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今天又在装可怜》
1. 谁还会信你的鬼话
中秋之夜,燕京城灯火如昼,格外热闹。
作为整个京城最为豪华的酒楼,今日的琼宴阁里里外外都装点了不少彩灯,甚是奢华,引来不少宾客在此驻足。
二楼雅间里,崔芷正倚在窗边,轻捧着茶盏静静思量。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刚才一连串地给她说了许多事情,听得她是晕晕绕绕的,想要喝杯茶冷静冷静,却还是理不清个头绪。
过会儿,她只能浅浅一笑,朝他开口道:“裴老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裴文进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他以为自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没想到面前这个姑娘却还是装傻充愣的模样,只能故作镇定地又一次重复着,“裴家没有对不起你...无论你是想查我还是别人,我都随你,但我断不能容你毁了裴玧白的前程。”
崔芷定住。
毁了他的前程?
她沉默不语,心中却是泛起一阵苦涩,原来自己在他眼中竟是存着这样如此不堪的心思接近裴玧白的。
“看来您今日约我来此,是不想告诉我真相了,既然这样,我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喝茶了。”她无心解释,既然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便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只是她还没动身,裴文进突然伸手推翻了他面前的茶盏,然后看着崔芷,“你一定要留在裴玧白身边?”
“当然。”她不知道裴文进为什么还要再确认一遍,但还是回答了出来。
裴文进脸上苦苦一笑,浅浅后退了几步。
崔芷心中有些不妙。
只见下一瞬,她眼前一闪,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见裴文进整个人猛地向窗后仰去,重重撞在窗前的木槛上,而后双腿一翻,没有一丝挣扎地直直从窗口一坠而下。
目睹了这一切的崔芷僵在原地。
“砰!”
重物坠地的闷响让琼宴阁门外的人群一滞,随即在看到什么后爆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尖叫。
有几个离得近的人壮着胆子朝前凑近了几步,突然不可置信地瘫坐在地,“这!这不是裴老爷吗!京城第一皇商裴家的裴老爷!他...他死了?!”
什么?
街上的人听到他的话忽地闹腾起来。
这裴家,在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平阳裴氏,先祖自平阳发家,以钱庄、盐铁、丝织、茶叶为营生,后在京城立足,短短五十年,便成为京城五大世家之一,执掌晋熙堂,号令三大商局,富甲天下,连朝廷都有几分厚待。
可是现如今……
这样一个名门贵人,就这么死了?
崔芷也是同样的心思,眼前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她根本就想不明白裴文进为什么要这么做,竟甘愿以这么沉重的代价去达成他所想要的目的。
她走到窗边,低头望着下方。
裴文进仰面躺着,身下的血缓缓摊开。
显然已没了声息。
可是……
可是她依旧不懂,如今她对裴家仅仅是猜疑而已,他这么做,除了将裴家的破绽与漏洞再度放大在她面前,几乎没有旁的好处。
那他到底所图为何?
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再调查裴家,还是为了把杀人的罪名引到自己身上,让她与裴玧白互生误解,从此渐行渐远?
