了去搞破坏, 一个在袁曳那组, 一个在这边。 小久看那俩人坐下闲聊了, 有点奇怪,计划的不是把他们的水桶掀翻吗? 他不知道吴砚在打什么主意,但他得完成任务, 要掀水桶, 还得有节目效果, 互坑不要紧,切记不能太客气,那么…… 他眼珠一转, 计上心来。 穆程的视线刚从旁边挪过来, 正在喝水。 然后,哗啦一声, 忽然一桶水从上而下, 把他浇了个透彻。 穆程:“……” 他拿着瓶子,维持喝水的动作, 定了三秒。 随后抹了一把水。 其他人愕然看过来, 袁曳连忙起身。 而常啸手指放在牙缝间,一整个吓傻了。 他带着惶恐神色, 看那还在捂着肚子笑的小久, 更加惊慌。 这是你老板啊。 你还想不想混了啊? 片刻后,他“腾”地一下起身, 连忙拿毛巾给穆程擦水:“穆……穆哥你没事吧?”他的声音也在抖。 “没事。”穆程甩甩水,站起来。 常啸忙不迭地帮他擦拭,并用眼神疯狂暗示小久:别笑了,赶紧道歉啊。 无奈小久看不懂,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一弯一弯地走过来。 常啸生怕他再做点什么,张开胳膊护着穆程,不让他靠近,然后回身,拿着毛巾继续擦。 袁曳本想过来,可看常啸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还挡着不让他人靠近,他止住了脚,没过去。 天气热,衣服倒是一会儿就干了,穆程没有回去换,在田边坐了片刻就起来干活。 常啸还在惊慌着,问他有没有事儿,围着他忙前忙后。 田地里,袁曳一个锄头砸进地里,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火,他擦着脸上汗水,碰到草帽,动作顿了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头一勾,绳子从下巴脱离,风一下把草帽吹走了。 这个风向,草帽再次卷到穆程这边来。 穆程刚一低头,看那草帽被常啸捡了,常啸举着草帽左右看看,颠颠跑过去:“袁哥,这是你的吧?” 袁曳:“……” 他咬着牙接过来:“谢谢。” 怎么哪儿都有你! 这一天劳作完,而这个节目的第一期在晚上播出了,节目是边录边播,连夜剪辑,非常迅速,这一期播的正是昨天的活动,连带着前天晚上大家初次相遇分组的场面。 一经播出,网上就炸锅了,讨论热点主要集中在木叶组合上。 “什么,他们俩不在一组,这有什么看头?” “木叶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分开,他们该不会私下里关系不好吧?” “木叶组合难道是貌合神离?” 可是,很快,他们的态度全变了。 “你们没看袁哥来来回回去穆哥那拿东西吗,他们东西都放在一块的,这叫关系不好,我合理怀疑他们私下里都住一起了!” “袁哥进屋前头发还乱的,出来后顺了,穆哥不但帮他穿外套,还帮他弄头发了。” “他们玩游戏好有默契啊。” “哇哇,穆哥把自己找到的锄头给袁哥啊,天啊,我看到了什么,他们俩搂一起了。” “袁哥不吃酸,第一次知道呀,穆哥也太了解袁哥了吧。” 网友们刷了满屏,工作室里,正在观看节目反馈的刘哥:“……” 他在三人群里暴走:“是谁说白天没什么交流的啊,你俩不在一个队还能这样,避嫌呢避嫌呢,现在磕你俩的更多了啊。” 不过今天并没有人回话,袁曳在包里翻来翻去,翻到了个医药包。 他今晚心情不太好,不知道为什么。 医药包是穆程装的,当时出发前,他们在一起收拾东西,穆程说以防万一,带点常备药,正好他的包里有空,穆程就直接塞过来了。 他从医药包里找出驱寒感冒药,推开了穆程这边的院门。 这个时候天已经不早,摄像组已撤离,常啸正出来打水,看见他:“袁哥,有事儿吗?” “我找穆哥。”他往屋里走。 “穆哥在洗澡。”常啸说。 他在院中定住,一蹙眉,提高声音道:“他洗澡我不能进吗?” 常啸:“啊?” 没说不能进啊,不是只在陈述这个事实吗? 袁曳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这火气来得毫无缘由,他语气松了下来,把感冒药放到院里桌子上:“麻烦你交给他。” 说完快速走了。 常啸糊里糊涂,等穆程洗完澡,他把东西交过去,并将袁曳说的话叙述了一遍。 外面都熄了灯,该睡的都睡了。 穆程点手机发消息:“我没事,不用吃药。”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输入了老半天,发过来却只有一个字:“哦。” 穆程笑了笑:“你为什么就放在院里了,不进来?” “避嫌啊。”这个时候,袁曳看到了刘哥发的消息,就将这话复制了过来,“我们俩互动是有点多了。” 穆程:“不必这么刻意吧。” 就正常相处不就行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回复:“还是注意一下吧,你不是直男吗,看人磕我们俩CP,应该也不自在吧。” 片刻后,又来了一条信息,补充刚才的话:“我也是。” 很快又来一条信息,继续补充:“我真是直男。” 穆程正在打字,看到这两个消息,手上顿了顿,删除了要说的话,回了句:“那好。” 第三天,新的任务是出去采水果,每个小队单独前往,没怎么聚在一起。 晚上的时候才各自带着劳动成果聚到晒场,比一下成绩,今天晚上大家在一起吃饭。 一行人先后入座,穆程和袁曳位置隔了三个人。 袁曳抬头看看,坐在身边的不是他,好不习惯啊。 穆程这组摘的是最多的,吃饭间,常啸双眼放光,讲述着穆程的身手如何矫健。 虽然老板得恭维,但他也确实是真情实感,穆总上树和从树下跃下来的样子真的很利落。 苹果树和昨天取水桶的树一样高,但昨天穆哥要和袁哥配合着上去,今天没有袁哥,他却一个人上去了。 原来他一个人可以上去啊。 “回头播出了你们看看就知道了,太帅了。”常啸说。 袁曳低眉,暗想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他又不是没见过……还真没见过他上树。 他心里忽然有一点空荡荡的,又有一点气恼。 他们做搭档这么多年,怎么有些事情还要从别人口中听来呢? 吃完饭就各回各屋。 今天节目播放第二期,开拓田地的活动,热搜还是木叶组合,他们各种默契已经刷爆了网络,但也有细心的网友们发现,袁曳从下午开始,脸色忽然不太好了。 “难道他们吵架啦?”网友们猜测,“不对啊,他们都没在一个组,怎么吵?” “谁吵架木叶组合也不会吵架,袁曳肯定是关心穆哥,穆哥被泼水了他不高兴了呀。” 不过常啸发现,前两晚袁哥都过来了,今晚没来。 该不会真吵架了吧? 而且今天白天他们就好像突然生疏了一般,没交流了,虽然不在一个组,但前两天不在一个组他们也能互动啊,走路都像是有自动定位一样,能走到一起去。 难不成前两天的互动是故意演出来的,现在不想演了? 是了,昨晚袁哥过来的时候就生气了。 他十分好奇:“穆总,你跟袁哥到底什么情况啊,关系到底好还是不好啊?” 穆程想了想,用袁曳之前说过的话回答他:“工作上的交流比较多。” “啊,难道私下里真不熟啊?” 穆程笑笑,没回话。 第四天的录制,今天他们要自己准备一场丰盛晚餐,白天去弄食材,能弄到什么就做什么。 但是,大家都有个问题。 “不会做饭啊,谁会?” 袁曳想说穆程会,做的还非常好吃,但还没开口,听到常啸喊了声:“穆哥会做饭。” 袁曳一怔,没忍住问:“你怎么知道?” “他昨晚说的啊。”昨天节目组挨个告知今天的任务安排,主要就是想问有没有人会做饭,如果一个都不会,流程得修改,当时穆程说过他会。 袁曳闷闷点了一下头:“哦。” 下午节目播放第三期,昨天摘水果的活动,木叶组合虽然全程无交流,但网友依然从中磕到了糖。 比如说,他们摘水果的动作都是一样的,选的水果种类也都是一样的。 偶尔在路边看到一朵花,会蹲下去欣赏一下,连喜好的花都一样。 “就说嘛,木叶怎么可能会吵架。” 这天还有一个词条也上了热搜,常啸昨天夸的没错,[穆哥真帅]这个话题热度居高不下。 袁曳点开视频,很久后,他表示……是的,真帅。 怎么那么帅! 可是想到这么帅的镜头,自己不是第一个看,要听别人说,要从节目上看,袁曳心里十分不舒服。 白天各自出去找食材,碰不上面,晚上回来做饭,穆程掌勺,其他人打下手。 常啸最为积极,忙前忙后。 “穆哥,还需要什么,我去切?” “穆哥,这个要洗吗?” “穆哥……” 其他人想凑近帮忙都没地儿,因为穆程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围着。 小久今天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他接到了公司的电话,总经理亲自打来的,也没说别的,就告诉他前天泼水的那位是他们总部煜临集团的老板。 小久听闻这个消息,魂都快飞了。 虽然穆总并没有计较,什么也没说过,但他今天一定得“将功赎过”,给自己挽回一点形象,于是也围在穆程左右,帮他做事。 另外三个人只好坐在旁边,坐等吃饭。 以前袁曳在穆程家呆着,也是坐等吃饭,那时很悠闲自在,今天却不是滋味。 心里不舒服,就是不舒服,明明自己才是和他最亲近的人,现在好像突然被排除在外了。 节目播出了三期,热度很高,应观众们要求,今晚会开一场直播。 吃饭期间,导演跟他们说了此事,白天任务场面,在播放出来的节目上已差不多展现了,观众们更想看一下他们私下日常,于是直播从回院子开始。 在各自院里架设备自动拍摄,请嘉宾们回去后不要那么早进屋,在院里活动一下,也不用刻意,该干什么干什么,和平时一样就行,八点到十点,两个小时结束。 直播是三个院子,也就分三个直播间,很多网友们是来回逛,看他们闲聊。 明月轻悬,乡野间花香阵阵,窗外偶有蛙鸣。 袁曳坐在屋里刷手机,还在翻看热搜上的词条,心里乱七八糟,站起来走了走,推门到院里。 直播间里:“终于有人出来了。” “袁哥在那走来走去干嘛呢?” “怎么又坐下了?” 院门口的路上,有两人在说话。 是小久过来把常啸喊出来了,他有一点话想避过摄像头说,这个位置直播拍不到。 小久还在为自己泼了老板的水而后怕,心里担忧不过,过来找常啸打探情况:“穆哥没生我气吧。” “没有吧。”常啸说,“没听他说什么。” “可我还是不安心,你说,我去找袁哥,让他帮忙说说好话,能行吗?” 常啸想了想:“你怎么不直接进去找穆哥呢,绕到袁哥那里干嘛?” “我不敢啊,他们俩是组合,关系比我近啊。” “这个……”常啸想起昨晚问过穆总他们组合之间的关系,当时穆总说的是工作上交流比较多,然后他问是不是私下里真不熟,穆总没说话。 好像是默认了。 常啸就道:“穆哥说了,他们俩私下里其实不熟。” 所以,你还不如自己去道歉。 “啊?”小久震惊。 真不熟啊,不熟能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 然而,震惊的不止他一个人。 他们俩大概忘了,今晚因为有直播,胸前的麦都没取,虽然说话声音很小,但还是传到了两边院子的直播间里。 网友们唰唰赶来:“啥,正主亲口盖章说不熟!” “也不算是正主说的吧,这不是小常这边说的吗?” “有差别吗!” “歪个楼,小常和小久不是不来往吗,这私下里看着不挺好的?” “木叶关系那么好,现在正主居然跟我说不熟?” “难道那些默契都是演出来的!” “木叶组合给我们一个说法!” 直播间一片沸腾,网友们有的震惊不已,有的义愤填膺,来势汹汹。 院子里,袁曳同样一脸震惊。 直播间都能听见,他就坐在院子里,当然也能听见。 他心不在焉,之前又一直在看热搜词条,倒是没关注直播间,也没留意这俩人说话其实是挂着麦的。 他“腾”一下站起来,憋了两天的怨气蹭蹭往上冒,心里燃起熊熊烈火。 他一把打开门,把门外说话两人吓了一跳。 而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对面,推开院门又“砰”一下关上。 门外两人愣愣出神,看那紧紧关闭的门,心有余悸。 常啸往身边看,以眼神问询:我现在回不回屋啊? 身边人摇头:别了吧,你先让开。 “穆程,你给我出来!”袁曳进门,一脚踢翻了凳子,他也忘记了自己没取麦,这一声怒吼,惊得院里的花草都颤了颤。 穆程走出来,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的:“怎么了?” 袁曳上前两步,一把将他抵在门边,恶狠狠揪住他的衣领。 房门有一道帘子,被他们的动作掀起又垂落,幽幽浮荡,那两人被隔绝在帘子后,镜头里,只看见两道影。 人看不清,但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穆程倚靠着门,袁曳在他面前,按着他。 听袁曳语气是怒急,一字一句道:“不熟,你干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不熟?” 风清月明,世界忽然沉寂了。 死一般的沉寂。 穆程少有的变了脸色,他连忙抬手扯掉了两人的扩音器,掀开帘子走出来,紧急关掉了直播。 袁曳也才想起来还有扩音器。 又反应过来,外面还在直播。 今晚吃饭时导演说直播的事儿,他心不在焉压根没细听,根本没记住几点到几点,还以为早就结束了。 他脸色瞬间惨白:“我,我……” 直播间在关掉前,已经炸锅了。 “我操!” “惊天大瓜!” “我的天啊!” “是谁说不熟来着,都上床了还不熟?” “天啊天啊天啊……” 前一秒还在疯狂质疑他们貌合神离欺骗大众感情的网友们齐齐愣住,全都傻眼了。 第147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11) 在院外的两人呆呆立在原地。 正在观看直播的节目组也震住了。 只是半分钟, 网友们的留言已经霸屏。 可惜直播间突然关掉,他们迅速转战木叶工作室,工作室账号, 两个人的媒体账号刷屏一般留言,因为短时间内承载太多数据, 媒体平台甚至一度崩掉。 屋里, 袁曳慌道:“我真的忘了, 我……” 穆程没来得及回话,刘哥打电话过来了,工作室众人下巴都惊掉了, 紧急来电问情况。 穆程回头看着袁曳, 对电话说:“用组合账号发消息, 说我们在谈恋爱。” “啊?”那边又是一惊。 “另外,着重强调,因为想保留一点仪式感, 我们本打算在下个月新歌发布时公开, 但没想到提前曝光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 今天公开。” “好, 好。”刘哥连忙操作,这是眼下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公关了, 刘哥一边交代给助理, 一边问,“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穆程看了看眼前人, 淡淡一笑, 没回话,挂了电话。 袁曳双手攥在一起, 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问:“要宣称我们是恋爱关系?” “不然呢?”穆程幽幽走近,看着他的脸道,“说我们是炮/友?” 袁曳低下头:“对不起,我错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穆程道,“现在用你的个人账号转发工作室消息,编辑一段恋爱的话语,艾特我。” “好。”袁曳这会儿非常听话,连忙拿出手机,哆嗦打字。 等他发完,穆程也拿手机,去转他的消息。 他看到对方写的是:“在星河里相遇,经青山处相知,于风雪中相拥,跋山涉水,远道而来的你,带给我第一次心跳,我爱你。”艾特木叶组合——穆程。 穆程转发,配字:“你是我翻山越岭,风尘仆仆,不远万里寻到的星星,我爱你。” 他发布这条消息的时候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夜空,那里有明星闪烁。 恋爱的消息一发出,网上再一次炸锅。 “他们俩谈恋爱了!” “想想也是,不是恋爱关系,袁哥那句话怎么解释?” 因为工作室处理得非常快,那句话还没发酵,大家只是陷在震惊中,顾不上去想别的,脑子里轰轰的,只有一个信息,他们俩上过床。 至于其他的,都没来得及讨论,一切猜测都没有出现。 然后,工作室就发出了恋爱的消息,而当事双方也都立刻转发,于是,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人们都知道了,他俩在恋爱。 但是这两人谈恋爱的消息也足够让网友们极度震撼了。 热搜连爆数条,都是他俩的消息,各大平台的首页也都是他们,幸亏两人现在在乡下,媒体一时半会儿还摸不过来,不然现在他们身边定然也是被围个水泄不通了。 但工作室就没那么好过,仅仅半个小时,就已去了诸多媒体,各家纷纷想得到第一手消息,这还是晚上九点多的时间,工作室前门庭若市。 网上现在基本都是祝福,很多艺人明星也都纷纷转发祝福。 但热闹过了,估计会有一点异样之声,穆程又跟刘哥交代了一些事情。 工作室前,刘哥被围住,带着假笑回答媒体问题。 “对对对,平时互相关照,气氛融洽。” “是是是,两人一见如故,早就有好感。” 然后按照穆程交代的,郑重道:“原本没想在节目里公开,暂时也就不想被看出,不然等下个月公开时,就少了惊喜感,所以录制节目选择两队,说工作上的交流多一些是真的,工作的确繁忙,他们大多数在一起时得谈工作,是工作上的搭档,也是生活中的爱人。” “只是这两天的任务不在一起,并非故意不交流,虽然是情侣,也不能耽误做任务啊,当然得和自己队友站一起,是不是?” “哈哈,袁哥脸色不好看那不是有点吃醋么。” 至于私下里不熟,这真没说过,是常啸会错了意,这个得找常啸发个声。 常啸连忙编辑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解释清楚。 穆程也向袁曳道:“我没有说过私下不熟,别生气了?” 袁曳羞愧:“我知道了。” 然后又道歉:“我一时冲动,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对不起……” “这不是已经解决了吗?”穆程道,“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你我要假扮情侣。” “好,好。” “不只是在节目上,下了节目依旧要扮,先扮一阵子,具体看情况再说。” “好,好。” 恋爱的消息热度过去之后,的确如穆程所料,出现了一些别的声音。 有人说:“既然是情侣,为什么不组成一队,还没什么交流?” 然后就有人把刘哥回答记者的那段话拿过来了,人家经纪人不是说了,本来不想现在公开的,想有点仪式感,要来个惊喜,不想被看出来。 何况,人家小情侣谈恋爱,想公开就公开,不想公开就不公开,无可厚非。 他们有交流啊,经纪人不也说了,有时候因为任务不在一起,交流不上啊,又不是故意避开的。 然后又有人质疑,他们为什么说多数是工作上的交流,私下里不熟,这不是欺骗观众吗? 不过这个质疑还没怎么传播就被推翻了,常啸已经亲自发消息说自己会错意,刘哥也已说过,他们俩工作是忙,在一起聊工作比聊生活要多上许多,并没有欺骗,说的是实话。 同时,观众们也纷纷称赞与羡慕,志同道合,彼此成就,相互扶持,并肩同行的爱人,多难得。 异声消下,炸锅的网友们终于平静下来,而强烈的震撼还没散,全网仍然在讨论中。 袁曳查看网上实时动态,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造成舆论危机。 他看看身边人,想到他们要扮演情侣,莫名的,心絮翻涌如潮。 他又低头看手机,看两个人互相说着“我爱你”,一时间微微出神。 时间已经是半夜,事情解决了,他想起来自己霸占了别人的屋子,不好意思再逗留,起身出门。 但常啸已经跑到对面休息了,俩人是情侣,他也不好意思再回来睡,而且,终于可以不用跟领导住一间屋啦。 于是袁曳又回来了,坐在另一张的床边。 穆程看了看他:“被子床单都没换,你是要枕着常啸的气息睡觉吗?” “这么晚了,我也不好过去拿我的东西。”袁曳心里还愧疚,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要扮演情侣,他突然有点不自然。 “跟我一张床睡吧。”穆程道。 “啊,这……” “录节目呢,不会胡来。”穆程把床铺好,往里躺躺,“但我不想让你睡别人睡过的地方。” “好。”袁曳挪过去,掀开被子一角躺下。 刚躺下,接到电话,是他哥袁摇打来的。 那边冷声道:“袁二少爷,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你干我的时候’?” 袁曳往旁边看了眼,抿抿嘴:“就……字面的意思呗。” “搭档搭上床了,你可真能耐啊,真在谈恋爱还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谈恋爱还有假的吗,我们俩日久生情不是很正常吗,工作生活都在一块的,相互了解就有好感了啊……” 穆程就躺在旁边,这话想听不到都难,他暗暗笑了一声。 “行了,我知道是假的了。”电话那边说。 而袁曳惊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真的,你会跟我说‘要你管’,而不会跟我解释这么多。”袁摇道,“公关处理得还行,紧急迅速,没有破绽,他处理的?” “你又知道。”袁曳瘪瘪嘴。 “对啊,我知道你没这个能耐。”电话里说,“要不是你这个搭档看着挺靠谱,你以为爸妈会同意你在娱乐圈里混?”袁摇顿了一下,“对了,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 “袁氏破产了。” “什么!”袁曳惊坐而起。 “差一点。” 袁曳猛地松口气:“你能不能别大喘气?” “要不是煜临集团出手相助,我们真的要破产了。”那边说,“幸亏他们及时帮忙,现在袁氏已经没事了。” “煜临集团为什么会帮我们,感觉我们好像是竞争对手啊。”袁曳糊涂。 “煜临总裁的格局大啊,他说希望我们并驾齐驱,共同带动行业发展。”袁摇说,“正要跟你讲,抽个时间我和你一起去拜访一下煜临总裁。” “我也要去?” “听说煜临总裁挺年轻的,爸妈想让我们专程去拜访,说好交流,然后……那位总裁可能是你的粉丝,他的助理联系我们时,特地说了一句,希望我们不要太排斥你做音乐。” “啊?”袁曳震惊,他还有这种大佬粉丝呢? “你最近抽空回来一趟啊。”那边说完挂了电话。 袁曳躺下来,扭头看身边人已经闭上了眼,星夜静谧,他的睫羽微动,嘴角带着一点笑意,也许还没睡着,可是已不便再打扰。 他睡的位置靠着窗,正有月光落进来,轻柔的月色,温柔的人。 袁曳恍惚了一下,又拿起手机,点开他哥的聊天,片刻后,打字:“如果真的在谈恋爱,怎样?” 袁摇回:“能怎样,你因为性取向跟爸妈闹过那么多次,家里不是早就妥协了吗,你喜欢男人就喜欢呗,你那搭档我觉得还好,年龄跟你差不多大,但是比你稳妥多了,不过爸妈这边能不能过关我不保证,要是真谈上了,要带回来给爸妈过个目。” 袁曳长吐一口气,回复:“他是直男。”顿了下,他又打字,“我喜欢上了一个直男,是不是自讨苦吃?” 袁摇:“……直男会跟男人上床吗?” “我……我拉他的。” 袁摇:“不是很懂,我反正不会跟男人上床,再拉也不会。” 袁曳放下了手机,看身边人呼吸均匀,这会儿可能已经睡着了。 他瞪大眼睛看他,要假扮情侣,有一点期待与激动,可也有淡淡忧愁。 因为只能是假扮。 恋爱的公开,这个节目也因此也爆火了。 网友们纷纷喊话:“既然如此,别装了,重新组队,我们要看小情侣在一起。” 一大早,节目组改了规则,可以更换一次组队。 这一回,穆程和袁曳很自然的回归组队,在一起。 因为昨晚常啸和小久偷偷说话,网友们看得出他俩其实关系挺好的,叫他俩也别避讳了,于是风华娱乐这两位成了一队。 剩下吴砚和王可组队。 和来时一样。 今天的任务是钓鱼,钓到的鱼作为晚餐,鱼钩鱼竿自己找材料做。 两人一组去找材料,竹竿啊什么的。 穆程二人去往树林里,两人走了几步,穆程伸手把身边人牵住,大步向前走去。 袁曳怔了怔,想起他们是在扮演情侣,他们牵过很多次手,每次上台前都要牵着手互相鼓励,可作为情侣的牵手,感觉完全不同。 如同触电一般,连带着心里都是又酥又麻的。 走进树林里,袁曳抬头看看:“这不是你们前天摘果子的林子?” “对啊。”穆程俯身捡起一根竹竿。 “你上树的样子挺帅的。”袁曳说,“可我也是在节目里看到的。” 穆程起身,笑了笑,松开他,往前走几步,三两下上了树,摘下个苹果,纵身一跃跳下来,递到他面前:“这个是红的,不酸。” 袁曳抿嘴笑了笑:“真的很帅。” 两人走在一起,继续牵着手,挖了一些蚯蚓,一个拿小铲子挖,一个用盒子装进去。 杆子和诱饵弄齐了,回屋里找一根针撇弯,拴上线,鱼竿完成,两人来到湖边,其他人还没来。 他们坐在小板凳上,又搬来个小桌子,放一点东西。 其他人陆陆续续来了,各自为营。 都是一根鱼竿,换着钓,钓鱼需要安静,大家心照不宣不说话。 现场异常安静,想说话的人也不好意思开口,连小声说悄悄话也没有。 这会儿是穆程在钓,他已经钓上来一条,继续下勾,抬眼看了看天。 袁曳就起身回屋一趟,拿过来一把遮阳伞,挡在两人头顶。 穆程向他笑笑,他是觉得有点晒。 旁边吴砚也觉得晒,向他队友使眼色:你也去拿把伞呗? 王可对着他的眼色眨眼:什么意思,眼睛抽风啦? 吴砚:“……” 这边,穆程清了清嗓子。 袁曳递给他一瓶水。 穆程皱了一下眉,袁曳立刻拿毛巾给他把头上的汗擦掉。 穆程的手点了点鱼竿,袁曳起身,接过鱼竿,和他换了位置。 袁曳开始钓鱼,穆程坐在他身后,把他的衣领扁了一点,拿扇子在旁边扇着,看看湖面,扇子一停,袁曳会意,立即扬竿,一条大鱼。 钓鱼比赛结束,两人钓的是另两队合起来的三倍,现场终于可以说话,另两队起身大呼:“晒死我了。” “是啊,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我让你去拿把伞你怎么不去?” “你什么时候说让我去了?” “眼神啊。” “谁看得明白,别光说我啊,我让你去拿瓶水你怎么不去?” “你又什么时候说了?” “我咳嗽了啊。” “……” 过了一会儿,四个人静下来道:“我说,咱们没有人家情侣那么默契,就别学人家,再就有话直说,好么?” “同意。”几人点头。 而吴砚看两人提着桶,牵手离去,表情却不大好看。 钓完鱼回来做饭,只有穆程会做饭,就还是他主厨,他起锅:“除了阿曳,都来打下手,不然没得吃。” 袁曳愣了下,听他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 几人起身,抱怨着:“为什么袁哥可以不用动手?” “我的人,我心疼啊。”穆程道。 周边又是一阵抱怨,但也都老老实实过来干活了。 袁曳一个人悠哉等吃饭,趁这会儿看看手机,节目新的一期刚好播放,是昨天活动的内容,昨天白天他们还处于“避嫌”状态,一整天没有交流。 看着节目画面,再看看今天,恍恍惚惚跟两个世界一样,感觉很精分。 而观众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在恋爱,再看这期节目,就不由自主地从里面找糖,即便没交流,也能找出来。 比如说,穆哥在去找食材时,会说:“这个我搭档喜欢吃的。” “这个他也喜欢。” “……” 他们还发现,两人坐的位置虽然隔了几个人,可穆哥在上菜时,把那几道喜欢吃的菜都摆在了袁哥面前。 袁曳的心砰砰乱跳,抬起头,透过来来回回的人影看向穆程。 昨天他们没有开始扮演情侣,这些不是演的。 这个人他一直很关心自己,从没变过。 他一时喜一时忧,明明告诫自己招惹直男不道德,可是心里的感情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想放弃。 第148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12) 饭上齐了, 两人今天自然坐在一起。 明明就该这样,他在身边,袁曳心里才安定。 一桌人随意闲聊着, 袁曳心不在焉夹着菜,张嘴去咬。 筷子被身边人碰了下, 他回过神, 看穆程正望着他:“不是不吃辣椒吗?” “啊。”袁曳才发现自己夹了一块青椒。 但这也不能放回去啊, 更不能丢掉。 穆程摇摇头,夹过这块青椒,放到自己碗里。 袁曳怔了怔, 又看穆程给他碗里夹了一些菜, 都是他喜欢吃的。 吃完饭各自回去, 今天重新组队,住宿也就重新分配了,床褥被子都已换了过来。 穆程牵起身边人, 与他一起走在星月之下的幽静小路。 今晚是一人一张床, 躺下后,袁曳问:“你觉得今天扮演得合格不?” “这有什么合格不合格, 情侣有很多相处模式啊, 不用太刻意。” “哦哦。” “我倒觉得……”穆程又说,“我也并没有在扮演, 我们平时不也是这样相处的吗?” 袁曳一想, 也是,钓鱼那里他都忘了他们在演, 就很正常的反应, 其他的,平时也是看着穆程做饭, 等吃就行,对方也是帮他夹过菜的。 大概除了早上出门和晚上回来时的牵手,以及那一声“阿曳”,其他都是他们的日常相处。 他们日常相处,是按照情侣模式的吗? 袁曳眼眸闪烁,暗暗看他几眼,佯做随意地说:“我们公开恋情,可就等于宣告性取向,虽然你……我们都是直男,但你以后想再谈恋爱,会受影响哦,你后悔吗?” “以后再说吧。”穆程轻飘飘回道,“一直陪在我身边的都是你,如果以后谈恋爱了,换个人时常在旁边,反而不习惯了。”穆程说着转身,看向他,“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我……也有一点吧。”袁曳脸红了红,仔细看着他的表情,很想从这话语中看出点什么。 “是吧,有时候恍惚觉得,我们日常相处,就像真正的恋人一样。” “对,对啊。”袁曳睁大眼睛。 “不过你我自己都清楚,我们只是在假扮。”穆程忽而一笑,躺平了身子,“睡吧。” 幽幽月色在窗前挥洒,袁曳看着那人,心中起起伏伏,都是怦然心跳,然而,寂静夜色中,他又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照旧是一些田园活动,其他人已经不指望和这一对情侣比默契,但凡游戏环节全部落后,都是木叶组合赢。 这一天游戏和活动做完,此次综艺也接近尾声了,明天最后一天,主打煽情,要搞一点回忆杀什么的。 节目组要拍有记忆点的东西,比如,和队友初次组队时的互看不顺眼,到现在非你不可,虽然中途队友都换了,但也可以打一打感情牌。 再比如,自然是最有爆点,也最有记忆点的,木叶组合的恋情。 就连其他组的成员也在说:“要我说啊,能留下最深刻记忆的,一定是他俩。”他们笑道,“你俩给节目组一点福利,接个吻呗。” 穆程正牵着袁曳的手,刚好走到他们的小院门前,他缓笑道:“这种事,我想关上门来做。” “哈哈哈你们还害羞呢?” 穆程回头看袁曳通红的脸,道:“对啊,是害羞。” “哈哈……”另几人欢笑离去,两人转身进屋。 院门关上,那些脚步声在耳边慢慢消散,树上好像有一些蝉鸣。 穆程还在牵着身边人,袁曳异常乖巧,被他牵着就一步步跟他走,走到门边,帘子随风浮浮荡荡。 穆程忽而笑了笑,将人一拉,反手按到门边,跟那天的动作一样,不过是两个人的位置对调了一下。 袁曳瞪大眼睛,率先反应是低头看胸口,没有戴扩音器,外面听不到他们说话,又往外看镜头,院子里一直有个摄像机架在上面,晚上一般到八九点时会定时关。 他回过神,怔怔看眼前人:“你……” “他们说的对,我们既然在节目中上公开,也可以在节目上留下一个吻。”穆程笑道。 袁曳脸又红了:“那摄像机在开着?” “也许吧。” “那……行。”袁曳闭上眼,心跳渐渐加速。 已然赤诚相见过,却又因为一个吻而心跳。 温热气息扑在他面前,然而,离他近在咫尺的时候停了下来。 袁曳等了半晌,没觉到有动静,睁开眼,看那人正在他面前,眉眼含笑,仿佛睫羽一动,就能碰到他。 他呼吸微滞:“怎么了?” “突然想到,接吻是情感的表达,我觉得……不应该演,还是算了吧。”穆程笑着后退。 “可是我们的情侣关系本来也是演的啊。” “因为这种关系就在演了,我不想再将接吻也视为演戏。”穆程重新拉住他的手,将他牵到屋里。 袁曳跟着他走,心中几分起伏,他脚步停了,面前人的动作因他也往回闪了一下。 穆程回头:“怎么了?” 袁曳心中情愫翻涌,他微向前倾,很想这样吻上去,很想告诉他自己没在演戏。 院子里有一声轻微的咔嚓,是摄像机自动关机的声音,这声音很轻,可是打乱了正在对视的两个人。 穆程笑说:“真的不用演。” 袁曳点点头,后退。 两人夜里并没有太多话,各自躺在床上翻翻手机,之前每天还聊聊天,发一些其实没什么用的表情包,现在在同一间屋里,没有发的必要了。 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袁曳翻着新闻看,见微信震了下,有消息过来,他立马坐直,往旁边看了眼,点开,发现是吴砚发的。 他失望蹙眉,微微一怔,把话语念出来:“吴砚说明天录制结束想请我吃个饭。” “吃饭?”穆程道。 袁曳低头,看又来了一个消息。 吴砚特别强调:“就不请穆哥了,因为当初我差点和你组队,很想单独跟你聊聊。” 他把这话念给穆程:“他想单独跟我聊。” 尚未回话,那边又发来一个信息:“你那个雪山视频我看了,你为音乐不顾性命的精神深深打动着我,感觉你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很巧,我也是。” 很快又来了一句:“差一步步步差啊,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如果当初和你组队的人是我,现在和你牵手的会不会也是我啊,穆哥看着是个很闷的人啊,他肯定不会陪你挑战那些惊险的东西吧,你们俩看上去并不合适,我们应该能更聊到一起去,你觉得呢?” 袁曳眉头一皱:你确定吗? 穆程明明比他更能冒险啊,在雪山捕捉的视频大部分来源于他跳进裂缝中啊。 他一句句念给身边人听。 穆程淡淡一笑:“你是直男,应该不喜欢他吗?” “当然不喜欢。”袁曳连忙摇头,然后抿抿嘴,“嗯,我……是直……男。” “那就拒绝他。”身边人笑意消失。 原剧情中,这位虽然桃色新闻一大堆,招惹男男女女无数,但没和袁曳有过什么,大概是顾忌着队友关系,秉承兔子不吃窝边草,怕招惹队友会丢饭碗。 现在,不是队友了,他来招惹了。 袁曳看穆程的表情,觉得他好像突然不高兴了。 也是,他们自己知道恋爱是假装的,可是外人不知道啊,这完全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换谁谁不生气? 袁曳回复了对方,在那好几大段长长的文字下面,只回复了几个字:“不去,男朋友不允许。”干脆利落。 第二天,节目最后一天,一些回顾,节目组很用心,还搜集了嘉宾们从出道到如今的历程。 一张张照片,两人看着他们从第一首歌发布时,那张简朴的合照,到第一次上台表演,第一张专辑,之后的许多张,最后,画面定格在两人于后台的一张牵手的背影照上。 这是他们开演唱会时工作人员照的,舞台上的灯光从帘子透出来,落在两道背影上,相牵的手,一起仰望前方的光。 镜头前,两人仍在牵着手,他们以假装爱人的名义,看了那些年并肩同行的过往。 回首过往,心中依然动容,感念如今,但愿未来如期许。 节目录完的第二天,两人踏上归程,在下飞机后,很巧合地遇上了吴砚。 吴砚看到穆程有点敌意,他怎么都想不通,在他看来,穆程根本不会是袁曳喜欢的类型。 他倒也说不上来对袁曳是什么时候动心的,也不确定是不是动心,反正就是对他印象挺好的,于是喜欢了,他可以轻而易举喜欢上很多人。 他笑着走过来,对两人道:“这么巧啊,两位要回公司了吗?” 穆程也带着笑:“不急,你呢?” “我这两天没什么事儿。”吴砚道,“要不……这样,咱们遇到也是缘分,出去玩一下?” “不知道吴老师想玩什么啊?” 吴砚眉毛一挑:“蹦极,敢吗?” 穆程笑了笑:“蹦极啊,太没意思了,翼装飞行,去吗?” 吴砚微一怔。 翼装飞行,在悬崖或高处垂直跳下,依据飞行服进行飞行,飞行服可以产生浮力,让人能够在空中飞起来,高度和方向由自己掌控。 这项运动具有极大的挑战性和冒险性,飞行中速度很快,如果方向不能及时调整,很容易撞到山峰或者较高建筑,还有坠地而亡的风险。 吴砚知道这个运动,但他没尝试过,在他印象中,蹦极不是已经很挑战极限了吗? 但他不能认输,必须得同意:“好。” 同时,疑惑地看看眼前人,这位居然要去玩这个? 逞能吧,他敢吗? 三个人很快到了专门的俱乐部,袁曳听着简介,看那些视频,心里有点发憷,他也没有这么喜欢冒险。 穆程低声对他说:“你看一看就好,别去玩。” “那你……” “我陪他玩一下。”穆程幽幽一笑,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他,转身对吴砚说,“吴老师,我们要比速度和高度哦。” “没问题。”对方回答,同时往他身后一瞥,向着袁曳挑了一下眉。 袁曳微怔,忽而意识到,穆程要来这里和他比试,可能是介意那几条信息。 为什么……会介意? 飞行开始,站在高山之上,着飞行衣,纵身一跃,穿过云层与山峰。 在下观望的人已看不清他们,只能透过随身携带的摄像头,从视频里看,看两人穿梭于险峰之中,追风而去,渐渐加速,再加速。 恍惚听到有人尖叫,俱乐部工作人员微微蹙眉:“穆先生的速度好快啊。” “是啊,还飞那么高。” “天啊,这是我们这里有史以来最快最高的了吧,破纪录了已经。” “穆先生太厉害了!” “咦,吴先生脸色不太好啊。” “吴先生落后很多,怕是追不上了吧。” 风卷云舒中,吴砚脸色苍白,他已经看不见前方的人,他坚持不下去了,按了降落伞。 他落回原地,双腿发软,很久没缓过神。 不知过了多久,看穆程健步走来,向他缓缓一笑:“还比吗?” “不比了不比了。”吴砚连连摆手,“我认输了。”说着看了一眼袁曳,“认输了,真的认输了。” 穆程淡淡转身,正对上袁曳惊骇的表情。 袁曳的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他看到这人于高山险峰中飞驰,那么游刃有余,那么恣意,那么……帅! 他被迷住了,也被深深触动了。 他拉住面前人:“为什么一定要和他比?” “我不喜欢听他说我们不合适。”穆程笑道,将手里的外衣递给他,跟他一起往外走。 “可我们是假的啊。” “虽然是假的,但我也不想让人质疑你的眼光啊。”穆程的衬衣袖口已经扣好,将他手里外衣又拿过来,手一扬,穿在身上,正好走到门口,司机已经在等待。 坐上车,袁曳的心里还没平静,他怔怔看着身边人,看那俊逸侧脸,对方好像在笑,转了一下头,目光从他面上掠过,又看向前方。 这个时候节目最后一期播出,后期制作用了各种煽情话语,一张张照片,极尽渲染了他们的情深意切。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小院里的帘子后,两人将要吻下去的动作。 帘子随风浮荡,那两人的身形若隐若现,一个没有碰到的吻,朦朦胧胧。 木叶组合的恋情再次登上热搜,全网都是艳羡与祝福声。 袁曳翻看手机,深吸一口气,捏紧手,下定了决心。 他要把假的变成真的,他要把直男掰弯,要把穆程追到手! 但是……怎么掰弯直男,这是个难题。 他偷偷给他哥发信息:“直男喜欢什么?” 对方回:“直男喜欢女性。” 袁曳:“……” 他想把他哥拉黑。 回到工作室,一众人围了上来,自这俩人公开恋爱关系,他们还没见过面呢。 大家问东问西,两人也就照实说,公关处理,要假扮,并不是真正的恋人。 至于他们上没上过床,成年人心照不宣,都没多问。 晚上一个接风宴,袁曳吃得心不在焉,在洗手间里,正好碰上刘哥,刘哥看得出他的表情,将他拉到走廊:“你怎么了,有心事?” 袁曳正说着没事儿,刘哥又道:“是不是你不想假扮这种关系啊,可是现在也只能这样处理了啊,过一阵子再找个借口分手不就是了,别急。” 袁曳:“……” 他抿抿嘴:“我没有不想。”正相反,他很想,甚至想让这件事成为真的。 “那你怎么……” “刘哥。”这位经纪人陪他们很多年了,除了他二人之外,算是最亲近的人,袁曳想了想,索性跟他说实话,“刘哥,我真喜欢他。” 刘哥眨眨眼,愣住了。 “我本来就喜欢男的。”袁曳低头道。 之前都是嘴硬,每一次说自己是直男,是要掩饰自己的心虚,但,他从来都不是。 直男哪会求着人上自己呢? “可穆哥是真直男。”袁曳又说,“他大概不会喜欢我。” 刘哥还在眨眼,发出同他哥一样的质疑:“直男……会跟男人上床吗?” “我主动的。”袁曳说,“之前我们都吃了一点不好的东西,反正是意外。” 第一次是意外,后面的,也许是顺理成章。 刘哥挠挠头,不懂。 “你是最了解我们的人。”袁曳拉着眼前人说,“刘哥,从你们直男的角度看,你有没有办法能帮我掰弯他?” 刘哥感到任务艰巨:“这个……要不,你色/诱他试试看,叫生米煮成熟饭?” 袁曳轻声一咳:“已经煮熟了。” 他们都上过好几回床了,还诱什么啊,哪没碰过? “那……”刘哥苦笑。 搞不懂,真搞不懂。 他说:“我是铁直的,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袁哥你长得是公认的好看,可就是你现在在我面前跳艳舞,我也不可能有感觉,你说你们那时是因为吃了不好的东西,那现在是清醒的吧,你再主动看看呗,他要是还有感觉,他就不是直男啊。” 袁曳脸上微红:“清醒的时候也有过。” 刘哥:“!!” 穆哥真是直男? “人都有欲望吧,反正他说了,他是铁直的。”袁曳又说。 刘哥诧异看眼前人:平时瞧着也不傻啊。 怎么到这种事儿上,就别不过来弯了? 还是说,患得患失,想太多,太小心翼翼了? 他无奈道:“你别管对方直不直了,我直接去帮你跟他讲,就说你喜欢他,看他什么反应?” “可是他万一没这想法,讨厌我了怎么办,那样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以后再一起唱歌多尴尬啊。” “那这样,先打探打探他的想法,试探他对你有没有意思。”刘哥一拍脑门。 “怎么试探?” “嗯……叫他吃醋,就说有人喜欢你,看他介不介意。”刘哥深吸一口气,艰难道,“哎,我都跟你们这么多年了,今天就豁出去了,我等会儿在饭桌上跟你告白,看看他什么反应。” 袁曳:“……啊?” 刘哥看他神色,眉头一蹙:“你这什么表情啊,这么嫌弃的样子?” 不是。”袁曳连忙说,“我们太熟了,演不出来的,他一看就看出来了。” “那……有没有你认识的,他不认识的朋友?”刘哥给他出主意。 袁曳想了想,似乎是没有,除了自己家人,他和穆程的交际圈子都是一样的。 犹豫间,手机来电,刘哥自动回避,先走了。 袁曳接通,是哥哥打来的。 那边说:“回来了是吗,这几天记得来家,我们得去拜访煜临总裁了。” 第149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13) 袁曳心里正烦着, 回问:“我一定要去吗?” “嗯,去吧,从他助理的语气里听, 那位总裁很关注你。” “他该不会也是弯的吧。”袁曳心思在别处,没过脑子回复。 “这个……”袁摇咳了一声, “业内传言, 是的。” “我跟你们说哦, 别想拿我来联姻什么的。”袁曳眼一瞪,“休想让我来为你们的利益牺牲,打死我也不可能接受被安排的婚姻。” 那边:“想多了, 人家只是弯的, 没说喜欢你。”说着顿了一下, “不过他是你粉丝是真的,于情于理都要去。” 袁曳:“……哦,知道了, 我会抽时间回的。” 挂完电话, 回到宴席,刘哥跟他使使眼色, 发消息给他:“刚说的话你考虑一下啊, 找个你认识他不认识的来假扮喜欢你,看他急不急。” 袁曳思来想去, 想不出有什么人, 随便划着手机,看到刚刚与哥哥的通话记录, 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转转眼珠, 计上心来。 吃过饭,一行人各自回家, 离他们住的别墅不远,两人就步行回去,沿途有人拿手机拍照,为防万一,他们始终牵着手。 进了小区,外人不许进,穆程就松了手。 袁曳心里微有失落,一横心,将那时想到的计划说出来:“那个,我这两天要回去一趟。” “哦,好,替我向你家人问好。” “其实我不想回的。”袁曳佯作忧虑状,“你知道那个煜临集团吗,风华娱乐就是它旗下的。” “知道啊,怎么了?”穆程看着前方,微浮嘴角。 “他们那位很神秘,向来不露面,也没人知道叫什么的老板,突然联系我家人,说他是我们粉丝,想要见我,煜临集团对袁氏有恩的,我们不能拒绝。” “哦?”穆程笑了笑,“他是……我们粉丝?” “对啊,袁氏之前出了大危机,就是他帮我们的。”袁曳故作随意地说着,“听说他是弯的,喜欢男人。” “是么。” “嗯,也不知道他非要见我,是不是有事儿。”袁曳说着话,伸一伸胳膊,“你说我要不要去啊?” “你们商业圈的事儿,我不好说。”穆程道,“你家人觉得你应该去,就去啊。” “家里人是让我去,但……我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袁曳仔细看着身边人的表情,看那神色没有半分波动,他不大痛快,索性把话再挑明一些,“他喜欢男人的,又是我粉丝,万一对我有意思怎么办?” 他眨眨眼,又说:“我……是直男不错,但对方有权有势,万一强烈追求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穆程笑意悠然:“你要是喜欢他,就跟他说清楚我们只是假扮的关系,如果不喜欢,同样的,拒绝他。” 他这样淡然的表情让袁曳心里升起一股火气:“他的身份可不是吴砚能比的,我们家拒绝不了。” “能坐到这个位置,不会因小失大,我信他不会为难你。”穆程的语气依旧很淡定。 袁曳气得脸通红,愤恨跺了一下脚,转身往回走。 穆程在身后叫他:“你走错方向了。” “我知道,我回袁家,现在就回。”袁曳头也不回地喊,“我迫不及待想见那位总裁。” 身后人暗笑,目送他离去。 袁曳回家后,袁家也确定了去煜临拜访的行程。 但是煜临那边回复,说总裁临时有事,表示抱歉,希望能再约时间。 这也是很正常的,谁没个急事儿呢。 两人就没有动身。 袁曳反而松口气,但他没有立刻走,在家里呆了两天才回别墅。 回去时又是晚上,他转转悠悠,来到了穆程的家,抱着一些礼物,往他沙发上一丢。 穆程正坐在客厅里,看琳琅满目的礼品,价值不菲:“这是……” 袁曳坐在他对面,抱臂道:“一部分是我家人送给你的,另一部分……是那位煜临总裁送的,好歹是我们粉丝,哦,比较贵的是他送的,毕竟人家家大业大么。” 穆程暗笑抬眼:“你见着他了?” “当然了。”袁曳挺直脊背,“他很热情,很温柔,非常细心体贴。” “是么?” “嗯,还有哦,他可帅了,年轻又多金,优质男啊。” “听你这么说,确实很优秀。”穆程顺着他话道。 “对啊,他跟我也很聊得来。”袁曳睁眼睛瞎编,“他真的是我们粉丝哎,我们的歌他都会唱。” 穆程差点笑出声,这能不会唱吗? 越笑,袁曳就越恼,一横心道:“我跟你说个事儿,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 “哦?”穆程端着一杯水,幸好还没喝,不然得喷出来。 “对,他就是这样说的。”袁曳信誓旦旦,“他这么优秀,而且煜临和袁氏也门当户对,我家人都很赞成,我……也觉得他不错。”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说完仔细看穆程的表情。 穆程还是带着笑意,没有任何变化:“你不是直男吗?” “我……”袁曳一咬牙,猛地站起来,喊道,“他太优秀了,我变弯了!” “变弯了?”穆程微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是啊,不能变吗?”袁曳怔怔盯着他。 “可以。”穆程笑道,“那你是准备接受他了?” “我还没……” “如果你要接受他,我这边宣布分手。” 袁曳一愣,火气蹭蹭往上冒:“是,我是准备接受他。” “好,那我现在联系刘哥。”穆程说着拿出手机。 袁曳瞪大眼,又着急,怕弄巧成拙连假扮的关系也没了,连忙说:“不用,我已经跟他说过详情,反正……成年人这点事儿,不小心擦枪走火而已,人家只问我跟你有没有感情,我说我们是假扮的恋爱关系,他很通情达理的,说不着急,让我们等合适机会再说分手。” “嗯,那好。”穆程放回手机。 袁曳闷闷看他。 一点反应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都没有,处理任何事情都从容不迫,没见到他过一丁点儿着急。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感情啊? 袁小少爷忽觉失力,坐了回去,心里渐渐沉了下去。 他很想去找刘哥抱头痛哭:这一招根本没用好么,人家一点都不介意。 片刻后,他微一怔,目中闪过一丝悲哀。 不是不管用,是不介意,重点在不介意。 他对自己没感觉,所以不介意。 可是,上回对吴砚,他明明就是介意的啊。 他又燃起一点希望,拿出手机,这次换个人问,他点开哥哥的对话框,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问:“他其实对我有感觉的,对不对?” 对方回:“按照你口中瞎编的煜临总裁的样子,不是比那个姓吴的强太多了么,上回他不想你答应,也是为你好,这次看你有好归宿,就不干涉了呗,弟弟,你这搭档挺靠谱的,是真心为你着想,成熟稳重,善于权衡利弊,就是……他应该对你没意思,可能把自己当你娘家人吧。” 袁曳:“……” 神他么娘家人,他又想把他哥拉黑。 发消息这会儿功夫,听穆程又道:“我跟你搭档这么多年,不算外人吧,回头带他来见见面?” “啊?”袁曳一抬头,“你要见他?” 不会真把自己当娘家人吧? “怎么,他不同意?” “同意,当然同意。”袁曳梗着脖子道,“他都说了,对我一见钟情,那肯定是百依百顺。” “好,那约个时间。” “好,好。”袁曳苦着脸答话,果然一个谎话要用很多的谎话来圆。 而他也鬼使神差地想,如果真有这么一件事,如果他真的带着一个很优秀的男人坐在穆程面前,他到底急不急。 他只好继续发消息:“什么时候能再拜访煜临总裁?” 袁摇听他说了原委,回道:“不是那么好见,而且,人家会答应帮你演戏?” “那怎么办……”袁曳说着话,眼珠一转,抬头问,“穆哥,你知道我哥长什么样子吗?” “不知道。”穆程幽幽回道。 “哦,好,那个,我这就跟那位约时间,应该明天就可以。” “嗯。”穆程拭目以待。 对话框里,袁曳已经发出去一条信息:“你帮我扮演他。” 袁大哥:“……” 袁曳又说:“我非叫他吃醋不可,你收拾利落点,别给我丢面子。” 袁摇:“去你大爷的。” 袁曳搞定这件事,着急忙慌离开,回去和他哥提前对好一些话,翌日中午,两方到达约定的餐厅。 穆程先到,袁曳和袁摇后到,一进包间,看那桌边人拿着一份册子在看,外面大大写着几个字:煜临集团内部手册。 标题就很直截了当,清晰显眼。 而穆程大概还没看见来人,盯着册子啧啧说了一句:“好巧。” 然后抬头,见到他们,放下册子起身相迎:“久仰久仰,快请入座。” 兄弟两人长得有点像,哥哥的眉眼更显斯文一些,没有弟弟那一股子张扬劲儿。 剧情里,袁氏破产后,袁家父母双双病逝,他这哥哥被逼到跳楼,如今,看他活生生坐在面前,其实也挺欣慰。 他们俩一坐下,就瞥见那册子。 二人对望了眼:这还没人家用功呢。 要扮演煜临的总裁,连人家集团资料都不看。 咦,这种内部资料这么容易能弄到吗? 不过袁摇向身边人示意,放心,两家企业有联系,他这袁氏大公子不是白当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以总裁的身份谈论企业发展,集团运营管理等,不在话下。 双方寒暄客气两句,袁摇先说:“我对阿曳一见钟情,非他不可,正在热切地追求他,今天听闻他说要带我见一见搭档,我受宠若惊,穆先生真是一表人才。” “谢您赞誉。”穆程笑道,“您……敢问您贵姓?” “我……”袁摇脸色微变,大段大段的官方话他都能说,却唯独忽略了这么个小问题。 身边人脸色也变了变,对啊,他们怎么忘了,还不知道那位叫什么名字呢。 不过,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位,也不知道啊,不然他还问什么呢。 袁摇索性瞎编,选总裁姓氏里出场频率较高的一个:“免贵姓顾。” “您好,顾总。”穆程笑了笑,将册子推到一边,叫人上菜。 袁摇继续说:“我平时就是你们的歌迷,非常喜欢你们的歌,一见穆先生也倍加欣喜。” “那真是我们的荣幸,不知道顾总最喜欢我们哪首歌?” 袁摇想了想:“那首《青云》,非常恢宏壮阔……”他说着话,被身边人踩了一下脚。 他话语一顿,往旁边看了眼,连忙翻手机查了查,抬头:“对不住,一时嘴快,叫青山,青山,我特别喜欢这首歌。” “谢谢。”穆程低头捂了一下嘴。 不然他怕憋不住笑。 袁摇赶紧藏拙,转移话题,说正事,今天他们来,就是为了让穆程吃醋的。 他清清嗓子:“穆先生跟阿曳共事这么多年,想必非常了解他,我是真心想追求阿曳,你说,我怎样做能讨他欢心呢?” “如果他喜欢你,你怎样做他都会开心。”穆程道。 “那你觉得我能追上他吗?” “这个怕是你要亲自问他。”穆程向袁曳看过来。 袁曳也正看着他,努力想从他表情上看出一点什么来,但什么也没有。 他抿抿嘴,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我追上他,也许就会占用他很多时间,穆先生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吗?” “我相信他可以权衡,我也很希望他幸福。” “哦。”袁摇没什么话说了,提前对好的词就这么多,对方该介意早就介意了,他往身边使眼色,人家对你真的没意思,别试探了,算了吧。 袁曳眼眶微红,不肯死心,拿出手机刷刷写了几行字递过来。 袁摇看到这些话,一丝惊异闪过:你确定? 算了,来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吧,他深吸一口气,开口:“穆先生既然不介意,不如,今天就给我们当个证人。” 说罢,站起身,半屈膝,面向袁曳伸出手道:“阿曳,你愿意接受我吗?” 袁曳看着穆程,见他还是一副与已无关的淡然神色。 他微微出神,心里涌上满满悲意,怔怔地,没有回话。 袁大哥咳了几声,疯狂示意:你说话啊。 等半天没人回应。 “你是不是默认了?”袁大哥无奈,只好自己提流程,“你接受我了是吗,那我可以亲……亲……” 他也没能按照剧本说出来。 亲你大爷的,他俩再是兄弟,也都这么大人了,谁家兄弟会亲来亲去的,他可是真直男。 他改口:“我可以亲自送你回去吗?” 袁曳还是没说话。 袁大哥很尴尬:你倒是开口啊,你要我陪你演戏,结果你把我晾在这里,我这还摆着姿势呢,你让我怎么收场啊? 两人一个眼眸低垂,一个不住咳嗽。 穆程无奈而笑,看这俩人自己演戏都演不顺,还得帮他们解围:“哦,两位这就要走了?” “对,要走了。”袁大哥连忙说,顺带起身,把袁曳一拉,“走了走了。” 袁曳回过神,轻轻咬了一下唇。 “好,那我们就下次再聊。”穆程起身去结账,手臂不小心碰到茶盏,他很快扶了起来,里面的水不多,稍稍溢出,打湿了旁边那个册子。 两人的视线不由看过来。 穆程道:“抱歉,顾总,今天要与你见面,怕不知道说什么,特地托朋友找了一些煜临集团的内部手册,不过,一见顾总,觉得相谈甚欢,似乎也用不上这个了。” “哦,客气客气,你太用心了。”袁氏本来跟煜临有联系的,他们回头还是要去拜访,应该多了解一下煜临集团,袁摇想了想,“集团企划这些细节我还真管的少,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宣传做得好不好。” 穆程将册子递过去,和他们一起往外走。 出门再度分两路,演戏演全套,说好了送他回,袁曳自然要和袁摇一起走。 坐在车上,袁曳眼眶还是红的。 袁大哥翻着册子:“弟弟,算了吧,都演到这个份上了,他都不介意,是真的对你没意思,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袁曳缓缓抬眼,慢慢捏紧手:“可我就是喜欢他。” “那怎么办呢,他不喜欢你啊,你也看到了,他没有半点吃醋的样子。”袁摇说着话,忽然一惊,“啊?” “怎么了?” “这个……”袁大哥面色变了变,又是怪异,又是尴尬,把册子递给身边人,“煜临集团的总裁,姓穆,不姓顾。” 袁曳一把抓过册子,那彩页上面,一行简语,清清楚楚地写着,集团总裁穆总,引领行业风帆。 这个姓并不常见,袁大哥一瞬间怀疑到穆程就是这个穆总,不过…… “怪不得,我们刚刚进门时,他看着册子,说了一句好巧。”袁曳道,“他说好巧,是因为他看到他们的姓氏一样。” “这么说的话……”袁大哥一想,好像也是。 再一想,一位这么大集团的老板,也没功夫去混娱乐圈吧。 应该不是一个人,只是巧合。 但这样看来…… 袁大哥对身边人道:“你搭档早就知道我是假的。” 袁曳愕然抬眼:“对啊,他一开始就知道。” “我们以为自己在演戏,其实人家已经看穿,在陪着我们演。”袁摇说,“他是故意在临走时让我们注意到这个册子,没有当面揭穿,给你留够了面子,你这位搭档真的很不错。” “可就是对我没意思。”袁曳垂眸。 “我现在倒觉得,今天的试探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他知道是假的,没反应也很正常。” 袁曳听此话,眼前一亮:“对啊。”他失落的心情陡然开朗。 “今天的事你还是跟他解释一下吧。”袁大哥道。 “我知道,我等会儿就打电话给他。” 另一边,穆程刚回到公司。 001看到宴席上袁曳失落的表情,忍不住问:“宿主你干嘛不直接告诉他你就是煜临的总裁呢?” “他要嘴硬,又要试探我,那我就陪他玩儿啊,逗逗他。” “那接下来怎么办,他会不会再找一个假的来啊,你还要这样陪他演吗?” “逗得差不多了。”穆程笑道,“可以收了。” 第150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14) 袁曳忐忑地跟穆程打电话, 解释今天的事儿,可是他已经说了谎话,没法全都推翻, 他只能继续编,说本来是约好了的, 可那穆总太忙了, 临时有事, 他又不想爽约,所以才让他哥来假扮的。 “至于对方叫什么,我是忘了问, 毕竟, 当面也不用直接称呼名字, 对吧。”袁曳牵强地解释着,“但是这也不妨碍……他对我一见钟情啊。” “哦。”穆程笑道,“我们俩谁跟谁啊, 爽约就爽约, 没什么,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儿, 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嗯。”袁曳愧疚道。 “虽然人是假的, 但那位穆总在追你,是真的, 对吧?” 穆程又问。 “这个……当, 当然。”袁曳硬着头皮说。 “那么我还是希望能见他一面的。” “还要……见啊?”袁曳要哭了,这哪是试探啊,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我想和他商议一下, 什么时候宣布我们分手是最好时机。” 袁曳听到分手两个字还是恼火,冲着电话喊:“好, 我肯定会叫他来见你。” 说罢挂掉了电话。 穆程淡淡一笑,抬手腕看了下时间,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了一杯奶茶,等半个小时后,拨打了集团助理的电话。 那边,袁曳气冲冲挂掉电话,在屋里团团转,还要见,还要宣布分手,一点都不介意。 好啊,见面,这次不造假,非得把真的弄过来到你面前。 他好歹是袁氏二公子,想见一见煜临的总裁能有多难呢? 要是叫人家帮个忙……也不一定很难啊,起码那位是他粉丝是真的。 他一肚子火气,要立刻给煜临那边去电,也别以袁氏身份拜访了,他自己约见。 这次不敢找他哥,他翻着册子找那边的联系方式,电话没找到,倒是看见了末尾页有一个行程表。 煜临总裁穆总的本周行程。 果然是内部资料,这也太详细了。 这样的资料可以随意外传的吗,穆程随便托人弄就弄到了? 对了,他托谁来着,他什么时候认识煜临集团的员工,他怎么不知道? 但这不是重点,袁曳摇摇头,自动忽略,一看,穆总今晚七点将回公司开会。 不如……先去看看? 袁曳心想着,也不是说要去堵他,他可以在暗处看看那穆总长什么样子啊,这样回头在穆程面前还能描述他相貌,至少证明他们是见过的。 如果能有机会沟通,自然是最好的。 但愿那位穆总没长成歪瓜裂枣啊。 打定主意,看看时间,他都在这里转悠半小时了,现在可以出发。 晚上七点,煜临集团大楼前,袁曳躲在广场石雕后,看一排车子行驶而来,停在广场门前,最前的车辆,有人下车来,打开后座的门。 “他出来了。”袁曳屏住呼吸,探出头。 长腿迈下,低调的西装,身后一群人也压不住他强大气势。 他大步走过来,踏进那灯火通明的大厅。 明亮的灯光下,那个人的脸庞清楚地浮现眼前。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灯下还停留了片刻。 袁曳惶惶瞪大了眼睛,全然呆住,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 他的搭档! 共事那么多年,还同床共枕过的队友! 他的脑中轰隆隆,有万马奔腾,神思混乱。 这太震撼了,震撼到他从头到脚都失去了知觉。 这不单是他搭档,也是他最近编排的对象。 他在搭档面前编排这位穆总对自己一见钟情,百依百顺,他还拉着自己亲哥去扮演对方。 可那正主明明就坐在对面。 这俩是一个人! 穆程是以怎样的心情去听他那些编排呢? 又是怎样淡定坐在他们兄弟俩对面,听他哥胡诌的呢? 怪不得他那时低头捂嘴,估摸着当时都快笑死了吧。 袁曳半天走不了路,捧着不知道还跳不跳的心,抬眼看那人已经走进了大厅里,灯光下的身影慢慢远去,一行人跟在后面,将他的背影也掩去。 他挪了一步,极度的震撼中,他也想质问,他想截住对方,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可他到底也没有任性到那种程度,人家要开会,有正事,不能上前打扰。 很久后,袁曳慢腾腾往回走。 月明星稀,灯火阑珊。 他想起了他们拍第一张专辑MV时,被风华娱乐及时解约的文哥,也想起了常啸和小久对他的恭敬。 还有煜临集团出手相助袁氏,并强调希望袁家不要干涉他做音乐。 一路上神思昏昏然,抬头看,城市的灯光将漫天星辰隐去,但是他看见,仿佛有一道流星划过,映照眼眸。 袁曳的眼前亮了一下。 云云总总,真真假假,起码有一件事,应该是真的。 他又给他哥打了个电话,没说其他,只问一件事:“你说业内传言,穆总喜欢男人?” 电话那边非常确定的说:“对,这个千真万确,之前有人想巴结他,使美人计,他亲口说的。” “知道了。”袁曳挂了电话,大踏步往前走去。 直男,哼! 晚上十点,穆程回到家,还没进家门,就看自家客厅的灯在亮着。 他暗暗一笑,推门走进。 他没有换衣服,还穿着去集团的那一套,衣服上没花纹和配饰,低调而奢华的西装,让他多了几分精英气质。 屋里,袁曳正冷着脸抱臂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眼一抬,冷哼一声:“回来了?” “是啊。”穆程将外套挂在衣架上。 “去哪儿了啊?” “商务会谈,工作室的事儿。” “你辛苦了,工作室是我们两个人的,不应该总是你去谈。” “都为了公司,不用分彼此。”穆程解开袖扣,“我上去洗个澡,你坐一下。” 袁曳咬着牙:“穆总,到底要瞒我到几时啊?” 穆程在楼梯前停下脚步,慢慢回头:“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袁曳愤愤起身,上前几步揪住他衣领:“我今晚在煜临集团外守着,我看到你了,你还不承认?” 屋里微有沉寂。 片刻后,穆程淡淡一笑:“你去煜临了,怎么不叫我呢?” “穆总日理万机,我不敢打扰。”袁曳愤恨道,“你这是承认了吗?” “你都看见了,我不承认也不行啊。”穆程缓声道,“我也有一个音乐梦,想闯乐坛,隐瞒身份是为了行事方便,不是故意不告知,见谅。” “这不是重点!”袁曳恶狠狠盯着他,“听闻煜临集团的穆总是弯的,你,是吗?” 这才是重点。 穆程幽幽地笑,轻轻点头:“是。” 袁曳眼眸有什么东西闪过,手上微颤了一下:“可是有人次次跟我说,他是直男。” “那么,袁少爷明明就喜欢男人,又为什么也次次说自己是直男呢?” 袁曳脸色惊变:“你……你早就看出来了?” “第一次,我就知道。” “我……我这不是心虚吗?”袁曳说。 第一次他把人家拉进去,逼着人上自己,可他也不确定对方的性取向,事后怕对方另眼相看,就说自己是直男。 而对方也说是直男,他当了真。 后面的每一次,他只觉得自己勾引了直男,心里过意不去,就次次嘴硬。 但对方压根不是! 他很快又抬头:“那你又为什么骗我?” “你既然要掩饰,我就陪你一起喽。”明明喜欢男人,非要嘴硬,那好,就配合一下你,看你什么时候肯承认。 袁曳咬咬唇,又一股火气,他继续攥着眼前人的衣领:“对,少爷我不是直的,我就是喜欢男人,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上你了,你要怎么说?” 这话说完,火气也随之消散了,他目光闪烁,定睛看着对方,心中狂跳。 眼前人微浮嘴角,还是那样镇定自若的表情。 袁曳一看这样的神色就想暴走,他的目中闪过一丝悲,手上渐渐捏紧。 那攥着衣领,轻轻战栗的手忽地被拉住,陡然落进温暖之中。 袁曳微一怔。 穆程拉住他手,将他拉近一些。 然后,吻住了他的唇。 袁曳愕然瞪大眼睛,呼吸瞬间停滞,脑中一片空白。 唇上的温热让他冰凉的四肢慢慢回温,他喘了一口气,后退一点,不敢置信看着面前人。 那人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可是这神色里又带了几许温柔,连眉眼里都是温和笑意。 袁小少爷咯噔一下,看得痴了。 他其实很多时候笑意都是不一样的,只是自己没有留心。 就比如说现在,他这么温柔,这么深情地在看着自己。 袁曳的气息还不稳:“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穆程颔首:“是,我也喜欢你。” 那闪烁的眼眸里忽然有光,若星辰落满,袁曳笑了笑,笑了会儿又恼,恼自己一直转不过弯,重将他拉近,用力吻上去。 数次肌肤相亲,却又为这带着爱意的一吻而动容,袁曳拥紧对方,在这台阶边,热切相吻,情愫充斥心扉,来路走过,不觉艰辛,可当真为这一场心动而苦恼了好一阵。 好在,尘埃落定,他殚精竭虑爱着的人,也爱着他。 山川与明月,风雪和星辰,跋山涉水的心,终于汇聚。 拥吻的间隙,气喘吁吁,可他终于能光明正大说一句:“搭档,我爱你。” 穆程抵着他的额头,低沉嗓音在他耳畔回荡,轻声回应着他的话:“搭档,我爱你。” 四目相对,含笑眼角,都是浓浓情意。 什么时候动的心,不知道,日久生情,也许吧,我们是搭档,这个世上,还有谁比我更适合你呢。 我了解你的音乐世界,我懂你的内心,我知道你的工作节奏,我清楚你的生活习惯。 关于你,别人知道的,我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我与你志同道合,我与你并肩同行。 我和你,是翅膀的左右,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才能飞行。 他们倚靠在楼梯栏杆上,继续拥吻,直到透不过气,才稍许退离,互相看着对方。 袁曳揪住他,大喘气道:“回屋。” “我得先去洗澡。”穆程说。 “我和你一起去。” “浴室里都是瓷砖,我总怕你磕着碰着,不尽兴,去床上等我,我很快就洗完了。” 袁曳只好点头:“所以,那次浴室里,你并没有尽兴哦?” 穆程笑了笑,点点他额头,转身上楼。 “那你快点。”袁曳道,“今天肯定会让你尽兴。” 穆程的脚步加快,这话听着,让他有点急。 澡洗得非常迅速,回到房间,袁曳已在床上躺着,睡衣丢在了旁边,半掩的被子下,露出光洁的肩。 穆程关了大灯,在那床头昏黄柔和的灯光下,狠狠将人压在了身下。 独栋别墅,旁人听不见,尽情宣泄的爱意,回荡在静谧的房间里。 月光也不好意思看,隐入了云层。 呢喃私语中,袁曳仿佛看到,漫天星河里,星星遇见了人类,睁开眼睛,有了第一次心跳。 这一夜,穆程尽兴是尽兴了,不过身上又多了很多痕迹,袁小少爷一激动,就喜欢乱啃乱咬。 他无奈地笑,看样子,这几天出门,又得围围巾了。 天亮时,袁曳手机响了,刘哥在电话里说:“你的事情搞定了没啊?” 袁曳迷迷糊糊:“什么事儿?” “就是找个人假装喜欢你,让穆哥吃醋啊,你找好了没啊,你要是还没找到人,我给你找个。” 袁曳正在穆程怀里躺着,抬眼看了看:“这个……” “我给你找个专业演员,保准演得好好的,没事,哥给你安排啊,他到时候跟你表白,你配合一下啊。”刘哥道。 袁曳:“……” “配合什么?”穆程开口。 “配合……”电话那边一顿,忽然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才有动静:“穆哥,你们俩这么早……又聚一起啦?” “我们在睡觉。”穆程缓声道,“你要找谁来跟阿曳告白?” 刘哥:“……睡觉?” “我们俩是情侣,有什么不对吗,你要找谁来跟阿曳告白?” “呵呵……”刘哥讪笑,“你们俩已经好上啦?” “你觉得呢,你要找谁来跟阿曳告白?” “我觉得……没谁,什么也没有,祝你们幸福。”刘哥迅速挂掉了电话。 片刻后,袁曳的微信上收到刘哥一条消息,是个拿刀子的表情包。 袁曳抿抿嘴,回复个抱歉。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嘛。 发完信息,抬头看眼前人:“我……那个……” 穆程揉揉他的头发,无奈道:“不用试探,我知道是假的,所以没反应,如果是真的,我会吃醋,不,不只是吃醋那么简单。” 袁曳羞愧:“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又往对方怀里躺了躺,看阳光透进窗户:“要起床了吧?” “不急,再躺会儿。”穆程搂着他,半阖眼。 “可是你今天不是有事儿吗?”袁曳想起那册子上的行程表,“你上午要去别市。” “那是假的,专门做出来给你看的。” “啊?”袁曳一怔,“所以……”他迅速思量,“昨晚你是故意引我去煜临集团的,是你主动要暴露身份的!” 就说嘛,什么内部资料,总裁的姓氏有,偏偏就没有名字。 而且,怪不得好像看他在灯下还停了一会儿,故意的吧,就是让自己看清楚! 袁曳轻轻锤了他一下。 他以为在试探对方,但其实一直被对方牵着走。 穆程握住他的手,睁开眼,看那佯怒的样子,双颊微红,嘴唇轻抿,很是赏心悦目。 他将人拉近,再度倾压上去。 这两天没事儿,他们一直在屋里呆着,从床上到床下,沙发,地毯。 第三天,袁曳接到他哥的消息,对方说,煜临那边的助理联系了他们,说明天上午穆总有时间。 袁曳看着身边人:“你要和我哥见面啊?” “这是煜临集团和袁氏集团的碰面,之前已经爽约过一次,不能再拖了。” “哦,那我还去吗?” 穆程揉揉他的头:“你哥怎么说?” 袁曳发消息过去,那边说:“当然得来,你在想什么呢,都说了他是你粉丝,你要出面。” 袁曳把手机给身边人看,抿着嘴笑。 穆程也笑:“那你就去。”他顿了下,“这话也没错,我是你的粉丝。” “啊?” “袁老师,我很喜欢你的歌,你首首歌我都会唱。” 袁曳用胳膊碰碰他,看手机又有消息,他哥继续说:“你不是跟你搭档编排了这位穆总喜欢你吗,正好,明天见面,如果谈的来,找他帮个忙啊。” 袁曳:“……不用了,我们已经好上了。” 那边:“!!” “其实……”袁曳正要说其实穆总就是穆程,但眼珠一转,决定逗一逗他哥,反正明天见面也会清楚的,他就没说,只道,“我们把话说开了,他也喜欢我的,不用那些七七八八的。” “你早说开不就行了,浪费我精力,还陪你演戏。”袁摇道,“那不就没事了,明天记得回来。” “嗯。”袁曳回了话,放下手机,刚和身边人亲在一起,手机上又来了一条消息。 袁大哥担心一个事儿:“突然想到,你说,万一那位穆总真看上你了,怎么办?” 袁曳:“……” 他笑道:“那我脚踏两只船。” 那边立刻发来一个“你敢”的表情:“别戏弄人家的感情,你搭档是个很不错的人。” 袁曳耸耸肩,对身边人说:“你看,我在他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穆程笑道:“你家人很疼你。” 袁曳点头:“我知道,他们不理解我的梦想,但对我很好,这个没得说,我要自己去娱乐圈摸爬滚打,不是和他们置气,是真的为了证明自己,也不是非要在他们面前证明,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嗯。” 第二天,袁曳先回家,和他哥哥一起前往煜临集团。 150-160 第151章 是搭档也是爱人(完) 穆程在办公室等他们。 门推开, 起身迎接,双方握手。 袁摇愣住了。 愣了三分钟,然后四处看了眼, 确定这是煜临集团的总裁办公室。 又愣了三分钟,看见办公桌上的座牌, 总裁, 穆程。 紧接着, 看助理进来,给他们上茶,在穆程面前恭敬道:“穆总。” 助理走出去, 他还伫立原地, 刷一下往身边看。 袁曳抿嘴偷笑。 袁大哥看他表情, 踢了他一脚,片刻后,深吸一口气, 从容向穆程握手:“穆总, 您好。” “你好,请坐。” “今日前来是代表袁氏集团, 来感谢您之前的相助。” “不必客气。” 两边交流得很官方, 很讲仪式感,仿佛真跟第一次见面一样, 两家企业能够合作的项目, 运营方向等,都说了个遍。 然后, 有片刻沉寂。 穆程道:“中午两位就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不知道袁……”他顿了下,笑道, “不知该称袁总还是顾总啊?” 袁摇终于憋不住了,把杯子一放,提起身边人:“你知道他就是穆总,不告诉我,啊?” 袁曳挑眉:“逗你玩儿,怎样?” 说完话,向对面求救。 穆程笑道:“好了,袁总,对不住,是我隐瞒的,责任不在阿曳,放开他吧。” 袁摇愤愤松开手里人,袁曳得了自由,立刻跑到穆程身边,挽着他胳膊。 袁大哥横眉怒目,定定神后,微微眯眼,一笑:“对了,穆总,我这弟弟说过,最讨厌被安排的婚姻,绝不会同意煜临和袁氏联姻。” 袁曳一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那时候不知道……” 他赶紧跟身边人解释,而见穆程正抚着眉笑,他怔了怔,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脸上一红,追着两人满屋子打。 转眼,近一个月的时光已过,他们那时候说要发新专辑,这个是真的。 木叶组合又一张专辑发布,在这一天,他们也补上了那个仪式感,曾经对网友们说本想留在发专辑时公开的恋情,被提早公开,但于二人而言,如今才真在恋爱。 他们随着专辑发布,又一次向对方告白,这回没有那么多话,两个人都只有最简单,也最从心的告白。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全网:“又磕到了。” 咦,为什么要说又? 不管怎样,网友们就是觉得,在这简单的话语中,和木叶组合同步感受到了又一次心动。 新专辑依然爆火,走到这一步,是人与歌互相成就了,网友们听到木叶组合的名字,就知道,他们的歌准不错。 而他们也确实做到了每首歌都保持着质量和水平,这是毕生挚爱的东西,容不下半点敷衍。 之后的一些年,他们又发了很多歌,他们是歌坛的神话。 这些年里,也有一点别的事儿,那个吴砚,还是被各种绯闻缠身,最终被封杀了,所有作品下架。 他的结局和剧情里一样,不过这次没有牵连袁曳。 听闻他被封杀的消息时,穆程想到了一事儿,把系统拉出来问:“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吗?” 原定队友已封杀,袁氏集团也已挽救,袁曳的结局难道还没有被改变吗? 001翻看程序:“没有提醒完成啊。”它点开历史记录,“此世界任务目标是改变袁曳抑郁而终的结局,当时程序里提供了两个方案,阻止和吴砚组队,或是挽救袁氏集团。” 这两个方案宿主都完成了,但没提示任务完成,也就意味着袁曳还有抑郁而终的可能性。 001也想不通,他是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吗? 它监测了一下任务对象,并没有检查出什么,只好对穆程汇报:“也许这样的事情还没发生。” 不过,宿主总归是会陪他终老的,系统并不担心任务完不成。 近两年,他们仍然在发歌,依然首首霸榜,但好像也看到了一些状况,榜单上除了他们的歌,似乎很久没有看到熟悉的歌手发布新歌了。 后起之辈有,不过时随境迁,画风跟以前有了些差异,更趋向于迎合短视频时代的快节奏,朗朗上口,传唱度广,无疑也是难得可贵的,可是,袁曳偶尔又觉得,少了娓娓道来的心动,听过之后,不曾在心里留下痕迹。 或许,对一首歌,也本来不该有这样的要求,听就听罢,图一乐而已,一定要留下点什么吗,可是袁曳心里就是不太舒服。 市场变迁,新旧更迭,他们没有守旧,一直在与时俱进,可他始终觉得,内核是不该变的,一首歌,它是有灵魂的,它能带动听者情绪,感染听者心情,它的创作过程,也没那么容易。 袁小少爷对音乐的赤诚与挚爱,让他近乎偏执,他坚定要赋予自己每一首歌的灵魂。 可是,回望来时,这一路同行的人越来越少了。 那时候的竞争对手们,曾经也在歌坛上大放异彩的同行们,怎么渐渐地,销声匿迹了呢? 他牵住身边人的手,笑问:“我们组合多久了?” 穆程道:“十二年了。” 十二年,生肖上一个轮回了,初相识时,他们都才二十左右,现在,也都过了而立之年。 “我们一共有三百六十五首歌。”袁曳说,“一天一首,能唱一年。” “你记得好清楚。”穆程道。 “你说,我们现在开演唱会,会有人看吗?” “你想开?” “嗯。” “好。” “现在开演唱会不划算啊。”工作室里,刘哥说,“如今比较流行搞直播带货,不如在直播间里唱一唱,省心省事儿。” 袁曳微抬眼眸,定声道:“歌手,应该站在舞台。” 刘哥微怔,片刻后,重重点头:“好。” 演唱会确定,木叶组合的号召力不在话下,何况,他们也并不在意划不划算。 不过,如刘哥所言,现阶段举办演唱会并不被业内看好,甚至有几个同为歌手的好友来电道,劳精费神,收获比不上付出,何必呢? “大家好像都没什么信心。”刘哥说。 不在乎收获是一回事儿,在这个阶段,若勇往直前,却铩羽而归,无疑给整个圈子都带来一次重大打击。 “想提升他们的信心,也不难解决。”穆程道,“最直截了当的办法,拉赞助。” “可是……要拉,得拉有影响力的,这个容易办到吗?”刘哥忧心。 “也许呢。”穆程转身,跟身边人笑了笑。 袁曳见他眼神,会意:“我觉得能拉到。” “你们这么有信心啊?”刘哥一脸狐疑。 几天后,刘哥看着煜临集团和袁氏集团的赞助,愣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真能拉到啊? 一下拉到两个这么盛大的企业? 怎么做到的? 其实,也相继有许多企业赞助,只是不如这两家讨论度大。 彩排期间,煜临与袁氏都有人过来,其他企业也有,要提前做一些布置。 那灯光还没设置好,晃来晃去,两人唱着歌,看灯光从舞台上忽闪忽闪,落到台下,落在忙碌的人群中,然后一闪而过,袁曳怔了下,笑说:“我哥。” “他来看你彩排了。”穆程道。 而袁曳指向那个方向,声音忽而有些哽咽:“还有我爸妈。” 灯光下,袁家父母,哥哥,站在栏杆旁,见袁曳看到了他们,就一起挥了挥手。 穆程早已拜会过他的父母,两个人的事袁家没有意见,但眼下,对方长辈过来,仍然要去接待。 他们走下舞台,穆程向他们问好,二老温和笑道:“正式演唱时人太多,我们就不来凑热闹了,今天过来看看。” 他们又说:“现场听,跟在播放器里听,完全不一样呀,你们唱得很好。” 袁曳眼眶微红:“你们平时有听我们的歌?” “听啊。”二老说,“你们有一首最好,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青云》,恢宏大气,特别好。” 袁曳:“……” 他刚刚感动的眼泪瞬间被憋了回去。 休息时,两人坐在舞台的边缘上,看着这偌大的广场,一起吃着东西。 穆程看到手机上有消息。 一个从未见过面,但可堪称一声久违的人。 那个想要包养原主的金主。 对方说:“小穆,这些年看到你的进步,从一个小小练习生一步步走到歌坛大佬的位置,很为你开心,这次你们开演唱会,我本来不看好,但见你们能拉到煜临集团和袁氏集团,挺震惊的,看来你们还是有能耐的,可我还是那句话,这个圈子混得再好,又哪比得上资本呢,你跟小袁在一起,不如跟我,我仍然想包你,你考虑一下?” 十二年了,他长情到让穆程已经不觉得厌烦,只想笑了。 还没回话,那边又说:“我现在也是煜临集团的,虽然任职分公司,但职位不低,这次我特意申请来协助赞助事宜,马上就到现场了,希望能再见上一面。” 穆程:“……” 一个他没有亲自联络过,而对方也压根不知道他样貌和名字的员工,职位想必……也高不到哪里去吧? 他把这个人的名片发给助理,片刻后,助理回复:“李山,六年前从别家跳槽到煜临,是我们海外分公司的项目部门总监。” 一个部门的总监。 抬眼间,听到前面有点动静,几人走进,挂着煜临集团的工作牌,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眼睛四处看了看,看到舞台这边,眼前一亮,快步走来。 “小穆,知道我是谁吗?”来人说。 “李总。”穆程道,“你刚刚跟我发过信息。” “对,是我。”李山笑道,“哎呀,这么多年了,你比以前看着成熟了,更让人喜欢了,我说的话,你想一想?” 穆程微浮嘴角:“李总如今在煜临集团任职?” “对,人往高处走嘛,以后我还会站得更高,跟我,不亏的。” “那么,敢问李总可认识煜临集团的老板?” “这个……”李山讪笑,“他太神秘了,没见过,只知道姓穆,巧不巧,和你一个姓。” “没见过,有没有联系方式呢?” “联系方式……”李山轻声一咳,“我如果有事,要先联系他助理,暂时没有他本人的联系方式,你一直问他干嘛?” “没什么,随便问问。”穆程道,“但我对他很好奇,原来连李总这样的地位,也没有他联系方式啊?” “我……”李山尴尬,“他助理不会随意给的。” “可我真的很好奇啊,李总不如现在问问,没准就给了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李山硬着头皮,真的给助理打了电话,而后,眼前一亮,整个人神气起来:“小穆,他给我穆总的电话了哦。” 说罢,手机一扬:“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你看着,我现在就跟穆总请示工作。”他这次申请来协助演唱会事宜,加之助理轻易给了号码,李山觉得,找一下穆总应该也没问题。 电话拨通,铃声响起。 李山怔了怔,巡视着铃声的方向。 他没反应过来,挂掉了电话,那铃声消失。 他又打一遍,铃声又响。 李山终于确定,拨打电话的对方,就在现场。 他在电话声中,呆呆看着穆程。 穆程等铃声响过几遍,慢悠悠拿出手机,推到对方眼前。 那来电显示,号码清清楚楚,李山不可思议,听着电话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他还举在耳边,恍如雷击。 穆程淡淡道:“李总,我是你老板,不要再骚扰我了。” 李山终于脸色大变,震撼看着眼前人,片刻后,颤颤放下手机,声音也发抖:“穆……穆总……” “去忙吧。”穆程牵起身边人,起身去往后台。 身后人还立在原地,面上苍白,半晌没敢动。 袁曳一直饶有兴致在旁看热闹,现下被牵走,他还回头看了眼,笑对身边人道:“看不出啊,搭档,你还有这么长情的追求者呢?” 穆程揽住他的肩,微微一笑:“不如你。” “我怎么了?” “我记得某人说过,煜临总裁对你一见钟情。” 袁曳脸一红,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你不要再提了。” 穆程忍笑:“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袁曳挑眉,“到底有没有一见钟情呢?” 穆程没有回话,点点他额头,往前走去。 天已经黑了,抬头见天上的星辰,舞台旁音响设备,这会儿正在放他们的第一首歌。 在星河里相遇。 歌词正唱着那一句话:“我一睁眼,看见远道而来的你,于是,有了第一次心跳。” 跋山涉水,寻你而来。 如果,你因我而有了心跳。 那么,我愿意,次次,世世,都钟情。 没多久,李山主动提出了辞职。 演唱会正式举行,十二年的相知相伴,不只是他们两个,也还有众多的粉丝,歌迷。 这一场演唱会其实挺安静的,没有人疯狂尖叫,所有人在聆听,在能够合唱的时候,挥舞着如星辰般的灯光,齐声合唱。 工作室发了这段视频片段,配文:“星星永远在发光。” 意想不到的,这条消息被一位歌坛大佬级前辈转发了,配文:“我来点亮一颗。” 网友们有些讶异,这位前辈退出众人视野很久了。 很快,又有歌手转发:“我也点亮一颗。” 工作室也挺惊讶,这位不是好几年都没发歌了吗? 陆续的,不断有人转发,都是圈内歌手,有沉寂许久的,也有新出现在大众视野的,有曾经很火,后来销声匿迹的,有前辈,也有后辈,有合作过的,也有曾经是竞争对手的。 他们全都留下一句话:“我也点亮一颗星。” 这不是工作室或者穆程他们去联系来做样子的,完全是他们自动转发。 这一晚,各个行业,各个年龄层的网友们都沸腾了,他们不只是看到了木叶组合的演唱会,也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偶像又一次出现。 记忆仿佛被拉回,每一个歌手,他们的代表作,成名作,忽然历历在目。 许多人热泪盈眶,一起转发工作室那条消息,一起点亮星星。 演唱会结束,灯光落下,001在穆程耳边提醒:“宿主,任务完成了。” 这个时候,才是真正完成。 音乐是袁曳的挚爱,也是他的偏执,现在,他知道了,星星永远在发光,同行的人一直还在,音乐的灵魂永远不会消失。 这样,他才真正的不会抑郁而终。 落幕的聚光灯正好打在两人身上,穆程向旁边看去,微微一笑,将他拉到怀中。 众人欢呼与感动中,两人在紧紧拥抱。 001按程序问:“宿主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穆程:“滚。” “知道啦,宿主。” 后来,又过了一些年。 袁曳在上台前,牵着身边人的手,问:“我们组合多少年了?” “三十年了。”穆程道。 再后来,他又问:“现在多少年了?” “五十年了。” “我们……好像老了。”袁曳笑,“可是,我还想开演唱会。” “听我们歌的人,大概也老了。” “这次,没有观众,我只想唱给你听。” 开一场只有你和我的演唱会,唱给你听,我的搭档,我的爱人。 演唱会如期而至。 没有通知观众,工作人员换了一波,因为刘哥已经走不动了。 舞台上,灯光落在两个人的身上,曲声悠扬,两个人紧紧牵着手。 他们唱歌给彼此听。 然后牵手谢幕。 穆程掌心中的手微凉。 身边谢完幕的人,身形轻轻摇晃。 他倒在了舞台,也倒在了爱人的怀中。 这一生,美好无憾。 灯光渐暗,舞台落幕。 001说:“宿主,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穆程缓缓点头。 跨过虚无。 再见光明。 再睁开眼,是一片残破的废墟,脚下尘土混杂干涸的血迹,凌乱的脚印已干枯,烈日当空,照在身上仿佛能掀掉一层皮。 前方的丛林,植物异常突兀,昔日明艳璀璨的小花,翻卷成偌大的花瓣,透着几分诡异,如伸展着殷红长舌的鬼魅,等待将人吞裹入覆。 气候恶劣,植物变异,应该是个末世背景。 几道奇诡人影被太阳的影子拉长,摇摇晃晃。 穆程回头,看这几人衣衫残破,脸上带血,尖牙抵在唇外,如猛兽獠牙般,尖锐的长指甲滴落血迹,喉咙滚动,眼眶因为看到了猎物而激动泛红。 穆程去过末世世界,在末世环境的激发下,求生意志让一些人类觉醒了异能,拥有比普通人更强的能力。 而更多的人,就像这样,被感染,变成行尸走肉,那个世界里,感染者被称为丧尸。 不同世界,感染者的病毒并不一样,这些人的样子与那时候看到的丧尸有些相似,也有点不同。 001说:“宿主,这个世界,他们感染的叫做八号病毒,感染的人被称为变异者。” 穆程看自己的衣服也很残破,这是一具很年轻的身体,比上个世界还要年轻一些,十八岁,刚成年的年龄。 不过很弱,细胳膊细腿的,看上去像是十五六岁一样,他醒来时肚子咕咕叫,口渴得厉害,原主可能是没有食物,被饿死的。 但还好,没有被感染。 001讨功:“宿主,上个世界你不是说年轻真好吗,所以这次给你找了更年轻的原主啦。” 穆程:“呵呵……” 在这个强者为上的背景,年轻和体弱,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几个变异者正在围过来。 地上有不知道被谁丢掉的短刀,他捡起,手一挥,凝水成冰,冻住变异者,继而纵身一跃,刺入一人的头颅。 根据经验,要彻底解决感染变异者,必须爆头。 这人倒下,紧接着,他又刺入另一个人的头颅,刀锋拔起,带出脑花。 很快,几个变异者已被解决。 001看的惊异:“宿主,你有觉醒的异能啊。” “以前世界里积累的,我从账户里直接提取过来的。”原主太弱,没时间一点点去激发异能,而且也不确定这具身体有没有异能,算了,把以前积攒的经验数据拿过来用吧。 “那你觉醒的是冰系技能吗?” 穆程正把这短刀擦拭干净,留着以后用,闻言淡笑:“我怎么会只有一种技能?” 然后问:“他是什么身份?” 001道:“许词,中央基地的上将,出来执行任务,就在这附近。” 穆程动作一顿,微微抬眼。 第152章 末世变异者(1) 001介绍任务:“许词, 上将,在末世中,曾斩杀变异者无数, 救助过诸多幸存人类,他也曾冒着巨大危险, 从病毒污染源头采集到抗体样本, 帮助研发出二十四小时抗体药, 被感染者只要在一天一夜之内注射此药,就可以避免变异。 此药的诞生具有非同凡响的意义,大大缓解了变异的可能性, 慢慢地, 变异者越来越少, 存活的人类越来越多,在很多年后,变异者彻底消亡, 人类战胜了末世, 存活了下来。 可以说,许词为挽救人类做出了巨大贡献, 而他本人清正自持, 不苟言笑,如天边孤月, 也是多少人心中的不敢触碰的清贵与美好。” “后来呢?”穆程问。 001的话语略有迟疑:“他在采集抗体时, 不小心感染了病毒。” 穆程瞳孔微缩。 系统继续道:“感染变异者,身上会逐渐有红色如蛛丝一般的纹路, 随着感染程度而逐步扩散, 发作时露出尖牙,指甲变尖锐, 双目绯红,渴望人的血肉,会不受控制去撕咬,击杀身体而不死,必须爆头。 许词凭借极强的意志,控制着自己想咬人的意识,坚持把样本送到了基地,并完成了护送人员去往中央基地的任务。 然后,他的意识再也无法控制,他远离了人类,走进变异者群中,成为了无数变异者中的一员。 曾经的光风霁月再也不见,他双目绯红,步履蹒跚,和其他变异者一样,伸着尖锐的双手,如同豺狼,渴望着撕咬人类。 人们舍不得杀掉这位功臣,但其实,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不是另一种折磨。 后来,就到了不杀不行的时候了。 人们最后一次见到他,那个时候,变异者已经快被解决完了,他衣衫褴褛,皮肤已经腐蚀,身上是溃烂的血肉,昔日战友正拿枪抵在他的额头。 一声枪响,他死在光明来临前的黑夜,没能有机会看人类重新建造这个世界。” “宿主。”001说,“此世界任务……守护许词。” “守护?”穆程一怔,这两个字太笼统了。 001为难:“程序里就只有这么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知道了。”穆程将刀装好,收整一下,往前走去。 系统疑惑:“宿主你就在这里等着呀,许词等会儿就会经过这里。” “我要先去一下别处。”穆程抬头凝望,纵身往前奔,向那凝聚着奇诡粉红的云层方向而去。 一靠近,刺鼻气息直击面门,冲击的人意识混乱,附近寸草不生,连尸骨也没有。 系统大惊:“宿主,这是污染源,感染几率太大,不能靠近啊。” “我需要从这里获取一项技能。”穆程说罢,屏住呼吸,跳进笼罩红云的坑中,短刀刺入最中心的地面,他一点点往下研磨。 “宿主,快走啊。”系统担忧大喊,“你到底在干什么?” 它的宿主不能回答它,因为此时必须停住呼吸,一旦吸入这里的气息,就会被感染。 “污染源头非常危险。”系统还在喊,“宿主,快走。” 穆程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刀上,刀尖触碰到一物,他转移方向,从旁边慢慢地挖,小心翼翼,不能让此物有一点破损。 这里的空气落在肌肤上,头发上,影响着意识,也有若如刮骨一般的疼痛。 烈日灼灼,因为痛,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汗珠。 001看着短刀精细地挖着石块里的东西,挖到半途,有片刻停顿,因为他宿主撑了一下地面。 系统从没看宿主有过支撑不住的样子,可是此时,它看出宿主真的很难受。 原主的身体太弱了,宿主就是本身再强,也受原主身体状况所限制,而且,就是此世界的最强者,在这污染源里呆着,也照样痛苦无比。 “快走啊,宿主。”它又忍不住喊。 “叮咚”一声,一个莹白的晶体从石块上掉落,完整无暇,没有一处缺损,穆程抓住晶石,翻身跃出来,往前奔走数步,离开污染源,终于可以呼吸,他大口喘气,单手撑地,滴滴汗水落入土中。 稍作休息,他将那晶体捏碎,莹白的微光融入掌心之中。 001小声问:“宿主,这是什么啊?” “治愈功能。”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最凶险的污染源头,下面埋着具有治愈净化功能的晶体。 不过,只有这么一块,现在已经没了。 “啊,宿主你就为了治愈功能,冒这么大险?” “嗯,我的账户里只有攻击技能,没有守护技能。”治愈技能为守护。 “宿主,先提醒你,治愈技能……对感染者无效的,不能治疗感染病毒,再强的治愈系也不能,要不然人类早就有办法消灭变异者了,治愈系只能治愈人类寻常伤病。” “嗯。”穆程淡淡道了一句。 “而且有些人会觉醒治愈技能,这个并不是多么稀有的。”系统说,“宿主你完全没必要冒险去找晶体,你想要治愈功能,到时候收几个觉醒此异能的小弟就行了呀,凭借你的魄力,肯定会有人跟着你的,你刚刚太危险了。” “不,我要自己拥有此技能。”穆程休息好后,转弯回到原本的地方,在那里可以遇见许词。 原主身体本就孱弱,又是被饿死的,穆程穿来后没有补充食物,还忙活了一阵子,这会儿脸色更显苍白,他靠坐在一颗变异的植物下,一抬眼,植物巨大的叶子移过来,为他遮挡了烈日。 前方有脚步声,几人扛着一些装备走来,为首之人,笔挺的军服,那衣服算不上干净,沾了泥土,但掩不去面上的清雅。 他看过来时,一双寒眸微有讶异。 身后有人道:“许上将,这有个人。” 许词走近,颀长的身形在穆程面前落下一道影,单手扣着腰间的刀,俯身问:“你从哪里来的?” 穆程随手一指:“南边。”他确实是乏力,加上原主弱,这话说出来,更显有气无力。 “徐城基地?” “不清楚叫什么。” “徐城基地已经沦陷了。”许词确认这个少年没被感染,扣刀的手收回,起身,“跟我们走吧。” 穆程眨着眼睛,没动,把孱弱少年的人设贯彻到底。 系统:“宿主你又开始装了。” “不装弱,他万一不带我走怎么办?”穆程暗暗一笑。 “小子,我们不是坏人。”旁边一男人道,“我们都是藤子基地来的,这位更是了不得,许上将,是中央基地派来执行任务的,你是运气好碰到了我们,快走,小心变异者一会儿就来了。” “上将?”穆程轻声重复,抬起眼。 “我叫许词。”被看的人道,目光已经向前,“走吧。” 穆程就站起身,走近两步,身形踉跄了一下。 许词回头扶他一下:“能走路吗?” 穆程点点头:“我没事的,多谢上将,上……” “你顶多十六七岁吧。”许词说,“我至少比你大十岁,你可以叫我叔叔。” 穆程:“……” 风水轮流转啊,轮到他喊叔叔了吗? 才不要。 他道:“我十八了。”顺便强调一下,“成年了。” “那我还是比你大十岁。” “……” 穆程缓声道:“上将哥哥,谢谢你。” 许词没有在意一个称呼,轻轻颔首:“走吧。” 穆程跟着他们,步履缓慢。 前面的人走走停停,那个方才接话的男人受不了了,回头道:“急死我了你,再不走快点,变异者来了,又是一场打斗,来来来,我老古背着你。” 他三两步走回来,一把将穆程扛起来,单手一甩就将他背到身后。 穆程正好不太有力气,由他背着自己,一行人走了小半天,来到一个基地。 围墙外面都有铁网,上面布满了尖刺,老古吹了三声口哨,厚重铁门打开,里面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一栋小公寓楼,外表已残破,两边两排矮房。 天已经晚了,院里一盏小灯,里有一些人,或麻木,或惊惧地坐着,地上摆了一点盆。 看到来人,他们纷纷起身,恭敬地迎接。 穆程调取一下印象值,这里没人认得原主,大概基地各自为营,来往的也不多。 在末世,强者为尊,异能觉醒者拥有比普通人强得多的能力,大多数有能力的觉醒者,自动承担了责任感,会保护普通人。 自然,普通人要倚靠他们庇护,也尊敬着,奉承着他们。 这几个外出寻找物资的都是觉醒者,他们一回来,其他人就赶紧起身。 双系及以上的异能者可以建立基地,这个叫藤子的基地不大,统共四十多个人,异能者大概有七八个,难能可贵的是,这里有两个三系异能者,背着穆程回来的这老古就是三系异能。 觉醒单系已经十分难得,能力就比普通人强很多,双系能力翻数倍,人数已然很少,而三系就更为强大,也更是罕见。 穆程观察了一下许词,他是四系异能,这如稀世珍宝一样宝贵,在目前此世界里存在的所有觉醒者中,四系异能者不会超过五个人。 最高的,五系,全系异能者,目前还没有发现。 有人问:“许上将,古哥,这是……又找到了一个幸存者?” “是啊。”老古把穆程放下,“给他点东西吃。”然后在人群中瞟,“谁腾个位置给他住?” 小楼总共三十多间房,这些人里,有的本来是一家,要住一起,剩下的一人一屋倒也够住,不过正好住得满满当当,许词前天来的时候,还是有两个人搬到了一块,给他让出了一间屋的。 人们互相看着,让个睡觉的位置倒也没什么,但住一块,是不是要用自己屋里分到的水啊,物资啊什么的呢? 没人吭声,许词开口了:“物资都按人分,多一个人就会多给物资,而且也只是暂住这几天。”过几天,大家都要前往中央基地。 这话一说,才有人松口气,有个年轻男人抬手:“那跟我住吧。” 也有其他人说:“和我住也可以。” 穆程站在许词身边,伸手轻拉他的衣服:“上将哥哥,我……害怕。” 系统差点蹦出来:“宿主,你的脸呢?” 许词回头。 穆程怯怯看着他:“我在之前的基地,因为太弱了,被那里的人遗弃,他们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抬出来扔掉了……上将哥哥,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好吗?” “既然把你带回来,就不会轻易遗弃。”许词说,“他们不会把你抬走的。” “可是,我还是害怕。”穆程攥着他的衣服不丢,“上将哥哥,我能不能跟你住一起?” “你想跟我住?”许词的右手动了一下,下意识往后背,“不行。” 穆程看着他,眨着眼睛,露出可怜神色。 “没得商量。”许词要往前走,穆程还拉着他不松手,他也没有强行挣脱,只是轻轻抬了一下手臂。 “哎,你这小孩怎么不懂事啊。”老古道,“上将的屋子也是随便进的吗?” “可我真的害怕,我只有在上将哥哥身边才不怕。”穆程说着话,眼泪嗒嗒掉下来,他抬起泪眼,“对不起,是我打扰哥哥了。” 然后慢慢松开手,退后一步,低头双手绞着衣服,一滴眼泪落到手背。 “就住一晚。”许词见他这神态,松口,“明天我让人腾出一间单独的房间给你住,这样可以吗?” 穆程抬眸,眼中若有明星闪烁:“谢谢哥哥。” “跟我走吧。”许词大步走进楼里。 穆程笑着跟上去。 001叹为观止:“宿主你好演技。” 许词的房间在最高的五楼,尽头那一间,旁边是楼梯,等于和其他人隔了一段距离,所有屋子都是一个小客厅,一间卧室的布局,这公寓楼以前大概是哪个学校或者公司的宿舍,在经历末世后还能屹立不倒,也是难得。 客厅里一个沙发床,许词往上一指:“你睡这儿。”然后拿出一套自己的衣服给他,“卫生间有水,可以简单洗漱,但不要浪费。” 穆程点头,去卫生间把身上的血与泥洗干净,每个世界的原主都跟他本来样貌一样,这身体虽然弱,但真的站直了,其实不矮,至少穿上许词的衣服,并没有多违和的感觉。 只是很瘦,加上一副可怜兮兮的神色,看上去会觉得比较弱小。 他收整完走出来,许词正在桌前看地图,听到动静抬头,眼前亮了一下:“洗完了?” “嗯。” 对方就也拿了衣服往卫生间走。 穆程小心翼翼说:“上将哥哥,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那脚步忽的一顿:“不用,不要过来。” 穆程缓缓起身:“哥哥,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对不起。”许词走进卫生间,锁好门。 镜子前,他深吸一口气,脱下外套,慢慢解开衬衣的扣子。 袖扣最后被解开,衬衣褪下,他看了看镜子,抬起右手。 手腕处,一片如蛛丝般的纹路,在血肉之中,洗不掉,撕不掉。 他紧蹙双眉,视线从镜子挪到手腕,看着自己的手。 感染者,从手腕上先出现红色纹路,慢慢往手臂,胳膊,肩膀,脖颈上扩散,扩散到额头的时候,就会彻底失控。 他感染了。 在前天,去污染源寻找抗体样本的时候。 污染源头,他拿到了样本,可也感染了病毒。 早晚有一天,他会成为变异者。 但是,他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情,他必须得压制住,在彻底失控之前,一定要完成任务。 他双手按在洗手台上,神思些许混乱。 他的双目微红,双唇微抖,想咬人的冲动在脑海盘盘旋旋。 门外有人影晃动。 那个小孩还不睡,在干什么呢? 他艰难转头,紧紧捏着洗手台。 片刻后,他又一次向门外的人影看过来。 第153章 末世变异者(2) 许词这次出来, 两个任务,第一是去污染源采集样本,第二, 把途径之处的藤子基地所有人护送回中央基地。 采集样本是他自请的,污染源危险, 只有四系异能才有可能靠近, 其他的想都不用想。 变异者越来越多, 中央基地现在正派人往各处寻找幸存人类,要全都护送回中央基地去,那里有非常坚固的防护, 生活设备也都比较完善。 前往污染源的途中会经过这个藤子基地, 因此司令部给许词多安排了一项任务, 在回程时将人护送回去。 这个位置离污染源近,变异者更强,没有四系异能者护送, 普通人很难在外行走, 可用人员稀缺,能者多劳, 此基地人不多, 他一个人护送,正常来说是没问题的。 前面徐城基地已经沦陷, 下一个就是藤子基地, 这里就算有两个三系异能,也没精力抵过变异者大军一波波来袭, 何况, 生活物资等都是问题,样本确实至关重要, 但人命也重要。 等他先把样本送回去,再回头来接这些人,根本来不及,而四系异能者也就那么几个,没人可以短时间内赶过来接应。 所以,样本和人一起走。 许词两天前已告知大家开始准备搬迁事宜,但长途跋涉不是易事,得有充足的物资,这两天,普通人们在家收整行李,觉醒者们在外补充物资,等收拾妥当,再动身。 时间不太多,他只给了大家七天。 还剩五天。 变异者来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许词被感染了,不能等。 他才刚感染,他是四系异能,相信自己能压制一阵子,他还有任务。 他看着镜子,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要完成任务,护送人们回到中央基地,把样本平安送回去。 不过,倘若自己确实没能坚持到底,在那纹路爬上额头时,他会提前远离人群。 能够护送多少,就护送多少,这是他的职责,生命还有一分,职责就要尽到一分。 那个时候,应该离开污染源了,普通人也可以在外行走了。 而样本,他会托一个可靠之人替他送回去。 这是绝对机密,不能掉以轻心,他这两天也在观察着基地的人,为之后做着打算。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让唇齿之间的蠢蠢欲动强行压下去,眼里的绯红终于散去,他冷静下来,洗漱,慢条斯理穿好衣服。 走出来时,穆程已经躺在了床上,听到动静坐起来:“上将哥哥。”然后看到他手腕上缠绕了一条纱布。 “嗯。”许词将手背到身后,“早点睡。”说着往卧室走。 “好,哥哥也早点睡。” 对方没有回应,走到沙发边时无意识踉跄了一下。 穆程连忙起身:“哥哥怎么了?” 许词单手撑着墙,看了他一眼,摇头:“没事,我睡了,不要随便到我房间来。” 夜半三更。 院里的小灯在风里一晃一晃,轮值的异能者走来走去,小楼里的人们正在沉睡。 许词蓦地睁开了眼。 他的眼中绯红,嗜血的冲动隐隐作祟。 他应该可以压制住的,之前有一个三系异能者感染病毒,一共压制了十二天,他是四系,至少该有十五天。 那个时候,快一点的话,说不定能赶到中央基地,即便赶不到,也能带大家离开污染源范围了。 是的,可以压住,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外屋有个人,一个看起来……很可口的人。 那个人,对他好像有奇怪的吸引力,说不上为什么,今晚洗完澡出来时,经过他身边,就感觉到了。 他在这感染发作时,忍不住想要靠近那个人。 手覆上门锁,指甲变长,尖牙抵开双唇,他闭眼吸气。 不行,一旦真的碰到了血,真的咬了人,就一定会一发不可收拾,他不可能半途止住的。 他的手微颤,身体因极力的压制而战栗。 片刻后,他再睁眼,眼中绯红更甚。 门锁咔嚓一声,打开。 穆程缓缓睁眼。 黑暗之中,一个身影站在他的床边,窗外灯摇晃,身影抬起手,长长的指甲在墙面落下诡异的影。 黑影一把抓开被褥,俯身扑上,按住床上人双手,尖锐的牙抵在其脖颈。 穆程安然不动,只轻声说:“上将哥哥……” 温软的声音让许词骤然抬眼,意识稍许恢复。 “你怎么了?”穆程问。 许词气息微喘,想咬下去的冲动还没散,可是,在这少年无辜的神色中,他下不去口了。 “哥哥,你想对我做什么?”穆程又问。 许词不说话,压着他也没起身。 看这少年好像意识到什么,轻轻动了下胳膊,语气里有点慌:“哥哥,我是男孩子。” “我知道。”许词松了一下手,可是转瞬又将其按住。 他的尖牙已经没了,长指甲也消退了,这次压制得很快。 可他靠近这个人,觉得异常舒适,沸腾的血液被抚平,清清爽爽。 不像昨晚,压制这变异反应时,痛苦难耐,浑身仿佛滚在钉板上,那钉板还好像刚被浇灌上岩浆一样。 今天他几乎没太多痛苦,就压制了变异反应,是因为……靠近了这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眼中还是绯红的,一点儿也不想松开人,克制了嗜血的冲动,又有想和这人贴近的欲望。 穆程刚抬手,又被压紧了,他没再动:“哥哥,你真想对我……” 许词艰难抬头,幽暗之中,瞥见那瑟瑟表情。 他还有意识,有良知,可就是不想起来。 不但不想起,他还贪恋着贴近的感觉。 他又低头,唇畔碰到穆程的脖颈,身体里变异的难受感觉,一点点消散,舒适无比。 怀里的少年轻颤了一下。 许词摩挲着那脖颈,有些羞愧,也带着隐忍:“好孩子,对不起,帮一下我,我……”他难以启齿,“我抱着你,会缓解一些,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就让我抱一抱,好吗?” 穆程没有动,轻声问他:“哥哥,你怎么了?” “我说出来,怕你害怕。” “我被人从基地丢出来的,我看到人类击杀变异者,也看到变异者撕碎人类,上将哥哥,我只是怕被遗弃,其他的,我不怕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许词思量片刻,缓摇了一下头。 人心难测,担心他害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怕他告诉别人。 他现在不能被发现。 他的眼睛恢复了常色,变异反应全被压制下去了,身体轻轻松松,舒舒服服,可是,也好像耗费了很大的精力,现在感到虚脱无力。 他想动一下,不再压着这少年,但连翻动的力气也没有了,他的头垂在穆程的脖颈边,温热呼吸打在其耳畔。 穆程任由他压着,双手抬起,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许词缓缓阖眼,陷入沉睡中。 等他睡熟了,穆程稍许侧身,将他放到旁边,盖好被子,轻轻拍着他的肩。 001问:“宿主,他怎么了?” “感染了,看不出来吗?” “啊!”系统一惊,“穿过来晚了吗,他怎么还是感染了,这怎么救啊?” “所以,你的程序里,这个世界的任务是守护,不是挽救。” 守护什么呢,守护他体面的离去,守护他的希冀,让他看到世界重建的那天? “这……宿主你在听到任务时,就猜到了?”001反应过来,“所以你才非要去冒险找治愈功能的吧,可是治愈功能对感染病毒没用啊,治不了的。” “我知道,但是能缓解他的反应。”就像现在,他在和自己接触时,那变异反应会化解,“我穿来时,他已经拿到了样本,按照剧情时间线,不是已经感染了吗,很难猜吗?” 蛛丝纹路还是在一步步蔓延着,变异者的走向,也许不能改变,但是起码,每一次变异反应发作时,他都可以帮他渡过痛苦。 系统还是不理解:“治愈功能对这病毒无效,按理说,缓解效果也没有啊,宿主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在污染源感染的是8+号变异病毒株,已与其他病毒不同,而我在污染源找到治愈晶体,恰可缓解8+号。” 他的治愈系可以治愈其他人其他伤痛,但在感染病毒这块,只对许词有效,算是对症下药,正因此,许词在变异反应发作时,也会觉得他很有吸引力。 不过,他真不知道缓解反应的方法是需要接近,原以为像普通治愈功能一样,抬手就可以了。 这可不是故意耍流氓。 “哦,怪不得,许上将的变异反应跟其他人好像有点不一样。”001道。 其他人想要嗜血的动作很残戾,而他倒没有那样凶狠如兽类的样子,看上去还是挺清雅。 或许是毒株不一样,也或许是对他本人有滤镜,系统也说不好。 也怪不得,宿主非要进污染源拿到这个独特的治愈晶体。 “可是……”系统又说,“宿主,等纹路爬到额头的那一天,他还是会成为变异者,到那一刻,变异反应是控制不了的。” 他现在还不算变异者,应该称为感染者,感染期间的变异反应,凭借强大的自制力,或可压制,只是压制过程极为痛苦,很多人忍不住,而且一次比一次强。 穆程拥有治愈功能,可以帮他压,大不了,变强一些,就更接近一些。 但是真的成为了变异者那天,这治愈功能确实是无效的。 他也许,还是会彻底失去自我意识,成为没有思想,只想撕咬人类的变异者,最终,死于人类的枪下。 穆程沉默片刻,轻声说:“我曾在一个末世世界,也感染过,我挺过了每一次痛苦的变异反应,最终还是变成了丧尸,可是……我不想吃掉人类,即便意识混沌,发狂,我也没有吃过人,也许,物极必反,向死而生,后来,我好了。” “丧尸病毒消失了?” “没有,我还是丧尸,可我的意识恢复了,我成了丧尸皇,我的思维是正常的,不会再不受控制,且还拥有了丧尸皇独有的强大本领。” “宿主,你的意思是,许上将也有可能向死而生,对吗?” “这是个艰难而痛苦的过程,我……希望他能做到。” 001略有迟疑:“宿主,原剧情中,他没有做到。” 穆程顿了半晌,重复:“我希望他能做到。” 说完话,他轻抚了一下面前人的脸,微微笑了笑。 天亮时,许词缓缓睁开眼。 而后,眼眸微缩,愣了下。 继而猛地坐起,先摸手腕,纱布还在,再摸衣服,还整齐地穿着。 他轻轻喘气,看身边人。 穆程刚好醒来,揉着惺忪睡眼:“早啊,上将哥哥,你醒啦。” 许词闪过一丝尴尬:“小程,对不起。”边说着边下床。 “没什么啊,一张床上睡一下有什么关系呀。”穆程眨着眼睛说,“就是哥哥你昨晚有点怪,你是不是不舒服?” “是有点不适,已经没事了,谢谢你。”许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接近他能缓解, “去洗把脸,出去吃饭吧,今天让老齐给你换个房间。” 两人刚走出门,忽听楼下一声暴躁大叫,从栏杆往下看,见一中年男人正在吼:“为什么要弄个人回来,多一个人多一张嘴不知道啊,还是个连路都走不好的没用货!” 旁边一男人不甘示弱,嗓门也大:“这是许上将同意带过来的,我这基地首领还没说什么呢,轮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 “哼,齐藤,你区区双系异能,是首领又怎样,我跟老古,我们这俩三系异能能到你这基地来,是看得起你,既然来了,那我们才是老大,不信你问问他们,听谁的?”暴躁男人名叫梁越,说着话,讥讽一笑,往旁边示意。 旁边围的普通人不敢吭声,但表情已能看出,他们站在强者这边。 齐藤憋屈到不行,又不敢真跟他硬碰硬:“反正人是许上将同意带的,是你那朋友老古亲自背回来的,你有意见,找上将去,冲我发什么火?” “我就冲你……”梁越正说着,听楼上一声清冷的声音,“是我叫带回来的。” 楼下安静了。 许词走下来,穆程跟在他身后。 走到院里,许词对着梁越道:“如果吃的不够,我把我的这一份分给他吃,活生生的一个人,不能见死不救。” “许上将。”梁越面对他,态度立刻缓和,“我这不也是为大家着想吗,这里有几十个普通人,你看那还有个没爹没妈的小娃娃。”他手指处,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护送这些人上路很不容易的,现在又多一个累赘。” 他说着往穆程身上瞧了眼:“听说还是被别的基地丢掉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人家基地不要的,为什么我们要收留?” “如果中央基地也抱着你这样的想法,那么我也不用留在这里等着护送大家了吧?”许词道。 第154章 末世变异者(3) 梁越一怔, 没话说了。 但他看穆程不顺眼,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之际, 不忘嘀咕一句:“没用货。” 说话间,忽而, 听到铁门外一声惨叫。 一行人顾不上多说, 透过门上小洞看外面一人浑身是血, 是本基地里的人。 确认他只是受伤了,没被感染,铁门打开。 这人抱着一个桶栽倒进来, 肩上有一道深深的裂口, 像是什么锯的一样, 胳膊几近断掉,他痛苦蜷缩在地上,大片血迹流进土里, 触目惊心。 梁越连忙冲上去, 气不打一处来,提起他往旁边架子上放:“都说多少次了, 普通人不许出去, 你干嘛呢?” 这人惨叫着:“梁哥,我不是有意的, 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个屁用, 特么的疼的又不是老子。”他扯开那人衣服看了看,“是被异变的植物划伤的。”说着回头, 又是一声吼, “都愣着干嘛,去找纱布, 找药来,快去。” 周围人连忙去找东西,慌里慌张,跑来跑去。 许词看这肩膀骨头已断裂,蹙眉:“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地上哀嚎的人微微惊住,片刻后,变成了小声抽噎。 药和纱布拿来了,许词剪开他的衣服,把消毒药粉喷上去,刚刚喷了一点,摇摇瓶子,没了。 “不够。”他抬手,等着旁边人再拿一瓶过来。 抬了须臾,没人动。 他转头:“消毒粉。” 旁边一人哆哆嗦嗦说:“药品匮乏,一个人就只分到这么一点,他的那份已经用完了。” 梁越一听此话,骂咧一声站起来:“我的拿给他用。”说着推开人群,叫骂着跑上楼。 周围人低着头挨骂,还是不敢说话。 许词皱紧眉,按着那断裂的胳膊,血从他指缝中溢出,他的喉咙滚动,差点被唤醒变异反应,他深吸一口气,别过脸不再看。 梁越拿来了消毒粉,忙不迭递过去:“上将,给。” 一双瘦弱的手挡住了他,顺便牵住了抬手接东西的许词。 两边人都诧异回头。 “让我试试吧。”穆程稍稍用力,将许词拉起来。 “你这小孩捣什么乱?”梁越喊着。 许词也是一愣,没来得及说话,看穆程一手按在那地上之人的伤口处,掌心白色微光浮现。 这白光一现,在场之人即刻明了,眼中都陡然亮了亮。 那是治愈系异能! 这个基地最缺的就是治愈系。 治愈系不同于攻击五系,它是单独的一项功能,觉醒者可能没有攻击能力,但是能够治疗伤者,在每个基地看来,是不可或缺的。 这个少年居然是治愈系,简直如雪中送炭一般! 许词惊讶,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梁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刚他还骂着这人是没用货。 “可是……”一个觉醒者担忧,“那个人受的伤太严重了,就算有治愈系,这条胳膊也保不住了吧。” “起码能缓解他的痛苦。”另一人道,“也能省去了药物,我们的药是真的不够了。” 白光落在那人肩上,血止住,痛苦的哀嚎渐渐消失,那架子上的人脸色慢慢缓和。 又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众人不禁抬头,稍稍靠近。 但见那开裂的骨缝一点点合拢,被削断的肩膀,断裂的骨头,竟然自动接了回去。 众人瞪大了眼睛,断掉的胳膊都能接回去,这得是多么强大的治愈功能? 至少,他们在场所有人,从没见过。 许词也大为震撼,上前一步,俯身看,那胳膊真的接上了,削断的裂痕丝毫不见,也不再有血流出。 要不是地上随处是血,几乎看不出这里有人刚刚受过伤。 这么强的治愈能力,在中央基地也是没见过的。 他错愕抬头,微微思量,难道说,自己昨晚的变异反应缓解,是因为他的治愈功能? 治愈系不能治疗这病毒,可是这位的能力这么强大,也或许,是可以起到缓解作用? 地上人伤口已经愈合,没有半点受过伤的痕迹。 周围人对穆程投来尊敬的目光。 穆程抬手起身,走到许词面前。 许词惊道:“你有治愈系异能,怎么没说呢?”话语一顿,他提高声音,淡淡道, “这下该不会有人觉得你没用了。” 这话是故意给梁越听的,梁越尴尬走过来:“许上将,是我错了。” 他倒是知错能改,又朝穆程道:“对不住,是我太着急了,那个……你想怎么打我,都可以,来你打我解解气。”他说着拉住穆程的手,“真的,你随便打。” “你干什么呀,我才不要碰你。”穆程抽出手,站到许词身后,一副吓到了的表情,轻声跟身边人道,“哥哥,我没有故意不说,我不知道我有异能,就是刚刚看到他受伤,有一种想去治疗的冲动,我就去了,我如果以前真有治愈功能,也许就不会被他们丢下吧。” 许词点点头:“你可能是最近才觉醒的。”而后抬臂挡了下前面的梁越,“他不打你,你脾气收敛一点就好。” “我知道,知道,以后不会了。”梁越不敢直视他,一回头,看那地上受伤的人已经爬起来了,胳膊治愈,完好无损,他抬了抬,满脸喜悦。 梁越看到他又是来气,揪住他道:“你好端端的跑出去干嘛,吃饱了撑的是不是?” 那人揉着胳膊,胆怯指了下旁边的油桶:“梁哥,你早上去找汽油,我在楼上看见你搬漏了一桶,你好像忘了,又瞧你来来回回那么忙,我寻思着也不远,就不让你再费心了,我去给搬进来……” 梁越一下子没声音了。 那人仍然很小心:“还好,我搬进来了,能用的,没弄脏。” 梁越闷了一会儿,蹲在地上,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旁边有人嗤笑几声,他抬头看了看,也懒得回应了。 笑的人正是齐藤,刚刚俩人还吵架来着,这基地本来是他建造的,现在却处处受制于人,两人多数时候不对付。 他笑完,过来请示许词:“上将,昨天是说给小穆安排个单独房间对吧,我这就去。” 穆程眨着眼睛,轻拉许词的胳膊:“哥哥,我真的不能跟你住一起吗?” “嗯。”许词在整理装备,他们马上要出门了。 “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许词顿了下,压低声音说,“我夜里会身体不适,你已经看到了,不想被我伤害,就离我远点。” “可我不是有治愈系吗,我也许能帮你。” 许词微怔,的确能缓解,可是…… 他还是摇头:“不必了。” “也是。”穆程低头道,“我虽然有治愈系,但还是很弱,你不喜欢我是应该的。”话音落,一滴眼泪又掉了下来。 001为宿主说哭就哭的本领惊呆了。 许词回头,沉默片刻:“那等我回来再说吧。” 异能者们白天都要去寻找物资,只留一个守基地,马上要出发去中央基地,车是必须的,要保证汽油充足,他们现在到附近,都不开车,得省油。 路上搜集能用的物资,偶尔碰到一些变异者,直接打死,现在变异者大军还没到,落单的比较好打,出门没什么危险,穆程就没跟着去。 他在院子里走了几步,一行普通人主动给他让路,那个小女孩怯生生递上来一个饼子。 他笑了笑,将饼子塞回到小女孩手中,拉着她胳膊,看那手臂上有一道擦伤。 小孩轻声说:“昨天下楼时不小心摔的。” 穆程将手覆在上面,白光微闪,擦伤的痕迹转瞬消失,他问:“怎么不说?” “不严重,不敢浪费药。” 穆程叹口气:“好了。” 小孩看着自己恢复光洁的手臂,一点儿也不疼了,她目中微闪,笑起来。 穆程搬一小凳子坐在院里:“还有谁,身上有伤有病的,都过来。” 众人没敢吭声,过了会儿,有人起来:“你真愿意帮我治疗?” “嗯。”穆程看这个人的一只眼睛瞎了,他手一按,恢复光明,这个人还有点懵,过了会儿反应过来,恨不得要跪下磕头。 其他人振奋,连忙围过来。 许词等人回来时,就看见了这样的场景,一行人排着队在找穆程看病。 那个小少年一个个帮他们治病,目中带着温和。 物资不充足,条件也恶劣,这么久,大家其实都有点伤有点病,不严重的只能扛着,现下,身上的痛苦没有了,他们仿佛恢复新生,干活都有力了,一改之前的死气沉沉,有说有笑在收拾东西。 这样,到时候回中央基地,路上也会方便许多。 许词倍感欣慰,庆幸自己救回来一个珍宝。 最后一个病人治好,那小少年扭过头来,露出明媚笑容。 他治了一天,大概耗费了巨大精力,脸上很是苍白,正起身向来人打招呼,可是身形忽然晃了两下。 许词眼疾手快,冲上去接住他。 穆程倒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服,半睁眼:“上将哥哥,你看,我有用的,你别丢掉我,好吗?” “我没有想要丢掉你。”许词蹙眉,思量须臾,松口,“好吧,你还是跟我住。” “哥哥最好啦。”穆程清浅一笑。 许词扶着他往楼上走,边走边交代:“我夜里会把门锁紧,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靠近我的卧室。” 穆程说:“哥哥,你到底怎么了,我帮你治不好吗?” “不用。” 穆程没再说话。 入夜,许词看手腕上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胳膊。 