但她没时间再继续想下去,巡捕营的官兵很快就把琼宴阁围了起来,然后上楼闯进她所在的雅间。
“我跟你们走。”崔芷还算冷静,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刑部的拘捕和问话,这时候无论什么反抗、解释都无用,只会让她处于更无力的位置。
而此刻的街边,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到人群中,然后踉跄着扑到尸体旁,手指颤抖着去探地上那人的鼻息。
人群中渐渐起了几声议论。
“这就是裴府公子,裴玧白吧。”
“哎呦,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就没了爹。”
“有什么可怜的,你们就没想过,那裴老爷一死,啧...剩下的万贯家财不都是他小少爷一个人的了。”
“你懂什么!裴文进就这一个儿子,再怎么说家产也轮不到外人。”
“那可不一定啊,你们没听说吗,他那位母亲,可是把三个商局都交给她娘家人打理了!谁知道还有多少家产在那少爷手里的。”
片刻后,崔芷从琼宴阁内走出,与他四目相对。
“崔...芷?”裴玧白缓缓站起身,几乎是从齿缝里叫出了她的名字。
崔芷轻笑着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一年后。
崔芷走出刑部大牢,没什么精神的在门口站着。
她那时对此案还是想得过于简单,即使没有任何证据能判定是她把裴文进推下的窗台,刑部还是因为各种原因将她被关押的日子一天天延长,许诺释放的时间一次次退后,直至如今又一年秋,负责此案的刑部主事韩司年韩大人才终于告诉她无罪释放。
现如今临离开时,这位年轻的韩大人看着她脸上遮掩不住的疲态,微躬着身子低下头表示歉意,“对不住,崔姑娘,让你无端受了这么多罪。”
崔芷轻轻一笑,摇摇头表示无碍。
从第一次收回对她释放的命令后,她就明白这位韩大人对于自己是走是留已没有任何足够的话语权了。
裴家向来是裴文进那位夫人陈曼文当家作主,手中权柄通天。
对于早看不惯崔芷的她来说,裴文进意外离世,她就算闹翻整个京城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而现在她还能出来,已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只是...还没和韩司年多说几句,一辆金丝镶边的马车就伴着“吁”地一声勒紧缰绳的声音,猛然停在了她面前。
车帘掀开,裴玧白面无表情地跳下车,一把攥住崔芷的手腕。
“你!”崔芷刚开口,就被他拦腰抱起,直接塞进了马车里。
他的动作很快,但是刚一入马车就放了手,让毫无准备的崔芷几乎踉跄着跌坐在软垫上,而等她调稳当了,气的想要说些什么时,裴玧白却闭上眼睛佯装睡去,并不打算与她争论。
崔芷瞪他一眼,也不再多做言语,在看了一圈后很是熟悉地从暗格内拿出一盒口脂,然后慢慢抹到唇上。
狱中一年,让她清减许多,此刻未施粉黛的模样本透着几分憔悴可怜,可这抹口脂一添,便直接就恢复了她原有的自然妩媚。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就这么静静坐了一路。
“公子,到了。”马车停下后,护卫秦卫熟练地上前打开围帘,却在看到男人睁开眼睛的神色后连忙又退去。
崔芷不知他心中所意,刚想起身下去,裴玧白就忽地压向她,嘴唇颤抖又狠着声音说道:“我父亲没了,可仅仅一年而已,你就这么被放出来了!”
崔芷凑近过去直视他的眼睛,轻而易举就把他所有浮在面上的痛恨逼了回去,轻轻开口,“没有裴公子,想必我也很难出来。”
裴玧白深呼一口气,猛地别过脸去,“你胡说什么。”
“好吧,是我胡说。”崔芷承认地坦荡,而后抬手缓缓掀开衣袖,露出身上的一道道疤痕,眼睛却还在笑着,“裴公子,太夫人的关照可真是不少。”
昏暗的环境下,那些疤痕显得格外的丑陋,裴玧白看过去时眼神一滞,一时间心中像被冲击到什么似的下意识撇开脸,但忽而又底气十足地盯着她,一字一字强硬道,“你活该。”
崔芷闻言嘴唇微抿,眼中闪过几分不悦,再不作声,只是默默看着裴玧白,眼睛像水洗了的珠子一般无辜。
又是如此。
惯会装腔作乖,裴玧白看不得她这模样,摔帘跳下马车,走向府中。
只是进了院子后许久都未见身后跟上人。
秦卫抖了抖肩,闷着笑意垂首道:“公子...崔姑娘还在马车上呢。”
还在马车上?!
她难道是想让自己求着她进来吗?
听了这话,裴玧白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但秦卫和几位小厮始终看着他,他还是浅浅动了动脚步,正色道:“谁要管她。”
“别呀公子。”秦卫十分了解他,贴心为他准备台阶,“崔姑娘都多久没来府上了,身边又没个亲近的侍婢跟着,姑娘家都脸皮薄,您要她如何进来啊?”
“哦。”裴玧白脸色红都不红地接了话茬,“这样...”
就这么的,他又转身来到马车前,但一撩开围帘,见崔芷悠闲抚着头发的模样一时间还是来了气。
“怎么!待了一年刑狱,连路都不会走了!”
崔芷轻声道:“脚疼。”
裴玧白:“你!”
“有人经常踢这里,脚疼得很...”崔芷打断他,手轻轻揉着脚腕处。
裴玧白探身过去,紧盯着崔芷,素来冷静的模样在此刻荡然无存,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不是很厉害吗?这就受欺负了?你倒是打回去啊!”
崔芷面色倒是十分平静,“因为刑狱内不能闹事的...”话语间她揽上裴玧白的脖子,“我还想见你呢。”
听了此话裴玧白更是恼怒,“崔芷!除了骗我,你还会做什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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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吗!”
崔芷忽然抬脸碰上裴玧白的唇。
刚添上的唇脂清香无比,瞬间就迷得裴玧白噤了声。
空气中凝滞的氛围骤然倒戈,变成了一丝一缕的甜腻,裴玧白的手抚上崔芷的肩头,精心伪装好的一切强硬刹那间被全部击溃。
他轻叹一声,抱起崔芷离开马车。
到了内室,裴玧白怀中的人已趴在他肩头沉沉睡去,他本想轻轻放下,但看着崔芷如此踏实的模样,稍犹豫后还是在接近床榻时将她重重放了下去。
“嗯...”
崔芷没被惊醒,只是嘀咕着翻身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便继续睡去。
裴玧白朝门外冷脸叫来人,“双儿!”
“奴婢在。”名唤双儿的这位姑娘立马应道。
她是从前府里贴身照顾崔芷的侍女,只是距她上次服侍崔芷已过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再没看到过崔姑娘,她不知道这其中发了什么事,想去问问,但每每看到公子那张愈发冷峻的脸就只能闷头缩了回去。
而就在刚才,她听到公子抱了位姑娘回府的消息眼神一亮就跑了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他怀中的姑娘就是崔芷。
裴玧白:“去铺子里开些去疤痕的药,各式各样的,全都要。”
双儿刚要应声,裴玧白又忽地抬手打断,目光落在崔芷裸露在外的伤痕,“算了,我自己去。”他补充道:“照顾好她。”
“是。”双儿激动不已,不断探头去瞧床上的人。
但裴玧白走后没多久,一群下人便忽然闯入崔芷所在的院落,与此同时一个尖利的嗓音瞬间在整个院子炸开,歇斯底里地喊道:“那个小贱人!她在哪儿!”
双儿的心纠起。
太夫人这么快就来了。
来人是陈曼文,是已过世的裴家老爷裴文进的妻子,裴玧白的母亲。
一年前她就对崔芷各种看不顺眼,既看不惯她那副矫情的狐媚模样,又对她乐坊舞女出身的身份连连不满,如今不知从哪儿听了她再入府的消息,便一刻也安不下心来,跟着两人的脚步就找来了。
双儿心头一紧,急忙掩上屋门,走上前劝慰,“太夫人!太夫人!您先冷静些!”
“我冷静?”陈曼文显然是恼到了极点,说话时五官都扭曲到了一团,也不再像平常一样端着身份,只忙着吼叫,“人都带到府里了,我还要怎么冷静!”她指着双儿走出的屋子,“她在这里对不对!”
“哎太夫人,您...您别!”双儿想要拦住她,却被她身后的嬷嬷一手推开,“滚开!”
房门被猛地踹开,陈曼文闯进去,正看着崔芷支着手臂缓缓起身。
“你个贱人,竟然还敢到这里来!”她走过去,扬手就要扇下,却反被崔芷扣住手腕。
她的力气不小,攥的陈曼文手腕生疼。
“太夫人慎言,一口一个小贱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哪里来的泼皮无赖呢。”崔芷的声音冷冷的,透着隐不住的厌烦之意。
她理理裙摆的褶皱准备下床。
“你!”陈曼文一时语塞。
“另外,如果您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崔芷微微勾唇,“那还是先问问裴郎吧。”
陈曼文气急,“好个贱人,害了我夫君,现在还想勾引我儿子,你是要扰的我裴家不得安宁吗!”
崔芷对这些充耳不闻,打开屋门走出去。
陈曼文还不甘心着,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毒妇!你就是要毁了我裴家!你!”
崔芷呼吸一颤,本不打算理会,但在连廊转角听到几声远处小厮的低语后却突然转身。
陈曼文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她。
崔芷看着一向注重身份的裴老夫人如今却全然不顾形象地咒骂,只感觉好笑极了,“太夫人,这些话你还是留着…等我哪天叫上您婆母的时候再说吧!”
“你!”陈曼文怒气更胜,指着崔芷的鼻子骂道:“就你!还想进我裴府的门,我呸!”