他将纱布卷起,从手腕缠绕到手臂,无声一叹,闭上眼,极力压制着蠢蠢欲动的心。 这个病毒还算给他面子,变异反应总在夜间。 身上又如滚过铺满岩浆的钉板一般,每一寸肌肤,每一点血肉,都难以忍受。 嗜血的冲动无法把持,他紧紧捏着手,眼中绯红如血,他强行忍耐着,一把打掉床头的刀鞘,手在墙上摩挲出血痕。 客厅里有响动,那少年哎呦了一声,随之一句嘀咕:“我怎么掉了。” 之后没了声音,他可能又睡了。 而许词睁开了红透的眼,猝然起身。 穆程揉着眼,见一道身影又一次扑了上来。 他微浮嘴角,接住那人:“哥哥,你又不舒服了吗?” 许词没回话,急切地掀起他的被子,他现在意识还混沌,凑近一个人,他还想咬下去,他压住穆程,尖牙抵住那脖颈。 在相拥时,在感受到温暖的体温时,他的动作停住。 这治愈系是有效,一抱着,尖牙就消失了,可他的冲动还在。 穆程抬手轻拍着他的肩:“哥哥,抱着我,是不是会让你好点?” 许词轻点了一下头,他是舒服一点了,可是……又没有很舒服。 他垂头,紧紧贴着穆程,感受着他的呼吸,也没觉得思绪完全清醒。 他的眼还是红的,牙有点痒,咬人的冲动消退,但另一种感觉还没散,照样叫他五脏六腑如被灼烧一般。 想贴近的冲动。 可是,现在明明已经很近了。 昨天这样就已经可以了,今天怎么不管用了? 他还……渴望别的。 许词微眯眼,如暗夜之中踮着轻轻脚步捕猎的猛兽,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没法隐忍,没法自控。 他抬了一下头,一手捂住了身下人的眼,另一手,颤了一颤,随后,猛地扯开了穆程的衣服。 穆程入睡时穿了一件衬衣,这还是许词给他的,现下,一排扣子被崩掉,衬衣散开,露出肌肤。 这动作让穆程也讶异了,他喊了一声:“许词?” 身上人不松手,略略撑起身子,但听布裂之声,似乎是把自己的上衣也撕开了。 随即,再扑过来,紧紧和他搂在一起。 肌肤相碰,温热的体温接触在一起,许词轻喘了一口气,这才感到舒适,浑浑噩噩的意识有稍许清明。 而穆程就没那么好过了,他想挪开覆在眼上的手,刚刚碰上,对方立即道:“不要看。” 那盖在眼眸上的手轻颤,身上人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哀求:“小程,别看我,别看……我此时的狼狈。” 不是怕被他看见自己光着的身子,而是怕被看见这一副狼狈之态。 渴求着和这个少年亲近的狼狈。 这个人,才刚成年,比他小那么多。 他捂着那双眼,身躯也在轻轻战栗。 穆程没再挪他的手,双臂缓缓抬起,搂住他,掌心之下是温热的肌肤,末世的战斗环境中,他的肌肤并没有那么细腻,后背上还有一道疤痕。 穆程的手拂过那道疤痕,将对方搂紧。 怀中人瑟缩了下,更加紧紧贴着他。 身体的灼热和疼痛不再,清爽舒适。 变异反应终于消退,许词又一次虚脱无力。 穆程稍侧身,将他拥到旁边,侧躺着看他。 许词的眼睛半睁半阖,勉强着想要撑起来:“对不住……” “哥哥,你就在这睡吧。”穆程微一按,对方就又躺下了。 他把对方那扯开的衬衣一点点扣上,有的扣子被崩掉了,这会儿也没办法,明个儿再缝吧。 手碰上那衣扣,对方又是一颤:“小程,你不介意我对你……” “没关系呀,这样可以缓解你的症状对吗,能帮到哥哥,我很开心。”穆程已把他那剩余的扣子扣好了,虽然少了几颗,但不至于散开到两侧。 接下来是他自己的衣服,他坐起身,慢条斯理扣着仅有的几颗扣:“上将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没……没事。” 穆程没接话。 等衣服扣好后,他俯身,胳膊撑着头,微带笑意看眼前人,这才开口:“哥哥,你感染了,是吗?” 第155章 末世变异者(4) 许词愕然睁眼, 脸色微变,想抬手,可实在没力气。 穆程按住他那拼力用劲的手, 拉到眼前来,坐起身, 一点点解开纱布。 掌中的手几次欲抽离, 却无能为力, 眼睁睁看着纱布散开,手臂上红色纹路清晰浮现在眼前。 穆程抬头。 许词的眼中闪过几分悲哀,用力抽着手臂, 强撑着身子要起来。 “哥哥, 我不怕。”穆程开口。 那动作顿了下, 眼中悲哀更甚,片刻后,还是挣扎着起身。 “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穆程又说, “我是你救回来的, 知恩图报的道理我懂得,我绝不会说一个字, 相信我。” 许词还是没能起身, 抵着墙轻轻喘气。 “你别躲我,你看, 我的治愈系能帮你缓解变异反应, 你每次有反应时,都来找我, 好吗?” 许词闭了一眼, 深深叹气:“你不怕?” “嗯。” “不会告诉别人?” “嗯。” “要帮我缓解?” “嗯。”穆程点头,“哥哥不相信我?” 许词看着他的眼眸, 幽暗的房间里,看这双眼睛清亮澄澈。 这个孩子,刚发现了自己有治愈能力,就愿意耗费巨大精力帮着这里所有人治疗。 这是一个太单纯善良的少年。 他说:“我相信你。” 穆程微微一笑。 “可……”许词说,“你忽略了一点,我会感染你,我在有变异反应时,不能和你接近。” “没有啊,哥哥,你一靠近我,就消散了嗜血的冲动,不是吗?” “我……不一定什么时候都能控制住的。” “他们今天不是说我的治愈能力很强大吗,哥哥,你想想看,你靠近我,起码有缓解控制的可能性,而若你一个人硬撑,一次比一次难捱,万一撑不过去,你要去祸害人吗?” 许词没有说话。 “而且我也不是傻子,如果你真的控制不住,我会躲的。” 许词想了想,轻轻点头:“好,谢谢你。” 然后,他再支撑不住,重又倒在了床上。 穆程还拉着他的手臂,再将纱布一圈圈帮他缠好,打上结,把被子拿过来盖上:“上将哥哥,睡吧。” 许词闭上了眼睛,很快陷入沉睡中。 天亮后,他倒是比穆程先起来,坐在窗边,拿着针线把昨天崩掉的扣子都缝上,这里的资源不多,能省就省,只是掉了几颗扣子,还能穿的。 但穆程的衣服还穿在身上,不好缝,他醒来时,看床头有一套新的衣服。 衣服上,还有一柄短刀,穆程认得,是许词随身携带的那柄。 他拿起刀:“哥哥,你想让我跟你们一起出去找物资吗?” “不,你不出去。”许词回头,“你拿好,用来对付我。” 片刻后,他继续道:“这把比你自己的那把锋利许多,能够一刀切断人的脖子,如果我控制不住,就用它,刺穿我的脑袋。” 穆程拿着刀柄,看向眼前人,窗外的光透进来,照在那人身上。 今日寻物资的觉醒者们收获颇丰,又找到了几桶汽油,还有几箱没过期的饼干,一些被子衣服,而最令人兴奋的是,他们找到了几大桶干净的水。 很多水已被污染,水资源非常紧张,人们穿衣服,住的条件都可以不讲究,甚至也能一天只吃一顿饭,可这水是真的不能缺。 异能觉醒者有水系异能,不过这些都是攻击技能,诸如在打斗时能够幻化出水元素冲击敌人,敌方会感受到被水冲击,却不是真的有实体的水,技能也有变异版,亦可幻化冰雪等冷冻敌人,但是,生产出真的水,是不行的。 再强的异能者也没法凭空造物。 不过这几大桶水足够他们用好几天了。 晚上,大家聚在院子里吃饭,说说笑笑,心情也好了很多。 现在他们都是统一做饭,一起吃,这个时候,异能者会跟许词汇报找到了哪些物质,其他人也会汇报哪些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还缺什么。 之前除了吃的和水,最紧缺的就是药,现在有穆程,药是不缺了。 汇报完,许词点头:“今天轮到谁值守了?” 一个单系异能者抬头:“我。” “咦,小周,今天是你吗,我怎么记得是老古啊。”齐藤说。 “他要跟我换。”老古道,“说明晚约了小姜。”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谈恋爱呢。”齐藤摇头。 “小周,有劳了。”许词说,“今天收获不错,一切都在好转,如果有可能,我们能早点启程,就早一点。” “好。”其他人满脸期待。 而齐藤筷子一顿,神色僵了僵。 大家吃完饭,各自回屋,夜晚,正是入睡的时候。 许词进屋,今晚他的房门没锁,他们说好了,如果变异反应发作,他就出来找穆程。 院子里一盏小灯摇摇晃晃。 忽而间,听车子启动声音,突突地响,灯光在院里照亮了一下,瞬间又散。 紧接着,听楼下一声喊:“草,小周开车跑路了,把几桶水都带跑了。” 楼层里次亮起了灯,穆程刚起身,见许词从卧室几步窜出,他没来得及穿外套,三两步冲出房间,纵身一跃,直接从五楼跳了下去,迅速跳上一辆车,对那正暴躁叫喊的梁越示意:“上车。” 前方的人好像不要命一般狂奔,许词加快速度,踩死油门,在那岔路口一转,加快速度,又于路口汇聚处行驶回来,“轰”地一声平移,挡住了那辆车。 小周紧急刹车,被迫停了下来,这是辆小卡车,他穷途末路,索性跑到车后,搂住那几大桶水:“别过来。” “为什么跑?”许词下车,厉声道。 “我……我感染了。”小周瑟缩道。 两人皆是一怔。 “我马上就要变异了,你们会杀了我的。”小周说,“我不想死。” “所以你带着物资跑路?”梁越吼道,“你以为你变异了还用得上?” “我不管,我能用一天是一天,反正,我不想死。”小周瑟瑟发抖,手按在那水桶上,木塞一拔,“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把水掀翻了,谁都别想活。” “你大爷的。”梁越脾气上来,冲过来翻身上车。 “我说真的。”小周后退,抵在一个水桶边。 月光在被污染的大气中如血色一般,在这光下,依稀可见他的脸上布满了红色纹路。 纹路走到额头,他变异了。 那一双眼睛顿然绯红,双手指甲愕然增长,嘶吼着向梁越撞过来,他已经没有意识,走过来的动作撞翻了水桶,清水汩汩流淌。 梁越心疼不已,正想去救水,而猝不及防,被小周扑到车下,死死压住,一时竟无法抵抗,技能都还来不及使出。 那变异者掐住了他脖子,一张嘴就要咬下去。 “砰”地一声枪响,震得周边林子也晃了晃,梁越的脸上落了血水和脑花,扑在他身上的变异者已经被爆头。 他推开人起身,气喘吁吁看着许词:“多谢上将。” 许词将枪收回,快步走来。 只有军部才有枪,而子弹不充足,不到万不得已,一般用刀。 许词靠近后,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变异者,恍惚了一下。 这个,也将会是他以后的下场。 他的目光扫过那人,将这脑花迸溅的样子看清楚,然后转头看向车。 车上的水桶都已被打翻,好在卡车四周的护栏都竖起来了,密封性还行,水没有流失太多,但是,这车无数次穿越在污染严重的丛林道路上,水泼在这样的卡车,已经被污染,没法喝了,烧开了也不行。 “起码还能洗洗东西。”许词痛心说。 “哎。”梁越叹口气。 两人把水桶拿下来,车子开启一个小缝隙,桶在下面接着。 他们一人一边,怕水哗啦全流出来,缝隙不能开大,要一点点接,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许词单手撑着车,气息微有不稳,旁边人跟他说了几句话,他都没听见。 梁越急了,提高声音道:“许上将,你怎么了?” 许词摇头:“没事。”说着话,将右手背到身后,艰难抬眼,往来路上看了眼。 知道这会儿见不到那个人,但是,他很想见他。 再晚了,他怕坚持不住。 他把车缝开大了一点,让水流更快。 水声哗啦,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喉咙动了动,捏紧手,痛苦垂眸。 水已经接完,他塞上木塞,将桶提到车上,可是现在没法走,他仍倚靠着车喘气。 眼前忽然亮了亮,是一个手电照过来,他抬头,忽而望见了渴求相见的人。 一瞬恍惚,他还以为看错了,及至那人走近,少年的面容清晰落在眼前。 许词再也压制不住,奔走而迎。 在穆程身边的齐藤看他脚步凌乱地走来,而且直奔穆程的方向,连忙解释着:“不是我有意带他来的,是他非要跟来。” 齐藤不放心,要追过来看,但舍不得再动用一辆车,所以他俩跑过来的。 治愈系宝贵得跟什么似的,谁也不敢让穆程遇到危险,可他自己一定要来。 “上将,我真没……”齐藤还在说着,忽见上将一把抱住了穆程。 齐藤:“……啊?” 不但抱,还抱得很紧,双唇摩挲在他的脖颈间,好像多急不可耐一样。 穆程轻轻抚着他的肩:“没事了,哥哥,我来了。” 许词闭着眼,他现在不能睁开,否则,会被旁人看出眼中的绯红,他贪恋着这个人的温度,身体痛得难受,不愿分开片刻。 旁边两人眨眨眼,愣了一下。 “已经截住了吗?”穆程问他们。 “小周变异了,打死了。”梁越回答。 穆程搂着怀中人,往前走了一步。 许词拉住他,语气不稳地道:“有血,别看。” “哥哥,我不怕这个。” 许词笑了笑,伏在他的肩头:“即便如此,我依旧不想让你看见不好的东西。” 单纯善良的少年,他的眼中,明明应该只看见世间美好。 穆程轻轻垂眸,看着他的脸,有一瞬沉思。 梁越接话:“是啊,脑袋爆了,脑壳四分五裂,脑花和血水流了一地,眼珠子都崩飞了,真没什么好看的,别看了。” 许词:“……” “好,那我们可以回了吗?”穆程问,“上将哥哥好像不太舒服。” “许上将没事吧?” “没事,我能帮他治疗。” “行,我们回吧。” 小周开的那辆车还要开回去,四个人两台车,许词不太舒服,由梁越和齐藤开。 穆程搂着许词坐在后座上,怀里人的反应越发强烈,已然处在失控边缘,他紧紧抱着穆程,手上缓缓捏紧。 穆程牵住他的手:“梁哥,能开快点吗?” 梁越点头,加快速度。 到达基地,另两人收拾东西,穆程带着许词快步回到了房间。 一进屋,许词愕然睁眼,眼中绯红尽显,他拉过穆程,折转几步将他推到床上,衣扣一解,褪掉自己的衣服,倾压上来。 他的意识已然浑浑噩噩,手在穆程的衣服上来来回回,想解那衣扣,可是目中迷离找不到地方,他急了,手一紧又想撕开。 穆程及时按住他的手:“上将哥哥,针线也要省一点的。” 然后,稍稍推开他,自己抬手解开衣服。 许词这会儿很听话,静静看着他解扣子,待解完,那身躯浮现在眼前,他眼中又是一红,用力搂上去。 压制嗜血冲动,让他每一寸肌肤都痛楚无比,只有这样相近,才觉缓和。 那冲动慢慢压制,疼痛逐渐变成了另一种渴望,每一次都是如此,不完全宣泄,就无法彻底压制反应。 他的五脏六腑还灼烧得难受,眼里的红时隐时现。 他缓缓抬头,苦笑了一声。 这次他太急了,无暇去捂住身下人的眼,还是让这少年看见了他的不堪之态。 但还需要隐瞒什么呢,对方已经知道他的一切了。 可是,他的渴望还没消散,他的身躯轻轻战栗,还是很难受。 胳膊上的纱布还缠绕在手臂上,然而,那纱布未缠绕到的地方,红纹已蔓延出来,爬上他的上臂。 这红纹每蔓延一点,他和穆程亲近的渴求好像就更深一些,从相拥,到褪下衣服,而现在,褪了衣服也不够了。 他还想要更多。 可是,还能怎样呢,还能再如何接近? 他轻轻喘着气,痛苦地看着眼前人。 穆程抚着他的后背:“哥哥,你还是不舒服?” 许词无奈道:“是。” “你想要我怎样做,你尽管说。” 许词不说话,幽暗的房间,他静静看着身下人,鬼使神差地抬手,抚过穆程的脸颊,指端在那唇畔停留,轻轻摩挲着。 须臾后,他吻上了那唇。 穆程怔了下,这发展之快叫他出乎意料。 天地良心,他拿治愈晶体的时候,真不知道要这样缓解。 他在源头拿到唯一晶体,对方在源头感染的唯一变异版病毒株,大概,对许词来说,穆程这整个人,本身就是解药。 一触碰间,许词的眼睛顿然一亮,仿佛寻到了良药,令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而这沸腾不再是灼热难忍,那是另一种舒适之感。 也或许,这不是良药,是毒药,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发狠地吻上去,启开唇齿,去掠夺那里的一切。 穆程的唇被咬痛了,轻声唤了一句:“许词……” 许词停下了动作,看着他的神色。 片刻后,又一次抬手,覆住他眼眸,而后,再用力吻上去。 就算被知道了一切,被看到了一切,他还想要一点体面。 黑暗中,触碰的感觉被放大,穆程还是抬手挡了一下。 再这样,他真的难把持住。 身上人动作僵了僵,浑噩神思里极力分出一丝清明,艰难地撑着身子,凌乱的气息扑洒在耳边。 穆程无声一叹,将他拉了回来,双手拢住他后背。 许词再度失控。 第156章 末世变异者(5) 唇齿相缠间, 那难捱的反应终于消退,许词眼中绯红散去,他轻轻喘气, 不敢直视面前人。 好一会儿后,他才松开那眼眸上的手。 穆程慢慢睁开眼来, 光影微暗, 眼前人的面容也仿佛看不清。 屋内过分沉寂。 他轻声唤:“上将哥哥……” 许词声音里几分哀色:“小程……对不起。” 穆程摇摇头:“不, 是我来晚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穆程侧身,将他拥到旁边躺下,“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许词浑身失力, 连笑也没力气:“明天你搬出去住吧, 不要再住我这里了, 好吗?” “哥哥不喜欢我了?” “不是。”许词道,“我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那我正好帮哥哥缓解啊。” 许词苦笑了一声:“还不明白吗,我会伤害你, 我对你的索取会与日俱增, 这一次,我不再满足只抱着你, 我想吻你, 下一次,下下次呢, 之后呢?” “之后, 怎样?” 许词挪过眼神,无助地看着昏暗屋顶:“你还小, 你不懂的, 正因为你不懂,我更不能伤害你。” “哥哥是说, 你会一次次想跟我更亲近,到之后,或许……”穆程微起身,撑起胳膊俯身看身边人,“想要负距离接触,对吗?” 许词面色变了变,回眼正对上他幽深的眸。 “我成年了,我懂的。”穆程定声道,“我是你救回来的,你想怎样,都可以。” 他这话语并没有戏谑之色,是认真在说。 “我……”许词蹙眉,“我不可以这样对你。” 他是想坚持到任务完成,他需要这个少年的治愈系。 但为什么这治愈系是这个样子的。 “不用犹豫,上将哥哥。”穆程抵了一下他的嘴,“我被人丢出来,昏迷又醒,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你仿佛一道光落在我面前,其实,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要找个人相伴的话,我愿意是你。” 许词缓笑着,摇摇头:“傻孩子,我的时间不多了。” “没关系的,陪你一天,就是一天,好吗?” 许词收敛了笑意,想抬手,又抬不起来:“你真的不怕吗,如果我真的把你欺负了,怎么办?” 穆程就牵住他的手,摇头:“如果我愿意,那算什么欺负呢,我更怕你让我远离。” 许词苦叹了一声:“好,只要我在一天,我会护你一天。” 穆程莞尔一笑:“哥哥说话算话。” “嗯。”许词点点头,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慢慢阖上了眼。 穆程拉好被子,轻轻拍拍他的肩。 天亮时,两人刚起床,楼下又有些动静。 这一夜,许词睡得很安宁,浑身都是舒适的,不单单是变异反应的化解,连日来绷紧的神思,也得到了片刻放松。 也许,是这个少年一直搂着自己的缘故,他觉得好像找到了避风的港湾,狂风巨浪里终得停歇须臾。 汹涌浪头中,一弯娴静的月,照着的宁静港湾,一切都是安然的,恬静与美好,又温柔而浪漫。 他这样想着,笑了笑,明明他昨天才说过,要保护好这孩子的,怎么一转眼,被他搂进怀里了呢。 楼下的动静传上来,是有人的哭泣声,不是一两个,是很多人。 两人下楼,看那一群人哭着,目光所及之处,是昨晚救回来的几桶水。 昨天这水运来时,每个人都很振奋,可是,在今天,这水已经不能喝了。 希望就在眨眼间破灭,很多人承受不住。 许词走过来:“我们会再去找的,昨天能找到,今天肯定还能找到,不怕。” 话虽这样说,可人们哪里不清楚,这纯净的水资源多难找啊,要是真那么容易,他们怎么可能这好几天就只搬回来那几桶呢。 许词叹口气,也不知道还怎么说,只好对旁边几个异能者道:“走吧,我们出去再找找。” 几人点着头,方要转身,听身后有人叫了他们一声。 许词问:“小程,你还有事?” 穆程走近那几个水桶:“这些水不能用了?” “被污染了。”梁越说,顺带着把昨晚如何击杀小周的经历简单跟大家说了说,水是为了击杀变异者洒的,大家也没什么说的,可还是心疼,哭声不断。 穆程俯身,拔开桶上塞子。 “小心,不能喝还能洗东西的。”梁越焦急喊着。 穆程没理会他,手按在桶盖上,道道白光钻入水中。 桶里的水翻动了一下,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清澈起来。 围观人又一次讶异:“这是……净化功能?” 净化功能算是治愈系的一种变异,是比治愈功能更珍贵的技能。 这个被捡回来的少年,不单单可以治愈,还能净化! 被净化异能净化过的水,可以饮用了。 穆程又去净化另一桶,很快,所有的水都净化完成。 不单单是昨天运来的这几桶水,还有院里其他的水,那些本来就是有污染的水,不能喝,也能用于别处,他们但凡碰到了,还是要运回来。 而现在,所有的水都可以饮用了! 哭泣的人们破涕为笑,震惊又讶异地看着穆程,对他的崇敬又多了几分。 许词惊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少年又带给了他一次惊喜。 一院子人兴奋不已,简直想把穆程供起来。 “这是捡了个宝啊。”老古眼睛都直了,绕着穆程打量几圈,“徐城基地是眼瞎了才把你丢掉吗?” “我不知道自己有这些技能。”穆程说。 “好小子。”老古很激动,“有了他,我们不怕生病受伤,也不怕没水喝了。” 沿途只要有水的地方,都可以净化,不用专程去找纯净的水。 而且,不只是净化水,净化技能还可以给人做清洁,这有点像修仙世界里的洗涤术,不用水,就可以叫人身上彻头彻尾变干净。 听上去有些大材小用,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注重卫生很重要,清洁到位,才不容易生病,和治愈系是相辅相成的。 许词欣慰点头:“对,小程是我们的福星。” 不单单是他们的,也是他的。 他们继续出门找物资,那些水被净化了,他们的任务也轻松一些,脚步更显轻快。 一院子普通人静悄悄的,都在打量穆程。 穆程又搬小凳子坐在院里:“有需要清洁的,都过来。” 满院子人,水不够用,谁都没法天天洗澡,确实都不太干净。 他们和前天一样,一个个排着队过来,穆程捏着他们的手,白光闪烁,人们身上即刻变得干净整洁,黏腻的汗,泥土,灰尘……全都消除,整个人都变得清爽了许多。 身上清爽了,他们心情也更好。 一次净化,相当于仔仔细细洗了个大澡,能管上几天。 穆程一个个给他们清洁,一院子全部净化一遍。 一抬眼,看见最后一个拄着拐,蹒跚走来。 这是个年轻男人,有单系异能,但因为断了一条腿,行动不便,一般都让他留在基地。 前天穆程给大家治病时,问过他的腿,已经断很久了,他治愈能力再强,也没法凭空给他变出一条腿来,因此这伤他是治愈不了的。 穆程捏住他的手,给他做了净化,男人说了声谢,净化完,腿上有点撑不住,就坐在他旁边。 穆程便和他随意说着话,这男人姓方,其他人都叫他小方,他很孤僻,不怎么吭声,穆程问十句,他顶多回答一句。 不过穆程还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也是军部的,不是中央基地,在别的基地,出来执行任务时被感染,当时他反应快,砍断了自己被咬的那条腿,阻止了病毒蔓延。 他活了下来,可对基地也没用了,他不想回去,流落到这边,被藤子基地收留。 两人说着话,许词他们也回来了,一进门,看见院里人都换了样,诧然叫他们眼前一亮。 穆程一笑:“我给你们也净化一下。” 几人走过来,依次把手递给他,白光涌入,仿佛泡了一个热水澡,连日来的疲倦一扫而光。 “有血,你们遇到变异者了吗?”在清洁中也看到了这些杂质,穆程眉头微蹙。 “对。”老古回答,“碰到了一波变异者,小穆你不用担心啊,我们几个还搞不定一群变异者吗。”他注意到穆程的表情。 “嗯,几位哥哥最厉害了。”穆程笑道,“可是我怎么会不担心呢?” “你最重要的事是保护好你自己,缺了你可不行。”老古拍拍他的肩,打量着他。 穆程推开他的手,走到许词身边:“哥哥下午还出去吗,我跟你一去吧。” 许词笑道:“老古说得对,你要保护好你自己,下午我们还要出去一趟,那一波变异者已经都打死了,没危险的,放心。”他的眼里有几分光彩,“今天找到了一样好东西。” “什么呀?” “卡车。”梁越接话,“大卡车,一车能载几十人,这样我们上路可方便太多啦,就是没油了,我们回来弄油过去。” 他们吃了点东西,抱着油桶很快又走了。 下午,没人再找他净化,穆程就回了房间,之前他穿的那件衬衣,扣子还没来得及缝,这会儿有空,他就缝一下。 到了晚上,出门的人回来,进院子一会儿,没等到许词上楼,又过一会儿,却听楼下吵嚷了起来。 穆程从楼上探出头,看那叫得最响的是老古,他正对着许词喊叫。 听那叫喊的话语:“那两桶油是我一个人辛苦找的,那一箱面包也是我自己找到的,还有其他的,我那屋里的东西都是我自己找的,凭什么要交出来?” 听这话,是他藏了物资,被发现了。 许词耐心说:“所有找到的东西都是拿出来均分给大家的。” “我不分,我自个儿找的,为什么要分?”老古冷笑道,“我一个人吃能吃好久,拿出来分给他们,我疯了吗?” “基地守则就是这样,异能者保护普通人。”许词不悦。 “这又是谁规定的守则,凭什么要护,他们给我什么好处了?” “那你来我基地干什么?”齐藤忍不住插话,“不想和他们一块,你完全可以单打独斗啊。” “我就不该来。”老古砰砰几下踢翻了院里的一排凳子,“老子要不是看这儿住的还不错,你以为我想来。” 周围人一怔,听他这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位三系异能者,一来基地就是被当祖宗一样对待的,众人自恃绝没亏待过他,都是把最好的住处,最好的东西让给他。 看他平时笑呵呵的,脾气挺好,对人也客气,每天卖力跟着大家一起出门找物资,可是……原来找的东西没拿出来吗? 老古踢完凳子,环望围观的人:“我找的东西,我不交出来,有错吗?” 没人觉得他有错,他为自己着想能有什么错呢,大家只是意外,又有点不敢言的失落伤心。 齐藤不满:“你自己的东西藏着不交,可你一直吃的用的是大家的啊。” 你要真是用自己的也就算了,但你自个儿的留着,又跑出来分大家的东西。 老古面色微变,今天藏的东西被发现,他面子也挂不住,这个基地是没法呆了。 反正他是三系异能,一个人也能行,说不定还自在些,他索性摊牌:“好,我走人,这破基地我还不稀罕呢,但物资是我自己找的,我要带走。” 许词点头。 老古嗤了一声,走回自己的屋,抱了几大箱子出来,他把东西拴成一条线,吭吭哧哧拖着往外走。 等他出了门,许词回头:“都回去吧。” 他走上楼,关门后,叹了口气。 穆程把他的外套拿下来:“哥哥别生气。” “我没生气,没事。”许词碰碰他的手。 老古拖着东西还没走远,他的东西太多了,靠一个人拖行,根本走不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紧闭的铁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他悄悄潜回。 他一拳打晕轮值的人,把东西放到一辆车上,罩个消音器,也不开车灯,就打小额头灯,往里装东西。 装了一会儿,他眼珠一转,往楼上看了看。 打定主意,他小心翼翼走到五楼尽头,透过窗户,看那窗边沙发床上沉睡的人。 再看里屋的门关得紧紧的,四周都没什么动静。 他用铁丝一勾,将门打开,悄然到床边,手肘一敲,把沉睡的人敲晕,然后扛起来回到楼下,塞到后座,开车而出。 车子行驶出基地,老古观察着方向。 “古叔叔,你抓我干什么啊?”身后忽有幽幽的声音响起,老古吓了一跳,透过后视镜,看那少年已然坐起,双手抱臂,气定神闲,一点也没有被绑的惊恐。 “小穆,你跟我走。”老古要往右开,但下面石子泥土呼呼啦啦的,也不知是不是陷进了沼泽里,竟是开不起来,他停下,回头,“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不亏的,你看看我有这么多物资,加上你的治愈和净化功能,我们俩就足够了。” “哦,原来古叔叔是看上了我的技能。”穆程笑道。 “我给你吃的,我是三系异能,保护你足够,小穆,跟我,绝对比在基地里呆着待遇好多了,好好想想?” “古叔叔,你这不是把我掳出来了吗,你给我想想的余地了吗?” 前面的人敲着方向盘,嗤笑了一声:“没错,你愿不愿意,都得跟我走,听话一点,我对你好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是么。”穆程缓缓抬眼,微浮嘴角。 第157章 末世变异者(6) 有灯照亮, 车内已无人,但听车上方呼救之声。 许词等人发现异样追过来,遥远看见车前的穆程, 见他安然无恙,陡然松口气, 再看车上方, 巨大的树叶卷住老古, 将他吊了起来,悬在半空晃晃悠悠。 回头望见来人,穆程的神色一改, 那凛冽面容消失, 换上了一副惊惧神态:“上将哥哥。” 许词拉住他:“还好吧?” “还好, 就是……吓死我了。” “乖,不怕。”许词看看他,又看看树上吊起来的人, 有点懵。 树上的老古叫骂着:“他有木系异能。” 来人们一惊:“谁, 小程吗?” “不然还有谁?”老古道,“我的样子还不明显吗?” 他们又一次错愕看向穆程。 穆程躲在许词身后:“我不知道, 我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一睁眼,看自己在车里, 古叔叔让我跟着他, 不许我回去,还说我要是不听话就把我吊起来打, 我想下车跑, 他拿着刀抵在我脖子上,我……我害怕, 心里就想着要是把他吊起来就好了,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老古愣了一下,感觉不太对劲。 事是这么个事儿,他是把人掳来了,也威胁了,拿刀了,然后……自己被吊起来了。 可是,这个少年那时的表情根本就不像现在这样,方才,他分明没有半点惧怕的模样,他嘴角带笑,眼中凛冽,抬手一捏,自己手上的刀就掉落了。 然后,他掐住自己脖子,单手就提起,丢到了车外。 老古摔在地上,血月之下,这少年走下来,面上是冷笑的神色。 而后,见他手腕一转,树上变异的巨型树叶忽而散开,倏然落下,仿佛吞人血口,眨眼间将地上的人卷住,回到树枝之上。 木系异能,可操纵变异植物,如果需要在丛林中行走,拥有木系异能的觉醒者,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被伤害。 当然,变异植物能操纵,也可以用于攻击他人。 老古甚至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卷在叶子里,只有头露出来,那叶子收紧,他动一下,就更紧一些。 这个人有木系异能,他抬手就能召唤树叶,绝不是如他口中所言,事先并不知道。 他明明就清楚自己有这个能力。 他不弱,力气很大,而且,等级很强,强到同样拥有木系异能的老古连应对半招的能力都没有,他被裹在这叶子中,动用全身能力也挣脱不开。 眼下,看他还在装,在瑟瑟拉着许词,在轻声说着话:“上将哥哥,这是木系异能吗,我原来还有这样的异能吗?” “嗯,你又觉醒了一项异能。”许词不可思议地道, “这是攻击异能,你好好运用,体格会比普通人强很多。” “那我就不需要哥哥保护了?” 许词笑了笑:“我还是会保护你的。” “哥哥最好了。” 老古在树上喊:“他是装的,这副样子都是装的!” 树下人正好也要找他事儿,梁越最为生气,人是他引荐到基地来的,现在私藏东西,还偷开基地的车,哦,还有,还偷基地的人。 梁越面子上过不去,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人,至于他喊的话,没人在意。 他跳上车,对着那树叶里的人挥上去一拳,打掉了对方一颗牙:“你不是分得清楚吗,你找的不让我们碰,怎么又倒回来偷我们的东西?” 老古嘴角溢血,吐出那颗牙,强词夺理:“那车我也有份,是我们一起找的,我怎么不能开了,至于……”他一顿,“那小子是我背回来的,按道理来说,也是我的。” 梁越:“……” 许词道:“他是人,不是物品。”今晚吵架时他没生气,但现在是真的生气了,“你要走就走,你的东西你带走,不该带的,碰都别想碰。” 说完话转身,穆程在他旁边:“哥哥,要放他下来吗?” 末世的异能,刀与枪,用来对付变异者,没人愿意拿来指向自己的同类,许词深吸一口气,点头。 片刻后又道:“等一下,把车先开出来,不要让他砸到车。” 人摔了就摔了,车可不能砸坏。 梁越上车,将车里的东西丢出来,开出一点,先前仿佛陷入泥沼中动不得的轮子,现在行驶起来很顺利。 老古疑惑了一下,还没细想,忽而叶子一松,他“砰”一声摔下来,扑了满面的泥,前方的车已开远,一行人离去。 回到基地,其他人也都醒了,他们这里唯一的治愈系被掳走了,每个人都很紧张。 看他们回来,大家松口气,而听闻穆程竟然又觉醒了木系异能,一个个都惊呆了。 他还有攻击技能! 这个捡来的少年,你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有治愈净化技能,还有攻击技能,他一个人就可以做到很多事,这样的人,即便单打独斗也是没问题的。 折腾到这时,已经是半夜了,其他人也就陆续回房,临走时还不断投来惊异和敬佩的目光。 许词牵着人回屋。 才走几步,有个年轻男人出来,望见他们支吾了一下,轻声说:“许上将,我能跟小穆哥说几句话吗?” 穆程在这个世界的年龄不大,没人喊他哥,听此人这么一喊,他抬头打量了下对方。 很清秀的长相,眼尾微勾。 他记得这个人,他第一晚回来时,没人愿意腾地方给他,许词说按人头分东西,这位第一个举手,说愿意和他住。 “余晓万。”许词叫他的名字,“你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我就是。” 余晓万说:“私事儿。” 许词打量他几番,又对身边人看了眼,松开手,只身上楼。 穆程从这眼神中看到几分意味深长。 余晓万走到穆程身边,将他往楼道后拉了一下:“小穆哥你知道吗,大家都在惊叹,说你的技能好厉害,你的治愈和净化能力,能让人活好久的,而且,你现在又突然有木系异能了,打架也很厉害的。” “谢谢,你拉住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余晓万四处看看,往前倾一些,压低声音说:“小穆哥我给你暖床,你多照顾我点,好不好?”他凑近穆程耳边说,“你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我随你,我都行的。” 穆程:“……你们有需要尽管来找我,我对每个人都一样。” “那你对我稍微关照一点也行。”余晓万又往前倾,领口半松。 穆程道:“我能做的会做,你这样并不会多得到什么好处,不用如此。” “可是……” “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吧,我要上楼休息了。” “那……好吧。”余晓万低垂着头往回走。 这个小穆哥怎么回事,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难道撞号了,小穆哥虽然有异能,但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他可能是下面的。 可他不是说了嘛,他上下都行的啊。 他走到楼下,脑袋上忽然被石子砸了下,一回头,看那个小女孩抱着一个小花盆,正瞪着他。 “找死啊,砸我干什么?”余晓万恼怒道。 “你又找新目标了?”小女孩歪着头说,“你有手有脚,就不能用点正道吗,我这小孩都替你羞。” “要你管。”余晓万皱眉,不费力气就能获得好处的事儿,干嘛要辛辛苦苦干活啊。 小女孩不解:“那你得到了什么了?” 余晓万一顿,被戳到痛点。 他自恃长得不差,但怎么没人上钩呢? 他一恼,又转回头,用恶狠狠的表情说:“你再多话,我就……” “你就怎样?” “我……我把你这花薅了。” 小女孩一怔,连忙把花盆往怀里护,大眼睛一眨,眼眶红了。 余晓万痛快了,扬长而去。 五楼尽头,许词对着镜子,解开衣扣,看看自己的肩膀。 红纹已经蔓延到肩上了。 他望向窗外的月光,按时间算,再等一会儿,变异反应又会发作。 有开门声,穆程回来了。 他穿好衣服,走出来:“余晓万跟你说什么呢?” “不好说出口。”穆程道。 “是不是说要给你暖床,让你照顾他点?” “你怎么知道?” “我刚来时,他也找过我,就是这么说的。”许词往卧室里走。 “哥哥你没答应他吧?” “当然没有。”许词走到门边,身影在那幽暗之处顿了顿,又回头,“穆程。” 他鲜少直接称呼他的全名。 穆程抬眼:“怎么了?” “你既然……”许词道,“想跟着我,那么我还在的时候,你就不要多看别人一眼。” 穆程微弯嘴角:“嗯。” 你在不在,我都不会多看。 许词点头,转身关门。 “上将哥哥。”穆程叫住他。 里面的人又回头。 穆程道:“你等下应该还是要出来的,不如直接睡我这里?” 门边人伫立,摇摇头:“因为变异反应,我被迫来找你,我尚且能说服自己的良心,但我绝不能容许自己主动。” “你不是答应让我跟你了吗?” “你跟我,我应该保护你,而不是欺辱你。”许词说完话,关好了门。 那门并没有关多久。 穆程刚把被子铺好躺下,对方就冲了出来。 穆程将他搂进被窝里,轻轻抵着他:“别急。” 身上人真的听话了,停下来,看他一点点解开衣扣,解开自己的,再解他的。 衬衣从被子里丢出来,许词倾压上去,温热的肌肤相碰,急切的吻落在穆程的唇畔。 红纹在蔓延,他对解药的渴求也每一次加重,他肆意掠夺穆程口中的空气,可是这一次不够,唇上吻的红肿,还是不够。 他缓撑身子,目中微现哀色,再度捂住穆程的眼。 然后,俯身,温热的吻从唇角蔓延,至脸颊,耳畔,然后吻到脖颈。 穆程闷哼了一声,轻微喘气。 他把自己当药,他在给这人治疗,一直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欲望。 可到底不是圣人。 那吻从脖颈又落下,到他的肩上。 穆程捏紧被子,闭眼平息心境。 密密麻麻的吻,一步步,落在心口。 穆程的手一颤,陡然睁开眼。 眼前一片幽暗,他还被对方捂着,什么也看不见。 他抬手,按住自己眼上的手,用了一点力道,将其挪开。 眼中恢复清明,一眼看到那轻蹙眉宇的脸,几分隐忍,几分难堪。 许词还想捂住他:“别看我。” 穆程按紧了他的手,摇摇头:“上将哥哥,你很好看。” 然后,目光一暗,一翻身,将人压下。 两人的方位对调,许词眼中一丝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唇上一温,这人吻了上来。 他轻吟了一声,身躯里的痛楚陡然消减了许多。 他不懂,明明都是一样的动作。 可是,他的吻太杂乱无章,痛苦寻不到合适的宣泄出口,没有顺序,没有章法。 而这个少年,在牵引着他的情愫,带动了他所有思维。 那些变异的反应在消散,嗜血的冲动都转化成另一种欲望,他搂紧身上人,动了动,又翻过来,与他回应,和他唇齿相缠,和他吻在一起。 片刻后,他又被翻回来压下,这少年的力气比他想象得大,他的双手被举过头顶,那吻落到他的身上,带了力道,叫他轻轻一颤。 许词还是尴尬,羞愧到无地自容。 他没法告诉眼前人,他有了别样的情绪。 那和之前是不一样的,不是渴求亲近的欲望,那时的渴求是想要无限制的贴近,只有最近最深的贴近,才能缓解他的痛苦。 可是,现在,除了贴近,他的身体里还有另一种蠢蠢欲动。 这是……情/欲。 他在这拥吻中产生了情/欲,他羞愧难堪,不敢让面前人看他,如果捂不了对方的眼,那么,他想掩耳盗铃,捂住自己的。 可是双手被紧紧按住,他动不了。 许词闭上了眼,不想直视自己的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情愫都跟随着温热的吻而游走,如同岩浆一般灼烧五脏六腑的痛楚终于完全消散。 他艰难睁眼:“我没事了。” 变异反应已经消失,至于情/欲,那是可控的。 “好了?” “嗯。”这一次几乎没什么痛苦,也或许是被另一种感觉占据,他那如钉板滚过的疼痛都没有来得及出现,尖利的牙齿,长长的指甲也都没出现。 他只记得,他们拥吻在一起,翻来覆去。 但每一次变异反应的化解后,许词都虚脱无力。 穆程就起身,给他盖好被子:“好,你休息一会儿。” 许词看他下床了:“你不睡了?” “我去吹吹风。”穆程开门,走到外面。 许词听这声音有几分低沉,和他平日里的语调完全不一样。 天亮时,许词睁开眼,看穆程在窗边坐着,不知道对方夜里有没有回来睡。 他慢慢起身,回想昨晚,微愣了一下。 怎么好像被对方压在身下了呢? 这不应该啊。 穆程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投来一个温柔笑容:“醒了?” 许词又怔了怔,就是这样,昨晚就是如此神色,明明也是带笑的,可那感觉就是不同,他这个样子,周身好似散发着强大气场,任谁也没法和瘦弱少年联想在一起。 而也许是错觉,许词一个恍惚,那窗前人又眨着眼睛,露出清冽纯澈的神色:“哥哥,你还好吗?” “嗯。”许词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昨晚他意识不清,也可能记错了。 这不就是一个单纯的少年吗? 他昨晚反压过来,是不是自己强迫的? 也或许这少年是想讨好他,迎合他? 许词又很羞愧,为自己昨晚对他动了情/欲而羞愧。 这样美好的少年,不应该沾染了尘泥。 他说:“小程,你下次不要纵容我,感觉到不适,就推开我,知道吗?” “我没有不适啊。” “你再迁就我,我有可能把持不住,真的会对你做出什么的。”许词不好意思看他,掀被子下床,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衬衣已经被穿好了,衣扣齐齐整整地扣着。 “哥哥,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想帮你。” 许词微垂眼眸:“傻孩子。” 穆程走过来,轻拉他的衣服,眼眸闪烁:“我说真的,我真的想帮你。” 许词看着他,看那澄澈双眼,心中起起伏伏,一时间无限思量。 他张开手,轻轻搂住面前人,如明珠入怀,叫他心里一片柔软,他叹了口气,忽然升起了浓浓的留恋。 以前为任务而停留,去强撑,现在,他又很想为一个人停留。 无数次的任务,无数次的战斗,许多的责任和义务,而许词在这一刻,心里有了牵挂。 第158章 末世变异者(7) 两人抱了一会儿, 下楼吃饭。 许词走在前面,走几步,回头牵紧了穆程的手。 他这样将人牵着到楼下, 一群人坐在一起吃饭。 梁越过来汇报说:“上将,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明天就可以动身。”他说着跺了一下脚, “要不是老古跑路, 本来今天差不多就可以出发了。” 老古是三系异能,出发路上的行程安排,他有很重要的职责, 现在被打乱, 得重新安排, 所以还是只好按原定计划,明天动身。 明天正好是第五天。 “好,明天走。”许词下定论。 一院子人兴奋无比, 唯独齐藤闷闷不语。 该准备的东西其实都差不多了, 但既然还要停留一天,那就再出去转转, 能多找点是一点, 不过大家明显轻松了许多,也没赶那么急, 吃过早饭, 还在院子里坐了会儿。 穆程坐在许词身边:“哥哥,今天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我不也有异能了吗?” “你能运用么?” “应该能吧。” “行, 那你跟紧我,有危险一定要站到我身后。”许词按按他的手。 院里还有人心里不大舒服。 余晓万满脸的不高兴, 他先后勾引过这俩人,两人都不要他,结果转眼他俩牵着手走下来了,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吗? 当然他也不敢找麻烦,但心里又不痛快,想找点存在感。 他想了想,把那小女孩的花盆一拿,走到两个人的中间:“小穆哥,你是木系异能,能不能帮我看看,这花长得好不好啊?” 话刚说完,被旁边人接过,许词端详着那朵洁白小花:“我来看吧,我也有木系异能。”说罢转了一圈,“挺好的,梦梦养得很好。”梦梦正是那小女孩。 余晓万瘪瘪嘴:“哦,多谢上将。”他拿过花盆,不情不愿地起身。 而忽地,他一怔,站起的身形陡然顿住。 他带着惶然的眼神回头,目光落到许词的脖颈间。 他离两人都很近,他们都坐着小板凳,余晓万这么起身,视线正好从上往下,领口里微微透出的一点痕迹,他看得清楚。 正此时,梦梦冲过来:“你干嘛拿我的花!” 她夺过那手里的花,余晓万诧然回神,因为过度惊惧,他竟在一个小孩这样的拉扯中瘫倒在地,他爬不起来,颤颤巍巍指着许词说:“红纹,脖子下……” 许词面色惊变,愕然竖起领子,死死按住。 这么快就蔓延到脖子了? 其他人闻言起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而在这个人人自危的背景下,他们警觉性提高,不由惊异看过来,不敢靠近。 几个异能者暗暗抓紧了刀。 院子里忽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穆程缓缓抬眼,牵住许词。 “我也看到了。”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在此时格外明显,明明悦耳的声音,却叫一院子人瑟缩了下。 许词掌心微汗。 梦梦继续说:“许叔叔脖子上有个红色的印儿,像两瓣的花一样。” 许词惊异抬眼,和身边人对望了眼。 又见那小女孩看向大家:“这是什么啊,许叔叔是不是病了啊?” 周围皆是一怔,还有点迷惘。 过了会儿,人群里有人笑了下,将梦梦拉走了:“小孩子别多问。” 其他人陡然松了口气,对啊,这是个小孩子,她懂什么,还能撒谎不成? 像两瓣花一样的红色印记,那是……吻痕吧。 许上将和小穆住一起,发生点啥也正常,何况今天大家都看到他们牵着手下来的。 紧张的氛围哗啦松懈,众人带着八卦神色看着两人。 许词捂着领子不敢松,昨晚他们是拥吻了不错,穆程应该也吻到过他的脖子,可他仍不敢断定这到底是什么。 吻痕是私密的东西,没人会强行叫他把手松开再看看,大家只是笑:“许上将不好意思了。” 许词挤出一个笑意:“是啊,不太好意思。” 穆程在旁附和:“嗯。” 大家恢复说笑,唯余晓万还在震惊中。 他没看错,那就是红色纹路,像蜘蛛丝一般。 许上将就是感染了。 可是…… 他环望四周,看看许词,又看看梦梦,再看看其他人。 好半天后,他抚了抚心口,吞咽了口吐沫,没再开口。 许词回了房间,锁好门,对着镜子松开手,看见了蔓延的红色纹路,只有红纹,没有吻痕。 他和穆程对望了几眼,稍许沉默:“他们俩知道了。” “他们没有说,既然帮你掩饰了,以后应该也不会说。”穆程道,说着话,将他领口缠绕一条围巾,昼夜温差大,戴围巾不违和。 许词攥住他的手:“小程,我给你的刀,收好了吗?” 穆程低眉弄着围巾,点头。 “那把刀能一下刺穿我的头颅,你记着,到时候千万不要留情,不要有任何犹豫。” “知道了。”穆程微微一笑,“好了,今天还出去吗?” “出去的,我意识清醒一天,就要担一天的职责。” “走吧,你说好带我去的。” 两人很快走下楼,一行异能者出门,今天是齐藤自请留守基地。 出去遇到几个变异者,穆程看到许词手起刀落,干脆狠绝刺穿对方头颅,再用力一转一搅,叫其断无复生可能。 他的脸上迸溅血水,以手擦拭掉,就速速融入下一场战斗中。 在危险之际,他始终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这好像已经习惯而成为了本能。 等这一群变异者都打死,他擦拭刀上血迹,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穆程抚过他的脸,掌心过处,净化功能将那血水消散殆尽。 他们今天又找到了一些食物,也找到了一些御寒被,这是不小的收获。 回到基地,还没走近,却忽听到嘈杂之声。 他们赶紧跑过去,看那铁门关得死死的,上面横插着几排铁板,齐藤坐在铁门外的土地上,任凭里面如何呼叫都不吭声。 里面倒是没什么危险,只是他把门从外琐死了,虽然平日里大家也不出来,但不出来和不能出来还是有区别的,这样一锁,里面的人都坐不住了,砰砰砸门:“藤哥你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锁门啊?” 许词也问:“老齐,怎么了?” “对啊,干嘛呢,你赶紧开门,我们今天又找到了一些物资,让我们放进去。”梁越接话。 齐藤抬起苍白的脸:“东西你们自己拿着,那个车也是你们的,你们走吧,基地里的人,我自己会护好。”他往旁边示意,这是之前找到的卡车,因为比较大,不好开进院子里,就在门口停着,也正因为大,启动后很响,老古回来偷车,宁愿进院子里开小车,也不敢偷这辆。 “齐藤你发什么神经,赶紧把门打开。”梁越上前一步,那铁门上是金系异能施加的强力磁性,铁板紧紧插在门上,弄不掉。 齐藤有金系异能,而在场其他人偏偏没有,许词四系异能就差金系,这门他们打不开,除非用蛮力拆除,可是拆掉防护门很危险,就算要走,他们今晚还得过一夜的。 “老齐,你遇到了什么事?”许词耐心问,这位管着基地里各种事宜,日常尽职尽责。 齐藤的神色有些疲倦:“我不想走。” “为什么?” “这基地是我建立的,我们在这儿住三年了,我舍不得。” 梁越脾气急,而且两人本身就不对付,他更没好话:“你自己舍不得走,就叫这一群人给你陪葬吗,你爱留下你留下,把门给我打开,他们得走。” “我会保护他们,你们没来的时候我都保护两年了。”齐藤忽然有点激动。 许词叹气:“变异者越来越多,现在不同以前,徐城基地是这里的三倍大,一夜之间被踏平,下一个就是这里,他们已经离这里很近了,你有多大信心能守住,就算你能挡住变异者,之后呢,那么多人,不吃不喝吗?” “那谁又能保证中央基地是绝对安全的?” “现在没有地方能保证绝对安全,但起码中央基地比这里安全,物资比这里充足。” 齐藤的眼睛微红,还是不愿让路。 里面的门锤得咚咚响,有人哀求:“齐哥你放我们出去吧。” 也有人叫喊:“什么意思啊,你为什么让我们等死?” “开门!” “放我们出去……” 砰砰的声音仿佛砸在心上,又伴随哭声,齐藤心里越发焦躁,他捏紧手,猛地站了起来:“你们真当中央基地是好去处啊,那里那么多人,谁会在意我们这些逃过去的,没人会正眼看我们的。” “你放心,前去的人都会安置好。”许词说。 “不。”齐藤摇头,“我在这里是首领,到那里就什么也不是了,我不去。”他情绪激动,张开手挡在门边,“你们走,赶紧走,谁也别想带走这里的人……” 许词微微蹙眉,梁越已然撸起袖子,想要上去揍人。 齐藤浑然不怕,昂着头等他们过来,如亡命之徒一般。 在他的身后,哧啦哧啦,忽而有声。 他惊愕回头,忽地震住。 那被他用异能强力吸住的铁板正在腐蚀,一点点,一寸寸,横插在门上的吸力在消散。 能掌控金属元素,现场还有金系异能。 他们回眼,看穆程正举起手,金色微光浮现,正向门的方向。 几人都看得惊讶,他怎么还有金系异能? 他是双系异能! 能动得了这铁板,他的金系异能等级比齐藤高。 铁板咔嚓咔嚓,咚的一声脱落,齐藤颤了一下,陡然坐到地上,不可思议看着穆程。 这个小少年,面色肃然,没有平日里带着怯生生的纯澈,他好像……很不耐烦。 他的眼神凛冽如寒刃,齐藤只看一眼,就瑟瑟不敢再看,而那惊骇油然而生,叫他也不敢再闹了。 他颓然坐在地上,看那少年一步步走过来,伸手,推开了铁门。 门打开,众人一眼看见穆程,看这少年站在铁门当中,雍容气魄,让一众人都惊惧了一下。 他们被关在里面,突然门打开,本想疯狂往外跑,可看见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是不敢喧哗,也不敢乱动。 “没事了,都回去,不要到外面。”穆程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 他们就真的没敢动,点点头,都围在门边,探头往外看。 齐藤还坐在地上。 穆程缓缓回头:“上将哥哥,进来吧。” “可以啊你小子。”梁越上前去拍拍他的肩,“你是双系异能,还有治愈系,这太宝贵了。” “是吗?”穆程清浅一笑,又恢复了平日表情,眼眸闪烁,看向许词,“我也不知道怎么觉醒的。” 许词走过来:“好好运用,双系异能有很大作用。” 其他人又一次被震撼,小穆哥又觉醒了一项异能? 他是双系异能,够资格建立基地了。 穆程看着许词笑:“嗯,那哥哥还会保护我吗?” “会啊。”许词道,“你再厉害,在我眼中……”他想说对方是孩子,但转念一想,这少年说好了跟着他,他也答应了,而且,他们亲都亲了,他还对他……产生了情/欲,那么还如何把他当孩子呢? 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他顿了顿:“总之,不管你多厉害,我都会尽我所能护你。” 穆程笑了笑,牵着他往里走。 其他人也跟着进来,铁门将阖,许词回头看了眼仍在外面颓然而坐的齐藤:“齐首领,中央基地不会忽视任何一个人,不要担心,养精蓄锐,明天我们要动身了。” 齐藤缓抬眼,他在门上的防护被轻易破掉,现在已经没有方才的信心了,其实,本来就该看得清,徐城基地那么多异能者都守不住,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守得住? 他或许明白这个道理,可越不过心里的坎,也拉不下脸来,一个人坐在这里,没有台阶下。 现在许上将给了他一道台阶,但他还是拉不下脸。 他闷闷低头,嘀咕:“你们走吧,我不会走的,我死也要死在这里。”头上有一点动静,他抬手挡了一下,“反正我不走。” 那动静从头上到他的胳膊,温暖的小手碰了碰他,他要推开,抬眼望见是梦梦,又收了手。 小女孩说:“齐叔叔,你给我做的八音盒坏了,不响了,你能不能来看看。” 齐藤一怔。 “对啊,给她看看吧,梦梦最喜欢那个八音盒。”人群里有人说。 “是啊,给他看看吧。”其他人相继附和着。 齐藤咳了一声,站起来:“那好吧。”说完梗着脖子从大家面前走过,往院里进了。 一行人暗暗一笑,将铁门关好。 许词牵着穆程上楼,进门打量他几番:“你有双系异能,我更加放心了,以后……” 他没往下说,笑了笑,往卧室里走,天已经黑了。 手覆上门锁,他想了想,抿了一下嘴,道:“小程,我们……不算外人了,你跟我到屋里睡吧。” “什么?”穆程坐在外面的床边问。 许词走过来,俯身道:“你愿意跟我,又这么掏心掏肺,我不能让你受委屈,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他说到这,想起自己会有变异反应,又忽然不太好意思,觉得这个建议也不一定妥当,蹙蹙眉,想改口,“要不……” 而穆程已起身:“好。” 许词微怔抬眼,片刻后,还是点头:“嗯,进来吧。” 第159章 末世变异者(8) 两人在床上面对面躺着, 屋里很安静,红色的月落下一点影子。 许词讲了讲自己以前的事儿,他是比较幸运的, 父母都有异能,在军部担任要职, 他的异能觉醒后也加入了军部, 在此之前没吃过太多苦, 不过进入军部后,要承担起责任,养尊处优的少爷一步步变成了历练的上将。 现在, 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都死在了执行任务中。 轮到穆程说, 他也不知道原主什么情况,就瞎编,说自己无父无母, 再结合之前的瞎话, 在徐城基地时没有觉醒异能,总被大家嫌弃。 许词连着叹了好几声气, 抬手抚抚他的脸:“你受苦了。”他苦涩一笑, 看看窗外,“要是我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幽暗房间, 穆程按住他在脸庞边的手。 许词回过眼, 用问询目光看他。 穆程温声说:“上将哥哥,我能吻吻你吗?”顿了下, 又道, “不是变异反应下的接近,我想这样吻吻你, 好吗?” 掌心中的手微颤了下,许词目光闪烁,须臾后,轻轻颔首。 穆程浅浅起身,上半身倾过来。 许词闭了眼,感受到呼吸,有轻轻一吻,落在他的额头。 他睫羽轻动,缓缓睁开,寂静的夜中,四目相对。 穆程捧着他的脸,又一个吻,落在他的眼眸上。 许词顺从地闭眼,那吻很轻很轻,在兵荒马乱的世界中,这轻轻的吻,诉尽缠绵。 他的眼眸动了动,另一只眼,也落了轻柔一吻。 然后,那微微倾压的力道退离,穆程松开他:“上将哥哥,晚安。” 说罢起身往旁边。 许词轻点头:“晚安。” 然后,眼眸忽地一红,身躯里瞬时有沸腾血液在流淌。 变异反应出现了,就在此时。 他手一抬,刚要起身的人被陡然拉了回来,他搂住人,强势地吻了上去。 穆程:“……” 不是,给个反应时间啊。 唇上的力道加重,许词揽着他,脊背一挺,要翻过来。 穆程摇摇头,按住他:“就这样。” 许词还要动,可他竟不敌穆程的力量,折腾几番也没能对换位置。 穆程微微一笑:“就这样,哥哥。” 许词不解,双手被按住无法动弹,他急不可耐:“那你抱紧我。” “嗯。” “脱衣服。” “好。” 穆程将两人衬衣褪去,倾压过来,吻上那泛红的唇。 这一次带了力道,不似方才吻在眼眸上的温柔。 从上次就可以看出,只要贴近的及时,那尖牙其实不会出来,嗜血的冲动会减轻很多。 痛楚在逐步缓解,许词的意识也没被消磨到浑噩难忍。 红纹已蔓延到脖颈,他已不想止步于这样。 他收回上次的话,有些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控的,尤其是……他还又对这个少年很有好感。 他迷迷离离的,意识虽然没有陷入浑噩之中,可也不算完全清明,于是就纵容了自己,他又用力想要搂着人翻身。 但依然没能翻过来。 “哥哥。”穆程压住他,“我要这样。” 许词疑惑抬眼,不甚清明的眼眸里有几分糊涂:“小程,你……” “哥哥同意吗?” 许词眨着眼,还是没反应过来。 他倒没有非要在哪个位置,他没与人这么接近过。 可是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年,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对方还说愿意跟着他,怎么想,都应该…… 他看着穆程,还是不解。 穆程缓笑,吻吻他那疑惑的眼眸:“哥哥不答应吗?” “我……”许词气息不稳,“我没有不答应。” “嗯。”穆程吻了一下他的唇,“哥哥真好。” 许词还是有点迷惘,但对方已经吻了下来,他的神思被带走,情愫都被牵引,迷迷离离中,也无暇去思索什么了。 那就这样吧,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那变异反应还没完全消散,一回比一回强烈。 他觉得难堪,将人拥紧,这样,那人就看不见他此刻的神色。 可是气息在枕边,又更牵动神思。 他眼里几分绯红始终挥之不散,手臂缓移。 这里没有什么睡衣,也会随时遇到危险要立即起床,他们穿的和白天差不多,只不过为了干净,是留有一套专门入睡换的。 穆程穿的还是许词的衣服,军绿色的长裤。 碰上他的带扣,穆程停了拥吻的动作,按住了。 如果要解,他真的把持不住。 许词尴尬地松了手。 穆程继续吻他,吻开他紧锁的眉。 许词眼里的红时隐时散,须臾后,他的手缓缓用力,又一次移动。 穆程还是按住了,叹了口气,牵回他的手。 而后,咔嚓一声碰开他的带扣。 手抚过衣服,许词羞愧至极,紧蹙眉头。 半晌后,一声呢喃响在穆程耳边。 “哥哥,好了吗?”他问。 许词无力地点头。 穆程抽回手,起身,躺在他旁边。 变异反应消退,每一次之后都虚脱无力。 许词羞愧到无地自容,他的衣服凌乱,而对方齐齐整整。 穆程伸手过来帮他理衣服,他摇摇头:“我等下自己来。” “我来吧,不是说不见外吗?”穆程将他带扣扣上。 许词整个人都陷在窘迫之中,面上通红,看这人动作很轻,细心帮他整理衣服,还顺带着给他清洁了一番。 整理完后躺回去,两人又看着对方,幽暗静谧的房间,轻喘的气息还在回荡。 许词脸上微红,抿抿嘴,一些难堪之中,但也有几分悸动。 确认了位置,他对这个人的认知好像变了一些,他重新打量着眼前人,缓抬手,抚着他的脸,笑了笑。 穆程按住他的手,撑起身倾过来,和之前一样,轻轻吻了吻他额头:“上将哥哥,晚安。” “晚安。”许词轻扬嘴角。 天亮后要启程,东西昨天已经装好了,许词做最后的检查,沿途意外太多,物资是准备齐了,有一个治愈系轻松许多,可以不用太担心人们生病。 比较担心的是要避过变异者的袭击,这与平日出门找物资不同,平时出门的只有觉醒者,有自保能力,而这一次有那么多普通人。 这个位置离污染源近,变异者很容易集结成群,一出来就是一堆,而且各种东西都污染严重,普通人一个不小心,稍微碰到什么,就有可能受伤或者感染。 因此,在基地时,他们素来是不出院门的。 从这里把人护送走,确实需要至少四系异能的觉醒者,击退变异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要用各系异能探查危险物,叫他们减少触碰几率。 危险之物往往掺杂在一起,不是说几个不同系的觉醒者凑一块儿互相配合就能做到的,它也需要觉醒者将自身异能混合交融后去探查。 这次出发,各有分工,击退变异者的任务交给梁越和齐藤,以及其他几个觉醒者,许词主要探查危险,类似于引路开路,这是个很费力费神的事儿,不比战斗轻松。 穆程也有异能了,也临时安排了任务,主要是治愈与净化,这也很耗费精力,当然,有一些污染物质他可以净化,但也不至于走一路净化一路,许词能让大家规避掉的,就没有必要去净化。 装备一个个检查完,天稍微有些阴沉,有咯吱咯吱的响动自门外传进。 许词昂头:“有变异者来了。” 时不时会来几个,这已经成习惯了,只要大军没到就还好。 “走,出去把他们嘎了。”梁越将刀一别,“今天拿他们来开开路。” 许词点头,这几个挡在路上必须要解决。 穆程拉住他:“我跟你一起去?” “小程,你帮他们搬一下东西吧。”许词按按他的手,“我跟老梁去就行了,这对我们来说不在话下。” 他说的是没错,穆程没再多话。 两人打开门,又关上门。 听那几个变异者离得近,两人噼里啪啦几下。 而后便听梁越说:“行了,搞定。” 院里的人笑了笑,将打包好的东西甩上车。 又听外面的人喊了声:“许上将你的围巾被勾住了,来来来我帮你拿。” 穆程的手一顿。 而后,忽听外面咣当了一声。 铁门被骤然撞开,梁越跌进来,来不及,也可能是顾不上,没再关门,他坐在地上往后退:“许上将感染了!” 满院子人忽然停住了动作,惊诧看过来,余晓万和梦梦对望了一眼,眉头紧蹙。 大门因为刚才撞入的力道而缓缓打开,围巾掉落在许词的身侧,他捂着脖子,站在那里,慌乱眼神看过来,不知该落往何处。 他克制着颤抖的声音,极力平稳说话:“我能压住的,让我把你们送到。”他的语气近乎哀求,“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脖颈间的红纹较之上次又有蔓延,他的手掌已覆盖不住,红色在指端溢出。 众人怔怔了愣住,飒然慌乱,凌乱的脚步声在院里回荡。 “快走吧。”许词无助地喊。 “许上将,你让我们怎么敢跟你走?”有人道。 “我真的不会伤害你们。”许词说。 没人相信这话,人们纷纷后退:“许上将,你不要离我们那么近,求你了。”人群里有惊慌的叫喊,也有伤心的哭泣。 “没有我,你们走不了。”许词往前一步,一众人哗啦一下都往后跑。 “那我们也不能跟你走,你是变异者!”他们战战兢兢,门外有几个尸体,是刚刚被打死的变异者,他们的头都被破开,血浸到土里,“许上将,你跟你刚打死的人,是一类的。”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许上将。” 许词目中黯然,他放下了手,已经没有挡住的必要了,殷红的纹路爬在脖颈间,如诡谲的花朵。 真正看清这个纹路,院里的人又后退了几步。 许词心焦力竭,失力地坐了下来:“到变异的那一天,我会走的,可现在,我不能走,至少要让我把你们护送出污染源范围,变异者大军快到了,上路吧,好吗?” 人们不敢动,怯怯后退,将求助目光投向几个异能者。 梁越几人也不知道怎么办,没有四系异能,他们是走不了的,可是这位四系异能的上将已经感染了。 他们不说话,一面忧心,一面又警觉盯着那门外的人。 人们还在后退,互相抱成一团。 许词无力地低头,深深叹气。 有脚步声,伴随着旁人的呼唤:“小穆哥,你不要靠近啊。” 许词抬眼,看穆程向他走近,他苦涩地笑了一下:“小程……” 穆程一步一步往他走来,在他脚步之下,有咔嚓咔嚓之声,众人惊愕四处看,见他所经之处的土地覆上一片白,眨眼间凝结成冰,又看那冰雾蔓延,扩散到四周物品,墙壁,院里的一切摆设。 入眼之处都覆盖冰雾,空气陡然冷了下来,冰雾从抱团的人们脚下蔓延,他们惊慌抬脚,讶异看向前方。 这是小穆哥的异能,他还有……水系异能? 他是三系异能者吗? 三系异能屈指可数,而他这个异能等阶很高,梁越也有水系异能,可完全化解不了他的冰雾。 小穆哥在往前走,冻住了整个院子。 他是不是生气了? 看他走近许词身边,将人扶起,然后,赫然回头。 没人来得及观察他的表情,那一回头的瞬间,轰然,一道流火扑向院子。 烈火如火龙游走,自上方盘旋而下,陡然向院里袭来。 那熊熊烈火扑面而至,火龙盘旋过人们头顶,在那满院覆盖的冰雾上燃烧。 火在冰上灼烧,这是奇异的景象,方才被冰雾降下的温度并没有缓解,反而又有烈火灼热之感,一时冷一时热。 人们在瑟瑟发抖和大汗淋漓中,又认清了一个事实。 小穆哥还有火系异能。 他不是三系,他是四系异能者! 这统共也找不出几个。 人们震撼不已。 火苗哔啵,在冰上游走,绕过整个院子,在人们眼前浮现。 而后,倏然收回。 冰雾也褪去。 院子里一切如旧,没有什么被冻住,也没什么被烧了,人们毫发无损,可是他们战战兢兢,惊恐看着穆程,大口地喘着气。 那张脸没有平日的怯然,只有凛冽,人们与他的眼神对望,就不由战栗。 他们看得出,他是生气了。 他没再说不知道怎么觉醒了,他运用自如,他本来就有这些异能。 这是他给大家的下马威,他想对院子里人做什么,简直太容易不过。 人们心中惶惶,连大气都不敢出,怯怯望向他,看他牵住了许词的手。 许词同样不可思议。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个人他本来就有这么强大的能力,之前都是装的。 柔弱的样子是装的,怯怯的神色,清冽的眼神,那一贯的纯澈之态,都是装的。 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凛冽的面容,强大的气场,叫人一望生畏的眼神。 第160章 末世变异者(9) 许词想捧捧穆程的脸, 把他再看清楚一些,他觉得,他好像又要重新认识这个人。 可抬至半途, 手又放下,犹疑片刻说:“小……穆程, 你有四系异能, 你能不能……” “我可以完成你的任务, 但我不会丢下你。”穆程直言。 许词微一怔,这低沉语气里是不容置喙,叫他无法再多说, 一番心焦力竭, 在这一句话中陡然寻到了支撑点, 让他眼眶微湿,鼻子发酸。 他不敢再看他,转头, 看向院里的人们。 那些人还在惊惧中, 瑟瑟发抖。 他们还是不敢动,方才是怕许上将, 现在有点怕他身边的人。 四系异能难得, 可觉醒者保护普通人,是自发承担的责任, 不是义务, 没有谁应该为谁做什么。 没人敢上前说一句,你必须要护送我们。 全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他刚刚好像说, 他会帮许上将完成任务, 那么,他是愿意的吗? 可他也还是在生气。 他们对这个人又敬又怕。 咯吱咯吱, 身后又一次有了响动,众人惊骇一看,见一大队变异者从林子里钻出。 人们惊慌失措:“怎么这么多?” 这一行变异者们比方才多了许多,他们从林子里各个方向涌出,闻到了人的气息,往这边走来。 许词回头,刀鞘一转,将身边人往后一推,只身上前,几步跃进变异者群中。 他大概忘记了穆程有四系异能,也可能即便记得,也还是想护着他,亦或者,遇到危险冲在最前面,是他的本能,他手上用了力道,将穆程推进门内。 穆程后退两步,抬眼时看他已淹没于变异者群中。 他瞳孔一缩,骤然奔过去。 其他人惊慌互看,梁越与齐藤对望一眼,不由分说冲过去,其他异能者紧随其后,众人连忙和平时一样将铁门关好。 这一场厮杀比之前要辛苦许多,以前碰到的都是落单的变异者,最多的也不过几十个,而这一次有上百个聚在一起。 他们突然出现,还如此频繁,意味着变异者大军不远了,离开此地迫在眉睫。 双系及以上的战斗能力就已经强很多,四系更是不可估量,许词是四系,现在还有一个四系,打是打过了,只是要耗费不少精力。 刀锋刺入头颅,一旋之间,头颅开裂。 穆程站在许词身边,掰掉了一个变异者的头,面色阴沉。 许词摇头:“没事。” 穆程又掰掉一个头,将他搂进怀中,血迹沾到他的衣上。 许词受伤了,在第一时间冲进来时,变异者太多,只有他一个人,不小心被尖利的手抓破了他的胳膊。 他已经被感染了,被抓破也不会更严重一些,但手臂上的肉被撕掉了一片,而偏偏……变异者所伤,治愈系无效。 要缓解也是缓解变异反应,不是治疗这种伤口。 穆程没法让他愈合,他的脸色难看,将人搂紧,几拳打碎周边变异者的头颅。 尸体倒了一地,几人从血光中走出。 梁越等人回头,错愕停住:“许上将受伤了!” 他们上前一步,又陡然停住。 不是受伤,是感染,被变异者抓伤,一定会感染。 而他又不是现在才感染的,他的红纹已然爬到了脖子。 风呼呼地吹,脚步声沉寂,周围鸦雀无声。 几人走几步,回头看几眼,因为许词受伤,走得慢,两个人在最后。 “别耽误时间,先进去再说。”梁越发话,走进院子后,满车翻东西,“纱布呢,止血药呢,谁那儿有,啊?” 铁门开了小缝,他们一个个往里走,又回头看。 有小女孩软糯的声音:“上将叔叔还没回来,要把他们关外面吗?” 守门的人瑟缩了一下:“我……我没有要关门啊。”说罢赶紧放下覆在门上的手。 许上将受伤了,感染了,可是,他从没有过反应,的确没有伤过任何人。 在刚刚,他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他又一次护住了大家。 门缝中,有人钻出,里面的人没来得及抓住,看那女孩冲了出去。 见她快跑几步上前,小小的手牵住许词:“上将叔叔,你还好吧?” 门内的人喊:“梦梦快回来……”话还没说完,顿住了,后话忽地说不下去。 又是一阵沉默。 人群中窸窸窣窣。 而后,那门吱吱呀呀,敞开了。 一群人跑了出来,跟着两人走,想上去搀扶又搭不上手,他们前前后后地跟着。 有人跑去把门开得更大,也有人把椅子搬来。 还有人在喊:“梁哥,纱布在那个白车上,你别乱翻了……” 又有人给椅子上垫好垫子:“许上将快坐……” 许词笑了笑,坐下后,无力道:“收拾好了没,走吧。” “许上将,你受伤了,要不休息一天吧。” “不能等了,他们快到了。”许词看着众人,现下,也就实话实说,“我也怕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众人垂眸。 而许词说完,看向身边人,欲言又止:“你……” “我会完成你的任务。”穆程在帮他包扎伤口,说着话抬眼。 众人微微一骇,不太敢跟他对视。 许词点头:“谢谢你。” 梁越走过来说:“穆哥,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他现在不叫小穆哥了,叫穆哥,不管年龄大小,要表示尊敬。 一个四系异能,等阶还非常高,又有治愈系和净化功能,在这个基地上,他就是当之无愧的老大,就算不说,也没人敢不听他的。 其他人也连忙附和:“穆哥,您有什么吩咐?” 穆程道:“上将哥哥说了,现在启程。” “是,现在启程。”人们连忙说。 许词又听到这个称呼,微愣了下。 “给你们十五分钟时间,其他人检查是否遗落东西,异能者检查车辆和防护装备,注意车的性能油量,检查完毕后上车,齐藤,我,还有上将哥哥在最前方开路,每个车一个异能者,大车两个,梁越你断后。” “是。”他们应着声,迅速去忙碌。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 那大铁门咣当咣当,彻底打开。 他们上到卡车上,这两天,车上已缝制好了顶棚,这个大车,能载下几十人,这一群人,都可以上去,再加两个异能者守护。 然后挑出几个年轻体壮的,分配到另几个小车,万一遇突发事宜,小车当前,他们能帮着做点什么。 车辆启动,一排车子往前行驶而去,驶出院子。 人们回头看,这个住了三年的院子,在视线里慢慢远去。 他们多数是本地人,末世来临,普通人跑不远,幸好有投奔的基地。 而现在,他们远离故土,向另一个地方而去。 他们将开始新的生活。 车声掩不住恐怖阴森的嘶吼,许词回头看了看:“变异者们要来了。” “是啊,他们要来了。”穆程搂着他道。 他们很快就会踏破那个铁门,推倒那栋楼,将那里夷为平地。 卡车上的人们眼眶微红,垂眸叹了口气。 故土,他们这一辈份儿的人,应该是再也回不来了。 再见,故乡。 他朝,待世界重建,他们的后辈或许还会再踏入这片土地。 车上守护的异能者拉住小女孩的胳膊:“小心点,不要探出头。” 小孩回头,捧着怀里的花盆:“知道了,我只是想要我的花晒晒太阳,以后不会了。” 车子摇摇晃晃,那朵小花在枝头轻轻摇,洁白无瑕,两片嫩绿的叶刚刚从土里钻出来。 小楼再也看不见了,一排车向前奔去。 残破的道路,两边以前是丛林和田野,有的植物死掉了,有的变异成吞人的怪物。 偶尔会看见倒在路边的尸体,人们已经麻木,视线平静掠过。 只是,在经过一个尸体时,有人禁不住轻呼了一声:“那是……” 其他人循声看去,看那趴在浅水里紧闭双眼的人,他侧着头,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而这张脸,又如此熟悉。 许词听到动静,睁开眼:“怎么了?” 穆程向外探,看向那水里的尸体,白色的,泡发的身影,缓缓远去。 “老古……”他说,“他死了。” 到现在,已没有讥讽了,所有人只剩下唏嘘一叹。 许词摇摇头,重又靠在穆程的肩头。 他受伤了,实在拿不出精力,这探寻与规避危险物的事情,穆程在做。 穆程探着污染之物,指引齐藤行驶在正确方向,如果道路上实在避不了的,他就用净化技能净化掉。 另一方面,他要照顾许词,那胳膊上的血已止住,敷了消炎药和愈合药。 到晚上,许词精力恢复一些,就要和他一起探,穆程挡住了他:“不用,我自己来。” “我跟你轮换,你休息一会儿。” “没事,你再养一养。” “谢谢你。”许词的确还没力气,又靠在了他的肩头。 “哥哥怎么突然跟我客气起来了?” 许词没有说话,他确实没法再跟以前一样的心态。 行驶一天,到夜晚,找了安全的地方,停下来休息。 一片宽敞的平地,有残破的球框,前面一小栋楼已经塌了,四周都是田野,这是乡村的广场,在末世没来时,每到晚上,村里大概会有人来跳广场舞,或者打打球。 他们选择休息地方,尽量选露天的平坦之地,危险的不只是变异者,一切能动的,动物,植物,乃至不能动的东西,都有造成危险的可能性。 面包饼干等都是管饱的东西,有穆程的净化功能,水就不紧张了,大家吃点东西,各自收整入睡,有一部分人睡车上,还有的在广场支帐篷睡。 这种压缩帐篷,许词在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些,这期间也又找到一些,再有院里的人们自己做的,大家三三两两住一起。 穆程和许词在一个帐篷里,没有小灯,只有天上如血的月。 入睡的人们稍稍说些话,四野沉寂,偶有树叶伸展的声音。 许词掀开帘子向四方看了看,而后拉紧锁链,对身边人开口,声音极低,又十分郑重:“穆……穆程,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想交托给你。” “哥哥还叫我小程就行了。”穆程微微一笑。 许词顿了下:“你现在很厉害了。” “我不还是你救回来的人吗?” 许词想了想:“可是,你跟之前不太一样。” “那么现在,换我保护哥哥了。”穆程拉住他的手,“我对你,一直是一样的。” 寂静夜色中,许词沉默片刻,抬起那还被牵着的手,抚了抚他的脸,点头:“嗯。” “哥哥要交代我什么?” 许词摸到自己的腰间:“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你帮我送到……” 穆程及时按住他:“你的东西你自己送。” 面前人诧异。 “你自己送,我一定会护你到中央基地。”穆程道,“如果想要东西送达,你自己也要坚持到。” 许词叹了口气:“好,但是你要知道在哪里。”他拉过穆程的手,按在自己腰窝处,手指下是一点点摩挲之感,那下面有一个植入的芯片,里面储存的是病毒样本,“万一我没送到,你一定要取出来,交给军部。” 穆程收回手,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然后抖开被子:“睡吧。” 许词躺下,帐篷很小,他们离得很近,互看对方。 那胳膊上的纱布刚刚换过,还是有一点点血,穆程抬手,抚抚他的头,然后轻柔地将他搂进怀里。 许词轻颤了下,随后,就顺从地躺进他怀中。 也许是他们本来就紧紧相拥着,那变异反应发作得没有那么急,许词感到不适,扭动着身躯,已然和这人贴近,就也没有之前那般急不可耐。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哪怕双眸绯红,对贴近的渴求再强烈,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他只是紧紧攥住枕边人的衣服,因为隐忍而手上青筋暴起,双唇颤动,脸也通红。 穆程轻声开他的带扣,手和昨天一样探入。 还好,红纹仍在脖颈上,今天没怎么蔓延,可能是前几天的缓解多少积累了一些效果。 于是还和昨晚一样就可以了。 帐篷之外看不清里面的影,倘若能看见,也只能看到他们在平和的睡觉,只是离得比较近,一个人枕在了另一个人的胳膊上。 而看不见的地方,被子之下,腰带散开之处,又是另一番景象,春雨中,溪水款款有声。 很久后,许词轻声说:“好了。” 穆程收手,做好清洁,将他衣服穿好。 许词轻抿嘴,无力地躺进他怀里,这个人已见了他最不堪的样子,他想要呵护的人,已然成了为他遮风避雨的港湾,他在这怀抱里,紧绷的神思全然放松,什么也不去想,不去担心,这一刻,他安心又舒适。 沉寂的狭小空间里,轻微的呼吸声,好像还有,无尽的心跳。 他在暗夜中,缓缓抬眼,低声唤了一句:“小程……” “上将哥哥,我在。” “嗯。”他浅浅点头,渐渐陷入沉睡中。 天亮后继续启程。 今天许词一定要加入探寻危险物之列,和穆程一起为人们规避危险。 一行车驶离乡村田野,前方的道路宽阔平坦了一些,进了城区,但也处处都有坑洼,时不时要颠几下。 高楼大厦有的还没倒,但已荒废,有的冒着黑烟,大概无人看管的机械设备在烈日下着了火。 大型商超里变异者聚集的多,因为曾来这些地方找物资的人多。 车窗外,偶有变异者的手按到玻璃上,又被疾行的车辆甩飞,留下带血的掌印。 前方巨大的石柱横倒,挡住了路,车辆从旁边绕过,车内人回头看:“这是这座城市的标志啊。” 它现在已经倒塌,几乎看不出过去的痕迹。 “对啊,以前很多人来打卡来着,我那时候也在这里拍过照……” 话没说完,这人笑了笑:“哎,那照片找不着了。” 通讯基本都断了,手机什么的全都没用,早就没人携带了,要有紧急的事儿,有时候要返回用过去的技术,用电台发频段。 今天遇到了两波变异群,聚集的不多,许词受伤了,大家没让他动,一行异能者利落解决。 还遇上了几个异能者,短暂交流一下又分散。 一行又是一整天,天黑时,再找个安全的宽敞之地休息。 160-170 第161章 末世变异者(10) 帐篷搭好, 互相交换下所需物资,照旧各自回去休息。 穆程正要往里进,外面有人轻拉了他一下, 余晓万眨着眼睛站他身后。 “你有事吗?” 余晓万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穆哥, 你来我帐篷里, 我有话跟你说。” “你有话在这说就行。” 余晓万蹙眉:“哎呀, 在这说不方便吧。” “很方便啊,帐篷里又黑又暗才是不方便。” 余晓万一跺脚:“穆哥你真的看不出我什么意思吗,我给你暖床, 你不亏的啊。” “你这样图什么呢, 我不会多给你东西。” “可是……”余晓万晃着脚尖道, “穆哥你施展技能的样子好威风啊,我真的看上你了。”他咳嗽两声,“我知道你跟许上将有关系, 不过他不是受伤了吗, 我可以陪你呀。” 穆程没回话,整理着旁边的帐篷。 余晓万往帐篷凑近一些:“穆哥你考虑一下嘛。” 穆程走到帐篷入口处, 余晓万也跟着去:“我技术很好的……” 帐篷里有人探出头来, 笑道:“余晓万。” 外面的人一愣,微有窘迫:“啊, 许上将你在里面啊?” “是啊。”许词温和地笑, “小程是我的人。” 余晓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还有点不死心, 往穆程这边看。 穆程道:“上将哥哥说得是。” “哦, 知……知道了。”来人羞愧,转身要走。 许词叫住他:“余晓万, 我还有句话要对你说。” “什么?”对方红着脸回头。 “谢谢你。”许词道,“你知道我感染了,却没有说出来。” 余晓万咳了一声:“你不用谢我,主要是当时大家都听信了梦梦的话,我硬要说出来,他们不但不会信,说不定还会揍我,我只是怕挨揍。” “不管怎么,我都要谢谢你。” 余晓万又红了脸,更加不好意思,捂着脸走了。 剩下二人对望,相似一笑。 脖颈上的纹路蔓延到了下巴处,这速度比之前慢了一些,如果扩散的速度变缓,那么或许真能坚持到回中央基地。 纹路没扩散太大,这一夜如常,然后相拥而眠。 天明后再度启程,又是新的一天。 行驶过一条条道路,一座座城,因为有人能规避风险,一路行走都还算顺利,有人生病也可以及时治愈。 许词的胳膊纱布可以解了,但抬起还是不太方便。 天将黑时,那辆卡车忽而咚咚几声,车轮赫然漏气,险些撞到旁边的树,一车人慌乱大叫,最靠外的人差点甩出去。 那开车的异能者紧急停车,前后的车也都停了下来,下车查看,见前右轮被什么扎破了,裂开了很大的口子,修补无效,得换轮胎。 卡车走不了,意味着普通人们几乎都动不了,这里还没驶离污染源范围,不能叫他们随意走动,而眼看天也快黑了,有人议:“不如就地休息吧,穆哥,许上将,行吗?” 他们刚好驶进一个森林公园,当中有很大一片广场,看上去也方便驻扎。 穆程向四处看看,这个位置以前人口密集,一路走来,变异者不少,而且多数成群结队,这里不是最好的休息之地。 但是,这种情况下,最合适的也只有这里了,他点头:“不要乱跑,不要乱摸乱碰。”说着抬手,白光浮荡,将这一片位置净化。 广场前方,离得有一段距离,是茂密丛林,以前是景点,现在则是无人敢进的恐怖之地。 穆程用木系异能将那里面的变异植物压住,距离较远,面积又大,等阶低的木系异能做不到,只有他可以,变异植物的异变性能被压住,不会乱动,相对来说更安全,而且万一里面有个什么动静,也便于及时发现。 没有备用的轮胎,需要找一辆无人的车,卸个轮子下来,可是找这么大的卡车,不是那么简单。 多行动,遇到变异者的概率就大,也更危险,需要能力较强的人出去,穆程和梁越去寻找,剩下人驻扎等候。 临走前,穆程指示齐藤站到那丛林的方向:“盯好那里,有异样立刻举灯。”没有通讯,他们只能用传统的方式,朝上空照灯。 其他异能者戒备,在他们回来前不能放松警惕,他们还碍着许词有伤,并不想让上将多费心。 两人开了一辆车离去,大家各自搭着帐篷,及早进去,听话地不外出。 有人帮许词弄好了帐篷,他进去简单收整了一下,出来跟齐藤说:“我来守一会儿吧。” “不用,许上将,你好好养伤。”齐藤说,“看上去还好。” “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不过我刚守着,没事儿的,要不过会儿许上将再来换班。” 许词点头,见一个人往外跑,两人连忙叫住:“不要乱跑啊,没净化过的东西都不可以随便碰。” 那人尴尬道:“这个……肚子疼啊,怎么办?” 许词用异能融合,探查了一番,往左前方指:“那个位置安全。” “哎,好,谢谢。”这人连连道谢,匆匆跑去。 这一会儿,又有人往外跑,许词给他们指点了位置,索性用异能查探附近可以触碰的地方,以便他们不时之需。 这需要安静一点的环境,他就回到帐篷里去探查。 驻扎之地,拉了一盏小灯,在风里轻轻摇晃,躲在帐篷里的人们不知道睡没睡,但都尽量不出声,不出来。 异能者们在各个方位站着,四周安静,风吹过林叶,沙沙作响。 许词探测完,睁开眼看外面有人影晃动,帐篷材质,外面看不见里面,但里面能看见外面,他能清晰地看着这是个残腿的人,那半截空荡的裤子随风微动。 这人的脚步太轻,他根本没察觉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打开锁链:“小方,你有什么事吗?” 小方俯身走进帐篷,左右看了眼,低声说:“许上将,我拿了一点东西过来,不知你们用不用得上。”他穿着一件皮夹克,印象中他一直这样穿,皮夹克很旧了,领口泛白。 他进来后,从内兜口袋里掏出一块布,层层打开。 许词一怔:“子/弹!” “嗯,我以前也是军部的,别的基地的,后来腿断了,就没回去,可是枪被抢了,这子/弹我留着也没用了,给你吧。”他将那小包递到许词面前。 许词低头看看子/弹,这确实是非常宝贵的。 “还有一样东西。”小方又掏另一个口袋。 “什么?”许词看他的动作,见他拿出个同样的小布包,一层布打开。 愕然,露出一个针头。 许词一惊,刚要动,对方先他一步,那受伤的手被死死按住,他因痛失力,身体往下一倾,针管猛地刺入进去。 他的胳膊有伤,而对方动作又过快,完全来不及防备,对方在他吃痛之际,顺势自后钳制住他,扣住他脖颈,叫他喊不出声。 不明液体注入,许词的血液赫然沸腾,双眼红了又红,他用力抓住脖子上的胳膊,脑中如洪钟一般拼命撞击。 神思恍恍惚惚,眼前时明时暗,他抓了几次也没能挪开那手臂。 又是如同滚过钉板一般的剧痛,脖颈间的纹路忽然仿佛游蛇一般,许词清晰地感觉它们在动,浮动的动作让他的肌肤恍如烙铁按下。 他大口地喘着气,一下一下扒着那手臂,脸色苍白,已快喘不过气。 帐篷外有巡逻的异能者,来回踱着步,那身影走近,许词伸出手,极力发出着声音。 外面的人好似停顿了一下,走近几步,在离近时,却又转了方向,向远处走去。 小方扣紧他的脖子,嘴角勾出一抹狠戾的笑:“我刚刚给你打的是催化剂,变异催化剂。” 许词扒着他的手臂,身体疼痛如一寸寸被撕裂般,手上的指甲点点生长,每一下,都像铁钉刺入指甲。 “这是我们那个基地给每个执行任务者配备的,为了怕我们隐藏,我们要定期注射催化剂,一旦被感染,就会立刻变异,他们也不需用去检查,去辨认,直接爆头了事。” 小方的话语里好似疯狂:“许上将,你都感染了,大家凭什么还尊敬你,容忍你呢,你看看我,我断了一条腿,就被抛弃了,你,凭什么还能留在这里,凭什么还受到尊重,凭什么!” “上将放心,我不会让你死。”他又轻飘飘道,“你很快就成为变异者了,马上,大家都会看到你发疯的样子。” “哦,你身边有个四系异能,但他也救不了你了,他要眼睁睁看着你成为吃人的怪物,说不定,还要亲手解决你。” 他说着话,松开了手。 许词瘫倒在地,意识迷离,目中也不清,他的嗓子嘶哑,说不出话来,眼看着那人走出去,还跟外面的异能者打了声招呼,而他动不了,也发不出一个字。 仿佛所有的脑细胞都在跳动,所有的血肉都在腐蚀,许词痛到没处躲,无处宣泄,连大吼一声都做不到。 他手掌研磨在地上,艰难往外爬。 风摇晃小灯,齐藤打了个呵欠,抬眼指向旁边经过的人:“小方,别往那儿去,许上将探查过,那个位置才是安全的。” 小方点点头,走到安全位置,回头警觉看他一眼,背对着他蹲了下去。 齐藤嗤了一声,他又不是变/态,难道还会偷看你方便吗? 不过,提起这个,他回头:许上将不是说会过来换班吗? 他也没想让许上将操劳,来了也不会跟他换,只是许上将向来不食言的,说会过来,现在还没出现,让他挺奇怪。 等这个人方便完,他就去许上将那看看。 但是,这个人怎么还没完事儿? 他等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过去,拍一拍小方的肩:“你完了没,完了赶紧回去……” 那人吓得一激灵,惶惶抬头,掩住怀里的东西。 “你在干什么?”齐藤警觉。 小方颤颤起身,将手里工具递到他面前:“齐哥,这是个微型电台设备,我正试着发消息出去,我没干坏事的。” 齐藤惊讶:“这是哪来的,真能发消息出去?” “我捡零件做的。”小方说,“不是不拿出来,是才做好。”这话倒是真的。 “那你刚才在发什么,给谁发东西呢?” “我试着给中央基地发消息。”小方说,“看他们能不能再派一些人来接我们。” 这话也是真的,他看不惯许词,可他不想死,也没想让所有人一起死,在他看来,许词出事,穆程不一定还会护送他们,所以还得找帮手。 在今天去打催化剂不是个好时机,但是之前穆程都寸步不离的,找到一个他离开的机会也不容易,而且他的能力本身不如许词,找一个对方受伤的时机也不容易。 知道他早晚会变异,可又这么久没反应,小方等不下去了。 再等,那伤势该好了,他就没把握了。 当然,他发消息出去,也不只是想请基地派人过来,他还要把许词已感染的消息汇报过去,不知道中央基地又是什么反应呢? 一定会立刻取消他的军衔。 想想就痛快。 “其实不用,我们这里有两个四系异能呢。”齐藤说,“虽然许上将……但是他都没有变异反应的,感觉他没事儿,有这两位护着,够了。” “嗯,我就是担心,已经发出去了,不过他们也不一定能看到。” “你有这份心挺好的,这个能让我玩玩儿吗?”齐藤说着话,伸出手,倒是率先看到了他袖子上挂的一个肩章。 他拈起来,这个太好认了:“你刚刚去找许上将了吗?” 他怎么了,咋还没来呢? 小方脸色微变,抖掉肩章:“没去过,不知道啊,不小心碰到了吧。”手背到后面,袖子里的刀落到手中。 那边帐篷忽然倒了一个,齐藤回头,看帐篷支架压在一人身上,而那人艰难往外爬,嘶哑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如夹着破碎玻璃渣:“老齐……离他远点。” 齐藤浑然一惊,愕然举刀向旁边,可旁边人早有准备,在他动作前,一把扣住了他脖子,刀刃抵在他脖颈上。 他的刀和手里的电筒叮咚落地,脸憋得通红,肘腕用力回撞,而对方将他脖子收紧,他顿然失力,被一个断腿的人死死钳制住,他不可思议道:“你……不止单系异能吧?” “我其实是三系。”小方一笑,刀刃在他脖子上划出血。 其他异能者们冲过来,很多人也都被惊醒,人们搀扶许词,将他身上压着的帐篷掀开,看他那红色纹路已爬上脸,不由惊了一惊:“许上将你还好吧?” 许词无力说话,看向前方。 小方扣住齐藤,面向那已经围过来的异能者们:“都别过来,不然我宰了他。” “小方,你想要什么?”有人问。 “不想要什么啊,他要杀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啊。”小方笑道,刀继续在齐藤脖子上划,“你们怎么不回头看看,你们的许上将现在是多么阴森可怖?” 红纹在脸上蔓延,半边脸都有细细的红色如丝线般的印痕,那双眼中一片红,暗夜之中如同鬼魅。 “他快变异了。”小方说,“你们不怕吗?”说着向扶着许词两人道,“你们还敢碰他,小心他马上就会咬死你们。” 异能者都在围着他,扶在许词身边的是两个普通人,两人互相看了眼,手没松开过,仍好好扶着许词。 小方气恼:“你们为什么不怕他!”他的刀愤怒一挥。 齐藤趁机挣脱束缚,欲夺他的刀,其他人异能者也都围了上去,小方迅速反击,又将齐藤反扣在地上,动作极快,刀一举便照其头上刺去,周围人惊慌尖叫,眼看那刀刃向下,他们还来不及离近。 “砰”一声枪响,那扬起的刀忽然折转了方向丢落在地,小方捂着腿惨叫倒下。 齐藤错愕回头,看许词正举着枪,他的身形摇摇晃晃,目中也不太清明,他神思不明也看不清,这一枪只打到了小方的腿上,可即便如此状态,依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救了齐藤。 齐藤爬起来,抹着脖子上的血,照着小方踹了几脚,正想把他提回去待会儿处置,忽而,但听哗啦啦轰隆隆之声,那密林里,蓦地有动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抬眼看去。 密林里走出了大片的变异者,成群结队,他们行动有序,全都朝着一个方向而来。 他们驻扎的方向。 人们脸色惨白:“怎么会一下子出现这么多?” 在场的觉醒者们出门多次,打过无数变异者,可从没见过这么多聚集在一起。 他们在向这边走,还有源源不断的变异者从密林里冒出来。 “他们……”许词看他们方向明确,“他们受到了某段音频召唤。”变异者没有思想,凭借本能去觅食,就算是侵袭而过的变异者大军,也不会这么齐整,一个都没改方向。 而且,他们好像本来没感应到这里有人,都在密林里沉睡着,那里的变异植物都被穆程压下去了,没有异动,他们本也不会这么轻易苏醒。 可是,现在他们很显然受到了影响。 是听到了独特的音波频率才苏醒的,全都向着音频发出的方向而来。 齐藤想了下,一把揪住小方:“是你发的音频!” 小方也没想到,苍白着脸道:“我弄错了频率。”没发到中央基地,反而唤醒了变异者。 “一句错了就完了?”齐藤目眦欲裂,又踹了他几脚,惊恐的看向那大片变异者,放眼看那个手电筒早就滚远了,都快到变异者脚下了,没法去捡,这种照射距离非常远的电筒,就只有这么一个。 “快跑。”许词无力地说,回头看,闭了一下眼,探测好前方的路,“沿着公园大门跑,这条路是安全的,什么都别拿了。”他对所有人说,“赶紧跑。” 两个扶着许词的人将他架起来,带着他一起疯狂往前跑,所有人都在没命地跑。 许词回头看了眼,奋力推开两边人:“你们走。” “许上将!” “我已经感染了,不怕多被感染一次。”他踉跄返回,步履蹒跚往变异者群中而去,“我不挡一下他们,谁都走不了。” “许上将!”所有人回头。 “快走。”许词没力气和他们废话,“全都走,齐藤,你们也走……如果你们感染,得不偿失。” 几个异能者不动:“许上将……” “别让我多话了。” 他们只好往前跑。 一片废墟里,穆程和梁越刚将一个轮胎搬上车,忽而听到一声枪响。 两人赫然一惊,跳上车飞速驶回。 第162章 末世变异者(11) 受音波影响, 那无数变异者行动得非常快,许词自恃没把握把他们都打死,可至少能阻碍他们的速度, 叫其他人有机会逃跑。 他的身躯还痛苦难忍,催化剂让变异反应加剧, 他的意念只消一散, 就立刻融入了变异者行列, 成为和他们一样的行尸走肉,反过来撕咬人类。 可是,不行, 一定不可以, 他现在变异了, 那些人就没救了,他们跑不出去的。 胳膊上的伤刚刚长住一点,他挽起袖子, 刀刃一划, 将那刚粘合的裂口再次划开,变异反应的痛会消磨他的意志, 而这皮肉之痛, 能让他保持清醒。 而后,他冲上前去, 躯体如有烈火灼烧, 路也走不稳,眼中模糊一片, 可他执刀一转, 依然削掉一排人头。 他驻守在他的阵地,身躯摇摇晃晃, 却如坚固堡垒。 变异者靠近,他就手起刀落,用那以疼痛为代价坚持的意志,去挡。 变异者在他脚边倒下,他低头,看那些暴突的眼睛,被剖开的头颅。 脚边有人抓住他,凄惨诉说人话,是那没跑得了的小方,他一个腿断了,另一个腿被打伤了,自然是跑不了,依靠着两个手爬,能爬几步呢? 他的脚被变异者拉住了,抱住许词求助:“救我,救我……” 许词挪开自己的腿,未理会他,折转方向去斩杀往前走的变异者。 小方被拖走,不一会儿,但听撕咬之声,伴随着惨叫,变异者太多,一人咬几口,撕几块,他甚至还来不及感染变异,就被撕得渣都不剩了。 地上变异者的尸体堆叠成山,许词头脑昏沉,眼睛已看不清东西,仿佛有变异者从身边过去了,他艰难转身去追,未留神肩上被抓出一道痕迹,他踉跄一下,半跪在地,刀鞘撑在地上,费力抬眼。 又是几声枪响,打倒了一些越过去的变异者,许词双眼半阖,整个人靠在刀鞘上。 跑过去的几个变异者很快追上了人们,许词的枪解决几个,剩下的不多,齐藤等异能者回头应对,督促大家跑快点,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要逃命,他们也是边跑边打。 听“哎呦”一声,小女孩摔倒,落在人群之后。 一开始有人换着背着她,但他们体力渐渐不支,就放她下来,让她自己跑一会儿。 奔跑的人们似乎没发现她落了单,唯有那体力差,落在后面的余晓万不经意回头,忽地望见摔倒的小孩。 他想喊前面的人,又看有个变异者追过来了,他焦急左右看,一跺脚跑回来,抱起梦梦就跑。 而刚跑几步,肩上忽地一道撕心裂肺之痛,变异者一把抓住了他。 他的脸色一变,用力将梦梦往前一推:“快跑。” “余叔叔……” “跑啊。”余晓万的眼里赫然绯红,普通人感染后会立刻变异。 梦梦瘪着嘴哭,转身快速地跑。 前方有人发现梦梦不见了,忙跑回来找,他一把抱住梦梦,一抬眼,见已经成为变异者的余晓万向他们伸出手。 他往后退,不小心跌倒,惊恐抱着梦梦往后挪,变异者的尖爪骤然抓下,两人浑然瞪大了眼睛。 忽有尘土滚动,泥沙飞扬,变异者脚下的泥土颠簸,阻碍他的趋势,又听“飕”地一声,一柄刀甩来,正中变异者的头颅,那尖爪停在小女孩的眼眸前,徐徐向后倒去。 车辆疾行而至,人未下车,吼了一句快走,一把抽出头颅上的刀,手腕一转削断另一个变异者,车轮急速往前而去。 这是许词送他的刀,削铁如泥,许词曾说,以后用这把刀,刺穿他的头颅。 穆程收刀入鞘,猛踩油门,疾行中,他微缩瞳孔:“那是余晓万。” 身边人一怔,叹了口气,同时又看了他好几眼:“穆哥,你……你还有土系异能啊。” 方才唤起尘土,飞沙走石,正是土系异能的特质。 身边人没有回话,而梁越又看他一眼,吞咽口唾沫。 五系他都有。 全系异能,只在传说中听过,从没见过! 梁越感觉自己碰到了神。 车子猛地冲入变异者群中,那堆叠围绕的几层变异者被撞飞,车轮折转一停,穆程箭步跃出,挥刀砍掉几个头颅,抱住其中那个半跪的人。 许词已经没有了力气,每一处肌肤都疼痛难忍,眼前一片黑暗,可他以刀鞘撑地,始终未倒。 他听到声音,抬头:“你来了。” “我来了。”穆程抚着他脸上的红纹,手上微颤,“我来了。” “好,那我歇歇。”许词笑了一下。 穆程将他抱进怀中,手臂一转扭断一个变异者的头,抬眼时,眸中凛然。 风卷泥沙,冰火四袭。 异能之下的人狠戾厮杀。 如山的尸体的堆叠,四周若下血雨,待再听不到嘶吼之声,地上血色如河,脑花黏腻粘在脚底,穆程将许词抱起,不让他沾到。 许词的眼中泛红,大片红色纹路在半边脸上浮现,他的尖牙已露出,指甲变长,可是又实在没力气,嗜血的冲动隐隐作祟,却生生抬不起手来。 他轻声问:“解决了吗?” “解决了。”穆程将他身上的血污清洁干净,嘴角没有溢血,那脸上的红纹就更加明显。 如一朵花一般,诡谲昳丽。 “那就好。”许词说,他的变异反应很强烈,可又如此乖巧地靠在穆程的怀中。 穆程抱着他往车里走,许词轻轻地跟他说着话,讲述他们这一场劫难的始末。 “草。”梁越听得气死,“看走眼了,从来没留意过小方那个杂碎,没想到他还憋着这招。” 穆程将人放到车里,回头看,满地尸体里有一具骨架,他抬手,流火窜出,将那骨架呼啦一下烧成灰。 回到驻扎地,梁越先行开车去追奔跑的人群,穆程将这里的物资净化一遍,没有损坏的东西,净化过后还可以用。 很快,梁越带了几个人回来,他们把物资运上车,各开一辆,再追上前面的人,卡车车轮已装好,众人都上了车,又行驶了一会儿,找到确定安全的位置,重新停下。 他们需要修整,坏掉的东西,受伤的人,在这个位置驻扎,大概明天不会赶路了,要停一天。 这是一片废弃的服务区,刚刚穆程他们找车轮,就找到了这里,这里有不少残破的车辆,东倒西歪,七零八落,没有变异者来过的痕迹,净化之后相对干净。 帐篷损坏了一些,今晚一部分人睡帐篷,另一部分睡车里,大卡车之前也睡人,但这一回要拥挤一些。 小车基本躺不下一个成年人,他们不怎么睡小车。 帐篷在搭建,穆程搂着许词还坐在车里,他打开车门,伸出手,递出来一个小花盆。 梦梦忙跑过来,接过花盆,通红的眼里几分晶莹闪烁:“谢谢穆哥哥,我还以为它被踩碎了。” 穆程看那不染尘埃的洁白小花,两旁的新芽泛着勃勃生机。 他缓声说:“不会。” 其他人都围上来,忧心看他怀里人:“许上将还好吧?” 怀中人的胳膊又清理包扎好了,许词脸上除了红色如花一般的纹路,也还有两道浅浅血痕,他双目通红,喉咙滚动,这会儿恢复了力气,那变异反应就明显起来。 穆程用力搂住他:“没事。” “我们能做什么?”周围人问。 穆程抬眼看看:“许上将需要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说着往前示意,“梁越,将车子再开一点。” 梁越点头,车子穿过几辆废弃的车身,停在服务区那还没倒塌的大厅后。 “梁越,我陪他,你也过去吧,不要让人来打扰。” 梁越嗯了一声,下车:“真的不用我们帮忙吗?” “不用。” “好。”梁越往回走,停车的位置和驻扎之地隔了一个偌大的厅和数个废弃车辆,废车嶙峋如小山丘,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是行路中打头阵的车,性能最好。 已听不到那边的声音。 车内幽暗,一点灯光,依稀能看见彼此。 穆程抓怀中人的手,放在唇边亲吻:“许词,纹路还没有爬到额头,你没有变异,你自己要清楚,你并没有变异。” 许词通红的眼眸中浮现一丝清明,那手在他掌心战栗着,缓缓抬起,抚到穆程的脸上:“对,我还没……变异,可我……难受……” 他的五脏六腑都在沸腾,每一寸肌肤都痛苦不堪,脑中像有锤敲着锥子,一下一下楔进去。 他本能寻着他的解药,艰难抬头,吻上穆程的唇,他还是着急的,可又没有之前那样的力气。 穆程揽住他,回应他的吻,并不似之前那般热切,他轻柔地去吻,慢慢地吻到面上,在他那红纹上抚过。 怀中人轻颤,手臂攀附着他:“我想……” 穆程拉下他的手臂:“别用力,你胳膊上有伤。” 许词痛苦地呢喃了一声,又凑上来吻他。 穆程吻着他,手垫在他脑后,将他轻轻放下在座椅上。 后座的三人位,空间不大,以他们的身高,要躺平需要屈膝,但起码是有这么个地方可以躺的。 车帘拉下,车里又暗了一些,这车虽然在变异者群中出入过,但穆程有净化功能,此下,车内干干净净,如崭新一般。 他也给两人做了清洁,血污退去,身上整洁,而那通红的眼眸更明显。 至于车外面,那些血爪印还没来得及清洗,净化功能能够净化一些污染杂质,也能给人做清洁,然后,再发挥强一点,能够清理自身所处的一片范围环境,但它到底是净化功能,不是洗车功能。 将人放下,穆程倾压上来,轻柔细腻的吻落在那眉眼之上,许词气息不稳,搂紧他:“不够……” “我知道。”穆程再一次拉过他的手,“不要乱动,小心碰到。” 而后,解开他的衣扣,绵延的吻如同细雨落下。 许词动了动,还是难耐,抬起胳膊,伤口的疼痛让他意识清明了一些,可他更想纵容自己的动作。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不想往后退。 带伤的胳膊又一次碰上那带扣。 穆程按住他,叹了口气,轻轻拉起他的手。 而后,缓缓打开两人的带扣。 这一次,是两个人的。 衣服还有一半挂在身上,不能伸直,于是屈起。 很轻,却依旧有几分不适,但这对许词来说又算不得什么。 而且之前对方又以手探过,也不算生涩。 不知是变异反应对解药的渴求,还是情愫而起,掀动的欲望,总之,在这一刻,在这狭窄幽暗的环境,在这逃生的路上,在这满是血爪印的车里,他们紧密结合。 车子有吱呀响动,幅度不大。 如春雨落庭,不若夏季瓢泼之势,然而庭中土地干涸,细雨绵绵,却循序渐进地透彻灌溉。 尖牙消失,长指甲消散,眼里的红慢慢退去。 变异反应结束,依旧无力,而这一次,许词前所未有的清爽舒适,仿佛置身于一片花团锦绣中,山色葳蕤,水光潋滟,幽凉月光落进水中,手一碰,就晃碎了,清辉随水光而跃动。 他心间畅快而放松,那是一片盛世太平的景象,而他置身于盛世之中的桃花源。 他浅浅阖眼,躺进穆程的怀中,心想,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憧憬。 位置狭窄,穆程揽着他,他几乎半个身子都在穆程身上覆压着,他的神思昏昏沉沉的,困顿至极,眼睛几乎睁不开。 “睡一会儿吧。”穆程轻轻拍他,目中微暗,他的心其实不大平和。 躺在他怀里的人,明明遍体鳞伤,却永远站在危险的最前方。 穆程的心在颤动,在震撼。 他头一次产生这么强烈的震撼,这种触动,深深地敲击着他的心灵。 而许词在微微笑,他们已然亲密结合,在此刻,他们两个,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他缓缓地说:“小程……” “嗯,我在。”穆程轻声回应他。 许词又笑:“小程……” “我在。”穆程说,低眉看他。 无比震撼,又无比心疼。 许词就闭了眼:“嗯,那我睡一会儿。” 他伏在穆程的身上沉睡,其实胳膊还有点疼,睡得不太安稳,但躺进这人的怀中,又满心都是放松。 睫羽微动,他恍若听到遥远的曲调,从异世而来,萦绕耳畔。 那声音清浅,幽幽诉来。 “我一睁眼,遇见远道而来的你,从此,有了心跳。” 他在这奇异的曲调中沉睡,迷迷糊糊做着梦。 梦里,星河流淌,他看到人类远离故土,跋山涉水,寻找新的家园。 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梦魇中,昏昏沉沉的,眼中看到了星辰,看到了宇航的人类,看到有人踏上一片土地。 他想落泪,也可能真的落了。 有声音轻唤着他:“上将哥哥……许词……许词,你做噩梦了吗,醒醒好不好?” 他的脸上一片湿润,醒不过来,他想说,那不是噩梦。 那是一个很美的梦。 梦中,他仿佛第一次有了心跳,因为,遇见了一个人。 他半阖着眼,呢喃地说:“煜临。” 轻拍的动作微顿,穆程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煜临啊。”许词轻声说着,又陷入了沉睡中。 他这会儿睡安稳了,穆程没有再叫他,心中起伏不定。 幽暗之中,穆程下意识抬了一下眼。 只看到车顶,看不到漫天星辰,这个世界里大气污染严重,没有明亮的星星。 可他的眼中仿佛有万千星辰。 他来的地方,小世界之外,他本身世界里,很久以前,蓝星消陨,人类迁徙,开启星际时代。 穆程来的那颗星星,因为是第二家园,所以,他们总称之为异星。 但其实,他不叫异星,他有名字。 他叫,煜临星。 第163章 末世变异者(12) 很久以前, 人类要迁徙新的家园,先遣者踏上漫游太空之路,为人类找寻可以生存的地方。 穆程是第一批先遣者, 他从蓝星跋山涉水,在漫天星河里寻找。 后来, 他看到了那一颗有生命的星星。 他遨游而来, 伸手触摸那颗星星, 抬眼间,轻轻一笑。 他找到了第一颗可以居住的星星,人类得以续存。 时间不紧不慢, 人类落在这颗星上发展。 这颗煜临星, 人们虽然调侃称他为异星, 但他也曾让最后幸存的人类有了一个家园。 所以,在正式场合,人们也会叫他主星。 星球环境影响, 又有智能科技植入, 人们的寿命变长。 像穆程这种,当初作为先遣者, 本就身负异能, 又是第一批植入新科技的人,生命几近无限, 岁月几乎不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后来, 人们自己可以调整其他星球的环境,让他们变得适宜居住, 也能穿梭来往于各个星球上。 按要求, 为缓解主星压力,人类搬迁, 去往各个星球,煜临星不再作为主要的生活星球,更多的是用于建造科研基地,这里的科技发展领先其他星球许多。 快穿局就是基地的创造成果。 穆程曾经是先遣者,构建新家园初期也功不可没,在基地又作出无数贡献,他是人们的功臣,无人不佩服他。 等人类生活已入佳境,他不再费心,开始过悠闲自在的退休生活。 但时间久了,很无聊。 他就加入了快穿局,去三千世界打发时间。 眼前幽暗,穆程的思绪回来,怀里的人还在沉睡。 他抚着那张脸,指端滑过他的眼眸,沉睡的人睫羽轻动,而穆程还是没想明白。 这个世界里,哪里有机会创造企业呢,煜临集团可从未出现过。 为什么你会……知道煜临这个名字? 你为什么说自己叫煜临呢? 你难道是…… 他微微蹙眉,看对方睡得很香,暂时不会醒。 目前,这里是安全的。 他唤出001:“我要回一趟异星。” “啊,现在吗?” “对,现在,控制在十分钟内。” “好。”001开启程序,穆程闭上了眼,看不见的身影缓缓而起。 原主留下,他的真身回去。 一道白光闪过,穆程一睁眼,眼眸一转,走进大厅。 他大步往里走,沿路不断有人打招呼:“穆哥好。” 他走到一间办公室,推门而入,向那桌边人道:“主神近来可有异样?” 桌前人看他回来,礼貌起身:“还沉睡着,没有异样。” 穆程凝眉思索。 “不过……根据生命监测,他有可能……快苏醒了。”对方又说。 穆程一抬眼:“我想见见他。” “好,穆哥,您随我来。” 那人一边领着他往前走,一面打开各种申请,要见主神肯定是需要申请的,各部门一听是穆程,立刻通过,再往前,经过层层净化区,他走近一间房。 最豪华的陈设,最先进的智能,守护着当中沉睡的人。 他是主神。 在满是科研基地的煜临星上,人们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里出现了一位主神。 他是煜临星的意识所化。 千万年没有思想的星星,在人类迁徙而来时,忽然有了意识,这意识化为了人体,一个男性。 他是星球意识,主宰这颗星的消陨或长存,于是,人们叫他主神。 只是,主神从化为人形开始,就一直在沉睡,从没醒来过。 现在,守星部说,检测到他的神经系统近来很活跃,他也许快醒了。 主神沉睡的房间,不能轻易进,穆程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到那沉睡的人。 他看到安静躺着的躯体,那张脸在视觉盲区,看不清楚,守星部不对外公布主神样貌。 而他,又何须去看清那张脸呢。 他已经认得这灵魂了,只消见到他,就认得出了。 他摇头一笑,转身往回走。 “穆哥,您还有事吗?”旁边人问。 “没了,我回小世界了。”他的脚步很快,走出大厅后,程序开启,身影消失。 回到小车内,怀中人还在沉睡。 穆程静静看着他,那触动的心还没平静。 而满心的震撼与心疼中,又夹杂了另一种情绪。 原来,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从未醒来过的你,从未相识的你,却追逐着我在三千世界里,为什么呢? 他微微一笑,轻轻抚抚怀中人的脸。 许词醒了,蹭一蹭他的手,微扬嘴角。 穆程柔柔看他:“你是谁啊?” 怀中人一怔:“我是许词啊。” 穆程笑起来:“嗯,是我的上将哥哥。”而后拥着人侧身,“再睡儿。” 许词抿嘴:“睡不着了。” “怎么了?” “刚刚和你如此亲密,现在还有一些……”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第一次的肌肤相亲,让人忍不住去回想,脑子里萦萦绕绕都是方才情景,心里还有一点激动。 “哥哥觉得我还行么?” 许词红了脸,好一会儿后,轻轻点头。 两人就在这狭小空间里相拥而眠,到天亮,车门打开。 许词在车前回头看了眼,动作微顿,愣了一会儿,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半张脸都是红纹,如血丝一般可怖阴森。 他紧蹙眉,无措地看向身边人:“我很丑吧?” 穆程抚抚他的脸:“很好看。” “你……” “我都喜欢。” 许词微抿嘴角,须臾后笑了笑:“嗯。” 两人往人群走去。 人们纷纷起身:“许上将。” “许上将,您好点了没?” 许词缓缓点头:“我没事了。”他往前方看,“我也许……能看到你们到达中央基地。” 人们垂眸,没有说话,微红了眼眶,连忙搬过来椅子,拿来吃的喝的。 今天不赶路,修整一下,帐篷被踩坏了一些,以后一部分人就勉强去车里挤一挤,吃的遗落了点,但原本准备得齐全,不浪费的话够吃。 水不用愁,再其他的,丢落的衣服或者日常用品什么的,那就算了,能将就就将就,没有就没有了。 穆程给一些受伤的人治愈,也给大家做一番清洁。 许词在穆程身边坐着,没人提他的脸,不过,他不能这样暴露着,沿途还有可能遇到其他人,他说:“你们谁有围巾,或者面罩?” 人们互相看看,摇头,确实没有,不过有人举手说:“许上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我自己衣服剪一件给您做个围巾。” “那就不用麻烦了。” 又有年轻男人想了想,起身说:“我有连帽衫,您需要吗,我的身形好像跟您差不多。” 许词道:“那谢谢你,借我一件。” 他立即拿了过来,交给许词之前,还特地请穆程做了一下净化。 许词换好后,将那帽子一罩,遮住了半张脸,那红纹从脖颈沿着耳后蔓延到脸颊,位置靠后,这么遮挡,只要不是凑近去看,基本看不出来。 但在这里,他也不用遮,就没戴帽子,坐在椅子上看穆程给大家净化。 人们排着队伸出手,时不时古怪看穆程一眼。 许词纳闷:“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们只是想多看一下全系异能者。”他们解释,“看他有什么不同。” “全系……”许词讶异往身边看,“异能者?”他瞪大眼睛,“你还有土系异能?” 穆程淡淡一笑:“嗯。” 许词微张嘴,呆住了。 他这是救回来了一个什么人啊! 这是几辈子积攒的运气,随手一捡,捡个五系异能! 清雅温和的许上将好久没回过神来,甚至惊异得也想和梁越那样说一句脏话。 我草…… 一天修整,到晚上差不多都准备齐全,还没到入睡时间,夜晚大家围坐在一起,有人拿着一个小口琴轻声吹着,众人的目光被吸引,叫他再吹两首。 慢慢地,就演变成了每个人表演个节目,有人唱歌,有人跳舞,什么都不会的也被逼着说个笑话。 在这废墟之中,一盏小灯,几番笑声回荡。 末世见惯死亡,他们记得死去的余晓万,但若不苦中作乐,先被摧毁的是他们自己的心。 许词靠着穆程的肩,看他们表演,他有伤,大家放过了他,至于穆程,虽然这回真的会唱歌了,但他们可不太敢来闹。 挨个表演,最后是梦梦。 轻柔的童音唱着一首很久以前的歌。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人们抬头看,灰蒙蒙的天,但将来有一天,一定会有漫天星辰。 这一晚穆程和许词睡在帐篷里。 大概昨晚的亲密结合,对缓解变异反应的效果更好,今天许词没有不舒服的情况,他一整晚睡得安安稳稳的,没有血液沸腾,没有嗜血冲动。 虽然红色纹路依旧如此变化,这个进度是阻挡不了,也减缓不了的,但起码没有变异反应,人会舒适许多。 “所以,这样可以多管一阵子。”许词得出结论。 “应该是。” “早知道……”许词说到一半,打住了。 穆程俯身看他:“早知道怎样?” “没怎样,不知道……能管几天。” 穆程向他靠近,在他眉宇间落下轻柔的吻:“嗯,能管几天是几天。” 许词睫羽轻动,躺进他怀中,安稳沉睡。 路途奔波,仍然穿过大城小镇,与变异者们打斗,和遇上的人类交流。 五系异能太稀少,太震惊,人们憋不住炫耀,路上遇到其他异能者,随便三言两语,虽然通讯不发达,但耐不住人们听到重大的消息忍不住感叹与分享。 很快,穆程是五系异能的消息,都传到了中央基地。 这消息跑得比他们的车快。 这几天,许词都没有出现过变异反应,看来那一次真的管挺久,于是两人每天就……相拥而眠。 帐篷离大家都挺近,有些话也不是那么好开口。 但是红纹还在长,即便没有变异反应,也无法阻挡他成为变异者的事实。 风雨兼程,一路行驶。 已经离开了污染源范围,但许词暂时没事,他就还想达到目的地。 穿过成为废墟的城市,走过泥泞的小路,看过很多的尸体,躲过无数的变异者。 在第八天的清晨,天光一缕,他们到达目的地中央基地,许词曾想让自己坚持十五天,他做到了。 所有的人们抬起头,看向前方。 巍峨如山的城墙,巨大而坚固的城池,先进的设备,来回巡视的士兵,规整的步伐,令人们无比安心。 长途跋涉的人们心中激动跳跃,远离故土,风尘仆仆,他们终于来到了新的家园。 看这极具安全感的堡垒,人们热泪盈眶。 防护门打开,有数人走出来。 许词道:“第一军部许词,护藤子基地人们到达中央基地。” 最前列的一人敬礼:“许上将,您好。” 而后顿了一下,轻声说:“是那个有五系异能觉醒者的藤子基地吗?” 人群里自豪地道:“对啊。” 这人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见穆程,看那高大挺拔的身形,雍容气魄,不住打量他,片刻后才回神,以对讲机通知:“藤子基地人员到达。” 一道闸门打开:“请各位从此通道,有序入内。” 为保证基地安全,需要检测他们有没有被感染,在进门时也要做一番净化。 他们一个个走过通道。 军部有另外的通道,检测士兵对许词恭敬道:“许上将,请您走这边。”说罢又看穆程,“穆先生,您怎么还不进匝道?” 穆程在许词旁边,笑而不语,并未动。 那人来回看了眼,面露狐疑之色,再看向许词。 许词道:“请将第一军部中将王凡唤来,我有重要之物需交给他。” 那人有些疑惑,明明马上可以进去,直接见到王中将,为什么要单独唤他出来呢,不过他不会多问:“是。” 很快,王凡走过来:“上将,您回来了!” 这是和许词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战友,情谊深厚。 穆程看了看王凡,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 在原剧情里,许词变异后,昔日志同道合的战友,最终无奈拿枪指在了他的头上。 那个了结了许词生命的人,就是王凡。 而现在,王凡双眼泛光地看着许词:“您终于回来了。” 许词还没经过匝道,外出的人没过检测,里面的人都不可以接近,他隔着通道,欣喜地看着来人。 许词将芯片拿起,放入传输带:“样本,请转交司令部。” 王凡微蹙眉,接住芯片:“上将,你为什么不自己交给司令呢?” 许词没回话,他后退一步,在那入口处,立正站好,朗声道:“第一军部许词,护藤子基地人们到达中央基地,采集病毒样本送至司令部。”他抬眼,看那基地正上空的旗帜,“任务完成。” 而后,在一众人疑惑眼神中,他褪掉了帽子,抬起头来。 第164章 末世变异者(13) 殷红的纹路在脸上蔓延, 如诡异的花。 守卫士兵们赫然一惊,肢体反应已先过思维,数把枪刷刷举向他。 王凡左右看着, 惊了又惊,伸手扒拉着他们的枪:“干嘛呀, 不认得这是上将了吗, 他立军功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都放下,放下!” 可是命令不可违,他们不敢开枪, 却也不敢放下枪。 许词缓缓而笑:“我会自己离开。” 王凡正背对着他扒拉那些枪, 忽地动作一僵, 掩住了面,身躯轻轻颤抖。 许词笑了笑:“没事,王凡, 对了, 我觉得……以后你能任上将。” 然后转身,沉默片刻, 深深看看身边人:“你进去吧。” 穆程面上没有太多变化, 始终是带着微微的笑意,他道:“不管你去哪儿, 我会陪着你, 你不进去,我也不会。” “你这是何苦呢, 我没多少时间的。” “有几天, 就是几天,你成为变异者, 我照样陪着你。”穆程道,“上将哥哥,不是说好了,让我跟着你的么,我是你的人,当然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许词无奈。 而身后人听他自己要走,皆是一怔,不知道该不该收枪,遇到感染者绝不留情,不需上报,是命令,可是…… 正犹疑间,对讲机有声音:“那位有五系异能的穆先生到了是吗,司令想见他,请通知许上将,引他一同前往司令部。” 守门士兵为难道:“穆先生没进来。” 又说:“许上将……感染了。” 那边忽而没了声音。 大概紧急去通报去了。 许词又对身边人道:“司令要见你。” 穆程还是笑:“管他呢。” 许词忧心叹气,回头看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通道那边,是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 他拉住穆程的手:“你进去吧,好吗?” 穆程依旧摇头。 那边,已经进去的人们还没走,他们都守在门口等着这两人。 可是那两位都没有走进匝道。 有人忽地往前一步:“许上将不会伤害人,放他进来吧。” “对啊,放他进来吧。”其他的人纷纷附和,“他一心护着我们,最难受的时候,也在保护我们,他不会伤害我们的。” “求求你们了,放他进来吧。”他们此起彼伏地求情,“这里不是许上将的家吗,怎么他带我们到达了新家园,他自己反而进不来了呢?” “他不是给你们拿了什么样本吗,他一定是拿样本的时候感染的,他要是不去就没事,你们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他真的不会伤人。” “求求了,放他们进来吧……” “他要是不进来,我们也不来了,我们走吧。” “对,我们走……” 这一群人说着,毫不犹豫,都要往外冲。 士兵们没法,对讲机没声音了,他们道:“去请示司令部。” 有人刚刚往里跑,见一队人走过来,正是司令部的人。 为首之人是司令部的何秋上将,他走近后站定,看向前方,朗声开口:“第一军部许词上将,数次出色完成任务,为基地安全,人类续存立下过汗马功劳,又采集样本,护送人员有功,是中央基地的功臣,司令有令,开正门,列队两侧,迎功臣归来!” 闹腾的人们愕然安静了。 许词回头,还没回过神来。 吱呀一声,大门开启,两侧列队。 何秋上前一步:“许上将,请。” 随后又道:“穆先生,请您护送许上将。” 许词看看身边人,须臾后,轻轻点头。 两人走进大门,走过那迎接他们的齐整队列。 基地上方的旗帜飞扬,簌簌有声。 等待的人们激动落泪。 许词踏进基地,走到熟悉的道路上。 回头看,大门缓缓阖上。 何秋说:“司令想见两位。” 走过一段沥青路后,他们与藤子基地一行人分开,前往司令部。 前方一栋白色小楼,司令也有四系异能,在穆程出现前,四系就是能力最强的。 他先看到许词的脸,轻声一叹,他知道穆程还有治愈系异能,一个全系觉醒者,他的治愈系很与众不同,就是他缓解了许词的变异反应。 正因此,他可以让许词进来,既然变异反应能缓解,能自控,那么,功臣应该被善待,不是为他一个人,所有人都如此,只是,并没有人能像他这样。 谁能再遇到一个穆程,只为缓解他独有的变异反应而诞生治愈系呢? 而倘若评估之下,许词真的对人类有危险,那也是必然不可以进的。 许词按惯例做任务汇报,司令一一听完,再跟穆程说话,开门见山:“基地需要你,你愿意入军部吗?” 穆程微微一笑:“上将哥哥想让我入,我就入。” 司令一怔,和那门口的士兵一样,来回看着两人。 许词见身边人又作出了那副澄澈的少年神态,无奈笑了笑。 他当然想让穆程入军部。 穆程便应允:“好啊。” 司令咳嗽:“虽然这世道弱肉强食,但直接给你高等军衔,其他人多少是会不服,我先让你做司令部少将,等你的能力展露,我会给你晋升。” “好。” 该谈的谈完了,有些话,不得不面对。 稍许沉默后,司令又叹了口气:“能缓解多久?” 室内气氛几分凝重,穆程终于收起了那假模假样的少年神态,面上肃然:“不确定。” 许词说:“在红纹到达额头时,我会立刻离开基地。” 司令又沉默一会儿,看向穆程:“请你护好他。” 穆程沉寂片刻,点头:“我知道。” 出了司令部,两人往许词的住宿回。 中央基地配置齐全,物资充足,大道小路,平坦顺直,按照园区分隔开,每个园区有不少楼栋,都有相应生活和安全配置,道路两边和园区里都有植物,葱葱绿绿的,那是没有变异的植物,生机勃勃。 刚回到所住园区附近,正遇上了藤子基地那一行人,他们要登记身份信息,弄完了才往居住地走,一边走一边看,又走得很慢。 这里像是一座小小的城,看惯了废墟的人们,飒然见到这么干净与整洁有序的地方,恍如进入了梦幻城堡,不胜感慨,看到他们二人,连忙欢笑着打招呼。 军部住宿位置与居民区不在一个园区,许词在门口停下,问引领他们的人:“安排到哪里了?” “52号园区。” “倒是离我这里有些远。” 一行人打着招呼,又与许词告辞,往前走去,进入居民区,一排排小楼,单独看过去,倒有点像藤子基地的那个小楼。 只是那小楼残破,这里的楼舍都是整洁干净的。 走过一排排楼,已经住上人的,有不少探出头来:“又救回来了这么多人。” “太好了,这说明活着的人又多了一些,对不对?” “哇,那个小女孩好可爱啊。” “……” 走到中间两排楼,引领者回头:“这是你们的住处,有任何缺少的物资,随时去最前面园区办事处领取,任何需求也可以找他们,合理的一定会满足,中央基地有自给自足的能力,物资保证是充足的,但希望各位不要浪费。” 这人说罢,又看着一人道:“齐首领。” 齐藤愣了下,见他目光正注视着自己,才回应:“啊,叫我呢?” “你不是藤子基地的首领吗?” “哦,对,对。”齐藤不好意思,他还算什么首领啊。 “你以前是基地首领,想必更了解各位,大家长途跋涉,刚来基地,希望你仍多尽一份心。” 齐藤眨着眼:“哦,好,好,谢谢。” “异能者如想入军部,可以前去军区登记。” 梁越立刻道:“我要报名。” 齐藤也说:“我也报名。” “好,你们收拾好后去接待处就行,那边有人接引。”这人说着话,又看向其他人,“其他诸位想做工作的,也可去办事处查看工作项目。”然后,他说,“那么,各位,回去好好休息吧。” 人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面前的楼,回想这一路走来,不禁感慨万千。 幸好,坚持到了。 不对,幸好,有许上将的坚持,有穆哥的保驾护航。 故土不再,而这第二家园,足可以让他们安身立命。 他们往楼上走,有人笑对齐藤道:“齐首领,你看,我们没被忽视。” 齐藤更不好意思:“嗯。” 他们大多还按照以前的生活习惯,谁跟谁住一起,不想一起住的就自己一间房,一套房客厅加卧室,洗手间和厨房,屋里一切配备齐全,水电都是有的,这就方便许多。 正收拾着,不少人跑过来探望,送了些东西,跟他们讲一讲这里的生活,又围着梦梦转:“好可爱的小姑娘,啊,没有父母了啊?” “我们家可以养。” “我们家也也行。” “我们家最合适,有个跟她一样大的小姐妹……” 梦梦正把小花盆往窗台上放,洁白的小花长大了一点,两旁的绿叶在清风里微微颤动。 那窗台上,还有很多用白布折叠的小花,上面写着“万”字,是大家这一路上折叠的,用来祭奠余晓万。 梦梦看着窗台,听这些人的话语,她歪着脑袋想,自己是不是要多很多家人了啊? 许词也带着穆程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司令知道他们不能分开,也看得出他们关系斐然,就没提给穆程安排住处的事儿,叫他俩住一块。 许词是上将,自然是有些优待,他的住处是一栋二层小楼,他不在的时候,也会有人定期来打扫,里面很干净,他的东西不多,也很整洁。 “我这还算宽敞吧?”许词说,“卧室有好几间,够两个人住了。” “嗯,不用抱着睡了。”穆程微微一笑。 而许词笑意一僵:怎么反而有点失落呢? 终于回到了家,且不管之后怎样,至少在这一刻,踏进自己的家门,心里是安宁的。 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摊开,头倚着靠枕,悠闲又舒适之态,这副样子,倒跟他平日里很不同,不过,在家里,不就是随心所欲么。 连日疲倦,他身上的伤还没好,着实有点累:“这也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都随意,屋里有的东西你随便用。” “好。”穆程脱下外套,去接了一杯水喝,在这屋里转了一圈,走回到他面前,俯身道,“哥哥,你家里没有任何食材哦。” 许词睁开眼,尴尬地笑了笑:“我不会做饭,都在食堂吃的,而且……”他给自找补,“我一出去执行任务,都是半个月以上,家里放着能吃的东西会坏的。” “嗯,说得是。”穆程点点他额头,坐在他旁边,“晚上我们吃什么?” “去食堂。” “可是我想单独跟上将哥哥一起吃哎。”穆程歪着头道。 “那我们打包带回来。”许词看他又装出以前的神态了,佯怒轻轻拍了他一下。 穆程没忍住笑,轻揽他的肩:“睡会儿吧?” 许词就顺势躺在他的身上,腿搭在沙发扶手上,半阖眼,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进来。 下午,穆程就去准备了食材,做了一顿饭。 两人坐在阳台上,一边吃,一边看那园区的万家灯火,恍如天上星辰。 许词一动筷子,便有些鼻子发酸。 家常的菜,家的味道,有多久没尝过了呢。 入夜,两人上二楼,一左一右回各自房间。 站在门口,又都回头看。 许词说:“我等下要泡个澡。”他指一指两间房中间的卫生间,他这小楼卧室里没有独立卫生间,“需要一会儿,你要用卫生间吗?” “需要我用净化能力直接帮你清洁吗?” “没事,有时间泡一泡热水也挺舒服的。” 穆程点头:“我不用。” 然后推门,在进房门前,道:“你的胳膊还没好,我帮你洗吧。” 许词微抿嘴,没有说话。 热气弥漫,穆程坐在浴缸边,轻轻抬起许词的胳膊,柔软的毛巾帮他轻柔擦拭,胳膊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才愈合,新长出的肉比其他地方微红,稍稍碰到,还是疼的。 “这里不要泡水。”穆程说。 “嗯。”许词点头。 穆程再擦拭他的肩,然后是身上,许词顺从地从水中坐直,感受到那毛巾拂过后背,热水环绕周身。 手掌拂起水流,触碰新伤旧伤,穆程无声一叹。 后背洗完了,许词转过身来。 两人于水汽中相望,几分沉默,许词拉住那拂过水面而来的手。 穆程有一瞬没有动,须臾后,轻轻抽回:“好好养伤。” 许词些微尴尬,轻轻点头,转过身去了。 穆程表面平静,内里心思翻涌。 这可是主神呢。 跟主神翻云覆雨……过于刺激了。 但是,对方追逐自己走了这么多世界,哪一回又没刺激过呢? 那就等你醒来一起清算吧。 只是眼前,许词身体不支,身上的伤也没完全好,上一回车里是迫不得已,现在,他不想这样欺负人。 他暗暗一笑,流水拂过面前人的后背,轻柔地帮他擦拭。 第165章 末世变异者(14) 第二天, 穆程去司令部报到。 许词没有去军部,每一次出门执行任务后,他都可以休假。 这是明面上的理由, 但其实,他的时间不多了, 司令虽然允许他进来, 战友们也对他和平时一样, 可他自己不想频繁出现在大家面前。 不说别的,这脸上的纹路已够吓到人了。 十五天本该是极限,可他没有变异反应, 这多挨过的每一天, 都是馈赠。 其实他也没能多清闲, 战友们见天来看他,不怕他,也不避讳, 大大方方问他感染的情况, 许词也就大大方方回应。 但王凡是直肠子,每天都来, 那黯然神伤的表情掩饰不住, 往往弄得大家都说不下去话了。 穆程白天不在,晚上回来, 他去司令部报到五天, 第一天出门执行任务,打死附近一群变异者, 救出几个落单的普通人, 第二天救出了数十陷入围困的战友,第三天护送回一整个基地的人, 并在军部比试中获得全项第一,获得晋升资格。 但司令怕给他升得太快,其他人不服,想让他再立点功再说。 第四天他帮基地改善了整个环水系统和电力系统,这将大大节省能源,让粮食成倍增产。 第五天,他提交了武器制造方案和防御机制增强建设,叫一众人叹为观止。 司令一拍大腿:“这还不叫立功那什么叫,晋升,必须升。” 于是报到五天,穆程升为了中将。 速度之快,叫上将何秋讶异:“这是很快要取代我的位置了啊。” 这几天,回来后,两人一起吃饭,偶尔穆程也还会帮许词洗澡,那胳膊上的伤看上去好了些,但也没有完全好。 许词还是没有变异反应,这一次管了挺久,这是好事。 红纹在蔓延,蔓延的速度不快,大概,还能挨过几天。 每晚,两人在卧室门前互道晚安。 周末两天休息,小楼里一直很热闹。 大清早,穆程买菜回来,看王凡又来了,正坐在许词面前,紧紧盯着他脸上的红纹看,看了会儿,抬手想去摸。 一声轻咳,打断他的动作,他回头:“穆中将,你回来了。” 而后,就继续看着许词,又要抬手。 身后又是一声咳嗽。 许词笑了笑,挪过脸:“王凡,已经这样了,不要再多想了。” 王凡叹气,坐着坐着又想哭:“咱们俩年少就一块儿执行任务了吧,多少年了,刀山火海,有好几次要不是你,我就没命了,我真的难过……” “好了好了。”许词安慰着他。 穆程挑挑眉,从他们身边经过,坐在沙发另一头,侧头看着两人。 王凡继续哭。 有人敲门,得到应允后进来,屋里的人诧异:“何上将?” 何秋颔首:“许上将你好,我来找……穆中将。” 穆程起身,邀他坐下。 简单寒暄,何秋道:“我对穆中将一见如故,今天来是想邀请你一起去玩模拟射击。” 这里有他人,话中话不太好说,但他觉得对方能明白。 如果穆程真的要升为上将,那他们的位置大概就要对换了,他想现在拉拢一下穆程。 穆程还没回话,也听旁边一声轻咳,许词正看过来。 穆程笑了笑:“今天在家有些事,很抱歉。” “很快就回来。”何秋说。 那边又是一声轻咳。 穆程又说:“真的去不了。” “哦,那好吧。”何秋只好作罢。 又聊一会儿,何秋和王凡相继离去。 沙发两头的人相互对望。 过了会儿,许词轻飘飘道:“一见如故?了不起啊,穆中将。” 穆程也笑:“过奖,比不上许上将的青梅竹马。” 这话说完,屋内有几分沉默,过分安静,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开口,随便说了一句别的话,转移了话题,才将这沉寂掩盖过去。 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何秋和王凡那俩又来了,在沙发两头,各自对着二人,好生聊了一通,走的时候都是半夜了。 等他们走后,屋里再度陷入沉默中。 而许词其实这个时候身体也不太舒服,思绪有一点昏沉。 静默了片刻,熟悉的嗜血冲动缓缓泛起,血液渐渐沸腾,他愕然一愣。 变异反应要开始了。 他忍着不说,继续沉默。 又沉默一番,他受不了了,手在沙发上慢慢挪动,挪到对方身边,轻轻碰那手,然后,暗暗抬眼。 被碰到的手反抓住他,在许词刚刚抬眼之际,一道力自他肩上一揽,他未留神,已被压倒在沙发上。 对方的动作其实是轻柔的,力气不大,也不急,但他没留意,而那人又顺势整个身躯倾压过来,于是及至躺下,许词还没反应过来。 可他的变异反应已经在隐隐作祟了,他又渴求着这样的亲近。 穆程吻上他的唇,倾压时收着力,吻的时候却用了点力道,仿佛带着惩罚,肆意掠夺在那唇齿之间。 到空气稀薄,才抬起,穆程眼眸微暗,轻轻喘着气。 管他有没有变异反应,他现在想和他亲密接触。 没错,他是介意。 一吻落下后,稍许平静,他的理智回归,慢慢起身。 许词见他要起来,连忙搂住他:“我不太舒服。” 穆程一顿:“变异反应开始了?” 许词点头:“嗯,那么……” 后话没说完,穆程又吻住了他,不再压制。 依旧带着了掠夺的力道,绵长的吻让人神思迷离。 许词的眼中开始泛红,抓着身上人,呢喃道:“回房去。” 这沙发其实够宽敞,可他不想在这里,上一回在那狭窄的车中,活动不开,他又有伤,对方始终是收着的,而这一次,他想让彼此都有完美的体验。 穆程将他抱起,往楼上走去,短短的距离,许词眼中的红越发明显。 被放到床上,许词对面前人低语,把那沉默已久的话说出来:“我的人,不可以看别人。” 这话他以前就说过,可那时的占有欲与此时截然不同。 穆程起身解衣扣,语气带了一点不容置喙:“上将哥哥,你也是。” 许词点头,气息不稳,着急着,一把将他拉了过来。 穆程猝不及防,扣子都被甩飞了一个。 这一夜没怎么收住,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好控制的,这一回,对两个人来说,情愫带来的欲望大过了缓解变异反应。 他们似乎忘记了在“服药”,只用他们充斥心底的情愫来与彼此相拥,那一番各怀心思的介意,催生了对彼此的占有和索取。 “相敬如宾”变成了“抵死缠绵”,不想再克制,不愿再温和轻柔,就要这般灼烈如火,将爱意尽情宣泄,也将……无以言说的悲意宣泄。 待风平浪静,彼此互看对方,寂静房间里,都是怦然心跳。 而后,他们紧紧相拥,谁也舍不得放开。 天亮后,许词还是无力的,闭着眼不想起。 穆程看了看他的脸,红纹到了眉端……离额头很近了。 他什么也没说,搂着人睡觉。 等天大亮时,穆程要去司令部,他起床,俯身说:“再睡儿?” “嗯。” “我给你弄些饭,起来自己热一下。” “好。”许词勾一勾他的脖子,瞥过脸。 穆程笑而不语。 许词抿嘴:“看不懂么,亲我一下才能走。” “看得懂,但就是想看看你佯怒的样子。”穆程低头,在他眼眸落下一吻,再移至脸颊,两侧各落下温柔的吻。 早上去司令部,晋升级别了,就要去开会,军部中将及以上人员,除了休假的,都在这儿了。 如今普通人类已基本到达了中央基地,接下来基地的重心放在加强防护,研制抗体药和攻打变异者上。 防护这方面,穆程之前提交的防御机制非常可行,正在筹备与构建中,攻打方面,他设计的武器也非常巧妙,正在制作中。 研制抗体药方面,有专业人员。 司令看向穆程:“穆中将,实验室的布防,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实验室不在基地。”穆程道,这几日他设置布防图,把基地地形看过一圈。 “变异者也在进化,他们虽然没有神经思维,但有着对灭亡的本能抵御,知道什么是对他们最致命的打击,他们会源源不断攻击。”司令道,“实验室因为有各种病毒样本,离人类居住地会相对较远,以前在基地最后方,但变异者感应到了气息,大规模进攻,倘若踏破实验室,他们就会冲入基地,所以,后来,实验室转移了地方。” 这是军部的机密,但能参与在此次会议上的人,都有知情资格。 “目前实验室在基地十里开外的一处地方。”司令在地图上一点,“许上将拿到的病毒样本对研制抗体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目前研究进行到关键阶段,只要通过这次试验,抗体药就能研制成功了。” 他的两眼放光:“如果有抗体药,将大幅度减少成为变异者的可能性,这是人类续存的关键,也是我们战胜变异者的关键,不过……” 他看向穆程。 “不过越是试验接近成功,越是会让变异者感应到危机,他们会加强攻击实验室。”穆程道。 “对。”司令说,“所以实验室的布防至关重要。” 穆程接过地图看,刚刚看两眼,忽听警报响起,有人急急汇报:“又有变异者攻击实验室了。” “启动防御。”司令立刻吩咐。 中央基地派遣一整个军部去守,守护实验室的是第四军部,配备大量武器。 在平日,抵御变异者足够了,这几日,随着抗体药研发有突破性的进度,变异者们频繁进攻,且数量越来越多。 这个节骨眼,实验室肯定是不能转移的,一定要守住。 实验室挪到基地之外,有好处也有弊端,不会影响居民是没错,但布防就要投入更多精力。 会议开到一半,警报再响:“第四军部请求开启高级防御。” “准。”司令起身,微蹙眉头,预感不妙。 没有申请中等防御,直接要开高等? 还没坐下,又听紧急汇报:“第四军部请求支援。” 司令“腾”地一下站起,立刻对与会人员吩咐:“二三军部立刻增援。” 现场第二三军部人员当即离开会议室,立刻前往战场。 司令心中危机感还没消:“我要亲自去看看。” 其他人连忙上前:“我们也去。” “中央基地也需要人守,你们留下镇守基地。” “司令,我随你去。”穆程道。 司令想了想:“好。”一个五系异能抵过很多人。 一处四面防御的环形建筑,外观颜色趋近于丛林之绿,这是基地的实验室。 而此时,那绿色墙面,随处血色,抗体药研发在既,变异者大规模进攻。 无数尸体倒下,有变异者的,也有人类,这比上次在那森林公园时受音波影响而出现的变异者多太多,数百倍不止,而且能感应到危机的变异者,基本都有所进化,攻击力也更强。 他们没有疲倦之感,不打中要害就能一直进攻,他们的目标一致,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向着目标前进。 他们的目标是,阻断试验。 在层层机关里,几名研究人员正聚精会神盯着药物结合的反应,这也是他们的战场,任凭外面如何,他们不能分心。 试验不能断,否则,功亏一篑,许上将从污染源拿到的样本就没用了,他的牺牲也是白费的。 咚咚的巨响从墙面传来,他们紧紧盯着药物,专注精力。 这一刻,他们把信任交给外面的人,交给他们的战友。 外面的土地好似也在颤动,血色流入地面,汇聚成河,从未遇见这么大规模的攻击,也或许……抗体药真的要研发成功了。 一层层抵挡,一层层血肉铸造的城墙,有人喊道:“司令大人,再请中央基地支援。” 司令脸上滴滴血落:“中央基地只剩下第一军部,他们不可离开,基地那么多人也需要守护。” 研制药物最终目的是为人类的续存,倘若基地有事儿,人类没有了,那么其他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司令强撑起身:“都给我打起精神,今天就是死,也要把实验室守住。” 身边众人应声:“是。” 他们嘶吼着,再往前冲去,红了眼一般,拼命厮杀。 一大群变异者快速跃过来,冲入实验室大门,司令众人愕然回头,又迅速被其他变异者围住。 冰封之力挡在门边,阻碍了变异者的趋势,穆程几步翻越而来,刷刷击杀这群变异者,再抬头,攀着墙面三两下爬上去,将那翻到屋顶准备从上方跳入的变异者斩杀。 司令松口气,回头继续战斗。 穆程也继续战斗,有他在,没有一个变异者可以越过这道门。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变异者冲过来。 阴沉沉的天仿佛被染成了红色,风里传来浓郁的血腥味,也许厮杀的声音过于振聋发聩,到达了临界后,耳边仿佛又突然失去了声音。 只能听到实验室上方的旗帜在簌簌响动。 那嘶吼,呐喊,哭泣,咀嚼,全都没了声响,只有残戾的交战,穆程打退了一层又一层的变异者,从他们手中救下一个又一个战友。 一道亮光,实验室外的屏幕晃动,里面的人眼含热泪,在大屏幕上对着众人比划了一个“好”的手势。 药品研制成功了! 遍体鳞伤的人们回头看,风吹过残破的衣服,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 剩余的变异者们忽然蜂拥而上,做最后冲刺,要将那研制成果毁掉。 人们又一次融入了战场中。 这些变异者们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他们几近疯狂一般往楼上爬,层层叠叠。 穆程攀爬而上,将他们斩杀,看他们堆叠在大门前如同小山一般。 他站在那旗帜旁,将爬到最高处的几个变异者砍杀,回头看,见司令的枪穿透一排变异者,然而……也穿透了他自己。 终于,所有的变异者都倒下了。 而司令也倒下了。 他仰面倒地,双眼看向空中,有飞鸟掠过,那好像是一只没有变异的鸟,是才孵化出来的吗? 旁边的人们围过去。 旗帜簌簌有声,耳边失去的声音归来,哭泣与嘶吼在耳边重现,穆程缓缓闭了一下眼。 这一场交战,人类损失惨重,但是,胜利了! 抗体药研发成功,未来,他们照样胜利! 第166章 末世变异者(15) 回到基地, 看那基地前,也是一片狼藉。 士兵们正在收拾现场,那一身军服, 身姿挺拔的人回头,向他们笑了一下。 他的半张脸上红纹遍布, 正是许词。 这里, 也才经历过一场战斗。 有一群变异者趁着基地重要力量都在实验室时候攻击了这里, 留守基地的是第一军部。 作为第一军部上将,许词义不容辞领兵出战。 这里的厮杀没有实验室那边惨烈,人类也是胜利的。 两方交汇, 相视而笑, 却都眼中含泪。 这一日, 基地大门又一次大开。 众人列队,捧司令军帽,无声走入。 细雨绵绵, 道路两旁汇聚许多人, 低声哭泣,为司令送行。 战后收整, 司令牺牲, 军部要有调整,抗体药研发成功, 迅速加派大量人手大规模生产, 这一次在战中被变异者抓伤的士兵们都来得及打抗体药,成功避免了被感染。 感染的时间没超过一天一夜, 打抗体药都是有效的。 药物的生产, 意味着以后会大大减少新的变异者产生。 接下来,只要保护好人们, 将现有的变异者清除,那么,就可以重建世界了。 剩余的变异者还不容小觑,那袭击实验室的,其实只算是个先行队,真正的大头,还是从污染源那边慢慢过来的变异者大军。 跟变异者大军比,这些甚至是小巫见大巫。 这先行队已经耗费了大半的军力,而且经过这一次战斗,又损失巨大。 所以,情势还是非常紧迫的。 基地要立刻抓紧增加军中人力,加强战斗演戏,也急需一位新的司令。 司令采取推举制,在各部中将以上择选,根据军功以及各项比试评分,再推举选出。 在这次战斗中,众多人都看见,穆程在变异者群中厮杀,在大门前守护,如果没有他,那实验室应该是守不住的。 而很多人也清楚得知道,要不是他,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他其他的能力大家也都看得明明白白,基础建设,防御措施不在话下,领导能力也是一流的。 而且,他是唯一一个五系异能,这个世界本就需要强者,就算不看其他,只看能力,也无疑当属他。 于是全员举荐也全员通过,穆程成为了新的司令。 这些事情完成时,距离实验室之战,正好是第七天。 老司令葬礼在今日举行。 完成后,新司令继任,穆程在众军前,戴上新的军帽肩章。 司令部上将何秋立于他身侧,数次想侧头打量他。 但他不能动,只能在心里想:“原本以为他会取代我的位置,但……他竟然直接从我头上翻过去了啊。” 各部上将述职,第一军部许词还在休假,由中将王凡代劳。 许词自上回临危之际出来迎战,之后就继续休息,一直没参与军中事宜。 他就住在军区,军部里的动静听得很明显,他听到了号角,听到齐整的列队步伐,听到热切的掌声。 他捡回来的那个少年,成了中央基地的司令,这会儿,万众瞩目,该是多么风光。 许词很骄傲。 这是兵荒马乱的几天,军中重整,抗体药生产,到今天,才算真的理顺。 许词站在镜子前,这七天是他又偷来的时光,他因为变异反应能够及时化解,没有那般痛苦难耐,于是比那最长的极限多挨了两个七天。 他摸着自己脸上的红纹,那纹路其实这几天没有变化,好像突然停止蔓延了。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化,这一次,真的到期限,没有时间了,就这两天,一定会变异。 那红纹就好像……在等一个时机,会突然冲出来。 得走了。 窗外又传来奏乐声,穆程正在被授予军衔。 许词慢慢走出来,坐在院子里发呆。 眼看天快黑了,他回屋,去洗了个澡。 听到大门打开,他走下楼来,看一身军服的笔挺身形在屋内出现时,许词的眼前亮了一下。 “司令大人,欢迎回家。”他行礼。 穆程回礼:“谢谢。” 许词收手,笑了笑。 然后,上前紧紧抱住来人。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叫穆程没反应过来,连忙接住他:“有变异反应了?” “嗯。”许词点头,在他耳边幽幽说,“你会满足我吗?” 话刚落,他身子一轻,已被抱起。 其实他没有变异反应,下一步纹路到额头,直接就变异了,没有什么缓解的必要。 但是,他想要这样,想要和他亲近。 没有受变异反应的影响,但他依然热切而大胆,红色月光轻洒在窗前,墙面投着翻来覆去的两道影。 之后依旧是无力的,这一回是真的被折腾得没有力气了。 早就该知道,他凑在人家耳边那样说话,不是自己找苦吃吗? 天亮后,穆程担任了司令,事务繁忙,要早起。 他照例观察床上人脸上的纹路,然后吻着他的脸:“今天准备做什么?” “睡觉,吃饭。”许词道。 “想不想去军部转转?” “不去了,我工作都交接完了,省点心不好么?” “好。”穆程笑,“想吃什么,我去做。” “我想吃什么你就做什么?”许词看看时间,“来得及么?” “来得及。” “那我真点啦。” “嗯,随便点。” 随后,穆程看着满满一页纸:“……” 他笑了笑,拿着纸走下楼。 等许词又睡一觉醒来,看楼里已经没人了,穆程去司令部了。 而桌上真的摆了满满一桌子菜。 他坐下来吃,吃了几口,眼中滚落两行泪。 他继续吃,一面擦拭眼泪,一面吃。 基地上,那水电系统和防御机制都在如火如荼建设中,抗体药依然在大规模生产。 穆程站在演练场上,看军部演习。 居民区的人们,有的起床去工作,虽然基地会给每个人足够的基本物资,但要想过得更好,更丰富,也需要用劳动来换取。 园区里的植物都没有变异,清晨走在道路上,隐隐有花香扑鼻。 一切井井有条。 许词收起了自己的军服,一点点叠好,还把那连帽衫穿上,自基地大门走出。 他有军部上将军衔,出门不需要审查,他刷了自己的磁片,通过匝道。 离开基地,他回头看了看那飘扬的旗帜,轻轻一笑,将手中磁片折毁,而后转身大步往前走。 他要去打变异者。 有想过在意识还清醒的时候自己解决了自己,其他情况下变异后还是会站起来,但拿一把枪,爆了自己的头,就不会起来了。 也有想过知会穆程,叫他把自己绑起来,等变异后,就让对方杀了自己,他送给穆程的那把刀很锋利,而且,穆程现在也有枪了。 可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让挚爱之人亲手杀掉自己,这难道不是很残忍吗? 他的枪,明明可以用来对付敌人,为什么要指向自己呢? 起码,也不该现在就指向自己。 趁现在,还有意识,他要去打变异者,打死一个算一个,打死一对是一对。 他要打的让自己筋疲力尽,遍体鳞伤,抬不起手,睁不开眼,要让自己最后的生命留在战场上。 然后,在最后意识将要不清时,再解决自己。 就算变异了,也不怕,他一定也没气力去招惹人类了。 那个时候,军部会有人来将他解决的,他没力气了,很好解决,也不一定是穆程,一个士兵就够了,枪在他头上一点,这一生,就如此了。 他往前走,穿过基地四周的防护。 防护之外,就有变异者了,落单的变异者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在游走着,聚集成一片的,则目标明确,在冲防护栏。 许词二话不说,开打。 攀爬防护栏的变异者被他揪下来,一刀刺入头颅,他再跳跃上去,将一众变异者踢下来,刷刷破开他们的头,有掉在地上还在动的,他一脚踩上去。 这一片打完,再往前。 地上堆满了尸体,如一座座小山,许词已不知天昏地暗,他只往前冲。 很久后。 他躺在了地上,所有的力气都耗费完了。 身边不计其数的尸体,这一片区域应该都打完了,不,好像也还有漏网的,摇摇晃晃,但他真的没劲儿打了。 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头上的红纹游走,他感到那如牵扯着血肉神经的红纹突然冲向了额头,尖牙从唇中探出,手上的指甲开始增长。 他开始变异了。 这不是变异反应,是真正要变异了,不在夜晚。 他的意识开始迷离,拿出枪。 子/弹宝贵,斩杀变异者,能用刀解决,就没用枪,他回来后没怎么去军部,没有领子/弹,这里还有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他自己。 他确实是没力气了,举枪的手好半天也没抬起来。 迷迷糊糊的,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哭呢? 他艰难睁眼,看到了一个小孩,看上去还没梦梦大,衣服破烂,独自站在那里,是被这里的景象吓哭的吗? 基地司令部。 演习结束,会议室内,穆程正在听各部的汇报。 系统从意识里出来:“宿主,此世界任务完成。” 穆程蹙眉:“完成?” 此世界任务是守护,没有详细内容,但既然是守护,是不是应该在许词生命终结前,都应该算守护呢? 还没细想,忽而,“砰”的一声,枪响从外传来。 在场众人都是一惊,愕然起身,听那声音像是基地外传来的。 穆程脸色大变,纵身跃出,其他人连忙跟上。 出口匝道看那出入记录,两个小时前出去的,赫然是许词。 穆程眼前一黑,险些找不到方向,定了定神才往前奔去。 翻越过护栏,望见成片成片的变异者尸体。 跟上来的人,见这一幕,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许上将一个人……打死了这么多变异者?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穆程从堆叠如山的尸体上越过,脚步不稳地往前奔去。 层层尸体后,小孩的哭声若隐若现,他大概是和逃亡投奔中央基地的家人走散了,也或许,家人已经不在。 在他的身边,一个变异者脑花四溅,倒在地上,血里裹着一颗子/弹。 这里好像没有活着的变异者了。 不,不对,小孩撕心裂肺地看着前面哭,他好像还在害怕着什么。 他的正前方,还有一个活的变异者。 那变异者双目绯红,尖牙自唇上露出,长长的指甲捏紧,手上青筋暴露。 他躺在地上,枪落在手边,最后一颗子弹,他没了结自己,救了一个孩子,那时无暇权衡,救人是本能。 他现在已经变异了。 嗜血的冲动在身躯里翻滚。 他侧着头,看那个孩子。 那小孩本就吓得不轻,现在看他的样子更是被吓得大声痛哭,孩子还太小,不知道跑,也不知道动。 这么一个鲜活的生命,可口的血肉,他离自己很近,一抬手就能把他抓过来,然后撕咬他。 许词的眼中红了又红,那孩子的哭声太吵了。 不能咬人,不能咬人。 这个自己刚救回来的孩子,不能再死于自己手中。 他的意识已经不清楚了,可是脑子里总徘徊着这句话。 不能……咬人! 他挪过眼,变异者眼里看到的世界,好像都是猩红的。 不能咬。 他捏紧了手,仿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正奔跑而来。 不能咬,他来了。 神思里的嗜血渴望被一次一次压回,那血肉在身体里每一处搅动,五脏六腑仿佛移位,只有一句话还在盘旋,不能咬人,不能咬人。 有人将他搂起来了,他知道是谁,可迷迷糊糊已看不清,他费力抬手,拉了一下那人的衣领,嘶哑而带着阴森的声音,恍如鬼魅,却在说着最动听的话语。 他说:“我爱你。” 他记得,他们从未对彼此正式说一个爱。 话音落,眼里再也看不见。 翻滚沸腾的的血液得不到释放,从各处喷涌而出。 意识顿然消止,仿佛沉入深海之中。 穆程搂着人,手一转,看到自己掌心里都是血。 他的动作微颤,好一会儿后,才敢低头看对方的脸。 红纹漫布额头,眼睛,耳中……七窍都流出了血迹。 还有身上各处,好像都有针孔,密密麻麻,血从针孔里往外冒。 他把人抱起来,一步步往前走。 身边人全都沉默着,没有声音,那小孩被一个人抱着,感觉到了安全,没再哭了。 他们跟在穆程后面,随着这位新司令的脚步,一步步走。 001轻声说:“宿主,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这是程序里必须要问的,这个世界任务是守护,既然任务完成,那么……也许就意味着,许上将生命要终结了。 他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001想劝一劝宿主,可它不敢开口,宿主以前内心里也有巨大波动,但都没有像这次一样,令它如此不安。 系统从这情绪波动里,感觉到了毁天灭地的恐怖,这种状态下的宿主,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出来。 001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基地那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军部的,也有很多居民,那枪响很多人听见了,看记录也知道许上将出去了。 他们猜测着,应该是许上将自感将要变异,提前离开了基地,也看到穆司令和一众人追了出去。 然后怎么样了,追回来了吗,许上将还好吗?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基地大门又一次正式开启,仍是迎接第一军部上将,许词。 只是上一回,许词踏步走入,这一回,他躺在穆司令的怀里,浑身是血。 自他进大门后,两边等待的人们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第167章 末世变异者(完) 穆程抱着人回到家, 很多人跟着过来,在那门外等着,看着。 他们恨自己帮不了忙, 到这个时候,竟只能祈祷。 王凡倒在沙发边哭得死去活来, 其他人也都眼眶通红。 穆程一直坐在床边, 一眼不眨, 什么话也不说,不断给床上人净化,将那血迹清洗, 刚洗掉又涌出, 刚洗掉又涌出, 他就不停地净化,牵着那满是血迹的手,微微颤抖。 从白天到黑夜, 深夜时, 那血终于止住了,也许是血流了太多, 那张脸上的红纹在消退。 一点点退回, 然后,消失不见了。 但人还是紧闭双眼, 没有醒来的迹象。 何秋几度欲言又止, 又都打住。 他很想说,许上将没有鼻息, 没有心跳, 他好像……没有活着的征兆。 可也似乎没有完全死去,他身上还有温度。 门外的人们还在祈祷着, 屋里一片沉寂。 又过了一天一夜,清晨的霞光从窗外透进来。 何秋终于还是过来劝说:“司令大人,您休息一下吧。” 穆程似乎没听见,仍然盯着床上的人,紧紧攥着他的手。 晨光从墙边洒到床上。 也不知道是眼花了,还是地板床板什么的活动了,那床上的人好像忽然动了一下,不是手指微动,是整个身躯都动了一下。 穆程连忙紧紧看着他,屏住呼吸。 其他人也都站起身,大气都不敢出。 那身躯又动了一下。 随之而动的,是每一个人的心,所有人的心都在提着。 他们很紧张,也有点怕。 许上将这是没死,还是……准备诈尸。 掌心里牵住的手忽地抽回,穆程愣了一下,低头看看手,又抬头看。 床上的人“唰”一下坐起来。 饶是有心理准备,穆程也被惊了下,险些从床边掉下去。 而平静下来,他就舒心一笑。 在变异到达极限,而依旧克制了原始反应,这一份痛苦而艰难的坚持之后,是向死而生。 眼前人还是变异者没错,可从此,他将与其他变异者不同,他有思想,有理智,可以控制自己的冲动。 这个世界大抵未曾有过先例,可穆程知道,这是有可能做到的。 许词他做到了! 未管原剧情中他做没做到,可现在不一样。 也许是他这回身边有人守护,也许是他的每次变异反应没有那么难捱,让他可以坚持下去,也许是他心中有了牵挂与爱意,让他舍不得。 总之,他做到了。 穆程知道,也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就是你这行醒来的动作嘛…… 他无奈,笑看眼前人。 这会儿,周围人都被吓到了,瑟瑟发抖抱在了一起。 许词刚醒来,还有点恍惚,低头在自己身上看过一圈,他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了,衣服也干干净净。 再抬头看床边人,才三日不见,却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这般互看,心絮如历沧海桑田,已数不清度过几番山水荆棘。 想说很多话,想问很多话,可一下子全堵在脑子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只拉着穆程的手,与他对望,慢慢地抚上他脸颊,千般话语只堪汇成一句:“你的眼睛这么红啊,没睡吗?” 穆程按住他的手,笑道:“嗯,没事儿。” “我醒来了,你好好睡。” “好。” 旁边,终于有人忍不住惊叫出声。 两人的话语被打断,许词看过来:“你们干嘛呢?” 那一众人瑟瑟发抖:“许……许上将,你是人是鬼?” “我当然……”许词抬手,又觉得……自己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他摸摸自己的脸,尖牙没有了,手指甲也是正常的,他想看看自己身上还有没有流血的地方,但这么多人,掀衣服不太合适。 他下床来,手按在心口处。 没有心跳。 再摸一摸鼻息,没有呼吸。 血液在流动,脉搏还在跳动。 身体是热的,有温度。 但那血液流动的感觉和之前不同。 他回头看看穆程,穆程正对他笑,那笑意如春风拂面。 他又看看大家,说:“我不是鬼。” “哎呦那就好那就好。”一圈人松口气,“就说嘛,人有假死的你们知道不,而且这都什么世界了,变异者都出现了,还怕什么鬼啊,鬼起码是我们已故的亲友,还有意识,变异者可什么都没有,鬼有变异者可怕吗?” “对啊对啊。”他们松懈下来,围上前,“许上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脸上的纹路没有了你知道吗,你该不会完全抵抗住了吧,说不定不会成为……” 许词的话没说完:“我是变异者。” 周围忽地沉默了。 片刻后,哗啦一下散开,再度抱在一起。 许词又回头看看穆程,穆程只是抿嘴笑。 他安心了,转回头:“我是变异者,脸上的红纹没有了,是因为我能把它们隐藏掉,其实还是可以出现的,但我能控制住。” 他说着,微微一闭眼,脸上红色纹路又现,那尖牙和指甲也增长。 “啊啊啊……许上将你放过我们……”旁边人惊慌失措。 “你们不要怕,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我虽然成为了变异者,可是能掌控自己的思维了。”许词伸出尖尖的手,碰到桌子上,“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放心。” 话刚落,那手不小心划过的桌子,咔嚓咔嚓,桌板裂成了两半。 众人:“……” 不敢言语。 许词:“这个……”他也不好解释,他现在好像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众人惊恐看他,还在惊恐呆住。 又听咚咚两声,裂开的桌子往两边倒去,呼啦散架。 发呆的众人蹦了起来,仓惶逃窜。 “我真不会伤害你们,我现在有理智的。”许词抬尔康手叫他们。 手抬得太快,大门被强烈气流冲击,轰隆几下,掉了。 人们跑得更快了。 许词无奈,回头笑:“明天得费一点精力跟他们解释了。” 他收起了变异者的特征,就还是正正常常的人的样子。 不过他自己也好奇,怎么会突然有了很强的力量了呢? 穆程想起以前在丧尸世界里向死而生之后,能力大幅度觉醒,成为了丧尸皇,现在许词应该同理,他的力量拥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 他说:“这大概是物极必反。” 如今的许词,是这末世中的最强变异者。 不过这里的变异者不同于他那时的丧尸,丧尸进化到一定程度,能开口说话,可以听从丧尸皇的号令,到后来,就不用打了,他一个号令,丧尸就会远离人类,从此互不干扰。 可这里的变异者没有神经思维,他们不太能听得懂指挥。 他们之前攻击实验室,已经是进化的最大程度了,奔着一个会给他们带来团灭危险的目标,没有策略,没有方案,就是进攻。 即便再给他们一个目标,让他们远离,他们以后还是会回来的。 既然不能听从号令,那还是得灭掉。 “司令大人。”思量间,见许词站在他面前,身姿笔挺,“第一军部上将许词,申请结束休假,提前归队。” 穆程笑了笑:“准。” 然后,将他拉近:“要归也是明天归,让我好好看,你有没有什么不同?” 许词转了一圈:“没什么不同。”他往外看,“就是现在有使不完的劲儿,根本不想停下来,我想……” “你想干什么?”穆程幽幽道。 “我想去射击场,拳击室,格斗场。” 穆程:“……” 许词说着往外走,走几步回头:“陪我去吗?”说着想起什么,摇头,“算了,你这几天都没有休息,你睡会儿,我找人陪我练去。” 穆程:“……” 他走上前,拉住许词的手往外走:“我陪你练。” “不了,你休息吧,你身体这样会吃不消的。” “小看我。” 然后……穆程发现,自己的话说早了。 成为最强变异者的许词,那体力真不是人能比的。 关键是,他还没有呼吸和心跳。 穆程在这儿大口喘气,心跳加剧时,人家坐旁边喝水,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上哪儿说理去。 格斗场外面围了好多人,有军部的,也有居民,很多人知道许上将醒来了,高兴得不得了,而又听说他成为了有理智的变异者,这是什么样子,没见过啊,过来看看。 他们围在场地的护栏外,探着头往里看。 然后看到了穆司令气喘吁吁,许上将则脸不红心不跳。 “哇,许上将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吗,怎么这么生猛?” “对啊,跟吞了八头牛一样,不过,他好像真的和我们差不多呀,他不会有变异反应的,对吗?” “是的,我朋友就是军部的,早上在现场呢。” “这可太好了,不过一对比之下,穆司令怎么看着像是没睡醒的样子呢?” 穆程:“……” 他回过头,那一群人一下子全散了。 这一天,先是悲,后又惊,再喜,一颗心上下起伏,到下午,就全是累了。 晚上回去,他甚至都没精力好好看看许词有什么不同。 许词倒是精神得很,躺在他怀里,用脚尖勾着他,磨磨蹭蹭。 穆程半阖眼:“睡觉。” “哦。”许词抿抿嘴,停下了动作。 他很久没睡着,但不打扰穆程,仰着头认真看他。 安静的夜,月光总是泛红的,落下来一点幽幽的光。 于他而言,那日绿叶之下见到这个孱弱少年,从相遇,就注定是分别,明知时日无多,但还是忍不住动心,于是坚持了一天又一天,好在,坚持到最后,他还在,而且,应该会一直在。 此时看他,与那时的心境,太多不同,那些带着忧伤的相处,谁也不敢言之于口的悲意,每一次心动也有着肝肠寸断,可是现在好了,这相处只有美好,也或许,还有着一些百感交集,感慨昔日,感念此时。 他一时悄然垂泪,一时又失声而笑。 那似笑又哭时,眼前人忽地睁开了眼。 许词的神色僵在脸上,愣了一愣:“你没睡?” “睡醒了。”穆程确实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抖擞,“上将哥哥,你怎么不睡呀?” 他又开始装模作样了,许词笑:“我的精力无处宣泄,睡不着。” “那么……”穆程眼一眯,翻身倾压过来,吻上他的唇。 许词便抱紧他,与他唇齿相缠。 穆程落下的是轻柔的吻,珍视而怜惜,如失而复得的宝贝,终于再次入怀,百般感慨,又几多心疼。 又知他是天上星,为自己而有了人的意识,更是叫他心中一片柔软。 他抚着身下人的心口,成为变异者的许词不再有心跳,可穆程亲吻着他,却想落泪。 只是……他身下的人,这会儿可不那么好受。 许词自醒来后,忽变得体力惊人,他不想温和与轻柔,他想要狂风暴雨。 那温柔的吻叫他不上不下,他蹙蹙眉,按住穆程的头,叫两人更贴近,用力回应。 “嗯……”穆程正抒着情,被人一把搂紧,那吻愈发灼烈,他也就顾不上想其他了。 用力的相吻,彼此掠夺口中的空气,叫大脑缺氧,叫呼吸被吞咽,叫每一处都落上对方的印记。 不过…… 穆程发现,这不叫“彼此”,缺氧的是他,被掠夺空气的也是他,对方没有呼吸啊,哪来的呼吸不畅! 他停下动作,缓一口气,无奈地笑了笑,刚松口气,又被对方按下。 后来,衣服被丢到地上,人影翻来覆去,许久未停。 又后来,001凑热闹,幽幽说:“宿主,要不要去商城买点壮那啥的药呀?” 穆程:“……滚。” 天亮了,今天要去司令部,许词也要归队。 但是……向来自律的穆司令不想起床,磨磨蹭蹭好久才坐起声,半睁眼,看已穿戴好的许词。 那一身军服一穿,他又是初见时清雅禁欲的模样。 他走到床边:“司令大人,该起床了。” 穆程抚抚眉心,由来第一次强烈产生不想上班的冲动。 他回想有个世界当导演时,早上也是不想起床,那时候他消息一发,全员放假。 但这个世界不行,关乎人类存亡,不能赖床。 两人到达司令部,昨天被吓到的一群人今天缓过了神,再见到许词,都是欣喜。 一大早有会议,许词先回第一军部,规整了下军中,再回司令部开会。 目前基地的基础建设和防御已经完成,武器也即将完成。 现在的目标,就是攻打变异者大军,不能坐以待毙等他们逼近基地才打,有抗体药的研发,攻打也相对轻松一些,人们可以不用担心被抓伤。 制定作战计划,知己知彼,现场有一位变异者,了解他们的习性,许词将数据一一阐述,告知大家变异者的弱点和出行习惯等。 根据他提供的数据,穆程制定作战方案,其他人提出修改建议。 方案敲定,各部着手筹备,等武器制造完成,攻打计划启动。 中央基地防御系统全面开启,军部出征。 彼时,变异者大军正踏过一片城区,在踏往另一座城时,被军部截住。 全军防御,不让一个变异者越过这道防护。 一场人类的守护之战开始! 人类拥有智谋策略与武器,而变异者有着不知疲倦的体力,要是好打,就没有这么久的末世之境。 可是人类拥有的不只是智慧,还有信念。 为人类延续的信念,为守护家园的信念,也为有朝一日,重回故土的信念。 厮杀与怒吼,天地也震颤,狂风也呼啸,不断有尸体倒下,也不断有人冲上前去。 变异者大军没有脑子,不会后退,人类更不会后退,来一层就打一层,绝不让一个突破防护。 这一次准备得充足,没有上回实验室那般惨烈,人类是占上风的,只是对方数量太多,想要全部消灭不容易。 脚下已然望不见土地的模样,都是血肉混合,血腥而黏腻,人们踏着变异者的尸体,不断往前冲。 眼看变异者不停地倒下,尸体越来越多,人们知道,他们要胜利了! 这一回,是彻底的胜利! 军部各司其职,重新规整后,新增第五军部,专门负责武器操作,第一二三四军部从各个方向进攻,每部负责一片区域。 穆程在指挥台上,肉眼可见,那第一军部区域,有人翻越而起,单手抛起十数名变异者,用力往地上砸下去,头颅尽碎,那人又翻向前方。 他所经之处,尸体如山,跟在他身边的士兵,压根没机会出手。 于是为避免人力浪费,士兵们赶紧到别的区域和其他人一起打。 而关键的是,那人不仅能力超群,还体力惊人,其他人是轮换制,给作战之人休息调整时间,而他丝毫不累,打了还打,不用停。 又是一群变异者被抛起,其他人都看呆了。 过一会儿,看那个不知疲倦的人奔回请示:“禀报司令,第一军部负责区域清理完毕,申请加入其他区域。” 穆程:“……准。” 许词立即转回,带人转入第二军部战场。 第二军部众人也看呆了。 很快,一二三军部一起来到了第四军部负责区域,因为他们的区域都清理干净了。 胜利已成定局,只剩下一小撮变异者了。 这些最后顽强抵抗的变异者,被所有军部之人围在了当中。 一众人看着许词疯狂揍人。 刚刚经过恶战,他们斗志昂扬,但现在,又有点发憷:许上将真的好了吗? 他怎么比变异者还可怕? 哦,对了,他本来也是变异者,是最强的变异者。 但不管怎样,当那最后一个变异者,不,应该算是倒数第二个变异者被撕碎,天光从云层中透出,一切忽然明亮起来。 人们知道,他们赢了。 所有人抬头看那粼光落入大地,他们,赢了! 末世,结束了,这个世界将获得新生! 会再见花香鸟语,山青水绿,会看到湛蓝如洗的天空,会有明亮的星辰,月光会皎洁幽凉,清辉洒落人间。 大军歼灭,有抗体药,不再有新增的变异者,剩下零星一点,不在话下。 众军凯旋,翘首以盼的居民们热泪盈眶。 三日后,战场收整完成。 三个月后,各地消杀完成。 一年后,基地大门敞开,人们又一次看见外面的天地。 入眼还是废墟,可又充满了勃勃生机。 世界开始重建。 忙碌的穆司令今天休假了,他搂着怀里人坐在阳台上,想起了之前听到的一句话。 他笑说:“我记得有人在倒下前,跟我说了三个字。” 许词挑眉:“是吗,不记得了,有说过吗?” 穆程看他:“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啊,谁说过,说过什么,没有呀。” “好。”穆程摇头笑,“没说过。” 许词轻抿嘴。 穆程捧过他的脸:“那我来说。” 他微弯嘴角,对面前人,缓声道:“我爱你。” 许词鼻子微酸,轻轻点头:“我爱你。” 窗前,一只鸟飞过。 001奇怪:“咦,宿主,你好像跟之前有些不同呀。” “哪里不同?” “以前,对方要是不肯承认说过爱你,你一定会百般套路,非逼着他自己说出来为止,你现在怎么不套路了?” 001一想:“难道因为知道他是主神了,不敢了?” 可是,它宿主有什么不敢的,知道人家是主神,不是照样把人在床上欺负哭吗? 穆程微收笑意,沉默半晌,看着身边人,道:“我心疼他。” 一个受尽了磨难,依然不变信念,终得向死而生的人,让他心疼。 飞鸟扇动翅膀,落在另一个窗前。 小花盆里,洁白的花朵随风摇晃,两边的绿叶已然长很大了。 小女孩瞪大眼睛,欣喜地招呼身边人:“快来看快来看,又长出了两片小绿芽。” 屋里一个小男孩嗒嗒跑来:“真的耶,真好看。” 飞鸟因为人的脚步声而被惊吓,展翅飞向了天空。 小女孩抬眼看去。 飞鸟来去,花开花落,绿叶从土里钻出。 她的鬓边已染霜雪。 这些年,人们去往各处,重建他们的家园。 废墟里,又有高楼平地而起。 她还留在基地,本来已退役了,但又被作为技术顾问返聘。 她整理好军帽,抚一抚肩章,站定,抬头眺望。 入目是葱郁远山,一群鸟自林间飞起。 楼下的林荫小道,一对蹒跚老人牵着手散步,她眼珠一转,大叫一声,想去吓一吓他们。 而那二人早就习惯了,从她楼下走过时,率先会捂住耳朵。 她耸耸肩,直瘪嘴。 牵手的两人回了家。 变异者本可以不老不死,但许词一定要陪着穆程按人类生长的规律走,于是也和人一样慢慢老去。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有幸,在有生之年,看到了世界重建。 以后,未来,这个世界,一定会更好。 怀中人的手垂落,脸上的红纹又显露了出来。 穆程吻一吻那红纹,缓缓抬眼。 001说:“宿主,要开启下一个世界吗?” 穆程抬头看向星空,微微浮起嘴角:“开启。” 跨过虚无,又见光明。 此时的煜临星快穿局。 快穿局长裴策随意划着光脑看群里聊天记录,这么一看,不禁微眯眼睛。 他冒头说话:“老穆前些日子回来了?” “对啊,穆哥是回来过。”守星部部长回道。 “那他怎么没到这儿来?” “穆哥是专门回来看主神的。” “他看主神干嘛?”裴策蹙眉,“主神醒了?” “没有醒,我这边工作人员说,穆哥只是在外面看了眼,就走了,走得很急,大概……”守星部长说,“忙着回小世界谈恋爱吧。” 这句话让群里炸了锅。 “啥,穆哥谈恋爱了?” “他会谈恋爱?不是,我都没见过他笑!” “对啊,他不号称眼里只有任务吗?” “你们这群消息阻塞的,人家都谈好久了……” “那位是什么身份?” “不知道。” “切,你不也消息阻塞……” 裴策关了聊天记录,哼了一声。 他跟穆程以前都是先遣者,共事很多年,属于有事时能鼎力合作同生共死,无事时互损互坑互看对方不顺眼的那种关系。 他不像穆程那样任务完成就退休,他担任了快穿局长,邀穆程来穿小世界,以前穆程一直在无CP部门,前一阵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拯救部一个任务,谁也进不去,只有穆程的账号可以启动。 他只好请求穆程来做这个任务,穆程原本不想来,觉得费劲儿,他好说歹说,给了拯救部部长的职位,还承诺报酬丰厚。 结果穆程眉眼一挑:“我缺钱吗?” 裴策语塞。 后来穆程还是答应了,他只要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好,这一点裴策放心。 不过……你做得未免也太好了! 叫你拯救,没叫你和拯救对象谈恋爱啊! 谈就谈吧,这个冰山也该被融化融化了,等整个世界走完,那个灵魂是到时候带回来,还是雁过不留痕离开就忘,那是他自己的事儿。 不过裴策闷闷不乐。 回来了连招呼都不打! 他气愤着,随意点击着快穿设定,定睛一看,发现穆程正好刚刚进入一个新世界。 裴策坏笑一声,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你不是不缺钱么,会赚钱,哼,加个设定。”他嗒嗒敲击程序,“这个世界叫你无论如何都赚不到钱,看你怎么办!” 程序一植入,世界新增设定生成。 穆程睁开眼,在一间房里。 现在是傍晚,屋里光线还不错,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屋里该有的都有,还算崭新整洁,普通的陈设与装修,沙发上放着个手提包,手机也在沙发上,一串钥匙和个帽子丢在桌上。 原主很像刚下班的样子。 但他是从桌边站起来的,原主貌似是回来后倒在了地上,大概是突然得了什么病。 还没来得及让系统说话,听有敲门声。 他自猫眼看了眼,见到那张脸,不由一笑。 这就遇见了。 还直接来敲门了呢。 就是……这身装束,跟这个世界背景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打开门,见那穿着一身大红宽袖长衣的人,衣上有团绣,长发半束,戴红色纱帽。 眉眼若冰山之雪,长发如墨,一身红衣更衬得翩然出尘。 但此世界是个现代背景,这装束还是奇怪。 “你好。”穆程先打招呼。 “你好。”对方道。 “你是……” 来人轻声一咳,正色道:“我是财神,我会给你很多很多钱,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穆程:“??” 第168章 开门,财神(1) 那大红衣裳的古装男人看着穆程:“我可以进来吗?” 穆程侧身:“当然。” 男人迈着四方步走进屋里, 衣摆轻动,一手搭在扶手,在沙发上坐得笔挺。 001介绍此世界任务:“任务对象, 天庭第十二代财神,本来是香火鼎盛的神仙, 可是, 原剧情中, 他有个任务没完成,受到处罚,被贬下凡间成为乞丐了, 宿主您此世界任务就是助他完成任务。” 挺绕口, 系统小声问:“宿主听得明白么?” 穆程:“还真是财神, 他什么任务?”这回是本土神仙。 “剧情没细化,我不知道。”001往前一指,“他知道。” 沙发上的男人, 确切说, 是神仙,坐得端正, 形貌高冷, 举手投足间尽显仙人之姿。 他缓缓看过来:“穆先生,你好, 我有些话想跟你谈一下, 你愿意听我说吗?”声音也如他本人一样清冷。 穆程点头,走过去。 财神轻轻颔首, 微带笑意。 [你大爷的, 月老这个老家伙,你自己随手一搭就牵上的事儿你让老子亲自过来修补, 等老子完成任务后,非得去天帝那参你一本!] 寂静的房间,忽然响起了一道骂声。 声音有点儿熟,好像刚在哪儿听过一样,穆程脚步一停,四处左右看,最终目光定格在沙发的神仙身上。 神仙还是微带笑意的神色。 他好像没张嘴啊。 穆程微蹙眉,走到沙发一侧坐下。 [我就不该手欠,没事儿去扯什么线头,还以为月老衣服破了,谁知道那是姻缘线啊。] 穆程:“……” 他确定对方没张嘴,那么这些话……就是他的心里话。 竟然能听到他的心声。 不过,你这心声跟你表面可一点不一样呢,穆程暗笑。 他坐好后,对方就开口了。 还是风雅的姿态:“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天庭第十二代财神,我叫赵十二。” “赵……十二?”你们神仙起名字这么随意吗? “对,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您继续。” “嗯。”赵十二微笑。 [每次跟人介绍名字都能看到这种表情,我们又不是生出来的,树上长的,果子里蹦出来的,上一代财神死了,树上就会成熟一个果子,然后蹦出新财神,谁给我们起名字,树吗?] 穆程诧异看他:你们跟葫芦娃有什么关系? “穆先生。”赵十二继续说话。 “啊,您说。”穆程回过神。 “请你信任我。”赵十二说,“我真是神仙。” “我相信。” “我这次来,有一件事需要你配合完成,我与月老一同处理公事时,不小心弄坏了你几条姻缘线,特地过来修补,我会撮合与你有缘之人。” 穆程:“……” 撮合我跟别人,你能耐了。 不过,等下,几条? 系统听到这些信息,细化了剧情,连忙说:“宿主,不是一起的,是一条一条有先后顺序的,一个时间段姻缘线肯定只有一条,这一条要是接好了,后面的就不会出现,要是没接好,彻底断掉,就会有一条新的出来,他的意思是,你……不,应该说是原主,命定中有好几个有缘人,但这种事情也不是完全固定的。” “所以,原剧情里,他撮合原主与有缘人,但是失败了?”穆程道,“原主都没同意是吗?” 系统现在知道剧情细节了,就一一说来:“原主父母离异各自再婚,出钱给他在这城市郊区按揭了一套房子就不再管他,原主大学毕业两年,是个普通上班族,每天上班下班还房贷,某天,突然财神来敲门,说要帮他撮合姻缘,原主正缺钱呢,一听财神,两眼放光,表示只要钱,要什么姻缘啊,你是财神,你干自己的分内的活不好吗?” “这……好像没问题。”穆程一笑。 “有财神在,原主迅速走上人生巅峰,日子富足而奢靡,无论财神怎么撮合,就是只认钱。” “所以,他的任务没完成?” “嗯……倒也不是这个原因。”001叹口气,“说实话,要只是弄毁了一个凡人的姻缘,惩罚肯定是要惩罚,但不至于被贬下凡当乞丐那么严重,问题还在原主。 原主一开始不想谈恋爱,后来有钱了,享受够了,饱暖思□□,又想谈了,赵十二就连忙继续撮合,而原主这回……几个他都看上了,都想要。” 穆程:“……” “人心不足蛇吞象,赵十二气不过,踹了他一脚,原主奢靡成性,外强中干,身子很虚,没想到直接被这一脚踹死了。”001说,“神仙杀害了凡人,那这罪过可就大了。” 穆程觉出问题:“这么说,原主不是后来被他踹死的吗,怎么现在就死了?”他是在屋里的桌边站起来的,原主是下班回来后死的。 看时间线,死在了财神来找他之前。 系统指向赵十二:“原剧情里财神是昨天到的,但现实里,他来凡间的通行证忘拿了,又回去拿,就晚来了一天,而这一天,改变了很多事,昨天,原主心血来潮去买个彩票,今天一查,中了两千块,然后……过于激动,死了。” 穆程:“……” “这个跟财神无关,财神只是晚来了一天,买彩票是原主本人的行为,没啥因果关系。”001说。 “他这心态,中彩票都这么激动,听到财神敲门居然能挺得住?” “嗯,财神没有一上来就给钱。”系统解释,“他不能直接给你多少数目的钱财,但能为你购买一切东西,支付你所需一切费用。” 这可真是个好技能,穆程笑,可是,这个世界任务有些棘手。 如果真有红线,他想牵的自然只有眼前这一条。 但眼前这位来的目的是为牵他与其他人。 要解决起来本来也不难,把那些有缘人的线彻底断掉,就会有新的线搭上来,只要他有一条姻缘线牵紧了,赵十二就算任务完成,他也就任务完成。 可是这件事他自己做不了。 系统说:“赵十二不是把红线扯掉了,是扯坏了,半搭不搭的,他们本来是原主的有缘人,注定一生纠缠,宿主你想断,也得好多年才能解决。”001明白他宿主肯定不愿意等,“要想迅速断掉,就得赵十二帮忙,回去到月老那里直接把姻缘线扯掉。” “但他不肯吧。”穆程看向赵十二。 “对啊,他是奔着牵紧的目的来的。”系统说,“和你的目的相反。” 穆程略一沉思,微勾嘴角:“我会让他愿意的。” “宿主你有什么办法?” 穆程没回话,抬起头,对眼前神仙道:“您想让我怎么配合?” “我会引你与有缘人相见,如果合适,愿你能和对方守护好红线,恩爱白头。” “那如果不合适呢?” “现在说这话有点早,还没见面,穆先生怎么知道不合适呢?”赵十二笑了笑,“我很希望穆先生早日觅得良缘,喜结连理。” [不合适换下一个呗,还能怎样,要是这几个都不合适,那就活该你单身,老子大不了回去领罚去。] 穆程抚抚眉,用手挡着脸笑。 [你最好要求别那么高,第一个就给我看上,免得我多在这里耗时间。] 手掌之下,穆程眉眼一挑。 就要你在这儿耗时间。 “那就借您吉言。”穆程放下手,道。 财神轻轻颔首,四处看了下:“那么这几天为了方便,我想借住于此处,穆先生放心,一切费用我会承担。”他抬起手,宽袖轻扬。 桌上的手机叮叮响了几下,穆程拿过来,看到了缴费清单,水费,电费,煤气,网费等,都缴了十万。 “……” 这得用到什么时候? 财神果然大方,他笑着起身,既然要借住,那说明神仙也是需要睡觉的。 不知是对人类没防备心,还是因为自己是他的任务,他对穆程个人没防备心,也大概神仙压根没必要对凡人有戒备,哪个凡人能动得了他们呢? 但是,几天……你应该走不了。 你付的水电费可是够用很久很久呢。 穆程在这屋里走了一圈,观察一下原主这个房子:“那这边一间空房给您住?” “好,谢谢。” 心里没吐槽,应该是没什么意见。 这是客房,床铺被褥什么的都齐全,原主一个人住,这客房东西都是新的,穆程进去打扫收拾一下,铺好床,拉好窗帘,不管对方用不用得到,他拿过来一套干净睡衣和棉拖放到床边,现在正是入冬时节。 而后把屋里其他该收拾的都收拾干净。 这套房不大,但两个人住是足够了,原主好像比较喜欢软软的垫子毯子一类东西,桌子下,床边,窗台,都有毛茸茸的毯子,再一收整,挺温馨的。 他收拾好,再过来问:“财神大人,要不要进屋休息?” “等一下吧,还早,哦,你有什么事,去忙,不必管我。” “那您需要先去洗漱吗,我已放好了新的洗漱用品。”在卫生间的柜子里有新的。 “不用,多谢,我可以自动清洁,你不用费心。” “好,那您随意。”穆程刚来,是还得详细了解一下原主的情况,另外得开启赚钱之路,新世界的煜临集团可以开始筹备了。 信息发达的时代,通过手机能了解到很多东西,原主在一家地产公司上班,月薪三千五,房贷两千,剩余一千五就是一个月的开销,通勤的车费,吃饭等,确实挺紧张。 账上存款只有一千块,干不了什么,他打开电脑,如法炮制编辑程序赚起步资金。 虽然身边有财神在,但他不想吃软饭。 然而,“咣”地一声弹出个感叹号,电脑显示程序受限,发不出去。 不用再试,穆程一眼看出,这是来自高等设定的限制。 他靠在桌边,双手抱臂,抬头看了眼。 快穿局有人给他加了设定。 好,很好。 世界设定已经生成,半途是改不了的,现在去找那人,除了揍他一顿也没别的用,那就等这个世界走完,回去一起算账。 这就不用折腾了,这个世界,除了原主那个工作,一个月三千五百块钱,他不会再多赚到一分钱。 那么……似乎只能吃软饭喽。 穆程回头看了眼,财神大人在翻看一本书,那像是他自己带来的,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喜好,没去问对方看什么,回头继续工作。 不赚钱,不开公司,也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一边敲键盘,听耳边有些声音。 [日思夜想,无时无刻都想和他在一起……这样就算产生爱情了,记下来。] [想讨他欢心,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哦,记下来。] [体贴周到,发自内心想关心他,嗯,记住。] [懂他所求,满足他所需,为他人生负责……听不太懂,先记下来吧。] [愿意倾听他所有的喜怒哀乐,这个应该不难吧,好了,月老给我的手册这些重点都记下来了。] [好困,爱情真的好没意思啊。] [人为什么要谈恋爱呢?] [没意思,困……] 穆程道:“财神大人,你要休息吗?” 赵十二抬头,做沉思状:“你不睡吗?” “我等下,你先睡?” “哦,好,那你也早点休息。”赵十二点头,从沙发上起身,衣摆轻动,拂袖缓步回屋。 [困死我了,困死我了。]关上的门边,还留有尾音。 穆程又忍不住笑。 到十一点,小区的路灯关闭,外面暗了一些,穆程也关了客厅的灯,点一个小台灯在电脑桌边。 安静的房间,键盘敲击的声音格外清晰,其他动静也分外明显。 客房有翻身声,又有句心声飘出来。 [我都睡一觉醒来了,他怎么还不睡,别哪天去地府报到了,我这红线还没牵上呢。] 穆程手一抬,回头,透过半掩的门,看那一抹搭在床边的红影。 窸窸窣窣的响动,隔壁似乎也没睡,房子不隔音,夜里安静,说话声音大一点都能听见。 隔壁住得好像是两个男人,那话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呢喃之声,渐渐地,越来越大,全然不顾邻居的存在。 穆程:“……” 屋里又有翻身声,翻过来又翻过去,赵十二那间屋正好对着隔壁的墙,听得更清楚。 财神大人翻了几下后,坐了起来。 听隔壁声音削弱了,躺下继续睡,刚一闭眼,那声音又响起了,比刚才还大。 财神大人睁开眼,起身下床,把宽袖外衫一罩,他的长靴难脱难穿,就穿了旁边的棉拖,走到墙边去敲了几下。 隔壁的声音骤停,然而,没过一会儿,又开始了。 赵十二蹙眉,又敲几下,那边好似没听到,该怎样还是怎样。 穆程听他在屋里踱步声。 [大半夜不睡觉嗯嗯啊啊干什么呢,有病啊。] [影响别人睡觉不知道吗,什么事儿非得半夜做,你不能白天做啊,带去公司做不行吗?] [再鬼哭狼嚎老子上门了。] 穆程正要起身,见他已经走出来了。 走到客厅,赵十二脚步一停,轻声一咳:“隔壁有点吵,你觉得我去敲门提醒一下,合适吗?” “合适啊。”穆程笑道,大半夜打扰人家好事固然不对,但这么大声音,影响别人也不对。 “会不会不太礼貌?” “我觉得还好。”穆程往门边走,“不过不用劳烦财神大人,我去看看就是。” 赵十二还是跟了上来,穆程就拉着他在楼道走,回头看,那一袭红色古装,墨发垂肩,而下面配个卡通棉拖,挺……好看。 第169章 开门,财神(2) 隔壁门一敲, 里面响起了两声叫骂,过了会儿,有嗒嗒脚步声, 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开门,气急败坏道:“大半夜的干什么……我草, 穿成这样吓鬼呢?”他被赵十二的着装吓了一跳。 虽然是邻居, 但看这表情和原主并不熟, 他身后,另一个男人露出头来看了眼。 “你也知道是大半夜的,吵到我们了。”穆程道, “请小声一些。” “我在自己家想干什么干什么, 管得着吗?”这男人说。 “那你们到底……”赵十二说到一半, 语气一顿,咳了下,“两位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定要半夜扰民呢?” 男人狐疑地看他们:“做啊, 要不然在干什么呢?” “不管在做什么, 发出这么大动静的事情,两位应该考虑到邻居的感受, 可以放在白天, 亦或者去户外。” 男人:“……你们是故意来找茬的吧?” 穆程道:“没有找茬,礼貌相劝, 但如果继续扰民, 那真的需要好好谈谈。” 男人打量穆程几眼,作为邻居, 偶尔会碰见, 印象中这位走路总戴着耳机低着头,一副社恐样, 今天怎么觉得他不太一样了? 这样的眼神与气魄,叫人无端生惧,男人吞咽了口吐沫:“好了好了,不出声就是了,对不住对不住,不过你们也太较真了,你们自己做的时候能保证不出声音吗,这房子隔音就这样。” 他看对方也是两个人,想成了和他们一样的关系,心里还道,你们玩得比我们还花呢,还让人穿古装。 “我们不会像你们这样乱叫。”赵十二道,“他是个很安静的人,我也是。”通过这一晚相处,他觉得穆程不是话多的人。 男人又奇怪地看他们一眼,小声嘀咕:“那又什么意思?”然后说,“好好好,保证不吵了,真的,给两位道歉。”他拱手,还是不太敢和穆程对视。 赵十二也拱手:“承认。” 话说完,二人往回走,财神大人这会儿心里没说话,一直走到屋里,他终于开口:“穆先生,做……这一个字,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未等回答,他先解释:“天庭会与时俱进,和人间的发展进度保持一致,但有一些用语还是有区别,我没来过人间,听不明白。” 看得出,天庭确实在跟随时代而改进的,他都知道人间需要缴水电网等费用呢。 穆程道:“这是他省略了,后面还有一个字的,换种说法,也叫房中事。” 赵十二陡然瞪大眼睛。 屋里安静,他没说话,心里也没想什么,好像突然愣住了。 片刻后,穆程耳边才响起了连珠炮似的话语。 [别人在做这样的事,被我们打断了吗?] [打断就打断,这也不能扰民啊。] [房中事不是男女吗,哦,男男,女女也行,他的有缘人我记得都是男的来着。]他暗暗望了穆程一眼。 穆程当做没看见。 听那心里还在说话。 [我说了什么,叫他们去户外,怪不得那样看我!] [等一下,我还说了什么,我说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叫!] 他又看向穆程,一丝尴尬闪过。 穆程转过了身,弯起嘴角。 [房中事……这么可怕吗,又喊又哭?] [那为什么还要做,找虐吗?] 这句话说完,半天没有吭声了。 穆程转回头,赵十二正看向他,微微一笑:“哦,原来是房中事的意思,谢谢,那我继续睡了,你还不睡吗?” “马上就睡。” “早点休息。”他的衣袖一扬,往屋里走去。 [找虐,打死我都不会做。]还有一句话飘出了门外。 门外的人:“……” 穆程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也去洗漱睡觉,明天他要去上班,这个世界除了原主上班这个三千五百块,他不会有额外收入,所以班还得老实上。 不过也正因为不可能有额外收入,绩效和晋升都没有,那么……躺平吧,多少钱就干多少活。 第二天,穆程起床做完早饭,一边吃一边看新闻。 客房的门打开,赵十二走出来,他自带清洁功能,不用去洗漱已然收整好,红衣随风轻动,发丝微扬,红纱帽轻轻晃动。 穆程眉眼弯弯:“早上好,财神大人。” “早上好。”对方往桌边走,走到一半,目光自桌前扫了一遍,又扫过一遍。 [哦,没有我的饭。] 穆程:“……” 他的错,他以为神仙不用吃饭。 赵十二像没事儿人一样往回走,坐到沙发上:“穆先生,今天我跟你一起去上班,我算过,近日你会遇到第一位有缘人。” 穆程没接话,起身去厨房,十来分钟就又准备了一份早餐,推到桌对面:“财神大人,过来吃饭吧。” 赵十二眼前一亮,顿了会儿,道:“不用麻烦,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可是我已经做了,不吃就浪费了。” “嗯,那好吧。”赵十二走过来,衣摆轻拂,低头吃饭。 细嚼慢咽,仪态端正,连心里话都没有。 等他吃完,穆程才问:“你要跟我去上班?” “对,以后我都会跟你出门,在这几天内,我会充当你的助理。” 穆程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没记错的话,我在公司的职位就是行政助理。” 助理还要带个助理吗? “就说我是你的生活助理,照顾你的起居,我不要他们出工资,相信他们也干涉不了。” “嗯……好。”的确干涉不了,就是画面有点奇怪。 赵十二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起身衣袖一挥,身上的大红衣衫转瞬幻化成了西装西裤,低调奢华的面料,条纹的领带搭配得恰到好处,那一头长发也变成了精心打理过的短发。 黑色皮鞋微微泛光,他这般靠坐在沙发上,翘起一腿,淡笑抬眼时,自有高不可攀之姿。 这模样,像总裁,像大佬,就是不像助理。 “我这样和你出门,就不会奇怪了吧。”赵十二道。 穆程抚抚眉。 其实更奇怪了呢。 “哦,我在人间是有身份证明的。”赵十二又亮出一张身份证。 这证件上的名字其实不是赵十二,大概他也不想逢人就吐槽一遍自己是树上结的果子,他取了谐音,叫赵时而。 住址和发证机关目测都是天庭的,但没有那么明晃晃写着天庭二字,而是具体到了天庭哪个办事处,旁人要是不细看,看不出端倪。 但赵十二说这证件可以在人间使用,一些需要刷身份证进入的地方,或者要录入信息的地方,它都可以用。 天庭确实挺与时俱进的。 两人出门。 穆程穿的是原主的衣服,休闲的卫衣,运动裤,外罩一个羽绒马甲,背着大大的帆布包。 身后是西装笔挺的财神大人。 走下楼,财神大人说:“穆先生,我既然是你的助理,包我帮你拿吧。” “不用,这助理只是做做样子。”穆程笑道。 “在外面还是要装得像一些。” 穆程:“……” 你穿成这样就已经不像了啊。 但赵十二在向他伸着手,他就把包递过去了。 对方一接,身子忽地往一侧歪了一下。 穆程连忙扶住:“怎么了?” “没事,没站稳。” [大爷的,这么重。] 穆程:“……” “还是我自己拿吧。”穆程笑道,这包里有一点客户资料,他倒没觉得有多重,又想着神仙么,变幻万千,这点重量好像不算什么,所以才递过去。 不过,似乎是他估算错了。 他要把包拿回来,对方不肯:“我拿。” [马上就可以上车了吧,上车就可以坐下了吧,要坐地铁吗,打车吧?] 好吧,穆程暗笑:“财神大人,我好像快迟到了,我们打车去吧。” “都随你。”赵十二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哦,穆先生,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好。”穆程拦下一辆车,顺便疑惑,神仙原来不会飞哦。 车到跟前,赵十二发挥助理作用,上前道:“金悦广场,一百万,走不走?” 那司机疑惑地看他们几眼,而后,一句话也没说,一踩油门,跑得飞快。 “怎么走了?”赵十二惊异看着车尾气。 “额,财神……赵先生,他可能有急事。”穆程暗叹,人家大概把我们当精神病了。 “我们等下一辆,我来沟通吧。”穆程说着话,又拦下一辆车。 穆程说了目的地,两人上车,赵十二盯着前面的司机:[需要给多少钱呢,我提前给吧,一百万不够么,五百万好了……] 他正要抬手,身边人忽地一把按住他,动作快准狠。 穆程按紧他的手,面上保持淡定微笑:“计程车按距离收费,等到目的地,司机会告诉我们多少钱。” “哦,知道了,穆先生放心,我会为你付款,我在你身边的这几天,你所有开销我都会负责。” [按距离收费么,我怎么记得可以一口价呢,一口价不是更划算么?] 穆程挑挑眉,无奈叹气,看样子天庭虽然与时俱进,但消息多少还是有点阻塞。 下车后,赵十二手一挥,给司机账户上存入十五块钱,存的时候还一再确定,真的是十五,没有少看几个零。 上电梯,迎面玻璃门进去就是原主的公司,沿着大厅走,赵十二的西装在玻璃上投下晃动的影,皮鞋嗒嗒有声,这一路走,一路有同事抬眼看过来。 拐弯到另一个玻璃门后,是行政部,穆程在工位上坐好,赵十二搬着凳子坐他旁边。 一开始其他人还以为是哪个客户,但这一个上午,看他一直坐在穆程身边,脊背挺得笔直。 有好奇的过来问,他就大方回答,自己是穆程的生活助理,也可以理解为私人管家。 一圈人赫然惊掉了下巴。 怎么一天不见,小穆这管家都配上了? 这是……上哪儿发财了吗? 公司倒没规定不许带人来,加上他不乱动,不乱看,也不用公司任何东西,而且小穆今天好像跟平时有点不一样,工作汇报完成得迅速而出色,经理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感慨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娇贵,出来上班家里还给弄个伺候的。 原主的工作不难,每个月有固定事项,穆程一会儿就做完了,接下来一个月,如果没有临时事项,都是摸鱼时间。 躺平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就是财神大人坐身边倍显无聊。 [果然,上班无论在哪儿都无趣,在天庭上班无趣,人间也一样。] [都半个小时了,下班没?] [那椅子好硬啊,要不给他换个软一点的椅子。]手指在桌上敲着。 不一会儿,有人搬着精致的沙发椅上来:“哪位是穆先生,您助理为您买的椅子送过来了。” 穆程:“……” 其他人:“……” [再换个键盘吧。]继续敲桌子。 [桌子也换换。] 不断有人送东西上来,其他人频繁看过来。 [再换一个……] 穆程及时按住身边人的手,在那诧异眼神中微微一笑:“你冷吗?” 赵十二眨了眨眼:“不冷啊。” “嗯,摸着你的手有点凉,不冷就好。”穆程松开手,笑了笑。 正此时,经理拿着一张单据走过来,看见他这工位焕然一新,还都是自己出钱买的,很是开心:“小穆,你能把公司当家,我很欣慰,好好干。” 穆程:呵呵…… “哦,对了,小穆你跑一趟,把这个送到万氏集团,给万总签字,签完你可以直接下班。” 穆程接过单据,看那万氏集团,笑了笑:“好。” 他迅速收拾好东西,带着身边人离开,生怕一不留神财神爷又给他买什么办公用品。 来到万氏集团,赵十二掐指一算:“这位万总,万鹤,就是你的有缘人,穆先生,希望你们能相谈甚欢。” 穆程:呵呵…… 两人上楼到总裁办公室,穆程只是一个公司的行政助理,原本见不到这种级别的总裁,这单据该交给对方秘书,但大概本就是有缘人,那万总在走廊正好碰见了他们。 只一面,万鹤就怔住,一眼沦陷,他深不可测的眼眸里流出几许笑意:“你不是我公司的吧?” 穆程做自我介绍,表明来意。 对方听到他还带个助理,同样狐疑地看了赵十二一眼,而后对穆程道:“到我办公室来,我给你签。” 他只让穆程进,没让赵十二进,他就在门外等待,听那万总秘书说:“你知道吗,我们万总从来没笑过,今天是我第一次见他用那样的眼神看人,这位穆先生真的很不一样。” 赵十二心里高兴:[有戏。] 红线和人间关系是相互的,那红线原本牵紧了,说明原主与这位总裁会相爱,但因为赵十二拉坏了,目前他们的红线只是在搭着,只能说明两人有缘,会有纠缠。 但不管怎样,相爱的机会总归比其他人大一些,赵十二的目的是要把红线再牵紧,只要他们相爱,那线就会自动收紧。 而他朝倘若感情有变,两人分开,红线再松,那就不关他的事儿了,他只把自己弄坏的给修复好就是了,牵紧过一条线,就算修复成功。 不过,屋里的人听到这话,就不大高兴了。 “你叫穆程是吧。”办公室里,万鹤胳膊搭在座椅扶手上,撑起手抚着下巴,“辞去你那个工作,到我这里来,要多少钱你随便开。” “多谢万总,我很爱我现在的工作。”穆程道。 对方有些讶异,打量他几番,眼中欣赏神色更甚:“明人不说暗话,我看上你了,我想包/养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高高在上的姿态,想必最讨厌旁人不顺从他。 穆程道:“万总不用白费心思,我对你没兴趣,这单据万总愿意签就签,不愿签我会知会公司换人来对接。” “你的胆子很大。”万鹤果然不悦,“你真的不知道,我想对付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吗?” “那就拭目以待。”穆程笑。 不怕你捏,就怕你不捏,你不动点手段,外面那位怎么愿意回去扯掉红线呢? 万鹤又闪过一丝惊讶,思量片刻,将那单据拿过去,几笔签了字:“有意思,我好像更喜欢你了,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穆程起身,问了个不相关的话题:“我记得贵公司今日刚刚引进一项新科技研发技术。” 万鹤微眯眼,他一个上午都在处理此事,万氏集团其实最近一直在亏损,再这样下只怕要走向破产之列,而就在昨晚,某权威信息网上有个人提供了一项新信息科技技术,这对万氏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们连夜联系那人,对方非常神秘,表示愿意提供技术支持,并且……不要钱。 这简直是活菩萨啊,双方又做了一番沟通,这个技术支持确定免费,但对方有随时收回的权限。 不过,只要不惹着对方,他也不至于收走,大家是合作共赢的关系,那人不为钱,自然是为名。 只要有这项支持,万氏一定能长存。 但这事情是公司机密,不知道这个合作公司的小员工怎么知道的。 万鹤勾起嘴角:“就算你是卧底,也没关系,因为就凭你的能耐,你根本不可能窥探到公司更核心的东西,别费心思了,穆程。”他志在必得,“你早晚会是我的人。” 穆程微微一笑,没回话,转身离开。 第170章 开门,财神(3) 出了门, 赵十二连忙跟上来:“觉得他怎样?” “不怎样。” “我倒觉得他还不错,你们可以试着相处一下。”赵十二说。 “怎样不错?”两人正往楼下走。 “年轻多金,长得也可以。” “如果只是这两样的话, 那财神大人你也不错。” 赵十二脚步微顿,过了会儿, 颔首:“多谢赞誉, 过奖了。” 穆程特地停了一下, 听他心里话。 飘然而得意的语气:[那当然,我自然不错。] 穆程暗笑。 万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万鹤在纸上写下“穆程”二字, 交给身边人:“去调查, 把他所有的资料给我找过来。” 原主这人生活非常简单, 上学,上班,连社交都没有, 查来查去, 万鹤也只得到一个信息:缺钱。 但是,这么一个信息, 也足够用了。 第二天, 穆程照例带着赵十二去上班,他本来想让财神大人在家休息, 但对方说在他红线牵好前, 都要跟着他。 今天穆程提前告知,不要再给他买办公室用品了。 来公司是为赚钱的, 还要自己花钱装修工位吗? 一个上午过去, 对面桌的小姑娘伸头过来,小声对穆程说:“小穆, 我男朋友来接我吃饭,提前走一会儿,要是经理问,就说我去卫生间了。” “好。” 她整理一下衣服走了,赵十二透过窗户,看人上了一辆车。 他想了下,手在桌子上敲了敲。 穆程微怔,侧头看他手势。 又买了什么,怎么没心声了呢? 半小时后,忽见一行穿白衬衣,打领带的人排着队走进办公室,为首之人捧着一个盒子,上面搭了红布:“请问哪位是穆程先生?” 他们这排场甚大,办公室其他人都起身看,纷纷指向这边。 那些人走过来,十足客气:“穆先生,您提的车已为您停在楼下,这是钥匙。”那红布掀开,车钥匙往前捧来。 恍惚盒子里有金光浮现,周边人围观,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车……可是千万起步啊,现在最贵的一款了吧。 小穆是真发财了吗? 拆迁了,中彩票了,还是说,财神去敲你家门了? 怪不得都配上管家了。 那他还上什么班呢? 他们七嘴八舌问穆程,穆程就说,是有财神来敲门。 大家自然不信,只觉得他中彩票的可能性大一些,他前些天不是买了好几套彩票么,中奖这种事儿,他不想说也理解,大家只是羡慕。 他们怎么没这个运气呢! 而穆程往身边看。 赵十二浅笑:“举手之劳,有车方便一些。” 穆程抚抚眉,这软饭吃得……还有点不习惯了呢。 晚上下班,两人下楼,开车。 这个时候,拐角处,停着一辆黑色豪车,万鹤手捧束花,靠在车边,见穆程下楼,眼中微一缩,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一个缺钱的人,最容易攻略他的,自然就是钱。 他今天特意让司机开了他最好的一辆车,大几百万的价格,是这小员工一辈子也赚不来的。 他这个位置,隐秘而其实又显眼,没有太暴露,但黑色车子在白墙前,只要看过来,一眼就能望见。 他摆好了姿势,看那人和他的助理走下楼。 说起这个助理,他也调查了,只不过是住在他家而已,室友吧,他不是缺钱么,应该是把房子租给别人一间收房租呢。 至于来历,那倒是没查出来,不过无所谓,又不是他的目标。 看他们走向停车场。 “是要去骑共享单车吗?” 他们越过单车停放区,往里走。 “买车了,不容易啊,看看他买了什么车。” 他们打开那辆十分显眼的新车。 万鹤脸色一变,这车的价格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微微眯眼,不敢相信,只道两人走错了。 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上了驾驶座,另一个在副驾,车子启动。 万总裁的笑意顿收,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们的车! 比自己的车贵几倍! 他好像……并不缺钱。 他从楼上走下来,全程没往这边看一眼,压根没发现这边人的存在! 两个人都没看见他。 万鹤愤恨将花丢到垃圾桶里,转身上车,“啪”地一声重重关上了车门。 他第一件事就是解雇那调查之人,提供的信息有错,还干什么干,然后,目中一暗:“我的人,一定会是我的,不管用什么办法。” 这晚,穆程手机有一条信息,是万鹤发来的。 原主之前因为工作关系,申请加过他,但他是这两天才通过的。 信息上说:“好吧,我会放下身段来追你。” 此时赵十二坐在沙发上,他很喜欢这软绵绵的沙发,见穆程翻手机,顺便就问:“万总有没有跟你联系啊。” “没有啊。”穆程没回信息,将手机关机。 既然要求别人顺从他,自然最讨厌不回信息,他就是要惹怒对方。 [怎么会不联系呢,这进度要拖到什么时候,我要不要帮他们问问?]赵十二心道,[可是我怎么问呢,他们应该找机会多相处,相处久了,就会有好感,要不我帮他们约见面?] 穆程抬眼,向沙发走来,俯身道:“财神大人。” “嗯?”赵十二抬起头,正与他对望,他回到家,就还是那一身大红衣衫的装束,长发轻动。 “你说,相处久了,人会有好感吗?”穆程问。 这正是赵十二刚刚想的话,他眼中一亮:“会的。” “可是……”穆程眉头一蹙,“我怎么觉得……其实我们俩相处的更多呢?” 赵十二微怔:“这没关系的,你不用多心,我是神仙。” “神仙不能跟凡人恋爱?” “那倒没有,我的意思是,神仙清心寡欲,没有过多的情绪和情感。” 话正说着,忽听隔壁又响起了一些动静,哼哼唧唧的。 赵十二一拧眉:[大爷的,又来了,上次敲门没用是吧,找骂是吗?] 那边动静响了一分钟,可能想起来这边有人,又止住了。 赵十二这才面色和缓,再看面前人:“神仙真的不会有过多情绪。” “哦。”穆程拉长音调。 [房中事不是很痛苦吗,他们怎么还天天做?]赵十二又皱眉,[不过这是凡人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话说,为什么要用痛苦的方式来表达呢?] 他好像陷入了思索中,眼前还是穆程的面容,他静静看着这张脸。 清风从窗外吹来,他的头发扬起,浮动到对方的脸上。 穆程卷起他的发,在指上缠过,递到他面前。 赵十二拉过头发,还是怔怔的。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脸上覆了一抹红晕。 穆程淡笑起身:“财神大人,要休息吗?” “好,我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财神往屋里走,进门时,又回头看了眼。 心里不知怎的微乱了一瞬,叫他彻底忘记了去帮着问问的事情。 另一边,万鹤拿着手机站在窗边,眼睛直勾勾盯着外面的树木,神色阴沉地可怕。 十分钟了,没回信息。 半个小时,还没回。 两个小时。 一夜了! 万氏总裁绝对不可能再发过去第二个信息,于是,他捏着手机硬生生在这里站了一夜。 他的眼圈发黑,紧捏的手青筋暴露。 “好,很好,你是第一个敢不回我信息的人!” 他披上衣服转身快步往外走,走到一半脚步顿住,微眯眼,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这个时候穆程刚起床,看到来电,接通。 那边的语气隐忍:“很好,你赢了,我亲自给你打电话,这是你的荣誉,今天晚上,玫瑰酒店,我等你。” 穆程没说话。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另外,我警告你一句,和身边那个姓赵的不要走太近,不然,我会让他消失。”那边挂掉了电话。 穆程微眯眼睛,戏谑一笑,起床上班。 赵十二听到电话声:“是万鹤打的吗?” 穆程没骗他:“嗯。” “说什么?” “没什么,简单闲聊。”要是说对方约见自己,他大概会催促着去赴约。 赵十二道:“他主动打电话给你,没有重要的事,只为闲聊,那说明他在想念你。”他复述着之前看的月老给他的爱情手册,“日思夜想,时刻想和你在一起,这就是爱情的表现,他真的喜欢你。” [爱情已经产生,进度好像又跟上了。]赵十二正得意,而回想起昨日心中微乱的感觉,那一股得意之劲儿竟然奇怪地消失了一些。 “你也可以主动联系他。”他摆脱这些凌乱心思,抬头说。 “可是现在要上班哦。” “嗯,不急,等你下班再说。” 下班后,穆程提出和赵十二一起闲逛一下,带财神爷看看人间风景。 两人走过摆满小吃的热闹长街,看那城市霓虹闪烁,灯如星辰般明亮。 江边微风浮过水面,带来阵阵涟漪,看那桥边点点灯,大片大片电子屏,勾勒出各种画面。 这对于穆程而言,是久违的景观,盛世太平,万家灯火,明亮而祥和。 他心念微动,轻轻牵起身边人的手,抬头看不断变幻各种画面的灯光,眼眶微湿。 赵十二一怔,低头看看相牵的手,又抬头看看他。 那手牵一下,很快就松开了,很像是无意中碰到的。 是温暖的触感,怪不得人们喜欢牵着手。 赵十二又低头看看已然分开的手,再顺着他目光看向前方:“你喜欢那栋大楼,买给你?” 穆程咳了一下,伤感情绪被拉回:“不,那个不能买的。” “哦。”赵十二微微捏手,指端抚过掌心。 一直到回家,他好像又忘了,他需要提醒穆程下班后主动联系万鹤的。 晚上八点,万鹤坐在酒店包房,一言不发,脸色越来越阴沉。 十一点,他动了动杯子,叫秘书打电话:“告诉他不来的后果。” 穆程接到电话,那边说:“穆先生,从来没有人敢爽我们万总的约,如果十分钟内你赶不到,你的工作就会丢失,你在这座城市,也会生活不下去。” “哦,知道了。”穆程道,“我到不了。”说罢挂了电话。 虽然是故意不去的,但本来也没答应。 万鹤愤然起身,一把掀翻了桌子。 第二天,穆程刚踏进办公室,经理拉住他:“小穆,怎么回事,万氏突然撤资了,说只有你去求他,他才会考虑再合作,他这是……看上你了,还是记恨你呢,为什么专点你,老板直问怎么回事呢,气得不得了。” 用这种方式威胁他? 连做个样子逼人自拖罗网的方案都没有,这种伎俩,完全入不了穆程的眼。 [资金有什么关系……]赵十二正要上前,被人提前按住,穆程道:“我倒是觉得,我们金和集团与万氏并不适合合作。” “你在这儿瞎说什么呢,老板不懂,你懂?”经理道。 “万氏走的新兴科技,金和做地产,本来就是不同行业,强行合作不能共赢,反而互相拖累,而且万氏没有核心技术,本来就快跨了,得益于引入外界提供的支持才能撑住,他们投资金和的项目,表面上是支持,其实打着让金和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的目的。” 这个世界穆程开不了公司,但他的核心技术还可以用来支持这里同行产业,用他的技术的不只是万氏一家,当然,他没法收费,不过不收费也有不收费的好处,他可以随时收回权限。 等于说,这里不少先锋企业的命脉,都在他手里攥着。 不过他提供给万氏支持的时候,也不知道对方和原主所在公司还有这些合作关系。 这两天是摸清楚了,万氏合作的目的本来就不纯。 商场风云暗涌,你想吞我想吃你,他现在只是个小职员,那些商战站在他的角度无法评判谁对谁错,而万鹤喜欢他,他虽然不悦,但平心而论对方本来也没什么错。 原本这些商海之事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可是,那位万总要这样威胁他,这可就不是那么好说得过去了。 用点计谋威胁要人的事儿他也干过,但不同背景不同身份,两个人的关系也不同,完全不可以拿来类比,何况,他有分寸,这位可没有。 “我这里有数据。”穆程将文件发送,“万氏与我们长期合作的风险评估,还有金和可以合作的企业分析,如果经理你觉得有用,转呈老板过目。” 经理连忙回办公室联系各方人员。 很快,老板亲自打电话到穆程这里来,语气激动:“小穆是吧,谢谢你,是你及时挽救了金和,我们差点被万氏坑了,我给你……”那边想说我给你升职加薪,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好像被掐住脖子了一样。 这是世界限制,穆程升不了职,加不了薪。 他笑:“多谢您,我会继续努力的。” “好,好,金和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会向全集团下发表彰通知。” 电话挂掉后,穆程转眼看看赵十二。 财神爷没来过人间,对于这威胁还不太有概念,没有多么义愤填膺的表情。 嗯……还需要添把火。 不过,应该也是有点效果的。 晚上回去,财神爷没说话,一直在想事情。 [万鹤让他上门去求,不然就会让他工作受影响,怎么觉着那么别扭呢?] 他手中浮动,面前有一团云烟,那上面大概有什么内容,但穆程看不见。 [月老说,这位有缘人是个疯批霸道总裁,疯批霸道……就可以解释他做的事吗,就能合理化吗?] 他想不明白,但心里似乎开始产生一些犹豫了。 万氏集团,万鹤没等来穆程上门恳求,倒是等来了金和的解约告知书。 万鹤“腾”地一下站起来,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全被他摔到了地上。 170-180 第171章 开门,财神(4) 万鹤消停了几天, 赵十二还是没想明白那天的疑问,于是没有提撮合的事儿,每天跟着穆程一起去上班。 集团老总现在对穆程格外重视, 没啥事儿就亲自过来跟他商议工作事宜。 现在,穆程虽然还是行政助理, 但大家都对他很恭敬, 见面会叫一声穆哥好。 不过大家也都奇怪, 老总那么看重他,怎么不升职加薪呢? 老总有苦不能言,他就是说不出这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 他连给穆程单独发奖金都发不了。 众人猜测, 是穆哥自己不想操劳吧,毕竟人家刚中了大奖,这个班本来都可以不上的。 大家也习惯了穆哥身边跟着一位西装革履气质过人的助理, 虽然这助理好像不会干什么, 但出手是真阔绰,买东西从来不眨眼。 现在大家看穆哥身边有助理一点也不觉得违和了, 因为穆哥浑身都透着上位者的气魄。 这些天的相处, 赵十二也没来的时候火气大,虽然任务没进展, 但他觉得……穆程这人还不错。 工作会出色完成, 屋里收拾得干净整洁,情绪始终稳定, 做饭也好吃, 思虑周到,善解人意, 好几回,赵十二只在心里想想,还没说出口的话,对方都能明白。 而且,他虽然知道自己是财神,但从不贪心,所有东西都是赵十二主动给他买的,他什么也没要过。 那么,多呆几天也是行的,赵十二想。 就是,他这个任务进度好像停滞了,现在两边都不联系。 晚上无事时,他们会出去游玩。 咸鱼的生活也不错,工作躺平,不加班,下班后太阳还没落山,悠哉悠哉吃完晚饭,能去看看电影,出去逛逛风景,晚上回来还有时间看看书或刷刷手机。 再或者,做一些兴趣爱好,陶冶情操也不错,闲来无事,穆程拿着小刀刻东西,刻几下,抬头看看沙发上的人,几个晚上,一个红纱帽大眼睛圆脸的卡通小财神的模样就出来了。 他晚上回来做什么事赵十二从来不问,保持边界感,于是也没过来看他手上忙的活儿。 幸好他不看,不然财神爷这暴脾气,心里大概又要吐槽好久了,穆程一笑,将小玉人装进盒子里。 安静几天,不过这晚不太平静。 月明星稀的夜晚,两人刚从外回来。 今天玩儿的有点晚,回来时是十点半,原主这房子在郊区,小区入住率还不高,赵十二买了不少东西,唯独没想买房子,他觉得这小屋住得很不错。 两人下车,在地下车库刚走没几步,忽而间,四周窜出几个高大的男人,二话不说冲上来,一个麻袋将穆程套了进去。 这自然是万鹤的人,得不到,就直接动手抢了。 穆程要抬起的手放下,任凭对方将自己绑住放上车。 这把火自己添上了,那他就让财神大人看清楚。 那麻袋一套,人被抬上一辆车,一溜烟儿跑了,绑得顺利,被绑的人一点都没挣扎,也不吭声,于是也非常快。 赵十二看着身边人眨眼工夫就不见了,还没反应过来。 过了会儿回过神,他慌忙追上去,他不用手机,没有报警的概念,很快就追不上了。 不过他知道万鹤住在哪里,找上门就是。 偌大的地下室,装修得精致奢华,数排酒柜,陈列着价值不菲的红酒,环形沙发上,万鹤微眯眼睛看向前方。 麻袋取下,穆程的眼前恢复光明,看身侧一个圆形铁笼子,可立一人,从上方吊下来。 他被推进笼子里,下人们退下,他的手还被绑着。 万鹤起身,嘴角一勾:“专门为你打造的,喜欢吗?” 连个金的都舍不得,穆程道:“万总要将我关起来?” “我已说过,我看上的人,一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万鹤幽幽道,“就算你长出翅膀,也跑不出去。” 他按动一个按钮,笼子周围有气体喷出来。 001要紧急开启防御程序,但发现这气体没有生命危险。 那是奇异的香气,这味道穆程有点熟。 非得用这种手段么? 他非圣人,有情欲,可只会对一个人放任,在其他人面前,他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万鹤往前走:“知道这是什么吗?” 穆程抬眼。 “今天不上了我,你可走不出这笼子。”万鹤扯了扯领带,他对彼此的属性很清楚,“不,你永远也走不出这笼子,我不会放了你。” 穆程的手微动,这个捆绑很容易解开,他一人打数人绰绰有余,用猫爪都能开锁,这里的人,这笼子,实在是不值一提。 如果没把握,当然也不会任由人绑他。 看人走近,他背后的手缓动。 忽听有人过来,紧急汇报:“万总,他那个室友追过来了。” “在哪里?” “在别墅外,已经抓住了。” “带过来。” 穆程的动作收起,财神大人来了,行,来都来了,那就让他进来看看吧。 不过他为什么能被绑呢,也是故意的吗? 很快,赵十二双手绑在后,被推着进来了,他看到穆程,眉头一蹙:“你没事吧?” 穆程摇头:“没事。” 赵十二看他被绑住的手,又看这笼子,神色变了又变,气不打一处来。 万鹤目中晦暗:“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我是他助理。”赵十二愤怒道,“你有病啊,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似乎是忘了维持神仙风姿。 “就因为喜欢,所以,不可以让他给别人看见,他这辈子都必须呆在这个笼子里。”万鹤眼一眯,“你们两个关系不简单,我不能留你。” 赵十二一怔,面上闪过一丝迷惘。 万鹤坐回沙发上,扬手让下人上前。 穆程望向赵十二。 下人们走过来。 穆程挑挑眉:动手啊,反击啊,神仙大人? 赵十二接收到信息:[对,要反击,怎么反击呢?] 穆程:“……啊?” [拿钱砸死他们。]财神爷骤然抬眼。 “啪”地一声,就在此时,穆程猛地挣开束缚,“咣当”一下推开铁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赵十二手指点地的时候拉住了他。 神仙……原来没有无边法力啊? 也不会飞檐走壁? 不是故意被绑的,是真的被抓了? 只有一键换装和拿出数不尽钱财的技能? 当然,数不尽的钱财,这个技能很强大。 好吧,穆程又一次估算错了这位财神大人的能力。 砸死人你要被贬为乞丐的知道不,而且,拿钱砸人,未免太看得起这些人了。 他的逃脱引起其他人注意,万鹤骤然起身。 穆程一手解开赵十二的束缚,另一手打退冲过来的下人,绳子脱落,他牵着人往前走,迎面将万鹤的手腕一转,对方陡然跪地,起不来身。 穆程手一松,再一甩,万鹤往前几步,苍白着脸倒在了地上,他爬向桌子,拿起话筒:“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不断有打手从各处冲过来,穆程牵着赵十二,面不改色,手一抬,直击来人后颈,对方被敲晕,再一脚,踹出那拿着棍子的人。 从地下室走上楼梯,不断有人被打退,再到大厅,他微眯眼,飞身抬脚,一圈人瞬时被踢出去,倒在地上起不来。 “锁上大门!”万鹤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 下人们忙不迭去锁门,大门吱呀阖上,刚落锁,忽而“砰”地一声被一脚踹开,两旁的人也因为冲击力而摔倒。 两人走出大门,穆程回头看那一地打手们,冷冷一笑,往前走去。 赵十二全程傻眼,直到走了很久,才惊愕看着穆程。 [他……是战神转世吗?] 打手们都爬不起来了,万鹤也够呛,没人追过来。 不过穆程是被绑来的,赵十二是跑步过来的,没有开车,神仙大人不会开车,大半夜也没打到车,他们只好步行。 江风徐徐,抬眼看,大桥上灯光点点,如星星眨着眼睛。 这会儿冷静下来了,身边人心里的话就没停过。 [什么玩意儿,把人绑了,还要关笼子里,一辈子不许出来?] [有病吧,有病吧,有病吧……] [这如果真谈恋爱了,他岂不是连自由都没有了?] [不行不行,不行!]赵十二骤然停住脚步。 穆程的目光掠过那些灯光,看向星空,须臾后,微浮嘴角,回头看身边人,那眼神几分笑意,又比平日里稍许晦暗,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潭。 赵十二的心中话蓦地停了,思绪忽而间断线一般,一片空白。 须臾后才重新接上,他一咬牙:“穆先生,我……觉得此人不合适,你觉得呢?” “可是,你不是说我们是有缘人吗,是不是没那么容易撇清关系?” 赵十二想了想:“也未必。” “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赵十二踱了几步,回头,“我去把你这条红线扯掉,那么你们就绝无可能再有纠缠。” 穆程浅笑:“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的,你的姻缘线不是被我弄坏了么,月老现在把他交到我这里来了,让我修好了再还他。”赵十二道,“只是红线不能带到人间,我需要回去一趟。” 他没权限直接牵紧,但扯下来还是可以的。 他退后一步,正色道:“十分钟我就回来了,你若不急,在这里稍等我一下。” “好,我等你。”穆程微勾嘴角。 赵十二左右看看,确认无其他人目睹,他一挥手,身影消失。 灯光在水中映照出微光粼粼,穆程走在江边的石板路,前方一片芦苇荡。 水光晃动了一下,穆程回头看,见那人已站在了身后,红衣长发,随风轻动,落定后,宽袖红衣渐化为了西装短发。 来人往前走几步:“扯掉了,穆先生你放心,你们之间的纠缠羁绊已断。” “有劳了。”穆程缓声道。 “不,是我失察。”赵十二摇头,两人往前走,过江边,前面是一条小巷。 他看着眼前人,轻吸了一下鼻子。 [他身上有一点奇怪的香气,这是什么?] 他回想,这香气似乎是在被绑进地下室,一见到他就有的,只是那时候气愤加忙乱,顾不上留心,这会儿,才觉得倍加明显。 赵十二直接问:“穆先生,你身上有些奇异的味道,你有闻到吗?” “是万鹤弄的喷雾,激人欲望的东西。”穆程如实告诉他。 “他还做这样的事!”赵十二蹙眉,更确定自己扯掉他们的红线是对的,“那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吗?” 穆程脚步微停,转头看他。 赵十二也停下脚步:“怎么了?”他看那眼眸依然深邃,望不见底。 穆程向他走近一步。 明明是带笑的表情,但赵十二感到一股压迫之力,不由地往后退。 穆程再往前,他就再后退。 狭窄小巷,他退到了墙边,背倚着墙面,又问:“怎么了?” 穆程缓缓抬手,手掌虚虚拂过他脸颊,转入他的发中,而后,扣住他后脑勺。 赵十二一怔,那香气逼近,对方的面容与他近在迟尺,鼻息温热,四目相对,只稍一动,就能碰到彼此。 没有心中话,只有一刹那停顿的心跳,神仙被一个凡人逼到墙边,动弹不得。 被喷了药,但面对他,穆程才会把持不住,他幽暗眼眸里透出几分欲望,又被这昏暗小巷的夜色隐去。 他闭了一下眼,松手,后退,往前走:“的确有些不舒服,但没事。” 身后过了会儿才有动静,赵十二跟上来:“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不用。”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好。” 穿过小巷,是一条主街,灯火通明。 凌乱的心跳仿佛此时才平稳,思绪也才冒出来。 [他刚才想做什么,想亲我吗?] 穆程未回头,淡淡一笑。 原来他知道有亲吻这回事啊,看他不懂房中事,还以为他对于人类的肢体接触一概不通。 应该说,他不是不懂,是对房中事有误解。 是啊,是想亲你。 [是那激人欲望的喷雾令他想要亲我吗?] 那倒也不全是。 [如果是被欲望支配,那又为什么没有亲上来呢?] 你说呢,难道要我强吻你吗? 这条路可以打到车了,穆程扬手叫车,上车后,神仙心里的疑惑没有想出结果,车水马龙,光影从车边掠过,摇摇晃晃地,他也就没再多想了。 翌日,两人刚下楼,楼栋前,忽而走过来数十人。 黑西装的打扮,又是万鹤的人。 穆程微蹙眉,红线不是已经被扯断了吗? 001出来道:“宿主,红线是扯断了,但不是说,那线一断你俩就突然变得不认识了啊,这也不合常理啊,只是纠缠断了,你现在想要摆脱他会非常容易。” 这些人把两人堵住,让出一条通道,万鹤走了过来,脸上还有一块红肿,是昨晚摔的。 亲自来了,穆程轻声一嗤。 他们就这样出现在小区里,引得不少人围观,看这架势不太敢靠近,纷纷议论着那户人家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有人想报警,但又没发生什么,以什么理由报呢? 万鹤目光阴沉,审视着他们。 这个人令他感到意外,他现在不太有势在必得的信心。 如果……注定得不到,那么,他也要毁掉。 “你不是能打吗?”万鹤嘴角一勾,“这些人是我专程请来的高手,你想试试吗?” 未等回应,他又道:“劝你不要不自量力。” 赵十二往前一步,穆程及时拦住了他。 他知道,这位财神大人又想用钱砸人了。 他把人拉到身后,笑看万鹤:“我跟你绝无可能,你想要怎样?” 万鹤的目光阴沉得可怕:“你确定吗?” “确定。” “好。”万鹤缓抬手,“那我会卸掉你的手和腿,让你后半辈子再也站不起来,哦,那个地方我也会废掉,免得你碰别人,你说,我是不是很善良,还留你一条命呢?” “你敢!”赵十二道。 “你别急,还有你。”万鹤勾嘴一笑,“你看他看得太多了,我会把你的眼睛挖掉。”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我不是在恐吓你们,能说出来,就能做到,我早就说过,你在我眼中不过蝼蚁。” 说着,手一扬:“上。” 穆程一侧身,笑道:“万总,万氏集团近日还好吗?” 第172章 开门,财神(5) “万氏集团……关你什么事儿?”万鹤见他要跟自己聊天, 心情又有所好转,叫那一圈人先别动。 “万氏集团本来将要破产,得益于有人提供的技术支持, 才得存活,万总看我如蝼蚁, 不过仗着你万氏总裁的身份, 离了这个身份, 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万鹤是继承家业,不是白手起家,现在吃的都是家中给的本钱, 他也承认:“你说得没错, 可惜……改变不了什么。” “也不是啊。”穆程拿出手机点了几下, “没猜错的话,万氏应该又要破产了。” 万鹤不屑地笑着,方要说话, 手机响了, 那边的声音很焦急:“万总,木禾收回了技术权限, 就在刚刚, 所有的渠道我们都进不去,他本人联系方式屏蔽, 现在我们很多程序终端都崩了。” 万鹤脸色一变, 骤然抬眼。 他不敢置信,愣愣看着眼前人。 好半天后, 他脸色苍白, 声音颤抖:“你就是……木禾?” 穆程微浮嘴角:“你说呢?” 截止昨晚,穆程还没动过收回万氏权限的想法。 但今天对方又找过来, 带着一群人,抱着要毁掉他的目的,这就触及到容忍的底线了。 诚然,在最开始,他就可以收回权限,但是,那时候万鹤还没有做出多过分的行为,而且,即便是那时候让万氏破产,红线没断,他们的纠缠依然不会断,只不过会换一种方式。 其实,万氏原本也就要破产了,本就是他拉回来了一把,现在不过是不想拉了而已。 万鹤的双唇泛白,整个人失去了力气,不断有电话打来,程序彻底崩了,损失惨重,无法补救…… 每一个电话,万鹤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那一圈打手也看得分明,他们拿钱办事,既然是高手,要价也高,现下看他大概拿不出钱了,连上前来扶一把都懒得扶。 万鹤还未觉察到他们的反应,他捏紧手,目光凛然:“把他给我抓起来,我要逼他交出权限,快……” 身边并没有人动。 万鹤惶惶转头。 穆程笑了笑。 万鹤手脚冰凉,大口喘气,好一会儿后,他颤颤抬手:“是我错了,我求求你,不要收回权限……” “权限我不会再给,你要是有本事,自去东山再起。”穆程抽出胳膊,牵起身边人,抬眼扫过那一圈人,又勾嘴一笑,俯身对万鹤道,“顺便说一句,就算这些人还听你的,也不是我对手。” 万鹤一颤,浑身已没力气。 他不会,也不能再来纠缠穆程了,以后是真能东山再起,还是去为生活奔波忙碌,不得而知。 到此,穆程与他的牵扯算是真正了结。 不过,赵十二说了,他有好几条线,一条消失了,下一条就会出现。 赵十二对于商业上的纠纷不是很明白,但他看得出,穆程很厉害。 他数次打量这个人,一团乱麻一般的心里话,穆程一个字也没听清楚,直到最后,才听到定声的一句话:[他……好厉害!] 这一阵子消停,没有霸道总裁来打扰,工作上的事儿又十足轻松,穆程闲着没事儿,也继续做兴趣爱好。 赵十二有时候会回天庭,他也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趁着那第二条红线还没出现,他回去忙一忙。 周末的上午,天气晴朗,穆程从一个展厅刚走出来,胳膊被人拉住,转眼看,赵十二含笑站在他面前。 财神大人这两天回天庭了,本来说周一再来,看样子是提前回来了。 赵十二抬眼看了下这四周,望着那玉雕会展的牌子说:“你的第二条红线出现了,我着急赶过来。” “哦。”穆程跟他一起下台阶,忽地肩上被撞了下,有人急匆匆往上跑,没看清路。 那人瞟了他一眼,随口说了句抱歉,正要继续走,蓦地一怔:“咦,你是不是姓穆?” 这是一个眼尾微扬的青年,他道:“我看过你的相片,万鹤追你没追上,在圈子里都成笑谈了,哎呀,不过万氏集团也倒了,没答应他是对的。” 他说着话,饶有兴致打量穆程:“你比相片上还好看哦,很特别的气质,怪不得万鹤会动心,我叫陈洋,认识一下?”他向前伸出手。 穆程没有抬手,只淡淡说了句:“你好。” 而后,便与身边人继续往台阶下走。 身后人悻悻收回手,倒没有半点愠怒的表情,只是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赵十二一听名字,掐指算了一下:“这是你第二个有缘人。”他说此话,回头看了看那人。 穆程已经猜到了,他未回头,只侧身对赵十二应了一声,表示知道。 “穆先生,不去要个联系方式吗?”赵十二说。 “既然是有缘人,用不着联系方式。”穆程道。 “好像……也有道理。”赵十二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多劝,他又回头看了眼,莫名地很想仔细看看那个人。 身后人还在看着他们,看穆程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侧过了脸。 他看着那侧脸,微微一笑。 晚上,奢华的会所,灯光幽暗,昏暗的沙发一角,陈洋面上绯红,拍了身上人一巴掌:“不要咬我脖子,你们怎么都爱啃脖子。” 身上一个男人正奋力耕耘,闻言松了嘴,但没过一会儿又把持不住咬上来。 终于,两人都餍足地长叹了一声,陈洋推开身上人,起身拉好衣服,点了根烟,烟圈轻吐,没来由想起一个人来。 一个白天只见过一面的人,那个影子却在脑海里挥之不散。 他穿好衣服起身:“我出去一趟,给我开车去。” “好。”身边的男人连忙跟上来。 外厅,桌边人影攒动,有人呐喊着开酒,下注,再来,见他们出来,招呼道:“陈少,要走啦?” 陈洋没理会,快步往外走去。 “往郊区开。”陈洋说,陈氏集团比万氏集团更强,他父母健在,不操心家业,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加上性取向,一些阔少爷们自成一个圈子,有专门的群,万鹤第一次捧花去穆程公司楼下时,群里就把穆程身份扒出来了。 后续万氏集团是怎么倒的,他们并不清楚,也不关注,他们只是对穆程这个人挺有兴趣,当然,像万鹤绑架穆程,穆程以一敌百这种事儿,万鹤不会对外公布,他们也不知道。 从扒出来的情况看,穆程本来是小职员,但突然中大奖发财了。 买了辆豪车,请了私人管家,自己穿得很普通,但那个管家穿得有模有样的。 工作没辞,人还住在那郊区的小房子。 通过这些,他们得出结论,这是个挺讲究脸面的人,中奖后首先考虑的是买豪车,请管家,这样出门有面子。 不过这两样应该是已经把钱造完了,工作还得干,房子也没钱换了。 按理说,这样的人有多难追呢,万鹤怎么就追不上呢? 满足他的虚荣心,让他挣足面子不就是了,陈洋笑起来,目光从路边掠过,偏巧了,遇到了正看完电影要回家的穆程二人。 他叫人把车停到穆程身边,打开车窗,吹了声口哨:“嗨,穆哥哥,好啊,你比我大一点,叫声哥哥没问题吧?”又朝赵十二挑挑眉,“赵助理,好啊。” 赵十二微一怔:[真是有缘人,这就碰上了,还没做好准备呢。] 穆程回眼,你要做什么准备? 如果这话问出口,赵十二也不知道,但总觉得……好像应该要准备一番的,他对于任务,现在没有刚开始那么着急了。 车怼到了身边,穆程没法装作看不见,他道:“叫我名字就行了。”视线从对方面上掠过,又看了眼旁边驾驶座上的人, “这么晚了,我们要回去了。”说罢往前走去。 陈洋瘪瘪嘴,探出头:“留个联系呗?” 穆程没回头。 陈洋喊:“我如果追你,胜算有多大啊?” 仍没等到人回头,陈洋并不生气:“穆程,你听好喽,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决定追你。” 旁边经过的一些路人回头望,被尬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抱着双臂迅速离开。 陈洋全然不顾,继续笑:“哈哈哈,其实我有你的联系方式。”想找他的联系方式太简单了,他举起手机,拨通号码。 “存一下我的号。”陈洋对那往前走的人喊道,没等到回应,他又喊,“赵助理,请他存一下我的号哦。” 赵十二回头看了看,想一想:“这一个看上去脾气还好。” [起码应该做不出绑人关笼子断手断脚挖眼睛这种事儿。] “要不要相处一下试试看?”他又说。 穆程笑了笑,果然这是财神不是月老,他来干月老的活儿,好像就只会说两句话。 这个人还不错。 你们相处试试看? 倘若穆程直接说,我不喜欢这个人,他又会加一句,不相处试试看,怎么能确定呢? 也幸好他就只会这几句。 穆程没回话,赵十二也没继续问,他的思绪徘徘徊徊,不知怎的留意起一个称呼,默默念了一遍。 [穆哥哥……] 穆程脚步微停,回过头来。 赵十二含笑:“穆先生,怎么了?” “没事。”穆程浅笑,再往前走。 车辆穿梭,陈洋身边开车的人道:“陈少这是又准备找个床伴?” “这回可不是床伴,我认真的。” 旁边男人打量他几眼:“接下来去哪里?” “没想到出来就碰了面,本少爷心情好,还回会所。” “既然有兴趣,再来一次?”男人说。 陈洋眼尾一勾:“那你不许再咬我脖子。” “陈少多担待,您的脖子又长又白,把持不住啊。”说着话,车子转了弯,行驶向会所。 接下来几天,穆程能在各种地方偶遇陈洋,对方说,好巧啊,又遇上了,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缘分呢。 他身边偶尔会跟着一个人,有时独自来,有时候也会换一个人跟着。 从第一回偶遇时,穆程就直言,他们没可能,之后再碰面就不再不理会,但对方好像没往心里去一样,依然笑嘻嘻的,也不为难,打个招呼就走。 夜晚,几缕风吹过窗户,赵十二靠着沙发看书,穆程在窗边桌前忙一点自己的事儿,渐听楼下一点嘈杂之声,好像有人叫喊着什么。 赵十二的注意被吸引,阖上书走到窗边。 在两人的视线中,一张人脸突然出现在窗前,将里面的人骇了一跳,赵十二手一抬:“鬼!” 这可是十楼。 “不是鬼,是我。”外面的人一笑,“陈洋。” 他身上挂着一个滑翔伞,吊着在穆程窗前出现,手中拿一块闪着光的板子,上面写着几个单词。 “I LOVE YOU” 穆程的视线从他面上掠过,往外看了眼,下面有铺了充气垫,那还好,你别死我家窗外了,他起身关窗。 “等等,还没完。”对方说,“穆哥哥,对面的夜空,你看好了。” 他侧了一点身,一吹口哨。 “刷刷”之声,那夜空中,忽有烟花绽放。 “哥哥,仔细看,这烟花中有我对你说的话哦。”陈洋大声喊着,“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看到,我在追你!” 那一缕烟花划破夜色,在灯火通明的城市上方,并未多明显,其他人尚没来得及抬头观望。 不过陈洋弄了这么大阵仗,他特制的烟花画面,会照亮整个夜空,会让整座城市的人在这一刻,一同仰望天空,一同看到他的告白。 “哥哥,你看好喽。”他继续吹口哨。 “干嘛呢?”忽有一声厉斥,紧接着响起火苗嗤嗤拉拉熄灭的声音。 “这里不许放烟花不知道?”那人厉声道。 底下的人争吵:“你知道我们少爷是谁吗?” “管你是谁,不能放烟花,上面那个,给我下来,都跟我们走一趟。” 陈洋:“不是,我……” “下来!” 陈洋不想在中意的人面前失了风度,尴尬地对窗内人道:“今天点儿背,下次我再给你放啊。”边说着话,边调整降落伞往下飘,也不知道哪里没调好,降到一半,哎呦一声栽下去了。 下面铺的有垫子,人是没事,就是有点灰头土脸。 下面闹哄哄地人很快就散去了,看热闹的人们等了半天,也就见到了一缕烟花,像从打气筒里出来的一样,还没那星星亮。 窗内的人面面相觑。 赵十二记得自己的任务,帮陈洋说了句话:“他愿意讨你欢心,这应该是爱情。”月老手册上有这句话,想讨他欢心,就什么都想给他。 穆程道:“这并未让我欢心。” 赵十二微怔。 [对啊,烟花并没有放,什么也没看见。] 穆程:“……” 你理解错了。 会让我欢心的是人,不是烟花。 财神爷领会不了,他转了个身,凝神思索一会儿。 [在我的印象里,热闹的时候,是可以烟火满天,花灯如雨的,现在确实不大一样了。]他有一点惋惜,看看外面的夜空,又看看身边的人。 顿了下,他说:“你想看吗?” 穆程回眼:“什么?” 赵十二没回话,手指在窗边敲了敲。 财神爷需要什么,能自动搜索到最佳方案,手指一敲就付钱,相关人员会无形中获得信息,有些东西要花时间准备,但肯花钱的话,也不一定非要准备多久。 大概半个小时后,夜空中,忽而明亮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吸引,仰头看去。 那不是烟花,是带着灯光的无人机,数百台无人机,在夜空中勾勒了花团锦簇,如璀璨烟火,不断变幻。 “他没有放出来,我给你补上吧。”赵十二说,“穆先生,你来看看,喜欢吗?” 穆程抬头看向那璀璨夜空。 各种各样的图案,盈光点点,似星辰,如流萤,汇聚成春与秋,山与水。 赵十二望见了穆程眼中的动容,他是喜欢的。 财神大人心里似乎也欢喜了一下,又想到陈洋手里拿的那一块小板子,上面写的是英文,他不是很懂,但那应该是一句表达情感的话。 要补,就都补上。 他又敲了敲窗子。 须臾后,入眼之处,所有的高楼,商场,所有的电子屏幕上,都一并变幻了画面。 屏幕的光也如星辰点点汇聚,化为字迹。 与此同时,天上的无人机,也汇聚成字。 夜空中,屏幕上,此刻都在书写着一句话。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是本土神仙,要写表达感情的话,就用千古流传的诗句。 第173章 开门,财神(6) 流光皎洁, 映照人间。 城市中车水马龙,夜归的人们抬起头,看那两行话。 是谁在告白呢? 他们欢笑着, 仰头祝福。 陈洋正在做笔录,透过玻璃看到外面的景象, 愤恨不平:“谁今晚在抢我风头?” 窗内, 清风萦绕, 两道人影立在窗边。 穆程浮起微微笑意,眼中落入了盈盈的光。 他的视线从夜空转向身边人。 你本就是天上星啊。 身边人恢复了神仙的装束,大红衣衫, 墨发轻扬。 穆程心中微动, 轻抬手, 将人一拉,拢进怀中。 无人机与电子屏书写着千古流传的诗句,高楼林立中, 他拥着宽袖长发的人入怀。 时光仿佛穿梭, 古今如若交汇。 赵十二不留神扑进他怀中,一惊:“穆先生?” “谢谢, 我很喜欢。”穆程虚虚抱了他一下, 很快松开。 “那你现在开心了吗?”赵十二未觉自己又红了脸。 “嗯。”穆程再望窗外,看向那些字。 我如星, 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流光散尽, 转眼天明。 这两天陈洋没出现,不知道出来没, 直到在周末的时候, 他来到穆程的公司楼下,笑道:“明晚我在游艇上举办私人品鉴会, 一定要来哦。” “有事吗?”穆程鲜少回问。 陈洋笑眯眯道:“品鉴会,很多人都在的,你来嘛,就是品鉴一下我收藏的东西,没别的意思。” “陈少爷,我觉得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我不喜欢你。” “额……我知道啊,所以我要追嘛。”陈洋一笑,“明晚一定要来啊,我真没别的意思,只是之前在玉雕展厅前撞见的你,你是不是也懂玉雕,那就来看看我的收藏,到时候也会有很多业内大师在呢。” 穆程沉默片刻:“我可以带人吗?” 这是答应去了吧,陈洋没料到这么顺利,连忙道:“你要带你助理对吧,当然可以啊,说不定我还有事请他帮忙呢。” “那你也会带朋友去吗?” “你想见我朋友吗?”陈洋笑,“好啊。” 穆程微微眯眼。 这条红线可以扯掉了。 游艇上是极尽高调的富丽装葺,价值不菲的酒,空运过来的新鲜食物,侍者捧着托盘游走在人群中。 厅中台上,有玻璃围着一片位置,那其中几个玻璃樽都搭了红布,他办的是品鉴会,个人的收藏喜好,邀请了好友,也邀了业内人士。 说是品鉴,其实也是炫耀炫耀自己的收藏,更要让穆程看看他的品味与实力。 他围着玻璃转了圈:“他到了没?” “快到了。”有人过来汇报。 “好。” “陈少这回是真上心了?”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陈洋回头,打量着来人:“王少,好久不见了。” “是啊,出趟国回来,陈少可就把我忘了。”来人目光掠过陈洋的脖子,手在那领口一点,对他耳畔道,“你不是说,我是让你最爽的吗?” 陈洋笑了笑,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点:“我又没说我忘了。” 有人来通报:“穆先生到了。” 陈洋手一松,转身走人。 大红地毯在面前铺设开来,一众侍者躬身欢迎,两旁鲜花尽洒,陈洋在那红毯一侧相迎。 这是个大型游艇,配套设施一应俱全,穆程踏上后,游艇离岸,开始向碧海行驶。 碧水掀起波浪,一众视线随着穆程的脚步而动,这个能让陈少如此费心的人,他们到底要看看有什么三头六臂,他配吗? 而见到这人,看他形貌气质,众人不禁哑语,暗暗回头看陈洋。 陈少你配吗? 陈洋引他二人走进内厅,穆程来了,品鉴会就正式开始,灯光转换,厅内明亮,喧嚣嘈杂的声音渐止,陈洋得意洋洋,手点按钮,一块红布掀开,呈现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雕树根。 树枝盘踞,玉色剔透,雕刻精致,惟妙惟肖。 周围一阵哗然:“漂亮。” 在场有专业玉雕品鉴人士,拿着放大镜观赏一番,赞不绝口:“这是吴大师之作啊,千金难求,没想到陈少你拿到了。” 陈洋唯爱玉雕,流连于各种展厅,寻找各个大师奇人,这些收藏都是他的宝贝,而这一次,他要办品鉴会,主要是因他刚刚得了一样有市无价的珍品。 他回头向穆程挑眉:“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穆程道。 “难得你也欣赏。”陈洋道,又拿起按钮,再揭下来一块红布,“你们再看看这个。” 红布落下,那是一个羊脂白玉的花鸟玉雕,围观之人又是一片惊呼:“□□的作品!” “我花了几千万弄到的。”陈洋得意,一个个揭开红布。 周围不断响起惊呼声,看这些玉雕都出自名人之手,也感慨陈少是真肯在这上面花钱。 他一边掀红布,一边打量穆程的表情,见他很认真在看这些玉雕,更是自豪。 不管对方懂不懂,起码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品味。 “最后一个,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陈洋抬手,让周围人都噤声,“你们知道最近最有名最火的大师是哪位吗?”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那位横空出世的落亭先生么。”有人接话,“他的玉雕一亮相,其他人的作品立刻黯然失色。” “对啊,他随便几个作品一出,秒杀了所有玉雕市场。” “难道陈少你弄到了他的作品?”他们不敢置信,“落亭先生极其神秘,那可不是钱能买到的,听说他不收钱,只赠有缘人,多少权贵苦求不得。” “不收钱,只赠有缘人?”陈洋一笑,“那是因为他们给的钱不够。”他伸出手,“十个亿。” “陈少你花了十个亿?”众人围上来,目光紧紧盯着玻璃之后。 陈洋扬起嘴角,如果有尾巴,这会儿也该翘上天了。 “都看好了。”他慢慢按动按钮。 红布缓缓落下,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和田软玉刻八仙醉酒,各人各态,那神色仿如活了一般,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般雕工,非落亭先生不可为。 他们眼睛发直,啧啧称叹:“陈少,你竟然真弄到了落亭先生的玉雕。” 他们看过来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陈洋要的就是这样仰视的眼神,他享受着大家的注视,更享受穆程盯着那玉雕的目光。 价值连城的宝物,他自然是没见过的。 穆程的视线在那八仙醉酒之上扫过,回头看向陈洋:“落亭先生的作品不收钱,收藏者若要转赠,也不可收取钱财,你……” “都说了,是那些人给的钱不够。” “并非钱多钱少,这是落亭先生的规矩。”穆程笑道,“要破他的规矩,得不到他的作品。” “哈哈,哥哥你太不了解有钱人的生活了。”陈洋大笑,“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带你见世面的。” 穆程自恃话已点破,但对方没领会,也不再多说。 陈洋看着他,眼珠一转,又道:“你要不要去二楼看看海啊,那里观景最好。” 今天要炫耀一下自己的宝贝,当然,他邀穆程过来,也还有别的事儿。 上回高调示爱,但烟花没放成,那个计划作废了,这回,他要用更大的排场。 穆程道:“我想随意逛逛。” “二楼的风景最好。” “我逛着逛着就去了。” “哦,行。” 穆程带着赵十二往外走,从一楼慢腾腾逛,随便看,慢慢走。 陈洋在二楼布置了大团大团的花球,本来要等他们上楼后打开的,然后,他再捧着用金子铸造的玫瑰花束上前去求爱。 他躲在带有升降梯的包间里,透过监控看着两人的步伐,看来看去,那两人始终没往二楼去。 直接催他上去显得目的性太强,他是要给对方惊喜的。 但他看得都快睡着了,身边有人走走停停。 那两人还没有上楼的打算,他索性将镜头一推,打电话吩咐人:“等他们上去了,过来汇报我一声,对了,上去时叫他助理过来一下,我问问他喜欢吃什么,现在,现在不用来,别老是打扰我。” 挂掉电话,旁边走动的人终于坐了下来,手搭在他的肩:“陈少这要是追上了,我往后再找你,是不是就难了?” 陈洋勾住他脖子:“王大少爷,我也没说以后不能找我啊。” “总归是难了吧,他不生气吗?”对方的手在他腰间游走。 “那就多哄哄呗。” 沙发腾地一下深陷。 穆程和赵十二踏上二楼楼梯,侍者见状,连忙上来道:“赵先生,我们少爷请您过去一下。” “找我?”赵十二问。 “是,少爷想请您……”这侍者将他拉到一边,“想问问您穆先生的喜好。” 赵十二沉思片刻:“好。” 他回头跟穆程说了声有事要离开,穆程没多问:“嗯,你去吧。” 然后,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侍者正要知会陈洋他上楼了,看他又转了方向,连忙问:“穆先生您不上去啊?” “我再转转,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侍者只好等下再去通知,那么这位赵先生……这会儿是引过去还是等会儿呢? 侍者想到少爷说不要频繁打扰,为难道:“赵先生,我等会儿再带您去,您再逛逛?” 赵十二看穆程已经转弯看不见了,他想了下,还是走向内厅,他现在就可以去告知穆程的喜好。 他喜欢……甜的。 还有的……不知道了。 那个人的喜好并不显露于表,而他又始终与对方保留了一点边界感。 他自行去内厅,人来人往,侍者没有引,于是也没有知会里面的人,走过内厅,到那包间入口,门没有关紧,有时断时续的呢喃之语传出。 这动静赵十二听过,声音是不同,但那喘息与节奏,都跟隔壁很像。 里面二人所为,正是房中事。 房中事,是人类表达情感的很深层的一种关系。 其中一人的呢喃之声,他也认得,那正是陈洋。 赵十二愣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 他自那门缝瞥了眼,又回头,外厅人头攒动,没人投过来异样眼光,不知是没看见,还是已习惯。 那呢喃私语中,还夹杂着一些话语。 “你说,那姓穆的,有我技术好吗?” “没试过,不知道……到现在我连根手指头都没碰到。” “可别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不过没关系,我随时恭候,你说好了,以后还可以来找你。” “别让他看见就行……” 赵十二头脑嗡嗡的,伫立在门边,望着这些走动的人。 里面又有声音,像是从话筒里传出来的:“少爷,穆先生上楼了。” 屋里急喘了一下:“好,把花团准备好,把他助理叫过来。” “赵先生……好像已经下去了,可能就在厅里。” “知道了。”窸窸窣窣,是穿衣的响动,有人走了出来,望见门外的人,笑了一笑:“赵助理,你好啊。”然后自他身边走过,还向里喊了句,“陈少,赵助理在门口。” 过了几分钟,陈洋打开门,白色西装打了领结,面上还有一点红,他手捧金色玫瑰,朝门口的人一挑眉:“喂,我等下求爱成功,带他去顶级酒店吃饭,他喜欢吃什么?” 赵十二蹙紧眉头,不回话。 “你不知道啊,你这助理怎么当的?”陈洋道,“那他喜欢什么口味,辣的,甜的,酸的?” 赵十二抿着嘴盯着他,还是不说话。 “哎呀,算了算了。”陈洋走回包间,站到那升降台上,对着话筒吩咐,“开始。” 游艇二层的露天台,侧头可见碧水浮动,海风吹拂,穆程坐在桌边,听得咔嚓一声,头顶上方悬挂的排排团花绽开,无数花瓣洒落,飘散在他的身边。 又见那台阶旁,升降台缓缓而升,白色西装的陈洋抱着金色花束,浮出含笑的脸。 参与宴会的人们都围了过来,看陈少迈过台阶,将花束往前一捧,大声喊:“穆程,我爱你,答应我吧。” 求爱被他搞成了求婚的阵仗,周围人起哄欢笑:“答应他,答应他。” 穆程放下杯子,缓缓看过来。 但他的目光看的并不是眼前求爱之人,他在望着身后的台阶。 他在等一个人的反应。 “答应我!”陈洋又喊。 “答应他,答应他。”周边人继续起哄。 闹闹哄哄的现场,花瓣纷飞,海水卷起细浪。 有脚步声奔来,赵十二拨开人群,在台阶处扬声道:“别答应他。” 穆程放下杯子,微浮嘴角。 一群人回头,现场忽而沉寂了下,随即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关你什么事儿啊? ” “是啊,你在这儿多什么话?” 赵十二不理会这些言语,他径直向穆程走去,到他面前,轻拉他胳膊:“我觉得……你们不是很合适,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穆程抬眼,向他缓缓一笑。 他等的就是财神大人这句话。 让赵十二撞见陈洋和别人亲昵,不是巧合,是在穆程的预料之中。 陈洋数次来找他,非他去刻意看,但那脖颈上的印痕很明显,几乎每次来找他都有,自然,两个人并不是恋爱关系,对方只是说要追他,而他也绝不可能答应,无论对方私下怎样,都是没有问题的,这没有对错。 但既然赵十二要撮合他们,他想看看,在财神爷心中,是否会认为爱情需要专一。 这次宴会,他顺便提了一嘴带朋友的事儿,按照陈洋的私人习惯,他与别人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大,而他再在时间上起到一点推波助澜的作用,就被赵十二撞见了。 这并不是他设的套,事情是陈洋自己做的,他不过是让赵十二看见这件事儿而已。 至于对方准备了什么求爱现场,这并不能提前知道,他从对方说要追他时,态度早就已经表明,不存在吊着对方的意思,但对方仿佛无所谓他的拒绝,依然照追不误。 还是那句话,两个人不是恋爱关系,对方私下怎样都没问题,但既然那么高调说喜欢他,要追他,却依然不断与别人亲近,那么在赵十二心中,是怎样评判的? 穆程只看赵十二的评判,他也只需要这个判断。 现在,看赵十二的反应,他知道,自己赢了。 [真喜欢一个人,身与心,都不会主动接受另一个人,他没有真心喜欢,既非真心,又为何要说爱?]赵十二心中反复说着这句话,再对面前人重复,“我觉得你们不合适。” 穆程笑道:“那怎么办呢,我们有红线牵着。” “我帮你扯掉。”赵十二脱口而出。 穆程浮起嘴角:“那就有劳了。” 第174章 开门,财神(7) 这几句对话离得近, 其他人没有听到,但方才赵十二高声说让穆程不要答应,大家可听得清清楚楚。 陈洋横眉:“你什么意思, 我向他求爱,关你屁事, 管得宽吧你, 你让开。” 穆程起身:“他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抱歉,陈少爷,这话我已经跟你说过数次, 我不喜欢你。” 说罢和赵十二往台阶下走。 陈洋怔了怔, 转身道:“我给你这么大的排场还不够吗?” 彼时, 赵十二往后退了几步,他决定去扯掉这条红线,就想立即去, 要不然这两人还有纠缠, 他们今天会在这里耗很久。 他不能当着众人凭空消失,便按了按穆程的手, 跟他示意了一下, 然后往后退,转弯至无人处, 一挥手消失了踪影。 大概十分钟后, 他扯掉姻缘线回来了。 十分钟其实很短,这些人还站在原处, 这期间穆程说了什么话他不知道, 但他来到后,刚好听见陈洋在喊:“你还是这么坚定吗, 你想清楚,除了我,谁还会有心为你弄这些阵仗,不说有心,我就说,谁有我这样的实力?” 他伸开手:“你看我这游艇,你今天要是离开,你还有机会再踏上这样的地方吗?” “还有,你再看看我的收藏品,落亭先生的大作,十个亿,你这辈子能见到这样的东西吗?” 赵十二蹙眉,这件事跟他有关系,是他冲动上去叫穆程不要答应的。 如果穆程被为难和取笑,他有责任。 不就是排面吗,阵仗吗,有什么难的,何至于这么趾高气昂呢? 他还在拐角处没现身,但他看着穆程,心里浮浮荡荡,唯有一个想法:你以为就这点阵仗,配得上他吗? 他手指点墙,敲了敲。 那边陈洋还在说着话,穆程在等赵十二回来,故而和他们多拉扯了这几分钟。 但听得哗啦啦之声,水浪被划开,众人回头看,忽见从四面八方驶来数十游艇,巨大而奢华,若干游艇的露台之上,都有花团,望之如见春色满园。 那些游艇不断靠近,围过来,有一人正在前方,恭敬道:“穆程先生,您好,我们来接您。” 陈洋和一圈人顿时呆住了,张大了嘴巴。 跟这些游艇比,他的游艇好像个小鸡崽一般被夹在中间,对比太明显。 穆程有所意会,回头,看向赵十二消失的地方。 赵十二还躲在转角处,看这排场,仍觉得不够。 又过片刻,但听轰隆隆的声响,众人讶异,循声抬头,但见一行私人直升机自天空飞来,压低高度盘旋在游艇上方,放下软梯,上面的人道:“穆程先生,您好,我们来接您。” 游艇上的人又一次惊掉下巴,看这阵仗,知道的是来接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来围攻。 陈洋错愕看着穆程,脸色变了又变。 这位是什么隐藏的大人物吗? 他这话其实也没算错,以穆程拿捏的各个先锋企业的命脉来说,他也担得上。 就说他陈氏集团,穆程想让其倒台也是很容易的事儿。 不过,他明面上,就只是一个小职员而已。 他盯着那拐角处,看到赵十二衣角,无奈笑了笑。 赵十二就在此时走出来,在那直升机下对穆程道:“先生,他们都是来接您的。” 陈洋和那一众人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穆先生,您要走吗?”飞机上的人道。 陈洋这回是拿不出炫耀的姿态来了,但还是不服气:“你……你真就这样走了,我好歹费了这么大精力的,我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摸不清穆程的底细,这话说得很没底气,但就是不想这么轻易放过。 这些排场……他陈少咬咬牙又不是拿不出来。 穆程回眼看他,这条红线已断,但平心而论,这一位其实对穆程本人来说,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他已走了几步,听此话,思量片刻,把之前对方未领会的话再明说:“你收藏的八仙醉酒玉雕是假的。” 陈洋赫然一愣:“你说什么?” “玉雕底部的刻印走势生硬,虽然有意模仿落亭先生,但模仿得吃力,表面上精雕细琢,但在不容易察觉到的地方就漏了馅儿。” 陈洋不相信自己看走眼,仓惶跑回去,按机关把那玻璃樽打开,他喜爱玉雕,但多少也有点附庸风雅,鉴真能力一般,先前没认出来真假,现下经提醒,翻开底部仔细看了又看,脸色飒然变了,但他还是不信,又叫那一堆专业人士过来查看。 其他人方才隔着玻璃看,没有察觉出来,又想恭维他,他说是落亭先生的作品,那应该就是吧,此时他们仔细观察,就现了端倪,一众人脸色苍白:“这……的确不是落亭先生的作品,只是个仿品。” “我的十个亿啊。”陈洋愤然砸向那仿品,脸气得通红。 “落亭先生的玉雕不收费,你被骗了。”穆程淡淡道。 陈洋气喘吁吁:“对了,你是怎么知道那是假的?”他上前几步, “你比他们专业,你也是品鉴专家吗?” “我不是。”穆程道,“我就是落亭先生。” “!!” 周围忽地被震撼了。 赵十二也讶异:[啊,他是落亭先生,他们口中大师中的大师?] [他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过了好一会儿,陈洋才反应过来,以不可置信地语气道:“你怎么证明?” 一朵花飘到穆程的肩上,这是固定在花团上用来装饰边缘的丝绸花,不是真花,当中用珠子穿着,陈少爷出手阔绰,这穿花的珠子是玉珠。 穆程将那玉珠取下,在手指间摩挲几下:“你有工具吗?” “有。”陈洋连忙叫人拿过来一套雕琢工具。 穆程捏着珠子,动作快速敏捷,其他人看得应接不暇,目瞪口呆,按理说玉雕该精雕细琢,慢工出细活,但有些东西熟能生巧,也慢不到哪里去。 很快,那一颗小小珠子上便凹凸有致成了一副画,庭院之景,曲水流觞,亭台楼阁,雕栏玉砌,利用珠子独有造型还有镂空,更显精妙绝伦。 他雕刻完,将珠子往前一抛:“看看真假。” 陈洋接住珠子,一圈专业人士围上去,看了又看,待抬头时,望穆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是落亭先生的真迹!” 陈洋话语不稳,直勾勾看着穆程:“落……落亭先生……” 这是他多次苦求而难得一见的人。 梦寐以求的大师就在眼前,而他上一刻还带着高贵感质问对方,你这辈子能见到落亭先生的作品吗? 他现在确信了,穆程就是隐藏的大佬,他的玉雕要是肯卖,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 他羞愧至极,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您……” “感谢今日邀请,这珠子就当做谢礼吧,陈少爷,你我两清了,希望以后不再有联系。” 陈洋听说他愿意把珠子送他,如获至宝,又抬头看他:“落亭先生……” 他是真喜欢玉雕,真心崇拜落亭先生,现在哪里还敢招惹对方,只恭恭敬敬的:“我……以前对您多有冒犯,对不住。”面上已然是无地自容,“那个……您要走吗,我送您我送您,快,把游艇靠岸……” 穆程淡淡一笑,向身边人看。 赵十二和他们差不多程度的震惊,见他看自己,才回神:“要走吗?” “走吧。” “从上面走?” “好。” 手一扬,直升机的软梯抛到他们脚边,两人踏上梯子,那卷梯自动往上收,携二人而去。 与此同时,四周游艇上的花团“啪”一下绽开,无数花瓣飘出,散落在两人的周边。 飞机转头往前飞去,所有的游艇也随之划开水波。 他们在繁花中,向碧海蓝天而去,只留身后一众看呆的人。 飞机上,穆程笑看面前人:“赵先生,有劳了。”有他人,他不会称呼财神大人。 “举手之劳,这次是我坏了你的姻缘。”赵十二有点愧疚。 “我已说过,我不喜欢他。” “可是本来也能相处一下再看的。”赵十二微蹙眉,话说到这儿,又一想,[可对方嘴上说着喜欢他,又跟其他人行房中事,这也没有相处的必要了啊。] [对了,我还没告诉他阻止的原因。]方才那么多人在,他自是没有多说,[咦,他怎么也没问我啊。] 穆程笑了一下:“你为什么突然要阻止?” 赵十二顿了顿,正色道:“我觉得如果真喜欢你,就会满心满脑都是你,容不了其他人靠近,但……他并没有。” 穆程轻颔首,这不是他在月老手册上看到的,是他自己领悟的。 快开窍了么? 他抬手拂过对方的头发,拈起那发上一片花瓣:“不浪费彼此时间,挺好的,你不要多心,应该是我谢你。” 手从他发上过,赵十二呼吸微滞,看他手中花,想起了那颗玉珠:“原来你还有这个手艺,你真的很厉害。” [怎么感觉他比我这神仙会的还多呢?] [都送人家玉珠子了,我们俩朝夕相处,不值得送我一个吗?] [算了算了,人家是命定的有缘人,我争这个干吗?] [不是,红线已经断了,算个屁的有缘人。] [可是我毁了他这段姻缘怎么办?] [但那也不能将就啊,有缘也不一定是合适的啊。] [他真的好厉害啊,怎么比我这神仙还厉害呢?] 他的思绪绕了一圈,穆程等着他开口要玉雕,结果他又绕回来了,成功把也想要一个的事儿给忘了。 好吧。 不过,001倒是发现了个问题,笑说:“宿主,财神大人是来做任务的,曾说要你最快定下来,免得他在这里耗时间,但现在么……他似乎是忘了这句话,他在为你着想。” “他确实很容易忘事。”穆程微扬嘴角。 回到家,穆程递上来一个红色小盒子。 “这是什么?”赵十二眨着眼睛。 “送你的,你打开看看?” 锦盒打开,赵十二眼前一亮:“玉雕?” [我也有?] 他拿起那个小人看,大眼睛,圆脸,头戴纱帽。 [这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呢?] 看了会儿,他微怔:“这是我?” 穆程点头。 赵十二眼眸微闪:[我脸哪有那么圆,一点也不像啊,不过好奇怪,为什么明明五官就不像,但是能一眼认出来是我?] 顿了片刻,他又笑:[那肯定还是我底子好。] 而后面向眼前人:“谢谢,挺像的,我很喜欢。” 穆程负手转身,再不转过来,他要憋不住笑了。 身后人很有礼貌地将小人装回盒子里,用心收到袖中,表示对礼物的重视。 良夜无声,夜晚在屋里的时候,他们多数是不太说话的,赵十二觉得他们应该有点边界感,而穆程也会有一些事情要忙。 他在查看那些技术支持的端口,身后沙发上,财神大人没张嘴,但嘀嘀咕咕盘算着什么,好像在做工作总结。 他面前又有一团浮云,那上面是穆程看不到的笔墨纸砚。 [第一条线,掌控欲太强,已断。] [第二条线,对待感情如儿戏,不专一,不认真,已断。] [这都什么姻缘线啊,月老这老家伙老眼昏花,瞎牵的吧,下一个该不会还是这样的吧?] [不行,下一个我要帮他盯一下,不能直接撮合。] [实在不行,就继续断,总不能让他与不合适的人一直纠缠。] [希望他能觅得良缘。] 穆程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缓缓回头。 [觅得良缘……]赵十二默默重复这句话,心中思绪忽而止住了,把那小玉人拿出来看了看,然后,好像有所感应一样,抬眼向窗边看来。 恰与那回头的人四目相对。 财神大人心中又乱了一瞬。 [我刚刚……想到哪儿了来着?] “不行就继续断。”穆程道。 “对,不行就继续断。”赵十二一点头,又一抬头,“什么?” 刚刚的话,不是心里想的吗? “财神大人,我想问你,如果下一个也不合适,能不能继续断?” “自然可以,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多相处试试看的。” 穆程微笑颔首,回头继续工作。 身后还是一声疑惑:[我到底想到哪儿了来着?] 他又摸了摸小玉人,忘了自己刚刚最后一句在想什么,可没来由涌上一丝惆怅。 翌日是周末,两人吃过早饭,一同下楼买菜。 刚出小区,外面有人头攒动,拿着摄像机和话筒,见穆程出来,纷纷围上,七嘴八舌地做采访。 昨天穆程表明自己就是落亭先生,当时有不少人围观,虽然主要是陈洋那一个圈子的,但人多嘴杂,他这个身份难免被传出来。 这也正常,他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就预想到会被关注,来了不少媒体,只知道他住这小区,不知道哪一栋,于是都聚集在外面。 简单的采访,穆程就一一回应了,玉雕到底还是比较小众的喜好,邻里们凑过来,没有出现疯狂追捧的场景,但也都暗暗惊叹,咱们小区里有一位大师啊。 一个早上,门口热闹非凡,等他们终于散去,那大门的保安大叔都不好意思叫他小穆了,恭恭敬敬喊了声穆先生。 好生折腾一番,两人才走到菜市场。 清晨的菜市场很是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人提着菜在讨价还价,有人在路边摆了小桌子吃上一碗面。 赵十二看到了这人间烟火气,是与昨天游艇上截然不同的风景。 忽有声音在身后喊了句小心,两人还没回头,一辆自行车从穆程身边过去,歪歪斜斜,还是倒了,车把上挂了太多东西,叮叮咚咚全洒了。 穆程的手被擦伤了,他抚了一下手背,看那个青年愁眉苦脸扶起车,对着洒落的汤水叹了好几口气,把车支好,回头看过来,眉眼清秀,很年轻。 他看到穆程,一怔,脸色微红,顿了下,才说:“对不住,我没掌好把,啊,您受伤了,对不住对不住……” 他忽然紧张起来:“我陪您去医院,多少钱……我会出的。”他后面一句话说得很没底气。 这一点擦破的伤口,还没进医院大门它自己就该长好了,穆程摇头:“没事。” 对方蹙眉:“但总是我弄的,您去医院打个破伤风,免得感染,我肯定会负责的,不过……”他望着那些摔洒的东西,“我这会儿有点事儿,哎,我先去处理一下,我给您留个联系方式,您去哪儿打针等下告诉我,我忙完了就过去。” 他摸了一下,发现手机忘带了,但随身带了纸笔,就写了个电话递上来:“我叫韩小山。” 赵十二听此名字,掐指一算:[第三位有缘人。] 那人把纸条递上来后,就急匆匆骑着车子走了,赵十二看着他的背影:[这个我要好好盯一下,可不能像是前两个一样。] 他这般思虑着,决定暂时不告诉穆程这就是下一条红线,他也不急着撮合,先观察观察再说。 他一边想着,一边转头看。 穆程向他一笑,他连忙说:“哦,我没事啊。” 穆程:“……我也没问你啊。” “哦,问不问,我都没事,继续买菜吧,不,你的手要打针吗,我们去打针?” “真不用打针,贴个创可贴就好的事儿。”穆程道,和他一起往前走。 既然是下一条红线,那还是尽快断掉好。 第175章 开门,财神(8) 穆程并没有和韩小山联系, 不过大概确实是有缘,下午的时候,他们在小区附近的公园又一次碰面了, 这个时候,穆程正和赵十二在这里看风景, 看那个青年慢腾腾走来, 坐在长椅上垂着头。 他坐了会儿, 抬头时看见了穆程,眼中一亮:“先生,是您啊, 您怎么没跟我联系呢, 我还去附近的卫生院找了一圈, 对了,原来穆先生您是玉雕大师啊,您可真厉害。” 他的眼中盈盈有光, 早上他回头去卫生院找穆程时, 听到很多人在议论,再一问形貌, 就清楚了。 他看着穆程的手:“您没事吧?” “没事。”穆程回道。 赵十二多问一句:“你怎么了, 遇到了什么事儿吗?” “也没啥,我就是被解雇了。”韩小山说, “我是菜市场那个饭店里的服务员, 早上给人送餐,把饭菜弄洒了, 赔了钱, 工作也丢了。” 他一直在菜市场的饭店里工作,但穆程来买菜从未碰见过他, 在今天早上,大概是新的一条红线生成,才碰了面。 “不过没关系,我还在兼职给人做家政,然后这几天再找找工作吧。”他笑了笑,“先生你的手真不用我管么,那再过几天……我找到新工作,大概不住这边了。” “你很缺钱么?”赵十二问。 “缺啊,谁不缺钱呢?”韩小山笑起来,“我爷爷奶奶身体都不好,姥姥姥爷也年龄大了。” “你父母呢?”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出了意外。” 赵十二脑中莫名闪过昨日游艇上的情景,他轻轻摇了摇头,他是财神,但人间的运行规律他干涉不了,要是见到了缺钱的就大手一挥给人大笔钱财,那人间就乱套了。 唯独穆程是例外的,这个人因为是他的任务,申请开放了特别通道,他可以无限制为其花钱。 从某种角度来说,被财神敲门,确实是幸运的。 这位是穆程的有缘人,又既然叫他碰见了,财神爷觉得有必要帮一把,但是要帮他,得他和穆程产生交易上的关联,他才可以支付其钱财。 赵十二想了一下:“我们家也需要家政。”跟着穆程上了这么久的班了,见挺多人,家政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你要不要到我们这里来做,一次给你……” 他想了一下:“十个亿。” 他说得一本正经,不知面前人被吓得一哆嗦。 而穆程含笑坐在长椅上,倒是已然淡定了。 韩小山笑道:“这位先生,您就别逗我了。” “我没有逗你,我日常要跟穆先生去上班,家里的确需要人打扫。” 韩小山微怔:“您是穆先生的……” “我姓赵,是他助理。” “哦。”韩小山想了想,“如果真需要家政,我就过来,我们是按照时间或者面积收费的,有市场价,赵先生您别逗我玩儿。” “那……好吧,我按市场价给你钱,如果做得好,我会给你加钱。” 韩小山点头。 事情就这样敲定了,赵十二暗想,能帮一把是一把,而且他也需要韩小山常来,他要观察一下这位。 [这一位看上去挺乖巧的,他一定不会做出囚禁或者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种事儿。]财神爷想,[不过,我还是不能直接撮合。] 他转了一圈,筹划着:[我不能再替他们说好话,要先挑问题,找缺点,如果存在的问题能接受,那么好的一面自然就更可以接受啦。]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好办法。 身边人淡然喝水。 第二天韩小山上门,今天还是周末,不用上班。 赵十二就紧紧盯着韩小山做事,青年本来做事挺麻利,但一直被看着,不免紧张起来,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呼这雇主好严格。 他暗暗看穆程,见他多数时候在窗前的桌边,有时候会雕刻一点东西,有时候敲键盘。 好在他的工作完成得出色,赵十二并没有找出什么问题。 他打扫完卫生,看时间还没到,又主动帮他们做了饭。 赵十二干脆地给他加了钱,是他一次上门的三倍。 之后,韩小山定期上门,隔一天来一次,与他们也渐熟稔。 只是那位穆先生不怎么和他说话,一直是赵先生盯着他做事,不过赵先生虽然严苛,出手是真大方,每次来给的钱都较上次加倍,韩小山现在单在给他们家做家政,收入就很可观了。 而且,其实他们家很干净,很整洁,压根不用那么频繁过去,但赵先生让他隔一天就去,这等于说是给他送钱呢。 韩小山很感激,活干得更卖力。 钱是一方面,他还有点不好开口的羞赧,他也想经常见到那个在窗边的人。 但是,赵十二有点苦恼。 这小韩,他真的没挑出来半点毛病。 干活麻利,什么都会,百依百顺,体贴周到。 他不但打扫卫生,做饭,洗衣,还给屋子里做了很多小东西,比如空调上的蕾丝花边盖布,门把上的保暖套,沙发上还有几个他自己做的小玩偶。 还有穆程常坐的那椅子,多了针织的垫子。 晚上,财神爷窝在沙发上,盯着玩偶看,又盯着那垫子看,思绪徘徊。 [这一位没有什么不好的,真的没毛病。] [那怎么办啊,挑不出问题怎么办?] 赵十二捏了捏那玩偶,忽地一怔。 [没有毛病……不是更好吗,我本来的目的是为撮合他们啊。] 他抬眼,看着窗前的背影,忽然没了思绪。 窗边人微微侧目:怎么了? 赵十二又低头,恍恍惚惚才回神,心里凌乱:[对啊,这一位很好,他们很合适。] [没有之前的有钱,但钱根本不是问题。] 穆程只是不想收钱,不是他赚不到钱,那么多企业捧着他,他的一个仿品,都有人愿意花十亿去买。 即便他不收钱,明面上没有具体的金额入账,可是他有任何需求,那些企业大佬们,都会争先恐后为他做事。 [应该告诉他,这一个就是新的有缘人,可以让他们相处试试看。] [可……] 赵十二轻抿嘴:[要不,再看看吧。] [对对,再多了解一下。] 他又沉默了。 穆程无奈,好吧,你再想想。 韩小山没再找新的活儿,他在这里做家政的收入比另外找工作要高,就没必要找,还不如把这一份工作干好。 他的时间充足了,有时候不是工作时间,也会过来看看,他很喜欢看穆程雕东西。 自第一面,他就喜欢这个人是不错,但也确实喜欢他的手艺。 这是大师,他不敢打扰对方,只在有一次,看得出神时,道:“穆先生你的走笔好流畅啊。” 穆程抬头:“你懂玉雕?” “哦,我不懂,但我会一点绘画。”那温和眉眼,低沉嗓音让韩小山恍惚了一下,话也说不利索了。 “你会画画?” “以前上学的时候很喜欢,我自学的,但在全区绘画比赛中获过奖呢。”韩小山自豪了一下,“不过现在忘得差不多了。” 穆程道:“韩小山,你多大?” “十八岁。” “很多像你这个年龄的,还在上学。” “嗯,我早就不上了,我初二时就没上学了,都出来工作好多年啦。” “你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韩小山眼眸清亮:“很好,我现在收入比之前高很多,他们很高兴呢,身体也好了,这多亏你们,穆先生,谢谢你。” “钱不是我出的,是赵先生出的,你应该谢他。”赵十二今天回天庭了,大概临时有点公务要处理。 韩小山狐疑地看看他,心道他不是你助理么,他出的不是你出的么,但他没问出口,只道:“我会谢谢他的。” 午后阳光正好,温暖的光从窗户洒到窗前,韩小山看着穆程,见那一缕光落在他的肩上,让他整个人都如泛着微光。 今天穆程头一回跟他说这么多话,还关心了他的家人,他的心砰砰直跳,禁不住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道:“穆先生,我其实以前梦想当画家来着,可是我没机会了,我能看你雕刻吗,能多看一点与绘画相关的东西,也是好的。” 他说着话,心动意动,壮着胆子上前,搬凳子坐在桌边,安安静静看他。 不知是看他手上动作,还是看人。 穆程道:“你想当画家?” “嗯。”韩小山点头,“我还想继续上学,我之前给人送外卖,看到那些大学生,特别羡慕。” “你现在也还可以去上学,也有机会当画家。”穆程道,他要断掉两人的红线是没错,但这个为了生活而努力的人,他其实也可以过得更好。 “我知道,承蒙赵先生和您照顾,我现在收入还可以了,但是我好几年没有碰过书本,考不上了。”他轻轻叹口气,“没关系,我觉得我现在能时常见到您,也挺好的。” 他微垂眸,眼中一抹羞涩闪过。 穆程没再说话,他也就没出声,仍然看着他。 阳光浮动,赵十二回来时,就看见了这样的场景,韩小山在桌边撑着胳膊,眼神如痴如醉。 看见他回来,韩小山错愕了一下,怎么没听见开门声呢? 赵十二也错愕:[怎么我才走半天,他们就这么近了?] [发展这么迅速的吗?] [这是好事啊,这条红线挺靠谱的。] [但这是不是有点太迅速了?] [不再相处相处了吗?] 穆程:“……” 你让我说句话好不? 赵十二没给他机会:[应该还没在一起吧,但是快了吧,他可没有说过自己不喜欢这个人。] 穆程无奈摇头。 你都没跟我说这是下一条红线,你让我怎么开口说不喜欢呢? 就好比人家只是跟你打个招呼,你就直接开口说我不会喜欢你? 未免有点自恋了。 [没有说不喜欢,那就是喜欢,喜欢,红线不就牵紧了么,我的任务不就完成了么,我不就可以走了么。]赵十二眼眸微闪,[对,我快可以走了。] 他不知为什么,不愿与穆程对视,转身走在沙发边:“挺好的,挺好的。” 韩小山来回看二人,一脸懵。 什么挺好的? 怎么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看不见的沟通渠道一样? 晚上韩小山离开,屋里陷入沉寂中。 大多数的夜晚,两人相处时,其实都是沉寂的,但今天少了点惬意,没有一抬头就看见对方的心安。 穆程也没做进去事,安安静静听沙发上人的想法。 赵十二却是很沉默,什么也没想。 穆程疑惑着回头看了两眼,看他在沙发的桌边随意翻着什么,似乎心不在焉。 穆程直接开口:“财神大人,我的下一条红线什么时候到?” 你说啊,你只要说这条就是,我立刻告诉你,我不喜欢他。 然而那沙发上的人偏偏犹豫了一下,道:“我不知道,我今天回去忘看了。” [他已经在期待了吗?] 穆程:“……” “好吧,如果出现了,你尽快告诉我。” “我会的。” 穆程点点头,再转过身。 身后却还是没有声音。 安静的夜,隔壁又响起了一点动静,那两人偶尔控制不住,但想起来时又会及时收住,他们都习惯了。 没有听到骂声,财神大人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骂了。 过了会儿,忽而听到一声痛呼:[疼。] 穆程连忙转身。 赵十二见他过来,忙将手里的东西背到后面,笑了笑:“怎么了?” 穆程微蹙眉,拉过他的胳膊。 对方的手被迫从身后拿出来,一手正拿着一块布,另一手拿着针,指尖有点血迹,是针扎的。 穆程将那血迹用酒精和棉签轻轻擦拭:“你在做什么?” “我觉得那些玩偶挺漂亮,我也想学着做一个。”赵十二实话道,“可是我不会做。” “你们天庭还考核做玩偶吗?” “没有啊。” “那不会做就不会做呗。” 赵十二一怔,片刻后,脸色微泛了红晕,他抽出手:“一点小伤口,不疼的,谢谢你。” 穆程点头,坐在他身边,轻风吹动那长发,他浅笑,拉了一拉他的发。 赵十二又抬眼,对方没说话,他只对上那温柔带笑的眉眼。 财神爷抿了抿嘴。 [什么红线,不想牵了,想通通扯掉。] 过了会儿,他又深吸一口气。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没那么希望他觅得良缘了呢?] [冷静冷静,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就算我不是为了任务,也得为他的幸福着想啊,人家本来有好几段姻缘的,难道我要叫他最终变成单身么?] 穆程缓缓起身,负手看向窗外,微微一笑。 姻缘线该断还是得断,但单身么,那是不可能单身的。 翌日,韩小山很早就来了,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血来潮想给穆程做早饭。 他提着食材过来,开门时穆程已起床,赵十二还在睡着。 他不打扰赵十二,小声说:“穆先生,我去准备早饭。” 穆程已经在准备早饭了:“今天你应该不用过来吧?” “不算工作时间,我自己想来的。”他和穆程一起进厨房。 “你不用浪费时间。”穆程说。 韩小山正在洗菜,闻言顿了一下,思虑一会儿,擦擦手走过来,深吸一口气,轻声说:“穆先生,其实我……我很喜欢您。” 这话一说出口,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一口气道:“我第一次见您,就满心满脑都是您,我什么都会做,肯定不会给您拖后腿,我会全心全意照顾您,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真的很喜欢您。” 穆程没等到赵十二告诉他这是一条红线,倒是对方先告白了,他看向对方:“全心全意照顾我?” “是。”韩小山重重点头。 “那你自己呢?” “我所有一切,都是您的。” “你不想继续上学了,不想当画家了?” 韩小山道:“我只照顾您,我什么都不要,只希望您能喜欢我。” 穆程摇摇头:“谢谢你,我有喜欢的人。” 第176章 开门,财神(9) 韩小山一愣, 半晌没反应过来。 穆程向那客房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就是他。” 韩小山回了一下头:“原来你们……” “我们不是恋人,但我喜欢他。”穆程道。 韩小山面色微白:“您既然有心上人,那我……我就算了, 穆先生,我祝您幸福。” “谢谢。”穆程道, “韩小山, 你再遇到喜欢的人, 希望你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这两者是不冲突的。” 韩小山错愕,思虑了好一阵子, 羞愧道:“我不想放弃也没辙啊, 我的梦想已经无法实现了, 我全都不会,拿不起来了。” “你的功课我可以帮你补一下,画画, 我也能教你, 只要你自己还想,就能拾起来。”穆程在他开口前, 先补充, “我希望你能更好,但不代表我对你有意, 你能分得清吗?” “我知道了, 您是个很好的人。”韩小山说,“我更想要您开心, 您心里有别人, 我就不会对您再有想法,您放心。” 穆程点头, 此时听那客房有动静,赵十二醒了。 韩小山怕他误会,想离开厨房,而转念一想,又退回,小声说:“穆先生,我有个很快能验证他心意的办法,您假装和我接近,看他介不介意?” “不用。”这种伎俩没什么意思,对两个人都不公平。 财神大人的心意可不用验证,直接听就完事儿,现在即便故作接近给他看,介意是会介意,但他也并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介意。 他于情爱还未完全开窍。 韩小山既然来了,就一起吃早饭,穆程既然说不用帮着验证,他就保持了距离与分寸。 但赵十二见他们一起从厨房出来,未免怔了一下,些微发呆,却是连心中话也没有,只点头:“你们好。” 之后,韩小山除了来做家政,每天晚上会过来补习,穆程跟赵十二说过,想让他回学校读书,这是好事,就是赵十二心里有一点思虑。 他很关心他哦。 但这不是很好吗? 可财神爷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还是想拖一拖,仍没告诉穆程这是他的有缘人。 [我还得再观察一下的。]他给自己找了理由。 桌边两人在补习,赵十二也听一听,英文听不懂,数学也不是很明白,不过听那五代十国,听之乎者也,倒是熟悉,天庭所学基本以这些为主。 于是他偶尔会接一句话。 再之后,他就过来一起补课,他擅长的,教给韩小山,不懂的,他也趴在桌边听。 补习文化知识,还有绘画,韩小山要重新入学,备战高考,他想考艺术学院,家里人的身体好了之后,他的经济压力就没那么大了,赵十二说了,只要他定期来做家政,就能给他大笔的钱。 那家政压根就没什么要忙的,韩小山知道这是对他的资助,人家免费给他补习,还给他那么多钱,他过意不去,只想着不能让他们的用心白费,学习非常刻苦努力。 金秋九月,韩小山作为插班生回归了校园。 两个人在校门口目送他进去,熙熙攘攘的校园里,到处洋溢着青春气息。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从身边经过,两人站在这里引得不少人回头,他们不像学生,又实在不像是家长。 他们并肩往回走,穆程道:“韩小山就是我的有缘人吧。” 赵十二脚步一顿,错愕看他:“你知道?” 穆程轻轻颔首。 赵十二垂眸,露出心虚的表情:“那个……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怕和之前一样不合适,想先帮你看看,免得你浪费精力。”他看着人离开的方向,又说,“哦,他挺合适的,人很好,等学业有成,你们……” “你能帮我扯掉吗?”穆程打断他。 赵十二话语顿然收住,瞪大眼睛:“为什么?” “我对他没有心动的感觉。”穆程微微一笑。 “可你不是对他很好吗?” “不是爱情的那种好,财神大人,你让他来做家政,给他钱,想资助他上学,你对他更好,那你对他有爱情吗?” “没有。”赵十二摇头,[我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感觉。] 但这一刻好像他有点明白了一个道理:“合适也不一定会喜欢?” “嗯。”穆程也看向韩小山离开的方向,“我希望他以后能达到自己的梦想,能天高海阔任遨游。” 可是,虽然韩小山说过,知道他心里有喜欢的人就不会再打扰,但两人姻缘线没断,注定还会有纠缠,即便他回归了校园,也不是说从此就不再有联系。 他再看回面前人:“他很好,只是我无动心之感,财神大人,你能断掉我与他的姻缘线吗?” 赵十二心中凌乱:“断掉一条少一条,命定的姻缘线就这几条。” “难道不喜欢,你也要我将就吗?” “不是。”赵十二连忙说,顿了一下,他定定神,“好,我去扯断,你等我一下。” 他走到无人处,消失身影。 这一次比之前久,用了二十分钟才回来,穆程能猜得到,他可能犹豫了几番。 “扯掉了。”赵十二说。 “谢谢你。” “没事。”赵十二低头,与他继续并肩走,校园的林荫小路,路边是一片湖水。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任务是希望他牵紧姻缘线,但看到他与这一位走得近,心里并不开心。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开心,仿佛心事重重,却又难以言说,叫人苦恼。 那么现在好了,他主动提出要断掉红线,这回该开心了? 可是赵十二仍然不开心,他有没提前告知的心虚愧疚,有想到穆程的姻缘线又断掉一条的担心忧虑,也不想面对,下一条红线该出现了。 下一条,会不会哪都好,让他心动呢? 那也应该……是好事。 赵十二的脚步放慢,不经意就落了后,他看看眼前人的背影,在那人停下来等他时,他又垂了眼眸,错过了那对视的目光。 他慢慢走上去,清浅一笑,心里若一团乱麻,穆程极力去听,一会儿听到这话,一会儿听到那话,没有什么头绪和逻辑。 财神爷一会儿思虑自己之前为什么不开心,一会儿又苦恼为什么现在也不开心,乱了好一阵子,最终似乎才确定了一句话。 [这是他的姻缘线,我管得……太多了。] 他明明只应该告诉穆程,这是你的有缘人,你们多相处试试看,至于双方各自有没有问题,两人合不合适,能不能互相爱上,那应该由他们自己来决定。 两人走出学校大门,那门前停车处,一豪车后座车窗放下,刚好在两人经过时探出头来,笑道:“穆先生,你好。” 穆程停步,看那人下车,这是个中年男人,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穆先生,方才在校内看到你,我还以为眼花了,等了半天,没想到真是你。” “你认识我?”穆程道。 这人微微颔首:“玉雕大师落亭先生,我有看你的采访,你那个鱼戏牡丹,是我收藏的。” 穆程想了一下:“吴先生。” “对,我叫吴铭。”对方道,“我不但知道穆先生就是落亭先生,我还知道,你是技术大佬木禾,虽然我的公司没有用你的技术,但圈内交流时,总能听到你的名字,叫人佩服有加。” “过奖。”木禾这个身份曾经透过给万鹤过,既然说出去了,早晚会有其他人知晓,这也是预料中的,穆程淡淡一笑,“那么,您有什么事吗?” 吴铭笑道:“我公司是做珠宝的,与玉雕也有些关联,其实我早就想请穆先生去舍下参观,就珠宝雕琢设计方面,与你交流一番,相请不如偶遇,不知穆先生今日可否赏脸?” 话落,刚巧接了个电话,他说了声抱歉,稍许退开。 这个间隙,穆程看向身边人。 赵十二没再隐瞒,轻声说:“这是第四条红线。” [这一位,我绝对不能再干涉了。]他想,[我也不能再去帮他扯断姻缘,他们如果实在不喜欢对方,会自己断掉的,我不能再坏他的姻缘了。] 这话说完,他就不再吭声。 那边,吴铭正好接完了电话,还未继续说,忽听有人道:“吴总,咦,穆先生,这么巧,你们认识吗?” 两人回头,看那一个中年人走过来。 这人穆程不认识,但吴铭认识,他笑道:“李总,这么巧。”商业圈上层基本都有交流。 “是啊,太巧了。”来人与吴铭认识,不过说起来跟穆程也挺有渊源,他本来是陈氏集团的高管,当日陈洋的游艇上他也在,亲眼目睹穆程乘飞机而去,当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现在他已不在陈氏,他本来是搞技术的,吃了一点万氏集团破产的红利,挖掘了万氏剩下的资源,现在自己成立了公司,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他今天来送孩子上学,当父母的操心,又自恃自己有点头脸,跑去找校长聊了一会儿。 聊的话倒没什么重要的,不过他在校长那儿看到了一点消息,说吴铭当年是本校的风云人物,成绩优异,而如今又是商业精英,今日开学季,学校准备请吴铭过来做演讲,吴铭也很重视,亲自过来交谈,刚刚交流完。 他知道吴总来了,就追出来找找,然后便碰到了两位。 他非常客气与殷勤:“相请不如偶遇,我请两位吃个饭吧,二位一定要赏脸啊。” 穆程并不想参与这样的应酬,微蹙了一下眉。 吴铭也说,还有别的事儿。 可对方热情过度:“两位不来可就是不给我面子哦。” 吴铭看了看穆程的神色,缓笑道:“我已经说好了要宴请穆先生,李总别跟我抢啊。” 那李总一怔:“哦,好吧,那这就算了,下次,下次两位一定要赏脸。” “好。”吴铭一语将对方打发,在李总的注视中,转身打开自己的车门,“穆先生,请吧。” 穆程微浮嘴角,向来只有他套路别人,不想被人套路了一把。 不过,既然是条红线,得尽快断,拖着躲着不是回事儿。 自己断,那不行,那得纠缠很久,还是得有劳财神大人你。 那么好吧,去看看。 他向赵十二示意:“走吧。” 赵十二抿抿嘴,头一回生出想退却的思绪:[要不我不去了吧,这次说好了不干涉的,全凭他自己看……] 还没想完,手臂被一拉,他已随人往前走去。 两人上车,吴铭亲自坐到了驾驶座,让他的司机去开穆程他们那辆车。 赵十二看了看开车之人,暗暗想:[这个人怎么看上去哪儿都好啊。] [不不不我不能评判,好与不好,都是他说得算。] 他看了穆程一眼,低下了头。 他们到的是吴铭的私人会所,古风古韵的装葺,如走在山水回廊中,消散浮躁。 “穆先生,赵助理,请。”吴铭在前引路,走过曲水流淌的石板路,进展厅,两边陈列各种珠宝金玉:“这些是我公司里的产品代表。” 他一一介绍着:“希望穆先生提一点设计方面的意见。” 这些陈列物让厅内流光溢彩,金玉满堂,穆程微微一笑,这位吴总表面上是来请教,其实还是炫耀。 他说了一点客套话,随人往里走,木色案牍,三人就坐,听吴铭谈了半天创业史。 穆程没怎么听进去,他在留意赵十二心中所想,可是财神大人今天兴致不高,垂着眼眸转杯子,嘴上不说话,心里也不说话。 那边吴铭谈完后,支吾了一会儿,切入正题:“穆先生,其实今日请你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对你的印象非常好,不知道……”他有点局促,“穆先生对我的印象怎么样?” 穆程道:“吴总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你,我个人的情况,我的家底,都展示给你了,不知道能不能有个相处的机会?” “吴总才见我第一面而已,就确定喜欢我?” 对方温声说:“其实我关注你挺久的了,而且……”他笑道,“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旁边,转着杯子的赵十二突然抬眼。 吴铭还在说:“年轻时动过心,没有结果,这么多年了,我一见到穆先生,就想起了他,又有了动心的感觉,穆先生,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 “砰”地一下,摔杯声打断了他的话,赵十二蹙眉道:“所以你把他当替身吗?” 吴铭一怔:“我……我对穆先生本身印象也很好……” “但还是因为他像别人,你才喜欢?” “那个……不能这样说,到了这个年龄,我觉得找个稳定的伴侣就很……” “不要跟我说什么稳定不稳定,他就是他,不像任何人。”赵十二说着起身,顺带将身边人拉起来,“这个不行。” 未曾想过的迅速,穆程眉目温柔地看着眼前人。 001探出头:“咦,他不是说不管的么?” 穆程将系统按了回去:“他在关心我,不要说这样的话。” 那边吴铭看他点头,满脸疑惑:“穆先生,你为什么要听你助理的话,不是,你的助理怎么管得这么宽?” 赵十二一掌拍在案牍上,狠戾道:“我就是要管,他不会给人当替身,你想都不要想。” 神仙真的动怒了。 他到人间有限制,本来法力尽封,可他的怒气达到了顶峰,冲破封印,带来强大的压迫力,周身忽而狂风席卷,他牵住穆程转身往外走。 那狂风掀动厅内一切,吴铭抬臂遮着脸,看案牍上茶盏被卷到地上,又听叮咚响动,两旁展柜的玻璃在风中碎裂,珠玉金银叮当落地。 “你……”吴铭喊道。 赵十二手一扬,忽有无数金银财宝,珍珠美玉,从天而降,呼啦啦如雨一般落下,不一会儿就堆叠如山,珠光宝气照亮整座宅院。 “赔给你。”赵十二头也不回,牵着穆程大步往外走。 走出会所,狂风才停,赵十二脸色依旧愤然:“你在我眼中是最好的 ,你不能做别人的替身,这条红线,算了,好吗?” 第177章 开门,财神(10) “好。”穆程看着他, 温声道。 “你等着,我马上就回来。”赵十二没顾上避人,身形一闪就消失了身影。 这回, 他只用了五分钟就回来了,气息还不稳, 不知是来回奔波的, 还是气的:“断掉了。” 穆程轻轻抚了一下他被风吹乱的发, 目中深邃,藏着无限情意:“我在你眼中是最好?” 赵十二的气息微停了一下,稍许冷静, 重重点头:“对。” 而后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我就是要管, 就是要干涉, 就是不许别人轻视他。] 穆程的手从他发上掠过,轻抚他的脸,将他拉近一些。 他很想吻上去。 可是, 他们还在别人庭院门口。 他牵起赵十二, 与他一起往前走。 赵十二安安静静跟着他走,这一路沉默着, 心中浮浮荡荡, 乱七八糟。 没什么机会了,穆程命定有五条姻缘, 已经被他扯断四条了。 还剩下一条。 赵十二心中已不去思索下一条是好是坏, 不管是好是坏,他觉得, 他在介意。 他大概是今日受了刺激, 心絮还没平稳,平等地介意他所有的红线, 他想直接去把那一条也扯掉。 可是,不可以,全扯掉了,他的姻缘就没了,而自己任务也失败了。 但他还是介意,就是介意,无法释怀的介意。 他揉一揉头,满心烦杂,满心忧思,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介意。 这一路诸番心思,凌乱的没有头绪,他垂眸不语,自以为不溢于言表,却不知一切尽入身边人之耳。 车子行驶到地下车库,四周幽暗,停好,熄火,只余车内一盏小灯。 穆程照例去帮赵十二解安全带,财神大人以前不会解,穆程就代劳,之后的每一次,他都习惯地帮他解。 他的身躯向副驾倾过来,一手覆在车座上,却未去解安全带,他就这样看着赵十二。 赵十二靠坐在座椅上,身躯微微后倾。 两人离得很近,却又在这幽暗之中,看不太清对方的面容,于是,呼吸与心跳仿佛更明显。 穆程低声道:“财神大人,神仙可以恋爱吗?” 赵十二系着安全带,而这人又几乎环住了他,他像是被锁住一般,只觉动弹不得,偏偏对方的声音在幽暗之中,又带着压迫之感,也还有着几分蛊惑。 他说:“可以。” “财神大人可有过恋爱?” “没有,我第一次到凡间来。” “天庭里不准恋爱?” “也没有,但他们……都喜欢下凡和人类谈。” “那……”穆程的视线从他唇上掠过,“我等着财神大人有朝一日,也和人类来一场爱恋。” “我……”赵十二的心怦然直跳,“我……不是很懂这些,我是一颗果子,树上长出来的。” “也许你遇到那个人,就懂了。” 赵十二定定看着他,恍觉话里有话,可他又实在差一口理解透彻的能力,以至于,他涌上一点悲意。 我见到了你,其他人,还怎么入得了眼? “咔嚓”一声,安全带被打开,他吓了一下,面前温热的呼吸已远离,眼前映入了灯光。 须臾后,身边的门被打开,穆程自外伸出手:“走吧。” 赵十二牵住那手,随他下车,被牵引着往前走,一时不问前路,目光中只看得到这个人。 这一晚,心神不宁的财神大人说要回天庭,他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不敢与穆程单独相处在那间小屋里,他想回去好好捋一捋自己的思绪。 第二天很早,他出现在了穆程的床边。 穆程一睁眼,险些被吓到,看那一层黑眼圈,财神大人昨晚回去似乎没怎么睡。 “你的新的红线出现了。”赵十二说,顿了下,补充,“最后一条……慎重。” “好。”穆程起床,出现得挺快,那就赶紧断掉吧,“你能找到他吗,我想现在就去看看。” 赵十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又变得晦暗,他掐指一算:“在附近的花鸟市场。” “走,我们现在就去。”穆程穿好衣服,洗漱好,拉着赵十二出门。 今天又是周末,花鸟市场上人来人往,挺热闹,这里与菜市场不同,它也热闹,可又给人一种悠闲舒适之感,仿佛生活的节奏都慢了下来。 不过……大早上来这里的逛的人,多数是上了年龄的,提着笼子遛鸟,或者捧着一盆花,在那路边围观下棋。 一路走一路看,穆程轻声说:“我的这条红线不会是……大爷吧?” “不会吧。”赵十二蹙眉,两人在街上走过一圈了,根据之前的经验,红线一旦出现,那位有缘人基本会自动碰上,但现在完全没有头绪。 赵十二索性拿出了个罗盘,在上面点了几下:“用这个可以定位。”他捏着罗盘往前走,看罗盘转了方向,两人就随它一起转方向。 一边转着圈,赵十二一边漫不经心问:“你很急着见他哦。” “对,很急。”急着赶紧断掉。 “哦。” [也是,最后一个了。]赵十二心道,[他大概期望很高。] [命定的姻缘,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前面几条都机缘巧合被扯断,那么这一条应当就是最好的那个。] [所谓好事多磨,孽缘断,正缘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一个都将是他命定中人。] 赵十二思虑良多,想了很久,罗盘指向了一个花店。 [是卖花人,还是买花的。] 穆程已经走进去了,他不知为何,伸手拉了一下。 “怎么了?”穆程回头。 “没事。”赵十二垂眸,摇了摇头,和他一起往里走。 安静的花店,里面……没有人。 他们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 两人错愕,罗盘既然指着这里,说明那个人此时就在这里才对啊。 罗盘随着他们的步伐而转动,能够指向确切的地方,两人就随罗盘在这小店里转。 看那罗盘定定指向墙角。 两人看去,那里只有一个花架,上面摆着几盆花草。 赵十二又点了点罗盘,确定罗盘没有坏,再以手至眼前拂过,看那里也没有鬼魅等。 他上回发怒冲破法力封印,现下又重新封印住了,但神仙于人间行走,若有其他异类,还是可以看到的。 这里确实没有人,也没有鬼。 顺着罗盘方向靠近那个花架,罗盘晃动,赵十二端着它上下挪动。 最终,指针定格在一处,不再动了。 两个人往前看。 白色的小花盆,一颗绿萝,垂着嫩绿的叶子,长势很好,盎然生机。 两人:“!!” “……” “所以,我这一条姻缘线,是盆绿萝?”穆程问。 赵十二不知为何,心突然砰砰跳,一瞬间有些许轻松释然,可也是很惊讶:“这个……那个……有一些植物,经过千年万年,是可以修成人形的。” [这还真的能够倾听喜怒哀乐。]他解释着,同时又苦笑。 “我是人,我活不了千年万年。”穆程道。 “哦,对,这个……”赵十二实在圆不回来了,愤然起身,“大爷的,月老耍我吧,自个儿都是瞎牵的,把人和绿萝牵到一块,还让我来修复,看老子不回去……” 话说到一半,见穆程正盯着他看。 他捂了一下嘴:[糟糕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的神仙形象要保不住了。] 他轻声一咳,改口道:“我是说,月老可能失误弄错了。” 说话间,店老板回来:“你们要买花吗?” 两人回头,互相看了眼,一时间也不知道拿这盆绿萝怎么办,迟疑一会儿,赵十二道:“买吧,先买回去再说吧。” 两人捧着花盆回到家,把绿萝放到阳台,看它有点焉儿了,给浇了点水,然后,面面相觑。 赵十二徘徊几步:“不行,这也没法在一起啊,我还是……” “你去帮我扯掉吧。”穆程道。 “但这一条再断,你的姻缘就没了。” “可我也不能和一盆绿萝牵红线啊。” “那倒也是。”赵十二点头,“好,我回去扯断,然后……”他一咬牙,“还得找月老算账!” 他在窗前拨弄几下那绿叶,回头道:“穆先生,对不起,你的姻缘线全被我毁了,我真的很抱歉。” 他想了一想,手指点点桌子:“我给你无尽的钱财作为补偿,你往后做任何的交易,费用都会自动进入对方账户中,你不用出一分钱,想买什么都可以,我只能这样了,其他的……我也做不了了。” 穆程道:“那你的任务呢?” “完不成了,大抵要回去领罚。” “你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不知道,可能会关禁闭吧。”赵十二手一挥,恢复了宽袖红衣的装束,负手立在窗边,长发微动。 “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还能怎么办呢,就这样吧。”赵十二蹙眉,“那我走了,我回去把你这条线扯下来,然后……应该就不过来了。” “这就要走了?” “嗯,不走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了。”赵十二暗暗看了穆程一眼,心思起伏,介意他有红线,介意到曾想直接把这最后一条扯下来,而至发现这条压根不是人,心里陡然轻松,可是……依然百般愁闷。 断了也不开心,不断也不开心,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现在全断了,他还不是要走,要去领罚,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来人间。 “我倒是有个办法。”穆程道。 “什么?”赵十二抬头,而转瞬又想,他已经给穆程带来了影响,不能还让他费心,又道,“算了,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的,能解决好。” “你不听一下吗?” “嗯……算了算了,你别操心了。” [我是神仙啊,还得让一个凡人帮我出主意吗?]他思索着。 而心里也没意识到的原因,是他不敢听。 什么办法呢,姻缘是命定的没错,可它不是完全固定的,红线与人间情感相互影响,有缘人没了,但也不一定不会再遇到一个倾心相爱的人。 只是没有姻缘线,他再遇相爱之人会虐生虐死几经波折,感情路走得非常艰难,不过,如果情比金坚,还是有可能再长出一条线的。 这是个办法,但他不想听,他怕穆程是这样的提议。 他不想再在这里等着,看他与另一人生死虐恋。 他会不会再遇倾心相爱之人,那是他的事儿,总之,赵十二要回去领罚了,在他看来,他的任务就是失败了。 穆程稍许蹙眉:“那这样,我写给你,如果天庭真的不能通融,我的办法你试试看。” 穆程转身,拿笔写了句话,将那纸叠好,交给眼前人。 赵十二接过纸条,心中杂乱,他不想看,把纸条收在了袖中,轻一拱手:“那好,告辞。” 宽袖盈风而动,收在袖中的,还有那人曾送他的小玉人。 月色中,红衣随风起,财神大人回头看了眼,见那人临窗目送他,他忽生无限留念。 这人间,很好。 他这一趟,去了有一段时间。 不知天上地下时间可是相等的,但穆程在人间已过了几个月。 财神爷兑现诺言,他买什么都可以不用花钱。 在他走的当天,窗前的绿萝原本向里伸出的枝桠,转向了外面。 那是红线已断,它没有了对穆程的亲和之力,就自然去向往窗外的阳光了。 这些时候穆程没闲着,他要上班,而技术大佬和玉雕大师身份暴露后,每天想约见他的人也很多。 宴席应酬他都拒了,偶尔有些关于艺术或科技的电视节目,直播等,作为公益方向的,他会视情况参加。 这个世界没有明确的金额收入,每个月依然是那三千五百块钱工资,可商业圈艺术圈一直有着他的盛名传说,这样的名气,已非金钱可以估量。 天庭里,赵十二也很忙。 他回去后先扯断穆程跟绿萝的姻缘线,然后去找月老算账,质问他为什么牵了个植物给对方。 他跟月老掰扯了好些时候,时间耽搁了一阵子。 面对他恶狠狠的目光,月老终于心虚道:“这个……当时一把抓的,没注意看。” “那我不管,这不能怪我没修复好。” 月老看着穆程那光秃秃的姻缘线:“可他有五段姻缘啊,就算我牵错了一条,还有四条,你一个都没修复好?” 赵十二眼一瞪:“没有,怎么样!” “那我可要去天帝那儿告状喽。”月老提着那红线,悠哉往前走。 “喂。”赵十二拦住他, “你不是月老吗,你……再给他牵几条也行啊,这对你来说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那可不行,每个人的命定姻缘是固定的。”月老摇头,“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随便给他牵的吧,他与凡人的姻缘就这几条,要再牵,除非牵地府里的鬼,深山中的妖,或者天庭的仙。” 赵十二冷哼:“绿萝都牵上了,还不随便吗?” “那也说明他跟绿萝有缘。”月老正色道。 “你……” “财神没话说了么,没什么话,我要去告状喽。” 眼看月老不会通融,这一场禁闭是免不了了,赵十二转身,叹口气,目光掠过缥缈云层,这里其实看不见人间景象,但他就是想往下看。 他的脑海里徘徊着一个人的身影,挥之不散。 这禁闭一关,起码五十年。 五十年,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几乎是大半生。 他的手捻了一捻,袖中纸条落在掌心。 要不,还是看看他的办法吧。 说好了自己解决,但他真的解决不了啊。 纸条打开,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看,生怕穆程写的是我尽快去找一个能跟我虐恋情深的人来。 小小纸条,上面一行字,写的是:“把你自己的红线牵给我。” 第178章 开门,财神(11) 赵十二愕然怔住, 心中微泛涟漪:“我自己……” 对啊,月老刚说了,人间姻缘线已断, 但还可以牵天庭。 “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不会单身, 我也不用受罚。” “但是, 那样的话, 我将会有可能与他相爱吗?” 涟漪增大,渐化为大风大浪,赵十二捂住心口, 那怦然跳动的心快要到了嗓子眼。 他在看到这句话, 满脑子想得不是任务, 是……他会与他相爱。 相爱…… 树上结果而生,不懂情爱的财神大人脸上通红,神思流转, 从那汹涌澎湃的心思中浮现出来的, 全是激动与喜悦。 那些要断不能断的烦恼,一下子烟消云散。 也不是, 他还是丛生烦恼的, 毕竟这只是一个解决办法,未定因素太多, 可是这些烦恼跟此时雀跃的心想比, 已完全不算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呢。 他回转身,急忙追上月老:“那你牵一条天庭的线。” 月老幽幽看他:“这个么, 大家都是同事, 我也不好随意牵红线啊,你说……” “牵我的。”赵十二连忙道。 “哦?” “可以牵吗?” “嗯……”月老捋一捋胡须, “是这样的啊,这个红线呢,不是我想给谁配对他就能配得上,其实还是要看两个人的机缘的,有机缘,我才会给牵上……” “我跟他相处挺久的,也算有缘吧,你牵一牵试试看,说不定就牵上了。” “那可不一定,万一牵不上呢,牵红线是个很繁琐的过程。”月老慢悠悠说,“而且我要是牵了,财神爷你再想自己扯掉,可就扯不了了,你会跟他纠缠一生的。” “我愿意。”赵十二脱口而出。 月老微眯眼:“哎呀,奉劝财神爷一句,不划算,任务没完成,顶多禁闭五十年,你没必要用自己的姻缘线来换这五十年嘛。” “我不是为任务。” “难道……你是真爱上他了?”月老一笑。 赵十二忽而抬眼。 心中又一次泛起汹涌巨浪,澎湃有声,震耳欲聋。 他只知自己方才的开心雀跃,未曾想,为什么开心。 “我……爱他?”他喃喃道。 那些什么爱情手册,怎样怎样是爱情,他已经记不清了,没法沉下心来去一一对照,印证自己是否产生了爱情。 他也不需要对照那些条条框框,当他听到这句话时,他已知道,他就是爱上那个人了。 所有的困惑,不解,都尘埃落定,这是答案。 他动了心,有了情。 因为爱上了,所以徘徊,犹疑,心乱如麻,所以介意他与别人的红线。 因为爱上了,所以开心,雀跃,所以眼中只有他最好。 所以,想讨他欢心,想为他出头。 所以,在他接近自己时,呼吸停滞,心跳怦然。 情不知何时而起,但已然萦绕了满心满肺,所有的忧思源于他,所有的喜悦也源于他。 往前数的千年时光,都黯然无光,只化为日复一日,如书中平淡的横平竖直,连墨点都无浓淡,唯此时,浓墨重彩,眼前一片旖旎之光。 跟红线无关,现在他们还没有红线,可是他已然爱上了那个人。 赵十二拉住月老:“对,我爱上他了。” 然后眼一横:“你快帮我们牵上。” 纵然已经爱上,也还想要一个顺理成章,想成为他命定的有缘人。 “好吧。”月老笑道,“我牵上是牵上了,但这也只能说明你们是有缘人,能不能在一起,那还要看你们自己哦。” 赵十二想了想:“有缘总比无缘好,快牵快牵。” 桃花树下,月老挑挑眉,拿出红线,慢条斯理地捋着。 赵十二已确定了心意,就迫不及待想见穆程,他突然而生了思之如狂,可又不放心,得盯着月老牵好再走。 可那老人家动作是真慢,一点一点地捋。 赵十二坐在石桌边,肩上落满了桃花瓣,他拈着花瓣叹气:“您要弄到什么时候啊?” “快了快了,我都说了,这是个繁琐的过程。” “可您刚刚才说过,那几条线是一把抓的。” “这个么……”月老低着头,“神仙和凡人,比较难牵一些……” 赵十二叹气,撑着胳膊继续等,等得百无聊赖,捏着桃花四处看,随意抬手:“哎,月老,你衣服上有线头……” 哗啦一下,红线散了一地。 赵十二错愕收手,眨眨眼,看看地上。 他一时间想掐死自己。 “我怎么……又手欠!” 月老捡起扭成一团的红线,惊呼:“乱了乱了。” “怎么乱了?” “哎呀,一大团红线牵到你那位穆先生生身上去了,现在人间有……三百来人在追他。” 赵十二瞪大眼睛:“你不是说……他在人间的线牵不上了吗?” [这特么一摔就摔出来三百条啊。] “是牵不上啊,这不是出了意外吗?”月老也急了,“我得赶紧弄掉,你先别管你俩的事儿了。” 赵十二起身,以手撑桌:“那么他在人间,现在是个怎样的情景?” “也没什么情景啊,不就是被三百来号人告白呗,放心哈,等我弄好了就没事了……” 赵十二脸一黑,这能放心? “我下去看看。”他急匆匆往外走,到那前往凡间的通道,心神不宁的,一脚踩空,直接跌下去了。 桃花树下,童子也在帮着理红线,这线被摔乱了是真的,得理出来,不过童子方才在旁看着,却知道财神爷和那位穆程的红线根本不用牵那么久。 没有什么神仙和凡人相牵工序更复杂一说,都是一样的。 月老听他疑惑,笑道:“我在拖时间。”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俩的红线不用牵,会自动长出来。” “啊,原来财神与穆程本来就有姻缘?” “对,他们俩才是正缘,前面的都是孽缘,或者说……”月老也有点奇怪,“或者说,那些姻缘线似乎压根就不在现在的穆程身上。” 他用了“现在”二字,有些东西他窥探不得,但红线的落定点,确实是虚的。 月老想不明白,反正,连在他这里的几条命定姻缘一夕之间无处可落,突然变成了孽缘,而他的命定红线上,多出了一条正缘线。 正缘只有一条,牵的另一端,在天庭。 赵十二扯坏了穆程的姻缘线,也是机缘巧合,月老就趁这个机会,让他亲自去修补,促成这段正缘。 倒不怕修补成功,因为那些已成孽缘,不可能成功。 孽缘皆断,正缘便出。 让他修补,而不是扯断孽缘线直接让正缘出现,这个其实也是天帝的主意,天庭允许神仙谈恋爱,大多数也都是下凡去谈,但圆满者甚少,赵十二是树上所结,本就对人类的情感反应迟钝,要是于未通情爱之时就陷情关,恐他落了心伤回来。 于是,就借此机会,叫他去人间看一看那个人,也叫他自己领悟一番人间爱恨。 好在,那个人是靠谱的,他在主动引着赵十二去断自己的孽缘,没给孽缘纠缠的机会。 那个人仿佛已窥得天机,好像知晓赵十二就是他的正缘,急切地断掉孽缘,好跟他在一起。 至于原剧情中,那些孽缘没有落空,本来是正缘,也没凭空多出与天庭这一条正缘线,故而,确实是需要赵十二去修复。 当然,这一点,此时的月老自是未曾知晓,他现在只知,这不是修复,其实是赵十二的历练。 自穆程一来到这个世界,原主的正缘在他身上自成孽缘,他与赵十二正缘已定,赵十二的任务又是天帝故意引他来历练,其实成与败,都不会受罚,按理说,那时就可以算是穆程的任务完成。 但系统程序里评定,纵然天庭不会罚他,但财神爷这一番历练若得苦果而归,亦不知余生岁月将以何种方式度过,天帝不罚,他自己也未必不会折腾自己,故而,程序一直没判定任务完成。 不过么…… 别管正缘出不出了,这中间又突然多了三百来号人啊,月老回神,赶紧理赶紧理。 今天是周三的晚上,穆程正在参与一个艺术访谈的直播。 大厅可容纳三百多人,主持人在问着话,台下众多观众与媒体。 对于访谈,穆程轻车熟路,提前对过的问题,或者没对过的,都信手拈来。 他见过太多场面,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不过…… 忽而间,这一大厅的人围上来,这场面还是让他惊住了。 那些人围在他面前,眼中有光,神色郑重,言辞恳切,七嘴八舌的……在跟他告白。 他以为是节目组的恶搞,但节目组也一脸懵,紧急召集保安来维护秩序。 现场一片混乱,但每个人又不是来闹事的,他们真情实感告白,保安只能维护秩序,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穆程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困惑。 那大厅上方,有桃花瓣缓飘落,穆程抬手接住一朵,仰头看去,忽见一抹红影自天而降。 降下来的姿势似乎不太平稳,不像是飞下来的,更像是……掉下来的。 穆程连忙抬手去接。 他身边还有很多人围着,他往左边走,这一群人就往左,他往右,这一群人就往右。 一众人在大厅里来来回回,但听“啊”的一声,穆程怀里落了个人。 桃花瓣飘在两人周身,那落进怀里的红衣古装男人,叫众人愣住。 “你回来了?”穆程笑道。 “嗯。”赵十二轻轻喘气,再见他,思绪与之前全然不同,情愫浮荡,他忽而红了脸,“嗯。” 然后想到正事,跳下来左右挥着手:“别碰他。” [他是我的。] 穆程轻挑眉,微扬嘴角。 “你是什么人?”众人讶异,“从哪儿来的?” “我记得,他是穆先生的助理来着……” “是助理啊,怎么穿古装,我喜欢穆先生,助理帮帮忙呗……” 赵十二挡在穆程面前伸开手:“不帮,不许靠近。” 穆程侧头看他的动作,这是……突然开窍了么? “喂……”众人说着话,而仿佛一道微光拂过,他们忽而沉寂了片刻,继而摸一摸头,似乎不知自己方才为什么狂热的迷恋台上的人。 静默之后,他们道:“穆先生,我们真的很喜欢您,能签个名吗?” 喜欢还是喜欢的,但不像方才那般痴迷爱恋,就只是正常的崇拜尊敬。 赵十二松口气,这是月老把线理顺了,这些摔出来的红线已经取消,因为是意外,所以这感情来得莫名其妙,没有过渡,自然,去得也快。 现场恢复秩序,节目组都松了口气,大家纷纷退回,可那个从天而降的古装男人似乎还是令人惊异的。 主持人连忙打圆场:“哦,让我们欢迎穆先生的助理,我们知道一个人的成功,背后是有团队共同付出的努力,想必助理先生为穆先生付出良多,不过这出场方式可真特别啊,定是精心设计过的,大家说是不是?” “是,对啊。”众人喊道。 这倒不用穆程来解释了,穆程颔首,牵着赵十二过去坐,直播还没结束。 可是,赵十二没空坐,这三百来条红线解决了,那他的还没牵上呢,他还得回去盯着月老牵好。 他悄声对穆程说:“我还得走。” “现在?” “嗯,有急事,等下再过来。”他对于节目,直播什么的不太了解,不觉得现在走人有什么影响。 “等下就回来?” “嗯。” “好,那你怎么走?”穆程往这厅里看了看,到处都是人,摄影机也很多。 现在离开众人视线太刻意了,那不如…… 最危险也最安全,他笑了笑,向众人道:“你们相信吗,其实我还是魔术师。” “是吗?”众人讶异。 “大变活人的魔术,方才我助理就是被我变出来的。”他道,“不信么,我现在再把他变走。” 说罢,将赵十二一揽,仍如方才一般抱住他,轻轻旋转。 红衣翻动,又抖落几片桃花,赵十二错愕看他,须臾后反应过来,微抿了一下嘴,身形在他怀里消失。 花瓣幽幽落地,众人看得惊呆了,好一会儿后,才一阵哗然,继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穆先生真是魔术师啊,天啊。” “那您助理被变哪去儿了啊?” 穆程笑道:“他在该出现的时候,自会出现,我们继续访谈吧。” 节目继续,除了听他的心得感言,大家的心也都在记挂着,他助理什么时候会出现? 赵十二回到天庭,月老一笑,把红线举给他看:“牵上了。” 其实是自动生成的。 “已经好了?”赵十二欣喜,“好,那我走了。” “财神爷不再坐一会儿了,你这来来回回不累么?” “不了不了,我要去人间了。”赵十二起身就走,走几步顿了下,方才太急了,忘记换衣服,在人间,还是要穿他们那里的装束。 他一挥手,幻化成了西装短发的样子,维持了风度,缓步去往通道。 大厅里,采访刚继续了几句,听得皮鞋嗒嗒有声,穆程的话语一停,含笑往大门看去。 众人的视线也随之回头,望见一西装笔挺之人大步走来,这一身衣服虽是深色,颜色不亮,却分外显眼,因为有人认得出,它价格相当昂贵。 不只是衣服,那领带夹,袖扣,都价值不菲。 他自中间的红毯走来,手中拿着一大束金色玫瑰,面含笑意,目中只看着台上的穆程。 众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咦,这不是刚刚那位助理吗?” 一瞬间大厅又响起喧哗之声:“穆先生又把他变出来了,还换了衣服?” “穆先生好厉害!” “哇,刚没来得及看清,他助理好帅哦……” “那花,好像真的是金子做的啊……” 嘈杂之声都未入赵十二的耳,他一步步向前走去,郑重得仿佛要迎接他的新郎。 他走到台上,将那束耀眼的花递上前去。 台上人起身,接过花,也伸出手牵住他。 他坐在穆程的身边,听他们访谈,偶尔主持人也会问他一些话,但他全然没听见,都是穆程替他答了。 他在看着穆程,心里盘盘旋旋,始终重复着一句话。 [我们俩的红线牵上了,牵上了,我们要相爱了,相爱了……] 这话像是洗脑一般,一直徘徊在耳边,后面,穆程实在没绷住,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啊,我们要相爱了。 第179章 开门,财神(12) 访谈之间不方便说话, 结束是晚上九点了,两人开车回家,穆程这才有机会跟他细细说话。 夜晚的风轻拂, 夜色也温柔,月光也温柔。 “你的事情解决了?”他笑问, “可以来人间了?” “嗯, 我应该……不会受罚了。”赵十二道。 “我的方法派上用场了吗?” “这个……”赵十二轻抿嘴, “我都说不用麻烦你的,我自己能解决。” “那就是没用我的办法?” “啊?”赵十二一怔,这瞬间涌上一番思量。 [如果没有红线相牵, 他会不会喜欢我呢?] 他就顺着穆程的话说:“嗯, 我没看。” “哦。”穆程淡淡一笑。 我喜欢你, 其实,与红线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你的任务中需要牵红线,不是因为牵了红线, 我才喜欢你。 我跨越漫天星河找到你, 你追随我在每个世界,岂是一根红线可以决定的? “我只是不想麻烦你。”赵十二又解释着。 “没关系啊, 你有别的办法解决, 不是更好吗,你怎么解决的?” “额……其实事情没那么严重, 天帝没罚我。” “哦。”穆程浅笑, “那你现在还来人间是……” “我……闲来无聊,再来人间逛一逛, 这里我也就跟你熟, 我还想在你家再呆一阵子,你不会不欢迎吧?” “欢迎啊。”穆程开着车, 道路的灯,浮光掠影般从车窗外闪过。 赵十二说了一个谎,后面就要说一连串,他忧心不已,不禁蹙眉。 [这怎么圆回去呢?] [我不是来人间闲逛的,我要来和他谈恋爱啊,要不坦白吧,说我们的红线牵上了。] [可是,一定因为红线才相爱吗,没有红线,我也喜欢他啊。] [那就直接跟他说我喜欢他?] [可是神仙要清心寡欲的,反正红线已牵,我们的纠缠已定,相处相处着,就自然有感情了吧,这都不用说的。] [可不是已经相处这么久了么,已经有感情了啊,不想等了不想等了,告诉他告诉他……] [不行不行,神仙应该矜持一点……] [不想等了……] [不行……] [哎呀好烦啊,我该怎么说我喜欢他啊!]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得有个仪式,有个套路……] 车水马龙的街道喧嚣,车里安静,但穆程的耳边没怎么安静。 他又忍不住笑起来。 好啊,那我等着看你怎么说。 回到家,依然是熟悉的沙发,赵十二抱着靠枕坐在上面,看穆程给他递水过来,他接过,随便找着话说:“我走这几个月,你有没有认识其他人啊?” “认识的人很多啊。” 赵十二眉头一紧:“你又遇到……” “遇到什么?” “有没有遇到喜欢你的人?” 穆程清浅一笑:“我的姻缘线不是都断了吗,不会再遇到喜欢我的了吧。” “也没有彻底固定,或者说,也可能会有你喜欢的。” “但既然没有缘分了,我也不再往这上面想了。”穆程笑道。 赵十二一怔。 [他已经心死如灰了?] “这不行。”他脱口而出。 穆程微浮嘴角:“什么不行?” “我……”赵十二语塞。 这怎么爱上了,还是挺多烦恼的呢? 他急道:“你不能心死如灰,穆先生,你还有我。” 话音落,一颗心忽而狂跳,呼吸也屏住,思绪也空白,只有怦然心跳,响彻在整个屋子里。 不是要什么仪式,什么套路的,怎么三言两语就说出来了? 他很懊恼,看到穆程向他走过来,轻弯身,拿走他手中的杯子,而后双手撑在沙发靠背,将他环在双臂中。 那深邃眼眸里如有一池春水,一开口,声音里也带着蛊惑。 赵十二又忘记了思绪,只堪看着他。 穆程道:“财神大人,你说什么?” 赵十二恢复了呼吸,气息微喘,双颊通红,既然已说出了口,那还有什么纠结的,他重复:“我说,你还有我,我可以陪伴你。” 面前那带笑的神色又近了一些,温热气息扑洒在面,有着一股压迫之感:“我不太懂。” 赵十二轻抿嘴,眼神闪烁:“我说再明白一些,你会不会被吓到?” “那要看你说什么。” “我……”赵十二深吸口气,“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 这话说完,他又屏住了呼吸。 眼前人的眼眸忽而变得无限温柔,穆程轻点头:“嗯。” “嗯?”赵十二困惑,这算什么回应? 又见穆程抬手拉了一下他的头发:“财神大人,我也喜欢上你了。” “咔嚓”一下,心跳仿佛也停了,赵十二眼中几许震惊,几分困惑,然后,忽而涌上无边无际的欢喜! 什么烦恼,通通没了,人间,世界,明亮而美好。 花也好,月也好,什么都好。 他欣喜而笑,几乎要忍不住在屋里狂奔,可是,他自恃是神仙,不能表现得太过,于是逼着自己还维持静坐着看对方的仪态,可是声音也颤抖:“真的吗?” “真的。” 赵十二目光闪烁,眼中如见繁花漫天,处处都是芳华:“我们俩……没有姻缘线,如果强行相爱,这条路会走得很难,会经过很多误会,生死虐恋一番,才有可能修成正果,这样,你也愿意吗?”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为什么要误会?” “这……好像也有道理。”赵十二微垂眸,“所以没有姻缘线,你也爱我?” “是,我爱你,跟红线无关。” 非关红线,无关姻缘,只凭着这一颗心。 财神大人思绪明朗起来,他语气也变得轻快:“其实我骗你的,我们俩的姻缘线牵上了,现在,我就是你的有缘人。” 虽然说有没有红线都喜欢吧,但有了这条红线,好像一切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了起来,仿佛所有的顾虑,所有的包袱,通通都不见了,我们俩就是命定里的有缘人,天上地下再不会有人比我俩更相配。 对,没有人比我们更相配。 “哦。”穆程道。 “你不惊喜吗?” “惊喜。”穆程笑道,“特别惊喜。”他手上缠着一缕长发,“所以财神大人,你明明就用了我的方法,骗我哦?” “我……只是随意说了一句,后面就圆不回来了。”赵十二微咬唇,支支吾吾,而又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你为什么要让我把自己的红线牵给你?” “还能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啊。”穆程道,“我只喜欢你,只想要你这一条红线。” 赵十二怔了一下,他心中又掀狂风巨浪,再一次郑重道:“我也喜欢你,我也只喜欢你。” 他这下忘记了维持神仙的形象,伸手勾住面前人的脖子:“好喜欢你,我早就应该把你的红线统统扯掉,你只能是我的,好喜欢你……” 穆程被他勾到了沙发上,被这快乐的情绪感染,不对,他此刻本身也是无比快乐的,他坐到沙发上,而后一揽,将身边人揽到腿上:“嗯,我也是,好喜欢你。” 拥人入怀,连空气里都是雀跃,赵十二又搂住他脖子,和他紧紧相拥,拥了一会儿,退离看看他,而后再搂住他。 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就这样看着对方,就忍不住笑,眉眼里都是笑意,唇角也是笑意,满心满肺,每一个细胞,都是雀跃的。 这样看了很久,良夜无声,清风透窗棂。 情愫萦绕,雀跃之中多了几分心猿意马,穆程轻抚怀中人的面颊,向他靠近。 [要亲我?]赵十二呼吸又屏住了,有一丝紧张。 “别紧张。”穆程温声说,温润的唇落在他的唇角,然后轻轻摩挲在唇上。 怀中人的呼吸戛然而止,思绪也戛然而止,愕然间一片空白。 等穆程退离,他的思绪与呼吸才回归,脸上已然通红一片。 触感还在,是柔软的,调动着所有的神思,浑身如溺在温水中,赵十二看看面前人,轻抿了一下嘴,情不自禁又主动吻了上去。 不通情爱的神仙,一朝动了心,如山崩如地裂,五脏六腑,所有情愫,所有心絮,全都系在了这一个人身上,满心,满眼,都只看到这一个人。 他的吻笨拙而又透着无限情意。 001大概也明白了程序里为什么一直不提醒宿主任务完成,从宿主穿来,财神的任务就已经不是任务,而是历练,天帝不会罚他,可宿主的任务不算完成。 到现在,他们已经表明了心意,还是没有完成。 财神大人情之所起,便如山海,倘若他被辜负,那带来的,是比禁闭,比被打下凡间当乞丐巨大得多的痛苦与折磨,根本不可相比较。 走过这么多世界,001也明白了一点人类的情感,它想,这个世界的任务,当是在宿主与财神大人圆满走过一生,才算完成。 头一回,宿主任务完成的评定标准,是两个人幸福走完一生。 两个人。 001忽而有些热泪盈眶。 缠绵的拥吻后,是不稳的呼吸与杂乱的心跳,停下来看看彼此,便又是满面笑意。 他们就这样,互相看着,笑一会儿,再吻一会儿,然后继续笑,要是有人看到,大概觉得,这怕不是俩傻子。 时钟咔嚓有声,穆程温声道:“十二点了。” “那……要睡了吗?” “嗯。” “睡一起吗?” [我一刻也不想分开。] “睡一起。”穆程道,“我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 赵十二微一怔,又笑了起来。 而顿了下,轻抿嘴。 [房中事很痛苦啊,听隔壁鬼哭狼嚎就知道,可……我肯定愿意和他做的,忍一忍,没关系。] 穆程:“……” 我有这么急/色吗? 好吧,想也是想的,但今晚,他真的只想搂着对方而已。 他们就静静躺在床上,侧着身看着彼此,穆程看到赵十二的眼睛,如窗外月光一样明亮,他情不自禁将人拥进怀中。 赵十二以为他想要做房中事,紧张了一下,而看他只是搂着自己,又羞赧一笑。 两个人就这样搂着,不舍得翻身,也不舍得闭眼。 直直看到天明,穆程轻抚怀中人的发:“我要去上班了。” “别上班了,我可以养你的啊,我是财神哎。”而且之前给过他技能啊,支付任何东西都不用自己出钱的。 “嗯……就算不上班,也得负起责任,要去提辞呈,还要做工作交接,今天还是要去的。” “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要不睡会儿吧。”穆程将他按回去。 “我不。”赵十二顺带搂住他胳膊,“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好吧。”穆程无奈地笑。 财神大人好几个月没来人间,今日出门,但见花香鸟语,哪哪都是阳光明媚。 “那个车好漂亮,我给你买吧?”他说。 穆程及时按住他的手:“我不是有车了么,不要浪费。” “那栋楼漂亮,买下来?” “我们两个人,住不了那么多的房子。” “这条路买下来给你。” “这个买不了。” “那……”赵十二喜欢着这个人,想付出一切,而他最大的能力就是出钱,他想无休止地给身边人买东西,“那我给你买一颗星星。” “这个能买么?” “不能买下来,但好像能用名字命名星星,我查查看……” “不用了。”穆程笑道。 我只要你这颗星星。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 已到公司楼下,车子停下,穆程腾出手揉一揉身边人的发:“你在我身边,就好。” 第180章 开门,财神(完) 穆程确实提出了辞职, 他有很多事情要忙,这份工作虽然不费事儿,但定点坐班比较耗费时间。 不过么, 这样一来,就是光明正大吃软饭了哦, 穆程又摇头而笑。 工作辞得很顺利, 连老总自己都认为穆程在他这里当小职员是屈才了,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法给他升职加薪,那么,就让人去另谋高就吧。 老总单独审批, 工作交接完他就可以走, 于是当天穆程就完成交接, 可以不上班了。 赵十二最开心,今天他虽然还跟着穆程去上班,可当着那么多人, 不敢搂搂抱抱, 现在,两人窝在房间里, 就肆无忌惮啦。 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搂着穆程。 明月映窗前, 他搂着人站在窗边,思虑着反正明天不用上班, 轻松无比, 又想给他花钱:“我再给你弄一场无人机的表演好吗?” 穆程拉过他的手,淡笑摇头:“财神大人, 不用这样花钱。 ” “可我……好歹我是个神仙, 但没别的本领,只能为你这样做。”赵十二说, “我在人间的法力是封印的,没有特殊情况解不开,遇到危险时,我不能护你,你想要去哪里,我不能携你而飞,我也不会幻化什么东西,我就……只有为你花钱的本领。” 穆程抚眉:你真的不知道,你这个本领,非常强大么? 他拉着赵十二,温声说:“这样的时代,不大会遇到危险,不用你护。”万鹤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还有,现在交通便捷,想去哪儿,很快就去了,不用你带着我飞,能想到的东西,几乎都能买到,也不用幻化什么。” 这样的世界,比上个世界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在那里,想见到一朵新生的花,一片刚长出来的绿叶,都是奢侈。 “那……”赵十二急了,“可我想要为你付出,我想给你花钱。” “财神大人,如果你真的愿意花钱,也许,有一件事,可以做。”他牵着赵十二的手,走到窗边,看那盆绿萝,“让它和它的同类,遍布每一处,让我们入目所见,皆绿意盎然,让我们生活的土地,随处都是生机勃勃,让沙漠变为绿洲,让碧海蓝天永在。” 赵十二点头:“好。”消化一会儿他的话,而后再次重重点头,“好。” 穆程一笑,将他拉入怀中。 赵十二搂着他,在他耳畔道:“今晚还要睡一起。”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他蹙眉:“怎么了?” “额……”穆程没回话,是因为他怕自己把持不住,“没什么。” “那就去睡吧。”赵十二将他一拉,往屋里走去。 两人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看着对方,然后,慢慢地搂在一起,心跳汇聚,呼吸相碰。 赵十二轻仰头,吻了吻穆程,眨着晶亮的眼神看他,怎么也看不够,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去顾,他就只想这样搂着他。 穆程回应着他的吻,浅浅的吻逐渐浓烈,意识到失控,于是又变轻。 赵十二拉着他:“我可以。” 穆程的动作顿了下,而后,就再吻了上来。 衣服从床上丢下来,赤诚相见,神仙大人心跳加剧。 穆程慢慢地安抚着,让他渐渐消除紧张。 毕竟,他心中所想,穆程都知道,便也知晓去如何做。 听他思量:[全部让他看见了,好羞愧,太不好意思了……] 穆程便关了灯,只留床头一盏幽暗的小灯,朦朦胧胧,看得不太清明,影影绰绰的,又添几分如梦似幻的安然静谧。 [耳畔……好奇怪,全身都奇怪的感觉,但……很喜欢。] 于是那吻就摩挲在耳边。 [怎么不吻那个地方了,挺……有感觉的……] 于是那吻又至一处。 [要来了吗要来了吗,咬牙坚持一下,坚持一下……] 这一回,穆程没有动作,他撑起胳膊看看身下人,轻抚他紧蹙的眉:“刚开始是会有些不适感,我们再适应适应,下次再来,好吗?” “我……没有什么不适,早晚会经历的吧。”赵十二脸红,“没事,我是神仙啊,难道还怕这个不成?” [不是,你这弄得不上不下,你现在要停下?] 穆程:“……” 他笑了笑:“那我轻点。” “嗯,没事的。”赵十二抿嘴,紧紧蹙眉。 半晌后,他心道:[还好啊。] 听他这话,穆程放了心。 [咦,退开了,这就结束了吗?] [这何至于鬼哭狼嚎的,不是一下子的事儿吗?] [话说人们为什么情至深处要这么一下子,这也没什么……] “啊……”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绪,颠簸之中,财神大人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一下的事儿。 起初是轻缓的,那人仿佛一直在留意着什么。 赵十二再也不能去想其他,他所有的思量都在此刻的感觉之中。 [有一点……难受。] 那动作就慢了。 [不难受了,又有点奇怪的感觉。] 那动作便继续。 [完全不难受了,可是……有更多奇怪的感觉,要是他能……] 那动作忽而增大,赵十二一时间什么也想不到了,只觉到这人怎么能随时领会到他的所思所想。 之后,他的思绪就断断续续,一切神思都被触感取代。 他也想开口,却顾忌房子不怎么隔音,生生憋住了,只是也终得体会,那确实是会让人想发出一点响动的。 也便明白,情至深处,真会想要一番这般体验。 他的双颊绯红,半阖眼,凝望身上人。 迷迷离离的神思中,又有几分思量。 [他……真好看。] [皱眉的样子好看,忍不住闷哼的样子也好看。] [满脸情/欲的样子,好看。] 穆程:“……” 额,这个…… 他只好加大动作,让对方顾不上想这么多。 天渐明,两人相拥入眠,窗外淋淋漓漓下起了雨,不用上班的清晨,天色微暗,与心爱的人搂在床上,静听雨声,别有一番惬意。 到上午时,两人才醒,那雨还没停,穆程一睁眼,就看怀中人眨着晶晶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轻抚那柔软的发:“还好吗?” “很好啊。” [就是腰有点酸,不过没什么。] [嗯……再来也没关系的。] 他欲言又止,话未说,自己倒先红了脸。 穆程摇摇头,手缓缓向下,轻轻给他揉着腰。 赵十二微怔,片刻后,又拥进他怀中。 两人后来搬了一次家,还是一套温馨的小房子,但比较隔音,不用去听隔壁的动静,同样的,隔壁也听不到他们的。 赵十二在天庭有公务,有时候要往天上跑,不过他来往速度快,几分钟就到达了。 这几年,穆程除了技术大佬,玉雕大师的身份,还是公益人士。 在赵十二回天庭的时候,他就去很多地方,尽最大的能力,将绿色带给各处。 后来,他们成立了煜临基金,专门做这一件事,最初的那盆绿萝还养在家中,若说有缘,也算是有缘吧,毕竟这些年,穆程让它的同类们生长在了天涯海角。 他在这个世界,不是商业传奇,却也自成另一段传奇。 赵十二不回天庭的时候,就跟他一起走遍每个角落。 很多人提起穆程这位助理,渐渐地就知晓,他们其实是一对。 这期间,赵十二偷偷去过一趟地府,他要查穆程的寿命。 生死簿书,阳寿九十六。 他现在二十六,还有七十年相伴时光,赵十二心想,够了。 只是,没见过他的千年岁月,便也平淡度过,然而,人生有了这一抹亮色,待他朝生死相别,余生也不知该如何了。 赵十二笑了笑,摒弃杂念,起码现在是在一起的,要好好珍惜。 天庭随人间而发展,现在的办公系统也走向科技化,但因为都不怎么来人间,到底还是有点落后。 赵十二近日总是加班,他不想离开穆程,就把自己的东西带到人间来做,穆程看着他们的系统,观察了几天,给他们制作了一套全新的程序,让他们省去了很多麻烦,大大增加工作效率。 天帝欣喜,让赵十二传话,要赐穆程长生不老。 穆程回话,他不要长生不老,但确也需要长生,他要再添三百七十八年寿命,天帝应允。 赵十二不解,为什么非要增加这些年,而且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可是穆程偏不告诉他。 他还是不明白,回天庭后,问到了天帝面前,天帝也不说,不过,他心不在焉地往回走,倒是走到了司命天官那里,神仙寿命不在生死薄,尽归司命的长生书。 那长生书写,第十二代财神,赵十二,仙命一千六百岁。 赵十二算了一算,离他仙命尽处,还余四百四十八年,去除穆程的余生七十年,他会比穆程多活三百七十八年。 他轻抚心口,回眼看人间,那个人如何知晓他的寿命,不得而知。 这是系统对任务对象的生命监测,他自然是不会知晓。 但那人不愿长生不老,只求与他相伴,与他同死。 于穆程而言,一样的,往前数的岁月里没有遇见他,便也平淡度过,可是,有了这一瞥惊鸿,便不堪再忍受相别。 不要长生,只要活着的每一天,都有你。 他们做了很多公益,走过了很多地方,等过了一些年,就渐渐退出人们的视线,到山青水绿的静谧之处,过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去了。 许多年后,传说还在,有人为他们编写了传记,有地方为他们专门做了纪念馆,殊不知,这纪念中的人,其实还活着。 至于穆程能听见赵十二的心里话,他自然不会告诉他。 听他心之所念,一生一世。 天庭里,树上又结了一个果子,啪嗒落地,果子里蹦出了一位新财神。 旧神去,新神出。 001对穆程道:“宿主,此世界任务完成。” 这一生,他们是幸福的。 “宿主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穆程点头。 他的面上有一点笑意,四百多年,他们两个人面对面,还是会忍不住会心的笑。 “要开启下一个世界吗?” 穆程的笑意这才微收,抬眼看了看:“等下。” 有个人还没收拾,他要先回煜临星一趟。 煜临星快穿局,局长裴策正在翻看程序,听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一抬头,看那散发着强大气场的男人快步走来。 他讪笑抬手,心虚道:“老穆,你怎么有空回来了,这个小世界又走完啦?” 穆程靠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微勾嘴角,捏一捏手指,深邃眼眸看着他。 “那个……喝茶么,哦,对了,你不喝苦的,我让人给你倒杯奶茶来?” 对面的人不语,依旧看着他。 裴策绷不住了:“我错了我错了。”他起身,亲自送茶上来,“我就是逗一逗你么,你看,你没有赚钱的能力,不还是过得风生水起的。” 穆程幽幽抬眼:“一句错了就完了?” “这个……”裴策回到光脑前,赔笑道,“我给你补偿,下个世界给你加福利好不好?” “什么福利?” 裴策点着光脑:“玉树临风……哦,你不需要,家财万贯……你也不用,人气暴增……” “不需要。”穆程打断他。 “那……就这么多了,这还……”裴策正说着,忽而,那光脑上微光一闪。 他蹙眉回头看了眼,这信号源怎么像是守星部那边传来的? 守星部是专门监测与守护主神的部门,裴策不知道他们怎么给自己的光脑上传输进信号源的,但是,现在那福利一栏多了一行字。 他不经意地念出声:“他将对你一见钟情。” “好吧,就这个了。”穆程抚一抚袖口,起身。 “啊?”裴策一愣。 快穿局可以给任务者加一点或者减一点设定,但是对于任务对象,肯定是动不了的,如果轻易能增加任务对象的设定,那还需要去做什么拯救呢,直接改设定不就是了? 可是这一道信号源,确实是给任务对象的,他又往守星部的方向看了眼,一般来说,也不可能有人能动得了他的光脑啊。 难不成是主神的指令? 倘若是主神意识,他的光脑轻易被输入信号源,就可以解释了。 片刻后,他摇摇头,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主神还沉睡着呢。 但能在穆程这个任务程序里兼容,说明任务对象是接纳此设定的,那么好吧。 裴策说:“哦,好,那就这个。” 他点击那一行字,输入小世界中。 001跳出来,兴奋道:“这个好耶,上个世界里财神爷居然要撮合宿主和其他人,搞得宿主还要引他断姻缘,如果新世界里他对宿主一见钟情,那就不用宿主再忙活了。”它拍着手,“宿主本来也喜欢他,这一回岂不是刚去到就可以谈恋爱啦?” 裴策手一抬:“弄好了。” 穆程转身:“走了。” “慢走慢走。”裴策一看他眼神,还心虚,“有空常回来啊。”说话间,忽想起什么,“哦,对了,001,你该到检修时间了。” 系统在走过一些世界后会有损耗,都要定期检修。 001回头:“现在吗?” “是啊,你已经到时间了。” “可是新世界已经开启了。”001看着穆程已经走远,“我现在不能离开宿主吧?” “算了算了。”裴策就说晚了一会儿,这系统已经把新世界打开了,“等去往世界,稳定后,一定要尽快回来参加检修。” “好的好的。”001点头,快速飞上前跟着穆程。 离开煜临星,进入小世界间隙的虚无里。 001刚刚追上穆程,融入他的意识中,忽而刺啦一声,发出异样的刺耳电流声。 穆程愕然停住,单手撑地,头脑中一阵痛:“怎么回事?” “宿……主。”001的声音也像漏电一般刺耳,“我好像损坏了……对不……起……” 它本来就是新系统,不太会保护自己,损耗更快,检修本来是不能拖的。 “宿主,我没……意识了……”漏电的声音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穆程只觉自己的意识里有什么突然抽离,而他的思绪也陡然一片空白。 他同样没了意识,栽倒在地,向那已经开启的小世界飘去。 信号传入快穿局,裴策顿然起身:“老穆出事了!” 系统损坏抽离宿主意识,对于绑定的宿主有影响,不像之前召集它回来培训,那样正常抽离没事。 可是穆程已经去了小世界,世界开启无法中断,他们也不能去把人再捞回来。 他紧急召集下属:“快去找001,不知道它飘向哪个星体了,快去找。” 001找回来,修复好,再送给穆程,一切就能正常了。 下属们连忙行动,有人问:“那穆哥在小世界里没事吧?” “凭他的本事,不会有多大问题,但……他会失忆,不记得自己是任务者。”裴策叹口气,看着光脑上那一见钟情几个字,“也不会记得……他们爱过这么多的世界。” “老穆原本是无CP部门的,跟个冰块一样,眼里没有感情。 ”他摇摇头,“这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可惜了对方的一见钟情。” 事已至此,已不管此世界任务能否完成了,裴策只希望在他这个小世界安稳走完,最好能在走完前把001找到,起码……让他在离开前想起对方,也不枉对方钟情一场。 当然,如果没那么快找回来,那就没办法了。 浩瀚星河,要找一个损坏的系统,不是那么容易。 穆程一睁眼,只觉身上湿漉漉的,他咳了几声,面前一个大眼睛的少年又哭又笑:“你终于醒了,呜呜吓死我了,你说不会游泳逞什么能啊。” 他揉一揉头,甩甩水,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看自己躺在宽大的沙发上,沙发旁是偌大泳池,再看四周,奢华而又相当有格调的装葺风格,五层别墅,人来人往,挺热闹,他所在位置,是别墅里的私人泳池边。 听眼前这少年的话,是他不会游泳,但逞强去游,不慎溺水,险些丧命。 险些丧命……穆程微皱眉头,他会游泳,没可能在泳池里溺水,虽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但自身的状况还是知道的。 “穆程,我请你来参加我家家宴,你要是出事了,我可怎么办啊,幸好你醒来了。”这少年还在哭,“喂你们别看了,快去我房间拿一套干的衣服过来。”旁边有几个围观之人,看统一的衣服,像是佣人。 我叫穆程。 他得到一个信息。 不记得自己,也不记得眼前人,会游泳,不可能淹死,有没有可能…… 穆程一抬眼:我可能不再是本来的那个穆程。 他已经淹死了,我不过是穿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一个和眼前少年差不多大的身躯,十八岁,推测应该是高中生。 思量间,听佣人说:“小少爷,您的衣服他应该穿不上,他比您高不少。” “那……那把我小叔的衣服拿一套来,我小叔虽然……也没他高,但也没差多少,肯定能穿的。” 佣人惊异:“小少爷,您确定么,您真的敢随便动少爷的东西?” 那少年眼眸一闪,露出几分胆怯。 他小叔,秦家的掌权人,他确实……不太敢招惹。 180-190 第181章 总裁横刀夺爱(1) 那少年垂眸, 叨咕了两句:“这是我请来的贵宾,不能怠慢,拿他一套衣服怎么了, 他还能吃了我么。” 说罢,又一昂头:“去拿, 我说的。” 佣人们不敢动, 很显然, 在这个家里,这位小少爷的话语权远远没有他口中那位小叔大。 这少年一跺脚:“我自己去!”而后推开几人,进厅内上了电梯。 很快, 他拿了一套西装过来:“穆程, 你快穿上, 你说你,又没带泳衣,为什么一定要下水呢, 他们几个说就让他说去呗, 一群仗着家世,以为自己多了不得的人, 其实都是草包, 我打小就不爱跟他们玩。” 这一身衣服的确湿透了,还是白色的, 实在不能穿, 穆程接过了衣服,去一个无人房间换了。 看原主的衣服, 全身上下也比不上这西装的一颗纽扣值钱, 来参加豪门家宴,重要场合, 却只能挑选出这样一身衣服出来,可见原主家境一般,因为几个豪门子弟三言两语一激,就跳水了,大概在这样的场合里,原主内心也很介意自己家境情况。 这没什么好介意的,穆程穿好衣服,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相貌,没有陌生感,他觉得自己应该就是长这样。 换好后走出,守在外面的少年眼前一亮,抿嘴轻笑了一下,微红了脸。 那一圈佣人也错愕,怎么感觉衣服一换,气质完全不一样呢? 还别说,小少爷这同学,长得是真不错。 少年拉着他往厅里走:“咱们进去吧,吃点东西。” 穆程不动声色抽出胳膊,他不大喜欢跟人触碰,但抽离的动作自然得体,少年没觉有什么,眨着明亮的眼睛,引他往大厅走。 能来这里的,都身价不菲,他们或坐或立,三两交谈着。 看那邀请函以及大厅里的幕布可知,这一场家宴是为庆祝秦氏集团投资赞助的电影在影视年度盛典上包揽各项大奖。 不在公司庆祝,秦氏总裁秦至舟亲自于家中设宴,以示重视。 这么说,来往这里的宾客,除了各界名流,还有不少电影工作者以及明星艺人。 他们闲谈之间,多少要恭维一下秦氏总裁,什么年纪轻轻就独挑大梁,从这些不经意就掠过耳边的对话中,穆程得到了一些信息。 秦氏集团近两年涉足影视圈,凭借独特敏锐的眼光,投资一部戏,爆红一部,部部获奖,捧红艺人无数。 总裁秦至舟,也就是身边这小少年的小叔,现年二十六岁,十年前,秦家长子夫妻于山路出事故,坠崖而亡,父母经受不住打击,母亲病逝,父亲昏迷成植物人,至今未醒。 当时集团乱成一团,各方等着瓜分秦氏,年仅十六岁的次子秦至舟被迫过早地融入商海交战之中,他力挽狂澜,保住秦氏,这些年又带领秦氏登上另一层高度,可谓年少有为。 如今的秦至舟是秦家掌权人,也是商业圈不容小觑的存在。 穆程回头看看身边的少年,这位应该叫秦砾。 而自己这副身躯原主,是秦砾的同学。 他与秦砾在大厅里走了走,走几步,看秦砾突然拉住他,朝旁边瞪了几眼,穆程回头,看那边沙发上坐了几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 大概是方才激原主下水的几人,那几人带着戏谑神色,可能还想过来嘲笑一番,而穆程向他们看去,他们忽地一怔,要起身的动作愣了楞,仿佛是被这眼神震慑住,生生没敢动。 又听有人说了一声,秦总来了。 嘈杂大厅瞬间安静下来,那几个少年也老老实实站了起来。 众人一起抬头向二楼看去,穆程便也抬头,看一人站在扶栏边,笔挺修身的西装,衬衣扣子扣到最上,手腕上戴着低调而又与他气质相衬得恰到好处的腕表。 “秦总好。” “秦总好……” 众人纷纷道。 楼上的人开口:“感谢各位光临,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语气谦和,面上微带笑意,是商场交涉中标准的微笑。 只是那一双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疏离冷意,他往那一站,就如雪山之上的花,明明在笑,却让人不敢靠近。 他说完话,视线扫过众人,望向秦砾,随后,目光落到穆程身上。 “咔嚓”之声,厅内钟表报时,现在是晚上九点整。 秦至舟看着穆程,恍若出神,半晌没有挪动视线。 “秦总,秦总?”下面有人叫他。 他回过神,看那人举杯:“我敬您一杯。” 身边有侍者端上来红酒,他接过,向那人颔首:“客气了。”而后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到身边的托盘上,“大家随意。” 众人附和着应声,但他出现,大家多少还是放不开,虽然还像之前一样三两交谈着,可是声音小了许多。 秦至舟站在楼上,不时有人向他敬酒,他也都一饮而尽,随意看着,视线扫过厅内,而余光始终落在穆程身上。 穆程正听身边人说话:“那就是我小叔。” “嗯,我知道。” “他好像没看出来你穿了他的衣服,不用担心了,他衣服那么多,怎么可能每一件都记得。” “等我回去洗过后就还过来。” “没事没事,不急。”秦砾看着他,羞赧地笑了笑,又拉他胳膊,“我们去那边。” 穆程又一次不动声色避过他的手,走了几步,有人打招呼:“小砾。” 秦砾停步:“徐爷爷,您好。” “你好啊。”对方是位鬓边微白的长者,他打完招呼,看向穆程。 秦砾就介绍:“这是我同班同学,穆程。” 穆程点头,和秦砾一样称呼:“徐爷爷,您好。” “你好。”对方从上往下打量他,审视的视线让穆程不大舒服。 秦砾说:“我叔在楼上。” “刚跟至舟聊完,我下来看看你。” 对方笑说,再一次打量穆程,“小砾,你们俩……什么关系呀?” 这一点,穆程也想知道。 楼上的人目光落回,静听他们的话。 秦砾望了穆程一眼,红着脸低头:“就……同学关系啊。” 那长者轻轻一笑,没再问什么,简单寒暄两句就走了。 是同学关系就好,穆程不是原主,他并不想牵扯上什么情感纠葛。 楼上的人不知在想什么,又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秦砾今天心情很好,拉着穆程去吃东西,又喝酒,穆程对这里还不了解,不会轻易喝酒,他吃了一块蛋糕,看身边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 对方还要拉着他玩,他摇头,“你要休息了。”他想将人交给佣人,但这位不肯走,对他说,只有你送我回房,我才走。 “好吧。”穆程问过佣人,他的房间在三楼,他单手搀着人,进电梯,上楼,把人送回房。 对方嘿嘿笑着,想搂他胳膊,穆程没给他这样的机会,及时松开他:“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想了一下,他又问,“我不大记路,你知道……从你这里回我家,该怎么走吗?” 床上的人咯咯笑:“我让司机送你回。” “不用,你告诉我路线就行。” “从我家到学校对面的公寓楼路不是很顺么,你打个车也要不了几多钱,你原来是路痴啊哈哈。” 穆程已经大概知道自己住处,替他关上了门:“你好好休息,学校见。” 出门按电梯,今日别墅里人多,大概上上下下用电梯的也多,等了一会儿,不见上来,他索性走楼梯,三楼也不高。 走至二楼,楼梯的门半掩着,透过门缝,见走廊一房间门口,有人单手撑门,另一手捧心口,身躯正徐徐下滑。 这衣服与背影,应该是刚才出现的秦总,穆程走过去及时扶住他。 那人抬眼,微有错愕:“是你。” 穆程思虑该如何称呼他,自己不是职场中人,那就和秦砾一样吧,他道:“叔叔,您好,我是秦砾的同学。” 秦至舟目光在他面上落定,顿了会儿又挪过,神色不大自在:“我知道。” “我送秦砾回屋休息,下楼来刚好碰见了您,您怎么了?”对方站不太稳,穆程刚过来扶住了人,现下对方半个身躯都在他的臂弯上压着,他没有抽开手。 如果松开,对方就倒了。 “没事,酒喝多了,胃不舒服。”秦至舟道。 “您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我房里有药。”秦至舟要去推门,但手上无力,半天没能打开。 “我送您进去吧。”穆程帮他推开门,扶着人走进屋内。 “我在沙发上靠一下就行。”秦至舟说。 他这房间是一个套间,卧室在里间,穆程也确实不好进去,就将他扶到沙发上:“药在哪里?” 秦至舟靠坐在沙发上,揉着头,抬手往柜子指了下。 穆程在那柜子抽屉找到胃药,再倒一杯温水递过来。 沙发上的人吃过药,胃里的灼烧感好了一些,体力也恢复了一点。 穆程在沙发边,等他神色有所缓和,轻声问道:“您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不用。” “好,那您休息,我走了。”穆程将水杯放回原位。 秦至舟看着他的动作,沉寂片刻,道:“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穆程回头:“是,今天不小心落水了,无奈请秦砾借一套衣服,只有您的能穿,很抱歉,我回去后会洗干净交还给秦砾。” “没关系,只是你穿着有点紧,不然我可以送给你。” 穆程浅浅一笑:“我是学生,不需要穿这类衣服,我会尽快归还,那您休息?” 秦至舟抬眼与他视线相对,见那笑容,微微一怔,又挪过了眼:“好。” 穆程再往外走,至门外掩门时,听里面的人说:“别告诉其他人我不舒服,不要扫了大家的兴。” 他微怔,回头看看那人,见他半阖着眼在沙发上靠着,屋内光线暗,外面热闹,这里被衬托得略显冷清。 他说:“好。” 穆程把原主那一身衣服拿上,离开了秦家,手机可以指纹解锁,余额有两千多块钱,从这里到他们高中有直达公交车,他没有打车,坐了公交回去,找到对面的小区公寓楼。 从原主口袋里找到钥匙,这是一栋六层小楼,钥匙上写了三,原主住三楼,他上三楼,穿过走廊,有两间房是紧锁的,其中一间大门落了灰尘,那自然是另一间了。 他没找错屋子,很轻松地开了门。 一室一厅的套房,收拾得还算整洁,客厅靠窗一张书桌,唯这张桌子上有点乱,学生书本多,旁边一个三脚架,像是用来支手机的。 结合手机以及屋内一些陈设,原主记录的笔记等等,他已知晓原主大概情况。 高三生,独居,母亲离世父亲再娶,不大管他。 桌上有几张试卷,穆程拿起来看了看,成绩应该是中等,但比较认真,错题都认真誊写了,还列了好几种解题思路。 试卷边一个笔记本,夹在里面的单子露出一角,他拿起看了看,这是影视学院的面试通知书。 联系手机里的信息,原主想报考影视学院,并且已经通过一轮面试。 放下通知书的时候,瞥见旁边被掀开的笔记本上,很深很重的笔迹,大大的一行字。 “我要当影帝!!” 两个感叹号涂了厚厚的黑色,显眼而夺目。 看这一行字,仿佛能望见十八岁的少年,落笔时对梦想无限的憧憬和希望。 穆程在这屋内环顾,窗前的花随风轻动,凌乱的书桌皆是青春,浓重的字迹是少年人的梦想。 一个虽然自尊心挺强,但是在认真努力的人。 影帝…… 穆程默念了一遍,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倍加熟悉,然而他抚抚眉,并没有想起什么。 他志不在此,并不想混娱乐圈,不过么…… 既然借用了你的身躯,这个梦想,我会帮你实现。 高三生一周只有一天的假,今天的假期去参加秦砾的家宴,明天该上课了,穆程再翻看些有效信息,然后就上床休息。 天亮后。 秦家,秦砾揉着头起床去上学。 走到一楼大厅,看那饭桌前的人西装笔挺,正在吃早饭,他小叔一向起得早。 秦砾过去抓了一个面包:“小叔早上好,我上学去了。” “还早,不急,坐下吃完再走。”秦至舟淡淡抬眼,“我有话问你,关于昨天你那位同学。” 秦砾一僵,心虚走过来:“小叔,他昨天掉水里了,只有你的衣服……” “我知道,一套衣服而已,我没问这个。”秦至舟看着他,“听说你昨天为了他,和几个世叔家的孩子起了冲突。” 秦砾眼一横:“那是他们看不起人,穆程家境是不太好,但怎么着他们了,他们也不过是投胎投的好,高傲个什么劲儿呢,小叔,真是他们先羞辱人的,不是我的错。” “我没有说是你的错,也没有责备你,只是了解一下。”秦至舟道,“不过……” 他慢慢转着杯子,须臾后才道:“你跟穆程,真的只是同学关系?” 秦砾动作微顿:“这个……”他支支吾吾,一横心,抬头道,“我……我喜欢他。” 转杯子的手一停。 秦砾向后躲了一下:“我就喜欢男的,你不能干涉我的取向。” 然后又后退了一下:“我已经满十八岁了,不算早恋。” 他怕小叔骂他,怯怯后退着。 而秦至舟并没有说话。 那波澜不惊的神情下,是早已经掀起惊涛骇浪的心。 他的脸色微微泛白,缓缓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 第182章 总裁横刀夺爱(2) 秦砾心惊胆战, 小叔不吭声,却比平时看着更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秦至舟终于说话, 一开口,声音也沙哑:“学业为重, 谈什么恋爱。” “我……我就喜欢他, 你管不着。”秦砾不敢和他硬杠, 也不想吃饭了,拿起书包走人。 厅内安静,秦至舟捏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好久后才起身:“去公司。” 桌上两个人的饭, 谁也没动。 昨天喝多了酒, 在沙发上睡到半夜,被冻醒后才去床上,早上又没吃饭, 一个上午的会议, 秦至舟头脑昏昏,心神不宁。 中午又出去应酬, 回程时, 正是放学时间,道路上有些穿着校服的学生, 青春洋溢的笑脸, 如阳光一般明媚。 秦至舟不知想些什么,鬼使神差道:“到第一高中去。” “秦总要去看看小少爷?”司机问。 秦至舟没有吭声, 车子转弯, 往学校驶去。 校门口人潮涌动,这是走读学校, 住附近的学生们中午或回去休息,有的不喜欢食堂的饭菜,在校外吃,也有些来接孩子看孩子的家长。 门前水泄不通,车子只能停在停车场,司机回头:“秦总,我给小少爷打个电话,请他过来?” 秦至舟看着那鱼贯而出的学生们:“不用了,别打扰他。” 高三学业繁忙,秦砾这样家离得不算近的,老师一般建议他们中午就不要回去了,省下一些路上时间,多学会儿习或者睡个午觉都是好的。 司机不解,但总裁说了不打扰,他也就只好不知会对方。 可是,不打扰,又不走,不知道为什么。 他见总裁就这样透过车窗,一直看着校门口。 不断有学生往外走,司机留神看,没看到秦砾,又回头看,总裁依旧盯着外面。 大门口的人渐少,该出来的学生都出来了,司机始终没看到秦砾,小少爷应该在食堂吃了,他似乎也没看到昨天去家里的那个同学,那同学个子高,长得也好,在人群里很亮眼,如果出来,他觉得自己能一眼认出。 但确实是没出来的。 总裁还盯着校门口,没挪眼。 他们就这样足足在车里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在外面休息吃饭的学生们陆续又往校园回,门口再度热闹起来。 两点钟,大门关上,下午开始上课,学校再不许随意出入,那校门口从汹涌人流变得安安静静。 秦至舟终于挪回了视线:“走吧。” 司机启动车子,还是不理解这一个中午总裁到底在看什么。 一整天的课程,高中晚上还有自习课,放学是九点。 穆程走出校园,今天他把课程熟悉了一遍,心里已有谱,考上原主梦想的那个影视学院不成问题。 除了上课,他还有个重点,得赚钱。 原主那个父亲大概是靠不住的,从原主手机看,他自己课余时间在拍视频赚生活费。 而且,不管靠不靠得住,穆程都不想靠别人。 赚钱也不是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东西仿佛已经印刻在脑子里,成了习惯,做起来毫不费力。 时间安排得很满,就是秦家那个小少爷总是有意无意来找他说话,耽误他的事儿,好在下自习后,对方家里有司机来接,不用同路,穆程走得快,回到家,今晚却见家里的灯在亮着。 有人进了他房间? 他快步走上去,看屋内一男一女,一个蹲在地上,另一个头发凌乱,好像刚吵过架,门口围了几个邻居,来看热闹的。 有自己家的钥匙,两人都是中年人,很可能是原主的父亲和继母。 是原主的,并不是他的,他提不起亲人相见的兴趣,走进屋看二人:“你们怎么来了?” 那男人起身:“小程,你放学了。” 女人靠着桌子,则冷哼一声。 男人掏出一个信封:“小程,这四千块钱你拿着,该还给你的……” 还? 那就是说,本来就是原主的钱。 “呵,他赚的钱孝敬一下父母怎么了,还得还?”女人在旁讥讽道。 钱是原主赚的,但是交给父亲了,这两人吵架,应该跟这笔钱有关系。 又听男人说:“你拿着这个钱,出去看看租个房子住。” “租房子?”穆程在屋里看到了房产证,房子就是原主的名字。 “对啊,这个房子我们打算卖掉,小程你看你什么时候搬?”男人说。 外面邻居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穆程已知二人目的,结合着邻居的闲话,加上原主一些日记什么的,也明白了来龙去脉,他幽幽走到椅边坐下,笑道:“房子是我的,卖不卖,我说得算,轮不到二位做主。” 两人不禁讶异,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硬气,男人走过来:“小程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的监护人,我有权处理……” “我已经成年了。”穆程打断他,“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 “你……这房子又不是你自己买的。” “房子是我母亲买的。”他看过交易明细, “而且是你们离婚后买的,与你没有半分关系,我还没满月,你就婚内出轨,我母亲分文未要,带我离开,这么多年你不管不问,没有出过抚养费,也没来看过我们一眼,直至去年我母亲离世,你要来认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套房子吧,或者说……现在年龄大了,等着我给你养老?” 穆程抬眼,一字一句道:“想都不要想。” 外面的人议论纷纷,男人还想说什么,瞥见穆程那深邃眼神,忽地语塞,他沉默半晌,才开口:“小程,你是不打算认我这个爸了?” 穆程不置可否。 那男人愤然:“好,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以后遇到事儿别来找我。”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男人转身,推开围观的邻居往外走。 “等一下。”穆程又叫住他,“我的钱,还我。” 男人一怔,摸着那个信封,在这不容置喙的语气里,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了,他将那信封往桌上一放:“给你给你。” “还有我房间的钥匙,留下。” 男人摸摸索索,把钥匙也放到桌上。 两人往外走,身边的女人拉扯着他喊叫:“房子没要到,钱也送了,你就是个废物……” “你当他还是小孩?”男人回怼,“你没看他那眼神,还有说话语气,我能怎么办?” “他长再大不是你儿子,老子说话儿子敢不听吗,你就是软包,废物!” 走了老远,那喊叫声还在。 穆程抚抚眉,这样也好,原主的家事算是处理清楚了,往后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他不再理会,打开电脑开始忙自己的事儿。 到十一点,准时睡觉,天亮去上学。 那套西装不能在家机洗,穆程送去了专门的洗护中心,高档的衣物洗护中心需要预约,等预约好,排上号,再洗完后,已经是半个月后了,他包装好,交给了秦砾。 晚上下课后,秦砾拿着衣服去敲他小叔的房门。 衣服这种事儿本来交给佣人就行,但秦砾思虑着要让他小叔看看,人家穆程可不会贪小便宜,完完整整还回来了,并且护理得很好,于是来敲门,当面奉还。 秦至舟也亲自接过。 秦砾道:“小叔,穆程真的挺好的,你看他办事多细心。” 秦至舟将衣服放好,坐在沙发上,端起茶,心不在焉地吹着:“你喜欢他什么?” “我之前是喜欢他的样貌,长得多帅啊,不过最近半个月来,我觉得他变了很多,比以前更沉稳,更有魄力了。”秦砾微红了脸,“要说之前是看脸,现在就是真的被他本人折服,更喜欢了。” 秦至舟吹着茶,那茶水滚烫,摩挲在唇边,他恍若未觉:“还有不到三个月就高考了。” “我不会影响成绩,哦,对了,穆程这次联考考了全校第一。” 秦至舟抬起眼。 面前的少年眼眸清亮:“他以前成绩不是中等么,在我们班里也就二三十名的样子,然而这次考了全校第一,校排名飞了五百多,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老师也不太信,专门另外出了一套题叫他再做一次,这一次几乎门门满分,大家才信了。” 他说到这里,眼里都是崇拜与羞涩:“然后老师就说,你有这个实力,怎么以前成绩一直那样呢,他说,以前的考试不重要,不想被关注,故意写错的,你看,他明明就是超级学霸啊,却一直掩藏着。”他往前一步道,“我跟他在一起,只会被他带飞,不可能影响成绩的。” 一丝痛楚落在手背,秦至舟端的水洒了,他瑟缩了下,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没有。”小少年眼眸又暗,“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喜欢他。”说着,小声嘀咕,“他跟个木头一样,看不懂我的暗示。” “先……好好学习。” “都说了我跟他在一起肯定不会影响学习的。”秦砾急了。 “那你不怕影响人家吗?” “我……我不管,我就喜欢他,反正我要追他,你休想干涉我。”秦砾一跺脚,转身离开。 秦至舟放下茶,颓然坐在安静的房间里,好久后,他不知为何,翻了一下那套衣服,折叠的衣领边,忽摸到一个便签。 浅绿色的便签纸,俊逸的两个字:“谢谢。” 他捏着那张便签,薄薄一张纸,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他心跳怦然,那些想要强行压下去的心絮,如火苗起伏跳跃,挥之不灭。 这个周五,学校召开高考激励大会,邀请家长到场,因为课业不能耽搁,又考虑到家长们白日上班,所以大会是在晚自习的时间,晚六点到九点,家长参会,学生们可以休息,难得一个不用上晚自习的夜晚。 穆程家中没有什么亲人,提前跟老师打过招呼,他这里可以不用家人到场,也不用他本人来,毕竟是家长动员大会,让学生自己来听,反而给学生们增加压力。 秦砾这边,自然只有秦至舟参加。 秦砾和穆程是同桌,家长坐在学生的位置,大家自来熟地闲聊着,秦至舟旁边空荡荡。 学生们书本试卷多,现在在校时间基本比在家长,平时书本就放在书桌上,没谁整天大包小包往家带。 秦至舟看着旁边摆放整齐的书本,试卷上俊逸的字迹,和那便签上是一样的。 穆程…… 当然知道他叫什么,但这一晚上,他一直盯着这试卷上的名字,手指点在手背,默默地写着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 坐在教室里,仿佛回到当初的上学时光,那时候班里有女生喜欢他,送给他一个本子,上面每一页都写满了他的名字,他那时确定了自己的取向,他喜欢男人,客气地回绝了那位女生,将本子送还,但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要写自己的名字那么多遍。 现在,他明白了。 大会结束后,打秦砾电话,对方关机了,他便自己上车回去,路灯如薄纱洒落在街上,在离校园不远处的路边,他看到了秦砾,还有他身边的穆程。 本以为秦砾已经先回了,不想他在这里和人……轧马路? 这几个小时,一直在一起吗? 司机也看到了小少爷,靠边停车,按了一下喇叭。 秦砾回头,本来带笑的脸色微变,垂头走过来。 后座车窗打开,秦至舟看过来,目光从秦砾面上掠过,在穆程面上落了一瞬,立刻又挪开。 “小叔。”秦砾打招呼。 穆程也礼貌招呼:“叔叔好。” 秦至舟微捏手:“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 “我让穆程帮我选几本辅导书,他成绩那么好,推荐的肯定更好用。”秦砾道。 “是。”穆程道。 “选书选了三个小时?”秦至舟语气平和,并没有责备与质问,仿佛只是一个长辈关心晚辈。 “没有,是我才去他家楼下叫他出来的。”秦砾瘪嘴,“十分钟不到。”他也很丧气,本来放学时就约穆程出来,对方不肯,他在这附近晃悠了这么久,才找到个理由把人喊下来。 结果人下来了,真的只是带他来买书,直奔主题,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现在刚买完,他还想跟人多聊一会儿,可就碰见小叔了。 “选好了吗?”秦至舟问。 秦砾没吭声。 穆程替他答:“好了。” “上车。”秦至舟顿了下,才回眼看着穆程,“穆同学住哪里,我送你吧。” “不用,我就住学校对面。”穆程笑了下,“谢谢叔叔。” 秦至舟不经意看了眼学校对面的楼舍,轻颔首:“好,那也路上小心。” 第183章 总裁横刀夺爱(3) 车子在夜色中行驶, 秦砾低头翻资料书,书中夹着手机,他扭脸看小叔撑胳膊靠在窗前, 没往这边看,就大胆玩起了手机。 这些伎俩秦至舟早就看破, 也可以说都是他玩儿剩下的, 他上高中那会儿, 藏手机的手段可比这位高明多了,爸妈根本看不出来。 一晃十年了。 家里出事时,他不过才高一。 之后, 一边上学, 一边管理秦氏, 再没人管束他,想怎么玩手机就怎么玩,可是, 他已然没有时间和闲情去玩了。 他理解学业繁重的辛苦, 在车上,秦砾想玩一会儿, 就随他吧。 窗外路灯, 浮光掠影。 秦砾在给穆程发信息,发了好几条对方没回复, 他有些泄气, 转转眼珠,向身边问道:“叔, 那个……跟你申请个事儿呗?” “什么?” “我想每天晚上晚点回去, 穆程他家不是住学校对面么,我想放学后去他家补习两个小时再回。” “你们俩已经说好了吗?” “没, 我只是有这个想法,这不是先跟您申请吗?” 秦至舟抬眼:“太晚了,不行。” “那……每个周末我请他来我们家给我补习,可以吗?” 车窗边的人沉默了须臾,摇头:“不行。” “这怎么也不行?” “你需要补习,我给你找专门的老师,麻烦同学干什么,别人没有自己的安排吗?” “这……”秦砾嘟嘴,明明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又不是真的要补习。 正郁闷着,看手机有消息,穆程回复他了。 他刚刚发过去的消息,也是问补习的事儿,跟问小叔的一样。 穆程的回复很简单:“抱歉,我有别的安排,你需要补习的话,让家里给请个专业老师吧。” 秦砾:“……” 你怎么跟我小叔频道对上了? 秦至舟很快给侄子请了家庭教师,每天晚上回来补习两个小时,周末补一天。 秦砾叫苦不迭,他不是真的为了学习啊! 他想找小叔取消补习,可是往往找不到人,秦至舟的工作繁忙,应酬也非常多。 这晚应酬出来,已经是十点,宴席上难免喝点酒,秦至舟胃不舒服,头也昏昏的,与合作方刚走到酒店大门,对方的司机打电话来,说牵车的时候不小心跟别车擦到了。 问题不大但得费时间处理,车子不能动,再开一辆车过来需要等,秦至舟正好要走,于情于理,也要载对方一程。 合作方客气一下,便上了他的车:“秦总,如果顺路的话,您把我送到第一高中附近就行,我今晚说好了忙完去看孩子的,答应过孩子,不想不算数。” 不顺路也要顺路,秦至舟说自己侄子也在这所学校,不过…… 他道:“现在已经放学了吧?” “我们离学校太远,我给他在附近买了套房子,他平时住这边。” 秦至舟点头,将人送到,双方寒暄几句告别。 几近十一点,校门口的灯已熄,街上也略显冷清,司机掉转方向,窗边灯影闪烁,对面的楼舍自眼前掠过。 秦至舟忽道:“停一下。” 司机刹车:“秦总,怎么了?” 车上的人沉寂片刻,他一语而出,自己也不知道停下来干什么。 “秦总,这个位置不能久停。”司机小声提醒。 “我……下去走走。”秦至舟说着开门,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啊?”司机探头。 “你先回吧,我等会儿自己打车回。”秦至舟说,“我醒醒酒。” “秦总?”司机实在想不明白,醒酒也可以回到家再醒啊,家里那么大的院子不够吗? “你回吧。” 总裁向来说一不二,作为员工也不能多说,司机只好先行离去。 秦至舟漫无目的地走,就在这校园附近随便逛,头脑一点昏沉,路边的灯在眼中凝成小小光圈。 他穿过人行横道,往对面走,进了小区,抬眼看了下那栋公寓楼,还没到夏天,夜风吹在身上,有点冷。 他搂着肩膀,在这楼下站了会儿,又转身,慢慢往外走。 “秦总?”有声音叫住他。 他脚步一顿,连忙回头。 却见那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 他提起的心落空:“你是……” “哦,您自然是不认得我,我叫王平,以前在秦氏工作的,后来离职了,我在年会上见过您几次。”对方笑了笑。 “你好。”秦至舟打招呼,这个名字他没什么印象,“你以前在秦氏是什么职位?” “小员工,不值一提,秦总您这样的大人物不会记得的。”王平笑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送一个朋友。”秦至舟道。 “哦,那您要不要到我家坐坐,我住后面那栋楼。”王平说,“就是家里比较简陋。” “多谢,不用客气,我也要回了。” “行,那您慢走。” 秦至舟又往那公寓楼上看了眼,转身往外走。 风变大了,他酒醒了一点,无奈一笑,嘲讽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 他脚步加快往外,要到路边才能打到车。 他双手搂肩,低着头,跨出小区大门,迎面撞上了一人,他本来脚步有点虚,被这一撞险些栽倒,对方及时揽住他的腰,将他扶住。 秦至舟站稳后,看清面前人,惶惶怔住。 穆程也讶异:“叔叔?”说着话,自周边环顾一圈,“秦砾应该早就回去了吧?” “嗯,我来送一个客户,不想碰到了你,真巧。”秦至舟声音微颤,语气不稳,直直看着他的脸。 “是啊,真巧。”穆程道,“我家就在这栋楼,叔叔要不要上去坐坐?” 秦至舟轻轻捏了一下手:“不用了,得回了。” 穆程点头,又往四处看:“您没开车?” “嗯。” “这么晚了,不太好打车。”穆程与他一起走到路边。 “是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秦至舟问,刚刚撞上,这位是从外面回去的。 “我从网吧回来。”穆程道,家里的网断了,他又有点事要忙,就出来了一趟。 身边人微怔,随即笑了下:“看不出来。” 穆程也笑了笑,帮他拦了几辆车,都是客满。 风越来越凉,身边人轻轻战栗。 穆程想了下:“到里面等吧,那边背风。”他引人回到小区大门处。 老小区没有值守保安,大门进去一个巷道,相对避风。 已没什么人出入,唯有一细碎的脚步声,那人拿着个空酒瓶出来:“咦,秦总您还没走啊?”正是刚才打招呼的王平。 秦至舟道:“在等车。” “哦哦。”王平出了大门,几分钟后灌了一瓶散酒回来,看他还在,“秦总您接着等,那我就先回了。” 秦至舟颔首。 十来分钟,一辆车也没拦到,秦至舟拿出手机,已打算叫人来接了,他向穆程扬着手:“算了,别麻烦你……” 话未说完,身边忽有一人靠近,继而几声嘈杂。 穆程赫然回头,见一个人手拿半碎的酒瓶子,带着锋利玻璃渣,正往秦至舟刺去,秦至舟抬手去挡,玻璃渣划破他手臂,对方又往他腹部刺。 穆程两步跨回,一把握住那人手腕将人甩开,对方目眦欲裂,颇有亡命之徒的气势,后退几步又冲上来,穆程手一转,将人按倒在地,反手钳制住他,打电话迅速报警。 这人正是两次打招呼的王平,他趴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喊道:“秦至舟,我兢兢业业给秦氏做了这么多年,说让我走就让我走,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秦至舟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的胳膊流了血,他惊魂未定看着地上的人,又看着身手矫健的穆程。 警察局在附近,王平很快被带走,通过警察询问,秦至舟大概了解了,这王平以前是秦氏集团一个部门的中层管理,工作中疏忽,出现重大纰漏,造成损失,被辞退了。 这事按照公司正常流程走,也按规给了相应补偿。 压根就不需要秦至舟来做决策的事儿,相关部门负责处理就行了,他的确没印象。 王平这两年过得潦倒,时常埋怨辞退他的秦氏,今天竟然在这里遇见了秦至舟,一时愤恨不平,加上酒意上头,就做出了这样的行为。 两人从警局往回走,秦至舟微微叹气:“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 穆程点头,停下脚步,拉了一下他搂在手臂上的手。 秦至舟愣住了,瞪大眼睛看他。 穆程却未看他的脸,目光只落在他的手臂上,轻推了一下袖子,看那渗血的划痕:“这么严重,方才怎么没说?” “还好,一点皮外伤,不要紧。” 这个点,医院除了急诊,都关门了,何况本来就难打车,去到医院也不知道要几时,穆程想了下:“到我家坐一坐,我有医药箱,给你消消毒。” 秦至舟抿了一下嘴:“好。” 走进小屋里,陡然隔绝了外面的冷气,屋里干净整洁,又十足温馨。 医药箱是穆程来到后准备的,常备以及急救的药物都有,他拿了棉签酒精,到沙发边:“叔叔,外套脱一下。” 秦至舟脸上微红,好像酒劲又上来了。 他单手解着扣子,穆程想及他胳膊上有伤,道:“要不我帮您?” 眼前人轻轻点头。 穆程帮他解开衣扣,脱掉西装外套,再解衬衣袖扣,将衣袖挽起,神情专注地帮他清理伤口。 划痕不深,只是面积比较大,看着挺触目惊心,穆程一点点帮他消毒,酒精涂在上面,有一点痛。 这个角度,秦至舟只能看到他垂眸的侧脸,幽寂的房间里,他微微出神。 “叔叔以后出门,还是带一两个人吧,今天幸好没事。”穆程开口。 秦至舟回神:“嗯,平时是带的。” “那今天……” “今天……忘了。”他该怎么说,今天是鬼迷心窍,想一个人在你家楼下转悠呢? 穆程淡淡一笑,听出这话是现编的,但也没多问。 灯影之下,那笑如沁心扉,秦至舟心跳杂乱:“我……影响你休息了吧?” “没事,明天周末。” “昨天听小砾说,周末想邀你去家里玩儿……” “我已经回绝他了。”穆程道,“抱歉,叔叔,我有一些别的事。” 秦至舟又看了半晌,犹豫几番,道:“你觉得小砾怎么样?” “活波可爱,挺好的。” 秦至舟轻捏手,眼眸顿然暗了下来。 穆程又道:“不过他对我过于关注了。” “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 秦至舟呼吸停滞了一下:“好,我回去说说他。” “谢谢叔叔。”最后一点伤口擦好,穆程轻轻把那衣袖拉下,看看时钟,“两点多了,这会儿更难打到车,叔叔如果不介意,就在这里休息吧,天亮再回,离天亮也没几个小时了。” “不会太麻烦你吧?” “不会。” “那……好,谢谢。” 穆程将卧室让给秦至舟,自己在沙发上睡。 秦至舟并没有睡着,其实他一个电话自然有人过来接他,但他就是没打,并且关了手机,不让家里人联系他。 这温暖柔软的小床,让他安宁又舒适,同时也……心跳怦然。 穆程不喜欢秦砾,那么……就不必犹豫徘徊了,他这个叔叔,要出手了。 当然,他还是有度的,穆程马上要高考了,他现在不会过多打扰。 天渐亮时他才睡着,被饭菜的香气闹醒,一睁眼,发现竟然已经上午十一点半了。 大概手机关机,没人打扰,这么多年,头一回睡得踏实安心。 他起床到客厅,看桌上摆好了饭菜,香气扑鼻。 “起来了,吃饭吧。”穆程正将最后一个菜端上来,“看您睡得挺香,没忍心叫您,应该不会耽误什么事儿吧?” “没有。”秦至舟听到那“没忍心”三个字,微微脸红。 就是一夜没回,家里上下可能有点急,他都能想象开机后定是一番轰炸。 “我跟秦砾讲了你在我家,叫他们不用担心。”穆程递过去筷子,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小砾没说什么吧?” “他很惊讶,我解释了昨晚发生的事儿,他说过来接您,当时您还在睡着,我让他过了中午再来。” 秦至舟点头,不经意又红了脸。 第184章 总裁横刀夺爱(4) 吃过饭, 秦砾和司机还有两个助理过来了,七嘴八舌说了很多,然后几人一起回去。 秦家有家庭医生, 回去后医生又检查了一遍伤口:“那位小同学清理得很好啊,没多大问题了。” 秦砾在旁, 自豪道:“就说我这同学很靠谱, 你们想想看, 要不是昨天他出手,小叔的后果都不敢想象。” “对啊对啊。”一圈人附和着。 秦砾转转眼珠:“小叔,我去帮你感谢感谢他, 我走了啊, 你好好休息。” “站住。”秦至舟抬眼, “不许去。” “你看他都那样照顾你了,你就不要对他有偏见好么?”秦砾回头。 秦至舟道:“我从来没有对他有过偏见啊。” “那你为什么不许我们交往?” “现在是学习的时候,家庭老师也快到了。” “我……我不管, 我就要去。” “我说不许就不许。”秦至舟撇下一句话, 往外走去,下午要去公司了。 少年在厅里气得跺脚:“你独断专横!” 秦至舟自门口回望:“对。” “你……” “没什么话说了, 就去上课去。”秦至舟转身上车。 车子疾行而去, 秦砾火气直往上冒,愤然转身, 踢倒厅里的椅子, 大步往外走。 佣人们连忙追上来:“小少爷您要去哪儿啊,老师快到了。” “我要出去, 你们也想管我?”他怒目道。 周边人为难:“小少爷……” “都让开!”秦砾推开他们, 外套一掀顶在头上,往外走去。 “不让我找他, 我非要去,你是谁啊,也没比我大几岁好么,真把自己当我长辈了!”他出门打车,扬长而去。 “不让我谈恋爱,我非要谈,我现在就去跟他告白。”他念念叨叨,直奔穆程家。 在外敲了一会儿门,人不在家,他打电话:“你在哪儿?” “在市图书馆,有事吗?”穆程道。 “我有话跟你说。” 穆程把桌上东西收拾好,下楼走到外面:“好,你说。” “你回来一下。” “你电话里说吧,我回去路程要一个多小时。” “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当面说,我在你家门口,我等你,多久都等,你不来我就一直等。” 穆程摇摇头:“你直接电话说,不要一直等。”外面在飘着细雨,这个时候雨点打在身上还是冰凉的,“这样折腾你自己,也折腾我。” “穆程,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秦砾喊道,“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穆程微蹙眉:“现在是学习的时候。” 电话那边的人一愣:“你怎么又跟我小叔说的一样!” “如果两个人都这么说,你是否可以考虑一下,我们说的是对的?” “什么对错?”秦砾情绪激动,“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穆程,你怎么那么淡定,你对我到底怎样的感觉,你接受还是拒绝?” “我刚才的话,你听不出来是拒绝吗?”穆程语气平缓,没有什么喜怒,只是在说着这样一件事。 “你为什么拒绝,因为现在快高考了,那等我们考完再在一起,好吗?” “抱歉,我不喜欢你。”穆程直言。 “那你喜欢谁?” “我没有喜欢的人,我也不想与这个世界的人产生情感纠葛。” “这个世界?”秦砾不解。 “总之……我真的对你无意。” 秦砾只觉一盆凉水泼上,他冲着电话里大声喊:“穆程我讨厌你!”说完大步往楼下跑,奔进雨中。 秦至舟晚上回去时又是九点多,一进门,几个佣人上前来:“少爷,小少爷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不肯吃饭。” “还生我气呢?”他将外套交给身边人,“饭菜给我,我去送。” 佣人们连忙把餐盘交给他:“小少爷下午出去了一趟,实在对不住,我们没拦住他,回来时身上临湿了,不肯换衣服,也不吃饭。” 秦至舟脚步一顿,些微出神,片刻后才又往上走。 他站在外面敲门:“吃点饭。” “不吃!”里面一声怒吼。 “衣服换了没,别冻感冒了。” “不换,死了算啦。” 他叹气:“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秦砾才不会将告白失败的事情说出来,“不用你管。” “那你吃点东西,开开门。” “不吃不吃……” 秦至舟回房去拿了备用钥匙,开了门。 秦砾:“……” 走进去,看小少年窝在沙发上,噘着嘴。 他伸手探了探对方额头:“还好,没有发烧。”这么久,衣服都已经干了,他将饭菜递上去,“先吃饭吧。” 秦砾别过脸:“你现在高兴了,不让我谈恋爱,如你所愿了。” “我没有高兴。”秦至舟大概猜到了发生什么事,他确实没有高兴,他喜欢那个人是不错,但自己亲侄子伤心绝食,他很担心,是真的,这两者不冲突。 秦砾瞪他一眼,转过头,也不知是为争口气还是怎样,愤恨道:“哼,不就是一个人吗,我又不是没人追,我还不要他了呢!” 秦至舟摇摇头:“吃饭吧。” “吃。”秦砾拿起筷子,“不吃是我自己遭罪。” 秦至舟坐在旁边,看他吃完,又叫他喝了一杯姜茶,才放心离开,出门后,他徘徊几步,叫管家:“上次家宴定制邀请函,参宴人员的联系方式你都有吧?” 管家点头。 “把他那位穆同学的电话给我一下。”昨天在他家住了一夜,但两人并没有留联系方式。 电话接通,他忽而有点紧张:“穆程你好,我是秦至舟。” 刚做完自我介绍,还没有多说什么,那边已先开口:“叔叔你好,你要问秦砾的事儿吗?” “嗯。” “很抱歉,我拒绝得比较干脆,虽然伤人,但总好过给他留念想,现在他可能只会伤心个几天,如果一直拖着,以后造成的伤害会更久。” “我理解。”秦至舟怔了怔,抬眼看屋顶上的灯,一瞬间有种飞蛾扑火的悲意,这样一个果决的人,他觉到自己的下场也许跟秦砾是一样的,但是,即便自取灭亡,也想争取一下。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是小砾胡闹,如果他对你说了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 穆程没有催促,耐心等待着,听他说话,就回复:“没有,他没事吧?” “没事。” “嗯。”穆程道,“叔叔还有什么事儿吗?” 秦至舟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很排斥男生喜欢你?” “不排斥,我仍当秦砾是普通同学。”穆程道,“只是真的对他无意,希望您能谅解。” “哦。”秦至舟手心起了一层汗,“没有,你是对的。” 穆程没再多说:“那叔叔您还有事吗?” “没了,你早点休息,打扰了。” 挂掉电话,他还在原地发呆,心中的火苗窜高,燃烧整个肺腑。 第二天,秦砾下楼,像换了个人一样,哼着歌过来吃早饭,面对叔叔质疑目光,他一昂头:“我已经想通啦,一点也不伤心了。” 秦至舟:“……” 穆程还说可能会伤心个几天,你这……一晚上就好啦? 这样也好,他现在可以放心去追那个人了。 还有不到两个月高考,这期间秦至舟没有去找过穆程,只是了解了一下他的生活情况。 作息良好,早餐自己在家做,其他时间在食堂吃,钱方面似乎还好,看上去不紧张,他有条不紊,什么事情都处理得稳妥到位,成绩也一直是全校第一。 秦至舟觉得……他并不需要操心。 人家的生活习惯比他还好些。 现在秦砾的学业也要抓紧,他要亲自盯一下,也比较忙。 很快,高考结束。 学生们的事情还没结束,要估分填报志愿,接下来,等待分数和录取通知书。 填志愿的时候很多家长都在,穆程也看到了秦至舟,对方专门走过来打招呼,这一段时间,穆程和秦砾并没有闹僵,少年人感情来得炙热,放下的也干脆,他们现在还是好朋友。 秦至舟知道他报考了影视学院,也知晓他的面试已经通过了,但还是有点讶异:“你真要当演员?” 形象完全没问题,就是感觉他的性格不像是喜欢进娱乐圈的人。 “算是吧。”这是原主的梦想,穆程笑道。 “你可以签秦氏啊。”秦至舟道,秦氏集团在投资影视这方面做得很成功,想捧一个人很容易。 “多谢叔叔,我暂时想先好好上学。” “哦,好。” 可以等,没关系。 他已经等对方考完试了,再等他上大学,没问题的,学是要上的。 通知书拿到手,穆程就开始收拾东西,他要提前去大学所在的A市,先买个房子安顿下来,这些时候赚的钱买房子绰绰有余,而他也准备自己创立公司了。 收整间,有人扣门,一抬头,看见了秦至舟,他往周边看了眼,没见到秦砾。 一个人来的,专程……来找自己? 穆程放下手中的事儿:“叔叔,您有什么事吗?” 来人道:“正好路过这边,听说你要走了,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东西多不多,我送你去机场吧。” “不太多,能不要的就不要了。”穆程按一下手边箱子,“我就这一个行李。” 秦至舟轻抿嘴:“我正好……也要去机场。” “您要出差?” “……对。” “好,那就麻烦叔叔了。” 总裁笑了一下:“走吗?” 穆程将箱子拉出来,回头看了眼这房子。 他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原主母亲留下的,希望原主和母亲在天有灵,美满相聚。 路上,秦至舟给助理发信息,让他紧急为自己订最近时间的机票,不管去哪儿。 进机场,取票,候机,然后互相告别,看那背影,秦至舟喊住他:“那个……互相留个联系方式吧。”说罢急忙找补,“秦氏集团在影视方面……” “我有存您的号啊。”未等他说完,穆程笑道,“您之前不是打过电话给我吗?” 秦至舟眼眸一亮:“你存了我的号?” “对啊。” “好。”秦至舟笑,“有空联系。” 穆程点点头:“谢谢叔叔。”而后转身往前走。 他没回头,不知身后人视线追随了他很久。 九月入学,穆程自己的公司也成立了,他比较擅长信息科技,不过他要完成原主的愿望,也关注了一下经纪公司。 很多导演制片会来影视学院选人,毕竟学校已经帮他们筛选过一遍,专业能力和形象都不会太差,不少学生是一边上学一边拍戏。 原主以前做短视频,拍一拍自己的生活,还有唱歌跳舞什么的,不温不火,有一点点粉丝,刚好够生活费,穆程来到之后就没有拍了。 他想保留一点距离感,不想让人过多看到自己的生活。 大一新生,也不是童星出道,没有人脉,基本不会入那些导演制片的眼,不过穆程的形象实在是优秀,军训时,一身迷彩服往那一站,亮眼夺目,被一个网剧导演一眼看中。 一个小成本的网剧,资金不足,都用的新人,古代断案题材,剧本很不错,每个案子逻辑自洽,还算精彩,制作班底都很认真,是有想认真拍好一部戏的,穆程接了。 原本定的是男三号,大一刚开学,这课程都还没怎么学,导演也不放心给他过多的戏份。 然而一试戏,在坐的工作人员都惊讶了。 演技到位却不夸张,微小的表情动作,恰到好处,台词流利,情绪饱满,这简直比一些有名气的演员演得还好。 对于演技这一方面,穆程在决定帮助原主完成梦想时,就开始学习了,时间是不长,但有些东西仿佛已经存在于脑海里,可以信手拈来。 导演拍板决定,让穆程演男一号。 前期筹备好后,等穆程进组时,这学期也上了两个月的课了。 这两个月,秦至舟给穆程打过一次电话,很普通的关心话语,问他在校情况,有没有什么不适的。 秦总裁准备养成,没有过多打扰,也不至于安排人去盯着他的生活,那样未免有点变态。 他要等着穆程大学毕业,签他进秦氏,他会捧红他。 穆程回复说一切都好,大概感觉到这位的关心,他有耐心地将学校,宿舍环境等都跟对方详细说了一下。 环境都还好,秦至舟放心了,然后想委婉地问他钱够不够用,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怕触碰到对方的自尊心。 不过他还没问出口,穆程已先跟他说了:“我有在做副业,生活方面也很好,多谢叔叔关心。” 秦至舟心砰砰直跳,想脱口而出说我可以养你啊,好在还有理智,他道:“这样会不会太辛苦,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不用了,多谢叔叔,做我喜欢的事,没有很辛苦。” “嗯,好。”他没说在做什么事,秦至舟也就没多问,想来年轻人是有骨气和傲气的,他尊重对方,“行,那你忙,有时间去看你。” 这话说完,他捂了一下嘴,想自己还是不太理智,明明该说有时间常联系这样的客套话的,怎么变成了“去看你”? 对方似乎没有留意,说了声好,又道了声谢,挂掉了电话。 电话放下,秦至舟心中还没平静,大概因为那句话,他心里隐隐浮起真的想去看看对方的心思,且一发不可收。 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好久,才将这蠢蠢欲动的心思压下。 不是多熟稔的关系,冒然去人家学校,他未必会欢迎,说不定还会让他同学凭空猜测说闲话,所以,不能去。 这样过了半个月,一大早,秦至舟收到一条信息,是穆程发来的。 对方第一次主动和他联系,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穆程道:“叔叔,我将要进组拍戏,为期两个月,如果这期间您过来,可能会扑空,所以提前和您说一下。” 秦至舟抚着心口,所以那人留意了他的话么,所以他不反感么? 他顾不上穿鞋,跑下床,脚踩在地板上一阵冰凉,他才回过神,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他的手微颤,回了一个字:“好。” 点击发送,神思还游离天外。 第185章 总裁横刀夺爱(5) 可是, 好一会儿后,秦总裁注意到一个问题。 穆程不是说了以学业为重,要先好好上学么? 这怎么接戏了? 才开学就接戏了啊? 接别人的戏, 却不愿签秦氏? 那激动的心又如泼了一盆凉水,忽而冷了下来。 手机响, 穆程又发来一个信息:“叔叔, 我要当演员, 但不打算签署经纪公司,请您见谅。” 对方总能知道他心中所想,不是讨厌秦氏或者讨厌他, 只是不想签署公司, 秦至舟那一盆凉水陡然消散, 心中一暖,回道:“嗯,好, 加油。” 穆程现在大概把拍戏当做锻炼, 想要自由一些,不想受公司约束, 能理解, 毕竟他才刚上大一,拍戏不是重点。 秦至舟让人查了一下那部网剧的信息, 联系对方, 想出资赞助,那剧组是挺穷, 可导演偏偏有脾气, 一看到秦氏这么大的企业要赞助,不知打什么主意, 生怕对方随意干涉拍戏,要换人啊,要改剧本什么的,愣是没接受。 他这么完美的男一号,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绝不能让资本随意给换了。 秦至舟:“……” 穆程跟学校申请了假期,进组拍戏,两个月后回来,接近期末考,他将落下的课程补上,没有耽搁考试。 虽然他不反感,但秦至舟也没有真去看他,怕给他惹闲话。 他只是……默默地在学校附近停留了很久,大学地方太大,想偶遇一个人很难,他没有见到穆程。 假期里秦砾也联系了他几回,邀他去秦家过年,秦砾在别的大学,他们偶尔联系。 穆程回绝,留在A市忙自己的事业。 除夕这晚,穆程收到一些祝福信息,有同学的,有剧组的,还有他现在正在创立的公司一些员工,带着烟花和爆竹图案的,文案都大差不差,什么爆竹声声一岁除之类的。 秦砾也发了信息过来,开头是,祝大家新年快乐。 穆程摇头,虽然都是群发,但你这也太明显了啊。 人情世故上的礼仪,穆程也群发回复了这些信息,但他自然不会让群发转发看着很明显,要简单修改一下。 点着手机,十二点整,又有一条消息传来。 简单的一句话:“穆程,祝你新年快乐。” 第一个有他的名字的信息,是单独给他发的。 秦至舟发来的,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表情,只有这几个简单的字。 穆程的手一顿,微微一笑,先回了他这条消息:“谢谢叔叔,你也新年快乐。” 新年的钟声敲响,城市里很多屏幕上闪烁着喜庆的光,秦至舟站在落地窗前,因为一个简单的回复而心跳不已。 那部网剧集数短,后期制作得迅速,在开年二三月份的时候,就播出了。 没有宣发,演员都是新人,没有名气,没有粉丝,一开始无人关注,然而播出两集后,网上讨论度陡然增加,剧本身的精良制作,演员的精湛演技,让网友们震撼。 这部剧是一匹黑马,很快杀出重围,在播出的第三天收视登顶,制作班底和演员备受关注,网友观众们持续讨论,业内人士专业分析,无不夸赞。 随着播出,这部剧持续爆红,演员们也都受到了关注,作为主演的穆程更是被广泛讨论。 穆程没有开通公共媒体平台的账号,不过原主之前拍短视频,有注册过,虽然他很久没用,但还是很快被网友们找出来,一夕之间涨粉几十万,无数留言,颇有霸屏之势。 一部小成本网剧,直接让主演飞升一线不至于,但穆程也算火了一把。 这部戏的导演为了圆梦,立誓将自己年少时的梦想拍成现实,戏火了之后,他的梦想达成,不再继续拍戏,穆程也就不再与其合作。 他已有些名气,片约不断,也不乏知名导演抛橄榄枝,穆程的目的是获奖,要当影帝,当然得有真材实料的奖项肯定,不是嘴上说是影帝就是的。 他选了一位拍了许多高分电影的导演,导演可选的演员也多,并不像上部戏那样直接给他定角色,只是给他发了试戏邀约,每个角色都有很多艺人试戏。 穆程要演,就冲着主演去,他认真研磨,经过几轮角逐,他拿到了这个角色。 这是一个民国背景的电影,主角原本是阔少爷,家道中落,他消沉过,也奋发图强崛起过,几经起落,头发花白时,回首这一生,也回望这风雨飘摇的年代。 这部电影感情戏很大胆,主角还是阔少时,见色起意看上一个男戏子,之后人生几番坎坷,消沉时流连烟花地,辜负过不少人,而与这戏子分分合合,却始终纠缠不清,两人半世羁绊,主角临终时孑然一身,金碧辉煌却又幽寂冷清的大宅院里,空无一人,唯这戏子蹒跚而来,与他见最后一面。 从穆程上部戏爆火,到这部戏被选中,秦至舟始终在关注着,原以为穆程只是拍部戏锻炼一下,不想他很快又接了第二部,这一部戏是大制作,而秦至舟跟导演也熟。 这回他不会再错过。 剧方很快发了宣告,秦氏集团是本剧出品方,总裁秦至舟作为出品人,将会亲自过来盯组。 剧组工作人员讶异:“秦总亲自过来盯,他……这么闲吗?” “也许他对我们这部剧寄予厚望吧。”旁边人说。 电影主要布景是民国建筑,有专门的影视城,这次拍摄正好在暑假。 秦至舟提前一个月加紧处理必须的工作事项,腾出尽量不会被打扰的两个月,来到影视城。 在影城门口,刚好碰上了穆程。 他心中如有鹿乱撞,还没做好准备就碰见了。 穆程向他颔首,略一思量,改了平时的称呼,道:“秦总。” 还叫叔叔难免会让人觉得他套近乎,秦至舟理解,轻点头:“你好,这么巧。” 而且不叫叔叔也好,不会有差辈分的感觉。 两人简单寒暄着走进去,先去酒店,这个酒店是剧组包下来的,接下来两个月,他们将在这里度过。 一边走一边说着话,秦至舟佯做随意地问着:“剧本看得怎么样?” “我认为还比较熟练。”穆程道,“秦总放心。” “我放心。”秦至舟连忙说,“那……这部戏的感情戏,你怎么看?” “主角与配角纠缠半世,爱过恨过,剧本里,主角临终时,配角说恨比爱长,所以记了半个世纪,其实之于两人,还是爱更深刻。” “你说得对。”秦至舟附和着,他本来想听的是穆程对于剧里主角和一个男人的情感怎么看,但对方压根就没提男女,只有角色。 他又问:“你们会有吻戏,你……介意吗?” “吻戏与武戏文戏是一样的,对我来说区别不大。” 这是演员的专业,秦至舟有点羞愧。 可是……你不介意,我介意啊。 但他不会去擅自改剧本删戏份,因私心乱改剧本,是他这个出品人不专业。 走至酒店,秦至舟的房间在顶楼的豪华套房,其他人普通套间,大差不差,穆程和他的房间隔了两层。 当天进行开机仪式,剧本围读,一众演员和工作人员们相互认识。 导演特别将要演对手戏的两个人拉到一块:“穆程,梁斯,你们要多交流,培养出默契感。” 梁斯正是演戏子的那位,他往这边走,看到他,穆程不经意笑了起来。 寻常到没人留意的笑容,而秦至舟捕捉到了,他的心一紧,看向梁斯。 样貌清隽,一双桃花眼自带多情,而微薄的唇又显凉薄。 导演给他看过此人资料,不温不火的一个小演员,拍了几部戏没什么水花,不过在试戏时表现非常好,形象又符合,所以就定下他了。 确实……挺符合的,长得很好,秦至舟微垂眸。 剧本围读,读到最后,梁斯有疑问:“为什么眉生最后去看唐初年的时候,要说恨他,既然恨他,那为什么还掉眼泪,还在他床前站那么久,哦,我明白了,他内心里一定在疯狂骂他对不对,我要演出很嫌弃的感觉?” 他演的那个戏子,名字叫傅眉生。 导演:“……” “啊?” 合着这半天剧本白讲了呗。 导演抚眉,有点发愁:这是完全没理解这个人物啊,不是,他试戏时感情明明很到位啊。 围读结束,秦至舟请客吃饭,他是出钱的,被奉为上座,穆程和梁斯要多交流,被导演安排坐在一起。 秦总裁心不在焉,后悔自己没当演员。 第二天正式开拍。 这场戏是唐初年招摇过市,当街戏弄傅眉生,前面都很好,穆程把一个纨绔子弟演得淋漓尽致,但到傅眉生一出场,就开始不断NG了。 梁斯一板一眼背台词,只要对戏方增添一个动作或随语境加一两个语气助词,他就接不上了。 一个上午进度缓慢,就拍了这一场戏。 导演烦躁,不过想必最烦的是出品人,进度耽搁,钱就花的多。 剧组人员偷偷观察秦至舟的神色,看他的脸色不太好。 秦至舟确实高兴不起来,这一个上午,他看唐初年向傅眉生抛了二十次媚眼。 中午休息,导演直接发话:“合同上写得很清楚,七天内双方都可以自由选择,演员觉得剧组不合适,可以走人,而剧组觉得演员不适合,也可以换人,不要以为开拍了,就确定了,都打起精神来。” 这话明面上说给所有演员听,其实专点一人,梁斯再傻也听出来了。 他暗暗蹙眉,他以前拍戏都这样啊,站在那里把台词说完就可以了,能把台词背下来已经很不错了,好些演员连词儿都说不利索呢。 傅眉生这个角色招募演员时,经纪人说他的形象符合,被选中的几率很大,让他一定不能错过进大导剧组的机会,给他请了个专业老师,就试戏那一段剧情,练了又练,足练了上百次。 这是块木头也练会了,他们又投机取巧走了点捷径,研究过这位导演的拍摄喜好,专门迎合着喜好演,最终被选上。 本以为选上了就高枕无忧,合同他也没细看,这怎么还有七天试用呢? 梁斯感到危机,不行,得想办法留下来。 中午剧组都吃盒饭,秦至舟也不例外,夏日户外天气十分炎热,他可以不用全程盯,但不想错过能看到穆程的机会。 他能坐在遮阳伞下,旁边有电扇吹着,其他人没这样的待遇,有的演员有保姆车,但这条街开不进来,吃过饭就要继续拍,时间也不够回去。 边吃着饭,秦至舟道:“我想跟演员聊一下。” 导演连忙道:“小穆,小梁,你们俩过来。” 秦至舟:“……” 好吧,两人就两人吧。 他将电扇挪向来人,说着一些鼓励的话,这些话语平时说得多,基本不用过什么脑子,他一边讲,一边看穆程,在大家都穿短袖,有人恨不得光膀子时,他们穿得是长袖长衫。 见汗水从那脖颈落入衣中,秦至舟鬼使神差地抬手想帮他擦拭,而碰上那脖颈,看穆程回头,他惶惶怔住。 两人的目光相碰,穆程微有错愕:“怎么了?” 秦至舟手还在他的脖子边,迅速回神,帮他整了一下衣服:“有点乱了。”随意轻拍两下,收手。 “谢谢秦总。”穆程自己也理了理衣服。 秦至舟微红脸,叫人来:“给大家定点饮品吧,以后每餐都加上饮品。” 其他人连忙喊谢,很快,几箱冰咖啡送了过来,秦至舟道:“大家再休息一下,喝完了再开工。” 炎热夏季一杯冰饮十足解热,只是有人啧啧摇头:“哎呀,好苦啊。” 秦至舟侧眼,说话人就在旁边,是梁斯喊的。 不过他看的不是梁斯,是穆程。 他又一次及时捕捉到了穆程的表情,看他抿了一口咖啡后,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但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只继续抿着,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有人走过来悄悄碰了下梁斯,以眼神示意:秦总请喝咖啡,你在这喊苦,情商也太低了。 梁斯才会意,捂捂嘴,低下头。 秦至舟收回目光,品了品咖啡。 他没觉得苦,但是…… 也许有人不喜欢这个味道。 下午继续拍戏,因为梁斯的不断NG,耽误了很多进度,原本计划今天拍完的戏份,只拍了三分之一,导演快抓狂了。 秦至舟也挺抓狂,他又得看穆程挑梁斯下巴挑了二十多遍。 不过大家一致夸赞,小穆的情绪是真稳定,因为对戏演员的关系一个动作重复那么多遍,他居然没有一点不耐烦。 第二天,拍摄继续。 今天中午,大家惊讶发现,加餐的咖啡悄无声息地换成了奶茶。 秦至舟看到穆程没皱眉头,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梁斯的演技还是不过关,导演已经放弃进度了,下午只安排了一场戏,吻戏。 傅眉生刚唱完戏回到后台,唐初年去找他,看他与一军阀虚与委蛇,气血上头,将人抵在墙边强吻。 这是两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戏份,这一吻,两人对彼此的感情会有一个质变,是非常考验情感诠释的一场戏。 也是非常考验秦至舟的一场戏。 他几度想提出改剧本,但还保持理智,没有开口。 想捧他,想要他红,以后这样的场面还不知有多少,个个要改吗? 傅眉生“不负众望”,与军阀三言两语的对戏,都耽搁了很久。 终于到穆程上场,将人按在墙边。 秦至舟捏紧手。 导演喊了一声“卡”。 此处是傅眉生的表情特写,镜头怼脸拍,拍完才开始吻。 这个时候,穆程可以退开,抵住梁斯的是摄像师。 秦总裁暗暗松了口气,可这口气也不能松太久,等表情特写拍完,就该接吻了。 但,这特写拍了一个下午也没拍好。 导演泄气了:“收工吧收工吧,明天再说。” 晚上,秦至舟心神不宁,一想到明天他们要拍吻戏,就一阵烦躁。 手机响了,导演请他到酒店一楼的休闲区坐一坐。 他和导演副导等几人就这部剧谈了几番,其他的没什么,就是双方对梁斯都不是很满意。 “要不要换人?”副导问。 导演思量着梁斯实在是形象很合适,叹口气:“再调/教两天试试看吧,秦总您觉得呢?” 秦至舟是出钱方,自然要问过他的意见。 “选角这方面,由你们决定,我不是专业人员,不干涉。”秦至舟道,端起茶轻抿,脑海里闪过穆程第一次见梁斯时,那会心的一笑。 那个笑容,他现在想来仍然扎心。 “嗯,我相信小穆也不想换,看他对梁斯挺有耐心。”导演又说。 秦至舟抬眼,微微蹙眉。 聊完上楼,副导有意送他,电梯里没有别人,副导幽幽一笑,小声说:“秦总是不是对小穆有意思?” 秦至舟瞳孔微缩,看着他,未回话。 “这一点事情我看得清楚得很。”副导笑,“以秦总您的身份,想要个小演员不是很容易吗?” 电梯到了,副导帮他按开:“秦总,您一个电话,让他晚上到您房间里来,他敢不来吗,您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的?” 第186章 总裁横刀夺爱(6) 秦至舟脚步微顿, 回头:“做好分内的事,不要乱说话。” 副导笑:“我这不是为您着想吗,圈子里这种事儿都见惯不怪了, 您这样的,想叫人过去吹电扇还得找个理由, 想摸摸人家还不敢, 为了他一个人把整个剧组的饮品都换了, 简直是一股清流,实在跟您身份很不符啊,不过您这样可落不到好, 他又不知道您对他有意思。” 电梯门慢慢关上, 副导在门后的声音也渐消:“就小穆这长相和演技, 爆红是肯定的,娱乐圈纸醉金迷,等他身边可挑选的人多了, 秦总您小心养着养着养没了, 而且,您能看上, 别的资本也未必看不上, 或者说,我可以肯定, 会有很多人看上他, 不赶紧宣示主权么……” 后面的话随电梯而去,秦至舟原地愣了一会儿, 不知道那副导还有没有再说, 但未说完的意思,又如何猜不到呢。 初见穆程时他是高中生, 秦至舟的思路还一直停留在对方是学生上,而现在,他惶然回神,穆程已经踏足在娱乐圈了。 他会红,会被人很多人喜欢,会慢慢地……不在所控范围内。 还有,他见到梁斯第一眼就笑了,他对他很有耐心,他们明天有吻戏…… 秦至舟仿佛陷入了一个困顿中,浮浮荡荡的思绪被裹在里面无法解脱,他进了房间,靠在门边,紧紧捏着的手,青筋暴突。 他觉得自己头脑发热,人也发昏了,拿出手机拨通号码:“你……你有空吗?” 穆程刚洗完澡:“有空,秦总有事吗?” 秦至舟的手慢慢摩挲着桌子:“你现在给我买一样东西送上来,行吗?” “好。”这事情本该他助理做,他带的有几个助理,不过既然电话打到了这里,穆程就应了,“什么东西?” 秦至舟慢慢收紧手:“避/孕/套。” 电话里没有回应。 他的额头渗出细汗,身躯轻颤。 过了会儿,那边终于有了声音。 平淡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什么牌子,什么型号,需要多少?” 秦至舟捂住心口,靠在门边,手脚都发软,那过于平静的语气让他的理智回来一点,他如从深不见底的幽潭里窥见了一点天光,将自己的心拉回。 不管可不可控,如果不尊重他,算什么喜欢? 他闭了一下眼:“算了,不……不用了。” “好,那您还有别的事吗?” 秦至舟有一点羞愧,沉默了好一会儿。 忽听有敲门声。 他顿然心一紧,不会……对方上来了吧? 难道听懂了他的暗示,难道接受了? 他的心砰砰直跳,连忙打开门。 门外站的是梁斯。 梁斯见门大开,面上一喜:“秦总!” 梁斯在剧组的表现不好,怕被换掉,要想办法留下来,然而这个办法……不是加强演技训练,而是走了歪门邪道。 他觉得秦总对他很是关注。 昨天专门叫他过去吹电扇,他说咖啡苦,第二天整个剧组就换成了奶茶。 秦总这是……想潜他? 勾搭上秦总可不亏,留下来算什么啊,以后他就资源飞升了,在娱乐圈可以横着走。 不知秦总是上面还是下面的,梁斯为钱上下都可以,这不只是身份地位上不亏,就秦总这长相,也不亏啊。 敲了一下门就开了,梁斯更确信秦总有意等他,二话不说进了屋。 秦至舟恍神一刻,人就进来了,他蹙眉:“你来干什么?” “嗯……天气热,我来……给秦总泻泻火。”梁斯笑道,“秦总不用担心,没人看见我上来的。” 秦至舟面上闪过一丝嫌弃:“滚出去。” 来人变了脸色,不可置信:“您让我走?” “立刻出去,不然我叫人来了。” “秦总你对我没有想法?” “没有,再说一次,出去。” 梁斯被这凌厉的语气震慑到,不敢再多说,推门而出。 秦至舟锁好门,烦躁地叹了口气,转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第二天,他刚到片场,不断有人对他投来异样目光,没说什么,但眼神就是不对劲。 他第一眼先看穆程,穆程正在上妆,没往这边看。 “怎么了?”秦至舟转身坐下,“有话直说。” “额……”副导上前来,“小梁说你想潜他,昨晚叫他去楼上,他好不容易才挣脱。”他往前指了指,秦至舟才看到梁斯红着眼睛缩在椅子上。 梁斯巴结不成,怀恨在心,就想污蔑他。 副导说着话,也疑惑,秦总不是喜欢小穆么,怎么叫他上去了? 早上梁斯说这事儿的时候,大家本来是不信的,可那楼道有监控,确实看到了他大晚上进了秦总的房间,过一会儿又跑出来了。 秦至舟蹙眉,又看向穆程,怕他误会。 穆程背对着他在做造型,他只能透过镜子看对方的神情,那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大家说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也确实……是没有关系的吧,他们能有什么关系呢? 秦至舟抬眼看向众人,道:“颠倒黑白,没有这回事。” 其他人没应声。 像他这种身份,想掩盖此事很容易,甚至,想让梁斯从此在娱乐圈销声匿迹,也很容易,可总有心向正义的人在,对他这种行为愤恨不平。 秦至舟又重复了一遍:“昨天他主动进我房间,被我赶出去了。” 其他人道:“秦总您有证据吗?” 秦至舟确实没有证据,他道: “监控只拍到他从我房间进出,也不能证明我想对他怎样,事情是他说出来的,应当他来拿出我要潜他的证据,而不是我来提供力证清白的证据。” “这……”周边人又是一阵讨论,这话也没错,但大家总是习惯性地去相信弱势的一方,有人不敢吭声,也有人要打抱不平。 议论了很久,副导发话:“这个事儿要不私下说吧,别耽误拍摄进度,你们觉得呢?” 有些人不依,一些相信梁斯的人思虑着,私下解决,要么梁斯拿钱和解,要么被迫捂嘴不敢吭声,总之这一件事可能就这样过去了,这次梁斯是没被怎么样,下次呢,其他人呢? “还是说清楚吧。”有人喊,“如果出品方人品有问题,导演不怕剧有风险吗,万一到时候无法上映怎么办?” 导演一直没说话,他相信秦至舟的人品,可也的确没证据,不是一句相信就完了的,现在被质问,他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清楚,不要这么早下定论。” “导演这是帮着秦总说话么?” “果然资本都是一家,这剧我看也没拍的必要了吧?” “是啊,不给个说法,我们真的很难信服,也很难有信心继续拍摄。” 对于听不进去话的人,说破嘴也没用,秦至舟算不上多清白,毕竟在此之前他是想让穆程上去的,但即便有心,也讲究你情我愿,要是对方不同意,肯定不会强迫。 对于梁斯,他问心无愧,只是这事传出去,他在圈内的名声肯定有影响。 有影响就有影响吧,这确实是个说不清的事儿,秦至舟道:“我没有做的事不会承认,各位去留随意。” “你……”众人又是一番嘈杂,议论不断。 秦至舟不再多说,透过镜子又看了看穆程。 化妆师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这戏还拍不拍都不一定了,还化什么呢。 镜前人听他没再说话,就回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秦至舟心中一跳。 那双眼看不出任何神色,他想从中看到一点情感,哪怕是对自己失望,惊讶,然而,都没有。 那人只是望他一眼,然后,就扭回了头,掏出手机……开始玩手机? 就真的完全事不关己。 秦至舟心里微凉,垂眸间,发现自己手机有消息。 他拿出来一看,又是一怔。 竟是穆程发的,一段音频,配字:“昨晚梁斯进门时,我们还未挂电话,非是我刻意录音,我的手机一向设置了来电录音,这是个人习惯,你们在房间里说的话都录在此,发给您,要不要拿出来解释,您自己做主。” 穆程手机设置了自动录音,所有通话都有保留,这也是印刻在脑海里的习惯,昨晚通话时,秦至舟在说不用他送避/孕/套后,就是一阵沉默。 他之前通话时,也会偶尔沉默一下,穆程耐心等待着,没有主动挂掉电话。 然后又听梁斯进门,秦至舟大概是没留意电话还在通着,穆程这里原本想挂断,但听到秦至舟厉声说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凭借敏锐的洞察力,他立刻预测到,这有可能会对秦至舟产生一些麻烦,于是没有挂,将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录了下来。 后来听见梁斯离开,而又听水声,秦至舟似乎洗漱去了,他才挂掉了。 秦至舟立即起身,在一众惊异目光中回到车上,拿耳机听音频。 音频被截过,之前他让人送东西上来那段尴尬的话语没有,只从梁斯进门开始,他先说你来干什么,对方说来帮他泻火,他说滚出去,又说立刻走,不然叫人了。 这是雪中送炭,音频一出,清白自证。 秦至舟心中狂跳,一阵阵暖意涌上,对方帮他保留了证据,并且贴心地给他剪辑好了,也将主动权交到他自己手里。 时间紧迫,这会儿,他只回复了一句谢谢,心情激动无比,调整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人群里还是嘈杂,而梁斯哭哭啼啼,看上去委屈极了。 秦至舟回到椅子上坐下,凛冽道:“有些东西,我方才没亮出来,是给某人一点颜面,但有人不识抬举,既如此,休怪我不留情。” 他手一扬,助理将这段音频放出。 清晰的声音,两个人的音色,一个轻挑地说着秦总我来给你泻火,你难道对我无意吗,另一个义正言辞地拒绝,说了好几次让他出去。 这是实实在在的证据了,所有人顿时止声,质疑地看着梁斯:“你想爬秦总的床,被拒绝了,还倒打一耙?” 证据确凿,梁斯否认不得,他脸色微白:“我……” “是我们瞎了眼,还想替你说话!” 方才那几个信他话的人,羞愧无比,连连道:“秦总对不住,对不住……” “秦总我们错了,不该质疑您的……” 人群里此起彼伏响起一阵道歉之声。 秦至舟面无表情道:“想走的还可以走。” 那几个人更是无地自容,接连赔礼道歉。 梁斯这样的行为,剧组肯定是不会再留他了,何况本来也一直因为他拖进度,当天,他就被迫离开了剧组,而他诬陷秦总的事儿,后续也会找其所在公司处理。 只是今天这拍摄是要耽搁了,男二走了,要重新选人,其他的是可以先拍,可也得重新调配。 事情已经闹到了下午,还有小半天时间,今天演员和摄影算是放假了,导演抓紧选新的演员,其他工作人员立刻重新调配进度。 没有工作安排的人就各自回房。 秦至舟回房后,心中起起伏伏不安定,他因为穆程的帮忙而激动,想谢他,想见他,而又想及自己昨晚的电话,对方那里自然也有录音,又窘迫。 他徘徊了好几圈,拨通了穆程的电话,响了一下,心中惶惶,又赶紧挂掉了。 不知道说什么,不敢多说什么。 对方没给他回过来。 天黑了,还是没回应,不会看不到,那就是……不想理他。 秦至舟皱紧眉头,趴在床上。 有敲门声,很礼貌地两声一停,他含糊地回了声:“谁啊?” “穆程。” 床上的人愕然睁眼,以为自己睡懵了,连忙整理一下衣服头发,起身开门。 月初升,走廊微暗,那朝思暮想的面容近在眼前,秦至舟极力压制着心中的乱跳:“有事吗?” “嗯,有些话。”穆程道,“可以进来谈吗?” 刚经过一个事端,门内的人迟疑了下:“有监控,现在是晚上,你不怕他们看见你进我房间吗?” “我只是进来和你正常说话,不会反咬一口,大家也不至于草木皆兵。” “ 哦,对。”秦至舟侧身请人进屋。 穆程跨步进屋,回头:“秦总如果不介意,还是关一下门吧,免得被人听见我们说话。” 对方身躯微僵,顺从地关好了门,走过来的双脚都有点不协调了:“你坐。”然后倒了杯水递上来。 “多谢秦总。”穆程接过水。 秦至舟坐在他对面,只觉他的语气有一点疏离,他微蹙眉:“没外人,你可以叫我叔叔。” 虽然隔了辈分,但起码之前他这样称呼自己时,都是温和的。 “好,叔叔。”穆程道,“梁斯的事儿,对您的名誉还会有什么影响吗?” 来说梁斯的事儿,秦至舟还没来得及谢他,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他来替梁斯求情,可能是让他后续不要再找对方麻烦。 总裁的心又落冰窖,神色微凛:“你为他求情?” “什么?” “只认识两天,关系不错。”秦至舟笑道,“他的事儿该怎么处理,我会交给律师,如果你是为来谈此事,那就不必多说,请回吧。” 穆程道:“我与他没什么关系,只是合作的普通同事。” “第一眼见他就笑了,NG不断还那么有耐心,只怕这同事也不普通吧。”秦至舟心絮起伏,说话已不太过脑子。 穆程沉思了片刻,用力回想,才想到自己为什么看对方会笑:“我笑,是因为他和我的大学室友长得很像,至于有耐心,这是我个人的工作态度。” 眼前人一怔,沉默须臾,面上微有羞愧:“原来……是这样。” “还有,我如果真和他关系很好,也不会向叔叔您提供录音。” “对,是的。”秦至舟被冲昏了头,连这点判断都没有了,“对不住,是我心胸狭隘了。”然后又道,“那你问会不会影响我名誉是……”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并不希望叔叔名誉受损。” 秦至舟连忙说:“没有,不会,我会处理好的。”又道,“多谢你提供录音。” 穆程点头,稍许沉寂,切入正题:“那么,叔叔昨天让我送东西上来,有什么用意?” 第187章 总裁横刀夺爱(7) 秦至舟猛地抬眼。 穆程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语气也平静:“我以为叔叔房中有人,需要用,大概是打错了电话, 但既然打到我那里,举手之劳的事, 帮您送一下也无所谓, 不过……” 穆程身体微向前倾:“梁斯进门, 叔叔的反应,显然没预料到有他人上门,那么您本意, 是让我……连人带东西, 一起送来?” 秦至舟面色发白, 声音略微颤抖:“我……你听我解释……” “好。” 秦至舟又是一颤,抬眼与他相望,目光只一碰, 即刻羞愧挪开:“我……” 他并没有能解释出什么, 心中如惊涛骇浪狂涌,商海里游刃有余的秦氏总裁在此刻方寸大乱, 全然无措。 穆程等了半晌, 见他没有说什么,便开口:“我不了解你们这个圈子有什么不成文的规矩, 但我……不玩这种游戏。” 他的语气仍然是平静的, 没有什么喜怒,可是字字敲在秦至舟的心扉, 一下一下如锥刺一般疼。 穆程说罢起身:“我不希望叔叔的名誉受损, 这话是真的,此事不会外泄, 话已说至此,我走了,此后仍会将您视为长辈和上司。” 对面的人垂眸,没有再抬头,也没有回复。 穆程往外走,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眼。 秦至舟在此时正好抬眼,眸中几分惶恐怯然,还有几许悲意,那神色仿佛带了乞求,却又在对方回头时再度垂眸,苍白的脸上,双唇也在发抖。 这样的神色,让穆程没来由生出几分不忍来。 可他明明已经用了最柔和的语气,他没有带半分不悦,没有一点愠怒,只是在将这件事说清楚而已。 但这样……似乎仍然让对方伤心了。 他开门走出,回到自己房间,尚未开灯,幽暗屋里,穆程微微沉思。 既然是圈子里的游戏,何必伤心呢? 他打开了台灯,一点昏黄的光,让屋里的一切能看见却又模模糊糊。 电话打到他这里,让他去送避/孕/套,起先以为他约好了人,本来打给助理的,却打到了他这里。 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直言,你是不是打错了? 但穆程没问,他答应了。 穆程觉得此事他自己处理得也有问题,为什么……就答应了? 那个时候,一闪而过的思量,他想看看对方房里是不是有人。 他静坐在沙发上,沉默几许: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个好奇心了? 他叹口气,抚一抚眉,起身去洗澡。 翌日接着拍摄,秦总裁平时都来得很早,但今天晚了一些。 他来时,穆程已经拍完一场戏了,听到动静回头,看那双眼布了血丝,有人恭维着上前:“秦总怎么了,您没睡好吗,这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儿,要不您回去休息吧。” 秦至舟目光扫过众人,唯独避过了穆程:“没事。” 周边人搬来椅子,送上咖啡,他心不在焉地接过:“不用管我,接着拍。” “正好片场休息。”导演开了一瓶啤酒,“小穆休息一下,表现不错啊,基本不NG,哎呀,前两天被梁斯耽误的进度或可以补回来。” 休息时间,穆程到无人处,跟人视频通话,早上朋友联系他,他在拍戏没有接,现下回了过去。 导演提着酒瓶子四处转悠,转到穆程身后,忽然脚步一停,眼睛直直盯着他的手机屏幕:“小穆,这是谁?” 站人身后看别人聊天,真是……不拘小节啊,穆程无奈道:“我同学。” “同学,也是学表演的?” “是。” 导演一把拿过手机,对着那人看了又看:“他这长相,比梁斯更符合傅眉生啊,能不能请他来试镜?” 穆程:“……手机在您手里,您自己跟他说?” 视频另一边,穆程的大学同学兼室友陈云天,被这位知名大导演的热情整得受宠若惊,两人一通聊天,导演听说他在别的市,为免万一试镜不通过让人白跑,直接在视频里出了两个场景,让他演一下。 陈云天:“……” 好在他是学表演的,在班里成绩数一数二,这两个题演得都不错,至少,比梁斯好。 形象完美符合,演技也过关,这就能定下来了。 陈云天也连连答应,说明天就过来。 导演忽然找到了合适人选,如同打鸡血一般:“开拍啦开拍啦。” 陈云天没想到自己跟室友通个视频就获得了参演机会,这是天降馅饼,他跟穆程发信息:“大导演都是这么不拘一格的吗?” 导演也过来跟秦至舟汇报:“男二找到人了。” 秦至舟缓缓抬眼:“是谁啊?” “是我昨天跟您说的,我那位和梁斯长得很像的室友。”穆程接话。 “哦。”秦至舟又低头,昨晚的聊天……他一想,就不太自在。 昨晚穆程走后,他一个人静坐了很久,他殚精竭虑,心心念念追着一个人,但似乎……因为自己一时冲动,搞砸了。 到后半夜,他惶惶回神,又拾起了念想,其实也没有很“砸”对不对,穆程起码没有很生气,也没有把录音曝光,并且在进门时提醒他关门,他还在帮自己维护着声誉。 对方没有十分讨厌他,他还有机会,他会好好捧他,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真心。 现在,穆程主动跟他说话,也不避讳昨晚交谈过,他们的关系仿佛还跟之前一样……礼貌客气。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不疏远,就已经够了。 秦至舟压住杂乱心絮,又说:“嗯,挺好的,你们熟悉,拍起来应该也有默契。” 穆程点头,要继续拍摄了,他转身而去。 傅眉生的角色确定了,关于男二和两人对手戏的戏份可以重新安排上,首先要拍的一场戏,接着上回,还是那个被按在墙上的吻戏,因为场景不一样,一个室内一个室外,前面当街戏弄的那一场回头再补。 本以为男二得需要一段时间找,前天搭设的背景修改了,今天又重新搭回去,布景不能保证完全复刻,为了不耽误进度,导演安排今天要提前走位,看打光和镜头的设置。 走位一般替身来就可以,但这导演向来不许演员用替身,除非是武打动作需要专业人士,而这部戏并没有什么打斗场面。 走位演员亲自上,从按在墙上开始,接吻的动作要比划一下,再到傅眉生将人推开。 傅眉生的演员还没到,需现场挑一个身形差不多的来配合,导演看了一圈,又看了一圈。 那副导转转眼珠,说:“我觉得秦总的身形很合适啊。” 一众目光看过来,秦至舟抬眼。 有人震惊:“让资方来干活?” 怎么可能? 导演说了一句,确实很合适,随即也道:“是啊,秦总只是来盯组的。” 这么一说,秦至舟反而不好拒绝了,他的目光掠过穆程:“我可以上,不知道……演员怎么看。” 穆程道:“我没问题。” 秦至舟轻轻捏了一下手,起身。 只是走位看打光,不用换衣服,地上画的都有线,几步跨到线上,两个人距离多少等等。 “好,开始。”灯光摄像布置好,导演喊道。 军阀离开后,唐初年戏谑地走到桌前,看着傅眉生卸妆,等那妆发卸干净,露出面容后,唐大少忽而眉目一凛。 傅眉生调笑起身,走到墙边去炫耀军阀送他的花,继而,胳膊被重重一捏,身后人拉住他,反手一推,他退后几步,被人抵在墙边。 抓在秦至舟肩上的手演出了重重的力道,但并不痛,穆程在把握着分寸。 退到墙边,一共五步路,看似不经心,其实都提前算好的,这五步,脊背刚好抵靠在墙上。 刚靠到墙边,面前人倾压而来,挑起他的下巴。 接下来是一个接吻的动作,说的是比划一下,这场吻戏镜头上有半分钟,但要从各个角度拍,真正开始吻,至少也得三分钟。 穆程眼眸深邃,向前靠近。 秦至舟呼吸停滞,脸上微白,那眼眸躲闪又慌乱,悄悄捏紧的手,也缓缓颤抖。 导演与镜头前的一众工作人员们对望了一眼,都倍加惊讶。 穆程的演技没有意外,一如既往的优秀,不过,秦总竟将这个反应诠释得如此到位。 傅眉生这个时候就应该是这样,不知所措,慌乱又心动,同时,还有无限悲伤的感觉。 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这个片段,不会有人比秦总演得更好了,导演不舍得错过,他要让这场戏继续,那眉头,眼神,手的镜头,到时候可以单独剪切下来呈现出特写,只要不露正脸,不会露馅。 搞艺术的或许多少有些疯狂,他现在眼中只有这个镜头,顾不上想其他,小声说:“你们继续,吻上去,秦总,为艺术献个吻,求你了。” 没有人拒绝,那就是接受了,继续演。 秦至舟的下巴被挑起,穆程眼中微凛,低下头。 双唇相碰,唇齿相缠,唐初年对傅眉生的几分爱,几分怒,都化在这重重的一吻中。 痴缠一吻,秦至舟将那无措慌乱,悲意情意演绎得淋漓尽致,而导演也发现,小穆的演技好像也上了一个层次。 他的演技本来没什么可挑剔的,技巧表情都到位,但如果非要说,还是少了一点真正动心动情的感觉。 而现在,他觉得小穆把这一点缺陷补上了。 他那带着戏谑,愤怒的眼眸里,多了一点动容。 一个纨绔大少,自以为和这戏子只是游戏一场,而在这强吻之中,阔少发现自己动了心。 这一点动容神色,将唐初年那未察觉的动心诠释得恰到好处。 “太完美了。”导演捧着狂跳的心,差点掉眼泪。 三分钟的吻,然后,傅眉生一把推开唐初年。 推开后,两人的对视,依然堪称完美。 现场很安静,只等两人都挪开目光,这个镜头结束,如从风花雪月的年代里悠悠回转至现实,才陆续响起掌声和夸赞,很多人说着秦总不当演员可惜了。 秦至舟敷衍地回应着,人还没平静,回到椅子上,身躯还在战栗。 摄像机挪开,穆程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回过头,看了眼他。 “大家休息一下。”导演喊,同时把穆程叫到遮阳伞下,“你们俩演的真的好,小穆,怎么秦总能激发你演技呢?” 穆程就笑道:“和秦总对戏太激动,发挥超常了。” “哈哈哈,小穆会说话……”导演拍拍他的肩,说一会儿话又跑去忙别的。 伞下只剩下二人,下一场戏还没开始,穆程也不至于刻意起身离开。 沉默片刻,他道:“秦总抽烟了?” 秦至舟连忙道:“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会和你拍……” “我只是想说,抽烟对身体不好。”穆程转头看他,那口中的淡淡烟草味其实很好闻,“你以前应该不抽烟吧?” 之前见过几面,他还在自己家住过一晚,穆程从未在他身上闻过烟草味,在剧组这几天,除了今天,也没闻见过。 “嗯,最近工作上的压力比较大,我偶尔抽一下,以后不会了,谢谢关心。” 穆程微颔首,那边导演喊开拍,他便起身过去了。 第二天陈云天赶到,稍作休整后,第一场戏,继续昨天的吻戏。 那些眼神表情昨天导演已经捕捉到很多,但还需要真正的演员露脸拍几个镜头。 陈云天险些被吓回去:“刚一来就是吻戏,还是跟……室友?” 但他自恃是表演系的专业学生,这吻戏和武戏文戏是一样的,没区别。 剧本昨天已经看过,做造型,开拍,灯光打下来,同样的场景,有些动作穆程需要再演一遍,将人拉住,抵在墙上,挑起下巴。 低头之际,他动作却停了。 导演疑惑:“小穆,小穆你怎么了?” 穆程头一回在工作时走神了。 脑海里闪现着昨天与秦至舟接吻的情景,挥之不散。 “小穆,没关系啊,我们再来一次。”导演很有耐心地道。 再一次拍摄,依然在低头之时停下了。 “是不是你俩太熟了,下不去嘴?”导演说,“小穆,拍戏不能带个人情绪啊,我一直觉得你挺专业的,你昨天不是吻得挺好的,你要不行……你还把他当秦总。” 被按在墙上的陈云天挑挑眉,什么情况? 仿佛嗅到了瓜。 穆程再看眼前人,他没法把谁当成谁,他跟这个室友关系挺好的,没有嫌弃,他不是下不去嘴,是……不想吻。 不专业也好,态度不认真也好,就是不想吻。 不想吻别人。 昨天秦至舟那悲切与惶然的眼神,萦萦绕绕在心间。 他想回头看。 不知那人此刻是不是还有着这样的神色。 他并没有去看,垂眸思量须臾,他道:“导演,我觉得昨天已经拍过一些片段,今天完全可以借位,用不着再拍亲吻的特写镜头,留点空白,反而氛围感会更好。” 导演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 镜头语言,拍摄手法,故事铺展形式,穆程都了解,他似乎当过导演一般,这个提议很好,导演立即接纳。 于是后面,他和陈云天这场戏就只是借位,没有碰到半分。 男二到场了,拍摄也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第188章 总裁横刀夺爱(8) 穆程与陈云天本来是好友, 现在又演情侣,两人戏里戏外关系打得火热。 后面的戏份,导演吸取经验, 重新调整,还有两场亲密戏都用了借位, 这部戏本来亲密戏也就这么多。 除了那一次露骨的强吻, 是彼此感情的一个开始, 需要有特写,之后两人聚少离多,不似旧时, 唐初年几经起落, 情感本来也没年少时外露, 朦朦胧胧令人遐想的留白正好,再详细刻画两人的亲密镜头,反而是画蛇添足。 两个月, 主演拍摄完成, 可以杀青,还有一些配角戏份和其他的事项, 秦至舟表示不再盯了, 他也要回去。 这两个月,穆程和他依然保持着客气礼貌, 没过多交流, 也没有刻意疏远,该讨论的事情会一起讨论, 多余的话也没有。 表面上, 就是资方和演员的关系,与在场那么多演员并无区别。 可是, 夜晚的辗转反侧,大概只有秦总裁自己知道。 今晚杀青宴,明天一早,大家就各自回去了。 走了一个梁斯,来了陈云天,秦至舟以前觉得穆程对梁斯挺特别,现下看来,那时候是多虑了,因为……他和陈云天才真的关系很好。 十六岁担起家业,这些年,秦总深知,想要的,就必须提前拿到手中,不给任何人觊觎的机会,不然就有丢失的风险。 独占欲与掌控欲,对物,也对人。 可他头一回对一个人动了心,他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迈步,生怕把人弄丢了。 但每天看他与身边人说说笑笑,秦总裁心里还是不舒服。 不过,他不会再多问。 宴席上,不断有人敬酒,听导演说:“小穆和小陈,你们俩一定能火,就凭我这部戏,我有这个自信。” 两人客气附和,说着感谢的话。 其他人也附和着:“你们俩肯定能成为大热的荧幕情侣,本来私下关系也好,到时候稍微互动互动,就可以收获一大波CP粉。” 导演摆手:“凭实力说话,不搞这套。” “不是故意去搞,他们俩本来就演的是恋人啊。” “这倒也是。”导演点头。 大家继续说着话,当然宴席上最被恭维和关注的还是秦至舟,不断有人向他敬酒,他也就一一回应。 今天的座位,穆程和陈云天分别坐在他两侧,导演安排的,意在让两个主演沾一沾财神爷的光。 座位离得近,相处却是和平日一样的,那么多人在,内心里再风起云涌,表面也要风平浪静。 又一杯酒一饮而尽,正听有人道:“小穆以后红了,可别忘了我们啊。” 穆程起身迎了一杯酒:“哪里哪里,不会不会,借您吉言。” 秦至舟侧头看着他。 等他坐回来后,秦总裁低头,终于单独跟他说了句话:“你现在想不想签秦氏?” 穆程淡笑摇头:“多谢秦总,我暂时不考虑。” “哦。”身边人眼眸微暗,不想放弃,顿了下又说,“那你大学毕业呢,我可以等。” “应该也不会考虑,谢谢,不要等。” 秦至舟怔了怔,他又喝的有点多,他轻轻揉了一下额头,语气微哀:“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穆程看着他,面露疑惑。 秦至舟又笑了一下,坐正身子:“我喝多了说胡话,别介意。” 穆程道:“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好,对,我是喝多了,我得休息一下,我先走了。”秦至舟就起身,和在坐的众人说了句抱歉。 他有助理,用不着其他人去扶,大家起身相送,看他的身形微微摇晃,在搀扶下慢慢往外走。 剩下的人们继续吃喝,过了会儿,穆程也先离席了,他没有喝醉的习惯,觉到有一点酒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 他要去醒醒酒,就往酒店后面的露天花园走,夏日的夜晚,不冷不热,风吹到面上,有几分惬意。 穆程一边走着,心里有几分乱。 他拿出手机拨电话,拨了两下,抬眼看见了要找的人。 他按掉电话,往前走去。 花丛边的台阶上,秦至舟坐在那里,听到动静,正在拿手机看。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有衬衣服帖在身上,少了上位者的气势,就只是孤零零坐在那里的一个人。 他手边有几缕白烟,又抽烟了,看到来电时,他顿然坐正了身子,正要回拨,听身后的声音:“叔叔。” 没人的时候,就叫叔叔,之前说过的。 花丛中的人回望,微带醉意的眼眸中,有几分不可思议,还有一点受宠若惊。 穆程走过来,和他并肩坐在台阶上:“叔叔又抽烟?” 秦至舟连忙将烟掐灭,丢到专门的垃圾桶里:“不抽了,你别介意。” 穆程微蹙眉头,看了他一会儿:“我只是希望您注意身体,我没介意。” “嗯。”秦至舟点头,“你刚才是不是打我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穆程道:“这话我之前也跟您说过的,我不想签公司,因为我想自由一些,不是不签秦氏,是所有的经纪公司,我都不会签,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这是我的人生规划。” 微风之中,秦至舟的心慢慢回暖:“等你再红一些,会有很多是是非非找上门,我不是在泄你的气,这些事情我看多了。” “没关系,我自己能应对。” 他这么坚决,秦至舟没话说了,微风轻动花枝,他沉默片刻,道:“穆程,你不签秦氏也罢,但你要记得,我会一直护你,现在我有这个能力,你有任何需要,我都会满足,等你将来你很强了,我够不到你了,我无能为力,那便作罢,但还是会尽我所能去护。” 穆程微怔,静静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心中也有一点异样之感。 秦至舟不敢与他对视:“那天让你送东西上来,你当我鬼迷心窍,但今天这话是真心的。” “那件事我跟你说清楚,就过去了,我没有生气。”穆程顿了一下,强调一遍,“我真的没有生气,也没有对您有过什么芥蒂。” 秦至舟突然松了口气:“那就好。” 穆程想了一下,回他方才的话:“那多谢叔叔,如果有需要,我会找您的。” “嗯。”秦至舟点头,然后,不知再说什么了,微垂眉眼。 他们终于把那晚的事拉出来重提了一遍,没有芥蒂,不要放在心上。 而至于他们拥吻过,则没人重提。 也对,那有什么好提的,拍戏而已。 穆程还在看着他的侧脸,这人喝多了酒,脸颊微红。 月下花间,他的心微微一乱。 片刻后,他撇了脸,起身:“晚上有点凉,叔叔,回去吧。” 身边人起身,跟他一起往回走,至电梯,穆程的楼层比较低,先下,两人客气礼貌地告别。 秦至舟看着那背影往前。 走出电梯的人不知为何,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 四目相对,彼此含笑点头。 电梯门缓缓阖上,将两人的目光隔断。 第二天清早,各自离开剧组,穆程自己已经买车了,不需要再以相送的名义找他,所以,并没有碰面。 不愿意签公司,要单打独斗,没关系的,不管他来不来找自己,秦总裁打定主意,会暗中护好他。 等他走上巅峰,等他爆红,等他……看清自己的心意。 现在他还是学生,而且马上就会迎来事业上升期,也不能谈恋爱。 回去后,秦总压了一堆的事务要处理,开始了连轴转的工作。 穆程和陈云天新学期开学,他们大二了。 电影上映后,毫无悬念的,穆程一夜爆红,在权威评选中获得了影帝奖项,是是此奖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也是相对来说资历最少的一位,毕竟除了这部电影,他就只有一部网剧,而且,还只是在校学生。 但资历少不代表没有实力,电影里他的演技毋庸置疑。 陈云天也毫无意外地获得了最佳男配,两人在戏里是恋人,网友们对唐初年和傅眉生的爱情嗑生嗑死,戏外是室友,本来关系就挺好,做宣传时也少不了互动,很快有一大批CP粉,可着劲儿从他们互动中找糖。 秦至舟说得没错,红了之后,是非就多,在诸多探讨演技或者磕CP中,慢慢地就多出一些别的声音。 穆程的家中情况被扒得干干净净,或许有人故意为之,开始带节奏说他不赡养父母,并且还找到了他的父亲,父亲在镜头前哭泣,指责穆程种种行为。 秦至舟刚想出手,却发现这些声音一下子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穆父抛妻弃子的证据,网上舆论还没发酵就已经反转。 接下来,穆程又接了一部戏,和陈云天二度合作,是一个古代官场权谋题材,穆程是主角,另一人是一直与主角斗智斗勇的最大反派,这部戏也有秦氏的投资,但秦氏不是独家出品。 网上这时又有一点声音,说穆程以前和秦总的侄子是同学,是不是私下走了什么关系才连续拿到主角。 两方同时发了声明澄清,为避嫌,秦至舟没再去剧组。 这一部戏,穆程再次获得影帝奖项。 这部戏没有感情线,但网友们依旧磕了一把主角和反派。 此时的穆程在娱乐圈已经侪身一线,站稳了脚步,受到的关注多,有追捧也有人黑,造谣与诬陷的黑料,他解决得很迅速。 也有对他有所企图的,可以讲通道理的人,拒绝了事,却也有人利用权势威逼利诱,然而很快,这些人要么身败名裂,要么手中资产权势迅速破败。 穆程没空跟这些人周旋,惹了他,睚眦必报是本性,一下子把人压到底,再也起不来,对方就不会来纠缠威胁了。 之后,穆程又拍了三部戏,没有秦氏的参与。 三部戏,每一部都精准获得影帝奖项。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避开,这后来的几部戏,穆程都没有感情戏,也没有与人亲密互动的剧情。 这么几部戏拍完,上映,拿奖,都是不短的过程,第五部戏拿到影帝奖项时,穆程正好大学毕业。 三年了。 这三年里,一个强大的企业悄然诞生,煜临集团从无名无姓一跃成为了最强企业,他与秦氏走的路不同,虽然不应该放在一起比,但只看实力的话,在秦氏之上。 关于娱乐圈,有一个经纪公司也强势诞生,星月集团,一亮相就震撼娱乐圈,捧人独有一套,签约艺人个个爆红。 星月与秦氏在某些项目上是重合的,这个可以拿来比较,现在娱乐圈,唯这两个经纪公司最强,实力不相上下,当然,两方没有竞争,同行也可以是互相扶持的,不是非要针对。 圈里人都看得到,星月有意和秦氏交好,两方艺人经常合作,宣发剧集等也经常相互转对方的消息。 关于那强大而神秘的煜临集团,没人知道幕后老板是谁。 星月集团这边的负责人倒是露过几回面,一个温润的中年男人,挺有气质,网友们笑谈,他要是年轻十岁,也是帅哥一个,不过也有人反驳,人家现在也是帅大叔。 外界谈论纷纷,没人知道,星月其实隶属煜临集团。 穆程创立煜临集团,而因为自己要拿影帝,要在娱乐圈呆一阵子,关注了经纪公司,便也顺带着开了个经纪公司,有钱,干嘛不赚呢。 他没有需要秦至舟相护的地方,和对方联系得不太多,在颁奖盛典上见过两回,简单交谈过几句。 逢年过节以及获奖时,秦至舟都会发祝福消息,他会及时回应。 还有期间被恶意造谣时,秦至舟联系他问需不需要帮忙,他说不用,并感谢对方。 穆程主动联系过秦至舟一回。 那次有个资方对他有企图,他没理会,对方就恶意泼脏水,不惜花了大价钱,网上漫天盖地都是他的黑料,网友们众说纷纭,有人说即便他没做过这些事,但经此一朝也起不来了。 他在搜集对方信息,要精准打击,势必将其一下打趴下,网上黑料没有立即反驳,因为闹得越凶,他就能让对方摔得越惨。 夜晚在汇总信息时,他想起了秦至舟,便打了个电话过去,说他能搞定,让他别担心。 秦至舟反复跟他确认是不是真的能搞定,他确定地回复,是的。 秦至舟说:“好,那你万事小心,有用到我的地方,一定要及时说。” “嗯,谢谢叔叔。” 然后,电话那边沉默了。 那个人在电话里总喜欢沉默,穆程也有耐心,等着他,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还有一点脚步声。 过了好一会儿,秦至舟才一笑,说:“好,那你忙吧。” 两人再客气几句,就挂了电话。 除此之外,交流的不算多。 那个资方,他当然是反击得彻底,证据一出,黑料自清,对方在短时间内迅速走向破产之列。 而他也没有像网友说的起不来了,他人气名誉没受什么影响。 一共五部戏,每部都获得了影帝,足以证明,不是巧合,是实力。 原主的梦想,替他达到了。 接下来,穆程要过自己的生活。 第189章 总裁横刀夺爱(9) 最后一个影帝奖项拿到的当晚, 秦至舟接到了个电话。 彼时他正在办公室里看穆程获奖的视频重播。 大学才刚毕业,五次影帝奖项在手,没签公司, 也没开个人工作室,依旧是单打独斗, 但说来惭愧, 秦至舟一直抱着护他的心, 却没有真的帮上过他什么。 那个人实在是什么事情都能自己搞定,他都来不及出手。 秦总裁想养成,却发现不用施肥, 小苗就茁壮成长了。 他现在根基已稳, 人气是其次, 他大学已经毕业,现在……谈恋爱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总裁心里蠢蠢欲动,还在筹划着, 对方先打电话过来了。 一贯低沉而平稳的语气, 说话往往是直切主题,秦至舟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恭喜, 已听对方道:“叔叔, 谢谢你这几年的照顾和关心。” 如告别的开场白,秦至舟一怔:“怎么了?” “我将不再拍戏了, 接下来与这个圈子……与您的交集都会减少, 提前跟您说一声。”穆程思来想去,想单独告别的, 唯有这位。 秦至舟顿然起身:“你要退圈?” “对。” “那你接下来……” “我有自己的打算。” 这是不便相告了, 秦至舟道:“怎么这么突然,你刚刚又拿了一个影帝, 你以后定能星途闪耀。” “当演员,获得影帝只是我人生规划的一个目标,现在目标达到了,我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个圈子,我不太喜欢时时刻刻暴露在众人视线里的感觉,也不是很想生活上的一点一滴总被那么多人关注,叔叔,我没打算一直当艺人,这也是我不愿签秦氏的原因。” “我……我尊重你的选择。”秦至舟叹口气,“那即便是工作上没有交集了,私下里,我们依然……是朋友吧?” “您是长辈。”穆程笑了一下,“也是朋友。” “好,那……有空多联系。”秦至舟不太甘心,“你此后打算做什么?” “我有自己的安排。” 仍然不便相告。 “好吧。”秦至舟道,“如果还有能帮上忙的,你一定要说。”这话以前是真心,现在俨然是客气了,对方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需要他帮。 “嗯,多谢叔叔,保重身体。” 秦至舟心絮起伏,没有回话。 穆程就耐心等着。 半晌后,秦至舟道:“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我会换号,换了新号之后告诉您。” “好,行。” “嗯,叔叔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 秦总裁那心思还没筹划好,对方已经要退圈了,那个人的生活好像很透明,上学,拍戏,但……又隐隐约约给人一种神秘感。 他现在没法去劝对方别走,也不至于不理智地冒然这个时候说喜欢他,能预想到,那退圈声明一发,网上将是怎样一番震天撼地的波动。 他要换号,想来也是不希望被打扰。 先等这一波风浪过去,再私下联系见个面,好好问问他的打算吧。 两人通话的半个小时后,穆程就在公共平台发了退圈声明。 全网震惊,网友观众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突然的声明,他身边的朋友,跟他合作过的导演,工作人员等,全都没想到。 穆程没有签署公司,也没个人团队,所有的戏宣传都已结束,他突然退圈,没有对他人造成损失,可是……这一个五次蝉联影帝的人,他不演戏了,本身就是损失啊。 在电话轰炸前,穆程利索地关机,换号,一切社交平台账号注销。 秦砾打电话给秦至舟,张嘴就是我草,然后震惊道:“叔你看网上了吗,穆程退圈了!” “嗯,我知道了。” “小叔你好淡定啊。”秦砾的语气还不平稳。 “嗯。”因为他已经提前知道了啊。 全网炸锅的三小时后,秦至舟收到一条信息,穆程说这是他的新号,这个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 秦至舟心念微动,拨通了这个号码,显示对方通话中。 虽然穆程一向单打独斗,但要说身边完全没工作人员那也不可能,他一个人精力上也顾不过来。 只是其他人还进不了他身边那个小圈子。 包括……秦至舟,秦至舟有自知之明,这会儿对方应该在联系工作,网上那些热搜还是得关注一下,异常的声音要留意,不理智的粉丝要疏导,电话占线很正常。 自己能在他小圈子之外还有这份优待,能得到他的联系方式,秦总已经很知足了。 那边后来没有回电话过来,可能是太忙了没看到,也或者是忘记了,秦至舟没多打扰,他也在知会公关盯着网上的动态。 网上有惋惜伤心的,也有辱骂的,还有些不太理智的连夜闯去穆程的家,不过那栋房子里已经没有人。 这位影帝,一夜之间,突然从大众视野里消失了。 到天亮时,不理智的网友们已被安抚好,消息还是占据了各大媒体首页,但大家没有那么激动了。 他们接受了这个事实,穆影帝真的息影了。 穆程从娱乐圈全身而退,走得利落干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如此过了两三个月,关于他退圈之事,才完全平息,这几个月,没人再见过穆程。 秦至舟中间跟他发过一次消息,说想见见面,但没有得到回复。 可能在忙,他没有再多打扰。 可是,三个月了。 秦至舟有点急了。 他在忙什么呢,累不累,辛不辛苦? 以前虽然见的也不多,但能从各个媒体,荧屏上见到他,也没觉得倍加想念。 现在,则是朝思暮想。 他忍不住又打了几次电话,没人接,后面也还是没回复他。 虽然告知了新的联系方式,但一次也没理会过他。 秦至舟的心里微凉,惶惶觉得,这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好像……要养丢了。 他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吓跑了对方,殚精竭虑等了好几年,最终,人还是丢了。 晚上从公司出来,他又拨了一次电话,仍旧没人接听。 秦总裁捏紧手,头脑发昏一般,趁着夜色自己开车跑去了A市,到穆程买的那个房子附近转了一圈。 穆程早就搬走了,粉丝都没找到人,他更找不到,其实是知道这个结局的,可就是头脑发昏。 这个时代,想找一个人并不难,他堂堂秦氏总裁,用点什么手段都能找到人。 可是他不愿用,就这样……如飞蛾扑火般,半夜去长途跋涉,只为去看一看他曾经的住处。 头脑发昏。 他失落而归,连夜开车回家,没合眼开了一夜车,天亮直接去公司。 忙碌一整天,回家又是九点多,一进门,看侄子在大厅里拿着手机骂街。 秦砾也毕业了,以管培生的身份进入了秦氏,他没什么野心,也没有多大的才能,按部就班做着自己分内的事,不出错也不出彩。 他已经是大人,秦至舟现在不会对他管束太严,看对方在沙发上捧着手机,他只说了一句少玩游戏,便往楼上去。 秦砾愤恨道:“我没玩游戏,我在骂人,该死的穆程,没想到啊……” 电梯边的人愕然回头:“穆程?” “对啊。”秦砾气得脸通红,“是我看错他了,他原来是这样的人,算我白喜欢他一场!” “你见到他了?”秦至舟三两步走回,“他怎么了?” “哼,小叔,你猜他为什么退圈?”秦砾冷笑道。 秦至舟不猜:“怎么了你说啊!” “他退圈,是因为傍上了人,他跟了星月集团的总裁王其。”秦砾嘲讽道,“是啊,跟了这样的人,还辛苦拍戏干嘛呢,风餐露宿地拍一部戏,片酬还没人家王总送他的一个腕表值钱,何必费精力呢,叔,你说是吧?” 秦至舟蹙眉:“胡言乱语,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同学在星月上班,都拍到了。”秦砾划拉视频,“他好几回看到穆程出入星月集团,走的是专用通道,直接进了总裁办公室,一进去就是大半天呢,他又没签约星月,去干嘛啊,进总裁办公室干嘛啊,聊天啊,一个刚毕业的年轻英俊的影帝,一个中年大叔,有共同话题吗?” 视频怼到脸上,屏幕里,朝思暮想三个月的人,正和星月集团的王总一起往办公室走。 两人并肩,可能王总甚至还稍微靠后一点,伸着手臂,似乎在虚虚揽着他的腰。 在穆程的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连城的表,以前没有。 诚然,不是买不起,但穆程在娱乐圈里只拍戏,不参加任何节目,不接任何代言,除了配合宣传电影,也没有其他营销,他的酬劳真不一定很多,而他本人也比较低调。 不止手表值钱,屏幕里他的领带夹,袖扣,包括那一身西装,都是价值不菲的。 秦砾又划下一段视频:“他们在里面呆了五个小时才出来。” 那办公室的门紧闭,这期间无人进出,出来时,依旧是王总稍稍靠后的,还是伸着手臂虚揽着穆程。 秦至舟神思恍惚,好不容易回神,一把攥住秦砾的手腕,语气凌厉:“警告你同学,立刻删掉,不许外传,不许备份,也不许再偷拍。” 秦砾怔怔抬眼,被小叔这神色吓到了。 “怎么,是要我叫律师去找他?” “好。”秦砾瑟瑟道,“我马上跟他说。” “你也删掉,不许对外多说一个字。” “我……知道了。”秦砾连忙点手机。 看他操作完,又看着他联系同学,那边也删掉了,并保证没有外传,不会再拍。 秦至舟瘫坐在沙发上,依然喃喃地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秦砾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小叔你了解他吗,我跟他同学三年,我都不了解,你才见过他几面啊。”秦砾道,“这视频还能作假吗,他跟王总勾肩搭背不是真吗,他进人办公室呆了几个小时不是真吗,他台上获奖时都没穿成这样,这突然就‘穿金戴银’了,不是真吗?” 秦至舟大脑空白。 秦砾也很生气和痛心:“小叔你身边有多少人想爬床,你应该最清楚,对有些人来说,傍上资方,那肯定比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舒服的多啊,圈里更新换代那么快,谁能保证长红呢,他当然得寻求个保障。” “不,他要是想,早就接受了。” 这话让秦砾疑惑了下,想了一会儿,记起之前也有一些资本想包穆程来着,但都被他拒绝了,他道:“早些时候,他还没那么红,大概也不知道圈里其实没想象得好混吧,这些年他是红了,但也没少被泼脏水,可能也有些厌倦,这个时候,又有人青睐他,他就不想努力了呗。” 秦砾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语气也有点悲哀:“也许他以前是真想自己闯出一番天地,但人是会变的,进入这个大染缸,能有多少人一直保持本心?我幸亏……喜欢的是少年时的他,不是如今的他。” 秦砾叹着气,说着说着又恼火:“但我还是心痛啊,我毕竟喜欢过他一场啊,他宣布退圈这三个月,我还好心给他打过电话,想着就算不喜欢了,好歹是老同学,我关心一下,问问他什么情况,哼,号码都换了,打都打不通,问了几个同学,也都联系不上,这是怕金主生气吧,不敢乱接电话呢。” 不敢乱接电话…… 秦至舟缓缓抬眼,脸色苍白如纸。 两个人一起进办公室的画面挥之不散,那被虚揽住的腰,紧闭的房门…… 秦至舟脑中若如洪钟猛地敲击,一下一下,轰轰隆隆。 他身躯战栗,眼中通红,目中一黑,又突然如有刺眼白光,恍惚了一会儿,才能看清。 他“腾”地一下起身,踉跄往外冲去。 “小叔……”秦砾看他不太对劲,“你去哪儿?” 没人回应,他小叔要干什么,也犯不着跟他汇报。 秦至舟又驱车去往了A市,星月集团的总部在A市。 路上走错了一回,又车胎爆了,叫人换车胎耽搁挺久,这一趟比昨晚多用了一倍时间,到达时天都蒙蒙亮了。 他坐在车里,抬眼看对面的星月集团。 坐了三个小时,到太阳升起时,上班时间,陆续有人出入。 他看到了穆程,跟王其在一起,一晃而过,乘的是专门的电梯,不走员工通道。 他又打了一遍电话,还是不接。 他没什么反应,启动车子,慢慢地往回开。 开到半路,忽而,眉目一凛,掉转车头,折回。 路上,他拨助理电话,安排了一些事情。 重新回到星月集团楼下,是下午一点多,他仍坐在车里。 到四点的时候,看见穆程出来了,王其亲自送出来的,一辆豪车在外等着他。 秦至舟转过头,面无表情开车离开。 穆程上车离开星月集团。 刚行驶没多远,忽然有几辆车子拦住了他,下来数名黑色西装的人:“穆先生,我们秦总请您一叙。” 司机正要探头说话,被穆程挡住,他开门下车来:“秦总,秦至舟?” “是,穆先生,请吧。” 穆程沉思片刻:“好。”回头向司机摆摆手,然后上了他们的车。 被带到的地方,是本市一家豪华酒店,没有其他人出入,前台说酒店被秦总包了。 “穆先生,秦总在顶楼等你。”身边人引他上电梯。 穆程颔首,独自上电梯,直达顶楼。 第190章 总裁横刀夺爱(10) 顶楼的套房, 房门半掩,穆程走进去。 有声音幽幽说:“关门。” 他关上门,看向沙发上的人:“叔叔, 怎么了?” “过来坐。” 穆程走到沙发前,疑惑地打量他。 屋内窗帘放下, 光线略暗。 沙发上的人也在打量他。 离得这么近, 能看清手腕上名贵的表, 戴在他手上可真好看。 秦至舟微带笑意,慢悠悠扯开自己的领带,又解开西装的扣子。 然后, 一抬眼, 骤然起身, 将来人推到沙发上,用力吻了上来。 穆程始料未及,被这一推坐到沙发上, 而对方跨坐在他腿上, 压住他,叫他起不来身。 他的脊背抵在靠背上, 微向后倾, 那凶狠的吻起启开他唇齿,用力掠夺。 穆程赫然惊住, 用足了力气才将人推离些许:“叔叔?” 秦至舟气息微喘, 眼底晦暗:“跟我,别人能给的, 我都能给。” “你在说什么?”穆程满面困惑。 “你想要什么, 我全给你。”秦至舟说着话,再吻上来。 双唇温软, 可带足了力道,仿佛要将他生吞入腹,穆程扭脸躲着,而面前人追逐着他的唇,不肯放过他。 穆程无奈,用了力道再将他推离:“叔叔,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要你。”秦至舟目中绯红,脸颊也通红,他扯一扯领带,将这碍事的东西彻底甩掉,又一次吻上来。 穆程有点恼了,挡住他:“秦总!” 秦至舟笑了一下:“为什么不愿意跟我,我哪里不如别人?”他定定看着穆程,“你试试我,我肯定很紧的。”说着话,他的手自自己领口一拉,那衬衣扣子叮咚掉了两颗。 衣领半开,他双唇再压下来。 穆程仍挡着他,眼里几分怒色:“秦至舟!” “还是不行吗?”秦至舟盯着他,语气似笑非笑,“你要什么,别人给了你什么,你说出来,我加倍给,只要我有的,你要什么?” 穆程蹙紧眉头,按住他的肩,他手上力气加大,怀中人根本无从抵抗,身躯被他轻轻推到了旁边。 穆程起身:“秦至舟,我说过,我不玩这种游戏。” 秦至舟刚刚是骑在他身上的,现在被推至旁边,整个人侧坐在沙发上,手撑着胳膊,轻轻喘气。 这个人力气比他大,想推开他,很容易。 “上回我没生气,但这次……”穆程道,“我真的会生气。”他的话语中带了几分凌厉,“你在作贱谁,是我,还是你自己?” 沙发上的人抬起泛红的眼。 穆程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门“咔嚓”一声关上,脚步声在幽寂的走廊里回荡。 昏暗房间里,秦至舟紧紧捏住手。 穆程走到楼下,脚步微停,回头看了眼,无声一叹,大步向外走去。 生活似乎平静,却又没那么平静。 星月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王其紧蹙眉头向面前人道:“穆总,这个项目又被秦氏抢走了。” 穆程在办公桌前翻看资料:“这是第几次了?” “单抢我们的投资项目,这是第六次了,但不只是投资,还有好几部戏的角色,也被他们截去了,秦氏……好像有意在压我们。”王其不解,“之前合作很好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开始和我们作对了,也没得罪过他们啊。” 穆程继续看资料,微皱眉头:“秦至舟到底怎么回事?” 王其踱着步:“不知道啊,这么多经纪公司,我们两家能脱颖而出立于领头之位,并不容易,如果我们斗起来,只会两败俱伤,没有任何好处,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正说着话,秘书进来汇报,又一个项目被秦氏抢了。 “这就是故意的!”王其急了,“穆总,要不要反击?” 星月集团成立时间不算长,一跃成为业内领先,不免有人眼红,以前也过被刻意打压的情况,且还不少。 王其深知他们穆总的手段,他守君子之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也睚眦必报,很记仇,惹他的人,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秦氏是个劲敌,单凭星月,对付它可能不太容易,但是,星月背后靠的是煜临集团啊,跟煜临比,秦氏算得了什么? 穆总只要出手,秦氏就跟之前那些企业一样,一夕之间就没了。 “穆总,您说怎么做?”王其又问。 穆程抬眼:“不许动秦氏。” “啊?”桌对面的人震惊,“都骑我们头上欺负了,不动?” 这完全不符合穆总您之前的行事风格啊。 穆程轻声一叹:“你给秦至舟打个电话,问他想要什么。” 王其听命,用办公电话,联系到对方的办公室,他开了免提,让穆程也听得到。 电话接通,那边是轻笑之声:“王总好啊。” 王其道:“秦总好,我想您应该能猜到我致电的用意吧,不知星月在哪里得罪了秦氏啊?” “没得罪。” “那秦总又是何意?” 那边顿了一下,道:“王总,把你的金丝雀给我,我就收手。” “什么?”王其四处看了圈,他没养鸟啊。 不是,就算养了,为了只鸟你搞商战,至于吗,我可以送你一屋子。 “王总给不给?”那边又问。 “这……”王其看向穆程。 穆程比划了一个手势,王其点点头,对电话道:“我考虑一下。” “好,我静待王总回复。” 电话挂断,王其抬头。 穆程终于明白了:“他以为你包养了我。” “啊?”王其起身,“这也太荒唐了,他怎么会这么认为?”他说着话,也反应过来,“穆总,秦至舟……想要您啊?” 穆程在屋里踱了几步:“你回复他,和他约时间,我要跟他见一面。”他回头,“以星月集团负责人的身份。” 王其点头,回电话。 秦至舟依然是轻笑的语气:“考虑好了?” “秦总,我有必要跟您讲清楚,我只是星月的执行总裁,不是幕后老板,我们老板另有其人。”他这跟秦氏的家族企业不同。 秦至舟眼眸一抬:“然后呢?” “我们老板想约您见面,关于最近发生的事以及……您想要的什么人,他亲自和您谈。” 秦至舟微捏手指,莫非……这个幕后老板,才是真正和穆程在一起的人? “好。”他道,“什么时间?” “秦总您定。” “那就今晚。”秦至舟不想等。 约定了时间地点,在两座城市中间,离两边都算近的一个地方。 高档而保密性极好的商务会所,数排车辆先后到达。 秦至舟先到的,对方虽然人还没到,但已事先做好了安排,自有人引他去包房里,偌大的厅内,茶点已经上好。 他坐了五分钟,听门打开,王其迈步进来,伸手在门边引路,随后走来的是穆程。 秦至舟起身,心中乱跳了几下。 离上次他强吻对方,又过数月。 几个月,不足以让一个人有什么改变,那一身名贵的衣服,不得不说,是让他的气质更显卓越。 他看对方没有变化,对方见到他倒是脚步一顿:“秦总清瘦了不少。” 秦至舟微微一笑:“穆先生可真受重视,他走哪儿都带着你吗?” 服务员敲门进来,帮他们倒茶,调整室内光线和温度。 三人便就坐,话没有接着说。 等服务员退出,秦至舟往门口看:“他还没到?” 王其开口:“秦总,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星月集团的幕后老板。” 他手引的方向,正向穆程。 秦至舟的笑意顿收,瞳孔骤然一缩。 穆程起身伸手:“秦总,你好。” 秦至舟脸色泛白,木讷抬手,双手交握,面上仍是震惊。 王其站起来:“穆总,你们聊。”说罢走了出去,关好门。 屋内沉寂,穆程握完手,回位置上:“秦总请坐。” 秦至舟颤颤回头,伫立原地半晌未动。 穆程又说:“秦总请坐。” 那伫立的人慢步走回,脚步如踏云端,没一步是实的,他不知是怎么回到位置坐好的。 “我想,秦总应该对我有些误会。”就坐后,穆程就切入正题,“我是星月的老板,王其是执行总裁,我跟他交流多,但没有超出公事以外的关系。” 秦至舟抬眼看着他,震惊之中,有羞愧,也有莫大的悲意。 穆程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你会误会,大概是看见或者听说了什么,是哪些事情让你误会,你说出来,我一一跟你解释,解释清楚了,以后就不要再产生这些误会,也不要轻易来做这些两败俱伤的商战,好吗?” 秦至舟没说话,他哪里还有脸去质问。 他不说,穆程想了一下,自行解释:“可能有人看到我经常出入星月集团,经常去王其的办公室,我要和他交谈,这个应该是很正常的,如果看到王其对我态度恭维,出门时呵前护后的,那也正常,毕竟我是他老板,我猜……我突然注重衣着,可能也容易叫人揣测,商场上的交涉,有时候排场也很重要,这一点我觉得秦总应该清楚,秦总你随便一套衣服,不也是非常名贵的么?” 穆程说完了,对方还是不吭声。 他思量一下,又道:“这就是我退圈之后的安排,我不想再当艺人,要自己创业,不太想让自己现在的身份被曝光,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他顿了顿,再道:“那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秦至舟的疑惑全解开了,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应该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人的注视。 但他仍忍不住问一个问题,一开口,声音也颤:“为什么不理我?” “什么?”穆程也困惑了,“我没有不理你啊。” “我给你打过很多电话,发过消息,你都没回复过。” 穆程没听明白,沉思一会儿,拿出手机查了查,而后,面色微变:“我助理不小心把你拉黑了。” 秦至舟:“……” “真的。”穆程把手机给他看了看,“当时我告诉你我的新号后,把手机交给了助理,那个时候我刚宣布退圈,太多人联系我,就算换号也很容易被扒出来,我不想一个个处理,就交给助理,让他把一直骚扰的电话拉黑,他应该是把你的也拉进去了。” “这……”秦至舟面上几分尴尬,这简直又好笑,又难过。 “那……你打我电话,是有什么事,发的消息是什么?” “没什么。”秦至舟心中又升起几分凉意,虽然是误会,但……事情已经被他搞砸了。 这一回,是真的砸了。 这个人,他已经不在自己的所控范围内,秦总裁终于意识到,他彻底把人养丢了。 小心翼翼没有用,强取豪夺……他没这个能耐了。 他垂眸:“问问你在干什么,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 屋里陷入沉寂中,秦至舟没说话,穆程就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秦至舟终于抬眼:“你上次不是说,你会生气,今天怎么还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这么多?” “生气归生气,该讲的话也要讲。”穆程道,说完,他也沉默了会儿,“秦总还是不要再玩这种游戏,愿意爬你床的,必然也有企图,万一惹祸上身,得不偿失。” 秦至舟目光微哀:“知道了。” 空调开得足,屋里有一点冷,又逾半晌,穆程笑了一下:“叔叔还是没有戒烟啊。” “我最近没抽烟。”突如其来一声叔叔,仿佛拉近了距离,却又好像更远。 “我没说最近,我说上回,烟草味虽然很淡了,但唇齿之间,还是能闻到一些。” “我……以后会戒掉。” 穆程没有回应,只道以后……大概也跟他无关,他道:“误会既然解除,那么秦氏与星月可以重修旧好么,别斗了?” 秦至舟点头。 “那我们就……回见?” “好。” 两人起身,客气地握手,而目光再没交汇过。 出了会所,朝两个方向而去。 车在深夜的道路上行驶,两边的人,各自沉默。 窗外的灯一一晃过,洒下的灯影如星河般流淌。 秦至舟倚靠着车窗,心絮随车的颠簸而起起伏伏。 一个人扛起秦氏,当年最难的时候也咬牙挺过,但从未像现在这般倍感孤独。 回到家是后半夜了,这个时候,家里不应该有多亮的灯,但是,他还没进院子,便看那大厅里灯火通明。 有事! 秦至舟快步走进。 厅里,一屋子佣人惊诧地站着,不知所措,秦砾杵在楼梯口,好像是被喊下来的,但似乎见到了多震惊的事,愣在那里一直没动。 看秦至舟回来,所有人才回神般动了动:“少爷,他说他是……” 大厅里,站着一个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新来的佣人俨然已不认识来人,那个时候秦砾才八岁,印象也不是那么深刻。 但秦至舟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神色大变。 他这一个晚上,接连被震撼两次。 而跟眼前这个震撼相比,穆程是星月老板这回事,甚至都不够瞧了。 秦至舟怔怔看着眼前人。 这个人,是他的大哥,秦至海。 十年前,不,按现在时间来说,是几近十五年了。 十五年前,车祸坠崖的秦家大少爷,秦砾的父亲,已经被宣布过死亡的人。 虽然阔别这么多年,但这样貌怎么会不认得,那脖颈上的痣和手背上的胎记,也是一模一样的。 不会被假冒,确实是他的大哥。 “小舟。”那人面向他笑道,“我没死,我回来了。” “大哥。”这称呼对秦至舟来说已是陌生,“真是你?” “当然是我。”秦至海抚抚他的肩,“当年摔下悬崖后,被下面村里人救了,但脑子记不清东西,我在那里生活了十来年,不知道自己是谁,就在前不久,忽然想起来了。” 他说着话,又喊秦砾:“小砾,不认识爸了,你都长这么高了!” 秦砾僵硬着走过来,他也对父亲这个称呼很陌生了。 “大嫂呢?”秦至舟又问,“她……” “她没活下来。”秦至海叹了口气,“哎,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不提了,对了,爸怎么样?” “还没醒。”秦至舟眼眸微暗,“在看护室,我等下带你去看他。” “嗯。”来人又叹气,“那秦氏呢,还好吧?” “秦氏挺好的,大哥要去公司看看吗,先休息休息,明天我带你去?” “好,小舟,这些年辛苦你了。” 半个月后。 秦氏集团高层变动,震惊整个业内。 秦至舟掌权十五年,突然宣布卸任。 新任掌权人,是秦家那个失踪了十五年的长子秦至海。 190-200 第191章 总裁横刀夺爱(11) 秦家兄弟二人年龄差了快二十岁, 很多人都知道,他失踪十五年,大家也知道, 只是突然回来,还一来到就成了新的秦氏掌权人, 这一点, 所有人都想不到了。 家族企业可能是有他们继承的规矩, 但这什么年代了,总不至于还分什么长幼吧,不应该是谁有能力谁上吗? 那秦至舟当年力挽狂澜, 一己之力保住秦氏, 他的能力有目共睹, 何况这些年是因为他的带领,秦氏才成为行业翘楚的。 他们不信阔别十五年的秦至海一来到就有这个能力担任总裁。 但是,偏就是换人了。 外界纷纷猜测:“这怕不是秦至舟主动让位置的吧?” “有可能。” 很多人关注着秦氏, 秦氏家大业大, 短时间内其实看不出变化,那个秦家大哥大抵是无功无过, 没多大动静。 至于秦至舟, 再也没见过他出现在商务交流上,他也没担任秦氏其他职位, 就连内部的员工也没再见到其踪影。 秦氏这变动, 穆程也觉得匪夷所思:“秦至舟是什么神仙圣人,千辛万苦保住秦氏, 兢兢业业这么多年, 说拱手让人,就让了!” 他给秦至舟打过几次电话, 仿佛一报还一报,无人接听。 他让王其在和秦氏交谈时问一问那个秦家大哥,对方说弟弟想出去走走,可能在国外休假吧,不让人打扰,他们也都联系不上他。 他也让人找了一下秦砾,秦砾的说法跟秦至海一样,是他小叔亲口说要出国度假去,但现在在哪儿,他也不知道。 如此,那也就只好作罢。 离秦氏变动已逾两个多月。 这晚穆程难得的没有工作,被陈云天喊出去玩。 穆程退圈差不多一年,这对荧幕情侣仍被众人津津乐道着。 陈云天仍在拍戏,他签了星月,并且入了股份,自然也知道穆程的真正身份,不止是星月的老板,其实也是那最强的企业煜临的老板。 他现在也是影帝了,还参加过一些综艺等,粉丝众多。 出门要避人,他选了一个比较偏僻的会馆,不是他们向来出入的那种十分高档的商务会所,同学聚会随意最好,普通的会馆,来了十来个大学同学,大家如今各奔东西,有的进入演艺圈,有的从事了别的行业,聚在一起的机会挺少。 都还是一群年轻人,二十三四岁的年龄。 其他人不知道穆程现在的身份,一见面,纷纷惋惜,好好的影帝,本来能星途闪耀,怎么就突然退圈了。 陈云天搭着他的肩,帮他掩护:“人各有志嘛,说不定人家是有家业要继承呢。” 众人哈哈地笑,包间里灯光暗,进来的服务员可能没看清,盘子端歪了,酒洒了出来。 穆程抬头看时,那人已用盘子遮着脸离开了。 很快又有人送了新的酒过来,不是刚才那个服务员。 他刚好站在穆程身边,穆程就随意一问:“方才的服务员被罚了么?” 对方反应了一下:“没有吧,他说不太舒服,这个包间让我帮他顶一下,你们是还想让他过来么,那我去问问他好吧?” “不用了,谁来都一样。”穆程笑了笑,大概喝了一点酒,他今天的关注点有点奇怪。 穆程这副原主的身躯现在是二十多岁,但他始终觉得,自己其实不是这个年龄层的人,他跟同学交流,一向话不太多。 有人正唱着歌,屋里灯光闪烁,他出去随便转了一圈。 幽暗走廊里,有人正从一个房间里出来,咔嚓开门,又咔嚓关门,人好像退回了屋里,等穆程回头时,那里只有一点光影闪过。 还是好奇怪的感觉,怎么觉得……有人在躲着他? 他走了一圈,回到房间。 同学们还在唱歌,有人让酒,又喝两杯酒,听了好一会儿歌。 他就坐在靠门的沙发上,渐渐地,听屋内唱歌的声音大,外面的声音似乎也大。 陈云天坐他旁边,凑他耳边喊:“怎么别的包房唱歌也不关门啊,真没素质。”不这样喊,根本听不清楚,“唱得跟鬼哭狼嚎一样,还好意思扯这么大嗓子。” 这个鬼哭狼嚎,穆程认同,虽然听不太清楚,但也真的很刺耳。 “不对啊,这片区域不是被我们包了么,怎么旁边还开了房间呢?”陈云天又喊,“等会儿我就投诉他们。” 外面动静还越来越大,连屋里的声音都盖过去了,屋里唱歌的人停下,大家同时听那声音。 陈云天脸色一变:“不对吧,这好像真的在鬼哭狼嚎啊。” 穆程也脸色一变:“这声音有点熟。” “啊你认识啊……”陈云天喊着,而身边没人回应,穆程已经跑了出去。 对面的包间里,半掩的门,几个服务员鼻青脸肿缩在门边,有个人被五六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按在地上打,那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穆程不由分说上前,三拳两脚,那几人不敌他,被踹到地上,半天没起来。 地上的人被扶起来,抬起红肿的眼,惊异道:“穆程?” 穆程也惊:“秦砾!” 旁边陈云天:“真认识啊。” “自甘堕落的金丝雀,滚!” “你怎么回事?” 两个对望的人又同时说。 旁边人看不明白了:“是仇人?” 那你救他干嘛? 秦砾还不知道他就是星月的老板,仍以为他是被王其包养的,现在穆程不便跟他解释,只问:“发生什么事了?” 秦砾一回神,也是顾不上其他,不管穆程私底下怎样,起码这是个认识的人,他连忙拉住人:“救我小叔,他被人灌了酒抬走了,应该在楼上……” 穆程脸色骤然一变,不待对方话落已急速跑出去。 陈云天等人跟着他一起跑上去救人,秦砾一瘸一拐走在后面。 昏暗房间,几声调笑飘出来:“哎呀,盯你几天了,长得真不错,就是怎么不喜欢说话呢,也不理人,来,让我看看你有多矜贵,嘶……咬我!”一声巴掌连带着撕扯衣服声,“别这么厉害,等会儿你就厉害不起来了……” 门撞开,那说话之人被一把捏住后颈,“砰”地甩了出去,撞碎了茶几,滚在玻璃渣上,顿时响起惨叫之声。 外面有人冲进来,穆程几脚将他们踹飞,他用足了力道,直踹得这些人站不起来,躺在地上哀嚎。 那茶几边的人忍着痛指他:“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敢打扰老子的好事,你给我等着……” “咣当”一声,那带着玻璃渣的茶几忽被踢来,砸到了他身上,屋里又是一声惨叫,再没人敢吭声了。 穆程抱起床上的人。 这人穿的是此处服务生的衣服,黑色衬衣,酒红色马甲,现下,那衬衣领口的扣子被扯掉了一个。 方才的感觉没错,就是有人在躲着他。 秦至舟不想跟他碰面。 穆程不知道他怎么在这里,但现在不是多问的时候。 秦至舟被灌了很多酒,双目半阖,神思昏昏的,眉头皱得很紧,他的胃不好,现在应该很难受。 被抱起时,他抬手抗拒,穆程连忙说:“别怕,我来救你的。” 那眼睛艰难地睁了一下,昏昏然的神色上几分不可思议:“是你?” “是我,放心。”他将人抱起,迅速下楼,对赶过来的陈云天道,“这里帮我善后。” “你放心。”陈云天点头,“一个都跑不了。” 穆程又朝秦砾看了眼:“跟我走。” 司机已等在门口,他抱着人上车,同时联系了私人医生去家里等候。 司机恭敬称呼穆总,秦砾愣了一下。 到车上,穆程将人放到旁边,大概是不舒服,靠着座椅的秦至舟紧蹙眉头,微微弓起身子。 穆程将他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抚着他后背:“忍一下,快到家了。” 怀里人揪着他的衣领,慢慢安静下来,陷入沉睡中。 穆程看向前座的秦砾:“怎么回事?” 秦砾的鼻子还在流血,他用纸巾捏着,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我朋友跟我说,怎么看见我小叔在这里当服务员,我还不信,小叔明明说他要出国度假,可是我又完全联系不上,不放心,就过来看了看,结果发现他真在这里。” 他扭着头说:“我问小叔发生了什么,他说,他是来考察项目的,还说这是个保密项目,让我回去不要说。” “这你也信?” “我没信啊,我这不是一直蹲在这儿吗,我在这里蹲好几天了,他就是不跟我说实话啊,那几个流氓前天来的时候,看我小叔的眼神就不对,逼小叔喝酒,还让他陪唱歌,我上去阻止了,本来以为他们不敢太过分,结果今天真敢上手,然后就是你看到的,我打不过他们,小叔被带走了。” 秦砾想想就一阵后怕:“幸亏碰见了你,太巧了,也太好了。”他说着,小心问,“你是什么总啊?” “我是星月集团真正的负责人。”穆程简单说了一句。 “啊!”秦砾惊呆了。 此时陈云天打电话过来,说那边已搞定,几个流氓送进局子了,顺便把他们那一个窝点也给连根拔起,根据交代,那个老大前天来的时候看上了秦至舟,会馆每天有不少人在,刚开始是没敢做什么,今天看会馆空了一半,人比较少,就动了歪心思。 说巧合也算巧合,能被穆程碰上并救下是很巧,不过秦砾已经在这里蹲了一周了,不是今晚突然过来,而那流氓是因为他们今晚包了区域,会馆里空了,才大胆动手。 若说真正巧合的,大概是穆程恰好来到了这会馆,在他的生活环境中,这里他基本是不会来的,可是今晚陈云天组局,就正好定在了这儿。 仿佛冥冥之中有所牵引,仿佛有一些不可捉摸的缘分和安排,他注定会和秦至舟相遇。 “他在这里,你没有告诉家里人?”穆程又问。 “小叔不让我说,其实这几天我也没顾上回去。”秦砾道,“我……跟我爸不是很亲,小时候他没怎么带过我,这都分别十来年了,更不亲了。”相比之下,他跟小叔的感情更好一些,小叔人在这里当服务员,本来是应该回去说一下的,堂堂秦氏,怎么可能养不起一个人,不当总裁了,难不成就得出来做事谋生? 就算得谋生,以他叔的能力,也不必做这份工作啊。 可是,小叔不让说,而秦砾莫名就听了,他觉得里面好像有点问题,但他这脑子想不到,但不管怎样,他更相信小叔,也更听他的话。 “秦氏发生了什么事?”穆程继续说。 “就是我小叔在董事会上宣布卸任,由我爸来担任总裁,然后小叔就走了,跟我说出国旅游,却在这里当服务生。” “就这样?” “就这样啊,难道有什么事吗?” 穆程:“……” 你家的事儿,你问我? 他抚抚眉,还是等怀里人醒来吧。 车子行驶进别墅区,豪华别墅前,很多佣人正等待着,秦砾又愣了一下,他发现他对这个老同学是真不了解。 医生已经准备好了,给秦至舟吃了一点胃药和醒酒药,其他的没大碍,休息就好,但夜里需要留意一下,防止胃痉挛,一旦发现不舒服,需要立刻补上一次药。 再处理秦砾脸上的伤,一番忙活,已经是后半夜。 “你先去休息吧,这里的客房随便哪一间都可以住。”穆程对秦砾道,“既然你小叔不让说,那么今天的事儿,包括到我这里,也不要跟秦家讲。” 他的话语里带着不容置喙,秦砾愣愣点头:“那我叔……” “我照顾。” “你?” “怎么,觉得我不可信?”穆程抬眼,“你该不会以为我也对他有企图吧?” “不是。”秦砾就是觉得,他跟小叔又没多少交集,怎么会这么上心呢? 这一点,穆程也不知道。 他确实很紧张这个人,很不放心他,一定要自己亲自看着才安心。 秦砾思来想去,觉得穆程还是念及着以前同学情意的,他很感动,也很感激:“谢谢你,你对我还是挺好的。” 穆程:“……” 别墅里渐渐安静下来,一盏小灯,在三楼的卧房里洒下幽幽的影。 秦至舟醒来时,入目温暖微光,室内安宁静谧,淡淡草木香气,胃里舒适了许多,头还有点疼。 他慢慢坐起来,身上乏力,只堪靠在床头,脑海闪过昨晚的片段,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服,衣服被换过了,柔软的棉质睡衣,稍微有点大。 他揉着头,环顾一圈,幽暗的光让屋里陈设落进一片柔和的影中,世界仿佛都安静,这一刻可以摒弃所有烦躁。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人端着餐盘,看他坐起来了,脚步微顿。 两人在幽暗中相望。 距离上次交谈,没过多久,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可是再相见,恍若隔世,前尘散尽,人不似旧时。 秦至舟没来由想起唐初年,那个戏里的纨绔大少,流落街头时再遇傅眉生,彼时傅眉生正风头无两。 那戏里,是傅眉生先红了眼。 秦至舟也微红了眼,嘴上却笑起来:“谢谢你啊,幸亏遇到了你。” 第192章 总裁横刀夺爱(12) 穆程将一碗粥端过去, 打开了顶上的灯,屋里明亮起来,那泛红的眼就倍加清楚, 秦至舟连忙撇过脸。 “吃点粥。”医生说他大概这个时候会醒,于是穆程在他醒来前下去给他弄了点吃的。 床上的人揉揉眼睛, 扭过脸, 吃了几口, 他不想吃东西,但一点粥下肚,胃里确实舒服了很多。 看他实在吃不下去, 穆程就将碗接了过来:“再睡儿。” “不睡了, 睡好了。”秦至舟要下床, “我得走了。” “就在这休息吧。” “真休息好了,要回去上班。” “你还敢回去,不怕再遇到这样的事?” “可是我要赚钱啊。”秦至舟笑了笑, “今天的事是意外, 那是个正经会馆,平时没有这些事的。” 穆程语气微冷:“别去了。” 秦至舟静静看他, 眸中尽显悲意。 而在对方也看过来时, 他忽而又笑:“我没钱了,穆总, 不上班我吃什么啊, 还是说,穆老板你打算包养我啊?” 他的笑里带了几分轻佻, 索性勾住床边人的脖子:“哎呀, 以前我想包你,总不能如愿, 现在换了过来,看看,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啊,不如穆总把我包了吧,我还没跟人上过床呢,你试试看,肯定很紧的。” 穆程面无表情地拉下他的手臂:“我不玩这些游戏。” 秦至舟又笑:“你看,你又不要我,那干嘛不让我走啊。”他再掀被子下床,“让我走吧。” 穆程再次拦住他:“为什么要躲我?” 他现在执意要走,其实也是在躲。 那轻挑笑容收起,沉寂片刻,秦至舟目中一抹哀色:“我哪里有脸见你。” 他曾经强吻他,又把他当金丝雀,为他去跟星月争,到头来发现他本人就是星月的老板。 之前有秦氏总裁的身份在,两边有合作,彼此还能维持体面,他也还有那一点底气在。 但现在,对方想撕破体面很容易。 即便穆程不会撕破脸,而秦至舟心中羞愧,在他面前,也全然没有保持得体的底气了。 “我以为,我将话都解释清楚,就不用再介意了。”穆程叹口气道,“你为什么总多心?” 秦至舟悲切一笑,喃喃道:“唐初年也向傅眉生解释过很多话,可是,在床榻前,傅眉生仍然说,恨比爱长,你觉得,他真正释怀过吗?” “我不是唐初年,你也不是傅眉生。” “对啊。”秦至舟又笑,“我不是演员,我只是……一个临时的替身。” “我的意思是……”穆程看着他道,“我们之间没有恨。” 秦至舟怔怔抬眼。 “你要躲我,挡着脸从包间里出去,要从一个房间出来时,看我在走廊里,又退回去了,好,这些我理解,但你就算被欺辱,也还是不肯喊我?”穆程道。 床上的人回神,露几分羞愧:“想喊,但那时没力气了。” 穆程无奈瞥了他一眼,叹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好歹掌权秦氏十来年,为什么被一个人欺负成这样,难道就因为他是你大哥?” 秦至舟迟疑片刻,那一番心絮慢慢归于平静,他也叹口气:“他有备而来,我一时心软,一时轻信,等他亮出真面目时候,我已经斗不过他了,他手里有爸当年亲自签写的职责授权书,我变成了违法侵职,董事会上当场被赶走了。 我的资金全被冻结,又被他赶出秦家,净身出户,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下了,连多余的衣服都没让带,他说他坠崖后失去记忆,不久前才恢复,但很显然不是,他已经运筹很久了,也许压根就没失忆,或者就算失忆,也很早之前就恢复了。 他不但做了充分准备来蓄谋秦氏,还与道上有勾结,我现在有这个罪责的嫌疑,很多地方出入受限,大型企业进不去,而且,或者是因为他给其他一些企业施压了,或者是他道上的人干涉,总之,有点规模的公司都不要我。 以前商场上的伙伴,还有我捧红过的艺人们,也不敢见我,而我……其实也不太有脸面去见他们,但我身无分文,总要吃饭啊,只好去做别的工作,我去应聘过工地,还有饭店洗碗工。” “然后呢?” 秦至舟微抿嘴:“不会干,都是没几天就被辞退了。” 穆程无声笑了一下。 “就这会馆还好,送个果盘酒水,打扫卫生什么的,不难,我勉强会做。” 这些事情他没跟秦砾说,那好歹是秦砾的亲爸,虎毒不食子,肯定不会对自己儿子怎么样,而他也不想让秦砾夹在中间。 秦砾找到了这里,他更不敢让他回家说,不想让秦砾知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怕那人知道他在这里,过来灭口,未必干不出来。 现在,把这些话说完,他也还是跟穆程交代:“你就别告诉小砾了。” 穆程点头,又叹气:“他没有敢来和星月施压过,你怎么不找我?” 秦至舟避过他的眼神,低头:“没脸。” “你啊……”穆程点了一下他额头,“这真是你亲哥哥吗?” “是我哥,不可能错的,为利益,亲缘浅薄,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也常见。” “你把事情从头到尾,再详细跟我说一遍,让我看看从哪里入手。” “你要帮我?” “我当然要帮你。”穆程想也没想。 秦至舟眼眸微闪,心絮又起伏。 听穆程继续道:“这算什么难事,举手之劳而已。” “哦。”那心絮又强行回归平静。 秦砾第二天准备回秦家,一直在外面也不行,他爸来电话催了。 秦至舟跟他说准备在星月工作,仍让他回去不要讲,浅浅告诉了他一点实话,说他跟大哥关系不太好,闹僵了,就离开秦氏另谋生路,该分的家产会分,但还在走程序,目前尚未拿到手,不过快了。 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明明说的是出国,却在会馆当服务生,秦砾有点难过,可是长辈的事情他不好掺和,他只说自己的零花钱省出来就够小叔用了,不用他再去工作。 “他暂时住我这里,钱方面你不用操心。”穆程道。 “啊?”秦砾摸摸后脑勺,“真的吗,穆程你人真好。” 穆程颔首。 “你是不是……又喜欢我了?”秦砾说,“后悔当初拒绝我了吗?” 穆程:“……” 秦至舟:“……” “那你让我想想吧。”秦砾叹着气说,年少时的心动,现在好像没那么强烈了。 “你不用想了,我不喜欢你。”穆程道,“你要是打算回,就赶紧回吧。” 秦砾还是不明白:“你不是为了我,那为什么对我小叔那么好?” “长辈的事不要瞎掺和。”穆程道。 “哦,好吧。”秦砾往外走。 走到半路才回过神:“你不是我的同学么,算什么长辈?” 秦至舟在穆程这里住了几天,两人好好把秦氏的事合计了一遍。 “也许你身在其中不易察觉,但从我这旁观者的角度看,秦至海在回到秦家的当天,就露馅了。”穆程道。 “怎么说?” 穆程走到窗前,看那院子里的花:“当年是因为你大哥大嫂坠崖,你父母因受打击才出事的?” “对啊。” “那么他刚进门,问你父亲的情况,你说还没醒,带他去看,他没有任何惊讶,这就不合常理,是他先出事,你父亲……”一直说“你父亲”十分别扭,像骂人一样,穆程顿了下,改了称呼,“他先出事,伯父才昏迷的,他不应该知道,而且,他只字未提伯母,好像是已知晓伯母不在了。” 秦至舟思量片刻:“对,是我忽略了。”他没留意穆程无形中给自己抬辈分了。 他也走到窗前:“虽然我妈离世爸昏迷这不是秘密,但他既然说刚恢复记忆立刻赶回来了,他理当不知晓,他的表现过于淡定,是提前打探过了,他做好了筹划准备才回来的,为的就是让我在没有防备时措手不及。” 穆程颔首:“也或许,有另一个可能。” 秦至舟思量须臾,面色微变:“他们坠崖与爸妈出事的顺序,不是对外公布的那样。”他脸上微白,“有可能,在他坠崖前,爸妈就出事了,他们连夜上那条山路,是……畏罪潜逃!” 穆程问:“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在学校,刚高一,上晚自习。”秦至舟回道,“赶回去时爸妈已送医院抢救,我妈没抢救过来,爸到现在也没醒,发病原因都是脑部受损,医生推断是受到打击后栽倒,摔到了头。” 当时秦家乱成一片,哪有人会想到去质疑两位老人的病因,这之后,忙后事,忙公司,直到现在,去细想才发现,疑点众多。 “这些疑点可以指向一个方向,当然我们现在没有证据,只是做一个假设。”穆程道,“假设,伯父伯母其实是秦至海夫妻伤害的,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秦至舟道:“最大的可能,逼要那份授权书,那一年我哥,不,秦至海已经三十五岁,但我爸一直没让他在秦氏担当重要职位。” “好,继续假设,他既然是逼要,那说明伯父不愿将秦氏交给他,为什么不愿给?” “或许……想给我?” “你那时候还是学生,不一定展现出管理能力,可伯父宁愿给你留着,也不让秦至海进秦氏高层,他不喜欢秦至海,或者是,在提防着秦至海,生怕他抢了你的东西,都是自己儿子,为什么这么偏倚?” 秦至舟踱了几回步,犹豫着说:“该不会……他不是我爸妈亲生的吧?” 他们兄弟二人年龄也是差的挺大的。 “这一点,做个亲子鉴定就能证明,如果你不想让秦砾知晓这些的话,那么秦家还有没有可信的人?” “有,管家可信,我前一阵子……没钱用的时候,还是他接济的我。”秦至舟道,“我联系他。” 弄到老爷子和秦至海的头发不是难事,为了保险起见,秦至舟自己也做了一下亲子鉴定。 结果出来,秦至海确实不是秦家亲生,秦至舟是亲生的。 已有心理准备,秦至舟没有多大惊讶,唯惋惜,原来秦砾不是他亲侄子。 但他仍会把他当亲人看。 那么,秦至海这个动机有了。 接下来,就看那份授权书。 授权书是老爷子按压的手印,这个当时就鉴定过了,秦至海那里还有按手印的特写视频,手指按在纸上,是老爷子的手,千真万确,不然董事会也不会轻易相信。 十五年前的视频,倒是保留完整,不过,就算是其本人手印,也不一定是在其本人意愿下按的。 授权书就是出事那天签的,按秦至海说法,老爷子给他授权书后,安排他去项目上,然后他坠崖了。 如果在他走之前,老爷子就已经昏迷,那么就能证明不是他本人意愿,这份授权书就是无效的。 昏迷的时间医院档案那里可以找到,之前秦至舟一个人孤立无援,很多事情难得办,现在有穆程帮忙,就容易许多。 秦至海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录了视频是万无一失的证据,但也恰好保留了按手印的精确时间,通过医院档案,可以确认,视频中按手印时,老爷子已经昏迷。 证据齐全,可以证明秦至舟没有侵职,秦至海伪造证据,难辞其罪。 但爸妈是否是他故意伤害的,这个还不能证明,或许只有老爷子醒来才能知道了,不过没关系,秦志海已经跑不掉。 “要回秦氏吗?”穆程问。 “嗯。”秦至舟点头。 “我陪你去,你需要带一些人。” 秦至舟没有拒绝:“谢谢你。” 虽然证据已经找到了,但不能天真,有些人,未必是讲道理的。 现在秦氏已经被秦至海掌控,他孤身一人前去,可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何况,秦至海还混道上。 数量车在道路上疾行,秦至舟心中些许不安,给秦砾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儿。 “我今天到项目部这边来了,就在那个影视城附近的那项目,怎么了小叔?” “哦,没事,你好好上班。” 挂掉电话,身边人笑:“担心秦砾?” “嗯。”秦至舟不置可否,“他八岁时以为父母都去世,十多年后父亲又回来,但现在……我要让他再一次失去父亲了。” 可怜他,但也不能心软。 穆程侧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正是阳光明媚的清晨,秦氏集团的大楼前,花圃里花开得正好。 前台望着大步走来的秦至舟,以及他身后乌压压众人,不禁瞪大了眼,半句话也不敢说。 高层会议进行到一半,大门推开,有人闯入,直接掀了秦至海的椅子,有人要起来指责,被几个保镖快速挡下。 秦至舟靠坐在椅子上,看向众人,将证据亮出来。 在场人惊了。 秦至海无法否认,但也不肯就此让权,他抵赖不得,暗暗联系了道上的人,要直接动手,然而负隅抵抗是徒劳,穆程已有准备,那些人还没靠近就被一网打尽全抓进去了,收拾得干净彻底。 秦至海自然也逃不掉。 及至他被带走,会议室里一众人还是震惊的。 这也太迅速了! 秦至舟掸一掸衣服,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从今天开始,秦氏,仍然我做主,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连忙应声:“是,秦总。” 穆程倚门抱臂,一直带着看热闹的表情,他向秦至舟看。 工作中的样子,很好看。 仿佛感受到目光,秦至舟回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皆莞尔一笑。 第193章 总裁横刀夺爱(13) 大清早, 风和日丽。 陈云天快步走在曲径小道上,越往前走,杂草越多。 他的手里是一把逼真的道具枪, 前方一处废弃库房,他贴墙而走, 自窗上翻进去, 带着几分诡异笑容, 拉长音调道:“都别动,放开他。” 阴暗库房里,三个人围住一个被五花大绑吊起来的人, 那人口里塞着布条, 呜呜乱叫。 话说, 这人怎么有点眼熟呢? 陈云天想了下,没想起来,他继续念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识相的, 立刻放下武器!” 三个人望见他的枪,惊了一惊, 连忙四处看。 被包围了? 他们拿起棍子往前来, 心里有点发憷。 陈云天眯了一下眼:“拿棍子干嘛,有本事把枪拿出来!” 那三人:“……” 好大的口气! 他们更没底气了, 脚步发虚地一拥而上。 陈云天闪过一丝疑惑, 他临场反应,变换动作, 闪过来人的一棍子, 反手将其压住,夺过那棍子, 再一扫另两人,继而将枪一指:“奉劝你们,不要硬碰硬,否则,没你们好果子吃。” 那被压住的人道:“外面真被包围了?” “哼,你们这一群小杂碎,连我的名号也忘记了么,我可向来不说谎话。”陈云天笑道,“还不肯投降么,那么,就休怪我不客气,我这一枪下去,你这小脑袋可就像西瓜一样,砰……” 脚下的人瑟瑟发抖。 “我可不是会手下留情的人,不要挑战我的耐心。”陈云天扣着枪,慢悠悠抵过来。 身下人望着枪口,吞了口吐沫,这是碰上黑吃黑了吗? 他们这些认钱的,可真怕不要命的。 他连忙道:“投降投降,别杀我别杀我……” “你们呢?”陈云天枪又往前指。 那两人一慌,跪了下来:“投降,饶命。” “你们拿绳子,互相把对方绑起来,绑结实了,要是让我发现谁没绑好,哼,那就让我这子/弹先尝尝血的味道。”陈云天一脚把压住的人踹出去,将他三人踢到一块。 三个人连忙互相绑着,陈云天掂着枪绕他们转几圈,确定他们绑好,他再一拉,将三人死死捆在一起,抬脚压在一人肩上,拍着那人的脸,冷笑道:“今天放了你这条小命,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罢,勾嘴一笑,腰间小刀一拿,利索地将那被吊起来的人绳子切断,他提起这人,往仓库外走去。 秦氏集团,秦至海刚被带走。 集团上下还没平稳,正闹哄哄的。 秦至舟的电话响起,陌生的号码,阴森的声音:“秦总,还想不想见到秦砾啊?” 秦至舟蹙眉,与身边人对望一眼。 那电话里道:“想见他,拿海哥来换,放过海哥,秦砾完整奉还,否则么……” “他让你们把秦砾绑架了?”秦至舟震惊。 刚刚秦至海争执抵抗时,联系了道上的人,这些人还没靠近就被穆程挡住了,不想,他竟然还让人绑架了秦砾。 “他是不是人,连自己儿子都绑!” “这个儿子海哥要不要都无所谓,就看秦总要不要侄子了。”那边说,“一个小时内,我要听到海哥被释放的消息,不然,就等着给这小家伙收尸吧,对了,可别报警哦,敢报警的话,大不了鱼死网破。” 电话被挂掉,秦至舟心乱如麻。 穆程略一思量:“秦砾早上说在影视城附近,应该好找,我立刻让人过去。” 正在安排,秦至舟电话又响了。 还是陌生的号码,电话一接,里面是一片哭声:“小叔,呜呜我被绑架了,吓死我了呜呜呜,他们说是我爸把我绑了的……” “你别怕,我马上……” “还好我已经被救出来了,你今天回秦氏了是不是,我马上就回去,呜呜呜……” 秦至舟:“……” 啊? 已经被救了? “是陈云天救的我,陈云天你知道吧,那个很有名气的演员,穆程的大学同学,上回会馆你差点出事的时候,他也在的,还帮忙揍人来着,他面对绑匪胆子好大,一点也没害怕,特别厉害。” 这回轮到穆程惊讶了。 啊? “我手机被绑匪摔了,这是他手机,你等会儿,我让他跟你说话。”电话里窸窣一阵响,听秦砾小声道,“你说话呀……” 好一会儿,才响起一个人颤颤巍巍的声音:“我……我特么不知道这是真绑架!” 秦至舟:“……” 穆程:“……” 他们赶紧往两人的位置去,到半路遇上了脸色惨白的二人,俩人一见他们,都嚎啕大哭。 那陈云天看上去比秦砾吓得还狠。 他坐上车时身躯还是抖的:“助理这两天请假了,我自己记错了时间,我就说么,怎么现场那么冷清,我还以为是我来晚了。” 他目前正在参与一个沉浸式剧本杀的综艺节目,抽到的人设是个比较复杂的反派。 综艺节目为了效果,剧本内容有时候需要嘉宾们来演一下,而又因为是综艺,不是拍电影,偶尔摄影机是隐藏拍摄的。 隐藏拍摄,呈现给观众的是嘉宾们不知道镜头在拍,能反应出他们最自然的一面,但其实真正录节目的人自己是清楚的,肯定有人在拍着他们。 今天这段戏完全没必要隐藏摄影机,因为是演绎的剧本内容,不是游戏环节,陈云天刚来时没看到摄影机,也疑惑了一下,不过节目组临时改规则也是常事。 看样子,这场戏会有临时变动,要考验他临场反应能力,他心领神会地没多问。 然后开演。 演完了,把人救出来,提溜到老远,还是没有人上前来。 没工作人员,没其他嘉宾。 陈云天才觉察到不对劲,身边人还被绑着手,他取下其嘴里抹布。 那人一开口,他吓傻了。 听完他叙述,穆程嗤笑:“你这经历,可以去写成个剧本。” “你别逗我了。”陈云天拍他,“我现在还发抖。”他靠着穆程的胳膊,“我要申请工伤赔付……” 秦至舟看了他们一眼:“还好,你们没事。” 秦砾在前面坐着,转头来说:“你怎么会以为是拍戏呢,我又不是演员,之前会馆里我们见过的啊。” “那天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我哪里能认得出来啊。”陈云天嚎道,“我本来就脸盲。” 秦砾想了想,摸摸自己的脸:“我现在……不也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今天被绑架,自然也少不得一顿打。 陈云天打量他一番:“你能确保青的和肿的,和上次是同一个地方吗,不在同一个地方,那我哪儿认得出?” 秦砾:“……” 因为人质的平安救出,秦至海最后的威胁手段也被打消,他的那些帮派什么的,也一网打尽。 到秦家,穆程和陈云天就先行告别,秦至舟要慢慢处理秦家和秦氏集团这一番动荡之后的事情。 陈云天这会儿情绪才稳定下来,他手臂搭在穆程的肩上,看那两人进院子:“哎呀,当豪门少爷,怎么还有生命危险呢。” 现在家里乱,不是招待人的好时机,他们不进去,秦至舟就没有强留,他又看了看那搭在肩上的胳膊,微垂眼眸:“多亏你们,过几天我定设宴感谢。” “好说。”陈云天替穆程答了,“你们快回吧,我们也回了。” 身边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话说,但他都已经把告别的词说完了,两方也就告别了。 三个月时间,秦至舟从被赶出秦家,身无分文,到重夺职权,收回秦氏,这一番起落,他深知,没有穆程,他就只有落,起不来了。 但幸好,他现在已然回到秦家,也算有惊无险。 可此事中,受到最大打击与重创的,大抵不是他,而是秦砾。 跟秦家没血缘关系,叫了二十多年的爷爷和叔叔,其实不是自己亲人,而他还被亲生父亲绑架,这种种,都足以让一个人一蹶不振,或者走向极端。 秦至舟和参与此事的人知会,一起给秦砾编造了个善意谎言。 传到秦砾耳中的消息,是这个十五年后归来的秦至海,是假的。 “他不是你爸,你爸妈在那一场车祸中确定去世了,这个人是假冒的。”秦至舟这么跟秦砾说,“你真正的爸爸当然是我亲生大哥,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身边人也都这么跟他说。 秦砾就信了,他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他还是秦家的亲孙子,他爸早就死了,不是连他也绑的犯罪分子。 最近忙着重整秦氏,秦至舟顾不上准备设宴感谢的事儿,此事只好往后拖。 他家里,还有一件不小的事情发生。 这两天穆程没什么事儿,厅中踱步,脑海里不自禁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窗外万家灯火,他还在公司里,抬头看那灯如明星。 他一念而起,发了消息过去:“事情都处理好了么?” 他很少主动联系秦至舟,一般都是有事,但今天他真没事,也不知为何想联系一下对方。 秦至舟正在参加家宴,看到消息,那很简单的一句问话,打几个字回复了就好,可他偏无比郑重,起身走到楼下,踱步到院子里,才点开回复:“处理好了,谢谢你。” 院里微风晃动花枝,秦至舟觉得这话回复得干巴巴的,回想起来,穆程主动联系他的次数少之又少,他不想让对话就这样结束。 他往楼上看看,又说:“我爸醒了。” “是吗,那太好了,恭喜!”穆程回。 “嗯。”秦至舟道,“医生说,我爸虽然人昏迷着,但脑子还有知觉,秦至海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一受刺激,竟好了。”他确实是很开心的,“他醒来,也证实了当初是秦至海夫妻把他们推倒的,秦至海罪加一等,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秦老爷子夫妻当年被诊断不能生,商议领养了秦至海,而多年后,竟然怀上了孩子,从那以后,那领养的人就充满了危机感。 秦至舟出生时,他已不是孩子,他都十九岁了,秦老爷子自恃没有偏倚,不过一个都成年了,一个才刚出生,当然是花费在婴儿身上的精力多一些,企业想留给亲儿子,确有私心,但也是因为那养子品行不行,多次被抓到恶意伤害弟弟。 秦至舟胃不好,就是因为小时候被他灌了大量安眠药。 这些事情,自然不好对穆程讲,不过有了话题,就可以继续说,他坐在那院里的摇椅上打字:“家里来了不少人看望我爸。” 目前秦家还没打算对外公布老爷子已醒的消息,除了走得较近的一些家族,其他人还不知晓。 老爷子也心疼秦砾,帮着隐瞒了秦至海做过的那些事,统一口径,说这次回来的人是假冒的,秦砾就是他亲孙子。 “那我打扰你了吧?”穆程道。 “没有。”秦至舟连忙回复,先点击发送,让对方看见,然后再说,“好些世叔世伯,我都不怎么认识。” 就算是总裁,参与这种全是长辈的家宴,他也坐不住。 很多人一开始只知道秦氏前段时间高层变动,并不知秦至舟被赶出了秦家,没人出来过问,这也没什么说的,你内部怎么斗,外人也管不着,换做他,也不会干涉别人家事。 “嗯,那你好好休息一下。”穆程回复,没有正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怎么善于言谈。 这就算对话结束的信号了,可秦至舟捏过手边一朵花枝,轻抿嘴,拿着手机还不想回去。 院外有车灯,他抬头看了眼,这不是秦家的车,但秦砾从上下来了,和一个男人手牵手,在那车前亲了几下,两人回头,望见院子里的人。 双方都震惊中。 秦砾连忙松开手:“小……小叔,你怎么在院子里啊?” 和他牵手的人:“小……小叔。”口改得挺快。 这人倒不是外人。 秦至舟以前盯组,看他和穆程演了两个月情侣,又看着他们俩被CP粉嗑生嗑死,前几天还见他们勾肩搭背。 秦至舟缓了好一会儿,才道:“陈云天!” “对啊,是我,小叔好。”陈云天笑道。 上回一救,这俩人竟然看对眼,才几天就好上了。 秦至舟看着他:“所以,你跟穆程应该没什么关系哦?” “我们俩能有关系?”陈云天道,“小叔你别看网上那些消息啊,我们正常相处都能被说成是眉来眼去,同窗又共事这几年,我不说有多了解穆程吧,但也大差不差,他绝对不会喜欢我这种类型。” 秦至舟轻抚心口,他本也没多想他们俩会有什么关系,但有些信息看得多了,又无形之中往心里去,总是空落落的。 现在,那一点失落荡然无存,他还坐在院中摇椅上,拿着手机,对话框还没返回。 明月清辉落满肩,繁花缠绕藤蔓,满院幽香。 他心念起伏,是一时冲动,也是蓄谋已久,他手指颤抖,打出去一句话:“我喜欢你,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了。” 发送过去,身躯微颤。 陈云天还在说话:“不过穆程心里有人是真的,他嘴上不说,但我看表情就看得出,他那公司名字绝对和心上人有关,哎呀,当时注册的时候,眼里不经意透出的温柔的光,都能把人溺死,他自己还死不承认,但那无意中表现出来的神情,那是存在于脑海深处,无法被抹去的情感,是最好的证明。” 秦至舟愕然抬眼。 他紧紧蹙眉,又赶紧点了撤回,心如坠冰窖。 公司名字,星月集团么,别说,他那公司里有个当红艺人,名字正好就叫心越,是穆程从无名小辈一手捧起来的顶流。 手机来消息。 穆程:“我看见了,为什么撤回?” 第194章 总裁横刀夺爱(14) 秦至舟心乱如麻, 连忙回了一句:“发错了。” 点击发送后,心里更乱了。 那边没有再回复。 秦砾没告诉陈云天今天家中有宴会的事儿,陈云天也才知道老爷子醒来了, 他什么礼物都没准备,就没有上去拜访。 两人在院子里告别, 陈云天先行离去, 秦砾往楼上走, 看小叔还坐在那儿不动。 秦至舟说他等会儿再上去,秦砾只好自己先去,他回家了, 不去见长辈们说不过去。 而在他上去十来分钟后, 秦至舟忽然听到楼上吵闹声。 这几分钟里, 他在犹豫着怎么给穆程发信息补救,他发错了,说错了话, 那么原本应该说什么才能误打成那样一句话呢? 一会儿又想, 发错就发错吧,等着被拒绝就行了, 也没什么好找补的, 人家既然心里有人,以后他们也做不成朋友了, 他做不到把这份心思藏在心里看他和别人你侬我侬。 秦总裁以前想从侄子那里横刀夺爱, 可那又是不一样的,人家喜欢他, 和他喜欢别人, 怎会一样? 穆程始终没回复,好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又一次这样过去了。 思虑间, 看秦砾红着眼跑了下来,谁也没理,径直出去了,秦至舟喊了半天也没把人叫回来。 继而,有人叫他上楼。 他只好暂收繁杂心絮,到二楼会客厅,看老爷子为难道:“我也没想到,小砾脾气这么大。” 对面一鬓边斑白长者微微一笑:“年轻人就喜欢感情用事,我们世家联姻,强强结合,怎么着都比跟个演员强吧?” “联姻?”秦至舟惊道。 这个世界同性可婚,但没那么普遍。 “对啊。”这长者姓徐,跟秦家关系不错,“我们两家早就定过娃娃亲啊,你问你爸。” 秦老爷子颔首:“当初定的下一代的姻亲,小参和小砾。”老爷子身体刚好,气色还虚。 秦至舟回头看徐参,徐参是徐家孙子辈,比秦砾大两岁。 他无端想起一个细节,他记得清楚是因为那天第一次遇见穆程,彼时秦砾带着穆程在楼下走,徐世伯曾问过秦砾和穆程是什么关系。 那时只道这位世伯嘴碎好奇心重,现下想来,其实是因为秦砾已经跟他们家定过亲了,他看他和其他人关系挺好,当然要多嘴一问。 这些年倒是没有提过此事,现在重提,一方面是老爷子醒了,另一方面,估计是刚刚在楼上看见秦砾谈恋爱了。 秦砾有喜欢的人,还正是热恋的时候,不肯答应,于是大吵一架,跑了出去。 了解详情,秦至舟也摇头:“什么年代了,娃娃亲不就是一句说笑么,又没什么明文规定非得遵守,他不同意就算了吧。” 那徐伯伯笑起来:“当初定娃娃亲倒是个玩笑话,不过么,徐家也是真心想和秦家联姻,这对我们两边的企业不都是有益的吗?” 徐家做数字信息产业,涉足娱乐圈,很多影视的特效构建都是他们做的,如果与秦氏联姻,把这两家变成一家,合并成一条产业链,对两边都有非常的意义。 是合并不是合作,合作的话,凭两家关系与共同利益就可以做,可是要合并,那就得更亲的关系,不然谁放心? 徐家强调了这个利益关系,意思是还想姻亲继续,豪门联姻不就是那么回事,共享荣华富贵不好吗,非要讲感情? 但秦砾就是要讲感情,他不同意。 屋里的气氛冷了下来。 沉寂了一会儿,那徐伯伯又道:“合并可以互利互益,但要是闹僵么,徐家就退出娱乐圈这一条产业链了,那么受到重创的,可是整个行业。” 目前市场来说,除了那煜临集团有能力复刻他们的技术,其他的企业绝无可能,而煜临集团并不涉足娱乐圈。 可以说,现在的影视后期制作方面,是徐家一家独大的,徐家产业众多,不需要仰仗秦氏,也完全可以退出影视公司的项目,倒是秦氏要徐家的技术支持。 徐家现在愿意以联姻为名,将两家合并,对秦氏确实百利而无一害,他们给出的这一份“礼物”,算得上隆重,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秦砾不清楚,可秦至舟清楚。 秦老爷子有点尴尬,给秦砾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他问秦至舟:“要不你联系联系他,看他很听你的话。” 秦至舟没动,尽管百利无一害,但他仍不想拿侄子的幸福来做交易。 诚然,未必和徐家结婚就是不幸福的,起码是绝对的衣食无忧,可他们理解的幸福不一样。 “小舟?”老爷子疑惑。 秦至舟还是没动。 那边徐伯伯的脸色越发冷了,微蹙眉头,要起身。 旁边的徐参抬手一阻,站起身道:“秦砾不同意就算了。” 徐老爷子讶异看过来,这不只是不同意的事儿,还有他们徐家业内的声誉和脸面。 那徐参看向秦至舟:“舟叔叔,其实,我更想和您联姻。” 一圈人震惊。 秦至舟瞳孔微缩。 “我没比您小几岁,现在徐家是我掌管,我觉得我跟您更有共同话题,虽然是商业联姻吧,我认为,还是能说到一起去最好,不然一个屋檐下生活也是无趣,我跟小砾实在没共同语言,而且……”他笑了笑,“我也很喜欢您。” 他定睛看着秦至舟,在场之人也都看过来。 秦至舟道:“我也不愿意。” 徐参笑道:“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叔叔,我一生下来就是为了家族利益而活的,我的感情我的婚姻都为了家族而服务,生在这样的家庭中,享受了福气,起步不知道比普通人强多少,那么,我们也该承担着责任,有多少自由选择的权利? 舟叔叔,我们只是没有感情,但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很相配吧,我不至于让您掉价,也没有什么不良习惯,如果这份责任不可以推卸,那能相配,已经是万幸了。” 没有回应。 那徐老爷子插话:“这么看,小参是和小舟比较配,两人的能力,学识,长相,都很配。” 周边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还是没有回应。 徐老爷子脸色微黑,又说:“ 如果这个联姻不成,徐家退出娱乐圈,不只是秦氏受创,我想这整个影视行业都会受影响,首当其冲的,是和秦氏并肩的星月集团。” 秦至舟抬眼。 “如果你秦家不在乎,就要眼睁睁看着秦氏倒台,也不惜牵连星月集团,那我们无话可说,如果你们还在乎,我希望这联姻继续,虽然小参喜欢的是至舟,但是,看你们自己的安排,至舟要是也不愿意,那就还是小砾来。” 秦至舟紧紧捏着手,闭了闭眼。 最终,无声一叹。 他对一个人的一见钟情,这些年的殚精竭虑,不敢言说的小心翼翼,辗转反侧的忧虑思念……他的心动,他的爱意,在这个花开满院,明月落下清辉的夜晚,在这个阖家团圆,几代同堂的屋里,被迫……戛然而止了。 还好,那个人本也不爱他。 偌大的办公室,落地窗前,穆程抬眼看,皎皎月光,未见星辰。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了,他在办公室还没走。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还是没能疏散心中的烦闷。 他又一次看了看手机。 发错了? 是本要发给别人的,发到他这里了? 他今晚,是在跟一个人告白吗? 他有喜欢的人。 穆程没再多问,他心中乱了几分,在窗前负手而立。 深夜了,灯光灭了很多,整个城市落进幽静中,他的眼前脑海,浮浮荡荡都是那个人。 秦家初见,他还是高中生,如今,他站在偌大集团的办公室里,回想这些年,与那人见得不算多,可是,他又好像一直在身边。 来到这个世界也没几年,但留下深刻印象的,在脑海里挥之不散的,唯有他。 所有的事情能够从容不迫,而能让他心乱的,也唯有他。 让他有时紧张到不能自已,有时又……烦闷与介怀,就如现在这般。 他们之间好像发生过许多事情,而又好像有些事情等待着开始。 明明还没开始,怎么就……结束了呢? 穆程轻声一叹,转过身,身后是城市里的微光,面前是只开着一盏小灯的办公室,他开门离开办公室,夜深了,该回家了。 这么晚了,他没让司机等,自己开车往回走,走到半路,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转了个方向。 披星戴月,长途跋涉,一路往秦家的方向去,到半路,他摇摇头,忽然无声一笑,而后掉转方向,回家。 这是怎么了,好像头脑发昏一般。 这夜似乎没这么睡,天就已经亮了。 大早上,穆程去星月集团,那一楼大厅里有一点喧哗,一群人在向着一个人点头哈腰恭维着。 星月集团是经纪和影视公司,出入的艺人多,保安系统做得很好,不会有粉丝闯进来,那些说着恭维与赞扬的话的人,俨然都是公司员工,还有不少高层,而被夸赞的人,穆程有点眼熟。 他想了一下,这个是公司一手捧起来的顶流,艺名叫心越,公司目前很看好他。 穆程上回带了人去秦氏帮助秦至舟夺回职权,他本人是星月负责人的身份也就公开了,现在外界知道,公司内部自然也都认得他们这位老板。 见他进来,那一众人的喧哗才戛然止声,纷纷颔首:“穆总。” 打着招呼,又都偷偷抬眼,观察着他和心越。 那心越脸上微红,等大家都说完话,他才往前一步,轻声道:“穆总好。” “大早上的,在这里吵什么?”穆程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仍烦闷着,没有什么好脸色,也不大有好语气。 周边人小声说:“我们是想祝福您和心越。” “祝福我们?”穆程微眯眼。 心越脸上又红:“我都知道了,穆总。” 他不知道在哪儿听到的,说他是穆总的白月光,这星月集团就是根据他的名字取的。 虽然不知道穆总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但想一想,穆总是挺捧他的。 心越一下子得意起来,大早上就来公司炫耀了,颇有主人的气势,让前台叫下来不少人。 大家听他的话,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又想想,他是唯一一个去过穆总办公室的,应该是真的。 原来穆老板喜欢他啊,为捧他,专门成立了经纪公司? 把他从无名小辈捧成顶流,却从未透露过情意,这是何其克制与隐忍的深情? 大家纷纷恭维,老板对你可真好。 心越如花孔雀一般昂着头,享受着这些话语。 如果能当上星月集团的主人,他还当明星干嘛呢,穆总你干嘛克制啊,你直接说喜欢我啊,我又不会拒绝。 他带着骄傲的笑意,看到穆程过来,他任由大家解释,将这话点透。 本以为会等到一场穆总的当众告白,然而,见穆总脸色阴沉地走近:“我对你无意,不要乱猜测,星月集团跟你的名字没有任何关系。” 要说公司取名的想法,参考了一句诗而已。 心越怔住了。 其他人也惊呆,质疑的目光打量着心越。 穆程往前走去,进电梯时甩下一句话:“做好自己的事。” 这话不只是对心越说,也对那些轻信八卦的员工说。 身后的顶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窘得无地自容。 感情的事儿,穆程一贯拒绝得彻底,但他也会给人留颜面,一般不会当这多人直接冷言,可是,今天他的心情不好,无比烦躁,顾不了那么多。 进办公室,坐下没多久,王其脚步匆忙走进,一脸震惊,也同样一脸八卦地说:“穆总,看新闻了么,秦至舟订婚了。” 穆程抬眼。 电脑打开,各个版块头条,徐秦联姻,徐家小公子与秦氏二少爷,强强结合,门当户对。 网上是一番炸锅般的讨论,震惊得多,当然恭喜的也多,毕竟这两人也确实相配。 也有很多人探讨两家联姻后的商业板块,细数他们将带来的效益和好处。 这两边联姻倒是意料之中,不过仍然很令人震惊,王其依稀记得,秦至舟那时候还想要他们穆总来着。 “穆总?”王其看老板神色不太对,“您怎么了?” 穆程眼中微暗。 昨天,他发错了信息,他要跟别人告白的,那是他见第一面就喜欢的一个人。 他应该告白成功了,然后,今天就宣布订婚了。 两家做事非常迅速,今天宣布订婚,订婚仪式在三天后。 虽然对于这样的豪门来说,那仪式必然要十足盛大,可他们三天内操办一场让所有人震撼的订婚宴,又能是什么难事呢? 王其将一些报表放下后就出去了,屋内的人脸色仍然不大好看。 安静的办公室,穆程轻抚心口,他的心有点痛。 从昨晚的头脑发昏,到夜里的辗转反侧,再到现在听闻他订婚的心痛,穆程意识到一件事。 他对秦至舟动心了。 不想与这个世界的人产生情感纠葛,他本身也没过多的情感,可是,他就是动心了。 那不是突如其来的情感,是细水长流积累而成的心动。 那个人,一点一滴地走进了他的心中。 穆程负手临窗,徘徊几步,思虑很久,想打电话,犹疑一会儿,没打给秦至舟。 他拨动号码,打给秦砾。 秦砾说:“是啊,要订婚了,你说这事儿多巧啊,我们两家本来是有婚约的,不过原本该结婚的是我,我没同意,昨晚跟他们吵了一架跑了,今天他们跟我说,我跑得正好,我小叔和徐参看对眼了。” “小叔说,他们俩一见面,就互相喜欢,再一交流,就更谈得来,一开始听说要跟徐参结婚的是我,小叔还挺失落呢,正好我不干,他就替我了,这也叫歪打正着吧,反而促成了一段姻缘。”秦砾憨笑着。 “这些话是真的吗?”穆程问。 “这怎么还会有假?”秦砾想了一下,“小叔亲口跟我说的啊。” “好,知道了。”穆程挂掉了电话,眉头紧锁。 窗前光影变幻,不觉已日暮。 今天的下属们看老板阴沉的神色,战战兢兢。 接连开了一天的会,处理诸多事项,到晚上,穆程又接到了秦砾的电话。 秦砾说要来给他送订婚宴的请帖。 大概是忙碌了一整天,连口水都没顾上喝,穆程现在心情无比烦躁,他道:“不用送,我不要。” “为什么?” 穆程没有回话,准备挂掉电话。 秦砾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穆程眉头一皱,索性对着电话道:“因为我喜欢他。” “什……什么,你喜欢谁?” “你小叔,秦至舟,我喜欢你小叔,我喜欢秦至舟,不要让我见到请帖,不然,我会去抢婚。” 秦砾好一会儿才从震撼中回归:“这……我的天啊,穆程,你跟我小叔什么时候有关系的,我小叔喜欢别人,你这话可千万别让他知道啊,不是,你不能冲动啊,我小叔现在很幸福,你别乱来啊!” “那就不要给我送请帖。” “好……好,知道了。”秦砾战栗道。 穆程挂掉了电话,揉着眉心走到窗前。 明月轻悬,灯如明星。 他轻轻捏住手,脑海里,忽然有电流嗤嗤拉拉闪过。 细微的疼痛让他的思绪渐渐不清明,脑中浮现无数画面,又有一个机械而刺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宿……宿主,呜呜呜我终于被找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第195章 总裁横刀夺爱(15) 那电流越来越明显, 穆程的头开始剧痛,他单手撑地,坚持了须臾, 身体忽地栽倒,昏了过去。 秦家这两日热闹而忙碌, 为秦氏操劳十数年的秦至舟反而清闲了, 订婚宴不用他费心, 工作上的事儿也可暂缓。 两家商议好了,先订婚,订婚后公司一些项目开始合并, 至于正式的结婚日期, 可以再定。 突然闲下来的秦至舟坐在房间里, 却只觉得倍加窒息,几乎要喘不过气。 天光微启。 穆程的眼珠动了动。 “他是不是要醒了?”身边人问。 他在办公室里突然晕倒,被下属发现, 及时送往医院, 这两天,来了不少人, 亲近的下属, 还有陈云天等一些好友。 陈云天和秦砾在谈恋爱,这两天秦家忙, 按理说他该去看一看, 不过……穆程这边昏迷着,他不放心, 还是守在了这边, 那边在办喜事,他没说穆程昏迷的事儿。 医生看不出什么问题, 只好挂着盐水,留待观察。 因他的动静,周边一片窸窣声,很快来了医生。 穆程现在只是思维醒来了,但人还动不了,他由医生检查着,脑海里听001说话。 “宿主,你还好吧呜呜呜,我流落到一个可偏远的星球去了,他们好不容易把我找回来……” “你好了么?” “我很好,就是我突然离开和回来,宿主你的头很疼吧,你受苦了……” “我没事,说正事。” “那就好。”001呜呜咽咽开始说正事,这是到达每个世界的第一件事,“此世界任务对象,秦至舟,秦氏集团掌权人,这一生不缺金钱与权势,本来很顺遂,但是,在他掌权的第十五年,他被其假死的的兄长暗算,一遭夺权,自己被赶出了秦家,之后身无分文,几近流落街头,无奈在一家会馆当服务生,而其兄长暗中指使了一些道上的人,将他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剧情里没有被流氓灌酒这些内容,但这个剧情引发了穆程的相救,如果当时没有这件事,以秦至舟的性格,他不会让穆程知道他在那里。 因为穆程到来,现实发生与原定剧情会有一点差别,虽然他不知道剧情,没有主动干预,但也无形之中干涉了。 如果他不救走秦至舟,不帮他夺回秦氏,那么秦至海早晚还是会下手,他的结局就改变不了。 001说完剧情,开始下发任务:“宿主,此世界任务,帮助秦至舟夺回秦氏,将陷害他的秦至海绳之以法。” 系统说完,愣了一下:“宿主,此世界任务已经完成了。” “嗯。” “那宿主要离开这个世界吗?”001按流程一问,说完十分有眼力劲儿地道,“知道了,宿主祝您幸福,你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毕竟这个世界有一见钟情福利,他们应该刚来到就在一起了吧。 001说着话,一监测,愕然怔住:“怎么回事,秦至舟要和别人订婚了?” “不是,宿主……”系统匪夷所思,“他……不喜欢你了啊?” 之前的世界里,没有一见钟情,也能日久生情,反正最后他们总会在一起的,怎么这个世界还有福利,最后秦至舟反而跟别人订婚了? 他的爱已经转移了么? 身边还嘈杂,穆程勾嘴一笑:“他喜不喜欢我,都不要紧。” 他可以动了,睁开眼坐起身:“医生,我可以走了吗?” “还是再观察一下吧……” “不,我现在要走。”穆程拔掉了针管,掀被下床。 旁边人震惊,连忙问:“穆总你要干什么?” 穆程拿起衣服,甩下一句话:“抢婚。” 一屋子人浑然震住。 清晨的道路上,数行车辆疾行,有序而迅速,引得路人不断回望。 辉煌大厅里,花团锦簇,宾客满座,有各方媒体拍摄,是秦徐两家的订婚宴,也是各商业名流的聚会,如果在这里结识了平日结识不到的人,那一飞冲天也不无可能。 有人张望着:“星月集团的穆总没来哦?” “嗯,他们的王总送来了花篮和礼物,应该王总要来,穆老板应该就不来了。” “啧,听说上回秦至舟夺回秦氏,穆老板帮了忙的,还亲自护送过来,我当他们私下关系多好呢。” “那件事大概是正巧让穆老板碰见了,就顺手帮一下吧,毕竟秦氏在秦至舟手里,还是更放心一些,星月与秦氏又合作项目很多。” “话说,煜临集团的总裁今天会来么?” “请帖肯定是送了,但人家肯不肯赏脸,可就不一定了。”这人说着,也一叹,“煜临的老板可从来不露面,估摸着也不屑于参与这样的宴会。” “哎,可惜,要是能结交上那位就好了。” “……” 灯光变幻,主持人正在说着开场白,秦至舟眼眸低垂,站在光影下,身边是一团花球。 门口,秦砾抱着一堆花束在等人,他想正式把自己的男朋友介绍给家人。 等了一小会儿,接到电话,那边是陈云天犹犹豫豫的声音:“那个……今天参加宴会的人多吗?” “很多啊,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怎么了?”秦砾说,“对了,你到哪儿了啊?” “我快到了。”陈云天尴尬地笑,“今天你叔这订婚宴,一定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秦砾眉头一蹙:“你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你到底……” 他的话还没落,愕然睁大了眼睛。 映入眼帘数列黑色车子,长长车队,将这一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为首车上的人下来,高大提拔的身形,冷峻神色,让在场之人不由惊了一惊,忍不住多看,却又被那凛然眼神震慑,不敢与其对视。 那人大步走过来,秦砾终于回神,忙上前去:“穆程,你不是不来么,你这是干什么,该不会真要抢婚吧?” “不然呢?”穆程幽幽一笑,“我的样子不像吗?” “你……你别胡来啊……”穆程人已经走进去了,秦砾连忙跟上去,哆哆嗦嗦追着他。 可那人已进了内厅,走太快,他压根没追上。 秦砾看着那守门的服务生查验请帖和身份信息,查完后神色微变,恭敬地行了一礼,开门请人进入。 随他一同进入的,还有星月的总裁王其。 秦砾疑惑:“他的请帖在我这儿啊,不是不要么,咦,那他怎么进去的?” 是订婚宴也是商业聚会,为安全起见,进内场的身份验查很严格,非邀请不得进入。 陈云天摸摸他的头,顺带牵住他的手:“你别进去了,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儿,你都别管。” 嘉宾到场会有人知会主人,徐家秦家有人过来相迎,倒是没惊动那一对新人。 穆程站在入场处,向前看去,见秦至舟在那台阶下面,端着一杯红酒,身边围了一圈人,他始终垂着眉眼。 他今天穿着白色高定的西装,衣上是刺绣的暗纹,牡丹花的图案,衬得他清贵无比。 好看,穆程微微一笑。 那周边人多,也不知道是谁碰了一下,秦至舟手中红酒一斜,洒到了袖子上。 一圈人凌乱,连忙簇拥着他往后台的房间去了。 台阶另一侧的花球旁,穿着同款黑色西装的男人往前一步,大概是看到那酒洒了,想过去问问,但到那房间门口,没进去,被工作人员推出来了。 工作人员正通报着来宾,星月集团的王总,但另一位,并不是星月集团的穆总,而是,煜临集团的穆总。 听此消息,徐秦两家都一惊:“煜临集团真的来人了?” “穆总?”他们震撼看着穆程。 大多数邀请函是实名制的,但有些企业家并不想轻易透漏身份,那只能写着职位。 他们发请帖,赠的是煜临负责人。 邀请函由专门的工作人员发送,或交呈本人手中,或由其助理秘书接收,总之都是确定对方收到的,就算是情面,也几乎没有当面拒绝接收的。 也就穆程那边,秦砾自恃是老同学,他没走工作人员的流程,要亲自送,可偏偏对方不收。 不过送到煜临集团那边的,秘书已经代为接收了。 接是要接,去不去,看他们老板心情。 要请,当然请最高职权者,至于他们来不来,是本人来,还是委托下属或者他人过来,那就看他自己的安排了。 一般就算委托他人,来的也必然是公司里有头有脸的高管,这是双方的颜面,面子上的东西,这些人一向做得得体到位。 不来的也就作罢,那就摆明了不想结交,但委托他人来的,会提前知会。 没提前知会的,也就是说……是本人来了? 煜临集团和他们这些企业不是一个方向,也不在一个阶段,请帖虽然送到了,但谁也没奢望他们会来人。 但……真的来人了? 而且,是煜临的负责人本人来了? 穆程? 穆总! “星月集团本就隶属煜临。”王其道,“穆总不只是星月的老板,他更是煜临的老板。” 周边人震惊无比。 他们怔怔看着穆程,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可思议。 王其是星月总裁,他说的话,谁会不信呢,这还能有什么假? 但在场人过于震撼,实在是想不到,徐老爷子暗暗知会助理,让他们给煜临集团打个电话,问一问那边接收请帖的秘书,今天是谁来参宴了。 那边回答,是他们的老板,穆程,穆总。 如此,千真万确。 在场人全都围了过来,语气态度都比之前更加恭维。 媒体们赶紧拍照,今天竟还有意外惊喜,煜临的老板居然亮相了。 他就是穆程,那位曾经的影帝! 这位影帝息影后,外人以为他创立的星月集团,可是万万没想到,人家创立的是煜临。 这大概是比这场婚宴还要爆炸的消息! 徐老爷子和秦父亲自来迎接,他们引着穆程往前走,顺便叫旁边人:“叫一对新人也来迎接客人。” 很快,台阶旁的门打开,秦至舟应该是换了一身衣服,袖口上的红酒印没有了,但衣服款式花纹还是一模一样的。 徐参走在他身边,想伸手挽他,但他没抬手,对方悻悻作罢。 刚走了一步,秦至舟愕然止住。 他的神色微变,愣愣看着眼前人。 秦砾以为他小叔是真喜欢徐参,没把穆程说喜欢他的事儿告知,穆程没接请帖这个事儿,他也没说。 今天王其说过会来,按理说,星月集团来人了就可以了,穆程应该不来了。 秦至舟也不敢再见穆程,他怕自己见到他,会不顾一切拒绝这场婚事。 不来是好的。 从此就是路人了。 可是,他怎么又来了? 他不只是星月的老板,他还是煜临的老板? 秦至舟满目悲意,又满脸震惊。 倘若他是煜临的老板…… 秦至舟一瞬间涌起种种思量,似乎他的处境能被化解,可须臾间又自嘲一笑。 他深吸一口气,笑道:“欢迎穆总。” 穆程含笑看着他。 旁边徐参也说:“欢迎穆总。” 没得到回应,穆总的眼神还在看着秦至舟。 徐参有点尴尬。 旁边人连忙说:“穆总请就坐。” 穆程终于收回了目光,一笑转身,幽幽道:“落座就不必了,我不是来参加婚宴的。” “那您……” 穆程缓声道:“我来阻止订婚宴。” “什么?”周围陡然凌乱。 秦至舟蓦地抬眼。 穆程转回头,在那乱糟糟地喧哗与人头攒动中,两人目光相视。 穆程面向他,索性将话再挑明一些:“我要来抢新郎官。” 周边又是杂乱。 秦至舟还怀疑了一瞬,他是来抢自己的还是抢徐参的? 旁边的脚步与声音乱成一片,而在两人的视线交错中,仿佛都成幻影。 有人议论纷纷,有人冲上前来,他们围着穆程,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而穆程从容淡然,在这些嘈杂之中,抬高了声音:“我喜欢秦至舟,我不会允许他跟别人订婚。” 秦至舟眼眸忽地一闪,神色大变,一时间惶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满心满肺涌起惊涛骇浪,那一番窒息之感全然消散,全都是狂喜雀跃。 他好像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喜地跳跃,血液全都在激动地沸腾,过度的喜悦,让他还不敢相信,他错愕惶恐,神思已经不能自控,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穆程。 穆程往前走,一步步向他靠近。 周边的人犹犹豫豫往两边退,媒体摄像咔咔响。 穆程走到秦至舟面前:“陈云天说的公司名称,不是星月,是煜临,公司取名煜临,是因为那是我的家乡。” 记忆不在,潜意识里的情感还在,若说是以心爱之人来命名,那也是对的。 可是,穆程没法说,煜临也是你啊。 所以,他说,那是家乡。 “我心里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我只喜欢你。”穆程道,“我喜欢你。” 秦至舟的眼中忽而涌出热泪。 这一句话,等待太久。 他在巨大的震惊与狂喜之中,惶惶不知所措:“你说真的吗?” 周围还在慌乱中,徐参上前来道:“穆总,我不管你对小舟抱着什么心思,但今天是我们的订婚宴,各界媒体都在,你这样公然挑衅,不怕他们看笑话吗?” 穆程轻轻抚了抚秦至舟的肩,转身,幽幽抬眼:“不怕啊。” “你……那你就不怕影响你的声誉?” “不怕啊。” “那……”徐参道,“徐秦两家利益相关,这个婚非结不可,你问问看,秦至舟他敢不同意吗?” 秦至舟面色微白。 有温润的手掌按了一下他的手,将他那忧虑抚去,穆程语气一凛:“把实话说出来了么,这个婚事,秦至舟就是被逼的!” 徐参一怔,捂捂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是我们两家的事儿,穆总还是别干涉的好。” 穆程冷笑:“此事,我干涉定了。” 他话落,笑意顿收:“你徐家的后期技术,对我煜临集团来说,小菜一碟,真当就你一家独大了么,有我在,秦氏还用得着你们?” “这……”徐家一行人惊愕。 “让我想想看啊。”穆程又道,“如果我煜临进驻娱乐圈的话,秦氏用不着你们,星月当然跟你们没关系,其他的企业么……你猜猜看,他们会选择谁?” 周边人蹙眉,这还用猜什么,冲着煜临集团的名气,他们也会选煜临,何况,徐家以前确实是包揽了整个影视行业,一家独大的后果,就是粗制滥造和恶意抬价,别人也拿他们没办法。 如果煜临真想取代他们,太容易了,要不了几年,徐家可能就倒台了。 徐家人面色微变。 穆程又道:“你们想多了,我想让徐家破产,哪里需要几年?” 一朝一夕的事儿,煜临比徐家强太多,几个项目一压,徐家就招架不住了,用得着去抢市场? 那些人终于绷不住了,徐老爷子双腿发软:“穆总手下留情,这订婚宴我们不办了就是。” 穆程微眯眼,并不理会,他今天不会留情面。 人,他要定了,徐家,也一定会倒台。 徐参看老爷子松口,急道:“穆总,你有点欺人太甚了,不要以为我就这点本领,穆总大可试试看,今天能不能带走小舟。” 徐老爷子怕事情闹大:“你要干什么,还想不想要徐氏了?” “我不管,他当着我面抢人,我往后还有脸面见人吗?”徐参甩开他,手一扬,有无数保镖涌了进来。 秦至舟连忙拉住身边人。 穆程安抚着他:“别担心,没事。”而后,眼中一凛,那大厅内外,有更多的保镖冲进来,将徐参的人全然围住。 所有人惊愕四处看,徐参的那些人动也动不了。 穆程笑道:“徐参,你就这点本事。” 徐参脸色大变,踉跄后退几步。 穆程不再管这些琐事,转身向秦至舟:“跟我走。” 秦至舟的心絮还不稳,声音发颤:“你真的喜欢我吗?” 刚才问过这话,被打断了,穆程还没回答他,没有得到回应,他的心不能安定。 穆程目中温柔,轻抚一抚他的脸:“我爱你。” 灯影闪烁,仿佛陡然明亮了起来,起伏不定的心思都在此刻尘埃落定,秦至舟重重点头:“好。” “这里不用你操心。”穆程牵住他的手,携他一起往外走去。 秦至舟就真的什么也不操心,什么也不管了,他扯下了胸口的领花,任由这人牵着自己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穆程的身上,不看路,不看前方,只看他。 什么也别管了,与他携手,就够了。 一句爱你,就可以让他抛下一切。 他带着笑意,一往直前,奋不顾身。 徐参气急败坏:“拦住他们!” 有人上前来,又有更多的人挡住这些人,红毯的道路两旁乱成一片,而红毯之上只有两人,周边一切仿如背景,任凭如何嘈杂都已不入眼。 他们大步往外走去,走出大厅,上车,启程,无数车辆再度疾行,身后有人追出来,许多媒体摄像不断闪烁着光。 秦至舟不问去哪儿,他就只看着身边人。 和他在一起,去哪儿都好。 相牵的温度,让他的手发烫,他的心还不平稳,轻轻地喘着气,定睛看身边人。 穆程一笑,伸手将他揽进怀中。 真实的体温,真切的触感,温暖的拥抱,不是做梦,是真的。 第196章 总裁横刀夺爱(完) 车子行驶到一处停机坪, 有直升机轰隆隆,穆程牵着他上了飞机,几个小时后, 他们落在一处小岛。 车辆已在等待,环绕小岛一周, 看那微风掀起细浪, 别墅群前, 车辆停下,穆程伸手将人牵下来。 秦至舟回头看:“这是……” “我买下的小岛。”穆程温声说,“送你。” 岛上遍布花田, 白色的红色的玫瑰, 还有各样的花, 幽香扑鼻。 秦至舟微微惊愕,还觉得像做梦。 花海之中,穆程轻抚他的脸:“对不起。” 轻柔而温暖的触碰, 让秦至舟心跳杂乱, 他定定神,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让你伤心了。”穆程道, “你喜欢我, 喜欢得很辛苦,是吗?” 秦至舟怔了怔, 忽而滚落了一行泪:“对, 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多年前秦家家宴我见你第一面, 就喜欢了。” 穆程抹掉他的眼泪,将他拥进怀中:“对不起。” 秦至舟的身躯轻颤, 他贪恋着这怀抱,生怕只是一场梦,他把人搂得紧紧,呢喃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知道怎样表达喜欢,我想靠近你,却一次次搞砸,我……我之前对你真的没有抱着玩游戏的态度,我是真心喜欢你,可我……” “我知道。” 到现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我也没有和徐参一见如故,那是骗秦砾的,我只喜欢你,从头到尾,都只喜欢你。” “我知道。” 包括那个说着发错人的信息,他是以为自己心中有人才撤回的,所以穆程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里,就解释了此事。 他未恢复记忆时,没有任务关联,没有先入为主的在第一时间知道对方原剧情里的一生,没有那样一个心疼亦或惋惜的开始,于情感之事领悟得太迟缓。 心早已动,却始终不知道,也便没有看清对方的心意。 现在,深知对方在第一次见面就喜欢自己了,再去回想,还有什么看不清的呢。 可是,他想,秦至舟确实是神仙圣人,默默地爱了那么多年,起初,怕打扰他高考,后来,怕影响他在娱乐圈的事业,再后来,他自己身陷困境,怕拖他后腿。 好不容易,人生一番起落,重回秦家,一切都已安定,这个时候,终于能开口说一句喜欢,可是,话还没能说明白,为了秦氏,为了秦砾,又去联姻。 秦至舟轻笑,没事。 还好,还好,他爱的这个人,原来也爱他。 还好,他爱的人,来找他了。 秦至舟轻轻抬头:“你怎么……突然喜欢我了?” “不是突然。”穆程道,“我早就不知不觉心动了,只是我不知道。” “真的么?” “真的,是我领会的太晚了。”穆程一阵阵心疼,“下次,如果你见我第一面就喜欢我,你就开口告诉我,我一定会应的。” “下次?” “我是说,你喜欢我,立刻就告诉我,也许我对你也是一见钟情。” 秦至舟笑起来,而眼中依然有泪,他又拥进穆程的怀中。 穆程抚着他的发,清风带来花香,远处细浪如悠扬曲调。 他轻抬怀中人的下巴,缓缓靠近。 秦至舟轻抿嘴,微微捏着手,有一点紧张。 不是第一次吻,可是,此时心境与彼时截然不同,他的一腔爱意终于有了归处,多少个日夜的心心念念,突然近在迟尺,可心絮与情愫,还没能完全平静。 或者说,他太激动,太雀跃,以至于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与反应。 双唇轻碰,情又汹涌澎湃,只是一个轻吻,就叫秦至舟心中狂跳,几乎要招架不住。 穆程搂住他,他才能站稳,轻柔的吻拂过唇畔,轻启他的唇齿。 但穆程的手机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了。 今天有很多媒体在订婚宴,他的举动势必是要掀起大浪的,要找他的人很多,所以,穆程提早就关掉了工作手机,反正,他都已经安排好。 私人手机,几个朋友,在这个时候,没眼力劲儿打过来的…… 他看了看,果然是秦砾。 他按了免提,一接通,就听秦砾大呼小叫:“穆程你什么情况,你来真的啊,你真来抢婚啊,我小叔什么情况啊,他怎么愿意跟你走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有关系的,怎么就喜欢了啊,这都怎么回事,你不是我的同学吗,你不是一直喊他叔叔吗?” “回头再跟你解释。”穆程道,“忙着呢,挂了。” “等会儿,你把我小叔弄哪去了啊……”秦砾还在喊着,旁边有人低声说,“他做事你放心,不用问,先挂了吧。” 电话挂掉,穆程向面前人笑:“那边的事不用担心,都会处理好。” “我没担心。”秦至舟轻抿嘴,“小砾什么都不知道,他大概着急了。” “让他急,你都能替他联姻,他急一下又怎么了?”穆程将这个手机也丢到一边,再挑眼前人的下巴。 鼻息缠绕间,他稍稍停了。 秦至舟缓睁眼:“怎么了?” “没什么。”穆程笑道。 秦砾的电话,让他想起了一个称呼。 之前打死不肯叫叔叔的,这个世界……倒是没少喊。 也罢也罢,叫都已经叫了,那不如……再多叫两声。 落下深深的吻,唇齿相缠,周边繁花随风轻动,落满肩头,他揽着怀中人的腰,温声道:“叔叔,别太紧张,你……把我吸/疼了。” 秦至舟脸上“唰”一下红了,慌忙退开。 穆程抵着他额头笑:“叔叔最近没抽烟了。” “嗯。” “以前是不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抽烟?” “嗯。”秦至舟道,“可是这一次……反而不想抽了。” 大概心里真正没了念想。 穆程眼中又闪过几分心疼,将他抱紧:“对身体不好,别抽了。” “不抽了,我不会再心情不好了。” 穆程悄声一叹,轻抚他的发:“天快黑了,我们回屋吧。” 他牵着人往别墅里走,灯火通明,奢华而又幽静,两人在站在偌大窗前,天色暗了下来,那小岛上亮起点点灯,如流萤轻舞。 月光落进花田,洒下薄雾,风中花瓣幽幽飘落。 两人在窗前吃晚餐,专业大厨,顶级食材,配上一点红酒,抬眼看,在花瓣飘落处,海浪轻拍沙滩。 吃完饭,两人仍站在窗前,观海观花,月光在海面花田浮荡。 穆程这会儿开了一下手机,问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助理回道,一切都好。 徐家,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挡不住穆程,留不住秦至舟,当然,也不可能限制住秦家的人。 穆程的人,往那一站,徐家那些人就完全不够看,那徐老爷子早就服软了,只是徐参气急败坏不肯罢休,可他的本领,乃至于动手能力,都不是对手。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秦至舟离去,再看着秦家人离去,一众宾客们慢慢散去,唯留他一人,看那狼藉的宴客厅。 他或许是真的喜欢秦至舟,可是这一场联姻,也是他用了手段,原本,在徐老爷子看来,联姻是增进两家关系,同意,那他们更亲近,不同意,就算了,各自做生意,没必要威胁人家。 但徐参不依,他看见秦砾谈恋爱了,知道秦砾不会同意,他算计好了,在家宴上故意提起定亲一事,强调家族的责任感,提前要求徐老爷子以退出娱乐圈为由一定要继续婚事,最终逼得秦至舟同意。 穆程不会放过他,几天后,网友们就会看到徐氏破产的消息。 徐家的事很好解决,不过这件事还要留意舆论。 穆程就是煜临集团的老板,这个信息已然被知晓,那就公开,不是什么问题。 网友们除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哪里还有别的想法。 穆影帝,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但是,煜临的老板当众抢婚,这就有的讨论了。 网上预料的炸锅。 这个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只要提防着有人趁机恶意带节奏就行了。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一件事,穆影帝闯入订婚宴,带爱人离开。 网友们没有被恶意带偏,只是对这件事太过于震惊了,久久不能平息。 等他们震惊完,大概会有另一番讨论,原来徐秦两家不是喜结良缘,原来秦总和穆影帝才是两情相悦。 然后他们会继续讨论,穆影帝和秦总是什么时候有感情的,大抵会回头扒他们当年拍的戏。 这也没什么不好,唐初年会又红一阵子。 助理说,一切都好,的确是都很好处理的。 可能只有一个人不太好,秦砾白天震惊无比,到晚上,知道了小叔其实是替自己答应婚事的,并不是真心愿意,他后怕不已,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还好穆程来了。 他晚上又给穆程打电话,想道歉。 穆程刚看完助理的汇报,准备关机了,看有电话进来,他摇摇头,直接挂断,然后关机。 “又是小砾打来的?”秦至舟在身边道。 “大晚上的,打扰别人好事,他没眼力劲儿,陈云天也没有么。”穆程将手机丢到一边,“我安排了人守在秦家附近,不会有媒体打扰,徐家没本事再闹出什么,网上的舆论已经引好,什么都不用担心,就在这里,好好度个假。” “谢谢你。” “跟我还说什么谢?” 秦至舟点点头,轻捏了一下手:“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哪句话?” “打扰别人好事。”秦至舟低头。 穆程心念一动,揽住他的腰,低眉看他:“那……去洗澡?” 秦至舟轻颔首,他又开始紧张了。 两人先后去洗澡,等秦至舟洗完,穿上睡袍,看穆程裹着睡袍,仍在窗前看风景。 他定定神,走过去。 窗前人听闻脚步,回头看。 海风轻打浪花,窗帘缓缓关上,屋里的灯微暗。 秦至舟走上去,站到穆程面前,轻仰头,送上一吻。 他还是很紧张,身躯在战栗,那唇也微颤,可是,他又这么主动。 穆程的心恍如落入一片温柔之海,他轻扣眼前人的后脑勺,回应这个如此情深,又如此情怯的吻。 那吻慢慢地不再轻柔,唇齿启开,气息渐重。 绵长的一吻,两人稍许退离,轻轻喘气,穆程的手拂过怀中人的胸膛,手一勾,挑开睡袍的系带。 衣服滑落,两人后退几步,落进柔软的床上。 “如果有不适,要跟我说,我就停下。”穆程做着准备,温声说着话。 秦至舟气息不稳,手臂攀附着身上人的肩:“不用停。” 穆程轻声一叹,温柔的吻落在对方的眼眸。 海浪随风起伏,承受的人并没有感到不适,只是还紧张,他到这时候还思虑着……第一次坦诚相见,不要太失态。 可是,这事儿又哪里能保持得体呢。 他克制着的声响,在听到身上人不知是有意还是喊习惯了,说道:“叔叔,放松一点,别夹这么紧。” 他再没克制住,呢喃之声从嘴角溢出。 穆程笑了笑,慢慢亲吻他,终于感到他不再僵硬,再徐徐动作。 天蒙蒙亮时,他们听着海浪入睡。 虽然很累,但秦至舟还睡不着,他微微睁眼,静静看着身边人。 穆程抚着他发:“怎么了?” “没事,看看你……”他说着话,轻蹙了一下眉。 “哪里不舒服?” “腰有一点酸。” 穆程伸手轻轻帮他揉着:“好点吗?” 秦至舟微微笑,勾住他脖颈:“另一边也酸。” “好。”穆程挪到另一边,柔柔地抚着。 秦至舟拥进他怀中,安心入睡。 再醒来时,身边已无人,他坐起,看门轻推,他的爱人端着早餐进来。 窗帘打开,花海荡漾,海风轻拂。 他向面前人轻轻一笑。 心心念念的爱人,他终于靠近了他。 静谧的小岛,舒心的假期,看花看海,看彼此。 半个月后,两人才回去。 徐家已经破产了,他们俩的爱情扒到了拍戏阶段,网上一片祝福之声,陈云天也趁这个机会公开了恋情。 真正爱情开始的地方,那个家宴,似乎没人能扒出来。 徐氏破产,对于影视行业没有半分影响,煜临集团完全可以做出他们的技术,而且比他们做得更好。 煜临不会一家独大,他将引进更多同行企业,大家共同发展。 秦老爷子再没有多过问秦氏集团的事儿,秦氏一直是秦至舟掌管。 过一段时间,媒体消息,穆影帝和秦总大婚。 不是煜临与秦氏联姻,只是两人大婚。 他们不需要联姻,两人走到一起,是因为爱情。 人生漫长又短暂,秦总裁一见钟情,可惜蹉跎几年,好在,余生的许多年,他的爱意与深情,都有甜蜜的归处。 他的胃不太好,年龄大了之后,不算寿终正寝,是因病去世,但没有什么痛苦。 他走后,穆程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世人说穆影帝与秦总同一天离去,不知是巧合还是殉情。 001知道,他的宿主每一次都与他一同离开。 没有他的世界,它宿主已然不愿意多呆一天。 从什么时候起,宿主到每个世界来,不是为了任务,而是为了寻他了呢? “宿主,要开启下个世界吗?”001问。 穆程道:“你在异星修好才来的,主神怎么样?” “挺好的,守星部的人说,他的神思有时候会很活跃,但活跃到一定阶段又要平息休息。” “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没有人知道。”001说,“也许,需要宿主你走完小世界。” “好。”穆程微微一笑,“开启下个世界吧。” 再睁开眼,穆程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长长的盒子里,浮浮荡荡,仿佛在水中飘着。 穆程:“……” “我死了?”这是棺材么,水葬? 001道:“不是呀,宿主,你是一件快递。” “我是个……东西?” “嗯,也不能算是东西吧,宿主你是机器人。”001说,“新科技研发的智能机器人。”虽然原主身份需要宿主自己去确认,但这个对于系统来说太明显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穆程微蹙眉,抬手捏了捏胳膊,没什么变化,还是人类肉身一样的躯体。 不过,心脏似乎有点不同,他的手覆在心口,听到的是咔嚓咔嚓,如钟表一般的心跳之声。 那是机械的心,与人类的心脏跳动完全不同。 “现在的科技水平发达,智能机器人的外貌跟人类区别不大,而且宿主你是穿进来的,有自己的思维,除了这颗机械心脏,其他的构造功能都和人类没差别的。” “嗯。”穆程在水面上晃悠,闭眼睡了一觉,感受到光亮,他睁开眼,面前浮现出一张年轻的脸。 清亮的大眼睛,如杏仁一般,微带一点棕色,唇角微扬,望见穆程时,愣了一下。 “我订购的不是扫地机器人吗?”那青年轻皱眉,“扫地机器人……不是像个锅盖一样瘪瘪的吗?” 片刻后,他又点头:“哦,现在连扫地机器人都做得这么逼真了啊。” 而后,他望着穆程一笑:“好帅啊,我喜欢你。” 穆程微微一怔,耳边听到海风拍打浪花,似乎还有细雨沙沙,这似乎也是个岛屿。 他回之一个笑容:“嗯,我也喜欢你。” 第197章 一个人的岛屿(1) 青年听这话, 动作一顿,欣喜地拍拍穆程的脸:“这是开机设定语吗,这个好。”他把箱子往岸上拖, 在那自动定位送货船只上按指纹,确认签收。 收手时, 胳膊一碰, 有小袋子哗啦掉水里去了, 他连忙伸手去够,然而岸边海风大,那小册子在手边被波动几下, 俨然远去。 青年叹气:“遥控器和说明书掉了。”他四处扒一扒, 抽出一根线, “还好还好,充电器没掉。” “一个扫地机器人……不看说明书应该也能操作好。”青年继续把箱子往上拖,吭吭哧哧终于拖到了岸上, 他解开包裹的防护袋, 叮叮咚咚解半天,蹙眉抬眼, “至于包这么严密么?” 他实在是弄不开, 跑回去拿了剪刀。 穆程只能由他动作,这外面的防护确实够严密, 不从外面解的话, 他自己也出不去。 终于,青年将防护打开, 链条绳索丢了一地, 他气喘吁吁将箱子竖起来,然后, 绕着穆程转了一圈。 “没有轮子啊,我去,这我怎么搬回去。”他抚抚下巴,叹了几回气,上前来一把抱住穆程的腰,铆足了劲儿,才将将让穆程脚步离地,但只动了一下就搬不动了。 他无奈气喘吁吁。 穆程:“……” 你真把我当扫地机器人? 我这个样子像吗? 他摇摇头,迈开脚步,径直走出了盒子。 青年一怔:“哇,你自己会走路啊。” 穆程看着他,不然呢? 青年一喜:“太好了,那我带你回家。”说着话,解开他手上胶带,牵起他的手。 海风微凉,细雨轻洒,打湿两个人的发,那相牵的手微凉,穆程挪动脚步,随他一起往前走。 先走过一段崎岖沙土路,再有细碎石子铺好的小道,继续往前,道路平坦起来。 这期间,001介绍此世界任务。 “任务对象,岑星,守岛人,世界上……最后一个存活的人类。” 穆程微一怔。 “宿主你看这场雨,在这个小岛上,它只是绵绵细雨,可是岛屿之外的世界里,已经是大雨倾盆,无人在意的这场雨,它再也没停过,世界慢慢在毁灭,外面渐渐地,便没有一个人了,这个岛屿占了地理优势,水会在海中旋涡流下去,淹没不到此处,所以,岑星活了下来,这整个世界,唯有他活了下来。” “但他到底只是普通人,生命终究有尽头,等到他死去,这个世界就彻底毁灭,这是人的生命规律,谁也干涉不了,可是,如果他能活得久一些,能寿终正寝,对于亿年后诞生的新人类来说,会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 001清一清嗓子,继续道:“原本,岑星倾其一生记录的岛屿数据,是以后的新人类研究旧人类的重要渠道,因为他留下的记录与痕迹,才让新人类逐渐展开探索之路,发现知晓星球曾经有人生活过。 可以说,是岑星的指引,让此时的人类文明没有被遗忘,让被淹没的旧时痕迹重见了光明。” “然而,在剧情里,岑星知道世界上只剩下他自己后,心中抑郁悲怆,他没有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浑浑噩噩过了一阵子,最终了结了自己。” 穆程微蹙眉头。 “他了结自己,断掉的是自己的生命,也是这个人类文明在后世重见天日的机会,此间文明,终将被遗忘。” “所以,宿主。”001下发任务,“此世界任务,陪伴岑星过完这一生,请让他寿终正寝,如果可能,也请他为后世留下记录。 程序里提供的方案:隐瞒世界毁灭的消息,他只要不知道,就不会丧失信念。” 宿主是做任务者,对方是任务对象,不管宿主在每个世界是什么身份,其实,他们都会相遇,所以,在世界倾盆大雨之际,宿主作为机器人,被送到岛屿上,并不奇怪。 至于原主,是一个机器人,它在这风雨之中,或许进了水,或许短路了,它消失了智能,穆程穿了过来。 道路两旁还有小花,正滋润在细雨中。 穆程被牵进一幢房子里,宽敞的大平层,四面墙不是钢筋砖瓦,都是玻璃,很明亮。 “你进来吧。”岑星说着话,想了想,蹲下身子要去抬穆程的腿,“这有个门槛,你别绊倒了。” 穆程:“……” 他先对方一步跨进去,再看这偌大房间。 右手边的两个明亮的玻璃房,自外便能看见,一个里面放着大型机电和电脑等,那是岑星的工作间,他是地理勘察局的工作人员,工作内容是每天将探测的岛屿天气气候风向,空气质量,土地信息,动植物的生长等精确数据汇总,报给总部。 工作间旁边,是与那机电截然不同的旖旎色彩,很多的水彩画,各色的颜料,稍许凌乱地摆放在桌上,地上。 岑星的业余兴趣是画画,穆程了然,看他的画,便知他心中一片明朗。 正眼前,全部是开放式的,没有隔断,一眼望到底,宽敞客厅,一排柔软的沙发,两间卧室在右,左边是厨卫,沙发之后,有几个健身器材。 细雨打在玻璃上,留下水珠,在屋里看得分明。 岑星见他还会抬脚,更是开心:“你真棒。” “……” “等会儿哦。”岑星说着话,又挡住他往前走的路,“得换鞋,不能穿着带土的鞋子在屋里乱走哦,打扫卫生很累的。” 他把拖鞋拿过来:“要不你还是坐到沙发上我给你换吧,我怕这样把你撅倒了。” 穆程没往沙发上走,他就站在门口,弯腰将自己脚上鞋子褪下,换上了拖鞋。 原主这个机器人穿的是西装皮鞋,说是精英也可以,但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个斯文败类,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机器人。 青年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你还会换鞋,你那手能用?” ……啊? 不然呢。 “真不错。”岑星又拉过他的手,“触感和真人一样呀。”他眼眸闪烁,将人拉到屋子中间,“来来来,你让我好好看看。” 他捏捏穆程的脸:“和真人一样,软软的,滑滑的。” 穆程:“……” 好吧,虽然他已有了自己的思维,是真正的人类思想,但……这副身体到底还是机器人。 他是被岑星买下来的机器人。 那不安分的手掰了掰他的眼睛:“哇,眼珠子还会转哦。” 穆程的眼珠转向他。 岑星的脸凑近过来,在他鼻息间停住。 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上,那青年一笑:“呼吸也有,还是有温度的。” 然后,指腹点在他唇上,摩挲来回,微棕色的眼睛凑过来看:“唇齿也和人类是一样的。”他想了一下,记得刚开机时这机器人是会说话的,声音还挺好听,低沉而有磁性,里面应该安装了智能语音系统,他轻声说,“你好。” 穆程思量片刻:“你好。” “你叫什么名字?” “穆程。” “这是你的研发人的名字?” “是我自己的名字。” “他们居然给扫地机器人取专门的名字,挺重视的。”岑星点头,再摩挲着他的唇,“穆程,你需要吃饭吗?” “不吃饭,吃电。” “上厕所吗?” 穆程:“……不上。” 都不吃饭,上什么上? “好方便。”岑星也想不用吃饭,他将这张脸研究清楚了,然后,一颗颗解开他衣上扣子。 穆程:“??” 那外套扣子解开,被丢到沙发上,岑星拉住衬衣的领子,探头往里看了眼。 “全都和真人一样。”他睁大眼睛。 穆程轻轻颔首,嗯,都一样。 “那……”青年眼珠一转,又拉起他的腰带。 穆程:“!!” 好在那腰带只是拉起一下就放回去了,岑星把他这一身打量完,再捏捏他的脸:“好了,你去扫地吧,你扫地状态下,是不是要变身?” 穆程看着他。 “听不懂?”岑星比划着,“就是,你应该会变成矮矮的锅盖形状,然后在地上转悠吧?” “……” 并不会变身。 再说,就算能变,谁家机器人是变锅盖的? 穆程四处看了看,找到角落里的扫帚,从容淡定地弯腰扫地。 岑星:“!!” “我看见了什么,我买的扫地机器人,他在……拿着我的扫把扫地?” 地扫完了,穆程又拖了一遍。 岑星:“他还用拖把!” 全部打扫完了,岑星还在震惊中。 他瞪大眼睛,看穆程把拖把拧干挂好,回来跟他说:“你可以买个吸尘器,这样省事一些,或者,买个扫地机器人。” 岑星:“……可是,你就是我买的扫地机器人啊。” “哦。”差点忘了。 岑星挠挠头:“那个,打扫完就没事了,你……你去墙边站着吧。” 扫地机器人休眠的时候,应该是在墙角吧? 穆程摸一摸心口:“我充会儿电。” 岑星在沙发上找到充电器,插上电源,回头来把他拉过去,另一端的插头在他身上戳来戳去:“往哪儿插?” 穆程:“……有底盘。” 青年眨眨眼。 “应该还在箱子里。” “哦,你等会儿我。”岑星一溜烟儿跑出去,片刻后又回来,抱着个白色托盘,往地上一放,插上电源,“好了。” 穆程站到底盘上,眼中微闪红光,电流遍布全身。 岑星观望着他,又狐疑了一会儿,摸着头走了。 外面还在下雨,绵绵细雨,一整天都没停,岑星每天早上六点要用仪器捕捉岛上气候土壤等数据,其他时候都没什么事儿,这会儿,他窝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玩儿。 同学群里有人刷消息:“好大的雨啊。” 岑星往外看了眼,回复:“还好吧,出门都不用打伞的。” “岑星你认真的吗?”群友们纷纷跳出来。 “我今天要住公司了,下班的路被水淹没了,通勤车过不去,半道儿给我们折回来了,这会儿大家都在打地铺呢。” “我刚蹚水回的家,水到我大腿了都,不说了,我去超市买点东西,明天再下雨我就请假,这个班不上也罢。” “对,别亏待自己,任他大雨倾盆,先把冰箱填满。” 岑星又往外看看,细雨在玻璃上留下水柱,雨季,各地都在下雨。 他按遥控器把四面的窗帘都拉上,打开灯,屋里明亮温暖,听雨打窗棂。 时间不早了,他起来绕着穆程转了圈。 穆程的眼珠还是红的,充电这会儿,他不能动,不能说话,但思维是有的。 他看着岑星在他身边转,然后看他进厨房。 火光哗啦一下,穆程心一紧,要启动紧急营救功能,还好,那火已经消了。 再听几声咳嗽,继而又见黑烟从里面飘出来。 终于,房门打开,岑星端着一碗汤面走了出来,汤水上面飘着一个黑色的……大概是煎鸡蛋。 穆程:“……” 知道你是在下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炼丹。 话说,煮一碗面,怎会有如此大的动静? 这样想着,穆程又暗暗摇头,你一个人在这岛屿生活好几年了吧,不会做饭,平时都是怎么吃的? 这里应该……没有外卖能送过来吧。 岑星端着碗到饭桌上,把电脑也端过去,一边吃饭一边看电影。 吃完后,他把桌子收拾干净,锅碗瓢盆和厨房都及时打扫,虽然不大会做饭,但家里维持得很干净整洁。 一个窗明几净的环境,人住着也舒心。 他吃完饭后去洗澡,而后关了外面的灯,抱着电脑进卧室了。 雨声窸窸窣窣,没什么动静的时候,穆程也充好了电。 他从底盘上走下来,眼珠恢复成黑色,活动活动身上关节,走进卫生间。 现在的机器人防水性能已经不在话下,他没有不洗澡就入睡的习惯。 这一身西装脱下来,丢进洗烘机里,等他洗完澡,衣服也干了,这洗烘机是消音的,不会影响那人睡觉。 就是淋浴室的门锁坏了,岑星一个人住,大概有没有锁都无所谓,他也没修。 算了,就这样洗吧。 水声哗啦啦。 岑星揉着眼睛来上厕所,上完后往外走。 走到一半,猛地清醒,脸色苍白,颤颤巍巍回头。 他的血都往上涌,汗毛直立,脚步发虚地走回来,倚门看那浴室磨砂玻璃之后的人影。 看了须臾,他去厨房拿了把刀,一步步往前走,屏住呼吸,悄悄打开淋浴室的门。 里面的人觉察到动静,回过头来。 水打湿发,又沿着肌肤往下流,滚过那腰间,泛起一层层热意。 岑星瞪大了眼睛,愣愣看着他。 第198章 一个人的岛屿(2) 穆程也愣了愣, 关上水龙头,转了一下身侧对着来人,让自己的某些部位不那么明晃晃展现在对方面前。 “我……一定还没醒。”岑星揉揉脸, “一个扫地机器人,为什么身形这么好……不是, 一个扫地机器人, 为什么还会洗澡?” “嗯……我有自洁功能。”穆程答。 “自洁功能?”那不应该是自己开启程序清洁么, 怎么是用淋浴洗呢? 但不管怎么说,起码是没进来坏人,岑星放下刀:“你这样洗不会触电吗, 小心短路啊。” “不会, 我防水的。” “哦, 好,行,那你继续。”岑星犹疑着, “你需要我帮忙么?” 穆程想了一下:“如果方便, 我想要一套睡衣。” “好,我给你拿。”岑星注意到了正在翻滚的洗衣机, 摸了摸头, “他还会用洗衣机?” 他把睡衣拿来,又站在门边发呆。 穆程被看得不大自在, 将那门关上了。 水声再响起, 玻璃门碰到门框,“咔嚓”一声, 岑星愕然回神。 不是, 他被一个机器人拒之门外了? 他满头问号地回房,抱着枕头翻来覆去, 睡不着了。 穆程没用吹风机,大晚上会有点吵,他将头发擦干,衣服也干了,拿出来,再把卫生间收拾好,到那一间侧卧睡觉去了。 晚上十一点入睡,早上六点起床,这是他本来的习惯,不过好些世界里总会有各种意外。 隔壁,岑星又一次翻身,终于,一下子坐了起来,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找我要睡衣,他要……睡觉?” 机器人也要睡觉? 他晚上充电那会儿,不算睡觉吗? 岑星悄然起身,在屋里找了一圈,随后,不可思议推开侧卧的门。 床上,那个机器人平躺着,盖着薄被,双手平放在腿边,睡得很安稳。 岑星又一次刷新了认知。 这机器人睡眠质量似乎比他还好呢。 还知道找卧室睡,知道到床上睡。 还会给自己盖被子! 他还怕冷? 他带着疑惑回到自己的房间,早上要早起,六点去干活,监测一个小时,记录完数据,忙完大概七点半,这一整天就没什么事儿了,有时候回床上补觉,有时干其他的。 六点干活,六点之前要起床,一大早,岑星迷迷糊糊起床,打开窗帘,看外面还在下雨。 绵绵细雨,下个不停。 他把客厅的窗帘也打开,开启通风系统,将屋里空气换一换,悄悄走到侧卧门口,沿着门缝望,那机器人还没醒。 “一个机器怎么比我还能睡?”岑星一面洗漱着,一面嘀咕,忽而间动作一顿,脑海里闪过一些思量。 他心中惶惶生出一点惊惧,望向那侧卧的方向:“该不会……这是个人吧?” 假冒机器人? 可是昨天确实看见他充电了啊,一充电时,那眼睛都是红的。 “不,他就站在那底盘上,人也可以做到啊,眼睛……兴许带美瞳了。”岑星心中怀疑,抹把脸走了出来,慢慢往侧卧靠近。 悄无声息走进去,看穆程还在睡着,他拿机械感应笔在那额头上点了点。 这轻微动作让穆程惊醒了,他轻蹙眉头,没睁眼。 感应笔挪到了脸上,脖子上,然后,他的被子被掀开。 穆程:“……” 要检查自己是不是机器? 好吧,你查查吧。 感应笔在点击到身上时就会有显示,岑星应该确定他是机器人了:“是机器没错,但是……还是再检查一下吧,保险起见。” 带着一点温度的手捏了捏穆程的脸:“机器人睡觉,那就是……关机了吧。” 他胆子大了起来,爬到床上,解开沉睡之机器睡衣衣扣,那笔从脖颈一点点滑到心口。 手指在心口摩挲了一阵子,穆程但觉腹部一沉,那人竟直接骑了上来。 “额……” 继而又觉心口一热,那人趴了过来,耳朵贴在他心口,听他心跳声。 穆程有点躺不下去了。 好在岑星没听多会儿就起身了,但只起了上半身,他依然在穆程身上坐着,手里的笔捣鼓了几下,再落到心脏处,寻摸到一点,电子笔插/入,拧开螺丝。 穆程有冷热等知觉,肌肤也有感知,身体构造和功能与人类几乎没差别,但他没有痛感,也不会有血迹,毕竟,他这副躯体,真的是机器,形貌触感再和人类一样,到底也不是人的□□。 螺丝旋转松动,骑在他身上的人轻轻打开心脏的盖子,看到了里面的电路板。 岑星终于确信,这是个真真切切的机器人。 于是再度感慨:“是我没见过世面了,我不知道现在的扫地机器人都这么智能了。” 心脏的外壳打开,那咔嚓的跳动还在,岑星又趴下来,想听一听这跳动是从电路板传来的,还是其他部位。 他趴在打开的机械心脏上,脸一半贴到冰冷的机械,一半在温暖的肌肤上,手无意识地乱抚着,从胸膛摸到腰间。 在腰间的点点触碰,实在是……有点痒。 穆程动了一下,睁开眼。 岑星抬眸,望见那睁开的双眼,愕然坐了起来。 四目相对,他还骑在穆程身上,些许尴尬,一时无声。 穆程低眉看着自己被打开的心脏。 心脏被掀开,里面电流微闪,他们这样彼此相望。 这感觉……说不上来的奇怪。 岑星顺着他视线,目光也落回到心脏处,他连忙笑呵呵地将那盖子合拢,迅速利落把螺丝拧回去:“那个……我帮你检查一下身体,怕你出问题,呵呵,你睡好了么?” 穆程还没有说话,他无声暗示身上人:你是不是应该先从我身上下去? 岑星没领会到他的暗示,转转眼珠:“不说话,哦,对了,你是不是还没有真正开机?” 他清清嗓子,说开机设定语:“我喜欢你。” 穆程眸光微闪,片刻后,莞尔一笑:“嗯,我也喜欢你。” “你开机了么?” “开机了。” “好。”岑星从他身上挪下来,“你要起床吗?” “起床。”穆程坐起来,慢条斯理地穿上衬衣,一颗颗扣上扣子。 岑星现在不怀疑了,定睛看着他穿衣服:“你好智能啊,你不只是会扫地?” “嗯。” “你还会做什么?” 穆程抬头:“你需要我做什么?” 岑星试探着说:“会做饭么?” “会。” 床边的青年眼前一亮:“太好了。”他竟激动的热泪盈眶,一把搂住穆程。 穆程的衣服还没穿好,只好先腾出手,抚一抚怀中人。 会做饭而已,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不过话说回来,看他那炸厨房的手艺,大概很久没吃过正常的饭了。 岑星眼睛亮闪闪地等待他起床,看着他从容走向卫生间,去洗漱,然后再看他穿好西装。 他终于等到了时候,将穆程一拉:“可以去厨房了吧?” “嗯。”穆程走进厨房,冰箱里有一些食材,但不多。 剧情里,他是承受不住心理压力,生活上好像没遇到太大困难,似乎是不缺吃的。 穆程将要用的食材拿出来:“你可以先去工作,工作完,正好吃早饭。” 岑星看看时间,马上就六点了,他点头:“好,不过……你自己能操作么,我要不要点什么设定啊?” “你下语音指令就行,想吃什么?” 岑星兴奋说了几个菜,穆程表示收到。 他走进工作间,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一个半小时后,岑星走出来,桌上摆好了五六个菜,色香味俱全,他尝了一口,就又忍不住掉眼泪。 “好吃,我很久没吃过正儿八经的饭菜了。” “你喜欢就好。” “我太喜欢了。”岑星眼里放光。 吃完饭,他主动去洗碗,将厨余和生活垃圾收拢一下,提到外面去,在房间对面,跨过一条路,有垃圾处理器,垃圾倒进去转变成再生资源,自动分类归入各处。 还在下着小雨,他没打伞,这一条路跑过来,头发微湿。 回到房间,他兴奋地拉住穆程:“你做饭真好吃,以后做饭这件事交给你了?” “好。” “嗯,你跟我来。”穆程的手被牵起,往那健身器材的方向走,走到边上,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地下有一个很大的储藏室,摆了不少箱子,穆程看了下,都是经过特殊包装的食物,还有一些生活用品。 “食材都在这里,可以一次性拿上去几天的,放到冰箱里。”岑星跟他介绍,“这是我们局里用新科技特别加工的,都可以存放很久很久。”他随手拿过一个包装好的土豆,“你看,这个保质期是一百六十年。” 穆程在这储藏室转了一圈,很多食材和日用品,保质期又都被延长很多,这些东西,够一个人生活近两百年。 他的生活物资上确实是不缺。 人类有长期保存食材的科技,但很显然还没能力广泛投入使用中,而且,岛屿之外的人们,不是因为食物匮乏,他们是……淹没在了无边无际的大雨中。 “你怎么会想到储存这么多物资?”穆程问。 岑星微一怔,一直是他问,机器人回答,机器人主动提出问题让他疑惑了下,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他答:“哎,我本来提交的是两个月的所需清单,那个负责给我采购物资的同事上报时,系统出了错,多了三个零,变成了两千个月,结果还审批通过了,他也是一根筋,真给我送来了这么多的物资。” 岑星说着,叹口气:“送来了,那我就收着了吧,反正也省事儿了,之后我就不用申请了,也不会浪费的,等我将来死了,他们会来接我的遗体,再安排新的守岛人,然后这里剩下的物资还可以用。” 穆程微微一笑,出了个差错也算歪打正着。 之后,你想申请,也没了。 至于会不会有新的守岛人,那就不必告诉他了。 而你的遗体,可能……会长眠于此,无人能来接你,但是你放心,我会好好将你埋葬。 从储藏室走出来,穆程留意了下那几个健身器材。 嗯……都落灰了。 一天的工作已做完,现在还是大清早,不过因为一直下雨,天灰蒙蒙的,这样的天气,窝在沙发上,睡觉看电影玩游戏,干什么都好。 岑星趴在沙发上点电脑:“我没事了,你休息吧。”说着想了一想,“你是怎么休息,还躺在床上睡觉?” “我睡好了。”穆程道,“不用休息。” “那你……随意?” “好。”穆程走到健身器材那个区域,在另一边,有个大大的书架,他扫了几眼,抽出一本书,靠在书架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开始看书。 岑星看工作群里,领导正在发飙,说今天好些人没去上班。 有人解释说雨太大了,路上堵,过不去。 他又疑惑地看了眼窗外。 这里还是绵绵细雨。 领导把说话的人骂了一通,艾特岑星:“你们人不来,工作也不做,看看岑星,他一个人呆在小岛上,依然能按时完成工作,换做你们,能做到吗?” 群里沉默了一会儿,有人说:“那确实做不到。” “嗯,一个人闷都要闷死了,岑星我们佩服你。” 岑星发了个表情包,看到领导私聊他。 领导说:“前一阵子我跟上面申请了让你回来,你怎么拒绝了?” 他笑了笑,回复:“我爸妈守了一生的岛屿,我也要守一生。” 说完话,他抬头,忽而瞪大了眼。 那明亮的玻璃窗下,窗帘轻轻浮动,帘子下的人神色恬淡,安安静静看着一本书。 专注的样子,好帅啊。 不是,岑星发现自己关注点歪了。 他更震惊的是:他的机器人……还会看书啊? 机器人都知道学习,他这个人类有点羞愧。 那窗前的人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缓缓抬眼看过来,浮起一抹温柔笑意。 岑星呆了片刻,蓦地想到什么,一跳而起跑到画室,拿了工具出来:“喂,穆程,我想画画,你能给我当模特吗?” 穆程放下书,稍许思量:“好。” “嗯嗯。”岑星把画板支好,颜料挤好,准备就绪,然后……看见穆程站起了身,正在脱衣服。 岑星:“……那个,你脱衣服干嘛?” 穆程的纽扣刚解一半:“我印象里,人体模特是不穿衣服的。” 岑星险些被呛到:“我只是让你当模特,没说当人体模特。” “好。”穆程再将衣扣扣上。 “你就还像刚才那样。”岑星走过去,将他轻推回沙发,“你还看书,半靠在这里。”他把沙发简单收整了一下,将那窗帘拉一拉,“太好了,就这样。” 他退回,沾了颜料,一点一滴落在画板。 穆程并没有看书,他的目光是看向岑星的,为喜爱的事情而专注的人,他的样子,很好看。 岑星在勾勒那微扬的嘴角,他本该提醒穆程,眼神应该盯着书本才自然,可是,当他落笔时,他看这眼神与唇角,却觉得,那机器人看过来的样子,也很美好。 那眼中的温柔,让他想要沉醉。 窗外依然在下雨,天色灰蒙蒙的,而屋内相望的人,缤纷色彩跃然于纸上,好似给这阴暗的天气增添了一抹亮色。 第199章 一个人的岛屿(3) 大半天的时间, 一幅画完成。 画中,窗边书架前,一人靠在沙发上, 他穿着深色西装,神色温和而宁静, 窗外落雨, 而他的笑容如春风和煦。 岑星对这幅画很满意, 小心翼翼取下,挂起来晾干,等干透了, 再过塑, 然后装裱, 好好保存。 他洋洋得意地给这幅画拍了个照,要去画友群里炫耀。 他自小爱画画,父母给他报了兴趣班, 网上教习, 学了好些年,也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天南海北因兴趣聚在一起, 大多数都没见过面,大家平时交流画画心得, 也会将自己的画拍照放上去给其他人点评。 或者纯求夸奖, 就比如现在的岑星。 他觉得他这幅画完全没有值得点评的地方,夸就是了。 不过, 在上传前, 他又犹豫了。 他看看穆程。 有一点……不想给别人看他的机器人。 这是他自己的。 岑星摇摇头,最终没有上传。 群里倒是有个跟他一直聊的很好的朋友艾特他:“岑星, 看看我这幅画。” 他点开那副画。 大雨如瀑的广场,奔跑的行人,没有画五官,都是穿着雨衣打着伞的侧脸,花圃旁,一片绿叶被雨打歪。 雨水将这广场冲唰得只剩下灰色,而这一片绿叶异常明艳,水落在叶尖上,似乎下一秒就能看到水滴落下,绿叶轻微一颤。 “这是我昨天在楼下广场看到的景象。”画友说,“就把他画下来了,我画得好么?” 岑星回:“特别好,我单看这画,就能感觉到雨下得有多大了。” “对啊。”其他人也接话,“这雨下得真的很大,都下几天了吧,隔壁邻居开始抢菜了,这几天超市都挤不进去,人太多了,我是不打算去挤了。” “我们这边也进不去。”下面有人道,“喂,我说你们,这连着几天大雨,你们可是一点都不烦啊,还画成了画。” “烦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老天爷,我能阻止下雨吗?”那个画友道,“不管任何环境,我们要有发现美的眼睛么,岑星,你说是不是?” 岑星回:“我这里没你们那儿下得大。” “你那个小孤岛,离得远呗,岑星,你既然没见过这么大的雨,那我把这幅画送给你怎么样?” “好啊,那谢谢你啦。” “没事,我先去装裱保存一下,然后给你寄过去,过几天等着收快递啊。” 岑星又回了句谢谢,放下手机,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他回头,露出舒心的笑。 一个人生活好几年了,每次饿到不行了才去弄吃的,多数时候在将就,现在,一到饭点,就有饭菜的香,突然让他久违了家的感觉,心中油然而生满满的幸福。 单位里以前张罗着给他相亲,他统统拒绝,孤岛与世隔绝,让人来岛上陪他是自私的。 但是,早应该买个机器人,他想。 吃完晚饭天将黑,这细雨听习惯了,反倒是挺助眠。 岑星边查看着手机,边嘟囔着:“今晚要不泡个澡吧。” 卫生间有水声哗然,等他放下手机进去,看见浴缸里水已经放好了,那个机器人正调试水温,见他进来,回头笑道:“泡吧。” 岑星又发现了他的新功能,不但能扫地,做饭,能自己洗澡洗衣服,还能……帮我洗澡? 这应该叫家务机器人吧。 他脱了衣服往浴缸走,走两步倒回去,在外面桌上拿了个塑料小鸭子丢进去。 这整个岛屿就他一个人,他有些小事儿没那么在意,比如说,他是脱完了衣服又跑出去的,再跑进来,并不担心被人看见。 也不担心……被机器人看见,再怎么说,那也是机器么。 穆程:“……” 他看着这人从眼前跑过来又跑回去,再哗啦一下钻进水中。 他浅笑着摇摇头,往外走。 走到门边,听里面的人叫他:“穆程,你还有什么功能?” “你需要什么?”穆程转身。 “你能给我捏捏肩吗?” “可以。”穆程走回来。 岑星坐起身背对着他:“右边肩膀这一块,特别酸。” 穆程俯身,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 一点痛,一点酸,岑星轻吟了一声:“你什么都会啊,我肯定会给你的厂家好评的。” “谢谢。”那个倒无所谓。 “脖子也帮我揉揉。” “好。” 温柔的手掌在脖颈间轻抚,轻轻的柔柔的,如真人的抚碰一样,水汽缭绕,岑星回头看了眼,又立刻挪回了目光。 穆程始终保持微笑的神色,手上缓慢动作。 系统出来晃悠了一圈:“宿主,你这么淡定的么?” “不然呢,我可是机器人。” “我不信宿主你内心里毫无波澜,你就没一点反应?” 穆程没有回话。 系统心知肚明,暗暗一笑,好啊,那就看你能淡定多久。 不过…… 系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宿主,你这副身躯是机器人,你有那个……人类兴奋的反应没?” “你问的太多了。” “我也是为你们着想么。” “我的功能和人类没区别。” “哦。”001点头,“那你现在……” “你可以回去了。”穆程将他按进潜意识中。 他大概是分了心,手上力道无意识加重了一点,岑星又发出了声响。 “我太重了?”穆程回神。 “还好,那个……脖子按好了,可以了。” “肩膀还需要按吗?” “不……不用了。” 穆程发现他好像不太自在:“你怎么了?” 岑星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张脸通红:“我……我光着身子,你穿得西装笔挺的,在我身后摸着,这场景……很奇怪。” “那好。”穆程起身,“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了,你先出去吧。” “好。”穆程走出去,关好门。 岑星拍拍红透的脸:“奇怪,我怎么在一个机器面前产生羞耻心了?” 大概是水有点热,他的肌肤微红,热议浮荡,心中泛起一点遐思,他回头看门关好了,再低头看了看,而后轻吐一口气。 他洗完澡抱着笔记本进卧室,进门前想起来:“你是不是也要洗澡?” 穆程点头:“是。” “嗯,好,你去吧,晚安。” “晚安。”穆程走进卫生间。 岑星早上要工作,起得比穆程早,天蒙蒙亮,他洗漱好后,走到穆程的房间,在那闭着眼睛的机器人耳边说:“我喜欢你。” 他进门的动作已经惊醒了沉睡的人,穆程听到这话语,睁开眼:“嗯,我也喜欢你。” 随后起身穿衣。 这个青年真的以为这句对话是开机设定语,认为每天早上要这样说,他才能真正开机。 这样的话……那就是每天一睁眼,就能听到他的告白。 穆程暗笑。 当然,每一句告白,他都会回应。 岑星去工作,他起床做饭,七点半,工作忙完,穆程坐在桌前看他吃饭,接下来的一整天,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干什么。 吃完早饭,穆程会秉持着他这机器人原本的功能,把这房间打扫一遍。 岑星去画画,也看电影,打游戏,和朋友们聊聊天,他昨天从机器人这里受到激励,今天还翻书学会儿习。 打扫完,穆程一般就看书,忙的时候可以忙,闲的时候他也不会急,他曾作为先遣者独行太空去寻新家园,漂泊于浩瀚宇宙,早已习惯孤寂。 以前去过的很多世界,也一个人呆过千年万年。 不过,往后大概不会习惯了,他需要身边有这个人。 世界上只要有他,就好。 必须有他,才好。 到中午,他放下书去做饭。 下午,岑星躺在沙发上睡午觉,他去充会儿电。 雨不大,也一直不停,未来很久这个雨都不会停,好在小岛独特的地理环境,它不会被淹,沙土也能将雨水吸收,不会蓄积。 一直下雨不见阳光,岑星睡醒看外面天色微暗,一看时间是下午三点。 他起来去洗了个脸,刷会儿手机。 那工作室里的机械指示灯上,忽而闪起了红灯,有报警声响起。 岑星连忙走进去,在操作台上点了几下,打开电脑敲击一会儿,眉头一蹙,抓起桌上眼镜,起身拿了把雨伞往外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穆程道。 “有一个土壤监测仪出故障了,我得去修一下。”他急匆匆地开门出去。 监测仪很多,放置在岛上各处,岑星一般是一周巡逻一次,保证各个仪器都正常,两天前他才巡逻完的。 出故障的仪器在岛屿另一边,他爬上小坡,把那个仪器拉出来,拆开调控板,一看是线路断了,他就将线路接上。 房间的工作室里,报警器的声音止息,但那红灯还忽闪忽闪,这回闪烁得很有频率。 穆程走进去,在电脑上点了几下。 岑星急慌慌跑回来,一进工作室,愣了下:“啊,你帮我弄好啦?” “嗯。”穆程回头。 “好。”岑星一脸问号,怎么家务机器人还会操纵电脑呢? 他又往外走,他得两边跑,那边接上线路,这边适配调控,点好后再去那边继续接,然后再回来点调控,如此需要五六趟。 还好,仪器也不常坏。 “这边我来点,你不用回来。”穆程道。 门边的人回头,错愕道:“你真的会弄啊?” “我刚刚点的不对吗?” “对。”但岑星还是惊讶,“好,那你帮我点,我等会儿就不过来了,你看着指示灯一闪,就要操作了。” “我知道。” 岑星转身,摸摸头,匆忙跑去。 他趴在小土坡上,把伞插/到旁边土地里,专注接线路,刚接好一条,绿灯就闪烁,是那边操控间已调配好了,穆程的操作很迅速,并且很精准。 “这比我自己来,弄得还好。”岑星又一次感慨,“他真的只是个扫地机器人吗?” 他不用来回跑,速度就快了许多,只是那眼镜沾上了水珠,总要擦拭。 他的视力没问题,这是科研用的放大镜,弄这些细小的东西得戴这个眼镜。 又一次擦拭掉眼镜上的水雾,他头一抬,看旁边的雨伞被风吹走了。 “哎。”岑星叹口气,这会儿他也腾不出手去抓伞,线路已经接好了,他还要把仪器再重新启动与调控。 已接好,操控台就不用再点,穆程拿上一把伞,推门走出。 半道上捡到了从山坡上吹落下来的雨伞,看这伞断了几个支撑杆,他将其捡起放到一边,往前走去。 岑星又一次擦掉眼镜上的水,没有雨伞,眼镜更容易模糊了,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湿了。 而一瞬间,细雨被挡住,头顶上一点影晃动,他抬头,看见头上的伞,再看向旁边的皮鞋。 然后,慢慢往上,看见了他那西装革履的机器人。 小坡上下都是湿润的泥土,他趴在这里,衣服上都沾了泥,脸上也有。 而这位机器人走上来,除了鞋底,身上竟然一点泥巴也没有。 那头发和衣服本来也是没被打湿的,但现在,他将伞向旁边倾斜,挡在了地上人的头上,他的发和衣就湿了。 他带着温柔笑意,微微俯身,雨伞倾斜。 岑星呆了片刻:“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哦。”岑星其实想问,你不需要指令,就可以找到我的吗? 他的工作也在收尾中,将仪器重启之后,调控好,再固定到原处就完成了。 这期间,那把伞始终在他头顶。 等他弄完,拍拍手起身,看这机器人的头发已经都湿了,肩上有水珠留下的深深痕迹。 他有点不好意思,将伞往旁边推一推:“我们一起打。” “我淋雨不会生病,你会。”穆程笑道,仍将雨伞倾在他这边。 岑星轻轻抿嘴,跟他一起往下走,下雨小山坡打滑,他大概心里在想别的事儿,脚下一歪,险些摔倒。 穆程及时扶住他。 岑星又错愕:“你还可以做应急反应啊。” “嗯。”穆程道。 这也太智能了吧,岑星默默思量着,没留神,脚下又打滑。 他本来还扶着穆程的胳膊,身边人一拉,又一次阻住他动作。 这一回扶稳后,穆程没再往前走,拉住了他。 “怎么了?”岑星问。 穆程微一笑,将伞递给他。 岑星错愕接过,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而忽然间身子一轻,他人竟是被抱了起来。 他神色微变:“你……” “为防止你再滑倒,我抱着你走。”穆程低眉道,说完大步往前走去。 怀抱是温暖的,岑星举着伞,打在两人头顶,他瞪大眼睛,目光扫过这如雾如烟的细雨,看过那泥泞山坡,再看向面前人。 他不禁又一次发出感慨:这也……太智能了! 走下山坡,穆程的脚步停了一下。 “怎了?”怀里人问。 “没事。”穆程的视线扫过地上那把伞,往前走去。 回到房门前,他将人放下:“你要去洗澡换衣服么?” “嗯。” “好。”穆程点头,转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身后人忙问。 “拿伞。”穆程留下两个字,大步离开。 他走回山坡下,将那把坏掉的伞捡回去。 路途不远,回去时岑星还等在门口,他都将这把伞忘记了,见穆程找回来,又生一番惊愕。 “他刚刚半路上没捡,是因为抱着我,不方便拿么?” “他可以让我拿着啊。” “没让我拿,而是选择再跑一趟?” 岑星看着这个机器人,心中一股暖意。 他淋了雨,想再泡个热水澡,泡完澡出来,穆程已经把姜茶煮好了,正好盛出来。 “趁热喝。”穆程将碗推到他面前,然后进了卫生间。 他也要洗个澡换身衣服。 岑星喝着姜茶,看那洗烘机又开始工作了,不但是那一套西装,他的衣服对方也帮他洗了。 他听到水声,又听到吹风机的声音,杯子里的茶水有淡淡花香,门口那把坏掉的伞已经修好了,正敞开晾在那里。 被抱进怀中的余温仿佛还在。 岑星抚抚心口,在这一刻,他确定,这不可能只是个扫地机器人。 他给厂家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才有人接听,他把疑惑说出来,然后问:“你们确定没给我送错吗?” 那边先是沉默,然后一阵咆哮:“肯定送错了啊,你怎么现在才跟我们联系啊,谁家扫地机器人长得和真人一样啊,有必要吗?” “你们自己送错了,你还有理了?”岑星吼了回去,“那这到底是什么机器人?” “你说明书弄掉了是吧,不能提供编号,再描述一下他的样子和行为。” 岑星将这两天穆程做的事简单说一遍,容貌形容一下。 “没估错的话,这是伴侣机器人。”那边回复。 第200章 一个人的岛屿(4) “伴侣机器人?”岑星蹙眉, “所以你们就是送错了啊,就是你们的错啊。” 那边支吾了几声:“那怎么办,你要换货么?”不等回应, 那边又道,“下大雨呢, 什么都不方便, 我这里都没多少人上班了, 你不行别换了吧,送你了。” “你们……这么随意的么?”虽然岑星也没想换吧,但对方也过于敷衍了。 “哎, 这么大的雨来回运输不是不方便么, 扫地机器人几千块钱, 你知道这种智能机器人得多少钱么,你赚大发了,就别较真了好吧。” “不是, 我想说……” “岑先生, 你就说,你这个伴侣机器人, 他会不会扫地?” “会。”岑星回道。 “那不就行了, 你要的功能不是达到了么,你几千块钱买了我们高端产品, 还要怎样?” “对啊。”岑星道, “我就是想说,这价钱悬殊那么大, 说送就送我了, 你们不亏钱?” 那边微一顿,终于不再咆哮了, 话语里多了几分沉郁:“我们的仓库和科研中心都被淹了,机器人都损毁,核心芯片也被毁掉了,现在中心乱七八糟的。” 这也不怪东西寄错了他们也没发现。 那人继续说:“可能这个机器人中心基地要保不住了,我们接到通知,这最后一批的售后做完,基地就宣布破产,那个伴侣机器人给你就给你了吧,在你那儿起码没折毁,你要换,我也没有别的给你换了。” 雨这么大啊,岑星叹气:“那我把差价给你们补上。” “算啦。”那人说,“这些钱也弥补不了基地的损失,没什么用了。” 岑星不想占人便宜,他还是决定补钱,他的收入相当高,这些钱也不算什么,不过,他还有问题:“伴侣机器人有什么功能?” “大部分恋人能做的事,他都能做,照顾你的起居,陪你玩儿,和你聊天,上床也可以,不过有些需要你设置啊,毕竟不是真人,程序控制的机器,再智能,行为也有模式化,不一定能领会你所有需求。” 岑星被“上床”两个字噎了一下:“怎么设置?” “用遥控器啊。” “丢了。” 电话里沉默片刻:“岑先生,那我们给你寄一个遥控器过去。” “顺便把说明书也寄过来。”说话间,看穆程洗完澡走出来了,他又说,“他有衣服么,不能总穿这一身吧?”他自己的衣服穆程穿着有一点小。 “衣服有全套的,你能想到的情趣大体都能满足,我们一并给你寄过去。” 挂掉电话,岑星抬眼。 他看向穆程的眼光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竟然是伴侣机器人,可以像恋人一样陪着自己。 一个……男性的恋人? 恋人…… 这对他来说,是很陌生,也觉得很遥远的词。 决定一生守岛,他就没打算谈恋爱。 穆程将衣服从烘干机取出来,走到客厅中央,正好与他目光对视,他脚步停下:“怎么了?” “没事。”岑星道,“你真的很帅。” 男性就男性,也很好。 穆程笑了笑:“早点睡?” “嗯。” 第二天早上,岑星在穆程的床头俯身说“我喜欢你”时,心里杂乱一跳,忽生微妙之感。 把他当成伴侣机器人,再来说这句话,仿佛有着别样的含义。 “嗯,我也喜欢你。”穆程起身。 岑星的脸红了。 机器人基地可能有特别运输通道,东西两三天就收到了,用的是无人机送过来的,岑星按手印签收,签收完想起来,画友说送他的画,还没到。 一个大包裹,他扛回家,大包的衣服,小袋子里面是说明书和遥控器。 他翻看说明书,穆程就过来帮他整包裹,从那大包里拿出两套西装和两套居家休闲装。 “你买了衣服?”他问。 “哦,不是我的,是你的。”岑星翻着册子回答,“厂家给补发过来的。” 穆程点头:“谢谢,款式很不错,我很喜欢。”听岑星说话,他也知道了,原主是个伴侣机器人。 包裹里衣服还很多,他继续整理。 然后发现,他的话说早了。 刚才几套是这包裹里少有的正常的衣服。 接着,他拿出一套白色的……广袖长衫,还配有假发套和一把剑。 古装,也还行,能穿。 再往外拿,一套长马褂。 民国风,也行,能穿。 继续拿,一套牛仔装,配个皮帽子。 “……”这画风有点奇怪,不过也能穿。 再接着,他看到了草须衣,龙袍,毛绒耳朵头套…… 他无声地抚了一下眉。 果然……迟早要还的。 这个间隙,岑星默念着说明书。 “请先给你的伴侣机器人取一个名字。” 他抬头看看,这个可以跳过,他这机器人已经取好了名字。 “然后设定一句启动语。” 这个已经设定好了,也可以跳过,他翻页,看简介。 机器人有自我维护功能,可以自主充电,清洁自己,能够自我保护,简单的零件损坏,能够自己维修,可以操控简单家电器械。 嗯,这个他是可以做到,不但能操控简单家电,还会用电脑呢,就是那清洁自己的方式怪怪的,岑星没细看,继续跳过。 机器人具有初始服务性能,常见家务可直接下语音指令。 嗯,这个语音指令都不用下了,应该已经储存在他的系统里了,他现在做家务都是主动的。 机器人具有娱乐功能,初始娱乐活动如下,如果您需要其他娱乐功能,可下载载入机器人系统中。 岑星看了下面的表格,什么下棋打球唱歌跳舞等。 机器人具有陪伴功能,初始陪伴活动如下,如果需要其他,请载入。 下面的表格,有聊天,哄睡等,然后还有……肢体接触。 肢体接触一栏细化分类,可以设置接触程度。 亲吻,抚摸,抚慰,性/爱…… 岑星看得面红耳赤,又望了眼穆程,还好,那机器人在整理衣服,没看他。 再下面是一个标红了功能,这个功能叫:绝对服从。 后面备注解释:如果您对机器人的服务有不满意,可按此键,绝对服从状态下,机器人将完全听命于您,满足您的任何要求,此功能有次数限制,请谨慎使用,切记,请您不要用此功能来做违法乱纪之事,否则程序将自动报警,请您不要虐待机器人,否则将加入黑名单,限制您对机器人功能使用权限。 这个功能就多余了。”岑星摇头,他对穆程很满意啊。 再下面,是加粗的字迹。 机器人准则:永远不伤害人类。 后面备注:机器人有应急保护功能,如果人类遇到生命危险,机器人可在无指令状态下自主保护人类。 “哦,怪不得他会抱着我下坡。”岑星点头,片刻后又想,“我只不过滑了两下,那算是生命危险吗?” 说明书大概翻完了,岑星挑重点看,看得很快,然后拿过遥控器。 自我维护和服务功能没有按键,一个是自动的,另一个可以直接下语音指令,这遥控器按照娱乐陪伴等功能标注序号,结合说明书上的点击就可以。 他先试验一下,按照编号,对着穆程按下按键。 穆程:“……” 他发了什么指令? 他的思维是人,怎么可能会受到什么遥控器影响啊。 那对他丝毫没有用处好么。 他只是躯体是机械而已,思维不是,不可能被控制。 话说,这原主还是不那么智能,高端的智能机器人,真的需要遥控器吗? 岑星看他没反应,又按了一遍。 穆程盯着他看。 你还不如直接开口说话啊。 他索性拿起说明书看了看,再回想岑星按的序号。 “哦,要我陪他下棋。”他走过来到桌边。 下棋而已,还用遥控器操作,不是多此一举吗? 大概程序里需要调控出下棋流程,单就下棋这个指令,语音说一下是可以,可机器人不一定会下,所以得设置。 但是,穆程已经不是机器思维,他无法被设置,他会的就是会,不会的么……那就不会喽。 不过他不会的东西很少。 而岑星又呆住了。 怎么机器人自己……还看说明书呢? 他对自己的功能还不太熟? “你要我陪你下棋……”穆程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棋盘在哪里?” 岑星回神:“没有棋盘,我就是试试。” 穆程笑看着他。 “可以取消么,等下我看看。”岑星又翻说明书。 “你说一句取消就行。”穆程道。 “啊?”对面的人抬眼,“下棋指令取消。” “嗯,取消了。” “哦,好。”岑星继续摆弄遥控器,再按键。 穆程眨眨眼,沉默了会儿,又把他手里的说明书抽出来看看。 跳舞。 不会! 他坐着没动。 “坏了吗?”岑星拍拍遥控器,又起身拍拍他的头。 穆程无语看他拍自己:“程序载入中,载入速度过慢,先试试其他的吧。” “好。”岑星再按键。 这个指令是唱歌。 唱歌么,他以前不会,但在前面的世界里学会了。 窗外细雨飘洒,夜晚静谧的屋子,明亮而温暖的灯光,两个人在饭桌的两边,穆程撑着胳膊看着对面,轻柔地哼着一首歌。 岑星也撑着胳膊,安静地听着。 仿佛踏进漫天星河,望见浩瀚宇宙,太空里孤寂的旅人,从沉睡中睁开眼的星星。 唱完了,岑星轻声问:“这歌叫什么名字?” “在星河里相遇。” 岑星笑起来:“好美啊。” “嗯。” “你这唱功能出道了啊。” “是么。”穆程微微笑着。 岑星再看遥控器:“你来陪我打游戏吧。” 游戏需要载入,他把电脑抱过来,拿着数据线望向穆程时,又疑惑了。 这插在哪儿啊? 查看说明书,基本接入口都在心脏处的电路板,他拉住穆程的衣服,手往里面探。 穆程攥住了他,笑道:“你直接给我看,也可以载入。” “是吗?” “嗯。” “好,我们来玩这个游戏,我们俩组团,你先看下啊。”他说着又去拿了个电脑过来,电子设备他有很多。 搬过来跟穆程并肩坐:“我打一遍给你看,是不是就能载入?” “嗯。” 岑星就先单人打了一遍,回头:“会了吗?” “会了。”穆程不怎么打游戏,但他善于学习。 “那我们就开始了哦。”岑星去接了杯咖啡,登入账号。 键盘噼里啪啦,杯中水汽缭绕,雨打窗棂,一室温馨。 “哈哈,我们赢啦。”岑星拍手,“哇,你好会打啊,你好有策略,有几次进攻之路简直出人意料。” “谢谢。”穆程笑道。 “来来再来一局。”岑星点了开始。 “快十一点了,该睡觉了。”穆程道。 “已经开始了啊,我这个人类都不困,你机器还困啊。”岑星拉住他的手摇晃,“快快快。” “好吧。”穆程无奈,坐回到位置前。 “连赢三局。”岑星笑道,“太好了,你真棒。”他兴奋起身抱住穆程。 穆程抚抚他的发:“现在去睡觉。” “好,知道了,睡啦睡啦。”岑星努努嘴,他们已经洗过澡了,直接回房。 躺在床上,岑星才反应过来一回事儿:“我这是……被机器人命令了吗?” “他让睡,我就来睡了?” 他自然没什么抵触的心思,只是奇怪,怎么机器人还会管束他呢? 这是不是反了啊。 今天睡太晚了,来不及试验其他功能。 第二天早上岑星没听到闹钟,他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一睁眼看快六点了,他惶然坐起,迅速穿好衣服开门,对着门边的机器人说了声“我喜欢你”,也顾不上洗漱,匆忙往工作室走。 身后声音温和回复他:“嗯,我也喜欢你。” 岑星点着头,走到一半一怔,愕然回头:“你……” “我怎么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岑星思量着,没想起来,只好作罢,赶紧进去忙工作了。 七点半他干完活走出来,早饭已经准备好,多数时候,这个点已然悠闲,慢慢吃着饭,以前一边吃一边看视频,现在则有人可以说话了。 吃到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早上那个疑惑。 他抬眼:“早上是你叫我起床的啊。” “嗯。” “那……我没给你开机,你怎么起来的?” “这个么……”穆程思索了一下,“昨晚没睡着,没关机。” “还能这样啊。”岑星眉头一皱,“这么说,今天早上我可以不用说喜欢你哦。” “多说一句,很亏吗?” “没有。”对面的人连忙摆手,“只是这么一问嘛,你是我的伴侣机器人,我对你说情话也是应该的。” 穆程笑了笑。 岑星也笑,提起伴侣二字,脸上微红。 娱乐功能已经了解了,是不是可以试试陪伴功能呢。 他对着序号点了遥控器,再看着穆程。 穆程也看着他。 刚才的序号他看见了,说明书也看见了。 就是说……聊天功能,为什么还需要设置? 他们不是一直在聊天吗? 这个问题,岑星也想知道。 他们俩这样静默着对望了一会儿,岑星再翻看说明书:“哦,可以设置聊天话题。” 平日里是随便闲聊,但如果要专门探讨某方面知识信息等,就要设置。 他将遥控器接上电脑,打开设置程序,下面数排话题选项,也可以自己添加。 他随便点了个话题,先试试看。 “人类起源。”那就这个吧,鼠标一点,他抬头看着桌对面的机器人。 穆程:“……” 好吧,开始聊。 很久很久以前…… 岑星昏昏欲睡,有一搭没一搭接着话,终于在头垂到桌子上惊醒时,他抬手叫停:“别聊了。” 太无聊了。 谁要跟伴侣探讨人类起源啊。 这个为什么要分类到聊天功能呢,应该去哄睡功能那里啊。 穆程:“嗯,取消了。” “我再看看还有什么话题啊。”岑星往下翻,“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不要不要,科目二概要,我不开车,不要,论语注释,不要,高数!” 他瞪大眼睛:“我不是来学习的!” “也许有分类,你看看除了知识板块,还有没有其他。”穆程道。 岑星再往下点:“哦,是有分类,文学、影视赏析,服装搭配,金融分析,健康养生……恋爱物语。” 他轻抿嘴,直接点了最后一项,遥控器对着穆程一点:“我们来聊爱情吧。” 这才该是和伴侣聊的内容。 “好。”穆程点头。 两人相视而望。 依然没有人说话。 过了半晌,岑星说:“你怎么不开口?” “你想听什么?”穆程轻声问,“爱情”这两个字,有点笼统了,那人类起源他还可以找个切入点去讲,这个却没有。 “我也不知道。”岑星的眼睛明亮,“我没出过这个岛,我爸妈年轻时来守岛,有了我,他们离世后,我留下继续守,我在网上有很多朋友,可真正见过与接触的人很少,我都没怎么见过人。” 平时快递都是无人机或者无人驾驶的自动船接送,他这二十多年来,除了父母,唯有一次真正接触过他人。 那是他父母出意外离世后,局里有人来将他们遗体接走安葬。 等下一次再见到人,应该会是他自己快死的时候了吧。 他没接触过太多人,爱情两个字,陌生而遥远,可是,现在又让他有点憧憬。 穆程看那清亮的眼眸,他目光中浮出几分温柔缱绻,也有几分疼惜。 岑星还等着他聊天,应该说什么,是情话吗,我永远爱你这样的甜言蜜语? 对方还是没开口。 而岑星对上这样的目光,忽而心中一动。 没有话语,可他从这样的眼神中,恍惚看到了爱。 虽然开启了聊天模式,但此时室内无声。 无声无语,爱情,却仿佛已经娓娓道来。 200-210 第201章 一个人的岛屿(5) 岑星不觉红了脸, 低头轻轻一笑。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一个人的岛屿,他一点也不觉得孤独了。 电脑有消息提醒, 他伸头过去看,工作群里的自动提示, 要交每周工作总结。 自动提示, 一周一次, 岑星想起来今天是周一。 “干活了。”他把碗筷收拾好,坐到电脑前。 他大概是忘了那个聊天模式还没取消,但是, 取消不取消, 也没什么区别。 穆程不打扰他工作, 开始打扫卫生。 工作群里有同事在请假:“雨太大,我们这一片区域都断电了,手机也快没电了, 等来电再交吧。”然后艾特领导。 他们那位工作狂领导少有的没回复消息。 那同事不安心地又问了一遍。 领导仍没回复, 他的助理接话道:“那就等来电交吧,其他人请尽快提交, 我要汇总。” 一个上午的时间, 做完提交上去,看穆程的卫生做完了, 正在窗前看书。 他又有点羞愧, 打开工作软件也学会儿习。 再抬头时,就闻到了午饭的香气。 下午岑星睡午觉, 想把哄睡功能开启, 看看这个是怎么用的。 穆程站在沙发边沉默了片刻。 他也不知道怎么用。 于是去电脑前打开系统,和聊天模式一样, 有很多版块,他选择了一项,点击,然后从岑星手里拿过遥控器,朝向自己按了一下,再塞回沙发上人的手中:“我讲故事给你听,好吗?” “好。”岑星眨眨眼。 机器人怎么……自己控制自己了? 这画风有点邪门。 “你想听什么故事?”穆程靠坐在沙发边。 “我随便说一个题目,你能现编?”岑星的疑惑成功被转移。 “能。” “好,那个……我想听你昨天唱的那首歌,在星河里相遇,你能不能把这个歌词编成故事?” “可以。”穆程微微一笑,伸手抚一抚他的发。 这个,哪里还需要编呢? 故事讲完,岑星半睡半醒,他说:“再讲一个……嗯,你给我编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好么,我带着入梦,有花,有月,有山有水,我要中式的建筑,就那种隐藏于山水之中的。” “好。” 下午三点,岑星醒来,眼中几许留恋:“我梦里看到了一处繁花满目,掬水盈月的地方,青白的屋舍,流萤飞舞,还有很可爱的小人,像是精灵一样,那个地方真好。” 穆程浅笑。 “你能说得如此详细,是见过这样的地方吗?” “大概……是我的程序里本身就有的。” 岑星还在躺着,穆程靠坐在他枕头边。 他这样抬眼,正看见那温和笑意。 雨在下,没开灯,有一点昏暗,细雨沙沙,又显得屋里很安静。 安静到有心跳声似乎都听得清楚。 岑星一念而起,轻轻按了一下遥控器,而后轻抿嘴,屏住呼吸等待。 等了半晌,旁边机器人并没有什么动静。 他微蹙眉:“你怎么不动?” 穆程:“……” 又按了什么? 没看到啊。 他轻声一咳:“你需要对着我按,才能接收到。” “好吧。”岑星悄然一叹,他的情绪都调整到位了,又得重新按,他坐起身,把遥控器拿起来,对着穆程点下去。 穆程看清楚了,那是肢体接触系列中的,亲吻。 他眉目几分温柔,将岑星手中的遥控器拿过来,放到一边,然后,轻拢面前人的肩,倾身吻上去。 双唇相碰,岑星的呼吸顿止,头脑一片空白。 穆程的动作带了一点力道,将他缓缓推倒在沙发上,又顺势倾压上去,轻柔地吻着。 岑星恢复了躺下的姿势,大脑还是混沌的,那吻只碰在他的唇,温热的呼吸落在鼻息间。 吻很轻很柔,可岑星没和其他人接触过,他微捏着手,浑身僵硬,每一下触碰,都如惊天动地般,调动了整个神思。 吻了很久,仿佛外面的天色都暗了,在身上人停下来时,岑星瞪大着眼睛,还未回神。 好一会儿,他轻抿了一下嘴,低声说:“原来亲吻是这样的感觉。” 美好的令人沉迷。 他道:“再吻一下。” 穆程没有再吻上来,轻抚着他的眉眼,撑胳膊起身。 岑星会意,去拿遥控器:“已经到时间了是吗,还得再按一次吧。” 穆程按住他的手:“再吻,你的唇就要肿了。” “好……吧。”岑星的声音微颤,他还沉浸在这一吻中,整个人都觉得在飘,以至于忽略了机器人拒绝了他的指令。 穆程坐起身:“我去做晚饭。” 岑星木讷地点头,随他一起坐起,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好半天没挪开。 吃饭时,他还觉得在云里雾里飘着:“吃完饭我要继续亲吻。” 穆程淡笑:“你不打游戏了?” “亲完再打。” 穆程:“……” “好吧,不打了。”岑星低头,“我要亲一晚上。” 穆程:“额……” 吃完饭,两人习惯地先去洗澡,洗完了再开始晚间活动。 岑星坐在沙发上,微红了脸,点遥控器。 穆程含笑摇摇头,再将他轻推倒,俯身压下,吻上他的唇。 白天他穿着西装,此时换了睡衣,卸下那一身斯文禁欲,多了几分亲和,单看这张脸,岑星就已沉醉了。 唇畔厮磨,岑星轻微喘气:“除了唇,你还可以吻别的地方吗?” 穆程微笑看他。 “是不是需要设置?”他去拿遥控器。 穆程又一次按住他的手,温润的唇落在他的眉间。 岑星一怔,随后,温顺地闭上眼。 清浅的吻自眉间滑开,再至脸颊,耳畔。 身下人轻轻一颤,呼吸忽而乱了一点。 耳边的触感,带来几分酥麻,叫他浑身血液流窜,他搂住身上人,将那睡衣捏起褶皱。 那吻自耳畔绵延至脖颈,起初轻柔,中间仿佛力道大了一些,片刻后,又变得温柔。 尽管如此,岑星的脖子上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 那吻在脖颈间停留,穆程看了眼他的衣扣,抬起头。 岑星的气息凌乱:“我还没够。”他想了下,“我也想吻吻你,你等一下,我去看看如何设置。” 穆程按住他要起来的身形,浅浅一笑:“这个可以语音设置,我已接收到了。”说罢再吻下来。 这一次,他将主动权交给对方,由对方启开他唇齿。 岑星只觉头皮发麻,他搂住身上人的肩,摩挲着那温软的唇,他尝到甜头,并不能如穆程那样控制力道,他探入唇齿,便想恣意掠夺。 他被压在身下,似乎施展不开,于是拥着身上人翻滚了一下,沙发够宽,两人的位置对换,岑星深深吻下来,也学他,吻过眉端耳畔,在那脖颈上落下点点红痕,再回到唇边。 他对这温软的唇很着迷,如爱不释手的珍宝,怎么也碰不够。 不觉已夜深,他的唇肿了,有一点疼痛,他终于起身,轻轻抚着穆程的唇:“你疼吗?” “我没有痛觉。”穆程温声道,说着话,拂一拂他的发,“今天到此为止,该睡了。” “好。”岑星起身。 两人分别往卧室走。 走至门边,岑星气息还没稳,他意犹未尽,拿过遥控器对着穆程又点了一下。 穆程看看遥控器,向他莞尔一笑,而后,走进了客卧。 “嗯?”岑星拍拍遥控器,“怎么不管用了?” “该睡了。”穆程道。 “那你过来哄我睡。”岑星走到他房间门口,点击哄睡功能,“不要你动,我亲你。” 穆程回头,再投来一个笑容,然后,关上了门。 岑星:“……” 他又被机器人拒之门外了? 不对啊,怎么机器人拒绝了他的指令? 岑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满心疑惑,这个点打电话去问太晚了,但看那机器人基地的客服头像还亮着,他联系了对方问情况。 对方并不是真人,是智能回复,他问机器人怎么不听指令了,那边答,如果您对机器人的服务有不满意,可以启动绝对服从功能。 “那倒不至于。”岑星摇头,打字,“伴侣机器人不愿意亲我,也不愿意让我亲,这是什么情况?” 那边答:“伴侣机器人很爱人类,他们会无条件,不求回报地为人类付出。” “答非所问。”岑星再打字,“我是说,他拒绝让我亲近,是怎么回事?” 回答:“机器人会自主拒绝对人类有伤害的行为。” 岑星无语,关了对话框。 “所以,他拒绝我,是因为怕我受到伤害?” 亲吻……有什么伤害? 嘴唇肿了,算伤害吗? 也许吧。 这样想着,岑星心里又有一点甜蜜。 就算机器无心,他一切行为都是程序控制的,但岑星依旧觉到了被关怀的温暖。 天亮,互道一声喜欢,开启一天的生活。 工作群里,那同事说还没来电,一周总结今天也交不上去,领导还是没回复。 岑星忙完早上的工作,去收快递。 几大箱衣服,给穆程买的,这是他的机器人主动找他要的。 基地的衣服寄来时,机器人收整完,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说不喜欢那些衣服。 他很是惊讶,机器人还知道打扮么,不过,不喜欢,那就重新买喽,也不费事儿。 然后,机器人让他一次多买一些,一年四季,每一季都要买上数十套。 养机器人,给他买衣服是应该的,只是岑星搜罗了很多家,都说快递停了不给送,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可以用无人机送的,还是他把对方那库存包干,人家才给送。 这么多衣服,能穿好些年。 穆程表示满意。 看到机器人开心,岑星觉得自己也很开心。 不过这个快递都到了,画友寄过来的那副画还没到,他在群里问了一下。 对方说:“我给你寄过去了啊,雨这么大,快递不好送吧,再等等看,岑星我跟你说,我装裱得可精美了,用上好材质,能流传后世都不会坏的,你一定要好好保存,将来后代能拿着它卖大价钱。” “谢谢你。”岑星笑道,“我的画也都是这么装的,我敢肯定,埋在土里千万年,被挖出来都不会坏,期待一个死后成名。” “对啊对啊,没准我们死了很多年后,就突然有名气了,大家都要有信心啊。” 下面有人接话:“死都死了还管那么多?” “话也不是那么说,我们死了,还能造福后代么。” “我不结婚,没有后代。” “泛指后代子孙,所有人,不只是你家的……” 群里说着说着忽然吵起来了,岑星连忙劝了几句,那两人没再多说,都下线了。 岑星无奈,根据画友提供的快递单号查了查那幅画到哪儿了,消息显示快递员已揽收,后面就没有了。 他将电脑推到一边,抬眼看那看书的机器人:“今天能接着亲吻吗?” 穆程放下书,起身:“好。” 岑星也起身,点遥控器。 穆程脚步微顿,哦,他差点忘了,还得用遥控器。 他任由对方点完,走到面前,轻挑起眼前人的下巴,吻上去。 岑星今日仿佛有了点经验,不是被动承受,他搂住穆程,回应着这个吻,与他一同唇齿相碰,耳鬓厮磨。 这样似乎就没有谁吻谁一说,他们拥吻着彼此。 细雨不停,天色总是有些阴暗的,而温暖的屋子里,两个人相拥,安稳而美好。 岑星气息微喘,嘴又有点肿了,他低声说:“你怎么不继续了?” “继续?” “我还点了下一个功能。” “下个功能?” “抚摸啊,你好像对你自己的功能……不是很熟的样子?” 穆程:“……” 他道:“你确定吗?” “确定啊。”岑星眨着眼睛,“那个,你不会吗,需要我载入程序?” 他往桌边电脑方向走:“那我看看……” 刚动一步,人被拉回,一吻再落下,穆程一面吻着他,手一面自他腰间探入,至腰迹抚到后背。 怀中人轻轻一颤,发出一声轻吟,一股酥麻之感直冲脑海。 动作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腰部,后背,有些地方他自己也能摸到,可是,为什么被另一个人触碰,会带来如此异样的感觉呢。 他一开始身体僵硬,而后又慢慢发软,快要站立不住。 穆程轻轻用力,将他推倒在沙发上,再度倾压上去,撑起胳膊,解开他的衣扣,温暖的掌心抚过他胸膛。 岑星忍不住溢出声响,目中迷离,仿佛氤氲了水汽,他蠢蠢欲动,气息越来越乱,紧紧搂住身上人。 那吻自唇边落到脖颈,时轻时重,掌心在身上摩挲环绕。 岑星微微弓起身子,手上紧紧捏住身上人的衣。 半晌后,忽而一颤。 穆程停下动作,微笑看着他。 岑星面上泛红,半睁开眼,看自己的衣服敞开,而身上的人依然西装革履,没有半分凌乱。 他面对一个机器人,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有点没用?” “这没什么关系。”穆程幽幽道,“还继续吗?” “不……不了,我去洗个澡。” “好。”穆程起身,暗暗一笑。 岑星红着脸往卫生间去,对着镜子拍拍脸,长叹一口气:“怎么到这一步我就招架不住了,但这也不怪啊,我没接触过人啊,还有,是他……太会了。” 第202章 一个人的岛屿(6) 岑星洗完澡出来, 躁动的心思暂时消散,吃过午饭,闲来无事, 他又拉穆程过来玩游戏。 不过匹配半天没配齐人,他有几个玩得好的同学, 平时经常一起打游戏。 他生在这个岛屿, 也长在这里, 父母单位有自己的幼儿园和小学初中,其他员工子女入学上课,而他因为位置的特殊性, 学校为他开设了网课渠道, 他小时候视频和大家一起上课, 与同学们虽未曾谋面,但也都很熟。 到高中后,没有视频条件, 他根据老师发的课件自学, 父母都是高材生,辅导他也不成问题, 他的成绩很优异, 还有过专项发明,没参加高考, 直接保送顶尖高校, 大学几年,和同学们仍然是视频相见的关系, 毕业后, 他进了父母所在单位,仍和父母一起守在这个岛屿。 前几年, 岛上狂风,父母为保护核心器械,双双身亡,那个时候,他刚大学毕业。 这个岛什么都好,就是偶尔风很大,他这玻璃房,经过特殊加固,专门防风。 同学群是他自己建的,把小学高中大学同学拉到一起,大家年龄差不多,也都谈得来。 群里有人回复他:“岑星,我们全家都忙着抢菜呢,还哪有闲心打游戏啊。” “妈呀,这雨都下这么久了,你们说,该不会世界末日了吧?” “别管末日不末日了,赶紧囤货啊,岑星我最近可顾不上打游戏,我得把家里冰箱全装满,不然不安心。” “有道理,我也去再抢点东西。” 岑星蹙眉:“外面听上去很严重的样子。” “你说呢。” 岑星继续打字:“你们如果吃的用的不够,我这里有很多,我给你们寄过去,我这里没下大雨,如果你们能过来就好了。” “你这不是开玩笑嘛,你那个位置哪是那么容易过去的,之前就难得去,现在下这大雨,不是更难吗,半路上我们就折了。” 岑星没再多说,是的,他这个位置人类难得进出,中间的旋涡处没有氧气,普通人类没有特殊装置承受不住,要不然他也不至于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岛屿。 诚然单位里给他配备的有装置,但需要准备很多,耗费也大,很麻烦,所以如果没有必须的事情,他不出岛,也鲜少有人过来。 平日收寄快递,都是无人机和自动送货船。 “东西就不用寄了,快递很多都停了吧。”群里回复他,“现在大家都是急了,一窝蜂去抢,其实东西没那么紧缺,主要问题是雨大。” “好吧,你们注意安全。”这些事情岑星也没办法。 群友们说了几句下线了,岑星凑不齐队友,就和穆程对战,只有他俩打。 下午打了五局,他一次也没赢。 岑星:“……” 穆程看他抿嘴的样子,暗笑,下一局让了他,叫他赢了。 青年眼中一亮:“终于赢了。” “好了,赢了就不打了,该休息了。”他们俩打了一下午游戏,看样子,以前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没少打游戏,不怪他那肩膀疼。 “啊,我刚赢一局。”岑星正兴奋。 “时间多的是。”穆程道,说着话起身,“该吃晚饭了。” 今晚炖的汤,是中午就放进炖锅里的,不用再去做,到这会儿正好可以吃。 “那吃完饭再打两局。”岑星道。 穆程正往厨房走,回头:“再说。” 岑星错愕,他又被机器人管束了。 一直打游戏,也有生命危险吗? 那倒是……也有可能。 天已经黑了,帘子拉上,隔绝雨幕,屋内灯光明亮,唯闻雨声沙沙。 吃晚饭,洗过澡,岑星那游戏瘾倒是被打消了,上午的蠢蠢欲动又冒了出来,他捏着遥控器,再点亲吻。 穆程正在沙发边整理衣服,背对着他,没有看见他按遥控器,没什么反应,不过岑星是对着他按的,确定他接受到了。 他拿着遥控器走过去,轻抿嘴,拉起穆程的手,牵着他往屋里走。 穆程手中的衣服滑落在沙发上,望了眼那遥控器。 要进屋,这是……点到哪一步了? 他走进岑星的卧室,进屋,关上门。 岑星勾住他的脖子,亲吻上来。 是亲吻的程序,穆程了然,两人一面吻着,一面倒在床上,遥控器掉在床头,绵绵的吻落在唇边耳畔,吻到身下人唇边又红,穆程看着那神情,看他双颊通红,目中迷离。 他的稍许停顿让岑星难耐,微阖的眼睁开:“怎么了?” “没事,继续吗?”穆程问。 “继续。”岑星回过神,起身捡起遥控器,按到抚摸程序上。 随后,他就把遥控器放到手边,这样安静的夜晚,在他的房间他的床上,他心猿意马,并没打算只到此为止。 不过那程序是要有渐进过程的,不能一下子按几个。 穆程解开他睡衣的衣扣,探入他的衣里,再吻上他的唇。 岑星在这一刻闪过几许思量,好像昨天也是这样,点到第二个程序时,前面一个程序还是会保持的,他在抚摸的时候,也会亲吻。 那是不是可以直接按最后一步,这样前面的也不会错过? 最后一步……性/爱。 机器人程序里这样设置,大概是给人一个过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想做到最后一步,有些人也许就只需要亲吻。 而其实,程序里到底是怎么设置的,是循序渐进还是每一步泾渭分明,说明书上没写,岑星不知道,穆程也不知道。 他的思维是人,人的情愫欲/望,哪有那么明确的步骤? 温暖的手掌抚到胸膛,岑星又弓起了身子,他无暇再去思索,他的手捏紧,微微战栗。 须臾后,他叹气,那后面的步骤……他想多了。 他又一次止步于此,那手甚至还没碰到裤子。 他起身,羞红了脸:“我去洗澡。” “好。”穆程笑道。 “你就睡这里吧。”起身之际,岑星想了下,按了哄睡功能,“让我抱着,也算是哄睡吧。” “好。”穆程点头。 岑星洗完澡回来,穆程将被子撑起来,等他钻进被窝,再盖上,伸手搂住他的肩:“睡吧。” 大灯关掉,留一盏微弱的床头灯,岑星侧身躺在他怀里,触碰温暖的怀抱,他仰头看了看。 “怎么了?”穆程低眉问。 “没事。”岑星连忙低头,悄然抹了一下眼角。 一个人在岛屿几年,心中平静如水,而在此时,躺在这个怀抱中,他忽而觉得,以前的日子原来那么寂寞难捱。 肩膀上拢住他的力道稍稍收紧,这机器人将他往怀里搂了搂:“以后都有我陪你。” “你能陪我多久?”岑星问。 “到世界尽头。”穆程轻抚了一下他眉眼,“睡吧。” 岑星笑了笑:“嗯。” 第二天,就不必去他床边,岑星一睁眼,跟相拥的人说喜欢。 这天的工作做完,他还是意犹未尽。 他年轻气盛,又是一个人呆了这么久,还没怎么和人接触过,一旦开始体验,就有点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拉着穆程到沙发上,白天他一般不往床上躺,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大白天的睡沙发上会更安逸。 尤其是在这天色阴暗的细雨中。 岛上没人,周边茫茫大海也没人,但帘子他还是拉上了,屋内没开灯,有一点昏暗,岑星这次直接点到抚摸,反正前面一步也是一并做的。 穆程带笑道:“你是不是有点过度了?” 岑星脸上一红:“你累了?” 他都没累,为什么机器人会累? “没有,怕你累。” “我没有啊。” “好。”穆程走向沙发。 岑星这次多坚持了一会儿,他的衣裤半褪,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在沙发上瘫了片刻,起身去洗澡。 一抬头,看那机器人依然西装齐整,从容淡然看着他笑。 有一瞬间,岑星很想看他失态是什么样子。 但是,机器人没有感情,他所有的行为都是程序设置好的,也不大会失态吧,即便能用程序控制让他做出失态之举,那也不是真实的。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 午睡过后,岑星兴趣又来了,拿遥控器按了半天,那机器人始终坐在书架边看书,一点都没动。 他检查了一下遥控器,有电,没坏,再跑去拍穆程:“你不会没电了吧?”他应该是自动充电的啊。 穆程拉住他的手:“节制一下。” 岑星微抿嘴:“我不累。” “你不怕营养不良啊。”穆程轻笑,“我拒绝。” “唉……”岑星摸摸头。 他的机器人又一次拒绝了他。 话说,这个过度,是有危险吗? 应该也有吧。 而他竟在跟机器人商议:“那晚上?” “再说。” “好吧。”岑星叹口气,“那现在陪我玩游戏吧。” 穆程抬眼:“不玩。” “这怎么也不行?” “玩游戏也不能过度。” 岑星闷闷点头,有一点羞愧,也拿了本书,坐他旁边看。 雨声听习惯了,就不觉得吵,安静房间里唯有翻书声。 岑星干正事的时候不含糊,他看着书,想把书里一个点弄明白,要钻研出来,又去查阅其他的书籍,再拿纸笔到桌前演算。 穆程不打扰他,继续翻看手里的书。 001倒是有一点惊讶:“宿主你好一本正经啊,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它宿主可不是喜欢吃素的。 把人弄得出来几次,他居然还是只动手,没动其他的,自己连衣扣都没解。 现在还拒绝了人家。 “这太不符合你本性了。”001感慨。 “我本性怎样?”穆程眯眼道。 “没……没怎样。”001连忙捂嘴。 穆程一笑:“我现在可是机器人。” “可你不是有人类的功能吗?” “但机器人要听指令。” “你又不会被指令。”001道。 穆程阖上书,起身:“对啊,但他不知道,我总得……配合一下啊。” 他的动作惊动了旁边人,岑星问:“你要干什么?” “做晚饭。” 饭要一口口吃,事情么,一点点做。 001暗道:“我看你能忍多久。” 晚上洗完澡,岑星凑到穆程面前:“我现在可以按了吧?” “好。”穆程点头。 岑星按遥控器,有点怪怪的感觉。 他怎么在发指令前,还得征求机器人同意呢? 别家机器人也是这样吗? 他牵着人进屋,心念微动,这一回,直接按到了第三个步骤。 穆程对照说明书看了看他按的什么,再抬眸笑看他。 然后,拥着他倒下。 岑星的衣服从床上丢下来时,就已经开始气息不稳了,他连前一关才将将坚持住,这里完全招架不了,那手掌刚碰上,他就不行了。 他捂着脸跑去洗澡。 是很愉悦,可他自己内心里又涌出来一些想要维护的尊严,洗完澡后,他一咬牙,拉住穆程的手:“我要再试试。” 而后迅速按上遥控器。 穆程无奈:“这事儿有什么较真的?” “你不是人类,当然不懂,这事儿可要较真了。” “真的没什么关系。”穆程笑。 “有关系。”岑星说着话,“我已经点了,你怎么不动?” 穆程含笑摇摇头,再吻上他。 和刚才一样,手还没怎么碰,岑星就得去洗澡了。 这次洗完澡后,岑星两眼放空,脸色微白。 见他又拿遥控器,穆程及时按住:“再下去你真要营养不良了。” “我没,我按哄睡功能。”岑星说,“你这会儿想让我继续,我也不能了。” 穆程无声一笑,将他拥入怀中。 岑星还在唉声叹气,觉得备受打击。 穆程在他耳畔柔声问:“自己之前没试过?” 怀里人支吾一会儿:“我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我……怎么会从没有过想法,当然试过。”说到此,他又叹气,“我自己的话,可以坚持很久的,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你太会了。” “所以,还不如我不碰?” “可是……有你和没有你,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个人,那就只为心血来潮,纾解欲望,而他在旁边,就还有心跳加速,血液沸腾,浑身酥麻之感。 那种感觉,是自己一个人再怎样做也无法取代的。 “要不……”穆程的声音在他耳畔,低沉轻柔,如带丝丝蛊惑,“下次,你可以试试自己来,也许会久一些。” “那你……” “前两个步骤,我继续,第三步,你自己。” 岑星往他怀里钻了钻,不让对方看到自己通红的脸。 他被一个机器人的话说得害羞了。 顿了会儿,生出一点疑惑,他又仰头看。 穆程道:“程序虽然是固定的,但我有智能,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变通,择出最佳方案。” “哦。”岑星道,“那个……第四步我得再了解一下,这个需要设置谁上谁下的,你的程序里有这方面知识么,要不要我给你载入?” “不用。”穆程一笑,“不需要设置,我会择取最佳方案。” 岑星微一怔:“嗯,好,我完全相信你的选择。” 第203章 一个人的岛屿(7) 第二天岑星工作完, 要出去检查监测仪,小岛上有百十来个,他要一一检查, 忙完回来是下午。 已经过了午睡时间,再睡夜里容易睡不着, 他不补觉, 还要和穆程贴近。 遥控器直接点到第三步, 他搂着人拥倒在沙发上。 窗帘在遥控下自动阖上,屋里落进昏暗里,岑星不记得自己是否按了窗帘的按钮, 他好像是没有的, 那是机器人帮他按的么。 衣服散开, 不知不觉落到地上,岑星反应过来时,身上已然什么衣物也没有了, 好在这个天气并不冷, 吻与掌心都灼热,他的脸也热。 轻吻摩挲在他的耳畔, 低沉的声音道:“你自己来。” 说话间, 他的手被牵引。 岑星轻颤了下:“我……” 说是那样说,真到了这个时候, 还是不太好意思。 虽然这只是伴侣机器人, 但是太逼真了,太像真人了。 可是, 如果不像真人, 也无法调动起来他的欲/念吧。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面上,触感点点落在身上, 他的神色渐渐迷离起来,随着那拥吻抚碰而缓缓动作。 穆程动作微停,看他红透的脸,轻咬的唇,再低眉看去。 岑星眼眸半阖,看他目光所示之处,脸上更红,可在这注视中,也奇怪地有更异样的冲动与愉悦。 但这目光太赤/裸/裸,他实在是受不住,另一手勾住穆程脖子,将他拉下,吻上他的唇。 他自己确实坚持得挺久,一场堪畅淋漓,只是不大有力气了,要休息一会儿才能去洗澡,他气息微喘枕在穆程的胳膊上,额上有一点汗水,唇又有点肿了。 他抬眼看身边机器人,一套浅色西装,国风款式,暗纹的绣花,打着领带,戴了袖扣,虽然没别人,但这机器人穿衣服挺讲究,一套怎么搭的,配饰什么的,他都会穿戴整齐。 买衣服时能给送的店家很少了,他把人家那一个仓库包完,没得挑,全都要,送来后,机器人想穿什么自己挑。 他挺会挑,这一身让他看着很出尘,如高台之上万众瞩目的艺术家。 再看自己,衣服凌乱,一身细汗,一片狼藉。 岑星轻喘着气,拉住那胳膊:“下次我要你也脱衣服。” 穆程清浅一笑:“那有什么必要呢?” “我要你也自己……”岑星话说到一半,想了想,“机器人有欲望吗?” 穆程缓缓起身,看他暂时没打算起来,就拿了一条薄被给他盖上。 “如果没有,那第四步也进行不了啊。”岑星疑惑着,而转念一想,“那也不能称之为欲望,都是程序控制的,我按到第四步,你的躯体会有变化,那现在我没按,你就毫无变化,也毫无波澜,对吧。” 他有点苦恼:“我在你身下意乱情迷,衣衫不整,而你依然衣冠齐整,风度翩翩。” 他觉得不公平,可是又怎么来要个公平呢,人家是机器人,他想去调动人家的欲念,也调动不起来啊,机械的心脏,没有血肉,也大概没有愉悦之感。 “这不好吗?”穆程给他倒了杯水。 “不好,我觉得……很羞耻。”岑星坐起来喝水,恢复了一些体力,他掀被子去洗澡。 洗完澡天也黑了,吃了晚饭,岑星再将穆程拉到沙发边,一点遥控器。 他今天的体验跟昨日比又有不同,虽然筋疲力尽,但也意犹未尽。 穆程笑道:“我也去洗澡,天晚了,到屋里去吧。” “不,就在这儿,你等会儿再洗,我要看你把这一身西装给脱下来,在和我拥吻的时候脱。” 穆程眸中微暗:“你确定吗?” “确定啊。” 机器人往前逼近几步,岑星错愕后退,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在这眼神中看到了浓烈的情/欲,而待他一转眼,那神色就不见了。 穆程仍然是温和笑着的,向前走,将人环在沙发上,轻轻吻住他,手指挑开他的睡衣,看那衣服自沙发上滑落,他起身,慢条斯理解开领带。 轻微地一声响,是领带夹落地的声音,他再缓缓解开西装的扣子。 然后,他的动作停了,抬起眼,吻住面前人,将他的倾压在沙发上。 岑星呢喃道:“你继续脱啊,这算什么。” “一件件来。” “那我为什么一下子全没了?” “你穿睡衣,好脱。” 岑星:“……” “别说话。”穆程牵引着他的手。 岑星也确实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神思渐渐迷离。 直到脑海中恢复清明,他又失力,连胳膊也酸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身上人一件也没脱。 他就只解了个领带和西装外套的几个纽扣。 “你……”他刚想说话,想及似乎是自己一直勾着他的脖子,让他起不来身的,又觉得没理,只好轻声一叹。 001出来晃悠,暗笑:“你不用叹气,我宿主有各种理由不脱的,他现在要是脱……那可就收不住了,还怎么配合下去?” 穆程:“我有多久没有说让你返厂重造了?” 系统连忙退回去。 岑星今天是没力气了,回房睡觉。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按下哄睡功能,可是那机器人洗完澡后,过来陪着他入睡了,温暖的怀抱,让他的梦里不再是狂风暴雨,而是阳光明媚。 很多个夜晚,他总梦见父母离世那个晚上的风雨,现在,梦里终于放晴了。 大概还是按了遥控器吧,他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想,总不能是机器人自己要来搂着他的。 天亮后对相拥的人说一句我喜欢你,起身工作,帘外细雨飘洒,小岛如笼薄烟。 吃过早饭后,岑星装模作样收敛了一下,去看了会儿书。 应该没看几分钟,他还是按耐不住。 这些事情刚开始体会,实在是叫人着迷,日思夜想。 何况,这个伴侣机器人真的很优秀,看那张脸已经叫他沉迷,而且又那么会。 他阖上书,按遥控器,往旁边看。 穆程无奈一笑,放下书。 “到那边的沙发上,那个宽敞些。”岑星轻抿嘴,拉着他往前走。 窗帘阖上,沙发上响起几声呢喃。 岑星今天致力于脱掉机器人的衣服,可是,他自己的神思渐渐迷离,很快就顾不上其他。 等他意识清明时,看机器人只被揪乱了领子。 到下午,他又按遥控器。 他败下阵来,已经不打算脱穆程的衣服了,不脱,他已经招架不住了。 洗过澡,消停了一会儿,晚间时间他和穆程一起看了部电影,看完一起去睡觉,躺到床上,那心思又有了。 穆程摇头:“歇一歇。” 又被机器人拒绝了,岑星叹口气:“好吧。” 他躺进穆程怀中,心思涌上又哪那么容易消散,磨磨蹭蹭,根本睡不着。 穆程拢着他的肩:“快睡吧。” “睡不着。”岑星的手搂在他腰上,说话间,一想,他现在可没衣冠齐整啊,他现在穿着睡衣。 他的手探入,机器人身上的触感和人也是一样的,有那么一刻,岑星几乎忘记了他是机器人。 乱动的手被拉住,他仰头,看见穆程微暗的眼,听他那声音似乎微哑:“睡吧。” 岑星轻抿嘴,不情不愿地收手:“你不会有欲念对不对,我怎么触碰你也没什么感觉?” 穆程静静看着他:“你刚刚又按遥控器了?” “按了啊,被你拒绝了。” “第几步?” “一直是第三步啊。”他还沉浸在这一步上。 “好。”穆程拢住他的肩,俯身吻上来。 岑星微怔:“你刚刚不是说要歇一歇吗?” “但你好像不累。”穆程吻上他。 很快,岑星的思绪又迷迷离离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机器人这一回吻他的力道有点大。 他情不自禁又伸入对方衣里,身上人动作一顿,似乎是犹疑了须臾,再将他的手拉出来,这一回,落在面上的吻变轻了。 岑星依然没能脱掉穆程的衣服,西装脱不掉,连睡衣也没脱掉。 等又去洗了一回澡,这回累了,不磨蹭了。 出乎意料的,他的机器人也要去洗澡,下床时跟他说,自动清洁功能不小心被启动了。 这个不是自动控制的吗,岑星疑惑,但他要去就去吧。 穆程用凉水洗了一次澡,回来,两人相拥而眠。 岑星又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按哄睡功能,穆程跟他说,看见他按了。 “好。”岑星钻进他怀中。 雨不停,岛上好久没见到阳光。 工作群里自动提醒,又到了交一周总结的时间。 岑星写好发送,艾特领导助理,告知已提交,顺便点开邮件,查看上周纪要。 助理每周汇总完大家的工作总结,会结合领导安排做成纪要,再发给所有人。 邮箱除了一些自动发来的广告垃圾邮件,没有其他,上周纪要没有发。 “大概没收齐吧。”岑星记得有位同事家中停电,一直没交来着,他又点回对话框。 下面有两人跟着说了句已提交,也都艾特了助理。 助理没回复。 后面没人接话了,群里这两天都挺冷清。 那工作纪要对他其人可能没什么用,但岑星这边离得远,他每周会细看了解大家的工作,他单独私聊助理:“怎么不发纪要了啊?” 他其实想说,一个人没交也不能一直等着啊,你先汇总呗。 对方头像是灰的,不在线。 好吧,岑星叹口气,再去看看,领导的头像依然是灰色。 他又私聊那群里接话的同事:“老大好几天没出现了吧,怎么回事?” 那同事好一会儿才回他:“现在都在家办公了,我都好久没出门,我也不知道,电话联系不上,不只是老大,很多对接的人员都没回应。” “你们还好吧?” “我还好。”同事回道,“还好是还好,但他们说要世界末日了。” “别自己吓自己,怎么可能。” “我没吓啊,末日来就来呗,这班是一天也不想上了。” “哎。”岑星安慰他几句,又说,“一定注意安全。” 同事回道:“知道啦,我就是发发牢骚,没事。” 岑星点头,然后在群聊里面也发了这句话。 发完后,他思量一下,在同学群和画友群里也说了一遍。 大家估计都挺忙,好半天后,只有画友群里有个人回复了句话:“如果末日来临,我一定要把它画下来。” 其他都没人回应。 岑星再回了句别吓自己。 那人回了个表情包,没再说话。 岑星又查了一遍那副画寄到哪儿了,还是快递员已揽收。 这个消息提示有时候有延时,他想了一下,拿起伞出门。 穆程走过来:“要出去?” “我去岸边看看快递船来了没。”普通快递都用自动驾驶的船只送。 “我陪你。”穆程接过他的伞,走到外面撑起来,回头向他伸手。 岑星牵住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在绵绵雨幕中,穿过石子路,走在泥沙小路上,往前看,是一望无际的海面。 这是穆程之前到达的那个岸边,没有船只,空空荡荡的,两人在这里站了会儿,海风拂在面上,有一点冷。 “没来,走吧。”岑星转身。 穆程些许沉思:“这个位置不太好收东西吧。” “对啊。” “那么也许寄丢了,船可能不会来了。” 岑星耸耸肩,“我就知道,这是常有的事,再过几天要是还没来,我要跟他说没收到,让他申请赔付,只是可惜,那么好的一幅画,哎,回吧。” “嗯。”穆程牵住他的手,撑伞和他一起往回走。 岑星愣了一下,想起不久前,他才牵着这机器人从这里一步步往家走,现在倒是反过来了,变成了对方引着他回家。 回去后,吃过午饭,两人靠着沙发看了个电影,安静的房间,昏暗的天色,看完后,岑星勾着身边人的脖子,又按遥控器。 到晚饭前,他去洗了两回澡。 吃过晚饭,本来已经洗完了,然而入睡前又洗了两回。 等到一起去床上睡觉,穆程坚定地拿过了他的遥控器:“必须要节制了,太频繁对身体不好。” 而且再不节制,连他也受不住了,一直看着不吃,很难忍的。 岑星道:“可是我看见你就想……” “做点别的事。”穆程道。 “做什么?” “先睡觉,明天再说。” 岑星又磨蹭了一会儿,终于睡着。 天亮工作,忙完后吃早饭,吃完饭像模像样地在书架前看了个把小时的书,又生出点点心思,还没开始行动时,身边机器人将他拉了起来。 “去哪里?” “这里。” 几步路的距离,岑星低头时,发现自己站在了跑步机上。 “你要我锻炼?” “嗯,我和你一起。”穆程帮他点开了开关,到旁边另一个器材上,也点开关,“开始。” “啊?”机器已经在运行,岑星无奈开始跑步,“我没给你下运动的指令吧?” “我有自我维护功能,运动健身,以防止零件老化,这是自动的。” “哦。”岑星跑得气喘吁吁,不一会儿后,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不是,你自己维护,拉我干什么,怎么我也要锻炼?” “我有自动保护你安危的职责,健身有利于身体健康。” “是吗?”岑星上气不接下气,又跑了一会儿,他道,“我锻炼够了。” “这才十五分钟。” “怎么可能,我觉得有两个小时了。” “真的只有十五分钟,听话,再跑五分钟。” “你是机器,你不会累,但我会累,我好累……”岑星拉长尾音。 穆程无奈地笑:“好吧,你休息一下。” 岑星从跑步机上下来,瘫在沙发上,躺了片刻,忽而坐起:“什么叫休息一下,你的意思是我等下还要跑?” “对。” “你是来给我做伴侣的,不是来当健身教练的。” “我在关心你。” 岑星微一怔,错愕抬眼,片刻后,轻轻抿嘴,听话地起身去锻炼。 第204章 一个人的岛屿(8) 上午跑了一个小时, 岑星那心猿意马的心思也没了,只想躺着休息。 不过运动一下出出汗,确实很舒服, 他回想,那健身器材上一次使用, 还是爸妈在的时候了。 中午睡午觉, 下午打了两局游戏, 到晚上,又被拉去锻炼。 岑星咬牙坚持,临睡前想按遥控器, 可是没精力了, 睡得很快。 接连几天, 每天被要求上午锻炼一个小时,晚上锻炼一个小时,岑星渐渐地受不住了。 “我能不能不锻炼了。”他道, “这可以了吧?” “健身需要持之以恒。” 岑星努努嘴, 不情不愿走上跑步机。 一面跑,一面还是没想明白, 不应该是机器人听人类的话吗, 这怎么反过来了呢? 晚上,他实在是不想跑步了, 他要转移注意力, 在穆程拉他去跑步机时,率先按遥控器。 穆程的动作微缓了下:“好吧。” 对方确实不是机器, 会累, 让他锻炼的目的本就是要他节制一下,现在好几天了, 也行了。 他俯身,轻轻吻上那唇。 而岑星怔了怔。 他其实……按的是娱乐功能,下棋来着。 他这两天精力被消耗殆尽,这会儿还真没想陪伴功能。 “怎么回事?”岑星被吻得迷迷糊糊,一时气息微喘,神思昏昏的,被带动了情绪,发现自己也并不是筋疲力尽,那也就将错就错了。 结束后手又发酸,他盯着面前人发呆。 穆程依然是齐整的衣服,他的衣服怎么总也不会乱呢? 岑星神思回归,又去想按错的按键。 不对,不能说是他按错,虽然没棋盘,但他本意就是想两人面对面坐着,歇一歇。 是穆程接收到的指令错了。 岑星想了想,赶紧收整好,拿了电子笔,将穆程推到沙发上:“你别动,我给你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 “看看你有没有哪里出问题了。”他说着话,迅速解开穆程的衣扣,没有什么情/欲,也没多余的想法,此时他的眼中是担忧与专注。 穆程由他解开自己的衣服,电子笔撬入心脏,螺丝拧下,心脏被打开,岑星低头看,电路板上一切正常,没有异样。 他疑惑:“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好吧。”岑星将他心脏阖上,再给他扣扣子,也许是自己按错了,这是有可能的,毕竟前面连着多次按那抚慰功能,说不定就按习惯手滑了。 新的一天,岑星又在跑步机上跑了半个小时。 他跑不动了,现在找到了躲避的办法,他拿起遥控器一按。 穆程:“我拒绝,再节制一下。” “我按的不是抚慰啊。”岑星这回确定了,他没按错,“我想要听你唱歌。” 穆程:“……好,我唱歌,你继续跑。” “啊?” “这个有冲突吗?” “呵呵。” 岑星开始了带背景音乐的运动。 而他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这次确定没按错,可是他接收错了。” 这次不是手滑,就是他接收有误。 “为什么他会接收到抚慰功能呢,是不是也习惯了,以为我要按的是那个?” “以为……”岑星一怔,这两个字,似乎不应该出现在机器人身上。 有些事情没注意,也就那样过去,一旦开始细想,岑星忽然觉得……这机器人好像之前就没那么灵敏,他发指令时,对方还拿说明书看来着,有时候没看见,还问他。 之前都能接收正确指令,一个是因为机器人自己会对照说明看,另一方面,是自己大多时候按指令时嘴上都说出来了,没说出来的,对方一问,他也就说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根本就不受这遥控器的掌控?”岑星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脚下没留意,忽地从跑步机上摔倒。 腰被及时揽住,穆程非常迅速地搂住了他,将他抱下来。 他看着眼前人,心中还在疑惑。 “机器人保护人类,这是本能。”穆程道。 “哦。”说明书上写了,但岑星其实根本没想问,他对机器人会过来扶自己不意外。 “真累了,好吧,休息休息。”穆程笑道。 “好。”岑星点头,“我去看看单位里有没有什么事儿。” 他走到桌前打开电脑。 穆程也锻炼完了,仍坐在沙发上看书。 岑星要看工作是借口,他悄悄拿起遥控器,对着穆程点了一下。 他又点了唱歌功能,用手挡着,但是对着对方点的。 那机器人看书看得安稳,丝毫没动。 没接收到信号吗? 岑星又点了抚慰功能。 仍然没动静。 他只要不开口,不让机器人看见自己按了遥控器,对方……根本就没反应。 他再点一个功能,挪开手让穆程看见,但没让他看见序号:“喂,你怎么不动啊?” 穆程抬眼:“现在?” “我还想听歌。”岑星放下遥控器。 “好。” 温柔的歌声在耳边响起,岑星却有点心乱。 他按的不是唱歌,是亲吻,只是嘴上告诉对方的是唱歌。 这几个试验,已经可以证明,穆程其实……没有受遥控器控制! 是遥控器的型号不匹配,毕竟这是后来补发的? 不,他没被控制,可他在配合,如果只是型号不匹配,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听指令。 要不是打开过他的电路板,岑星又开始怀疑他是人了。 一个要用遥控器掌控的伴侣机器人,机器人基地还非常大方的直接送给他,他本身应该不算特别高端的智能,真正的高端智能机器人怎么说也得以亿起步了,悬殊那么大,基地售后也不是傻子。 岑星心里有这个预期,可是现在他发现,这机器人比他预期的智能。 “那个……”岑星小心翼翼说,“唱歌功能取消。” “好。”歌声停止。 “你现在要干什么?” “你如果没指令,我就看书。” “好,你……你看吧。”岑星悄悄打开售后客服。 还是自动回复,没有真人在,让他有问题留言。 他就留言:“我的机器人不受遥控器控制,但可以假装配合我,还会揣摩我的意思,他不是简单的伴侣机器人吧,请你们仔细查询一下,不要再估计了,给我一个有数据依据的准确回复。” 留言发过去,那边还是系统自动回复:“绝对服从功能可适用于一切机器人。” “又是答非所问,我要你们查询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机器人!”岑星将电脑一推,抬头看看。 窗下看书的机器人帅得像幅画。 这几天,那书架上的书快被他看完了,他什么都能看进去,也什么都懂。 电脑消息闪了闪,还是系统的自动回复:“请您提供机器人编号。” “初版说明书丢了。” “请您提供机器人编号。” “除了编号你们就没别的查询渠道了吗?”岑星蹙眉,仔细回想了一下,“只是瞥了眼,开头可能是Z。” 这个字母当时在那封面上写着,好像还是用手写的,一个黑色的Z字母,应该是工作人员为分类,自己放进去的标记。 后寄来的说明书好像没有手写标记。 他想拍张照片过去,但想来想去,对面又不是真人,一个系统回复,没必要,什么时候真人上线,有需要再说吧。 如果不需要那就算了,他莫名的不是很想把穆程照片发给别人看,虽然……那基地里原本可能有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但这个到他身边了,就是他独一无二的。 系统回复正在查询中,过了会儿,来了一条消息:“查询无果,请您提供正确编号。” 岑星:“……” 他无奈看着那窗前的机器人。 这个未必是简单的伴侣机器人,可是,岑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又点点遥控器。 他点到了性/爱功能。 对方没看见,果然,也没反应。 岑星自嘲地笑了笑,起身走过去,坐在穆程身边看他。 穆程转头:“怎么了?” “没事,看看你。” “你想……” “哦,不,这会儿不想。”岑星脸上微红,他现在知道了,这是个更智能的机器人,他想起自己所为,有点囧。 接下来的几天,穆程发现,岑星没再拿遥控器给他下过指令了。 他对自己突然很客气。 没让自己去哄睡,也不再着迷于肢体接触。 这就已经……没兴趣了? 正戏还没开始呢。 穆程想打量打量对方,一回头,看对方正以打量的目光看他。 四目相对,尴尬一笑。 下午时,岑星接到了一个电话,这号码他保存了,是上回那个售后工作人员的。 对方的声音很急:“岑先生,你现在请远离那个机器人,再听我说话,一定不要让我们的对话被他听到。” 岑星回头,穆程这会儿正在做饭,他往门口走一点:“哦,你说。” “你确定他听不见吧?” “一定要这么严格吗?”岑星推门出去,回头关好门,在蒙蒙细雨中接电话,“我确定他听不见,你说。” 那边的语气里有几分惊恐:“岑先生,你这个是……杀手机器人!” 岑星:“……报警了。” “岑先生,他真的是杀手机器人。” “那我真的要报警,你们为什么会生产这种机器人?” “哎,不是我们生产的。”电话那边道,“机器人Z,那是我们基地一个疯狂的博士研发的,他是基地重要技术骨干,大家本来都很信任他,谁也不知道他在暗暗蓄谋人类清除计划,Z是他偷偷制造的,这个博士在之前就已经警方抓起来了,可是一直找不到Z,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早就偷龙换凤,将你的快递给掉包了。 我说的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基地已经全被淹了,没人上班,一直下大雨,人人自危,没人能来管这件事了,可是我无意中看到了你的留言,我不放心,岑先生,虽然Z还没被博士启动就送到你那去了,但他本身是杀手机器人,而你又输入开机设定语,把他启动了,你唤醒了一个很危险的机器人。” 岑星提起几分警觉:“你确定这次没错?” “没错,对不起我上回没细问,因为他很符合伴侣机器人的特征,而我们基地定制伴侣机器人是最多的,我没当回事儿,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前去查过了,我们的机器人都折毁了……没有幸免的,我又比对了博士之前给警方交代的特征,我确定,你这个就是Z。” 岑星微蹙眉。 “岑先生,Z不是一般的机器人,他有很高端的智能,他能完美隐藏在人类身边,我们的机器人本能是守护人类,而Z,他的本能是清除人类,机器人准则对他没有用。其他机器人违背准则会自动被销毁,可是这个不会,他被制造出来就是要伤害人类的。” 岑星的身上已经淋湿了,他透过玻璃门往屋里看,穆程正往桌上端第一道菜。 “他对我很好,没有伤害我。”岑星道,知道了穆程是高端智能,不会被遥控器控制,没有被设置过伴侣机器人的那些功能,他也就知道了,做饭,打扫卫生,照顾他的一切,陪他打游戏,给他唱歌讲故事,包括……亲吻等,还有关心他的健康和安危,都是这机器人自己愿意做的。 不受程序控制,是他自己的意愿。 这样想着,反而更有异样之感。 “他可以完美伪装的。”那边说,“我知道Z很帅,岑先生你不要被他表象迷惑了,Z的本能就是清除人类,他不管怎样对你,目的都是为了……杀掉你。” 岑星手一抖,手机险些摔掉:“我又没有武力,这岛上还没人,他用不着跟我这样周旋吧,对付我,不是手起刀落一下子的事儿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你周旋,但他的最终目的不会变,他再智能,也是机器,不是人,机器人一定会遵循本能。”对方话语里涌上一些悲伤,“岑先生,基地已毁,我也无能力了,我很抱歉,只能提醒你,你的处境很危险。” 那边叹了口气,挂掉了电话。 岑星抹了一下头上的雨水,怔怔地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响了。 刚才那人又打过来了:“对了,我刚想到,绝对服从对所有机器人有效!” 他激动道:“幸好我给你补发了个遥控器,太巧了太巧了,博士再怎样研发,核心芯片还是没变,只要这个没变,这项功能就有用,不过……没有中心控制室调控,你只有一次试用权限,但一次应该是够用的。 岑先生,不要浪费这次权限,你立刻使用绝对服从,让他自己投进海里,这个服从期限有时间限制,但是等时间到他已经被淹没在海中了,你那个位置周边凶险,他应该没本领爬回来,等他的电力耗尽,进入休眠状态不能自救,加上强烈的海水冲击,就会被摧毁了,岑先生,你赶快。” 让机器人投海,对机器人来说属于虐待,要被限制很多权限,但是……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什么权限呢,都已经要摆脱这个机器人了。 机器人会自动充电,只要有电的地方,就不能阻止他自己充电,强行阻止打草惊蛇,那边也是想到了这些可能,而且,实在没有电源的情况下,高端智能机器人还能自身依据太阳光发电,只要有太阳,哪怕已经休眠,也能充电苏醒。 所以,投进海中是最佳方案,趁着下雨,让他没法自己充电,在太阳出现前被海水摧毁。 岑星没有说话。 那边问了好几声:“岑先生,一定要记得我的话,尽快,不然你会非常危险。” 岑星的衣服都湿透了,再回头,看桌上菜已经上齐,屋里人看过来,对他一直站在雨中有点惊讶,但见他在打电话,没有过来干扰,只往桌上指了指,示意他饭做好了。 他转过身,对电话道:“我不按。” “岑先生!” “他对我很好,没有伤害我。”岑星又重复这句话。 “他早晚会伤害你的!” 岑星笑了笑:“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温暖的陪伴了,不管他最终会对我怎样,但他现在很好,我不会按。” “等他真动手时就晚了!” “再说吧。” “岑先生你不要执迷不悟!”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岑星道,“我也知道你是个很好心的人,谢谢你。” “哎……”那边一声长叹。 “挂了啊。”他挂掉电话,擦拭着脸上雨水,走进屋。 刚进屋,穆程递上来一个浴巾:“下次如果有我不方便听的电话,你可以让我出去,我是机器人,不会生病。” 岑星一怔,接过浴巾,转身之际,忽而红了眼。 他换了身衣服过来吃饭。 今天饭桌上有点沉默,他不说话,在不住地打量着对面的机器人。 穆程一抬头,他颤了下,连忙投来一个笑容。 穆程:“……你怎么了?” “没事,看看你。”岑星低头吃饭。 如果非要说真实感受,完完全全不怕也不正常,心里是有一点毛毛的,可是他愿意相信那此时对自己的好是真的。 不是真的……也是真的,只要他相信。 只是,他到底不太能像之前一样随意。 他无形之中客气了起来:“那个……你做饭辛苦了,哦,待会儿衣服我来洗,不用你弄的,还有,以后卫生我自己来做,不用麻烦你啦。” 穆程:“……” 岑星轻声一咳,又说:“你累不累,要不要我给你捏捏肩?” “……” 咱俩到底谁是机器人? 第205章 一个人的岛屿(9) 穆程道:“我是机器人, 不会累的。” “哦哦,那也可以做你喜欢的事儿。”岑星笑道。 穆程幽幽看着他:“你这几天……都没有按遥控器了。” 岑星红了脸:“我歇歇,歇歇。” 你还装, 按了又没用。 不知道穆程假装配合他是要干嘛,他不愿意按下绝对服从, 可这到底是个危险机器人, 他也不敢直接质问。 装作不知道, 你要跟我周旋,我就接受,岑星想, 起码, 对方还在陪伴着自己。 “我不只是说陪伴功能, 其他的你也没按。” “那个……你歇歇,歇歇。” 穆程:“……” 吃完饭岑星主动去收拾碗筷,平时他也会收拾, 但今天大概是心不在焉, 他端着盘子踉跄了一下,摞在一起的盘子哗啦全然掉到地上, 而他的身形还没平稳, 往那碎裂的盘子上跌倒。 穆程迅速起身,他这个方向, 来不及越过去, 他踏在碎裂瓷片上将人搂住,脚下踩在瓷片上打滑, 加之怀中人跌倒的冲击, 他身形往后倾,抱着人摔倒。 岑星被抱住跌进他的怀中, 而他则倒在了那碎裂的瓷片上。 “啊,快起来。”岑星大惊,连忙起身拉住他,看他衣服都被划开了,“让我看看。” 瓷片刺进了肌肤里,大大小小的,岑星脸色微白:“疼不疼,你去趴着,我给你挑出来。” 穆程沉默须臾,点点头。 他有一点走神。 这是第一次如此直面这个问题:他没有痛感。 没有血流出,划破的肌肤下,是闪烁的电路。 之前哪怕心脏被掀开,也没有如此感觉,那不是意外,是他眼看着对方启开螺丝的。 不是意外,就没有这么直观。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他是机器人,不是人类。 岑星拿医药箱过来,戴上放大镜,把他身上的小瓷片全挑出来,他按照人类的思维,擦了酒精,但应该没什么必要。 瓷片一挑出来,那肌肤就自己愈合了,将闪烁电流关在肌肤之下。 “好了。”穆程思量间,听背后的人说,那声音里似乎有几分哽咽。 他回头:“我没事,我不会觉到疼痛。”顿了下,强调,“我是机器人。” 岑星看了看他,又垂眸:“嗯。” 地上残渣收拾好,晚上洗过澡,各自回屋,岑星现在不按哄睡功能了,穆程也找不到理由去他那里。 晚上熄了灯,唯听落雨声。 岑星翻来覆去没睡着。 十点多,手机响了,他错愕拿过来,一看又是那位售后员工。 电话接起,那人说:“岑先生,你不愿意摧毁Z,那么好吧,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试试看有没有用吧。” “什么?” “我是留守基地的最后一个员工,反正也没人管了,那个……我无意中找到了博士的机密芯片,这上面有Z的数据权限,我又砸开了中央调控的锁,我刚刚通过远程把Z格式化了。” “啊?”岑星一怔,“格……格式化了?” “博士虽然心术不正,可他的能力真的很强,我没办法完全破解,Z的杀手本能我还是消不掉,我只能尽力格式掉他的指令,他会记忆清零,说不定……能忘记自己目的。”那人叹气道,“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但也不确保,如果他最终还是会伤害你,岑先生,请你不要心软,一定要按绝对服从。” “这……”岑星顿然起身,“记忆清零是什么意思,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会完全忘记?” “会忘记,同时也会忘记博士给他输入过的指令,这是好事啊,他会忘记要杀你的任务,只要本能不被激化,你就是安全的,难道你舍不得吗,这没多久啊,你完全可以和他重新认识嘛。” “那他还是他吗?” “你想要怎样风格的机器人,是可以定制的,之前的风格也是博士定好的啊,不是出厂就如此……这样吧,我今天是最后一天留在基地,明天也要走了,我直接把定制权限交给你吧,你随便设置,无所谓了。” 岑星手机上很快发来一个链接,那人继续说:“我想只要他的本能不被激化,你应该是安全的了,这也算我离开基地前做一件好事吧。” “本能在什么情况下会被激化?” “嗯……主观方面,其他机器人,只要人类有危险,就会激化保护人类的本能,可是Z的本能是清除人类,我实在不知道他会怎样被激化,客观方面,线路紊乱啊什么的都有可能,不好说,你注意经常检查他的线路吧。” 岑星蹙眉,他不想让穆程失去记忆,可电话那边的人是真的在想尽办法救他,他只好道:“谢谢你。” “没事,哦,对了,你现在千万别招惹他,他还没失忆,格式化重启后才会生效,等他休眠过后醒来,记忆才会清零。” “他现在还没有?”岑星猛地下床。 “对,要等一等。”那边道,“岑先生,那就再见了啊,希望你平安。” “好,再见,谢谢你,外面雨很大,希望你也平安。” “嗯,多谢。”电话挂掉。 岑星忙不迭跑到隔壁,对那正在关床头灯的机器人一喊:“不许睡。” 穆程被吓得一哆嗦,差点碰翻台灯。 岑星跑过来:“别睡觉,你不能睡。” 穆程:“??” “我……”岑星遏制不住滚落一行眼泪,没被格式化的杀手机器人,他现在也许是危险的,可一想到他明天就不记得自己了,会变回成一个冰冷的机器,他心里一阵阵难过。 记忆清零,就算重新相识,还算是他吗? 可是…… 他不愿按绝对服从,那个工作人员费尽心思,帮他保到了这一步,不用摧毁机器人,只要记忆清除,这已经是很好的方案了。 大不了,就重新认识呗,可以定制,还把他定制成现在这样的风格就行了。 岑星定定神,他怎么用对人类的思维来想机器人了呢,他之前对自己的好,虽然是自愿的,但那也是高端智能控制的啊,又不是由人类情感来掌控的。 一切都可以复制。 他叹了口气:“没事,你睡吧。” 穆程:“……” “发生什么事了?”他抬手抹掉眼前人的眼泪。 温暖的掌心抚至面颊,岑星抬眼,怔了怔。 他的心浮浮荡荡,如掀动惊涛骇浪,方才一番思量全都作废。 想去印证一个机器人的心,这大概是疯了,脑子不清醒了,可他此刻就是固执如此,哪怕生命堪危。 他一横心,道:“遥控器根本无法控制你,你在配合我,对吧?” 穆程的脸色微变:“我……你听我解释……” “我已经知道了,你不是伴侣机器人,你是杀手机器人,你比普通伴侣机器人高端很多,智能很多,你的目的是清除人类。”岑星说着话,声音微颤,这话现在说大抵是找死,可他就要赌一把。 把话说开,赌一把。 穆程怔了下:“杀手机器人,确定吗?” “你不用再伪装,我确定。” 穆程微蹙眉。 他好像又一次被原主的身份坑了,话说,怎么连机器人的身份都能翻车呢? 他抬眼:“怕我?” “不,不怕,那个……基地已经给你格式化了,反正你明天早上就会记忆清零。” “格式化了?”穆程重复,“记忆清零?” “对。”岑星挺直着脊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是他贪念一点温暖,不愿摧毁这个机器人,死了是活该。 穆程没注意他的神色:“是不是格式化后,我就不是杀手机器人了?” “嗯,对,对啊。” “好。”穆程笑了笑,“别怕我,明天见。” 什么格式不格式的,对他又没影响。 这原主的目的是清除人类? 得亏他穿来了。 穆程由此也想到,怪不得一开始拆包装时,包得那么严密,一个危险的机器人,防护当然得严实。 他也明白了之前疑惑的一个细节,最开始他穿的那一身黑色西装,看上去像精英,可是他总觉得有斯文败类的感觉,现在看,自己的感觉没错。 你还挺讲究,穿着昂贵的西装去清除人类。 而岑星听他话,一怔:“就这样?” “就这样啊,你还有什么事吗?” 岑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疑惑:“你明天一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自己的目的也记不得了。 “那我们就再认识一遍,晚安。”穆程点点面前人的额头,“快去睡吧。” 床边人战战兢兢起身:“那我真走了?” “去吧,快睡觉。” 岑星往外走,心絮起伏,几分害怕几分伤心,又有几分心乱心动。 穆程没想对他动手? 至少现在没想,对吧? 他根本就不会对自己动手! 将来,就不管了,反正他现在不想动手! 他的心又如海浪般汹涌,或许根本就没必要格式化。 可已经被操作了,已改变不了,又怎么去说那工作人员的一片好心呢? 已然如此,唯有,重新相识,没事,他早晚,还会是他。 寂静夜色中,除了叹气,还有怦然心跳。 奇怪的感觉,这似乎不应该是对一个机器人产生的情感。 岑星一点也没阖眼,辗转反侧到天亮,犹豫几番,到隔壁。 听到推门声,穆程就醒了,想起自己今天开始应该是记忆清零的状态了,他睁开眼,躺着没动,先看对方怎么说。 岑星拿手机走到床边,看他睁眼,叹了口气:“你好,你是我买的机器人,你听好了,我现在设定开机语,我说,我喜欢你,你要回答,嗯,我也喜欢,知道吗?” 穆程:“……收到。” “我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你。” “你开机了吗?” “开机了。”穆程坐起来。 “好,你再听着,你的名字叫做穆程。” “收到。” 高端的智能机器人没什么载入程序功能之类的,那个遥控器基本没用。 岑星拿起手机,用昨天发过来的链接定制风格,他翻着页:“温柔型温柔型……在哪里?” 穆程:“……” 合着连性格也能被格式化? 好吧,再配合配合你。 “这字太小了,我要转到电脑上。”岑星说着话起身,“你等我一下。” 他很快抱了电脑进来,拉下去选中,一按,一点。 刚抬手,忽地脸色大变:“啊不是不是,手滑了,点成野蛮模式了,这两个模式是怎么列在相近位置的……怎么退回去,啊啊啊退不回去了……” 他赶紧给那工作人员打电话,电话响了好几遍,没有人接听。 他只好去给客服留言:“定制模式点错了怎么办?” 系统回复:“每个定制模式有三天试用,不满意的话,三天后可以更换,最多只能更换三次,请您谨慎选择。” “三天……”岑星苦笑着看向穆程,“呵呵,那个,你好啊,野蛮机器人。” 穆程:“……” 野蛮,怎么演? 须臾后,他抬眼,语气凌厉:“工作做完了吗?” 岑星:“啊,都快六点了,我去干活了。”说着赶紧往外走,走到门边一怔,“你怎么知道我要工作?” “我不知道,但是快六点了,作为一个努力奋斗的人类,不是本来就要开始工作了吗?” “谁说的,六点很早好不好,我这特殊情况。”岑星道,“你这是歪打正着。”他顾不上多说,进了工作间。 等他出来后,饭菜已经做好了。 岑星又是一怔:“你怎么还记得给我做饭?” “什么记得,我以前给你做过饭吗,我不是才被启动吗?” “这……” “我看到厨房里有菜,到了饭点,就做了,你爱吃就吃,不想吃算了,浪费我精力。”穆程说着要把饭端走。 “别别别。”岑星连忙抱住他,阻住他动作,小心翼翼把他手里碟子接回来,“我吃我吃,我可以喜欢吃了。” 他连忙坐下拿筷子,狐疑看看面前人,思来想去,嗯,这是高端智能,他有自己的判断,可以自主决定行为,不用人来掌控。 他只是被格式化了,智能水平还是没变的,他之前都可以假意配合自己演戏,现在做个饭有什么稀奇的呢? 他失忆了,变成了野蛮模式,但还是在照顾自己呀,而且,现在不是遥控器遥的,是他自主意愿。 岑星心里升起一阵甜蜜,其实这样细细看,他的说话举止,神态,都还能捕捉到之前的痕迹的,还能找到一点点影子。 这样,也不错。 当然啦,还是之前那种模式最好,他已经先入为主,最喜欢那个样子了。 没事,三天后就能变回去啦。 重新相识,也许……没想象得那么难。 “吃饭就吃饭,发什么愣?”忽而“砰”地一声,桌子被拍响。 岑星吓了一跳,瑟瑟抬眼看了下,望见那机器人神色,连忙低头扒饭。 好凶,好野蛮…… 他收回刚才的想法,这三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思量着,他抬头看钟,苦楚地笑。 呵呵,才第一天的早上而已。 吃过饭,照惯例看看各个群里有没有什么消息,工作群里仍停留在上回那位同事说不想上班,让末日来临吧这话上,后面再没什么消息了,领导和他助理都隐身了,邮箱里也还是没有工作纪要。 画友群也安静,上回那个画友说要把末日画下来,有个人给他回复了个赞,后面也没人说话了。 同学群有几条消息,好几个人发了同一个表情包,囤货啊,囤货啊。 岑星私聊了一下那个画友,说画还没收到,可能寄丢了,要申请赔付,对方没回他,他有其联系方式,打了电话过去,无人接听。 消息查完了,他抬眼看看那机器人,依然在窗下看书。 这些习惯并没有被改变,岑星心中略略欣慰。 观望间,那窗下人抬起头来,微眯眼睛:“看什么看?” 岑星:“我……” “休息好了吗,过来健身。” “啊?”岑星一顿,“怎么还要健身?” “什么还要?” “不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保持良好习惯,每天必须健身两小时,过来!” “我……” “不许找借口,立刻,马上,过来!” 岑星颤了一下:“哦。” 他上了跑步机,气喘吁吁,叫苦不迭。 这三天,什么时候能过去! 第206章 一个人的岛屿(10) 锻炼完, 瘫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午饭过后,岑星准备打游戏, 刚把电脑打开,听桌边又“砰”的一声, 那机器人拍在桌上:“去睡午觉, 打什么游戏!” 岑星眨眨眼:“我今天不困。”也不知为什么, 可能大脑活跃过度了,昨晚没怎么睡,今天反而更没睡意了, 但是头有点懵懵的。 “保持良好习惯, 不困也得睡, 不许打游戏。” “我……就打一小会儿……” 机器人凛然抬眼,上前一步。 岑星瑟瑟后倾。 衣领被机器人揪住,他人也被提起来了, 那高大的机器人对上他的脸:“睡-觉-去。” “好, 好。”岑星战栗发抖,“我睡, 不玩了, 你别生气。” 他轻轻松开对方的手,一溜烟儿跑到沙发上, 拿被子盖好, 闭上眼睛。 一开始没睡意,躺着躺着就困了, 还真睡着了, 醒来时没到三点,比平时稍早一点。 他悄悄睁眼, 看机器人在窗下看书。 时间还没到,他不敢起床,透过沙发的缝隙静静看那个人,安静不动的时候,和之前并无差别。 细雨飘洒的幽静午后,岑星心絮起伏。 出神间,看穆程放下书走了过来。 他连忙闭上眼睛。 轻微的脚步声在沙发边回荡,温和的声音响起:“睡醒了就起来吧,现在可以玩一会儿游戏。” 岑星蓦地睁眼,怔了一下。 这含笑眉眼,明明是和之前一样温柔的。 而好像是错觉,他一个恍惚,那笑容没了,取而代之是一张冷冽的脸:“睡醒了还躺着干什么?” 岑星:“……” 001:“……宿主你好分裂啊。” 沙发上的人迅速起身,叠好薄被,小心翼翼说:“那个……我也去看书,我不玩游戏。” 穆程暗笑,转过身没接话。 岑星跑去书架下看了会儿专业书籍,今天倍加老实。 晚上临睡前,又被拉去锻炼。 岑星是真跑不动了。 忍了一整天,此时,他脑海里忽而浮荡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听机器人的话? 他是机器人还是我是机器人? 岑星暗暗捏紧手:我要崛起。 坚决不跑了! 他蹙眉从跑步机上下来,眼一瞪:“我不跑了,就不跑了,你再凶我也没用。” 身边人转头看过来。 那眼神里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可岑星只一看,瞬间偃旗息鼓,什么气儿也没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要求做的事,必须完成,没得商量。”穆程道。 “你……你怎么这么霸道!”岑星不情不愿地回到跑步机上,他没有火气了,但有几分委屈。 “我就是这个模式啊。”穆程道,“不喜欢的话,你可以将我格式化,恢复出厂设置,或者你退货吧,找别的机器人来。” “哎。”岑星叹气,“你这说的什么话。” 我就要你,退什么货。 可千万别再来一次格式化了,昨天夜里他不知道有多伤心。 就是……这三天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不过到入睡时倒也痛快。 第二天继续,今天不但被要求锻炼,还被拉着出去走了走,机器人说要呼吸外面的空气,不可以一直闷在屋里。 小岛被雨幕弥漫,朦朦胧胧的,海浪翻涌,拍打岸边细沙。 那送货的船只依然没来,大概是等不来了。 生活很规律,散步完,回去吃午饭,再睡午觉,下午看看书,或者刷一刷手机,他这里有基站,是自己内部设置的网络,不受外界影响,岛屿之外,依然大雨如瀑,前些天他还能看到一些视频,有人直播大雨情况,但现在已经看不到了,或许是被限流了。 到吃过晚饭,消化一下,接着健身。 岑星实在想偷懒,硬气没有用,他服软,眨着眼道:“我累了,今天歇一下好不好嘛……” “健身要持之以恒,没得商量。”对方并不吃这一套。 “哎,你干嘛管我管得这么严格呢?”岑星走到穆程身边,讨好地帮他捏肩。 “我在关心你。” 岑星手一顿,眸中微闪,怔怔看了看他。 好一会儿后,他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关心我?” “我既然是你的机器人,关心你不是应该的吗?” “嗯。”岑星轻抿嘴,“你对我真好。” 虽然野蛮,脾气大,可他还是很好的。 他不是一般的机器人,没有保护人类的本能,可他会关心自己。 是了,这两天,他依然在照顾自己。 这不是出于本能,也不是用遥控器控制的,更不是程序提前下过的指令。 这是他的意愿。 记忆不在,他依然对自己很好。 会不会……有一些情感,是程序里抹不去的呢? 岑星痴心妄想着,片刻后自嘲一笑,机器人有智能,可是,不会有情感吧。 但这样,已经够了。 “怎么,不想让我关心,好,那我不管了,你爱干什么什么。”思量间,面前机器人忽然生起气来,“不想要我可以退货。” “没有没有。”岑星连忙哄着他,“你别生气,我这就去锻炼。” 他赶紧跑上跑步机,依然是累且痛快的一天。 只是深夜安静时想起之前的意动情迷,一点酸涩又有一点想笑。 那不是伴侣机器人,不能再做伴侣之间的事,他本来是杀手机器人,现在又不是了。 那么,现在,他是什么呢? 岑星听着雨声,微微一笑,心想,不必把他一定要当成什么类型吧,他只要陪在自己身边,就好。 对啊,能陪着自己就很好了,还有什么抱怨的。 第二天,岑星适应了很多。 他的机器人现在是有脾气的,还是顺着点吧。 他老老实实工作,吃早饭,画会儿画,然后主动去健身。 完全不用人提醒,生活非常健康与规律。 穆程发现了野蛮模式也有好处。 转眼三天已到。 岑星虽然已适应了野蛮模式,可还是想要他之前的样子,那是他先入为主最喜欢的。 不过他有个担心,晚上坐在穆程床边问:“我更换模式,你应该不会失忆吧,这三天的事情还能记得不?” “能记得。” “那就好。”他还是他,只是性格会变而已。 岑星把电脑抱过来,深吸一口气:“明天早上,就能看见之前的样子了。” “之前?”穆程微一凝眉,“你什么意思,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我不是才被你启动的吗,之前我又没见过你,什么之前?哦,你是不是在我之前还有个机器人?你想让我变成他的风格,你把我当替身是吗,把话说清楚!” 一连串的问题,让岑星目瞪口呆:“不是,你听我解释……” “不听不听!” “我真没有别的机器人,你不要多想……” “你都说出来了还骗我呢,我能不多想吗?” 岑星:“你听我解释。” “不听不听!” 岑星:“……” 001:“宿主,你还玩儿上瘾了。” 穆程暗笑:“对啊。” 逗一逗他,挺有意思。 而且,他现在不是生活很有规律了么,这种模式比原本的样子管用哦。 他还想再来三天。 面前的青年还在好言好语的哄着:“是我说错话了,我是说,明天早上又能看见全新的你,那个……是每天都是新面貌的意思。” “好吧,勉强原谅你了。”穆程道。 “你真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 “好。”岑星点电脑,“你睡吧,晚安。” 明天见。 电脑点下去。 穆程眼珠一转,碰到他的手。 别点呀,再玩儿三天,你这良好的作息习惯还没完全养成呢。 岑星错愕抬头,脸色大变:“啊,又点错了!” 穆程:“……” 啊,已经点上去了? “坏事了坏事了。”岑星惊讶得不是一点半点,在屋里团团转。 是点到了什么可怕的模式么,穆程蹙眉。 再可怕又有什么关系呢,又没有真的被改变,他会把握好那个度的。 穆程淡笑着把电脑拿过来看。 而后,他的脸色也一变。 浪……浪荡模式。 “额……” 岑星把电脑抱过来,红着脸跟他说了声晚安,匆匆跑回去了。 他现在可真没有把对方看做伴侣机器人啊,这模式是不小心开启的。 第二天,岑星到穆程床边,忐忑地念开机语:“我喜欢你。” 穆程睁眼:“嗯,我也喜欢你。” 四目相对,微有沉寂。 岑星定睛看着他,脸色还泛红。 穆程开启新模式,将床边人一拉,翻身压上来:“早上好啊。”说着话,温热气息扑洒过来。 “好。”岑星瞪大眼睛,抿了一下嘴,“那个,我得去工作。” “呵……”穆程松开他,慢悠悠起身,穿好衣服后,看身边人还在发呆。 他微眯眼:“你不是去工作吗?” “嗯,对。”岑星回过神来,弹跳而起。 刚欲动身,腰忽而被一揽,错愕之中,他整个人被扛了起来。 “不是,我真要工作,不行不行,我还得准备一下,不提前做措施会弄伤的,你是机器你不怕,我可是血肉之躯。”岑星连忙大喊。 话还没说完,脚已经沾地,他一看,自己被抱进了工作间。 他脸上更红:“这里不行,会不小心碰到仪器。” 穆程轻挑他下巴:“不是要工作吗?” “啊?”岑星一怔,“你只是要抱我进来?” “如果你想在这里做点别的,也行。” “不了不了。”岑星连忙摆手。 穆程暗笑,转身出门。 身后人轻舒一口气,赶紧开始监测数据。 出来后早饭依然准备好了,吃过饭,照例看看工作消息,一个小时后,岑星伸伸懒腰。 有温热的手掌抚到他的肩膀,在他那领口摩挲。 他的动作僵硬了一下:“那个……真的得做一下准备……” 身后机器人置若未闻,俯身下来,气息扑洒在他耳畔,丝丝缕缕,吹得人心里发麻。 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蛊惑一般,轻吐一句话:“健身时间到了。” 岑星:“……” 他扭头:“怎么还要健身?” “我只是改变了风格,又没失忆,每天这个时候不都是健身时间吗?”穆程在他耳畔幽幽道,“不想去啊?” 他现在不凶了,岑星就壮起了胆子:“不想去。” “哦。”穆程的手自他肩上抚下,一点一点,绕到腰迹。 岑星僵直了脊背,气息微缓。 然后,身子再一轻,又被抱了起来。 “你……你要抱我去哪里?”岑星瞪大眼睛,“你有最佳的方案么,谁上谁下那个……” “抱你去跑步机。”穆程道。 “……” 心猿意马乍停。 虽然开启浪荡模式,可这机器人相当有原则,每天该让他做的事情一件也不少。 跑完步,岑星累到不行,瘫坐在沙发上时,又在感慨,他怎么就被一个机器人给管束了呢? 不过……他愿意。 细雨绵绵,到晚上,一室安静,岑星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刷手机。 这个机器人现在是浪荡模式,他随时都会和自己贴近,岑星心里不抗拒,只是也没那么坦然自在。 这肯定和之前把他当伴侣机器人是完全不同的。 看穆程向自己走来了。 他忐忑放下手机。 机器人眉眼带笑,神色戏谑。 岑星发现,就算在这种模式下,他的衣服依然是齐整的,黑色的绸缎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 这与他现在的模式明明就不符合,可偏偏又有一种奇怪的蛊惑感。 那张脸贴近过来,嘴角的笑意与眼眸中几分欲望,都充斥着蛊惑。 岑星恍恍惚惚又觉得他像是人。 他轻屏呼吸,看那含笑眉眼望向自己,手在他领口轻轻一点。 岑星微微捏住手。 手指自脖颈滑到胸前,穆程逼近他,气息幽幽扑在他耳畔:“几点了?” “十一点。” “还不睡觉?” “等一会儿,正在打手游……” “不想睡啊,那我们来做点别的。”穆程的手回到他肩上,一推,岑星便靠到沙发靠背上,往后微倾。 穆程胳膊撑在沙发上,将他环顾住,手指游离,隔着衣服从心口缓缓下滑,在腹部停留几许,抬眼笑看面前人。 那沙发上的人微咬唇,神色惶然,身躯轻颤,但没动。 穆程的手继续挪动,往下而去。 眼前人终于动了动,抬手挡了下:“你真要做吗?” “要啊,不然我们干什么呢?” “机器人的身体会有反应吗?” 没有遥控器调控的,他会自主产生欲望吗? 也不一定,毕竟他现在是浪荡模式,这个模式下,欲望不欲望不知道,但身躯应该是兴奋的状态。 “你要看看吗?”穆程笑道。 “我……” “开始的时候你自会看到。”穆程揽住他的肩,一个用力,将他压倒在沙发上。 岑星脸色微白:“等等。” “这事……可等不了。” “你先别冲动,等一下等一下,你听我说……”岑星感觉到他要来真的,此刻才有点慌。 穆程暗笑看着他:“不来啊,那么……现在,立刻去睡觉去。” 岑星:“……啊?” “不去吗?” “去,睡觉,马上就睡。”岑星微咬唇,小心翼翼从他撑起的胳膊下钻了出去,跑进卫生间洗澡。 机器人洗完也回房了,而岑星翻来覆去,好半天没睡着。 外面有脚步声,他心中一乱。 脚步声又消,听窗户关上的声音。 只是起来关窗。 岑星躺回去,抚着怦然乱跳的心。 这个模式才过了一天,而这一天,他的心思几番起伏,理智渐渐崩塌,已然快招架不住了。 真是要了命了。 怎么那么会撩! 不行了不行了,这个模式快点结束吧,不然心脏受不了。 后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风吹窗户的声音。 梦里又见狂风大雨,巨浪冲击着小岛,父母在狂风骤雨中回头怒吼:“不许过来,回去!” 他陡然睁开眼,额上一层汗,耳畔风声呼啸,工作间里警铃大响。 “不是梦,起风了!”他踉跄跑出去,转眼一瞧,机器人没在房间。 每次起风,要给岸边那个外置检测器加防护罩,那不是普通的监测仪,它连接着工作间的主系统,不能损坏,也是提前勘测好距离,不能远不能近,只能安放在那个位置。 防护罩能阻挡狂风,也屏蔽信号,所以平时不能放,得这个时候安放,风过后再取下来。 岑星每天留意天气,对岛上风力预测得很准确,都会提前加上防护,可是这一次风是突然而至的,完全没预测到。 气象忽然变得有些怪,没有规律。 他叫了几声穆程,没人回应,时间紧急,他只得先去岸边弄器械。 狂风卷来海水,雨好像大了起来,他拿着工具袋跑到岸边,却见那防护罩已经罩好了。 他的机器人在雨中,发和衣被打湿,雨水顺着额头流下,看到亮光,缓缓回头,微弯嘴角。 没有什么浪荡的戏谑,是那久违的,又熟悉的温和眉眼,和初次见他,和记忆消除之前,是一样的。 岑星的手电打在他的身上,怔怔喘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雨在灯光里闪烁如金色丝线,他快步跑上前:“你帮我弄好了,你怎么做到的?” “嗯。”穆程没有回答后一句话,拉住他,“回去吧,风大。”他说着话,抬头看看,“天气看上去不妙。” 雨更大了,狂风卷起巨浪,岑星点头,再多的问题回去再说,他被穆程牵着,一边走,一边震惊地看着身边人。 他定制时点错了,还没有让他如前。 可是这个机器人好像……已经变回了从前。 不是和从前相似,他就是回到了从前,那样带着笑与温和的眉眼,就是之前的他。 也或许,他从来就没有被改变过。 第207章 一个人的岛屿(11) 岑星心跳怦然, 雀跃欣喜,又惶惶而惊。 他满脑子疑惑,可雨太大, 地上全是泥沙,两人走不了多快。 没走多远, 忽而间, 但听“轰隆”一声巨响, 两人回头,愕然见那岸边一块樵石断裂。 “不好。”岑星脸色一变,松开身边人迅速跑回去, 骤然跃到裂开的缝隙中, 捞住那即将掉落的仪器。 樵石彻底断开, 他单手扒在岸边那一块巨石上,整个人悬空,狂风呼啸, 手里的仪器还是被风吹掉了, 他不由分说跳进了水中。 身边又有一声响动,一手过来揽住了他的腰, 他错愕回头:“你怎么也下来了?” “你说呢。”穆程接过他手里仪器, 用力一甩,将其甩到岸上, 再搂住他往岸边游。 方才仪器掉落, 穆程正思量用什么东西打捞上来,不想身边人直接就下水捞了, 动作快到他没反应过来。 这附近确实没有东西可以打捞, 等回去找工具,仪器大概已经被吹走了, 可是…… “它只是个器械,何必拼了命来捞?”穆程携着他,风太大,两人刚往前游几步又被吹回来。 “我爸妈为救仪器死的。”岑星道,“这是守岛人的职责。” 穆程侧头看看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两人的视线都亮了一下,岑星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穆程没再说话。 世界将要毁灭了,没什么工作职责了,很快,你的勘查局就接收不到数据了。 你现在拼死救下的仪器,它……也许不会再有什么用。 这些事情穆程不能告诉他。 他的职责,他的工作,也是他坚持的信念。 他唯有带着人拼力往回游。 两人在水中挣扎,穆程抓到了岸边的石头,拉住人往上爬,两三米高,嶙峋的石头处处是凸起的尖锐。 岑星按到一处,手上赫然被刺破,他惊叫一声,条件反射地收手,掉了下去。 穆程也重新跳入水中再搂住他,又是一道闪电,他看见自己的手也破了,被刺穿,可是没有痛觉,他不知道。 雷声轰鸣,那闪电刺啦一下,击打到穆程的手上,被刺破的肌肤之下,是闪光的电流,雷电击中的电路嗤嗤拉拉,不断闪着光。 穆程眉头微蹙,他体/内的电在迅速流失。 幸而未到外部,水中不会带电,他身边人还能与他触碰,只是,他的电耗得很快,很快会进入休眠状态。 他加快速度往前游,两人又一次攀上巨石,暗夜里看不清,狂风骤雨,岑星的腿被划出裂痕,他再次往下掉。 这一回,穆程紧急拉住了他。 再落水,他们都没精力游回来了。 他一手扒住樵石,另一手抓着岑星。 岑星仰头,在闪电之中,他满面水痕,惊道:“你的胳膊已经被刺穿了。” 那抓住樵石的手臂,几乎被竖着切成了两半。 “没事,我不疼。”穆程道,“你试着脚上踩住什么东西。” 岑星动了一下,身形却是往下一闪,抬眼看穆程那胳膊已然被尖利的石块完全劈开了。 他连忙道:“你松手,别管我了。” “机器人本能,保护人类,我不会松手。”穆程道。 “你是杀手机器人,你的本能是清除人类。”岑星喊道,“松手吧。” “不。”穆程提力将他往上拉。 “你不松手我们两人都要死。” “我不是人类,我本来也没有生命。” “不管你是什么,我想让你活着。”岑星哭喊着,想去松开那手,可对方将他攥得紧紧。 忙乱之中,触碰到腰间的工具袋,他一怔,忽然想起,之前那个遥控器被他随手丢进工具袋里了。 也许是冷的,也许是风太大,他瑟瑟发抖,拿出遥控器,对着穆程骤然按下去。 “绝对服从,绝对服从,你现在立刻松手,自己上去,回到房间里,风不停不许出来,另外,打开我工作室的仪器,向局里发送生命消亡信号,告诉他们,我已死亡,让他们安排新的守岛人。” 至于你…… 岑星的目中模糊:“不管你下一个主人是谁,我希望你一直记得我。” 穆程回头,没有动。 “执行啊,我已经按了绝对服从了。”岑星吼道。 穆程没理会,他将人抓紧,继续提起力道。 快没电了,一定得将人弄上来。 岑星惊慌而绝望:“你为什么不听?” 穆程不说话,继续将人往上提。 狂风吹掉了工具箱,遥控器掉入水中,岑星的身形随风摇晃,抓住他的机器人也被风吹得摇晃,听到嗤嗤拉拉的响声,他漏电了,还有叮叮咚咚,也许是零件触碰到樵石,被损坏了。 惊雷轰隆,岑星的身子在往上移,而他无声痛哭,说不出一句话。 “轰”地一声巨响,这一块樵石也断裂了,而那机器人正在这时猛地一下将他提了上去,搂住他的腰,两人纵身一跃,跳进了岸边沙土上。 樵石落水带来巨大哗啦之声,岑星跪倒在地上,他的手里抱住的是一个断掉的胳膊。 闪电划破天际,忽而刺啦一声,岑星愕然回头,看玻璃房里的灯灭了。 雷电打坏了电力系统。 他瘫坐在地,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怀里的胳膊没有血,只看见电路,身边的机器人倒在了地上,腿也掉了一个,零件落满地,他没电了,不能自己修复。 没电了,得充电,不然他就不会再醒过来,小岛上已经许久没见阳光,也没法等天亮用阳光来充电。 而且,他哪里能等到下一个晴天? 可是,小岛上现在没电了。 岑星抹着脸上的雨水和眼泪,用手电筒检查,将零件都收好,然后就关了电筒,他还要回去修电力系统,不能浪费。 狂风骤雨中,他把残破的机器人背在身上,一步步往家走。 推开黑暗的房门,将穆程安置好后,他跑出去修电,手电头拆下来挂到额头上,再拿一套备用工具,风雨拍打岸边,带来轰隆巨响,孤寂无人的岛屿,岑星眼前浮现父母离世的那个夜晚,一晃又回到现实,脑海里全是穆程散落一地的零件。 他不堪再承受失去,不能再忍受孤独。 他的身躯微微战栗,修电线的手也在遏制不住地颤抖,惊天动地的悲伤与惧怕,让身体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他极力让自己平息着心境,当务之急,得把电弄好。 雷声轰鸣,闪电打到身边的树上,岑星抱着头躲了一下,再起身去修。 风刮得更狠,不知过了多久,小岛上的路灯徐徐亮起,在风雨之夜中,一点点点亮了道路,雨在灯下如带光芒的丝线,回头看,玻璃房里恢复了光明。 他走不动了,躺在雨地泥沙里,任雨水落在脸上身上,痴痴笑了起来。 休息了一会儿,他起身往回走。 一进屋,看穆程站在了充电底座上。 他在休眠状态下,也能主动寻找电源并充电,电充上了,只是机器人还没醒,紧闭着双眼。 身上破损的地方正在愈合,划痕已经消失,简单的零件损坏,他能自己维修,但那断掉的胳膊和腿他自己应该没法装好,或者说休眠状态装不好,毕竟胳膊和腿还在沙发上,他人站在墙边的底座上,这些东西总不能自己飞过去。 岑星就过去给他装,敲敲打打,将零件完整装回去,看那机器人还在闭着眼睛,电路有损,虽然已经自动接好,但可能程序还要调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他去把一身的泥泞清洗干净,出来后坐在穆程的对面看着他,看了半天,觉得也该给他洗一下,但机器人现在不宜淋水,他就拿毛巾过来擦拭,将衣服脱掉,把那身上的泥巴擦洗掉。 一趟一趟,穆程的衣服被脱干净了,当然,身上也擦干净了。 岑星眼里的慌与忧还没消散,而嘴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哎呀,之前想脱他衣服来着,总不能如愿,现在再怎么脱,他都不吭声了呢。 可他更愿意回到脱不掉的时候。 擦洗干净,换一身衣服,机器人还是英俊帅气的模样,岑星坐在他面前,睁着眼睛等天亮,风渐止息,雨声窸窣,又变成了绵绵细雨。 周围安安静静,网络上,手机里,也安安静静,几个群里这几天都没人说话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除了沙沙雨声,再没有半点声响。 天亮了,屋外的玻璃上起了雾,充电的机器人还没醒,岑星撑起伞,先去把昨天岸边甩上来的仪器放置好,防护罩可以取下来了,再去工作间调控,然后开始早晨的工作。 突发情况要向局里汇报,他在工作系统中将事件登记,也私聊了领导,对方的头像灰了好久了,没有回复信息,电话打过去也无人接听,他在群里艾特了大家,问谁有老大别的联系方式,暂时没人回复。 七点半从工作间出来,没有饭菜的香气,机器人还没有醒,他体/内嗤嗤拉拉的,应该在修复电路。 昨晚狂风大作,他担心其他监测仪会损坏,趁着穆程没醒,就去检查了一遍。 回来时是中午,还没进门就能看见,机器人还在底座上闭眼站着。 岑星在他面前又坐了会儿,然后去给自己做了点吃的,吃完后,继续坐着,他心里空落落的,面上很淡定,让自己什么也不要想。 到下午时,他开始慌了。 他又遏制不住地发抖,颤颤走过去,看那电已经充好了,但机器人没动。 是不是坏了? 他战栗着给那个售后打电话,打了很多遍,无人接听,又打了基地电话,没人,他还联系了几个对机器人方面很懂的专家,全都打不通,实在没办法了,他打给了单位,仍然打不通。 他只好在几个群里问:“你们谁懂机器人,充完电还不醒是怎么回事?” 无人回复。 岑星抖得更厉害。 已经充好电了,应该不用站在这里了吧,这样一直站着多累啊,应该让他去躺着,对,去躺着,他抱住穆程的腰。 一下没抱起来,反而让穆程险些摔倒,他连忙将人扶稳,再奋力去抱,那脚将将离地,他咬着牙将人抱下底座,眼泪忽而止不住地往下流。 好不容易把人抱到沙发上,让他躺在那里,岑星已经泣不成声了。 他拼命晃着穆程的肩:“你醒醒好不好,求求你了,你跟我说句话,怎么回事,这世界上,好像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话了,你醒醒,行不行……” “你再摇,我的脑子要掉出来了。”低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岑星一怔,错愕抬头。 机器人睁开了眼,正带着温和的笑意,向他看来。 岑星猛地松口气,手脚冰凉,浑身都失力,他满脸泪水,却开心地笑:“你终于醒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情不自禁搂住机器人,用力抱紧。 “我没事了。”穆程抚抚他的发,将他微颤的身躯揽入怀中。 怀中人伏在他肩头,滚落两行热泪,抱了好一会儿才退离,仔仔细细看着他,而这样一看,又惊了一惊。 穆程摸一摸自己的左眼:“我的眼珠子掉了。” 岑星轻抿嘴:“嗯,好像……是的。” “手指头也掉了一根。” “啊?”岑星连忙把他手拉过来,“我给你擦洗的时候没留意到。” “其他的位置……”穆程低头看。 “没有没有,其他都完好。”岑星连忙说,“我都查看了,就是你在闭着眼吗,攥着手,这两个我确实没看见。”他说着,特地强调,“哪都没掉。” “好。”穆程点头下床。 “你要去哪里,你刚醒,要不要再休息一下啊?”岑星连忙起身。 穆程回头浅笑:“我是机器人,醒来就已恢复,不用再休息,我去找找我的眼珠子和手指头。” “应该在昨晚那个樵石边,我跟你一起去。”身后人抓起伞跟上他。 他们走到岸边,昨晚风狂雨骤一片凌乱,现在皆已平息,恢复静好,只有薄薄雨幕。 “你不方便,我来给你找。”岑星在沙土里扒,找了半晌,终于把那眼珠和手指找了出来,他欣喜回头,“给。”手伸过去又收回,“要洗一下吧,或者要不要沸水煮一下消消毒?” “洗一下就好。” “嗯。”岑星的眼晶晶亮, “回去用干净的水洗。”屋里有净水系统,海水可过滤食用,他拉着穆程赶紧回去。 回到房中,眼珠和手指清洗后装好,一切恢复如常,岑星在沙发边紧紧盯着他,还在轻微喘气。 穆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我没事了,别担心。” 岑星眼眶又红,他转了一下脸,回头时浮出一个笑容:“你没被格式化,专属定制又是在配合我,对不对?” 穆程沉默须臾,点头:“嗯。” 岑星现在内心已然很平静,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对所有机器人都可以掌控的绝对服从,对你也没用,是吗?” “嗯。” 屋内一时安静,岑星没再说话,他认真看着眼前人,等一个真实的回复。 穆程温声道:“我的身躯是机器人,但我的思维,你完全可以把我当做人,不是高端智能,就是人,人的思想,人的行为,由我的情感来决定,不是程序控制,如果一定要给个合理的解释,你可以认为,一个机器人,有了人的感情。” 岑星微惊。 人类不敢让机器人有感情,他们有了自己的思维,就不一定还会遵从人类的掌控,很可能会反过来驱使人类,机器人的一切智能都有程序控制,他们也很难产生人的思维…… 零零总总,他在这须臾间想了很多,而又如过眼云烟转瞬即散,他浑不在意,现在只有一个疑问:“我可以……把你当成人?” “嗯。”穆程温和地笑,轻轻颔首。 细雨挥洒的夜晚,海风已经归于平静,世界都好像沉寂,岑星的眼眸清亮,怕听错了,又重复一遍:“我可以把你当成人?” “嗯。”穆程再一次回复他。 岑星眼眶又湿润,他笑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第208章 一个人的岛屿(12) 穆程轻柔擦拭掉他眼角的泪:“之前确实是在假意配合你, 担心你会怀疑和害怕,什么遥控器,格式化, 还有绝对服从,这些确实都对我无用, 我一直都是你最初见到的样子, 没失忆, 也没改变,就算我是以杀手机器人的名义制造,可是自一睁眼, 就有人类思维, 我不会遵循制造者的意愿, 不是什么杀人机器,我是什么样子,就是你看见的。” 他的手从眼角抚至那脸颊:“别生气?” “没有。”岑星道, “没生气, 我很开心。” 当成机器人与当成人,感觉完全是不一样的, 之前他所有事情都要自己去想, 去支撑,现在, 忽而有种有人能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感觉。 “那么你就完全不会受限对吗?”岑星又问, “和人类完全一样?” “躯体还是机器人,就像你看到的, 要充电, 不会痛,没有血, 这些和人类不同,电路损坏的话,可能会有一些隐患。” “嗯,这个我知道,没事的,人不也有生病的时候么。”岑星道,“我会定期给你检查电路。” “好。”穆程笑道。 屋里安静了片刻,岑星带了一点郑重的语气道:“昨晚那么危险,为什么一定要救我?” “没有为什么,那个时候,根本就不会去思索原因。” 生死与共,这大概是本能。 是走过这么多世界,深爱着你而拥有了的本能。 岑星错愕,怔怔看着面前人,雨打在玻璃上,落下细细水柱,他在这样的眼神中,恍惚又看到了爱。 他方才为了给穆程装眼珠子,一直是在沙发边蹲着的,现在他起身坐到沙发上,抬眼看了看外面的雨夜。 须臾后回眼,沉默了会儿,浮起了微微的笑,向身边看过来。 穆程再抬手,指端在他眼眸上拂过,那眼角依然有泪。 岑星嘴上却是笑着的:“那个……你是人,是不是可以陪我做更多的事?” “你想干什么?”穆程也笑。 “陪我玩?” “好。” “陪我说话。” “好。” “嗯……现在,陪我看电影吧。” “好。” 岑星把窗帘关上,幕布拉下来,打开投影,屋里落进昏暗幽静中,两个人并肩窝在沙发上,看一场电影。 温馨浪漫的爱情片,岑星小声说:“我爸也这样跟我妈求婚的。” “你怎么知道呢?” “他们说的啊,还有视频呢,不过现在看不到了。” “嗯。”穆程抚抚他的发。 他的胳膊抬起,岑星不觉靠在了他的肩上。 一场电影,两个小时,岑星没怎么看进去电影,他时而看看幕布,时而看看身边人。 结束后,幕布上不再有声音,屋里更加安静,那些微微的光亮落在两人面前。 岑星好像才发现自己在穆程的肩上靠着,而对方的胳膊伸开,正是搂着他的姿势。 “该去睡了。”穆程说。 岑星没有动,他看着面前人,无声的夜,心跳也无声。 他轻声唤:“穆程……” “嗯?”面前人低眉,与他对望。 岑星定定神:“可以把你当成人,你也有人的感情,是真实的感情,对不对?” “对。” “那……你会爱一个人吗?” “会。” 岑星笑起来,他伸头,轻轻一吻,落在穆程的唇上。 一触既离,抬眸目光所及,是温柔的眉眼。 他确定自己没看错,这眼神中,就是有着无尽的爱。 他又笑,眼中清亮。 穆程抚着他的发,轻扣他的后脑勺,回他同样轻柔的吻。 双唇相碰,心中愕然溢满了情愫。 岑星低声说:“我可以爱你,对吗?” “对。”穆程抵着他的额头。 岑星稍许退离,让两人分开点距离:“穆程,我爱上你了,我们谈恋爱好不好?”他轻拉眼前人的手,“你……会爱我吗?” 穆程温声道:“我爱你。” 岑星清浅地笑,搂住眼前人的脖子:“我爱你。” 说着话,再吻上去。 斜风细雨,世界只剩下沙沙声,两人在这安静的世间,轻柔地拥吻。 时钟指向了十二点,岑星抚抚嘴:“没肿吧?” “没有。”今天的吻很轻,只将那一番心动心跳,娓娓道来。 “很晚了,睡吧。”穆程又道。 “我还不想睡。”岑星说,“我刚谈恋爱啊,哪舍得和我的恋人分开?” “我们就在一个屋子里,一墙之隔,而且……我可以去你的房间。”顿了一下,穆程补充,“不做别的,哄你睡觉,和之前一样。” 之前他们摸都摸了,现在岑星反而有点扭捏,穆程知道他的想法,以前他把自己当伴侣机器人,认为那些接触是程序里控制的,面对一个机器,放得开,现在看做人类,情感不一样,他多少有些面对人类的羞赧之心。 “你当然要跟我一个房间,难道你还准备分开始睡吗?”岑星抱着他的胳膊,“只是,就算我们在一张床上,我一闭眼,就还是看不见你了啊,那不还是分开了吗?” 穆程微笑:“也许梦里还会见到我,难道你要一直不睡吗?” 岑星轻抿嘴:“好吧。” “走。”穆程起来,俯身一抱,将他抱到房间里。 床头灯打开,一盏幽暗的光,两人相拥着入眠。 世界大雨倾盆,孤岛上还有这一室温馨。 天亮后,穆程一睁眼,看怀中人已经醒了,正眨着眼睛看他。 他抚抚那柔软的发:“怎么了?” “你其实不用开机语启动的,对吧?”岑星问。 “嗯,不用。” “啊,骗我说了那么多喜欢。” “那再说一句?” “我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你。” 光线透过窗,两人相视而笑。 穆程穿好衣服时,岑星已经去了工作间。 他站在玻璃之外,出了一下神,这些工作,他单位里已经无人接收了,不过,这个工作是有意义的,亿万年后,可为新人类留存数据。 穆程无声一叹,走进洗漱室。 吃过饭,岑星查看工作群,他前天在每个群都发了很多遍谁懂机器人,到现在也没人回复。 他没有再多问,也没去跟熟悉的人打电话。 工作群里有消息提醒,他的心突然跳了一下,立即点开。 是系统自动的提醒,又到了一周一次交工作总结的时间。 岑星回了句好的,收到,然后开始做总结。 做完后发送,群里除了他,没人接话,他艾特了助理,说已发送,再翻看邮箱,工作纪要依然没发过来。 再看看那副画,还在快递员已揽收的状态。 他轻吐一口气,关上电脑,该健身了。 穆程对他主动过来健身有点意外:“不怕累了?” “其实我分得清楚你是为我好,之前只是耍耍性子。”岑星道,“我还要和你长长久久呢,可要保重身体啊。” 半个小时后。 岑星瘫在沙发上,连连喘气,摆着手:“不跑了不跑了,打死我都不跑了。” “上午一个小时,你还没达标呢。”穆程笑道。 “不干,就是不干。”岑星缩在沙发上,“你通融一天嘛,好不好啦……” “好吧。”穆程无奈摇头,帮他擦拭额头上的汗,“坐一会儿,等汗干了,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嗯。” 两人撑着伞走在如笼薄烟的小岛上,手牵着手,并肩打一把伞,看那漫天细雨,远处的风卷起细浪。 “我带你去这岛上最高处,在那里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海。”岑星牵着身边人,“好不好?” “好啊。” 两人沿着小路往上走,脚上沾染了泥,抓着树干爬上去,要在平时,在别处,这样在雨中踩着泥泞爬山坡,无异于自找罪受,可是现在,大把大把的时间,那么就把这小岛细细的欣赏一下吧。 他们爬到了最高点,迎风站在雨幕中,岑星往前指:“你看,是不是很美?” 大海无边,巨浪翻滚,又见雨落入海,如纱幔拂过。 “嗯,很美。” 岑星笑起来,如果看到了美景,那就不枉这一番功夫爬上来了。 高处风有点寒,穆程觉得掌心的手微凉,他脱下外套,搭在身边人的肩上。 岑星道:“还好,没那么冷……”话说到一半,转转眼珠,又道,“嗯,是有一点冷,这样还是冷。” 穆程暗笑,将他搂进怀来:“这样呢?” “不冷啦。”岑星搂住他,脸贴近他胸膛,想了想,拿出手机,镜头对向二人,调整着方向。 “你在自拍?” “嗯,我回头要画下来。”他轻吻上穆程的脸,按下相机,相拥的二人,一吻落在画面上,身后是云烟浩渺的海。 “好看。”岑星欣赏了一会儿,将手机装回,转身,“我们再看看那边……” 还没转过去,腰被一揽,穆程低眉道:“你就只亲脸啊?” 怀中人一笑,便抬头,吻上他的唇。 雨中伞下,两人静静地亲吻,任他漫天风雨,不管世界尽头。 这一吻比昨天多了点力道,爱意缠绕,情愫翻涌,不是总能那么轻柔相对,岑星面红耳赤,快要站不稳,伏在爱人怀中轻轻喘气。 穆程牵住他的手:“回吧,要临湿了。”虽然撑着伞,但微风总能将雨打偏。 “嗯。”岑星还红着脸,和他一起下坡。 刚走了几步,穆程却停了。 身边人疑惑:“怎么了?” 穆程将伞递给岑星,然后,将人横抱而起:“我抱你下去。” “啊没事,我今天没打滑。”怀中人连忙道。 “可是,我想抱你。” 岑星一怔,眼里浓浓笑意:“你会不会累?” “我是机器人,怎么会累?” 怀里人也不知道想到了哪去,在这晃晃悠悠中,又红了脸。 回到家里,洗洗澡换一下衣服,没什么事儿,穆程点一点身边人的额头:“陪你打两局游戏。” “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不是不让你打,是凡事都不可过度。” “那我去叫队友……”岑星话说到一半,改口道,“算了,还是我们俩对决吧,我非要赢你。” “好,试试看。”穆程接了一杯咖啡给他,自己转身去调了杯奶茶,两人各坐桌对面,开始对决。 打了三局,岑星赢了一局。 他叹气,幽怨地看着对面。 穆程淡笑:“你也不希望我让你吧?” “当然不要,来来来继续,我就不信了。” “不打了,对眼睛不好,休息会儿,等下吃晚饭了。” 岑星听话起身:“我跟你一起做饭,这些事情不能总让你来做。” “不必,并不费什么事儿。” “让我帮忙吧,不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穆程想了想:“那好吧。” 两人走进厨房没多久,岑星被哄了出来,屋里人忙着扑火。 那机器人一面泼水一面道:“你要真过意不去,就千万别碰厨房,房子烧了咱俩可没地方住了。” 岑星:“……好,好,知道了。” 他羞愧走出,老老实实坐着。 吃过晚饭,两人靠在沙发上,再看一场电影,这是个武侠片。 看到一半,岑星去喝了点水,回来时,目光就没落在幕布上,只一直盯着身边人。 怎么总也看不够呢。 穆程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无声对望,须臾后,穆程揽住他的肩,吻了上去。 他微向前倾,岑星就往后,不知不觉倒到了沙发上,他们亲吻着彼此。 不知多久,穆程笑了笑,撑起胳膊看看身下人。 那微微羞赧的神色,通红的脸,唇上又有些微红肿,他起身,也将身下人拉起,拢着他看向幕布:“这一段打斗很精彩。” “你看过。” “嗯。” 岑星抚抚唇,也看向电影,他没看进去,没觉到精彩,一直回头。 “你想说什么?”穆程道。 “我……没什么。”岑星轻咬唇,顿了会儿,道,“好吧,那个……我想问,你有最佳方案了么?” “什么?” “就是那个你之前说的,虽然我那时候把你当伴侣机器人,可你又没失忆,你忘了吗?”岑星瞪大眼睛道,“谁上谁下的……” 穆程一笑:“有啊。”他幽幽道,“我们的位置不明显吗?” “哦。”岑星心里已差不多预估到这样了,但还得问一下不是。 然后,他还有一点疑惑:“你没有血。” “嗯。” “我跟你亲吻,你口中也没有……” “是,都没有。”穆程知道他想问什么,“我的皮肤之下是电路板,不会产生这些东西。” “那你会有愉悦之感吗?”不等回答,岑星又道,“那样的事情,我希望我们两个都能感觉到快乐的,如果只我自己有感觉,也没什么意思。” “有的。”穆程柔声道,“只是不会有那些东西,其他的和人类一样,会有开始和结束。” “那还好。”岑星一笑,“这样也好,不用去清理了。” 穆程失笑出声,点点他的额头。 两人相拥着在沙发上,共搭一条薄被,一起看一部电影,蠢蠢欲动的心思轻轻诉说,而心跳怦然,亲吻时又如此纯澈。 电影播放了结束曲,岑星转头看。 “去睡吧。”穆程道,“昨晚梦见我了吗?” “梦见了,我想着你入梦,就看见了你。” “梦里我是什么样子?” “是人。” “……” “我是说,你全都是人的样子。” “好,今晚看看还能不能梦见我。”穆程将人抱起来,“走吧,睡了。” 岑星搂住他的脖子:“有所思,有所梦,我的脑海里全是你,眼里也全是你,一定能梦见。” 第209章 一个人的岛屿(13) 两人躺在床上, 互看着对方。 沉思须臾,岑星轻抿嘴:“你现在不想做吗?” 穆程抚抚他的发:“我想让你再准备一下。” “需要准备什么,你告诉我。” “不是其他的, 是你的心。” “我喜欢你,我都愿意啊。” “但你想要一个渐进的过程, 开始谈恋爱, 到一步步接近, 每一个过程都不要错过,对不对?”从他之前按那遥控器,就知道他对此事的态度。 之前虽然已然很近, 但那时与此时又不同, 他想从纯澈的爱恋, 到顺理成章的欲念。 岑星鼻子微酸,拥进他怀中。 是,他在开始时, 是这样的想法, 他的恋人如此尊重,又如此慎重, 他满心满肺都是欣然与感动。 只是, 对方不知道的是,情至深处, 其实就没有那些步骤了, 他已然不想循序渐进,他想要和爱的人亲近。 他微红了脸, 心思没好说出口, 脸贴在穆程的胸膛,蹭了蹭。 穆程揉着他的发:“这两天没来得及问你岸边那个仪器的事儿……” 其实不是来不及, 是他们刚定情,那个事儿,是岑星不太好的记忆,他不想打扰他心情。 “哦,我已经弄好了,没有风的时候防护罩要摘掉。”岑星道。 “嗯。”穆程点头,“我想找个一劳永逸的方案,不能每一次都要在风来前去装防护罩,狂风也不一定能每次都预测。” “这事我爸妈还在的时候就研究过,后来爸妈出事,单位来人时也想过办法,这几年我也弄过,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案,主系统是小岛正中心,动不了,而它位置与主系统关联,也动不了。 任何防护的东西都会屏蔽它的信号,之前他们有想过建一个和我们住的这样的玻璃房在上面,但信号会减弱,都建起来一点,又给拆掉了,那周边的海已经加固,并填起来很多了,再填也填不了了,已然加固,但……还是出现了意外。” “如果能找到个方案,将那仪器搬过来就好了。”穆程道,“我明天看看。” “你懂这些?”岑星见他日常看书就知道他懂很多东西,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先看看。”那单位里人才济济,如果大家都没办法,可能确实不太好做,要不然也不会在牺牲了两人后还不改进,“明天再说,快睡吧。” “嗯,谢谢你。”岑星抱紧他,闭上眼睛。 第二天,等岑星把日常工作做完,穆程进去查看他那机械系统。 是不太容易,主要是没有一个可供调控距离的运行程序,这个程序在此世界的背景中基本属于无法研发的,穆程可以做,可是这岛上没有相关设备。 他思索一会儿,愕然想到一个捷径。 他这副机器人的躯体,是那个反社会的博士研发,那博士能力是强的,他研制的芯片,可以作为中介载体设备。 这个想法有一些风险,他对岑星道:“芯片使用中,电路会不受控制地流窜,我的自我思维会暂时被封闭。” “那会怎样?” “我不能预料。”穆程实话道。 岑星拉住他:“对你有危险的,不要做了。” “不会有危险,只是我会没有人类的意识,进入休眠状态,你不要担心,我能醒来。”穆程说着话,看面前人肃然神色,他轻点那额头,笑道,“难道你还想要那晚上的事重现吗?” 岑星沉默片刻:“谢谢你。” “跟我还说什么谢。”穆程抬头看看,“现在开始调控,先使用芯片在主设备上载入,再去岸边那仪器上调试,等岸边那个调试好,芯片就会受到影响,我会进入休眠状态,你先不要管我,立刻把仪器抱回来与主设备连接在一起。” “好。”岑星点头,现在意气用事那就是捣乱,他没有多说,认真听安排。 程序并不容易,主设备弄好已经是傍晚,再去岸边调试那个监测仪器,天色渐黑,岑星将伞撑在穆程的头上,替他打着手电。 岸边又有风,伴着细雨,吹来海浪,打湿两人的衣,路灯给小岛笼罩了如梦似幻的薄烟。 大概是深夜了,穆程起身:“好了,快回去。” 话说完,他已闭了眼,站立不动,芯片电路紊乱,他封闭意识,进入了休眠状态。 等那电流恢复顺畅,他就会醒过来。 这边调试好,需赶紧回去连接,岑星将伞撑在他手中,抱着仪器急速跑回去,他用最快的速度接好设备,主系统绿灯亮起,表示接收,仪器搬回来,从此后就不用勘察风雨天去放防护罩了,也不必担心它再掉入水中。 这边连好后他马不停蹄往岸边跑,要把休眠的穆程背回来,打伞带有风的阻力,他不想耽搁半分,伞也不打。 跑了两步,但觉雨大了一些,忽而一声惊雷,闪电划破天际,岑星一骇,心中陡然惶恐,加快速度。 穆程的电路现在本来就是紊乱状态,如果有外界电力干扰,很可能会烧了电路板。 雷电声一路未停,岑星跑到穆程面前,丢掉他手中的伞,给他穿一件雨衣,奋力去背他。 一下没背起来,他坐到了地上,连忙起身将穆程的手搭在肩上,再一次起身。 忽地,那肩上的手指动了动。 “已经醒来了?”岑星欣喜回头。 身后的机器人愕然睁眼,眸中一道凛然寒光闪过。 正欲起身的岑星被这眼神吓得又跌了回去,坐在地上惶然看穆程,这眼神中不复温柔,毫无情感,只有寒意。 “你怎么了?”他问。 那机器人不说话,整张脸抬起来,冷漠无情没有半分神色,他缓缓抬手,扯下雨衣,双手一撕,皮质的雨衣瞬间裂成两半,手一扬,雨衣碎片自二人面前落下,那张脸看过来:“人类清除计划,启动。” 岑星赫然一惊,手忙脚乱爬起来就跑。 人类清除计划……他是杀手机器人Z,清除人类是他的本能,那个售后说,没有机器人能越过本能,如果他遇到能激化的外界条件,本能还是会被激发。 纵然他的思维已然是人,可是……他的躯体到底还是机器人,他自己都说过,电路紊乱的情况下,可能会有隐患,人会生病,机器人当然也会…… 岑星一面跑着,脑海里一面浮荡这些记忆,穆程的芯片拿出来用,已经影响电路了,加上今晚又突然打雷,那紊乱的电路很可能将雷电吸引了过来,叫他的电路损坏了。 他本来进入休眠状态是没事的,可是恰逢雷电,电路损坏,让他这副躯体被激化了本能。 那不是穆程的思维,不是他的爱人的意识,是他的躯体被本能驱使。 他现在没有感情,就是一个无情的杀人机器。 岑星自恃打不过他,可不想这么平白无故的死了,他要是被杀死了,等穆程醒过来又该怎么办呢,一个有了人类感情的机器人,看到爱人死在自己手中,他会伤心的吧。 打不过,唯有跑,手脚并用地跑,他想回到房间里,把门锁上。 雨没有那晚大,但也比平日大了不少,海中一片哗哗声,头上身上早就淋透了,身后的脚步声带着一点机械的僵硬,速度却非常快,岑星刚停下来喘口气,一抬眼,看那机器人已经到自己面前,正抬起手向他抓来。 “啊……”岑星反应极快地躲过,转头往回跑,这一刻他开始后悔平时不锻炼。 “我要是能活着,以后肯定加强锻炼。”他苦涩地想,前方被石头挡了路,他一转弯绕到土坡上,机器人已经追了上来,没有退路,他只好在泥泞中往坡上爬。 小岛的最高位置,昨天他们俩还在这上面亲吻拍照,今天可就被追杀了,这找谁说理去啊,岑星叫苦不迭,爬到最高处后,一回头,看机器人与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他咬牙,用了个最快的速度下坡:滚下去。 跌跌撞撞滚到坡底,他吐着嘴里的泥水,方要爬起来,黑色的皮鞋愕然出现在眼前。 岑星心里咯噔一下,颤颤抬头。 跑不掉了。 那机器人俯身,捏起他的下巴,似乎要确认这个泥人是不是个人,待确认好,一把抓住他的肩,将他一整个人提起。 “疼疼疼……”岑星毫无招架之力,眼看着那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脖子。 只消一拧,他就没命了。 他挣扎了几番,对这个杀人机器来说,只似猫挠树一般,毫无用处。 岑星也知道,他没再挣扎了。 他满脸雨和泥,再看爱人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 风浪哗然,死亡没有来临,岑星错愕睁开眼。 捏在脖颈上的手在颤抖,眼前的机器人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岑星眼中一亮:“你是不是醒了?” 抓住他的手并没有松开,岑星没法动,他看着穆程的神色,看他面上时而有神色,时而又无情。 他好像……在抵抗着,自我意识与躯体本能的抵抗。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岑星感到捏在自己脖颈上的力道一下重,一下轻,躯体本能要他捏下去,而他的意识不允许。 他的手在颤抖,胳膊也在抖,身体里电路游走,嗤嗤拉拉。 “你很痛苦是不是?”岑星又慌了神,他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走火入魔的正道在发狂中对鲜血的渴求,书中将他的感觉描述得很详细,那是常人难以承受的痛楚。 那只是一本书,跟眼前不一样,可境遇又相似,没有痛感的机器人,他也许在受着另一种折磨。 岑星深吸一口气,又做了死亡的准备。 “咔嚓”一声,脖颈上的手忽地松开,机器人猛然退后几步。 岑星跌倒在地,大口喘气,连忙爬起来:“你怎么样?” 穆程转头,眼中凛冽寒意还未消。 岑星僵直了身子,惶惶又后退几步。 那机器人的本能还在,他方才松手,是穆程被封闭的意识强行抵抗干涉。 那是极强烈的坚定,让他不允许伤害自己的爱人。 他现在依然在抵抗。 岑星不敢靠近,也不敢离远,静立在旁边,无声流泪,看穆程的身躯还在颤抖。 终于,那机器人僵硬的身躯软了下去,穆程单手撑地,轻微喘气,透过雨幕转头看过来。 他的眉眼如初,神色恢复如常。 岑星终于痛哭出声,上前去一把抱住他。 他的机器人,他的爱人,为了不伤害他,而跨越了本能。 一个机器人,跨越了本能来爱他。 这世上还有谁能待他如此? “别哭。”穆程有一点疲乏,轻轻拍着他,他自己也骇然,刚才发生的事他知道,可不清楚为什么如此。 岑星告诉过他,他是一个博士研制出来的杀手机器人,可他竟不知道,这杀手机器人的躯体,在电路紊乱的情况下,是会被激发本能的。 他未曾预料,此下,也后怕不已,倘若自己的思维没有战胜本能,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怀里人眼中还模糊:“走,快回家,雨大。” 两人都步履蹒跚,穆程的神思还没回归,他仍在想着这个问题。 这样的状况,下次还会不会出现? 雨幕中,他看着身边人,些微出神。 岑星向他投来一个灿烂的笑容,擦擦他脸上的雨水:“雨伞丢了,雨衣也被你撕了,看看,这淋的。” 穆程道:“如果你聪明的话,应该离开我。” “到家了到家了。”岑星好像没听见,拉着他走进屋里,抬手开灯。 要开灯的手被按住,屋里昏暗,外面的路灯透进来微弱的光,穆程道:“你不怕死吗?” 岑星终于正视了他,在那幽暗的光里,他弯起嘴角笑:“离开你,比死还难受,在刀尖上舔一口甜,我心甘情愿。” 一声惊雷响彻天际,两人的脸被照亮了一下,穆程静静看着面前人,须臾后,俯身,重重吻上他的唇。 岑星一惊,轻轻推他:“我身上全是泥。” “不管。” 岑星被吻的几近窒息,在迷离思绪中恢复神智:“还是先洗澡吧。” 穆程停下动作:“一起洗。” 两人拥吻着转进卫生间,淋浴打开,自头顶冲下,衣服被丢到一旁,泥泞冲洗干净,洁白的泡沫拂过肌肤,澡洗完了,两人也赤诚相对,水汽带来热意,他们又拥吻在一起。 穆程关上了淋浴,拿过浴巾将两人身上的水擦干,而后揽住怀中人的腰,踢开门,往卧室走。 岑星听话的勾着他的脖子,顺从而主动,他已看到了那蠢蠢而动的欲望,如他所言,虽然是机器人,可他的欲念和人类是一样的,是由人的思维人的情感来控制。 什么循序渐进的步骤,去他的,就要此时此刻,情在浓时,意在浓时,就要与心爱的人紧密结合。 被放到床上,温热的躯体倾压上来,岑星感受到了心上人的情动意动,叫他又要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在那后背落下划痕,遏制不住发出几许呢喃,到后来,神思昏昏然,就只有一个感觉,不愧是机器人,体力可真好。 无人的孤岛,那就肆意吧,反正也没人听到。 风吹海浪,雨打玻璃,两人无尽缠绵,方才的生死危关都抛之脑后,此刻只有二人痴缠交叠的身影。 那连接仪器本就弄到了深夜,又来了一场生死追杀,再到床上的交缠,结束时,天已经快亮了。 这一晚,还怪精彩。 机器人有开始,也有结束,只是没有什么东西会出来。 岑星额头上还有细汗,他躺进恋人的怀中,仰头看,看了一会儿,又抿嘴笑。 穆程抱着他,手轻轻帮他揉着红肿的地方:“对不住,没收住力道。” “没事呀,我没有什么不适。”他在穆程耳畔幽幽地说,“没收住力道不好吗,这种事情干嘛要收力啊,不是越用力越好吗?” 穆程眼眸微暗,低眉看他:“机器人可是不会累的。” 岑星一咬唇:“我又不是不能再来。” 穆程笑了笑,吻上他的额头:“睡会儿吧。” “你也睡会儿。” “嗯。” 早上,岑星没起床。 他嘴上逞能,实际上,腰酸腿软,浑身都没力。 一觉醒来是七点多了,他惊坐而起:“糟了糟了,迟了。”说着话连忙跑去工作间。 那里坐着一个人,穆程正在帮他工作,他操作得很顺手,井井有条,一切都做得很好。 听到动静,穆程回头示意了下,让他先去洗漱。 岑星心中如灌蜜糖,去洗完,转头看早饭也已经做好了,正在保温着。 他的眼中清亮,把饭菜端上来,穆程已经帮他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坐在他对面。 “吃饭。”穆程温声说。 岑星点头:“嗯。”慢条斯理地吃饭。 吃着,但听“咔嚓”一下,他抬头,看对面机器人掀开了自己的心脏,将那颗机械心拿了出来。 虽然是机械的,但这画面还是有点惊悚,岑星连忙起身:“你要做什么?” “我要找一找控制这个躯体本能的芯片在哪里,把它取出来。” “昨天是意外,本来芯片在使用中造成了电路紊乱,又偏巧赶上了雷电,以后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情况的,你别冒险啊。”他捧着自己的心脏,让岑星看得心惊胆战。 “没事,不会有危险,虽然是意外,但也有再发生的可能,如果不解决,这才叫冒险,而且,我不愿被掌控,哪怕只是偶尔,也不行。”穆程拆开心脏,把那电路一点点抽出来。 他确实没意料到自己有自我思维还会受躯体本能所控,早上想了很久,想到可能原因在这里。 他一点点挑开电路,好像人在挑起血管,岑星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动作,不敢动,不敢说话,生怕惊扰到他。 这个掌控的芯片是原主的核心,隐藏在电路板最深处,周边无数细小电流,碰坏一个,他的躯体可能就会出现问题。 一点点拨开电路,终于找到了那个芯片,将它夹出来丢掉,再把电路梳理好,这个程序用了整整一天。 对面的人带着忐忑的心也看了一天。 直到那电路梳理好,他才轻微松口气。 这个过程中,穆程也发现了设置躯体参数的芯片,他抬眼看看面前人,微微一笑,将自己的参数修改。 往后,他的躯体可以随着时光流逝而变化,会变老,会步履蹒跚,会头发花白。 他会和岑星白头偕老。 第210章 一个人的岛屿(完) 看穆程将心脏装回去, 阖上,岑星终于敢大口喘气:“好了吗?” “好了,不会再有激发躯体本能的可能。”穆程笑道, “我也不用担心会伤害你。” 岑星心絮翻涌,跑过来搂住他, 吻上他的脸。 穆程揉着他的发:“你中午没吃饭, 吃点东西。”他准备起身去做饭。 岑星抱着他:“不饿。”他捧过穆程的脸, “想要你。” “先吃点东西,天黑再。” “真不饿。” 穆程微眯眼,将他抱起走进了卧室。 支离破碎的呢喃从门缝溢出, 岑星脸埋在枕头里求饶:“够了够了。” 身后人笑:“我还没够。” “你是机器人, 我可是血肉之躯。” 穆程停下动作, 俯身抚抚他的侧脸:“真受不住了?” 岑星脸上泛红:“那个……我就这么一说,其实……很愉悦的。” 穆程吻吻他的脸。 下一刻,岑星又遏制不住地发出几许呢喃。 天黑后,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 看看时间,是晚上九点。 穆程去做了些吃的, 现在只能算是夜宵了, 端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岑星再放幕布, 边吃着东西, 两人一起看电影。 外面雨又大了,不过现在已经不用去管狂风与暴雨, 他们在温暖的屋里, 与彼此为伴。 东西吃完,岑星去洗碗, 他一直一个人吃饭,用的碗碟不多,但是这会儿又想,应该买个洗碗机的。 在厨房的窗前看看雨幕,须臾后他又笑,算啦,几个碗手洗一下也不费劲儿。 天亮后,岑星照例去工作间,穆程做早饭,等采集完数据,早饭正做好,吃完饭,他往往处理一下单位里的临时事件,穆程就打扫卫生,打扫完坐在窗下看书,书差不多看完了,就拿着电脑看一些东西。 等两人都弄完,到上午健身的时间。 健身完,休息一会儿,刷刷手机,吃午饭,然后睡午觉,午睡醒来,两人有时候打游戏,有时候出去走一走,有时候……即便什么也不做,彼此看着对方,也是好的。 晚饭过后,岑星会画画,偶尔两人再出去散散步,回来后接着进行晚间健身,而后洗完澡,看看电影,也可能不看,早早进了卧室。 生活平静,而彼此相伴,又美好。 早上,工作群里有消息闪烁。 岑星的手发抖,连忙点开。 还是系统自动的消息,一周一次的提醒,让交工作总结。 他回复个好的,赶紧做总结,做完后发送给助理,并艾特了对方。 下面仍然没人回复,也没人再提交总结,助理也没理他。 几个群的最新消息,还停留在上回他问机器人不醒怎么办。 “真是,没一个人回复我。”他将电脑推开,看着外面的雨,静坐了会儿,拿出手机查账户,查了半晌,又对着雨声发呆。 眼前有手掌挥动,他握住那手,笑了笑。 “怎么了?”穆程在他身边坐下。 “我的工资没到账。”岑星说,“都晚了好几天了。” “可能忘了。”穆程笑,“你应该不着急用钱吧。” “我用不用不是不给我的理由啊,不能白干活啊。”岑星瞪大眼睛。 “再等等吧。”穆程揉揉他头发。 岑星拉住他的手,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他的眼里已经没有愠怒,只有悲意一闪而过:“外面已经没有人了,对不对?” 穆程的笑意收起,静静看着他。 “你其实知道,或者,你猜得到,对不对?” 他很早之前,就劝过自己,不要去等那只船。 穆程微垂眼眸,片刻后,轻轻点头:“是。” 根本瞒不住的,他虽身在孤岛,但不是与世隔绝,早晚会知道。 岑星没有想象中反应大,他只是呆愣着,惶惶失神,好半天没动。 许久后,眼睛一眨,滚落一滴泪。 他抬手擦去:“嗯,我知道了。” 穆程将他揽入怀中:“还有我陪你,我们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怀中人轻轻抽噎,用力点头。 世界尽头,我还有你。 幸好,我还有你。 他躺在穆程的怀中,两人这样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雨幕,天色昏暗,世界安安静静,两人紧紧相拥。 到傍晚,路灯亮起。 穆程也打开了屋里的灯,房内瞬间明亮。 岑星抬起头,光圈映照在他的眼眸中,他又呆了一会儿,慢慢浮起一个笑容,而后起身伸伸胳膊:“哎呀,我是不是不用上班了啊?” “你的工作很有意义,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做,能为以后留下非常有用的数据。” “啊,都末日了我还要干活!”岑星嘟嘴,“现在可没人给我发工资了。” 静默片刻,他又叹口气,“好吧好吧,做做做。”说着话,又一想,“等我也死了,就一个人都没有了,留下数据还有什么用呢?” “短时期内是不再有人类,但亿万年后,会诞生新的人类,如果你能留下有效数据,我们这个时代的文明就不会被埋没。”穆程道,“这是我的机器程序里推算出来的。” “哇,那我肩上的担子挺重啊。”岑星笑起来,转过身对着雨幕轻吐了一口气。 好一会儿后,他才回头,临开口又沉寂,犹疑几番,才敢抬眼直视眼前人:“穆程,你能活多久?” 说着一顿,改口:“不应该这么问,应该说,机器人的使用年限是多久,应该比人类长吧,保养得当,是不是可以一直活下去,我……” 他们这样平静地谈论生死,没有什么隐瞒,岑星直言道:“我死了,这一整个世界就剩下你,你怎么办?” 穆程的指腹抚过他眼角,拭去那溢出的泪:“我陪你到老,等你死了,我为你安葬,把你记录的数据保存好,然后,我就取出核心芯片,断掉电源,让这个躯体再也不会醒来。” 手上湿润,眼前人又流泪了。 穆程再擦他的泪:“作为机器人,突然有了人的思维,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就是为你而来,那么,我也要和你一同离开,没有你的世界,我不会停留。” 他展开手,温暖掌心覆在岑星眼眸:“一同离开是好事,别伤心。” 岑星闭上眼睛,感受那掌心的温度:“嗯,我不伤心。” 手掌拿下,岑星睁开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们去检查一下仪器吧,是不是到了定期检修的时候了?”穆程拉他的手。 “嗯,走。”身边人拿伞,跟他一起出门。 小岛走过一遭,仪器都好,海风轻拂,天完全黑了,他们往回走,回去后,吃过饭洗完澡,俩人没啥事,岑星拉着穆程:“陪我打游戏,好不好嘛?” “好。” 打了三局,岑星都输了。 他推开电脑,闷闷不乐地坐了会儿:“不行,我还要打。” “不打了。”穆程道,“等会儿我们看电影好不好?” 岑星用脚磨蹭着他的腿,幽幽说:“看电影有什么意思呀。” “那什么有意思?” “我啊。” 穆程眼眸微暗,拢住他的肩,轻轻一推,将人推到沙发上,俯身倾压上去。 “不进屋吗?”虽然没人,岑星还是四处看了眼。 “就在这儿。” 柔软的沙发深陷,不一会儿,发出咯吱响动,伴随着支离破碎的呢喃之语。 又是一个天明。 他们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没空去无聊,每天要早起监测数据,做饭打扫卫生,还要健身,午睡,散步,然后,还有那么那么多的游戏可以打。 游戏现在是没人维护了,不过穆程会维护。 可着劲儿的玩儿,什么好玩的不好玩的,都可以玩玩儿看。 还有很多电视剧电影,各种节目,以前有的不想看,没啥事儿的时候,就可以翻出来看看。 再有各种书籍,古往今来的书,太多太多了。 “一本书怎么着也得个几天看吧,这一辈子哪够哦。”岑星说。 何况,他就是什么也不干,单看着穆程,就觉得很满足了。 家电,电子设备还有屋里岛上一些设施,久了难免会老化,大多数岑星都会修,穆程也会改造,所有用的东西都完好,始终能用,他们也能自己做一些。 易耗品与食物储藏室里有很多,足足够用,电路和网络都是单独的,不受外界影响,也一直都能用,想看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找得到。 工作群里每周如期的系统提醒一直在,岑星还是按照提示交工作总结,一次也没落下过。 后来,雨就停了,阳光透出云层,照在小岛上,植物绿意盎然,海面洒上粼粼金光。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两人的发都白了,岑星说,他这一生都没有出过岛屿,有没有可能出去看看。 “好啊,那我们来造一艘船。”穆程道。 用岛上的木头,找很多工具,花了挺久的时间,他们造好了船,翻出很早以前单位里给准备的特别防护服,可供氧气,两个人离开小岛,飘在湛蓝的海面上。 飘到了岸边,岑星昂头看去。 安安静静的世界,阳光落满大地。 他笑了笑:“好了,我看到了,我们回吧。” “嗯。”他们再驶回小岛。 船依旧在水面飘荡,很多年,很多东西都已经沉入海底,化为流沙,有一块板子在水上飘着,岑星说:“说不定是宝贝,捞上来看看吧。” “好啊。” 他一伸手就拿上来了,翻过来,飒然一惊,不觉变了脸色。 这是一幅画,大雨中的广场,奔走的人们,一片绿叶异常明艳,水珠在那叶尖上轻颤。 他一跃而起。 “岑星我跟你说,我这幅画用了最好的材质装裱,我敢肯定就算被水淹土埋,也能千年万年不坏,你好好保存,期待一个死后成名。”脑海里浮荡着那画友的话,岑星抱着画,热泪盈眶。 没等来的船,没收到的快递,多年后,仿佛命中注定,他捡到了它。 身边人将他揽进怀里,他满面泪痕,又欣慰地笑。 他们回到了小岛上,进屋将那副画搁在画室里,那里还有很多画,这些年岑星的画功长进了很多。 在工作间里,有留存刻录的数据载体,小岛上的生态环境,此时人类的发展,生活习惯,岑星留了一点私心,他还保存了很多他们俩相处的点滴。 他们依然按部就班的工作与生活。 再后来,人类的生命走到尽头。 最后一个人类死亡,此间世界也正式毁灭。 穆程把岑星埋葬,然后取出自己躯体里的芯片,断掉了电源。 他朝风吹雨打,坟墓会被损坏,里面的血肉之躯,经受不了多久,会变得荡然无存,而那个时候,他这个机器人的躯体也该会被摧毁了。 001说:“宿主,此世界任务完成。” 然后道:“宿主离开这个世界吗?” “离开。” 穆程跨进虚无之中,恢复了年轻的形态。 “要开启下个世界吗?” “等一下。”他回头看,“调整世界线,我想看看新人类出现的样子。” “收到。”001启动程序。 穆程只能作为旁观者再看这个世界,那浮荡的云烟一层层散开。 高楼林立,鸟语花香,飞行器飕飕绕过楼层,大地落满阳光的金辉。 他的视线落在小岛上。 临岸的机甲上走来不少人。 玻璃房子已经不见了,机器人的躯体自然也找不到了,曾经埋葬的尸骨已然无踪迹,可是人们找到了尘封的数据。 破译后,他们震撼无比,惊呼道:“亿万年前,出现过人类。” “和我们相似的,他们……也叫做人类。” “这是太重大的发现。”他们激动无比,又小心翼翼。 他们看到了这个岛屿曾经的样子,看到了那时人类生活的轨迹。 “你们看,这里有几幅画。” 大雨中的绿叶,那个时代的人类可能消亡在了雨中。 “还有,这个人。”他们望向另一副画。 窗下拿着一本书的男人,黑色的西装,面容俊美,正抬眼看过来,眼眸里,是如沐春风的温柔。 他们如此直观的看到了那时人类的长相。 “这个男人……是人类吗?”有人问。 “需要再研究一下。”身边人的声音激动,“也许是吧,你看他的眼神,他一定很爱给他画画的那个人。” 画面下角,有一个字,他们根据数据破译,认得这是个“星”字。 “这个旧时人类,他的爱人,名字里有个星。”他们获得了这样的信息。 然后,又看到了一张亲吻的画。 湛蓝的海面,细雨轻洒,两个迎风而立的人,他们认出,那个被吻着脸的男人,正是窗下拿书的那位。 而他身边亲吻他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星”吧。 也是个很俊美的男人。 “星”可能是个画家,他留下了与爱人的画像。 这个小岛被保护了起来,不断有研究人员赶过来,也不断有数据被破译。 那个时代的人类文明,重见天日。 在公开的数据中,令所有人津津乐道的,是这小岛上曾经生活过一对很恩爱的恋人。 他们亲吻的那副画,被存放在博物馆里,重点保护。 很多人来参观,很多人诉说,他们的爱,被很久很久地流传着,传至新人类的后世,很多很多年。 云烟浮动,画面模糊,渐消于眼前。 穆程淡淡一笑,回头。 001说:“宿主,要开启下个世界吗?” 穆程抬眼:“我回去看看他。” “是。”系统开启通道,穆程一转眼回到了煜临星。 他直接去了守星部,不断有工作人员说着穆哥好,他颔首:“我想见主神。” “好,您随我来。”各项申请一一通过,走过层层净化室区,穆程在玻璃前停下。 工作人员看到了他柔和的目光,不由好奇:“穆哥,您好像很关注主神。” 穆程微浮嘴角,眉眼里几许笑意。 旁边人又道:“根据我们的监测,主神可能要醒来了。” “什么时候?” “就最近吧,他的神思很活跃了,也许就还差那么一点点,相信再稍等一等,他就醒了。” “好。”穆程转身,去了快穿局。 局长裴策抬头,见他走来,笑道:“老穆,你回来了。”又点着光脑道,“你回来得正好,根据程序数据显示,你这个任务快要走完啦。” 穆程未回话,往他桌前走来,将他的光脑转了过来。 “你要看什么……”裴策伸头,见他点开了一排数据。 那是小世界的数据,小世界是系统根据任务随即抽取,不是由哪个人可以操控,没人能提前知道世界里是什么样子,他这个局长也不会知晓,但一个任务者在此任务链中久了,到后面,磁场有可能会影响小世界的构建,裴策这里可以捕捉到世界构建中的个别数值。 “你想剧透吗,这些点滴数值还不足以让人看见一个世界。”裴策道,“我没法告诉你下个世界是怎样的。” 穆程浏览过数据,微微一笑,将光脑转了回去。 “你看出来什么啦?”裴策点过那些数据,左看右看,什么也没看到。 难道说他是任务者,世界因他的磁场而受影响,他能看到世界构建? 穆程没回他话,人已走出了快穿局,对系统道,“开启新世界。” 云烟浮开,虚无散尽,再睁开眼时,穆程站在一处山前,手一抬,自宽袖盈风。 四周青郁,唯见林中飞鸟,远处似有走兽,一眼倒是没怎么看到人。 自然也没看到他。 001说:“他是当朝天子,宿主,你大概要寻个理由进宫。” 穆程放眼看这山间青翠,又低眉望自己的手,淡笑:“不,我等他自己来找我。” 210-220 第211章 我和你的桃花源(1) 盛朝皇帝盛锦帝十二岁继位, 而今已治国八载,在位期间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 其为百姓尊敬与爱戴。 宫中侧殿。 皇帝杨羽卿正在案前撑着胳膊小憩,案牍上兽首香炉里幽香浮动, 掌恃太监想请他去床上睡, 但看他已经睡着, 不敢打扰,只得叫服侍的人动作轻点。 窗外一枝桃花正艳,午后阳光透进来, 沉睡的皇帝长长睫羽上落下一片影。 这几年, 他被百姓们盛赞的, 除了功绩还有样貌,前两年天台祭祀,百姓围观, 无不为陛下的容貌而惊艳。 炉烟缭绕, 皇帝半梦半醒。 远处,山水之间, 穆程在屋前横靠在一张躺椅上, 也阖眼小憩,没睡着, 耳边听001说任务。 “任务对象杨羽卿, 盛朝皇帝,本来功昭后世, 但错信其皇叔, 江山被夺,死于颠沛流离的逃难之路中, 宿主,此世界任务,阻止皇叔夺权,避免杨羽卿逃亡的下场。”系统说着话,疑惑,“宿主,你不进宫,怎么能帮他呢?” “不用,我就在此。”穆程笑道,春季午后,阳光很温暖,他拿一本书挡住脸,闭上了眼。 宫廷中,香炉轻烟浮动,桌上的瓷瓶里插/着一枝桃花,是宫女刚刚剪下来的,洒了一点水。 杨羽卿眼帘微动,好像在做着什么梦。 一片迷迷茫茫的雾散开,他的眼中映入一抹绿,那似乎是远处青山。 耳边听到潺潺水流声,他踩在铺满了石子的小路上,飞花飘过,帝王穿着金线龙袍,旒珠轻动,肩上落了花瓣,他拈起来,看那花浅粉色,微微透明,如泛流光。 有一点像桃花,可是比桃花瓣更晶莹,剔透得如同薄玉,可它又如此柔软,触碰之际,手指像是拂过绸缎。 他没见过这样的花,抬眼看,石子路的小道两旁白雾浮浮荡荡,始终看不清楚。 沿着小路往前走,四野幽静,前方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青绿色的长衣,墨发随风而动,背对着自己,看不见面容。 那青衣人往前走去。 “等一等。”杨羽卿快走几步,“敢问这是何处?” 那人脚步停了一下,未回头,也未回话,径直往前而去。 杨羽卿加快速度跟上,随他走过层层台阶,可不论他快还是慢,始终追不上那个人,他们之间总有几步路的距离。 踏过台阶,忽见繁花漫天。 粉色花海,铺洒在一排青砖白瓦的屋舍前,如同流光与绫罗,天上的云也好似染成了粉色。 杨羽卿愣了愣,看惯宫廷高墙,也曾去过江南别院,却未曾见过如此美景。 那青衣人站在花海之中,是这花海中最美的风景。 “你好,请问一下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是……谁?”杨羽卿又问。 那人缓缓转身。 皇帝屏住了呼吸。 飞花纷乱,耳畔却是叮咚一声。 面前景色开始模糊,没来得及看见那人的脸,杨羽卿赫然睁开了眼,看自己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 他神思还恍惚,梦中景色挥之不散,过了好一会儿,才被窗下的鸟叫惊回了思绪。 他抬眼看看那笼中的鸟,鸟扑腾着翅膀,尖尖的嘴探出了笼外。 皇帝又愣了一会儿,片刻后,摊开案上奏折,批了一下午奏折,到晚上去练武术,入睡时,才有功夫再回想午时的那个梦,梦里的花海让他恋恋不忘,而花海中的那个人影,更是萦绕眼前。 “怎么会梦见这样一个场景呢?”杨羽卿揉揉眉心,熏香已燃,他沉沉入睡,晚上却是没有再遇这样的梦境。 翌日上朝。 太平盛世,没有什么大事,他听过大臣们的日常汇报,再一一给出回应,日日如此,得心应手。 “若无事,便可退朝。”事情处理完毕,抬眼看外面天已大亮。 此时有一老臣上前:“臣有事。” 杨羽卿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这位宰相一动,他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但还得听一遍,他颔首道:“爱卿请讲。” “陛下已年过二十,也该早早封后,并充盈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啊。” 没见过这个年龄了,后宫空无一人的,老臣叹气。 杨羽卿也想叹气。 十二岁临朝,至今八年,要学诗书礼乐,要处理各项事务,哪有工夫去想情与欲之事。 皇帝不愿随意,要讲个真心,否则两人都只是为开枝散叶而存在,那有什么意义呢? 何况,他已确定,他更感兴趣的是男性,这想法要是在朝上说出来,只怕下面要炸锅了,首当其冲是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丞相,他可能会撞柱。 就算力排众议,非要册立男后,但这么多年,每日见到的除了太监与侍卫,就是这一群朝臣,连个见外人的机会都没有,他又如何去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人? 再抬眼看殿外,恰有一只鸟飞过,他轻笑摇头,倘若真有那么个两情相悦之人,那应该是天高海阔,两人尽情遨游,而不是困在宫闱之中。 深宫高墙,百般束缚,谁愿意呆在里面呢? 回神后,他一如往常地回复:“此事再议。” 老丞相这回没妥协:“不能再议了,陛下,您都议好几年了。” “几年都等了,再等等也无碍。” “陛下,此事当真不能拖了,您膝下无子,这盛朝也不安稳啊。” “丞相大人,你管得未免太宽了些。”皇帝尚未回话,听殿中一人走上来道。 丞相回头:“钧王。” 钧王正是皇叔,他站出来说话,杨羽卿倍感欣慰,都说皇室亲缘浅薄,但他们叔侄关系一直很好。 那丞相又道:“王爷,陛下若多子多孙,那是造福我朝,关乎每个人,您如何说我管得宽?” “这是陛下的家事,不是全天下人的事。”皇叔道,“丞相这要管,是不是陛下房中事也要过问啊,回头是准备站在陛下的床前观望吗?” “你……”丞相面红耳赤,在这种粗鄙之话中无言以对。 杨羽卿赞许的目光投向皇叔,他此话实难登大雅之堂,但话糙理不糙,这些臣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管他的私事。 那老丞相被怼了,后面就没再说话,杨羽卿脸上悦色一闪而过:“退朝。” 回至偏殿,照例要批奏折,午膳过后,继续伏案,瓷瓶里的桃花开得正艳。 温暖的阳光透进窗棂,他注视着那一束桃花,却是看不进去奏折,脑海里不断回想昨天的梦境。 那片花海,那个背影,像是有魔力一般,一直萦绕心头。 他索性推开了奏折,掀开宣纸,执笔作画。 青砖白瓦的屋舍,如粉色云霞一般的花海跃然于纸上,花海中青衣的背影,衣袂翻飞。 画完后,他举着这幅画看了半晌,莞尔而笑。 随后继续看奏折,不知不觉困意来袭,也不知怎么的,依然是撑着头陷入沉睡之中,这一次,他推远了手边的笔,以防再被碰掉。 远处青山,耳畔流水,飞花落满肩,迷迷糊糊又是昨日梦里那个场景。 杨羽卿心跳略微加快,他在梦里,却知道这是个梦,踩在铺满落花的小道上,台阶上一个青衣人的背影,他还是问对方是谁,那人仍不理会,只是往前走。 杨羽卿就跟他一起往前走,走快也跟不上,慢也不会被落下,又走到了花海里。 他不敢再动,小心翼翼说:“你是谁?” 清风起,花海浮动,那个人缓缓回头。 杨羽卿屏住了呼吸,生怕又一次被打断,梦里不敢动,梦外似乎也倍加警觉。 那个人转了过来,青衫随风而动,墨发飞扬。 皇帝瞪大了眼,骤然呆住。 难以用与语言描述的俊美面容,胜过过往看见的所有人,身后的美景在这样的面容下顿然失色。 他看得呆了,好一会儿后才回神,不觉往前一步:“你是谁?” 那人不回话,如若神仙一般的面容上,浅浅浮起一抹笑意。 杨羽卿踏在花海中,情不自禁往他奔去。 飞花又乱,云烟浮荡,花海和人消失了,他醒了过来。 这次没被什么打扰,是他自然醒来的,在他踏步向前想要靠近那个人的时候。 他抚着怦然乱跳的心,看向瓷瓶里的桃花,久久没回过神。 连续两天梦见一个场景,一个人,看清了那个人的眉眼,九五之尊的皇帝承认,他被那个人迷住了。 那只是梦境,这世上也许根本就不存在那个人,可他就是被迷住了。 这一个下午,他心神不宁,奏折没有批阅几本,只坐在案前发呆,到傍晚,他重拿纸笔,再画那个人。 虽只一面,但那眉眼与神态,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小心地勾勒出那个人的容貌,笔落后,轻抚那面容,不觉痴了。 滴漏沙沙,转眼已天黑,帝王的时间没多少可以自由支配,他晚间要练习剑术。 练完后回到寝殿,再展开那幅画,静静观摩,随后入睡,不能睡太晚,早上还要上朝。 夜里睡觉并未梦见他,然而向来不思情/欲的皇帝在这晚有点躁动,半夜醒了就睡不着,他披衣下床,视线再在那副画上扫过,回到床上,还是好半天才睡着。 天明上朝,今日没什么多的事,下朝后,天气好,他要去练习骑射之术,归来后听太后叫人传话,说想和他一起用午膳,他去了太后宫中。 杨羽卿并非是太后亲生,他为妃嫔所生,生母已逝,太后曾为中宫之主,膝下无子,先帝驾崩后自成太后,德才兼备,掌管后宫有序,对他视如己出,他也倍加尊重这位母后。 刚进门,一把木剑袭来,他淡笑,双指一夹,带牵引之力,将那人拉出来。 执剑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收剑行礼:“皇兄。” “免礼,不必客气。”先帝子女稀少,这是杨羽卿唯一的兄弟,也是后妃所生,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兄弟二人相处融洽。 他将人拉起来:“重儿又长高了。” 杨羽重笑道:“过不了几年,我就赶上皇兄了。” “用不了几年。”杨羽卿也笑着,两人一并走进殿内,太后眉目和善,亲自给两个孩子夹菜。 杨羽卿向太后说了些朝中之事,虽后宫不干政,但这位太后才华不输帝王,她曾为先帝出谋划策,平息敌国之乱,让盛朝太平了许多年,杨羽卿登基时还是孩子,初期的治世之道,都是太后娘娘一点点教他的。 这些年也成了习惯,他只要来看望太后,便会简单讲讲朝堂之事。 太后安静听完,笑道:“卿儿现在大了,诸事都处理得很好,不必再向我汇报。”说罢一顿,再道,“但我观卿儿神色不太好。” 杨羽卿揉揉眉心,想及昨晚的躁动,是没睡好,他笑道:“事务繁忙,有点累了。” “如果累了,不急的事就放一放。” “是,多谢母后关心。” 饭没吃完,二皇子杨羽重先行告退了,他要回去读书,老师给他安排的有任务,不早点回去要完不成。 杨羽卿心疼弟弟:“完不成也无碍,朕跟他知会,不会责备你,好好把饭吃完。” 二皇子回头:“没事呀,我自己也愿意去,我觉得很有意思。” 杨羽卿诧异,片刻后点头:“这倒是难得,好,你去吧。” 用过午膳,他也回了自己白日休息的偏殿,伏案撑起胳膊,心中有几分期待。 香炉浮起轻烟,皇帝微微蹙眉,今天午睡中的梦境里,并没有再见那人,亦或说,他并未做什么梦。 醒来后内心空空,他将那张画展开,陷入沉思中。 难道只是个巧合么,那终究只是一场梦? 他叹口气,习惯性地看向瓷瓶,今日里面没有桃花,大概被宫女收拾了。 静坐了半晌,杨羽卿忽而直起身子,吩咐宫人:“再摘一枝桃花过来。” 反正也只是一场梦,那就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吧,说不定这桃花能引他来呢。 桃花枝采来,他没时间再午睡,奏折批完,晚上的剑术练完,回到寝殿休息,他心念一动,将那桃花枝也带了回去。 擦/在寝殿内的瓷瓶里,他上床入睡。 宫人散去,寝殿里帷幔浮动,点点微光,皇帝进入梦乡,迷迷糊糊中,好似听见脚步声,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梦里的他睁开了眼。 那青衣人就站在帷幔之外,在他的寝殿里。 他竟然来到了这里! 虽然殿内幽暗,虽然隔着帷幔,但他一眼就认出了他。 杨羽卿的心砰砰直跳,想喊他,又怕把人惊到,他轻轻起身,看那人往前走来,行至案牍边,看见了那副画。 他紧张起来,不知来人满不满意自己的画。 那人对着画看了几眼,没有再多关注,目光看向案牍的其他地方,似有所思。 杨羽卿走下床,到他身边,轻声说:“你好。” 穆程抬眼,笑看着他。 第212章 我和你的桃花源(2) “你是谁?”杨羽卿问。 穆程没有说话, 施布的梦境,是他的意识到来,他也在沉睡, 不能开口,一开口, 他会醒来, 便从杨羽卿的梦境里消失了。 他再看案牍, 那画旁边,还有个未批完的奏折,正是皇叔呈上来的, 细看之余, 身边人轻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衣物自指端划过, 是可以触碰到的,杨羽卿怔了下,攥攥手。 穆程本来在看着奏折, 被他拉了一下, 就抬眼正面看向他。 杨羽卿又呆住了。 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抚碰上那脸。 那手掌抚过他的脸颊, 至眉眼, 一点点摩挲。 你想要记清楚我的长相吗,穆程笑, 任由他抚着。 其实你那副画画得已然很像了。 面前人的手又抚至面上, 而后,捧着他的脸, 微微仰头, 轻轻地吻了上来。 穆程:“……” 杨羽卿吻了一下,缓缓退离, 看这人并没有抵触,便再吻上。 既然是梦境,那么在梦里,还拘束什么呢,他要在这良夜里肆意妄为,要和自己一眼着迷的梦中人亲热,谁也看不见,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么想着,他轻微喘息,抬手解开自己的衣扣,长衫落至地上,他拥吻的力道加大。 穆程愣了一瞬。 不过只有一瞬,温暖的身躯在他面前,柔软的唇落在唇畔,他回神后,便回应了这个吻,搂紧怀中人,低头与他耳鬓厮磨。 的确是梦,他编织的梦境,两人只是神思交汇,所以,好吧,这般良夜,的确不该辜负。 因他的回应,怀中人的情愫更甚,两人一路拥吻着到床畔,杨羽卿被压在身下,错愕了一下,随后便接受,搂紧身上人,又道:“你是谁?” 穆程没有回答他。 杨羽卿没再多问,又道:“我怎样能每天梦见你?” 还是没等到回复,杨羽卿的话语支离破碎:“如果我入睡前折一枝桃花在枕边,你就来入梦,好不好?” 穆程浅浅笑着,不回话,只吻上他的唇。 到后来,杨羽卿已然说不出什么话,皆是呢喃之声。 待他醒来,一睁眼,看梦里人还在床畔,他知道,自己依然在做梦。 穆程已经穿好了衣服,在案牍边看上面的东西。 外面有宫人的脚步声,杨羽卿天未亮要上朝,伺候他起床的宫人要起得更早,他们马上要进来了。 穆程看到那奏折上,皇叔请示明日城外狩猎事宜。 一个蓄谋造反的人,他邀皇帝狩猎,不会有什么好意,穆程看看床边人,在那纸上画了个叉。 杨羽卿看懂了:“你让我不要去?”他对着奏折沉思片刻,“此时狩猎,劳民伤财,的确不是最佳时机,可这样也会驳了皇叔的面子。” 穆程抬眼,再摇头。 “好,我不去。”杨羽卿这一瞬间就答应了他,“你一定是什么神仙吧,你说的话,我信。” 门外掌了灯,宫人推门走入。 穆程在案边轻轻一笑,衣袖一挥,人影消散。 帷幔外宫女小声唤:“陛下。” 杨羽卿愕然睁眼。 他回到了现实,真正醒来,床边的桃花轻动,案牍边人影已无处可寻,奏折还是原样,没有被动过的迹象,那个深刻的“叉”昨天还在纸上落下印痕,现在已然看不见,他的衣衫完好,没有脱过,身上半点痕迹也无。 只看见宫女站在帷幔之外,并不敢靠近他的床畔。 他轻微喘气。 梦里人并不会改变自己,那毕竟只是梦。 一场春/梦,梦醒了无痕,可是让他忍不住回想,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楚,唇齿相缠,耳鬓厮磨,那愉悦的感觉也还在,他们是如何相吻,如何缠绵…… 酣畅淋漓,从未有过如此体验,皇帝忍不住回味,而在回味中,不觉羞红了脸。 不,也不算是毫无痕迹,他起身时,发现被褥上有几许湿润。 他将被子推开,吩咐人准备水,得洗个澡。 今日上朝,皇叔问及狩猎之事,他想及梦里人给的提醒,回绝了对方。 那皇叔错愕,分析利弊,劝说了很多,杨羽卿只坚定道,回头再议。 对方狐疑着退下。 老丞相又开始请求立后之事,甚至还驳了前日皇叔的言论,说帝王床帷之事关乎天下,不是私事儿。 杨羽卿听到“床帷之事”,想起昨晚的缠绵,面上微红,抬眼时,笑意微收,不说回头再议,今日直截了当,他道:“朕心悦男子。” 满朝文武愕然无声,那老丞相蓦地抬眼。 “朕心悦男子,只会与男子同榻,爱卿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丞相还在呆愣中,久久不能回神。 满朝文武太震惊,忍不住窃窃私语:“陛下喜好男子,那如何延绵子嗣,我盛朝后继何人啊?” 老丞相终于回神,一脸悲愤之色,望向殿中柱,在他行动之前,杨羽卿先他一步:“爱卿即便撞柱,朕也不会改变心意,还是不要自讨罪受了。” 丞相怔怔僵住,这看上去……是以命要挟也没用了,陛下竟然如此坚定! 他踉跄几步,后退。 座上皇帝道:“爱卿如若看不下去,朕准你告老还乡。” 丞相一惊,思虑片刻:“微臣志在报效朝堂,此生此命皆为我盛朝太平,就此回乡,臣不愿。” “爱卿之心朕明白,为盛朝操劳之心朕也看得见,但朕意已决,爱卿若留,就莫再多论朕之私事。”皇帝说着起身,衣袖一扬,俯瞰一众朝臣,“诸位一口一个延绵子嗣,是认为朕无子嗣,这盛朝就要亡了么,如果我盛朝这么轻易而亡,那先祖开拓之功,朕守护之力,便全都白费了呗?” 满朝噤声,须臾后齐齐俯身:“臣绝无此意。” “无此意最好。”皇帝一甩手衣袖,坐回龙椅之上,“朕的床帷之事,请诸位莫再如此关注。” 静默了会儿,那老丞相一叹,行礼:“臣遵旨。” 其他人也行礼:“臣遵旨。” “退朝。”杨羽卿拂袖而去。 中午,果不其然,太后传话让过去。 太后对于他喜好男子之事没多问一句,只道:“身在皇家,总归身不由己,陛下膝下子,将来必会有朝堂之争,这是无可避免的。” 杨羽卿抬头看檐下笼中鸟,颔首:“也许,我本不适合呆在宫廷之中。” 太后脸色一变:“卿儿这说的什么话。” 皇帝笑了笑:“儿子失言,母后莫见怪。”说罢转身看向窗外。 太后只能见其侧颜,她望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无声一叹。 他母妃去世,小孩送到中宫来养时,是八岁的年龄,小小少年天性活泼,脑子里一股儿天马行空,奇思妙想,爱种花养草,爱游历各地,爱吟诗作对,唯独不爱学治国之道,不喜恪守成规,但那一年他被立为太子,不爱学也得逼着学,后来继任为帝,那些个爱的,全都被迫抛弃,不爱的,却要加紧学习。 这些年见皇帝从开朗爱笑的小少年变成了沉稳内敛的一国之君,他聪明勤奋,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盛朝数代帝王,他是功绩最高者,登基这些年,盛朝四野太平,百姓达到了空前的富足与安逸。 他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却也压住了自己的喜好,太后知晓,但没办法。 正因他为盛朝带来了空前兴盛,因此,皇帝喜爱男子一事传出,百姓们并无异议。 帝王当朝力排众议,诉说自己的喜好,明明该是一段佳话。 备受敬佩尊重的人,添上一点风月事,仿佛更让人津津乐道了。 从太后宫中出来,已经过了午后小憩的时间,杨羽卿没法再睡,不然事物处理不完。 天将黑时,他开始期待。 晚间剑术练完,回到寝殿,折花入梦。 帷幔浮动,青衣人又站在了案牍边,含笑看着他。 杨羽卿心跳如雷,下床拥住他,仰头亲吻上来。 穆程便也拥住他,一路往床上去,帷幔轻动,昨日还有些青涩的皇帝大抵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也不必遏制,便尽情恣意。 一曲终了,他昏昏欲睡,醒来后看身边人正撑着胳膊低眉看他。 他轻轻抚了抚那脸:“是不是快到时间了,你要走了吗?” 穆程穿衣下床,再走到案牍边。 今天他来还有事要做。 系统说皇叔会谋反,但没有细化细节,不清楚他如何做,昨晚他到这寝殿来,将皇叔过往呈上的奏折侧重点,还有相关的军饷,城内外诸事等看了一遍,便心中明了。 要告知皇帝,不能言语,不能携带物件入梦,那么就只有一条路了,写给他看。 杨羽卿也披上衣服,随他走到桌边,看他动作,对啊,他好像不能说话,但可以写出来啊,他将纸张展开,仍问那一句:“你是谁?” 穆程执笔,未写自己名讳,只在纸上道:“钧王有谋反之意,其亲兵养于此处。”笔落处一张简单地图,标注四处。 “皇叔会谋反?”杨羽卿震惊。 穆程看着他,那眼中似在说:“相信我。” “我……信你,但我要先去探查,即便知他有谋反之心,也得从长计议。” 穆程点头。 殿外又有宫人的脚步声,一缕微光在窗外浮动。 杨羽卿心一紧,拉住面前人:“我舍不得你。” 穆程微微一笑,轻拂他的手,帷幔浮动,他缓缓消散了身影。 宫人走到帷幔之外,杨羽卿睁开了眼。 案边无人,那桌上也没有摊开的纸,更没人落下字迹,可是那梦里话,那张地图,他记得清清楚楚。 钧王谋反…… 宫人走进,他神思回归,一探衣里,还得去洗一下澡。 这日上朝,皇帝有意留心了下皇叔,下朝后着人暗中查访,有地图,有目标,他的人也不是吃白饭的,既已开始怀疑,那么要查透彻也不难。 今日午后,即便桃花枝在身边,那人也未入梦,他现在好像都是晚上来了。 到了傍晚,果然查出了皇叔在私自养兵,皇室血脉不可掌兵权,他私下养兵,其心可鉴,而且暗卫于皇叔行宫,还查到了龙袍。 杨羽卿倒吸一口凉气,梦中人所言丝毫不差。 那当真是神仙吧。 只是查出了证据,却也不能轻举妄动,皇叔的人不少,身手了得,而且他很精明,将这些人放到市井之中,他们除了隐秘训练之外,平日里在百姓之中做些的别的事掩藏身份,因为刻意培训过,个个在百姓眼里都挺有威望。 皇帝要直接硬打,有胜算,但百姓会阻碍。 到时候单就百姓这一个原因,帝王之兵畏手畏脚,就赢不了。 杨羽卿来回踱步,最终定下一个方案,引人出城,他要以身犯险,假装出城求卦,给皇叔下手机会,待他将自己亲兵指令而来,再全方位包抄。 这个方案可行,只有一点,他不亲自去,引不来人,他亲自去,风险肯定有,也可能还未包抄,不知哪来一个暗剑,他就一命呜呼了。 但也无他法,皇帝打定主意,暂不外露,以免打草惊蛇。 入夜是他自己的时间,他新折了一根桃花枝,双颊微红,静待那人来入梦。 不多时,有青衣人拨开帷幔,缓步而来。 杨羽卿坐起身:“你来了。” 穆程这次没停留在案牍边,往床边走来。 两人心照不宣,杨羽卿起身搂住他,二人一起滚在床上,那床帷浮动,稍许咯吱声错落有序。 事毕,杨羽卿紧紧搂住身边人:“多呆一会儿,好吗?” 穆程抚抚他的发,起身穿衣。 “别走。”杨羽卿连忙坐起来,“时间还早呢。” 穆程笑了笑,仍穿衣下床,走到案牍边。 身后人知晓他又要写字,连忙跟上。 穆程在纸上写:“带有目的而建立的威望,非诚心,非真心,非良心,必然会露馅,那些人能在百姓中获得好感,也可让其馅露出来,变成反感。” 杨羽卿一怔:“此法甚妙。” 对啊,百姓的态度转变,还可成为反向利刃,他们不阻碍,这突击而攻,可比引到宫外胜算大多了。 他拉住面前人的手:“谢谢你。” 穆程轻笑,听宫外脚步声,他缓缓抽出手,一挥衣袖。 “别走。”杨羽卿扑上去抓了一把,手上只碰到帷幔,什么也没抓住。 宫人走近,他叹了一口气,睁眼。 今天开始,有的忙了。 瓦解皇叔亲兵们的威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树立威望是假的,流于表面,加上一些干涉,推波助澜,立刻露馅,百姓们一开始喜笑颜开的,等慢慢地,就发现,咦,这些人表面上极其和善,私下里却在骂我们? 皇叔能将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插/入市井之中,皇帝也能将自己的人毫无知觉安放到他们身边,去悄悄造势,等那些亲兵们发现不对劲儿时,百姓们已然愠怒,等皇叔发现跟皇帝有关时,皇朝重兵,已经将这些人赌得死死,并全面包围了钧王府。 就这样,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欲叛乱的皇叔,时间不长,七天而已。 羁押之际,皇叔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如此隐秘的筹谋能被看穿,又好言好语,让皇帝顾念亲情,说自己为盛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前一阵子在朝上还帮他说话呢。 杨羽卿回想起来,这些年,皇上表面上是兢兢业业,但做的所有事,都在为他的谋划而打算了,他不断申请国库钱财,说为百姓修路,赈灾等,实则,扣留了大半用在养他自己的人身上。 前一阵子朝堂上替自己说话,当然了,他是最不希望皇帝有子嗣的。 杨羽卿淡淡摇头,怪自己之前对他太放心了,从未留意,以至于被蒙蔽双眼。 此事解决,皇帝缓口气,回到寝殿中,一想,自己已经七天没安稳睡觉了。 梦中人大概有所感应,没有来打扰他。 今晚可以好好休息,杨羽卿折了桃花在枕边,闭上眼睛。 青山之中,001对穆程道:“宿主,此世界任务完成了。” 穆程在案前摆弄一朵花:“是吗?” “嗯,宿主你好快啊。” 穆程微浮嘴角。 “宿主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你说呢?” “知道了。”001闭嘴,“那宿主你现在去睡觉吗?” 穆程笑道:“我不困。” “宿主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呀。”001急了,“你不睡,怎么去见他呢?” 穆程将花放到窗前,幽幽一笑:“我也不能总在梦里见他啊。” 第213章 我和你的桃花源(3) 杨羽卿这晚没梦见穆程。 醒来后, 他望着桃花枝发呆,怎么不管用了呢? 七天未见,倍加思念, 那人却不再入梦来。 一整个白天,皇帝心神恍惚, 偶尔看见新来的侍卫眉目俊逸, 颇有那人几分神采, 然而再看一眼,便蹙眉摇头,几分像, 也不是他。 皇帝意识到无人能替代他, 惶惶而觉, 他动了心。 因爱才动欲,从第一眼就已痴迷。 但朝思暮想,意中人始终再未入梦。 那应当是位不在凡尘的神仙, 他来此三个晚上, 都跟皇叔有关,他是为了救自己而来么? 皇叔已败, 他的任务完成了, 便不再出现了? 可是……杨羽卿无奈,仙人已离开, 而他还沉浸在那旖旎的梦境中。 接下来是清除皇叔党羽, 连根拔起他的所有势力,越拔越寒心, 杨羽卿趁此机会将朝堂全面清查, 踢出了所有隐患。 他雷厉风行,短短数日, 朝堂风貌已焕然一新,人人自危,谁也不敢松懈。 皇叔被伏,朝堂上下的接连整顿,不只是让宫中震惊,也叫百姓又一次看到了陛下的能力与心意。 他们无不欢呼与感慨,得明君如此,身为此朝百姓,何其有幸。 天明时宫中上朝,而百姓们自发朝拜,齐齐向宫门叩首。 龙椅之上,杨羽卿缓缓一笑,旒珠晃过额前。 他不需要这些盛名,只觉得有些疲倦。 四海升平是好事,只是他望不见自己的前路,往后多少年,一直至白发苍苍,至临终阖眼,这一生一世,都将在这盛名之中蹉跎。 而他的情意,他的爱人,那是虚无缥缈的,他不一定还会梦见。 他这一生已然功成名就,可做的事情,事事不是自己所喜。 回到侧殿,刚坐下,看二皇子来了,他才浮出一点笑意,拉人坐在身边:“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老师说让我要多活动,今天给我放了假,我刚看完母后,就也过来看看皇兄。”二皇子笑道,目光随意看着,忽然瞥见桌上一本翻了一半的书:“皇兄这书是孤本啊,您是不看了么,给我看好吗?” 杨羽卿抚抚他的发:“好啊,但你不觉得枯燥吗?” “不啊,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我特别喜欢看此类书籍,治国之道,治世之理,很有意思啊。” 杨羽卿怔了怔,问他:“那诗书礼乐,骑射剑术呢?” “都很有意思,越学越有意思。” “你不喜欢出去玩吗?” “有什么好玩的,我更愿意读书。” “不枯燥吗?”杨羽卿未觉察自己又绕了回去。 “不啊,我觉得很有意思,这就是我的兴趣啊。” 杨羽卿错愕又惊讶,内心里涌上一点思量,他被这个想法吓到,可又不自禁地这样想。 他把弟弟拉过来,将一份奏折展给他看:“你来说说,此事如何处理?” 二皇子一怔,连忙叩首:“臣弟不敢。” “没关系,我让你看的。”他没有用“朕”字。 二皇子就把奏折拿过来看了看,讲述了下自己的见解。 杨羽卿点头,有一些很不错的想法,但还不够妥善,思虑不够周全,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他毕竟还是孩子。 多培养一下,假以时日,就是帝王之才。 二弟走后,差不多是午后,杨羽卿仍在侧殿小憩,瓷瓶里都插了一把桃花了,还是没见到他。 然而今日,忽梦了他。 未曾想他还会出现,不知道他出现的规律,皇帝心中狂跳,已经数日不见,他思念倍至。 梦里人今日不在宫闱之中,也不在之前看到的花海中,他在一条长街上,长街无人,两旁屋舍却看得清楚。 他仍是青衣宽袖,长发飞扬,在长街之中缓缓回头,莞尔一笑,向前走去。 杨羽卿快步往前追,走过街边屋舍,无论快慢,却始终只能与他保持着距离。 “等等我好不好?”他着急喊道。 梦里人又回头,长街似乎走到了尾,身后是葳蕤青山,他在青山之下,微微地笑,而后,云烟浮荡,迷蒙双眼。 “不要。”杨羽卿快跑几步,猛地往前扑来,然而烟雾散尽,那人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终究还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境,抓不住的。 屋舍仿佛流转,杨羽卿在这长街之上目光迷惘,悲怆叹气。 醒来时,心中任是一股悲意,他在桌前呆愣良久,至檐下鸟叫才回神,思量间,忽而一怔,连忙抬笔作画。 世上有没有那样一个地方? 梦里的长街屋舍记得很清楚,帝王画功了得,很快,那屋舍就在纸上跃然而现。 宫中诸事繁忙,无法撒手,皇帝出行一次宫内宫外又要提前做很多准备,他将这画交给侍卫,命他们速速去寻找。 或许,世上真的有这么个地方呢? 一番苦等,侍卫传回消息,真的有这条街,街边屋舍建筑与画中一模一样,那在一个小镇上,叫青山镇,在长街尽头,便是一片青山。 杨羽卿顿然起身,心絮剧烈翻涌。 真有这地方,青山镇,是真实存在的,那么,那个人,是不是也真的存在? 他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连忙将画过的穆程的样貌图交给侍卫:“去找这个人,如若找到,想尽一切办法,请他来见朕。”他说着话,刻意强调,“是请,断不可有任何失礼之处。” 侍卫再去,杨羽卿心神不宁,已是做不下去事。 这一段时间,他在有意培养二弟,有时会让他帮自己批奏折,听他一些见解,告诉他哪里不足,二皇子本就好学,领悟能力很快。 寻找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纵然亲兵无数,将青山镇快围住了,也没有找到那人身影,又问询了当地百姓,没人见过此人。 他们也上山去寻,青山之上,飞鸟走兽,郁郁葱葱,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却没有陛下口中的青砖白瓦的屋舍,也没有花海。 青山寻遍,不见人。 消息传回,杨羽卿正枕着桃花枝,怅然失落。 有那个地方,却没有那个人,他……到底存不存在? “再找。”皇帝不死心,命人继续寻找。 青山镇百姓但见皇朝侍卫成队成队出入,在长街小巷,在那山上,他们不扰民,但多少会引人关注,街道上张贴了穆程的画像,见他们日夜寻觅,有热心的百姓说:“此人真的不在此处,要不然不可能没人见过他,哦,那山上我们也常去的,真的没有人住。” 侍卫再一次无功而返。 皇帝蹙眉轻叹,空荡荡的寝殿,帷幔浮动,却再也不见梦里人。 抬起头,听到宫门掌灯的声音,又要上朝了,今日临朝,他心血来潮,把二皇子带了去。 二皇子是个半大小子,朝臣只当孩子贪玩,没怎么在意,而杨羽卿则对二弟道,要认真听群臣诉求,在纸上写出对策,拿给他看。 二皇子照做,杨羽卿今日议事放慢了进度,他会等二弟写完后,拿来看看,再做决议,有一些事宜,二弟处理得很好,可以直接照着念,有一些还需改进,他另出对策。 过一阵子,二弟交过来的对策,就已经不需要改进了。 短短数月,他已够君主资格,如果就此将江山交托与他,也是放心的,何况,还有太后辅政。 杨羽卿靠着座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江山如何交托? 他不驾崩,就交不出去,可是,谁会想驾崩。 皇帝自嘲一笑,宫人来汇报,又到了晚上练剑时间。 回来时,依然折花入梦,尽管又有一段时间没梦见他,但每晚的枕边都会放上桃花枝。 灯盏渐暗,帷幔浮动,皇帝迷迷糊糊,但听轻微脚步声。 他愕地一惊,坐起身,屏住呼吸看向帷幔处。 轻晃的帘幕边,一抹青色衣摆,那人揭开帷幔,含笑看过来。 杨羽卿忘记穿鞋,匆忙下床到他身边:“你来了,你来了。”他伸手就要搂住来人。 穆程后退了一步,避过与他的接触,今天,他不能与他触碰,否则真身将困梦境中。 皇帝错愕了一下,见他拒绝,便不敢再碰他,只道:“我命人去找了你给我看的那条街,我以为你要引我找到你,可镇上百姓却无人认识你,你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穆程不能和他说话,只径直往他床畔走。 身后人小心翼翼跟着他,又问:“你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穆程走到床边,拿起那枕边的桃花枝,回身,衣袖一展,流光浮动在两人面前,一片红叶幽幽飘落。 杨羽卿抬手接住,看那红叶有字:“借花一枝,待相见,奉还花海。” “相见?”皇帝震惊,“你真的存在对不对?” 穆程微眯眼。 当然存在,不过……要找,你自己来,我不见你的侍卫。 了却君王事,我自青山相待。 衣袂浮动,流光散去,他向皇帝微微一笑,身形随云烟而散。 杨羽卿拼命扑上前,终究还是扑空,他猛地睁眼,悲怆溢满心扉,手上有什么东西掉落,他低头一看,蓦地僵住,整个人惶惶不知身在何处。 红叶! 真的有红叶! 他颤动着手将红叶从被褥上捡起来,翻过来一看,瞬间瞳孔放大。 “借花一枝,待相见,奉还花海。”字迹清晰映入眼帘,有字,是他对自己说的话。 他猛然回头看向枕边,那一枝桃花不见了,睡前他亲自放在床头的……被梦里人拿走了。 他借走了自己的花,说他们会相见,说会还给他一片花海。 是梦里的那片流光溢彩的花海么? 午夜时分,皇帝心跳怦然,久久不能平息。 今晚,他真的来了,是真正的他,能够碰到这里一切物件的他。 那是个……真正的人。 他是存在的,皇帝身躯轻颤,热泪盈眶,他是存在的! 大半夜,皇帝再也睡不着,他兴奋下床,在殿内踱来踱去,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消不去心里的狂热,他想推窗呐喊,大声地喊,他的梦里人,他的意中人,是存在的! 很久之后,他才冷静下来。 要见他,要去找他,要……相见。 朝思暮想的人既然是存在的,那么,他要去比翼双飞了,宫檐高墙,可就再也困不住他了。 皇帝说干就干,江山拱手相让,而他又不可能去死,也不是没别的办法,假死吧。 二皇子半夜被召进皇帝寝殿,还是懵的。 看皇兄将所有的符印,各种文书摆在他面前,依旧茫然。 “这些东西你要熟悉,要用时切莫手忙脚乱,还有这些,这些……”他的话很急,二皇子狐疑着,“皇兄,您怎么像在交代……” 来人不敢说出大不敬的话,至嘴边又打住。 “朕要祭祀,定于三日后。” “那……怎么样?”祭祀又不是献祭。 “总之,这三日,你弄清楚朕日常所做一切。” 二皇子一脸疑惑,但不敢违背圣旨,俯身叩首:“遵旨。” 杨羽卿轻吐一口气,望向窗外,清朗地笑。 他是很急,但再急也得把事情弄好,祭祀准备,假死筹备,二弟掌握自己的事物,都要时间。 这三天,皇帝也要沐浴焚香,以祭祀。 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 帝王又一次祭祀,宫廷上下,满朝文武,全程百姓皆叩首,看他一步一步走向高台,点香祈祷风调雨顺,清风拂来,幡布轻动,案上香烛却直入云霄,上天回应,保盛朝太平长安。 满城欢呼,高呼万岁,震耳欲聋。 帝王走下台阶,下到最后一步,忍不住咳了几声,他以帕捂嘴,抬手时,帕子上一片红迹。 那片红很多人都看见了,人群中一阵乱,周边侍卫立刻上前。 然而人还没上前,见陛下已然倒地,他们连忙围上去,探得陛下气息,一下子慌了神。 满城也都慌了神,百姓们触目惊心,却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个张望着,听太医悲痛道,陛下此疾来势汹汹,已是无回天之力了。 周围侍卫踉跄下跪,掌事太监痛声高喊:“皇上驾崩了……” 一时间,全城百姓们痛哭出声,纷纷跪下磕头。 皇帝在病痛缠身之际,还要为盛朝操劳,要来祭祀祈福,上天给与他回应,这盛朝太平,而他们的皇帝,却再也醒不来了。 他一定是被天上请去当神仙了吧。 泣不成声中,祭祀台的下方暗阁内,杨羽卿轻轻仰头,看那木板缝隙中透出来的一点微光。 太医是安排好的,几个围过去的侍卫是安排好的,掌事太监也是安排好的,人不多,十数人,皆为亲信,此事毕,他们将远离朝廷,往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杨羽卿咳血倒地,几个侍卫围上来,阻了他人视线,就在这时偷龙转凤,暗阁机关一弹,皇帝落下,替身者翻上来,这替身者是天牢之中的死刑犯,已定了问斩之期,此下,就换一种留全尸的死法,拿他的尸体借用一下,贴上人皮面具,不仔细辨认,无从发现端倪。 死刑犯入皇陵,也算他祖辈积德了。 举朝挂白幡哀悼时,他们口中的先帝,已褪下一身繁琐龙袍,换上轻便常服,戴上蒙面幂篱,怀中一片红叶,在飞花逐风的春夜里,快马加鞭。 驶出城门,他回头看了看,城内白色绢花扬起,而他抬头望天上明月,长舒一口气,从未有过的如此感觉,一身轻松,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感官都是放松的。 这月光,这良夜,原来如此美好。 他大笑了几声,向那城墙一挥袖,转身,策马扬鞭,向那梦里的小镇飞奔而去。 第214章 我和你的桃花源(4) 青山脚下的小镇, 日暮时分,霞光自山头洒落长街。 穆程坐在街边一家茶肆的包间里,茶肆不大, 包间也没多奢华,只是角落边围了白色帷幔, 算是隔出一个单间。 他不爱苦的东西, 这山泉清茶, 毫无苦涩,带着一丝甜味,很对胃口。 清风晃动帷幔, 他端起茶盏, 幽幽吹着浮叶, 抬眼向窗外看来。 小镇入口处,一匹快马驰骋,临进镇子, 来人掀开幂篱往前看去, 眼中一片欣喜。 和梦中的屋舍一模一样,就是这里了, 青山镇, 他一定在这里,侍卫找不到他, 不一定他找不到。 淡黄色长衫随风而动, 耳畔听得丝竹弦乐之声,杨羽卿看前方一迎亲队伍。 皇帝驾崩, 举朝哀悼, 但他在位期间,向来不允皇室中事扰百姓正常生活, 且解除了避讳国姓的约束,民间但凡姓杨的,不必更改。 至于婚嫁之事,提前算好了日子的,遇国丧,也可如期举行。 只是说是这样说,百姓们多不会在这个时候行婚嫁,不过青山镇偏远,这日子提前看过了,不好更改,就办了,但也改到了晚上,在这日暮时分才开始迎亲。 小街上不宜骑马,杨羽卿将马交给了专门的停马驿站,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这样的驿站,有养马人。 再回小街,看那大红的仪仗队停在了一家酒楼前,他欲往前走,忽而一阵风,将头上幂篱掀飞了。 他回头一抓,没够着,那幂篱挂到了后方一颗高树上,仰头看,还有点高,他不打算上去摘了,有心走到街上再买一个,走了几家店,偏偏没卖的。 “算了。”他摇头,这小镇离京城太远,此间百姓应该是不知晓他样貌的,不要也罢。 走过长街,陌生的面貌让路人侧头,除了惊呼一声好样貌,没有其他言语。 的确没人认得他,可以放心了。 青石板的长街小道,抬头就见青山,走在这里,每一口呼吸都觉得倍加新鲜,全身都舒朗。 路经那迎亲队伍落定的酒楼,他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不觉一怔,连忙转身。 怎么这么巧,里面宴请的宾客,上座之位,是一位前几年告老还乡的老臣,杨羽卿不记得有要臣的家乡在此处,要不然,他在听到侍卫查到此处为青山镇时,不可能是完全陌生的。 那就是来参加婚宴的,大概是这婚嫁某一方的亲朋,虽在婚宴上,但神色不太好,满面悲戚,第一杯酒,召在坐之人敬先帝。 他在缅怀自己。 多少次朝中议事,杨羽卿和他熟得不能再熟。 现下,里面人悲切哀悼的本尊,就站在门外。 可不能被认出。 纵然威逼利诱都可以让他闭嘴,但不被认出就是最省事的方案。 那老臣饮尽,踉跄往外走。 逃跑太过于明显,杨羽卿无奈,躲到外面停靠的花轿旁。 偏巧了,老臣就往他这个方向走来。 杨羽卿连忙转身,看那花轿窗前搭着一块红盖头,轿子里面没有人,身后脚步声渐近,他一时情急,将那红盖头取下盖到了头上,半个身子挤进轿帘下。 脚步声徐徐走过,没有停留,没发现他。 杨羽卿不敢松懈,一直等听不到那脚步,才敢掀开盖头一看,人好像是走远了。 不过……面前多了一张脸,一个清丽的女子。 他赫然一退,不小心跌进了花轿里,回过神看这女子妆容头饰,知她是新娘子,只不过已经换下了喜服,他连忙起身拱手:“在下无意冒犯,实为无奈之举。”说着要扯盖头。 新娘子身后走来了一男子,牵着她的手,是他的新婚夫婿,也已换下喜服,两人含笑道:“没事儿,我们看到了,你在躲着什么人么,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 杨羽卿再拱手道谢,怎么帮呢,在你们家躲起来,可我要躲的就是你们宴请的宾客啊,谁知道他还回不回来? 他谢完,解释道:“我与家人闹了点矛盾,出门散心,方才是看到了家中人,我这刚出门,还没玩够,不太想回去,就不愿被看见。” “出来散散心也好,不过啊,家人总之是最关心你的,玩够了就尽快回去啊。”新娘子道。 “多谢,过些时日就回了。”杨羽卿将盖头交还给他们。 二人没接,面上笑意更甚:“堂已经拜完了,我们这儿的风俗,嫁衣留在花轿里,等宾客出来,若是谁无意中碰到嫁衣,就沾了喜气,嫁衣送给此人,将我们的喜气传下去,往后也会喜上眉梢哦。” 那新娘说着,自花轿中把嫁衣也拿了出来:“公子,这件嫁衣送给你,你以后定能福运绵延。” 本地风俗,盛情难却,杨羽卿赶了个巧沾了喜气,便接了,回头看看,思虑着老臣可能还在这条街上,他与二人告辞,索性将盖头又搭在头上,以备不时之需。 身后两人喊住他,那女子掩面而笑,指指他道:“公子你这样单搭个红盖头,更引人注目了。” 杨羽卿一怔,这倒是。 茶肆中,穆程慢悠悠饮着茶,透过半透明的白色帷幔,看见有人大步走进,有掌柜迎上来,望见他,微一怔,轻声道:“您要什么?” 来人往桌上一点,未开口,意思已明显,一杯清茶。 “好咧。” 掌柜离开,其他人也看过来两眼,不过也只是望了望。 穆程盯着他,嘴角微扬。 来人是口渴了,茶喝得快,喝完后掏出一锭金子放到桌上。 掌柜连忙走过来:“哎呦,这可找不开啊,两文钱就好。” 杨羽卿翻了翻钱袋,摇头,他没有零碎钱。 “那这杯茶送你了。”掌柜笑道,将金锭还给他。 杨羽卿还是摇头,把金子推过去,以手示意,那就不用找了。 “这可不兴,白得您这么多的钱财,一杯茶不值钱,算了算了……” 两人推诿几番,帷幔后传来一声轻笑。 掌柜立刻转身:“穆先生。” “他的茶我请了。”穆程递出四文钱,一杯他自己的,一杯对方的。 掌柜恭敬地收下:“本不该收穆先生的钱,可您……” 可他从不愿亏欠山下百姓,不收反而会叫他不悦。 那掌柜转头再将金锭交给杨羽卿:“我们穆先生请客,这钱你就还是收好吧,出门在外,多财多路,钱别浪费。” 再推诿就不合适了,杨羽卿收回了金子,向那帘后人颔首以示谢意。 “不必客气。”穆程茶饮完了,拿起旁边的背篓,掀开帘子,缓步走出来。 茶肆三两人,纷纷抬头。 恰有风拂过,吹动红盖头,帘动之间,一晃眉眼,杨羽卿忽地呆住。 心絮刹那翻涌,情愫如惊涛骇浪一般汹涌澎湃,他一把掀开盖头上前去。 “是个男子?”掌柜和其他人错愕,他们以为这是位逃婚的新娘。 杨羽卿单搭个红盖头,穿一身男装是太引人注目,但他想遮住脸,于是将那红嫁衣也穿在了身上,就算还是引得人回望,但至少不会有人过来掀盖头多问,不吭声的话,伪装成一个待嫁新娘……嗯,或者逃婚新娘,都说得过去。 而现在,他顾不上旁人的看法,也不记得自己要躲着老臣了,他只冲到穆程面前:“是你,是你!” 梦里的眉眼,看过抚过吻过,朝思暮想恋恋不忘的梦里人,他找到了,见到了。 江山天下抛之脑后,一路翻山越岭跋涉而来,找到了他。 他就站在自己面前! 杨羽卿遏制不住战栗的身躯,轻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有触感,真实存在的,不是幻觉,不是梦境。 他没穿梦里那一身飘逸的青衣宽袖,此时穿的是淡蓝色束身长衫,身后背了个草编背篓,但这面貌眉目神情,不可能错,就是他。 杨羽卿喜极而泣,定定看着他:“我来了,我来和你相见了。” 穆程轻轻一笑:“公子在说什么?” 杨羽卿愣住了:“你……你不认得我?” “我与公子素未谋面,大概认错人了。”穆程从他身边走过,回头笑,“那人与我样貌相似?” 杨羽卿跟上他,随他走出了茶肆:“不是相似,就是你,我们在梦里见过的,我们还……” 街上有人,这话不好说,他改口:“我们梦里多次交汇,你帮助我处理了很重要的事,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梦里?”穆程缓笑摇头,“这话听着有些荒唐了。” 杨羽卿错愕。 难道那只是他一个人的梦境,闯进他梦里的这个人,并没有在做着同样的梦,他并不知晓这些事? 不知道梦中出谋划策,不知道……梦里的三晚痴缠。 杨羽卿不愿相信,他跟着穆程走在长街上。 红盖头挂在发冠之后,也不管周围频频目光,更顾不上谁会认出他,他将那片红叶拿出来:“我说的不是痴话,这是你在梦里给我的,你拿走我的桃花枝,说我们会相见,你真的不知道这些事吗?” 穆程停下脚,看了眼那片红叶,面上一点讶异:“倒有点像我的字迹。” “对,就是你给我的。”杨羽卿瞪大眼睛。 “可我真的没有见过你啊。”穆程一笑,继续往前走,“我为山下百姓行医问诊,写过很多药方,被模仿字迹也正常。” 杨羽卿依旧跟着他,听他这话,想到什么:“山下百姓,所以你住山上的对不对?” 穆程又停下:“公子口口声声说我们认识,那么,我叫什么名字?” 杨羽卿一怔,紧锁眉头。 我问过,但你没说啊。 “不知道?”穆程笑道,“公子听好了,我的名字叫穆程。”说罢再往前走。 杨羽卿回神,继续跟:“哪个穆哪个程……” 穆程没回头,一步步走着,身后人就一步步跟着。 001好奇:“宿主你为什么不直接和他相认啊?” “他所知道的我,只是梦里那虚无缥缈的影,让他再多认识认识我。” 走上入山的台阶,杨羽卿抬眼看。 就是这样,梦里的情景,层层台阶,那个人和自己几步之遥。 他兴奋踏上台阶,刚走一步,神思一闪,忽地回头,自青山脚下望向长街。 他的侍卫曾遍寻此镇,此地百姓都说从未见过画中人,镇子和山上都没有,说山上没有路,侍卫在这山上也找遍了,没有他梦中出现的屋舍花海,也没有这长长台阶。 那么现在,台阶在这里。 而从茶肆到这条街走过来,明明就有很多人跟穆程打招呼,他在本地威望很高,很多人认识他。 这到底怎么回事? 如梦中所想,他是仙人,对吗? 杨羽卿再转身,看穆程站在台阶上,回过头望向他,微微一笑。 穆程不想见皇帝侍卫,略施玄术,无伤大雅,百姓们就不会对外说出关于他的事,在侍卫们面前,关乎他这个人,他整个人的轨迹,全都说不了,记忆里好像压根就没这个人。 至于上山的路,这一点,百姓们倒是说得是实话,他们是看不到山上台阶路的,也闯不进他的屋舍范围。 他来引路,台阶才会出现。 皇帝沉迷在了那笑容中,不管了,是谁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必管。 不认识,也无所谓,会认识的,反正他也不会走了。 他快步跟上去:“先不说认不认识的事儿,穆先生今日替我出钱,不胜感激,看得出先生是宅心仁厚之人,能否……收留在下?”他一展衣袖,“我是逃婚出来的,若无处可躲,怕是要被抓回去了。” 穆程瞥了瞥他,幽幽一笑,转身往前。 “你默认了对吧。”杨羽卿一笑,快跑几步。 可以跟上他,不再是始终保持着距离。 踏上台阶,走上碎石铺满的道路,皇帝的心又提了起来。 除了没有飞花,都和梦境一样。 抬眼看,虽未见花海,但往上走,一片平坦之地,侧边一清浅小溪,引山泉而来,潺潺水流,如悠扬乐曲,前方有青砖白瓦的几排屋舍,那院子里铺了一些草药。 似梦,又不同,杨羽卿陷在迷惘之中,但纵然如此,他也义无反顾。 他看着四周,沉思之中,不觉前方的人已走远了。 穆程走过了石子路,到屋舍前,将那背篓的草药倒在院子里,铺开,而后在院中桌前坐下,自茶壶中倒了两盏茶,他端起一盏,抿一口,才看那人匆忙走上来。 天色已晚,皓月当空,那一袭红衣轻动,红盖头挂在发冠上,与他墨发相衬,有帝王之态,又有几分洒脱恣意,而因这一身红,还多了几分昳丽。 穆程转了一下杯盏,轻吹热气。 你终于还是……穿着嫁衣,到了我面前。 他向来人伸手:“请坐。” 杨羽卿走到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将那盏茶一饮而尽。 穆程便再给他倒上一杯:“我这里屋舍很多,你既要留,随意择一间,都可住。” 杨羽卿道:“你同意我留下来了?”而后端起杯盏,“我住和你最近的那一间。” 穆程以杯挡住嘴角,将那个没忍住的笑意遮住:“可。” 第215章 我和你的桃花源(5) 院子是开放的, 没有围墙,从石子路上来,走过小溪边, 就是宽敞院落,院中一棵开着雪白梨花的梨树, 屋舍环成两面, 有十来间, 屋檐下一条回廊直通这些屋舍。 自院子放眼看,前方是大片平坦之地,视野开阔, 再往前, 可见幽林与青山。 月光在溪水里荡漾, 又拂过水边光滑的石头,梨花如雪飘落,杨羽卿怔怔看着此间夜色, 心里激动起伏。 太美了, 这里的一切,简直完全长在他审美上, 往前那皇宫二十年, 在这一刻都是枉度。 穆程已不在桌边,他进了一间屋, 作为客人, 杨羽卿不好随意走动,他抬手接住一片白色花瓣, 流连忘返地看着这里的一切。 静坐了须臾, 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侧头一看, 忽见一些小人活动在院中,那些小人只到人的小腿弯高度,圆圆的脑袋,颜色各异,这一地五颜六色的,他们走着,身躯一弹一弹,不是人的血肉躯体,很像是柔软的胶质一般,感觉……很好捏的样子。 他瞪大眼睛,这是世上会存在的东西吗? 当然了,仙人都有,有这些又有什么奇怪呢。 见这些小人蹦跳着走进了穆程进去的房间,不一会儿,又看他们有的拿着碗,有的端着碟子走了过来。 碗碟里热气腾腾,小人蹦跳但里面的汤水一点不洒,本以为他们够不到放上桌子,但看他们脚一点,便轻巧地跳了上来,稳稳当当把东西放下,昂头看了看,再轻然跳下,走到旁边的梨花树旁,就那样横着沿树干往上走,一步步走上树干,坐在了那里。 很快,桌上菜齐了,而梨花树上坐了一排小人,灯光将他们身躯照的微微泛光。 杨羽卿彻底愣住了。 “吃饭吧,不知道我的手艺合不合你胃口。”穆程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他错愕回神,看看对面的人,再看看树上的小人。 “那是这山中精灵。”穆程将筷子递到他面前,“一向喜欢在我这里玩儿,他们很亲近人类,不用怕。” “精灵,从来没有听说过。” “高山深处,未必人类就能探得清楚,没见过,没听说过,不一定没有。” “这倒是。”杨羽卿都能因为梦境跋涉而来,显然是相信世有离奇事的,他略思量,看着眼前人,小心翼翼问:“你是什么人?” “采药人。”穆程道,“为采珍贵药草,偶尔出没无人踏入的深处,有时就能遇见他们。”他指一指树上的精灵,“跟他们熟了,就喜欢跟着我出来。” 那院子里晒的是有草药,可是杨羽卿心里觉得他不是普通人,他还认为他是仙人,那旁人看不见的台阶,找不到的屋舍,百姓们在侍卫面前无法说出的真话…… 是仙术吧。 就算不是仙人,也一定是玄门中的得道高人,会障眼法,或者奇门遁甲之术。 对方只说自己是采药人,是不想告诉他吧,可是,他是高人,却不记得他们的梦境,梦境不是他仙术所施吗? 杨羽卿不甘心,又说一遍:“我们真的在梦里见过。” “那……算我与公子有缘,吃饭吧。”穆程又道,“快凉了。” 杨羽卿无奈端起碗,点点头,满腹心絮起起落落,却也安定了。 对方真的不知道,那就不是他仙术所为,也许就如他所言,可能是……缘分。 仙人不知,他曾入了凡人的梦,搅乱了凡人的心。 但能得一句有缘,也好,他……反正不会走了,慢慢来。 仙人会动心么,虏获仙人的心,也不知道难不难。 菜入口,杨羽卿一惊,品过山珍海味的皇帝,还是被这山间之食惊艳,这大抵是在皇宫之中一辈子也尝不到的天然美食。 他吃到一半才想起什么,把沉甸甸的钱袋拿出来:“这是今天的花费,我不会白白吃你的住你的,以后的,我就在这里帮你干活好不好,我可以和你一起去采药,帮你拿下山去卖。” 穆程望望那泛光的钱袋:“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叫杨岁安。”杨羽卿临时编了个名字,本朝虽不避国姓,但他的本名还是太招摇了,天下百姓都知道。 “杨公子说是逃婚而到此处,家中……” “穆……”杨羽卿梦里问过他是谁,他没开口,到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这样念出,仿佛恋恋不忘终得回响,竟有些激动,“穆先生,我……我家人欲与权贵勾结,逼我长姐嫁人,长姐不愿躲了起来,家人便强行逼我上花轿,我半路得以逃脱,这样的家,我是不愿回的,我没地方去了,恳请穆先生多留我一阵子,不胜感激。” 穆程听着此话,在对方看不见地方,忍不住暗笑。 这谎话编的一套套的。 抬眼时笑意已收起,他道:“既然是有缘人,杨公子想留多久都可以,不过我这里用到银两的地方不多,我也不缺钱,杨公子自己收好。” 杨羽卿思虑他是仙人,大抵是不需要金银细软的,没多推诿:“那我会帮你干活。” 穆程没有说话。 杨羽卿只当他默认,两人在这山间清风里一起吃着饭,天又黑了些,屋檐下的灯盏徐徐亮起,没有人去点,自己亮的,但也没什么奇怪。 那围绕着回廊下的一盏盏灯,如星辰一般将小院照亮,再有微光落下,杨羽卿抬头,看这梨花树上也挂了数盏灯,这些较屋檐下的小一些,光线也稍暗些,但它们好似带着轻烟一般,浮起的光如薄雾轻纱蔓延,把树上的小精灵身形也照得如笼薄纱。 恍如仙境,杨羽卿贪婪看着这些场景,不,这应该就是仙境吧,毕竟面前坐的是仙人呢。 思及此,再看看眼前人,皇帝心里又有几分惆怅,仙人永寿,而他这万岁万岁万万岁,可没法真活到万年。 慢慢来的打算烟消云散,不能蹉跎良辰美景。 吃完饭,穆程往一间屋舍一指:“这是我住的房间。” 杨羽卿立刻挑了旁边一间:“那我住这里。”两边都是隔壁,但是目测看过去,左边这一间门的距离更近一些。 “好,那杨公子休息吧,有事随时叫我。”穆程起身,往那院前的大片空地走去,树上的小精灵们窸窸窣窣下来,跟着他一起走。 杨羽卿看到他在那空地上播撒着什么,来来回回,小精灵们在帮忙,蹦蹦跳跳帮他除草浇水。 他也想去帮忙,然而望了望,发现自己……确实是一点都不会,此时过去只能帮倒忙,而且人都说了,让他早点休息,也未必想要他过去。 还是先把自己收拾一下吧,这一路跋涉风尘仆仆,赶紧收拾好,以最好的面貌在那人面前。 他脱下这红嫁衣,走进屋中。 屋内淡黄色帷幔清雅而温馨,这些屋舍虽然都在深山之中,但没有那种陈旧的腐湿之气,全都是崭新与光洁的,屏风后有洗漱之处,一桌一椅都是绝上乘的材质,那床铺上被褥也是宫里都少见的云锦。 这里一眼望上去,不是宫殿的那种富丽堂皇,可它又彰显着另一种奢华。 他想洗个澡,走至屏风后,见水已放好,一探正好是温的,他讶异回头,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为他放好的,没见他进来过啊,然而转念一想,人家大概也不需要进来。 又见浴桶旁有皂角巾帕,都已准备妥当,他心中闪过几分喜悦,那个人什么都为他弄好了。 他真好。 洗完澡,还无心睡眠,再走出房间,看穆程正播洒完,拿着锄头往回走,小精灵们蹦蹦跳跳往远处而去,大抵是往深山里回了。 “怎么还没睡?”穆程将锄头放下,把之前褪去的外衫披上,自暗处徐徐走到院中的灯盏下,月光落满他的肩。 “还不困。”杨羽卿又愣了一下,脸上有点发烫,找个话题说,“这么多房间都是做什么用的?” 穆程走到了回廊上,轻拉他的手腕:“带你去看看。” 虽然隔着衣袖,但杨羽卿脸更红了,心跳也加速,他轻快地跟着穆程的脚步,走在这点点灯光的回廊下。 那些房间本来就有一点光透出来,应该是在夜里会自动亮起的夜明珠,不很耀眼,但始终有光,坐在院子里回头看,能看见这每一间屋窗棂都是透着温暖光的,不会乌漆嘛黑。 待穆程走到门口,里面的烛灯会自动亮起,让整个房间更亮。 他们俩的卧房在中间,先往左边走,一间门自己打开,摆放了檀香木的桌椅,案上有纸笔,旁边有数排书架,上面放满了书,杨羽卿道:“书房。” 穆程点头,再往前,门前停下,里面烛火自亮,门自动开,里面有古琴琵琶等,桌上摆了曲谱。 “琴房。” 再走,这间屋子门一打开,好似比其他的冷一些,里面柜子上有蜜饯果脯等各种可以存放的小食。 “零嘴……房?”杨羽卿自己起了个名字,眼中微有光,他可喜欢果脯一类的小食了,可是在宫里,喜欢吃的东西也不能表现出来。 “嗯,都是新鲜的,想吃什么自己拿。” “哦,好。”杨羽卿激动地捏了一下手。 再往前的一间房,里面没东西,是空的。 “我用不了这么多,想不到用来做什么,就空着了,你觉得做什么好?”穆程问。 “我?”杨羽卿一怔,“干脆就在地上铺上毯子,放矮几,一点茶具。” “茶室?” “不只是茶室,就是随意的休闲之处。” “好。”这边已经走到尽头,穆程拉着人转身。 “好?”杨羽卿跟着他走,不觉疑惑,他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布置? 走过转弯处,穆程道:“这边一排房子是常用房间,储藏室,饭厅,厨房与洗漱之处,卧房里也有洗漱之处,但不若这边方便,这里是山泉之水自动冲洗的,你觉得还需要添加什么吗?” “能用到的想到的都有了。”杨羽卿说着话,没留意这里正好两间卧房,正好他挑的那一间是卧房。 的确是都有了,他之前在那偌大宫廷之中,除了处理事务和必须学的东西,日常出入的不也就几个地方。 “好,你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穆程再牵他回到他的房门前,“早点休息。”随后松开手。 杨羽卿走进门内,抚一抚被松开的手腕:“谢谢你,你也早点睡。”又想到什么,“你明天要做什么?” “去采药。” “我跟你一起?” “好。” “几时去?” “几时起,几时再去,不着急。”穆程点头,看他进屋,转身往旁边走。 两道门阖上,山间幽静,卧房的灯熄了,其他的房间里,那些之前自动亮起的灯也熄了,还如之前透着夜明珠柔柔的光,回廊下灯盏轻晃,屋中人伴着皎月与清泉入睡,头一回睡得沉谧而安稳。 柔软舒适的床铺,没有那冒着烟的熏香,却有天然的草木与花朵的幽香,沁人心脾,梦里也是甜蜜的。 不用带着没处理完的事情辗转反侧,不用再提着一颗心等掌灯的宫人来唤他,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放松。 天明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透过窗棂往外看,远山与小院都仿佛笼罩在薄雾轻纱之中,头一回天大亮了才起床,杨羽卿这夜睡得极好,早上神清气爽,去洗漱完,穿上轻便常服,没有繁杂龙袍,走路都快了。 在回廊里,看着薄薄雨幕,伸展伸展筋骨,没看到穆程,不知道他起了没,不好去打扰,他在回廊轻轻地转了一圈。 走过尽头的那间空置的房,随意往里一看,他的脚步不由一顿。 屋里已经按照他昨日说的,铺好了毛茸茸的地毯,放着矮矮的茶几,旁边柜子上有茶具,棋盘,也有些笔墨等。 已经布置好了,这么快,他早就起床了么。 “完全按照我心里想的样子布置的,浅黄色的颜色都一样。”杨羽卿轻抿嘴,心中乱跳。 他真好。 “起床了?”思量间听到声音,回头看,穆程端着碗碟从厨房中走出。 本来是要放到饭厅的,见他站在这间房前,就把早饭端到这里:“洗完了么,过来吃饭吧。” 两人一同坐在毯子上,看春雨绵绵,慢悠悠吃着饭,没有要紧的事儿,没有人叨扰,不必心急。 吃过饭,穆程戴上斗笠背篓,拿了个小小的锄头,在院中顿了下:“下雨了,你也要跟我去吗?”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帮忙。” “不用你帮忙,不过你想一起,那就走吧。”他往对方身上打量一下,“雨天山里凉,披一件外衫。” 杨羽卿支吾了一声:“还好,不冷。”其实是他没有能临时披在外面的麾衣,路上为了轻便,带的衣服不算多,他寻思哪天下山再买吧。 “你的房间衣柜里有衣服。”穆程道,“要不要再带点零食?” “好,谢谢。”杨羽卿连忙回去加衣服,昨天他没好乱动屋里的东西,柜子没打开看过,这么一看,才发现里面满满当当的衣服,春夏秋冬四季皆有,看上去都是崭新的。 “是他的衣服吧。”他想着,这应该是穆程的衣服,不过把那一件外披拿出来一穿,很合身,倒好像……专门为自己准备的一样。 但他都不认识自己,不可能会提前知道他会来,提前准备好衣物啊。 是仙术所幻的么,临时准备的,他为自己准备了衣物,杨羽卿心中又喜,他真好。 披上外衫走出,又兴冲冲到零嘴屋拿了一袋果脯,回到院里,穆程回头:“我刚刚想到,我没有多余的斗笠。” “那……”杨羽卿微抿嘴,这意思就是,我还是不要去了…… 低头间,手腕被牵起,穆程浅浅而笑,仍像昨晚一样牵着他:“那我们走这条路。” 杨羽卿错愕跟着他走,走出小院,在那一片层林环绕中,抬眼忽见一空中走廊,上有飞檐屋顶,如亭台楼阁一般,一路延伸到远处深山,云烟浮动,若隐如现,又像是仙人之梯。 “这……”他瞪大眼睛,“昨天没看见啊。” “它只会在雨中现身。”穆程道,“走吧。” “雨中?”杨羽卿想他早上在屋门前好像也没看见,不过这走廊在云雾之中缥缥缈缈,确实看不清楚,要不是穆程引路,很难找到吧。 也可能,它本来是没有的,只因仙人幻化吧。 两人踏上阶梯,走廊有数层楼高,很坚固,走在上面,看丛林都在脚下,云霞缭绕在身边,一点微凉细雨偶尔会斜斜落到肩上,氤氲水汽的山中云烟,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 杨羽卿更觉得自己踏的是仙人之梯,这是登上了仙境吧。 第216章 我和你的桃花源(6) 环望间, 肩上被人轻轻一揽,杨羽卿愕然回眼,而见面前人将他那滑落的外衫拉回了身上, 并低头帮他重系了系带。 杨羽卿垂眸,微红了脸:“我虽未见仙境, 但大抵也就如此了。” “你喜欢这里吗?”穆程道。 “喜欢, 太喜欢了。” “我观杨公子衣饰举止, 应是富贵人家出身,你如果想要,大概你身边人连山都能为你搬去, 这一点屋舍回廊又算什么呢?” “园林小院我确实见得多, 但都非心中所期, 说不好哪里不对,也许就是少了那么几盏出其不意的让人看着温暖的灯,少了一条我想躺就可躺的毯子, 嗯……也不能说是少了, 明明所有事情都为我准备妥当了,但……就是觉得不对, 即便把山搬过去也是一样的, 这山,只有在这里才好。” 何况, 不止是这里的景, 还有这里的人啊,杨羽卿说着话, 又低头笑。 再说了, 还有那么可爱的小精灵呢,早晚要摸一下。 001见他喜悦神色, 暗道:“你当然会喜欢啦,我宿主可是专门按照你心中所期建造的。” 001也是才知道,宿主在来这个小世界前,查看数据的时候,都剧透了,提前就知道任务对象的身份,也知道自己身份,更知晓任务对象原剧情中的下场,另外他剧透得比它这个系统获得消息更多,他还知道任务对象心里最希望过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难怪宿主在一开始就说,不进宫,要等皇帝自己来找他,因为他早就知道,皇帝不喜欢宫中生活。 这里,按照皇帝心中向往而造的地方,他怎么会不喜欢? 不过,明明知道任务,之前还要它再说一遍,001觉得宿主在逗它。 “喜欢就好。”穆程将系统压回意识里,向面前人微微一笑,牵他继续走,至云烟深处,更是如踏仙境,隐隐能从烟霞之中看到一点青翠,“你就在回廊上等候,我去采药。” “我跟你……” “那边的路,你大概走不过去,留在这里吃点东西,我很快就回来。” “好。”杨羽卿不打扰,一边看风景,一边吃着最喜欢的零食,果核用另一个小袋装着,待会儿带回去再找专门的地方丢。 穆程从回廊上走到云雾之中,雾气太大,渐渐看不见身影。 大约半个时辰,他从白茫茫的回廊尽头走来,斗笠摘下,手中一枝淡黄色的花,小小的花瓣,像汇聚在一起的星辰。 杨羽卿迎上去,看他背篓里已有了一大半的药草,不由惊讶:“这一会儿就采了这么多。” “嗯,”穆程将手中花递给他。 “送给我的?” 穆程点头:“我见此花在雨中开得明艳,很是好看,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喜欢。”杨羽卿接过,欣然而笑,“谢谢你。” 不过…… 他不着痕迹一叹,你说待相见会还我一片花海,梦醒了就不记得了呢。 但一枝也是花,他不记得,却还送自己一枝花,这已经很好了啊,不能得寸进尺。 “回吧。”穆程再牵着人往回走,两人重新走过云烟缭绕的空中回廊,下台阶,回到他们的小院。 药草照例摊开晾着,和昨天晾在一起,地上面有活动的遮挡,像是一把竹伞,下面带滚轮,可以随时挪到需要的地方。 石桌上方也是一把伞,宽阔的边沿足足庇护住下面的人,雨势不急,细细飘洒,穆程在桌边倒了两盏茶,两人一边饮茶,一边看着这沙沙雨幕,桌上两盘点心,糕点和蜜饯,香甜可口。 伞上坐着几个小精灵,顺着杆子爬下来,跳在桌子上,又轻轻弹了一下,杨羽卿眼珠一转,用手指点了点那跳起的脚,这只小人停在原地,昂头看着他。 果然是软软的弹弹的手感,他松了手,摩挲手指,向那小人一笑,小精灵看了他一会儿,走近一些,将头蹭在他掌心下。 杨羽卿眼前一亮,小精灵让自己摸。 掌心都是柔软,叫人心也柔软。 穆程在旁边看着他欣喜神色,暗暗一笑,起身去做饭。 吃过午饭,雨停了,山中还有一点雾蒙蒙,穆程道:“从这儿往左边走,走过那一条鹅卵石路,有个温泉,此泉水特殊,驱寒之效极佳,我上午采草药时淋了一点雨,等下要去泡温泉,你……随意?” 杨羽卿想说我也去,但对方又没提这事儿,人家洗澡也不一定想让他看见,他点头:“好。” 穆程收拾收拾东西就走了。 才去没多久,杨羽卿饮完一盏茶,看午时停了的雨哗啦哗啦又下了起来。 他一下子站起:“他没带斗笠啊。” 本来就是为了驱逐淋雨的寒气的,这下又要淋雨了,杨羽卿急忙把斗笠拿着,刚才穆程说的路已经很清楚了,很好找,也没多远,从那片空地上走过去,绕过一个小丘陵就是了。 转过小丘陵,脚步匆忙的人愕然停下。 这温泉……有顶棚啊。 温泉是天然的,顶棚应该是后来搭建的,竹子搭成,倾斜向下,雨滴从竹上落到两边鹅卵石上,而温泉里泛着热气,丝毫未受影响,那靠着光滑石头闭目养神的人,旁边手可触碰的石上,还有一个小火炉,上面一壶茶,杯盏里茶水轻荡漾。 听到脚步声,那人睁开了眼,回头,似有诧异。 杨羽卿无奈道:“我以为你又要淋雨,过来送斗笠。” 穆程的目光自他手上扫过:“那你怎么不戴着来,你也淋湿了。” 水边人一怔:“太着急,忘记了。” “那也下来泡一下吧,免得着凉。” 杨羽卿一抬眼,脸上霎时红了:“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穆程动了动,给他让出了下水的位置。 水边人轻抿嘴,转过身褪下衣服,一点点走进来。 穆程端起茶水,垂眸饮着,等那整个人都到了水里,他缓缓抬头:“要喝茶吗?” “好,谢谢。”一入水,春雨的寒气骤消,全身都温暖而舒坦,杨羽卿看那石上正好两个杯盏。 隔着一点距离,穆程倒了杯茶递过去,两人上半身都往前倾,手指在杯盏上相碰,被碰到的手轻一瑟缩,杨羽卿险些没接稳。 杯子拿到手里,后退,各靠着一块光滑的石头,穆程又在闭目养神,杨羽卿却是闭不上眼,暗暗看那离自己不远的身躯。 纵然是梦,感受是真实的,他曾经抚过,吻过,还在那后背上落下了道道划痕…… 脑海里不住回想梦中景,那梦中人此时又光着在身边,杨羽卿抚抚心口,把杯中水一饮而尽。 刚喝完,听低沉的声音道:“还喝吗?” “啊?”杨羽卿正轻抚嘴角,“哦,不用了。”他把杯子放到旁边的石头上,“谢谢。” 然后没什么话说了。 思绪起起伏伏,可他不想就此沉默,他的眼前还闪过梦里情景:“穆先生,你的后背腰部稍上方一点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痣,对吗?” 这位置在水面之下,穆程方才站没起来过,是看不到这处的。 杨羽卿继续说:“有没有?” 穆程笑道:“我也不太清楚,任谁也没法完全清楚自己身上有几个痣吧。” 杨羽卿也笑,是啊,可他对这颗痣记得很清楚,毕竟那会儿两人是坐着的姿势,他的头耷在对方肩上,手就正好掐在这处位置。 水声哗啦,抬眼看穆程稍稍从水中直起了身子,转过去拨开了自己的发,回头看,不知是不是没看到什么,他没说话。 杨羽卿深吸一口气,浮过去,定定神,在他背上一点:“就在这里。”指端碰到的肌肤温热。 穆程顺着他的手看去:“嗯,是有一个痣。”转回身,“你说梦里见过我,难道是真的?” 两人离得太近,杨羽卿呼吸加快,刚点了他后背的手指还发烫:“是真的。” “梦里我们做了什么?” “我们……”杨羽卿轻捏手,“你帮我解决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家里有人要害我,是你提前告诉我的,并告诉我怎么对付他,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我对你感激不尽。” 还有这盛朝江山,也可能要遭殃了。 “既然是梦,也不能算我的功劳,你专门为感谢来找我的?” “不是,我……还有别的原因。” “哦,对,你说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是因为梦中我救了你,所以是专门来找我的是么,放心,你可以安心留在这里。” 杨羽卿:“……” 虽然有点急,但也还是再相处相处再说吧,他俩才认识一天,现在说想和人在一起,万一他不接受,把自己赶走了可就不划算了。 “不过……”又听穆程道,“为什么梦里会看见了我的后背,我脱过衣服?” 杨羽卿:“……” 你说呢。 咱俩都脱了啊。 “梦里……”他犹豫着怎么说,这是一个人记得的梦境,要是说有过肌肤之亲,会不会被看成登徒子? 万一被这仙人一袖子拍飞了怎么办? 对了,话说,仙人会动情动欲吗,他该不会饮风食露,无欲无念的吧,不过可以看到他是吃饭的,也和人一样睡在床上,那么会动欲吗? 皇帝心里一瞬间想了很多,忘记他还在回答着话,也不知道哪一根筋忽而抽了,不觉往水下看去。 “难道梦里我们也泡过温泉?”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杨羽卿蓦地抬头,脸上一下子通红。 他们本来还离得这么近。 “对。”他一时找不到别的话说,急忙应了。 “哦。”穆程幽幽点头,慢慢退后,仍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 杨羽卿轻吐一口气,也闭目休息了会儿,可是心绪杂乱,也没怎么能安心休息。 到下午,雨停了,两人起身,杨羽卿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衣服时,又是一怔,来时淋了雨,而现在这衣服已经干了,他才想起来,方才脱掉后,穆程就把他衣服拿到火炉旁了。 他真周到,皇帝心里又喜。 回到院里,雨带来的雾气还没散,穆程做了一点奶酥,配着杏仁酪,清甜软糯,两人在院中下一盘棋,小精灵们在旁边蹦蹦跳跳,偶尔跳到两人的肩上,抬手捏捏,他们便往人手上蹭。 到晚上,点点灯光亮起,穆程又在那片空地上劳作,昨天播种,今天可能在施肥,看他手一挥,点点流光落进土地中。 又是一个好梦。 仍旧睡到自然醒,今天还有点细雨,推开门后,每一口呼吸都新鲜,吃过早饭,穆程道:“我今天要下山把草药给药铺,你去吗?” 杨羽卿正点头,忽而想到一个问题,一个被他忘到了脑后的事儿。 他是为了躲那老臣才穿了红嫁衣戴上盖头的,可是前天太急,路上压根没有挡住脸,也不知被看到了没,更不知那老臣走了没。 这里一般人找不到,呆在此处听不到风声,如果老臣认出了他,那么山下现在应该不怎么平静。 “我今天……不下去了。”杨羽卿道,“你帮我看看山下有没有什么动静好么,我是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我想听一听。” “好,你在家中随意。”穆程点头,背上背篓,戴着斗笠下山。 杨羽卿在各个房间里转悠,看看这屋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转几圈发现什么都是收拾妥当的,什么都不用他做,他就闲躺了会儿,睁眼看那空中回廊若隐若现。 是了,下雨它就会出现。 他心血来潮,再次走了上去。 又如踏上仙境,雾霭茫茫,走进云烟深处,雨停了,阳光在水雾中泛起点点霓虹。 他随意择选一个台阶走下去,雾气散了,眼前是一片幽林,层层密叶,树上开了花,大朵大朵的花,颜色各异,绚烂而缤纷。 他不知为何连大气也不敢出,兴许,是被过分美丽的景色而惊到。 他小心翼翼踩到地上,落叶松软,又有一些零落的花瓣,一脚踏上,忽然间,四周林叶沙沙而动,花朵轻晃,点点流光徐徐飞起,定睛看,才发现那是萤火虫。 这个季节,萤火虫出来得有些早了,可是这山中气候未必与山下相同。 虽然是白天,但这密林幽暗,萤火的光看的清楚分明,在眼前仿若交织成流淌的星河。 又有一点窸窣响动,回头看,是一些小精灵们,身形在萤火的环绕下泛着微光。 杨羽卿将跳到他肩上的一只小精灵搂住,内心里剧烈起伏,忍不住想要欢呼雀跃,他太喜欢这样的地方。 可是,一出声,就会惊扰了这里吧。 不能惊扰那明艳的花,不能惊扰那飞舞的流萤,还有这里的每一片叶,每一点阳光,都不应该打扰。 他只是轻屏呼吸,痴迷而又安静地看着这里。 山中不知时间,等他想起来该回时,一回头,那回廊不见了。 天晴了,回廊就消失。 杨羽卿:“……” 这也没告诉他是个单程路啊。 那现在怎么走呢,他往前几步,一眼望去皆是幽林,没有道路,连自己现在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该往哪边儿去。 他捧起小精灵圆圆的脑袋:“你们知道怎么走吧,能带一下路吗?” 小精灵歪着脑袋,头一点。 杨羽卿笑:“你们知道是不是。”他连忙跟上往前几步,然后……看见小精灵慢悠悠往树上走去。 他抬起头:“……” 好吧,你们这条路,我可能走不了。 还是自己找找路吧,他叹气,一步步往前走去。 山脚下,穆程刚踏上台阶,无奈一笑,抬眼向前看去。 幽林之中,杨羽卿刚转过一个弯,愕然见前方一匹……一匹什么呢,他没法形容这个动物,长了双角的白马? 那马站在他的面前,一身洁白,阳光在他身上落下一层金辉,它半俯前蹄,似在等待。 “你让我上去?”杨羽卿惊讶。 白马轻轻点头。 “难道,你会带我出去?” 白马再点头。 这只兽全身都散发着温和的光,杨羽卿信它,他坐上马背:“有劳了。” 马蹄声嗒嗒,速度很快,杨羽卿几乎睁不开眼,只觉穿过林间花叶,翻过雾霭茫茫的山,听得潺潺水流,抬眼时,见前面已是熟悉的小院,院中站着一人,手中好像拿着花,正含笑看过来,仿佛专在等他。 见到他,心里就全然安定。 白马在小院前停下,穆程向马上人伸手。 杨羽卿牵着他的手纵身跃下。 穆程向白马一点头,那马俯前蹄回礼,转身往山间奔去,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 而杨羽卿还在惊愕中:“它是……” “这山中的灵兽。”穆程笑道,“山中有精灵,也有各种灵兽灵植。” 杨羽卿又惊了惊,心中起伏不定,这些所见,叫他震撼而又新奇,他看着灵兽消失的方向:“我迷路了,是它送我回来的……”话说到一半,忽而一顿。 身边这个人,明明在此等待自己。 他转头:“是你安排它将我送回来的。” 穆程幽幽一笑,算是默认,将手中的花递给他:“山下采的,送给你吧。” 杨羽卿接过花,还没平静的心又是一喜。 他又送花了。 今天是两枝,比昨天多了一枝,浅蓝色的花瓣,白色的花蕊,如蝴蝶轻动翅膀。 他拿着花,轻抚心跳。 第217章 我和你的桃花源(7) “你去了深山里?”穆程到桌边坐下, 倒了两盏茶。 “嗯。”杨羽卿也走过来坐下,将今天见闻说了一遍,“山里原来那么美。” “你喜欢就经常去。” 杨羽卿眼中一亮, 转瞬又叹气:“我会迷路。” 穆程将杯盏递给他:“我陪你去。” “啊?”杨羽卿微怔,“我什么时候想去, 你都会陪我?” “嗯。” 皇帝轻抿茶, 又是一阵欢喜。 什么都为我准备好了, 细心又周到,还愿意陪我,他……真好。 “今日山下并无特别之事。”穆程又道。 杨羽卿抬眼, 他今天去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地方, 险些把这件事忘了:“没什么动静, 没有外来的人在找着什么?” “没有。” “哦。”那就好,杨羽卿松口气,这样看, 那老臣应该是没看见他的, 可以放心了。 “不过……”穆程拿出了一张寻人告示,“我发现了这个。”他把那告示摊开来, 纸张有些泛黄, 似乎张贴得有点久了。 杨羽卿只看了一眼,愕然瞪大了眼睛。 这告示……一张画像, 正是穆程的相貌, 下面的字迹,皇帝寻画中人一见。 是之前他命侍卫来青山镇找人的时候贴的, 那个时候他梦见穆程在长街上, 让侍卫找到此处,然而遍寻不到人, 侍卫应该也急了,就张贴了告示。 朝廷告示都有期限,、按理说这些告示现在应该都被撕下来了才是啊,反正他前两天从镇上过,没看见过。 但也可能偏僻角落里有漏掉的。 “你看这画中人像不像我?”穆程问。 杨羽卿木讷点头:“像。” “当时先帝还在。”穆程道,“不知他如何得知我样貌,要见我又是何意,现在天人两隔,只怕也不知其中缘由了。” 杨羽卿微抿嘴:“这告示是几个月前贴的,当时应该很多人来这里找你吧。”你怎么才看到呢? “我前一阵子没下山。”穆程缓缓饮茶,“今天去送草药,行至一个巷子深处,才看到这张告示。” “哦。”你没下山,没看到那时动静,至于百姓们不说,那是仙术。 一盏茶饮完,穆程道:“我收拾一下东西,要出趟远门,你是跟我一起,还是留在这里?” “你要去哪里?” “京城皇宫。”穆程道。 “!!” “你要一起去吗?”穆程又问。 杨羽卿:“……你去干什么?” 穆程把告示一举:“先帝不是曾找过我吗,虽然人已不在了,但我还是去问一问宫里人吧,免得错过了什么大事。”说完,拂一拂衣摆起身。 “不用!”杨羽卿一把拉住他。 起身的动作被拉得闪了一下,穆程疑惑转头。 杨羽卿不敢松手:“不用去,他……死都死了,别管他了。” 穆程微浮嘴角:“话不能这样说,他是帝王,万一有重要之事,可是关乎天下,哦,你在躲着家中人,那就不要跟我去了,我自己去,应该很快就回来。”说着往前走去。 杨羽卿捏了一下手,看他的背影,一咬牙,一横心,急声道:“我就是先帝。” 面前人回头。 “我真是先帝。”杨羽卿走上前,“是我找你,没有关乎天下的重要之事,就是因为我梦见了你。” “什么?” “逃婚是骗你的,对不住,我是假死从皇宫离开的,我说梦见你帮我解决了要害我的家人,这个没有骗你,皇叔谋反,的确想害我性命,此事不知你听说过没。” “皇叔之事昭告了天下的,我自是知晓。” “对,是你在梦中帮我处理的。”杨羽卿道,“我没法证明身份,可是……我现在说的是真的,我真是先帝。” 穆程静默了会儿:“我信你。” “真的?”杨羽卿一喜。 “那我该参见陛下……” “别别别……”杨羽卿连忙摆手,心道我可受不起仙人之礼,“我已经不是皇帝了,凡尘俗世一普通人。” “好。”穆程道,“这么说我就不用去京城了,你怎么会假死呢?” “我不想当皇帝,不想困在深宫高墙里,我就喜欢……”他在这院落里伸开手臂,深吸一口气,“这样的山中之景。” 穆程在他身后轻轻一笑。 杨羽卿又转过来:“我骗你,你不生气吧?” “这没什么生气的地方啊。”穆程道,“帝王的身份不想对外透露很正常。” “那……你会说出去吗?” “江山更迭自有他的定数,陛下既然已离了皇宫,那也是定数,我不干涉。” “谢谢你。”杨羽卿松口气,又微红了脸。 这么理解与包容我,他真好。 入夜,穆程仍在那空地上拿着锄头翻翻地,晚上雨过天晴,皓月当空,小院尽染月光清辉。 第二天,天气晴朗,穆程不进山,今日要下山问诊,杨羽卿自恃那老臣没看见他,而且这已过两日,人应该也离开此镇了,便一同去。 两人下山,至一门面很宽敞的药铺前,掌柜连忙迎过来,帮他接背篓:“穆先生,您来啦,快请坐。” “嗯,这些草药给你。”穆程往那背篓里示意,转身坐到已准备好的桌椅边。 杨羽卿注意到他说的是给,不是卖,掌柜也确实没给钱,只是一个劲儿道谢,将背篓里的药材捡好,一一分类往抽屉里放。 放完后给他们二人斟茶,看杨羽卿的神色,笑道:“穆先生赠我们草药,向来不收钱,他可真是活神仙啊。”然后又用保证一般的语气道,“这些草药一直用于义诊,我们也绝不会收病人的钱。” 很快病人多了,外面排了长长的队,穆程望闻问切开药方,掌柜和几个伙计去配药,杨羽卿就在旁打下手,帮着搀扶一下病人,称一下药等。 他不亦乐哉地忙活着,感慨穆程人真好之余,也惊讶,他医术这么高啊。 当皇帝时要关注民间疾苦,但现在站在这里,再看人们的喜怒哀乐,感觉与之前完全不同。 他看着有人步履蹒跚走来,看穆程语气温和地告知注意事项,看有人脚步急切,听穆程说了什么,才眉目舒展。 怎么还看到……不看病,就是来看人的呢,穆程一说话,那姑娘一张脸就涨得通红。 “如果身体无恙,还请不要耽搁其他病人。”穆程道。 姑娘识趣起身,往外跑时,回眸一笑,脸上还羞红。 杨羽卿暗叹,这反应他可太熟悉了。 还见到了熟人,他没认出对方,是对方先认出他的,那一对夫妻搀着老人正在问诊,瞥见他站在穆程身后,一脸惊奇:“咦,是你啊。” “嗯,你们好。”一打招呼就想起来了,这是前两天赠他嫁衣的那对新婚夫妻。 女子看看他,再看看穆程:“公子你怎么和穆先生在一起?” “我……” “哦,你说你和家人闹了别扭不想归家,难道穆先生就是你的家人?” “啊?”怎么想到这处的,不过……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开心呢,杨羽卿没立刻解释,低眉看了看穆程。 穆程微带笑意,没有什么愠怒之色,他不排斥这个说法么。 “回家了就好。”女子笑道,“之前倒是没见过你,不怎么下山吧,一家人能有什么仇怨啊,是不是,穆先生?” “说得是。”穆程道,“我的错,不该和他闹别扭。”然后回头,拉一拉身边人的手,“还生我气吗?” 那女子都已经这样认为了,再说不是反而更难解释,难免要被问东问西,杨羽卿知道穆程这是在帮他,便顺着话说:“没生气。” “那以后不吵架了?” “不吵架,绝对不吵架。” “好。”穆程点了一下他额头,继续问诊。 而杨羽卿心絮涌动,雀跃之心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一整天义诊下来,日暮两人上山,伴着夕阳余晖走在层层台阶上,两边郁郁葱葱青草地,有各种小花,蜂围蝶绕,杨羽卿脚步轻快,走在穆程前面,看那落日在每一片草木上落下粼粼的光。 他转了一圈,看身后人停了脚,仰头正看向一处山石,他也好奇看过去,这么一看,不觉眼前一亮,那山石上开了一片花,紫色的花瓣,像绸缎一般铺开。 “你喜欢吗?”听穆程问。 “喜欢。” “送你几朵。” “这么高不好够吧……”杨羽卿正说着,见面前这穿着淡蓝色布衣长衫,背着竹篓的人脚尖轻点,人已然跃然而起,长发随风动,衣袖自那花上拂过,落回时,手中是三枝紫色的花朵。 杨羽卿张大了嘴,是啊,怎么忘了,他是仙人。 这样飞起来样子,可真是太好看了。 即便是这一身布衣,也那么好看。 他看得呆了,直到那花递到面前才回神,微红着脸接过,三枝花,明天会不会有四枝? 他想起白日说的话,试探道:“你不介意别人以为我们一家人吗?” “不介意啊。”穆程笑道。 杨羽卿又喜。 他对自己印象应该是不差的,也能接受两人共同生活,嗯,俘获仙人的心,指日可待。 回到小院中,天色已黑,院中廊下亮起点点灯,一起吃过晚饭,闲聊一番,穆程照例去照顾那些播撒的种子,拿花洒喷了一些水。 随后依次洗漱,穆程先去洗澡,杨羽卿在院中正拿着一本书看那草药分类,他也想学一些药理,以后就能帮更多的忙。 小精灵在树上蹦跳,天上月倒映进杯中水,轻轻荡漾。 书册翻动了一页,一个小精灵轻然掉下来,躺在了桌上,杨羽卿没抬头,抚了抚它的肚子,拿过杯盏。 杯中月晃动一下,忽而被一片乌云隐去,风将书页吹乱,杨羽卿愕然抬眼。 陡然间,他瞳孔放大。 一张血盆大口忽然出现,伴随兽类嘶吼之声,尖尖的獠牙正刺向他头顶。 他惊叫一声,骤然往后栽去,那巨兽抬臂一爪按碎石桌,猛地向他抓来。 霎时一道流光划过,巨兽的身形被挡住,挣扎怒吼而挣脱不得,继而倏然往后退去,有身影一闪而过,在杨羽卿面前站定。 不用看就知道这是穆程,但杨羽卿向他看过去,大口喘气间,也不由眨了眨眼睛。 穆程应该是还在洗澡中,临时出来的,他……只裹了一件外衫,头发湿漉漉的落在背上,水珠从领口露出的肌肤滚落。 他将地上的人牵起,目光自他身上扫过,看他没事,转身向那巨兽走了两步,抬起手,手掌微光浮动,丝丝缕缕融入那巨兽眉心。 张着血盆大口躁动难安的巨兽挣扎几番,渐渐地缩回了身形,先前有屋舍大小的兽现下只若虎一般大,白色的毛发,额前和背后带一点红,看上去像个大猫一样,就……忽略它刚才的行径,这样子还挺萌。 那大猫抬爪看看自己,连忙起身,前腿一弯向穆程俯身:“山神大人,对不起,山中瘴气突然变浓,我不小心受其影响,伤人非我本意,求大人原谅!” 穆程向杨羽卿看过来。 你袭击的不是我,原不原谅,不是我说的算。 杨羽卿已呆愣。 动物……居然会讲话! 也是灵兽吗? 灵兽就会讲话吗? 他讲的什么,穆程是……山神? “你是山神?”他忍不住再确认一遍。 穆程颔首:“是。” 来这个世界之前,从数据中已探得自己身份,提前知晓身份,有些事情就好办很多,比如说……不用去皇宫,用仙术可入梦。 杨羽卿陡然瞪大了眼,虽然心里知道他是仙人,但现在如此直观地听他承认,他是神仙,是山中之神,刚刚也直接看到了他施展仙术,还看到山中灵兽能讲话,正对他俯首称臣,这对意识的冲击还是不小。 好一会儿后皇帝才惶惶回神,见穆程在看他,连忙道:“既然是受瘴气影响,不是它本意,不要责备它吧。” “好。”穆程点头,向那灵兽看去。 灵兽连忙叩首:“多谢。” 穆程又往前走一步,抬臂一挥,远山仿佛突然泛起了幽光,一圈温暖如月色清辉一般的光,可其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猩红。 “我去清除瘴气。”穆程对那灵兽道,“你暂时不要靠近,就留在此处。” “是。”灵兽道,“谢谢大人。” “把打碎的桌子修好。”穆程又道。 灵兽连忙行礼:“是。”然后轻轻走过来,双爪抱起一块石头。 杨羽卿不知想些什么,往前挪了一下,刚动一步,又打住。 “你想一起去?”穆程道。 “我怕打扰你。” “不打扰,但你不恐高吧?” “不恐高不恐高。” “好。”穆程向前伸手。 杨羽卿心跳怦然,牵住他,继而人被往前一拉,山神揽住了他的腰。 凌空而起,但觉风疾,杨羽卿抱紧怀中人,再一睁眼,看自己被放在一颗高高的树枝上。 “你坐一下。”穆程道。 “嗯。”杨羽卿点头,在这林中静坐,身后一轮明月,他看穆程临风而起。 他还是只裹着一件外衫,腰间的带子系住,发已经干了些,在月光下清扬,他仿佛飞到了月亮下,展开双臂划出一道光环,向下压去。 光环落进山上泛起的幽光里,那些猩红的杂色肉眼可见地消失,全都变成了暖白色的光,而后,那白光也慢慢隐去,不再让人看见。 山中有窸窣响动,除了小精灵之外,还有各种灵兽,他们好像都出来了,站成数排,对着那临风而立的人弯下前蹄,叩首行礼。 月光之下,万兽俯首。 杨羽卿又一次被眼前情景而震撼。 穆程双手负后,轻轻颔首,而后一挥袖,万兽们各自散去,山中又落入幽静里。 他转身飞到最高的树旁,向树枝上的人伸手:“好了,回家吧。” 杨羽卿再被揽住,现在已经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整个目光落在穆程的侧脸上,很久没有挪开。 第218章 我和你的桃花源(8) 清风浮荡, 两人落定在院中,杨羽卿还没回神,脚步稍许踉跄。 穆程又将他一揽:“小心。” “谢谢。”杨羽卿站稳, 后退,大概两人离得近, 他身上的衣扣不小心勾到了穆程那外衫的系带, 暖白色的外衫顺着他退后的趋势浮动而起, 又缓缓落回。 穆程转身将系带系好,看那大猫已经把桌子复原,碎裂的石块堆回原样, 只是上面还有斑驳裂缝, 他一挥袖, 裂缝消散,桌子恢复如初。 “瘴气已除,你可以回去了。”他对那俯身相迎的灵兽道。 灵兽再行礼, 起身往那深山夜色中扑去, 很快不见了身影。 穆程回头看桌边人:“去睡吗?” “好。”杨羽卿说着话,但是没动。 穆程笑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没事, 就是……”真正确定他是神仙, 震撼好奇,哪里能睡得着啊。 “既然不想睡, 那我陪你再坐一会儿。”穆程走到桌边, 倒了两盏茶。 杨羽卿也坐下,不住打量他, 犹疑着问:“神仙也要吃饭的吗?” “也可以不用, 但是我想,就可以, 人间美食,不品一番,多无趣。” “哦。”杨羽卿点头,“那你是不是可以幻化万物?” “你想要我幻化什么?” “我就是……问问。” 穆程一笑,抬手接住一片落叶,手在桌上一点,浮光微动,落叶变成了亮闪闪的金叶子。 杨羽卿瞪大了眼睛,仔细看这金叶子。 “是真的,可以拿去用的。”穆程道。 “哇。”杨羽卿惊叹,点石……不,点叶成金,大概不止是叶子,什么都可以点吧,这么一看,身边全是财富啊,怪不得他不要自己的钱,相比之下,他那些金元宝,算得了什么呢。 穆程再将桌上的瓜子一洒,赫然间,夜色中旌旗阵阵,眼前竟浮现无数士兵,悬在那雾霭之中,虽然若隐若现,但足见气势恢宏。 “撒瓜子成兵?”杨羽卿又惊。 穆程手一收,士兵们消失,夜色深沉,仍是一片幽静。 一山之神,他有本事解决之前那个皇叔,但是,仙人不沾凡尘事,因果相依,那事他从旁相助,还是让皇帝自己解决最好。 真等仙人现身干扰皇朝事宜,那这天下可能已没那么太平了。 盛世繁华,仙人隐于山林。 “还想看什么?”穆程问。 “不用了。”杨羽卿已经大开眼界,他想了一下,不过还有一点疑问,“你是神仙,怎么还要亲自做饭,亲自采药呢,给百姓问诊怎么也遵循望闻问切那一套呢?” “美食的制造过程我很喜欢,愿意亲力亲为,山中草药有灵性,我既要用它们治病救人,要以诚心采摘,至于问诊……”穆程一顿,“生老病死乃人生定数,我无法用仙术干涉。” “哦。”杨羽卿又点头,思及生老病死,心中不免一哀,他的意中人是神仙,而他只是一介凡人,会老,会死。 他凝望眼前的仙人,情愫浮动,纵知仙凡有别,却还是难压制心中情意。 若说梦里还只是个虚无的幻影,那时心动看脸的成分居多,而这三日相处,则完全被他这个人折服了。 哪里都好,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让他更加喜欢。 梦里三晚痴缠,梦外三日相识,皇帝已情根深种。 只是无限情意中又添几分苦恼,之前故意回避,如今不得不去面对的一个问题,仙人永寿,而凡人数十载,该怎么办呢? 他轻叹了一口气,这晚睡得不大安稳。 第二天穆程还是下山问诊,杨羽卿依旧跟随。 今天打下手比昨日利落很多,忙到天色将暮,还有一个姑娘,杨羽卿认得这是昨天那位脸红的女子。 她今天排在最后一个,没耽搁其他人时间,但也不是来看病,她在桌前坐下,羞涩将一个绣囊拿出来:“穆先生,这是我专门为你绣的,女子为男子绣荷包,您应该知道什么意思吧。” 杨羽卿站在后面微捏了一下手,暗暗看穆程面容,那面上还如平日一贯带着微微的笑意,看不出神情变化。 没等穆程回话,店中掌柜笑看过来,对那女子道:“燕儿姑娘,穆先生是山神,凡人才活多少年啊,你可要想清楚啊?” 那姑娘一怔。 杨羽卿也一怔,原来这山下百姓都知道他是神仙。 姑娘攥着手中绣囊,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冲掌柜一嗔:“我们的事儿,您干嘛要干涉啊,要说,也是穆先生亲口说。” 掌柜捂捂嘴:“好好好,我不管,哎,我这不是好心吗,你想啊,穆先生要真和你在一起,那等你不在了之后,不就又剩下他一人了,这不是给穆先生徒增烦恼么?” 姑娘抬头,轻咬唇:“这……” 这也是杨羽卿心中苦恼的地方,他悄无声息地叹气。 “这没什么烦恼。”各有心事之际,听穆程开口。 但见穆程微笑对那姑娘道:“生命虽漫长,但能得一段刻骨情意,也足可慰余生,否则,漫长岁月只是日复一日,平淡如水。” 姑娘眼前一亮。 杨羽卿也一亮,神仙有情,他是希望拥有情感的,对么。 可随即眸中又暗,他在对那姑娘解释,他对那姑娘有意? “不过……”又听穆程道,“我已有意中人了。” 姑娘面色微变:“什么?” 穆程回头看来。 那边掌柜忽然想起什么:“是了是了,穆先生跟杨公子一起的。”昨天在店里听到胡家夫妻说过来着,当时没怎么留意,现在才想起来。 穆程点头,向着还在出神的杨羽卿道:“怎么,又生我气啦?” 杨羽卿回神,想及昨天那新婚夫妻以为他们是一对,他们当时假装承认了的,昨天是穆程帮他解围,那么今天他也该顺着话帮一下对方。 他稳稳杂乱的心跳:“没生气。”然后向那姑娘道,“对,我是他家人。” 姑娘咬咬唇:“原来穆先生喜欢男子。” 穆程道:“是。” “您既然已心有所属,那我就不打扰了。”姑娘叹口气起身,看看他们俩人,“祝你们幸福。” “谢谢你。” 姑娘没回话,心情总归不大好,红着脸走了。 没有人就诊,穆程收拾东西,背上竹篓,将那又陷入沉思的人一牵:“走吧。” 被牵住的手一颤,心跳又加快,杨羽卿心知他们只是要在百姓面前演一下恋人,但依然止不住欣喜。 外面已经黑了,小街屋檐下亮起盏盏灯,石板路上还有一点水迹,将那灯盏里光倒映在其中,月光也在水中被搅乱,相牵的人缓缓走过长街。 杨羽卿还思虑方才的话:“你真的喜欢男子还是……” “真的喜欢。”穆程缓笑着回他。 “你真愿意跟凡人在一起吗?” 穆程微浮嘴角:“愿意啊。” 杨羽卿心中暗喜,神仙想要有情,神仙会动情,那么……他是不是能再主动一些? 他将那手牵得紧紧,心中开始思量着各种话语。 街上一点行人,灯影浮动,路边有人卖花,花车上摆满了各色鲜花。 穆程在车边停下,买了一些,买得多,那人就把花系在一起,他将花束拿过来,递给身边人:“看你似乎很喜欢花,送给你。” 杨羽卿错愕接过,这回满满一大束,数不清多少朵:“谢谢你。” 本以来今天要送也是送四朵,结果一下子送了一束呢。 “走吧。”穆程再牵着他,两人一起往山路走,夜间山路幽暗,忽见点点萤火,仿佛引路一般,照亮这宁静的路。 月下流萤环绕,花香沁人心脾,相牵的人一步步踏上台阶。 回到小院,杨羽卿满心还如沉醉中。 将东西收拾好,穆程又去那片空地上浇水,那地里不知道种的什么,一直没见发芽,不过时间也不久,也才三四天而已。 弄完后,两人在院中吃饭,杨羽卿心念起,旁敲侧击地问一些话,其实目的都是一个,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穆程道,要见到那个人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然后反问他:“这几天在这呆的可还适应?” “适应,我太喜欢这里了。” “那我本人跟你梦里的样子像吗?” “你比梦里更让人惊艳。”杨羽卿说实话。 穆程微浮嘴角:“不早了,休息吧。” 杨羽卿的情愫涌起,还想继续说下去,可对方已然这样说了,他轻然一笑,只好将那满心悸动压回,反正,他现在也有点语无伦次,告白估计也会出糗的。 “好。”他道,“你也早点休息。” “嗯。”穆程点头,看他回到屋中,自己也回了房间。 树上的灯伴着萤火,微光轻洒院落,如星河落入凡间。 几只小精灵歪着脑袋看屋中辗转反侧的人,那位公子今夜好似无眠。 清晨的阳光透进窗棂,杨羽卿起床去洗漱好,打开门,仍要如前几天一样在廊下舒展舒展筋骨。 而刚一开门,他忽地愣住,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院前那一片宽阔空地上,一夜之间……长出了大片大片的花。 浅粉色,似桃花而非桃花,微微透明,如泛流光,剔透似薄玉,绸缎一般铺展开来。 清风拂过,吹来几许花瓣,幽幽落到回廊下,杨羽卿抬手接过一片,内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凡尘没见过的花,梦里的那片花海,一模一样。 花海中,站着一人,青色衣袂,背对着他,仿佛在看远处青山。 这一身衣服,也是一模一样。 梦中景再现,杨羽卿再也按耐不住,他飞奔而去,穿过花海,走到那人身边,还怕是梦,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惊扰,只在咫尺距离停下,气息微喘。 面前人听到动静,缓缓回头。 杨羽卿气也不敢出,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人转身。 熟悉的眼眸清晰浮现在眼前,带着温润笑意。 是真的! 梦中情景,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杨羽卿陡然松口气,战战又近一步,紧紧盯着面前人,说话声音也轻:“我梦里初次见你,就是这样的情景。” “哦?”穆程缓笑。 “就是这样,粉色的花海。”他打量着穆程,“你就穿的这一身,宽袖青衫。” “是么?”穆程继续笑,眉眼浸满了温柔。 “是。”杨羽卿的心狂跳,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这情景太让他震撼,而他他的情愫也太浓烈,“梦里我与你相逢,你不只是救了我,我们……还做过别的。” “嗯,你说我们一起泡过温泉。” “不是,没有,那是我骗你的。”杨羽卿摇头,定定看着眼前人,“我们真正做的……是这样的事。” 说罢,他勾住穆程的脖子,一仰头,吻住了他的唇。 花海荡漾,清风浮动,杨羽卿闭上眼轻轻吻着面前人,温暖的唇摩挲相碰,将他那一梦即心动,相见即沦陷的情愫点点道来。 他的所有情感,所有神思都在这个吻上,心跳与呼吸似乎都已感受不到,直到绵长的一吻结束,他睁开眼,才发现对方没有拒绝他。 不但没拒绝,好似……也回应了。 九五之尊的皇帝面对心上人,心跳怦然,他怔怔看着对方,半晌说不出话来。 或许,他也喜欢我吗? 还没思量出来,忽地,唇上又是一温。 皇帝愕然瞪大了眼,瞬间狂喜。 对方回吻了他。 主动吻上了他! 他的心快要跳出来,话也说不稳:“你知我心意,知道我喜欢你,对吗?” 穆程点头。 “那你也喜欢我,对吗?” “喜欢。” “真的吗?”杨羽卿眼前陡然一亮,不敢相信,要再确认一遍。 “真的。” 所有犹疑的心都落定,浑身每一处都雀跃,皇帝激动到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简直不知道怎么能表达这样的喜悦,他往前又吻了一下穆程,虽然一触即离,但这样满心狂喜才有着落。 穆程没忍住笑,也吻了一下他的脸,随后,与他额头轻抵:“我的意中人,梦里我们还做了什么?” “这个……”杨羽卿脸上羞红。 穆程浅笑着,在他眉间轻柔一吻,温润低沉的声音道:“梦里有这样吗?” “有。” 穆程再吻他,柔软的唇摩挲过他唇畔,挪至脸颊:“这样呢?” “有。” 穆程继续吻,至耳畔,轻碰耳垂。 被吻过的地方都滚烫,杨羽卿瑟缩了一下:“有,一模一样……” 穆程抬眼,笑看着他。 “真的一模一样,每一次与你接近,记忆无比深刻,一点一滴我都记得清楚,是一样的……”杨羽卿话说到一半,望着面前人含笑眉眼,忽地一怔。 他反应了一会儿,不可思议道:“你……你该不会……其实是记得梦里事的吧?” 穆程抚抚他的脸,轻轻点头。 “啊?”杨羽卿惊愕,“你……你一直在逗我?” 穆程笑道:“不是存心逗你,你初见我只是梦中虚无的影,我想让你再认识一下真实的我,要你确定,喜欢的是真正的我。” “我喜欢,梦里喜欢,见到你就更喜欢了。”杨羽卿连忙说,说完,才微一抿嘴,“但你就是在逗我,你明明就知道我是谁,还故意拿着告示说要去宫里,逼我自己承认身份。” “以后不会了,别生气?” 杨羽卿轻轻努了一下嘴,随后就笑: “我只是这么一说,没生气,你记得,这样不是更好吗,只道初相识,原来故人见。” “不过……”皇帝又有点担忧,“那么你呢,你对我最初印象不也是梦中影吗,真正的我,是你喜欢的吗?” 穆程悠然一笑:“我因为喜欢你,才会入你的梦中。” “我也喜欢你,好喜欢你。”杨羽卿又笑,拥进面前人怀里,紧紧抱着他,“你其实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这里的一切,所以,你知道我会来找你的,对吗?” 穆程轻柔抚着他的发:“我信你会来找我。” 杨羽卿抬头看看他,重重点头,然后,再扑到他怀中,嘴角总也忍不住溢出笑意。 穆程柔柔抚着他,抬手捏过发上一片花瓣:“借花一枝,待相见,奉还花海,陛下,我说话可算话?” 杨羽卿将那片随身携带的红叶拿出来,看看这一片花海,又看看眼前的人:“原来你这几天一直在种这个花。” “是。” 皇帝轻喘一口气,仰头,又吻上穆程的唇。 飞花轻轻流转在拥吻的二人身边,天上云好似也染成了粉色。 大抵是吻得用力了,红叶幽幽从手上飘落,辗转落到花海中,如轻舞的蝴蝶。 第219章 我和你的桃花源(完) 溪水潺潺, 阳光在花瓣上晃动,两人吻到气息不稳,稍许退离, 杨羽卿轻轻揪着面前人衣服:“你今天要做什么,进山采药还是下山?” 穆程含笑垂眸:“什么都不做, 陪你。” 杨羽卿又笑。 “上回去的那片鲜花和流萤的密林, 还想去看看吗, 带你去?” “好啊。”杨羽卿说着,回头看了眼,“没有空中回廊。” “有我在, 不需要。”穆程说着揽住他, 衣袂翻飞, 两人身形随风而起,翩然于高山之上。 浮云自手边掠过,与飞鸟并肩, 看遍这满山青翠, 幽幽落在一片林间,花开得还盛, 刚一落定, 就有流萤飞舞。 些微窸窣之声,小精灵们从树上探出头来, 灵兽徐徐散去, 给山神大人让路。 杨羽卿徜徉在这一片如梦似幻的美景之中,俯首拾起落花, 起身时, 肩上落了一只萤火虫。 他轻碰那萤火虫,一边走, 一边轻轻地说着话:“所以你提前知道皇叔会谋反,故意入梦告诉我的?” “是。” “进我梦中的,不是你的真身,对吗?” “那是我的意识。” “那梦中我与你……”杨羽卿话没说完,脸上先红了。 “梦中与你同床共枕,是我们意识交汇。” “那就是我们还没有真正……”皇帝脸上更红,还没有真正肌肤相亲过,不过其中感受已经刻骨铭心了呢。 如果真的开始,应该也会跟梦里一样契合吧。 穆程淡笑,这密林已经走完了,他轻揽身边人的肩,挥袖拨开一片树枝:“你看那里,是此山最高处,想去看看吗?” “好啊。” “走。”穆程再揽住他,飞身而起。 两人于山巅俯瞰,见山野丛林,飞禽走兽,也能看见人间巷陌,街道熙熙攘攘。 穆程将人放到石上:“你在这坐一下好么?” “你要干什么?”杨羽卿听话坐好。 “我采一点东西。” “这里也有草药?” 穆程微微一笑,没有回话,后退几步,踏过山巅之石,临风立在至高之处,仰头看去。 杨羽卿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去,什么都没看见。 而穆程仰头而立,似在等什么出现。 清风浮动他的衣摆,这一身青色宽袍,长发如墨,就完完全全是仙人之姿。 不知过了多久,穆程似乎等到了什么,抬起手,一摘。 杨羽卿惊讶地看到,他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绿色果子,他没见过这样的果子,大概也不是尘世间能看到的。 穆程将果子攥在手中,回到石边:“我们下去吧。” “嗯。”他没说,杨羽卿就没问那是什么,虽然很好奇。 再回到流萤飞舞的密林中,踩在松软的落叶上,方才高山之巅稍许寒冷,这里林叶茂密,又十分温暖。 牵着手走了几步,穆程将那果子展现在身边人的面前,方才看不清,现在杨羽卿才看到,这果子还泛着微微的光。 “长生果。”穆程道,“天上地下,仅此一个。” “啊,那一定很难得吧。” “没关系,已经得到了。”穆程道,“凡人食之,与仙同寿,仙人食之,与凡人同命,我吃,陪你白头到老,你吃,和我长生不老,你想要谁吃?” 杨羽卿惊愕,这么神奇的东西么? “当然与你一起长生。”他想也没想,“怎么能平白无故让你为我失去了永生呢,而且,长生不老,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儿啊。” “那么你呢,你想要长生不老吗?” “我以前不想,现在有你,想得不能再想,我能永远和你在一起,这简直太好了。”之前还忧虑他老了死了怎么办,现在则豁然开朗,顾虑全都消散,能和他在一起,短短一生哪够呢,要很久很久,要永永远远。 “好。”穆程道,“那你吃。” “嗯。”杨羽卿接过,一入嘴,果子自行融入他的躯体,他陡然身上轻了一些,仿佛洗涤了污浊,浑身清气游走。 他认真眼前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嗯。”穆程点点他额头,再牵他的手,两人就慢慢走着,即便不说话也能走到天荒地老。 从密林出来时,外面天都黑了,回小院吃饭,流萤大概跟了出来,与天上星辰树上灯光交相辉映,从花海飞来花瓣,幽幽落在两人的肩。 “闲来无事,陛下,要不要去看看你的江山?”饭后,穆程道。 “怎么看?” “在上面看。”穆程抬手指了指,然后搂住对方,携他翩然而起。 本朝皇室之事不可大肆叨扰百姓,国丧三日白幡,今天已撤下,不过有人为皇帝寄思,点了孔明灯。 他们从青山镇而过,悠悠飞向更远处。 大街小巷,点点灯火,不时有孔明灯飞在手边,一座座城,一盏盏灯,都是盛世太平。 自人间掠过,穿过万家灯火的城市,再落回山中幽静小院。 天下太平长安,而君王了却凡尘事,与心上人隐于梦中桃花源,于杨羽卿而言,实为人生之快。 他的眼中看过了盛世繁华,又看这清幽山林,再望向眼前人,情不自禁吻上去。 远处小精灵蹦跳而来,望见拥吻的两人,小手捂住脑袋,又蹦蹦跳跳往回走。 两人吻到气息微喘,杨羽卿轻垂眸,脸上泛红:“我还没去你的房间看过呢?” 穆程抵着他额头:“你想去看看吗?” “想啊。” “好。” 杨羽卿轻一颤,头垂得更低,内心砰砰直跳。 等两人都洗过澡,无人的房间夜明珠幽幽亮起,夜风吹动回廊下的灯盏,穆程牵着杨羽卿的手,徐徐走进自己的房间。 两个卧室布局是一样的,摆放的物件也差不多是一样,杨羽卿注意到,独独窗前的瓷瓶与他房间不同。 应该说瓶子是一样的,而里面的花不同,他那屋里放的都是穆程这几天送他的花。 这里,一枝桃花,开得正艳。 杨羽卿思量一下:“这个,该不会是……” “是。”穆程笑道,“你枕边的那枝桃花。” “啊。”杨羽卿叹,“我如果早进来看,就早知道你在逗我了。” 穆程轻拉他的手:“现在也不晚,这桃花此时才开得最好。” 杨羽卿抿嘴轻笑,拥入他怀中。 穆程搂着他,缓缓吻着他的眉眼,轻转身,将他压倒在床上。 梦里已熟悉过的躯体,契合得不能再契合,知道哪处最动人神思,了解如何最牵动情愫。 尘世不扰,在这清风良夜里,在这漫天飞花里,和心爱的人相拥相吻,耳鬓厮磨,亲密结合,何尝不是人生之最呢。 直冲天灵的喜悦,遏制不住的动情,与爱到至极的人紧紧相拥,一点点去感受。 后来,是累到了,嗓子也哑了,拥在一起入睡,睡到天大亮,不想起,那就不用起。 下午,本打算下山逛逛,不过午后又淋淋漓漓下起了雨,两人在回廊下闲坐,一壶清茶,一点小食,看雨中青山,那一片花海在雨中如笼薄纱。 又入夜,皇帝捏着枕头,话语支离破碎:“我还当仙人清心寡欲。” “你想要我清心寡欲?” “不想。”杨羽卿搂紧身上人。 雨后天晴,一道彩虹横贯山林,两人今日下了山,今天不问诊,就是手牵手来逛街。 时而再手牵手进山采药,山中灵兽可吐人言,有时候来他们小院汇报山中情况,也留下来坐坐客。 草药采完,晾晒好,两人一起送到山下去,有时只送药,有时留下问诊。 杨羽卿现在学了很多药理知识,捡药煎药都不在话下。 春天过去,夏日,白天有时候在屋里吃着冰饮,有时去密林里,那里林叶繁茂,很清凉,躺在松软的叶上,抱着小精灵,听灵兽们说一些山中事。 秋高气爽的时候,林中有枫叶,还有各种果实,到了冬季,他们一般就窝在屋里,杨羽卿提议的那个用来休闲的房间起了大用,铺好厚厚的毯子,小炉子搬到窗下,就坐在屋里,一壶热茶,锅里煮着沸腾的汤,洗好的食材直接下进去,等煮沸了,沾着料汁吃。 春来秋往,四季如常,山下百姓知道山里住着神仙,只是从来找不到他们居住的地方。 他们还是会经常下山,以前镇子上的百姓对外人说不出穆程的存在,现在,他们也不能向外说出杨羽卿的存在。 他们知道,穆先生是神仙,不会老,容貌不会变,杨公子是他的意中人,有神仙在,杨公子的容貌也没变化。 当年新婚的那对年轻夫妇已步履蹒跚了,牵手一起上街,迎面遇到同样牵手的穆程二人,他们还是那么热情,离老远就扬手打招呼,就……身体还挺硬朗。 深山悠闲,世间平静。 盛朝太平多年,在这一年遇到了一点小震荡,敌国来犯,本朝不敌,节节败退,帝王无奈御驾亲征,彼时,这位继位的二皇子杨羽重,已是垂暮之年。 沙场浓烟滚滚,皇帝挥刀斩敌,浴血奋战,不慎只身入险境,马哀鸣而跃起,他跌落在地,滚了几圈,一回眼,一把长剑直抵喉咙,剑尖一转便将刺下。 皇帝瞳孔放大,如果就这样死去,这盛朝就不保了,虽无回击与躲避余地,他仍奋力举刀去挡。 这一点挣扎毫无作用,那剑尖骤然往他脖颈刺。 骤然间,一道流光闪过,皇帝愕然睁大眼睛,但见一箭射来,正中那敌人眉心。 那人不可思议,咣当倒地,手中剑叮咚落到地面。 杨羽重大口喘气,慌忙张望,四下无人,他顺着那箭射来的方向抬头。 硝烟之中,白云之上,忽见两道人影,那一青衫之人看不清面容,而另一人,刚刚收起弓箭。 杨羽重脸色大变,愣愣看着那人。 好一会儿后,年迈的皇帝擦拭嘴角血迹,踉跄下跪:“皇……皇兄……” 他已老去,而云上之人还如当年风华,可是,又怎么能认错,这就是他的皇兄,当年祭祀之际倒地而亡的皇兄,这盛朝最令人敬重的先帝。 “皇兄,您没死,是去当神仙了,是吗?”皇帝喃喃道,话还未落,眼泪已夺眶而出。 云上人看过来,面上无悲无喜,只轻轻颔首,而后,便转身,与他身边人一并隐于云中。 “皇兄……”杨羽重向前几步,却再也不见那二人身影。 护卫们及时赶过来救驾,那敌方首领已死,这一战,盛朝终于还是赢了。 浓烟散尽,皇帝又看天际,方才所见好似幻影,可是,他知道,他的皇兄真的来过。 来救了他,来救了盛朝。 敌国投降,皇帝凯旋,百姓皆庆。 皇帝心念先帝没死,而是羽化登仙,心中喜不自胜,寻个理由,借着大胜之际,令举朝挂红绸庆贺。 夜色中,穆程揽怀中人飞过人间城镇,大街小巷,放眼看去,遍是红绸,几许烟火绽放在夜空。 杨羽卿笑道:“当年我来时,举朝白幡,现在,皆红绸浮动,好生喜庆。” 穆程道:“想必是为你准备的。” 落回院落,杨羽卿心念起伏:“既是为我准备,不要浪费了。”他轻拉眼前人的衣袖,“我想和你成婚。” 纵永远不会分开,但也还想与你同拜天地。 穆程轻抚他的发:“嗯,我们成婚。” 人间万家灯火,满街十里红妆。 山间灵兽齐齐回望,小院窗前喜烛闪烁,二人红衣翻动,天地共拜,永不分离。 很久,很久以后…… 人间多少世,那朝代的更迭自有定数,仙人再不入凡尘。 这一生相伴,岁月悠然。 又很久很久以后,人们眼中的永生,到底也有尽头。 两人一同相拥长眠,待呼吸止息,他们的身躯化为了流光点点,散落无踪。 “宿主。”001休眠了很久,久到都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嗯。”穆程已经离开了这个小世界,正站在虚无之中。 “宿主,你的任务线走完了,没有下个世界了。” “我知道。” “主神……好像要醒了。” 穆程微浮嘴角,眼中闪过几许温柔:“回煜临星。” 【全文完结】 第220章 主世界:他的星星,醒了 白光闪过, 穆程睁开眼,大步往前走去。 科技与智能充盈着这个星球,随处可见科研基地, 沿途碰上一些工作人员,见到他, 便都停下来打招呼:“穆哥好。” 今天大家的脚步都有些匆忙, 遇到的人不算多, 大概除了一些必须岗位,其他人都去了守星部。 穆程一一颔首和他们回应,也往守星部走去。 路上, 快穿局局长裴策通过终端向他发来消息:“老穆你的任务线完成了, 你是不是回来了, 你要来快穿局么,算了,你晚点来也行, 跟你说个事儿哦, 主神醒了,我们都在守星部呢, 你也快来啊, 好激动啊,我太期待看到主神了。” 穆程没有回复, 微浮嘴角, 加快脚步。 通过层层森严的戒备,往殿堂方向, 走廊两边的墙面, 画满了画,诉说着人类的过往。 这里有很多这样的画。 人们看到这些画, 便不会遗忘曾经消陨的蓝星,不会遗忘漫长的迁徙之路,也不会忘记曾为他们寻找到新家园的先遣者。 穆程一路往前走,那墙上的画面便也一路延伸。 他稍微停了一下脚步,看向身侧这幅画。 一个穿着特制服的人,遨游于漫天星河里,伸手抚碰面前那颗星星,抬眼间,轻轻一笑。 这个人正是穆程,作为先遣者,他找到了第一颗有生命的星星,可以让人类居住。 这是人类的第二个家园,这颗星星,名叫煜临星,人们有时候喜欢叫他异星,但在正式场合,会叫他主星。 后来,人们慢慢拥有调整其他星球环境与穿梭于各个星球的能力,也能自己制造星球,就分散去往各星球上居住,不过其他星球都需要主星的磁场维护平稳,所以煜临星仍然至关重要。 煜临星不再作为主要的生活居住地后,就专门用于建造科研基地,快穿局等各种机构都建设在这里。 穆程再往前走,这个画面里,荣誉台上站着的人,也是他。 寻觅家园,初期建设,科技发展……穆程做出过无数贡献,在这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人们眼中的功臣。 待一切安稳后,他功成身退。 星际时代的人类科研发达,各种科技植入,人们寿命变得很长,穆程是先遣者,本就拥有特殊体能,又第一批参与植入了新科技,他的生命几近无限,退休后无聊,去快穿局打发时间。 以前一直在无CP部,所向披靡,后来,裴策请他去拯救部,因为那里有个任务,只有他的账号能进入。 长廊已经走到尽头,穆程往前看去,目中一片柔和。 只有他能进入的任务,任务中的那个人,就在前方。 他是主神。 千万年来没有思想的星星,在人类踏上这片土地时,忽然有了意识。 星球意识化为了一个男性的躯体,一直沉睡着,没有醒来过,人们无法用科技来解释,可是他们知道,这个人主宰着这颗星的存亡。 于是人们叫他主神,并成立了专门守护他的守星部。 如春风化雪,让冰川消融,每个小世界里爱的那个人,他是星球意识,是人们口中的主神,是穆程跋山涉水,远道而来,在浩瀚宇宙里,找到的那颗星星。 他曾在满天星河里,对这颗星星一笑。 星星从此有了心跳。 今天,守星部向全星际发出消息,主神醒了。 他的星星,醒了。 穆程轻轻推门。 各个星球人们都赶来了,殿堂里气派非凡,人们翘首以待。 守星部一行人前呼后拥地护着个年轻的男人:“主神,您小心,请往这边走。” 那男人轻轻抿嘴,踏上台阶,身边人忙前忙后帮他弄着衣摆,他转身往台下看,目光在人群中寻觅。 满殿窃窃私语之声赫然停住,所有人都露出震撼的神色。 那是怎样一个惊艳的人,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一切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所有赞誉的话语放在他身上只会觉得落俗。 人们久久出神,不知动弹。 “主神。”好在守星部的部长还记得自己的工作,轻声说,“为您建造的宫殿已完成,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 主神的目光还落在人群中。 大殿的门缓缓推开,携来门外的一道光。 台上人眼眸清亮,不由分说踏下台阶,向前走去。 “主神……”守星部长紧张,“您要去哪里,您小心……” 男人没回头,他走进了人群中,人们就主动让出了位置,中间留出宽敞的通道,他们不敢多问,只目光追随着。 看主神往那大门的方向走去,那里,站着一个刚刚推门而进的人。 “穆哥……”所有人都认得穆程。 只是,人们都认识他是不错,但从没见过他有如此温柔的神色,印象里,他一直是不苟言笑,冷如冰霜的。 而现在,他们看见,穆哥望向台上人,浮起笑意,眼中的温柔再也没散开。 他也在向前走,迎着那人奔来的方向。 星星在向他奔来,他当然也要奔去迎接。 他们在这大殿中间交汇,站到了彼此的面前,互相看着对方。 是初见,也是重逢。 第一次真正面对面,却已是相恋许久的爱人。 主神看着他的爱人,微抿嘴,轻轻牵住他的手。 穆程莞尔笑,抚抚他的发,反手将他牵得更紧。 而周围人已经完全惊住了。 穆哥与主神……认识? 两人十指相扣,主神回头对那守星部长说:“宫殿我不住,你们用在别的地方吧。”他看看身边人,“我住他家里。” 这下,守星部长也惊呆了,他看看主神,又看看穆程:“穆……穆哥……” 穆程幽幽道:“听主神的话。” “不是……”守星部长不解,“你们什么关系?” “看不出来吗?”穆程道,“恋人啊。” 周围人又愣住,沉寂之后愕然一阵凌乱。 这怎么认识的,主神不是刚醒来吗? 穆程笑而不语,说来话长,他现在可不想在这里慢慢讲,他转眸看向面前人:“主神,回家吗?” “嗯。”对方道,“我的名字叫煜临。” 穆程笑:“临临,回家吗?” 煜临点头,看了一眼周围人:“煜临星会长存。” 然后,便和他的爱人手牵手,往殿外走去。 在那一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两人离开了殿堂,私人飞行器在外等待,待两人上去,开启自动驾驶功能,往他们的家飞行而去。 殿内一片安静,大家还没回过神。 人群中,裴策揉揉头,恍恍惚惚反应过来一点什么。 他知道穆程在小世界里谈恋爱了,起先以为对方是哪个世界里的灵魂,还在想穆程任务走完后是把人带回来还是就那么算了,现在想来……这个灵魂,就是主神啊! 怪不得穆程之前回来时直奔守星部,都不回快穿局,他早就知道对方是主神。 瞒得挺好,守星部那么多人,没一个发现主神的神思去小世界了。 “老穆你真……”裴策暗叹着,而转念又一想,主神怎么就去小世界了呢? 难怪这条任务线路只有穆程的账号能进来,那是主神安排的,他这快穿局哪能掌控得了啊。 也难怪有几次小世界好像被干预了。 所以,是主神早就看上了穆程? 或许,是穆程当年在浩瀚宇宙中找到他时,他就已然心动,或许,就是因为穆程,他才有了意识。 “原来如此,主神你真……”裴策又叹。 话没说完,一抬眼,看面前围了一圈人,大家齐齐看向他:“裴部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快说快说,怎么回事?” “穆哥和主神怎么走在一起的?” “主神怎么一睁眼就有对象了,快讲讲……” 面对众人殷切眼神,裴策却卖起了关子:“这个嘛,得先从我快穿局讲起……” 殿堂里众人在听八卦,而谈论的两人,已徜徉在星河之中。 飞行器从浩瀚星辰划过,抬眼见流光点点。 人们如今可以来往于各个星球,有钱人不喜欢被打扰,会买一个单独的小星星居住,有些小星星是自然而生的,也有些是人类自己制造,当然,自然星数量不多,也不一定都能居住,所以,大部分出售与居住的还是制造星。 既然是制造,一般就根据客户需求设定了大小和位置,穆程买的这个星,位置绝佳,安静又不偏远,私密性极好,大小刚刚好。 星球上几栋别墅,前后偌大院落,远处是人造海。 飞行器在院前坪上停下,穆程牵着人走下来。 终端调控机器设备,屋内外有智能机器做日常工作,低调奢华的别墅,即便主人不常回来,也保持着干净整洁,现在,早已多准备了一个人的生活用品。 煜临打量着四周,跟着穆程一步步往前走,上到五楼,房间外,是大大的露台,站在露台上看那远处,碧蓝海水荡漾,落日余辉让水面波光粼粼,晚霞落满整栋楼,也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你觉得还需要补充些什么?”穆程温声道。 “不用。”煜临摇头,“都很好,我很喜欢。” 穆程将他拉近一些:“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我刚睡醒。” “哦,是了。”穆程笑了笑, “临临。” “嗯?”煜临抬眼与他对望。 “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叫一叫你。” 煜临面上泛了红,轻抿了下嘴,仰头吻了一下对方的脸颊,一吻后,脸上更红,瞪大眼睛看着他。 穆程忍不住一笑,缓缓靠近,轻柔吻上他的唇。 煜临的眼眸闪烁了下,便抱住他,与他相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拥吻的二人周身被晚霞染了一片粉色的光。 缠绵一吻,额头轻抵,穆程浅声道:“给你做好吃的?” “好。” “想吃什么?” “你的厨艺很好,做什么我都喜欢。” 穆程又笑,吻一吻他额头,牵着人走进屋里。 吃过饭,洗漱过的两人静坐在沙发上,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看着对方,已满心喜悦与甜蜜,嘴角忍不住溢出笑意。 夜幕降临,明月轻悬,窗外便见星河流淌,远处细听,有海风轻轻拍打细浪。 夜深了,穆程揽着怀中人:“现在要休息了吗?” 煜临眨眨眼:“我要和你一起睡。” 穆程低眉看看他,柔柔抚着他的发,须臾后,点头:“嗯。” 他起身,再牵着人往卧室走。 门缓缓关上,终端智能自动隔绝对卧室的调控。 屋内,两人倚门相吻,动作是轻柔的,亲吻的动作轻柔,褪落睡袍的动作也轻。 睡袍落在脚边,相拥的二人辗转倒在床上,穆程轻吻身下人的眼眸:“痛吗?” 煜临眉宇轻蹙,摇头:“不痛。” 只是,遏制不住怦然跳动的心,按耐不住激动的情愫。 我一睁眼,遇见远道而来的你,从此,有了心跳。 而今,我终于与你相拥。 跋山涉水,漫游星河的旅人,在这一刻,将他的星星拥满怀。 天明时,系统001回到了快穿局。 穆程任务线走完,绑定的系统从意识里抽离,归还快穿局。 001跟着穆程,任务做得出色,从新系统中脱颖而出,成功晋级,担当了给其他新系统培训的工作。 在001回到快穿局后,大早上,裴策不识眼色地给穆程终端去电:“老穆老穆,什么时候再来接任务啊。” 穆程正搂着怀中人还躺在床上,他半睁眼:“不去,度蜜月呢。” “知道知道,等下个月,你还和主神一起来嘛,就当蜜月旅行呀。” 怀中人醒了,抬眼看了看。 穆程抚抚他的发,对终端那头道:“谁说我蜜月只度一个月?” “啊,哦,那你……还来不来啊?” “再说吧。”穆程挂掉了终端,吻着怀里人的额头:“吵到你了吧。” “没有,该醒了。”煜临看看外面天色,“都这个时间了。” “那好。”也该吃点东西了,穆程以胳膊撑起身,又俯身看他,“累不累?” 煜临动了一下:“腰有一点酸。” 穆程浅笑,帮他揉了揉:“要不再躺会儿?” “没事,不用躺了。”煜临坐起身,“我想跟你一并起。” “好。”穆程起身,下床,然后回头将那正下床的人抱起。 怀中人错愕:“你……不用……” “我想抱你。”穆程低眉一笑,抱着他往前走去。 一缕阳光透过窗,照在两人的身上。 浩瀚星河,日升月落,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