崔芷微微躬身,贴近她耳畔,语气懒散,“唉…那可怎么办呢,公子可是急着向我下聘呢,您说,我是该应…还是不该应?”
“你无耻!”听了这话的陈曼文彻底失控,扬手就要扇下。
与此同时,裴玧白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下一秒,“啪!”一声。
崔芷顺着陈曼文的巴掌跌落台阶,趴倒在地上,硬挤出的泪珠顺着脸颊不间断滚落,看上去委屈极了。
裴玧白急奔而来,手中的药箱散落满地。
“阿芷!”
2. 崔芷 我们成婚吧
“阿芷,你怎么样?”
崔芷倚靠在裴玧白怀中缓缓直起身,眼尾泛红,略带憔悴地摇了摇头。
“母亲,我说过若无要事便不必来我府中。”他抬手擦去崔芷眼角的泪痕,在陈曼文想要开口辩解时冷冷说道:“我知道母亲想要问什么,但关于阿芷的事,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我...你!”陈曼文急的发钗乱颤,双手胡乱地挥着,“玧儿...母亲连她衣角都未碰着!”
裴玧白:“不要再说了!”
崔芷趴在他怀中轻抬眸,“太夫人方才骂我来着...”
她声音落得轻,“说什么...小...贱人。”
听见崔芷的话,陈曼文瞬间炸开,“你不是贱人是什么!”她看向裴玧白,语气激烈,“你还敢把她带回府里,从前她就勾着你常年不回家,后来还害死老爷,如今又想把你勾走!她就是想把我们全家都害死!”
“母亲慎言!”裴玧白攥紧拳头,但语气依然尊敬,“刑部对此事已有公断,我知道母亲对于父亲的离开心郁难解,但此事与阿芷无关,还请母亲冷静一点。”
崔芷趴在裴玧白怀中,低下头将自己的神色全然藏了起来。
陈曼文见自家儿子如此维护一个女人,索性直接发了疯开始大骂,一时间什么污耳的词都从她口中说了出来,但见两人始终无动于衷后又开始低声啜泣,“老爷啊,您瞧瞧咱们的儿子,为了一个罪妇连母亲都能舍去,他是要把我也逼死啊...”
裴玧白扶着崔芷走到房中坐下,对陈曼文那些话恍若未闻。
可崔芷瞧着这对母子,只觉得这场面无比荒唐可笑,她看不透裴玧白,也看不明白陈曼文,这个女人明明有可以把所有人都捏在手中的非常手段,却惯擅长在不同人面前伪装自己,时而卑微可怜,时而恐怖疯魔,时而又温顺平淡,如此变幻无常的情绪,没半点折磨到她自己,只一味要把站在她面前的人逼疯。
裴文进从前是。
裴玧白也是。
但她不想陷入到这种自我崩溃的情绪中,更没有理由先于他们去承担什么,于是轻轻推开了裴玧白,“太夫人爱子心切,公子且先宽慰着吧。”
说罢便转身离开。
裴玧白抬脚就想跟上。
而陈曼文却不知何时抽出了护卫的剑,一把抵在脖子上,在他身后大喊:“你要是敢追过去,我就一剑抹了脖子,让全燕京城的人都看看,你裴玧白是个什么货色!她又是个什么狐媚的东西!”
崔芷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走出裴府后,崔芷忙碌了一下午,先是回到自己原先租住的小院,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然后提着篮子去赶市集,把屋子里该添置的东西都买了些,顺道找锁匠换掉了院门上有些锈迹的旧锁。
最后她走到巷子外的一条河边,随意找了个石头坐下来。
这条河边的小巷子是她和裴玧白曾经最喜欢来到的地方。
他们会挽着手,穿过整条巷子,沿着这条河慢悠悠地散步。
这样的日子安安稳稳地走过两年。
直到偶然一天,她瞧见裴玧白母亲的容貌,竟与十二年前下令火烧崔府的那个女人有七八分相似,而更令她心惊的是,自那之后,总是会有写着裴家参与西平崔氏灭门案的证据,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她面前。
那些个突然冒出的指向裴家的证据一天天压在她心头,她因其来路不明并没有贸然相信,但还是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裴玧白,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所以...那个女人,真的就是裴玧白的母亲吗?
裴家也真的,是谋害崔家的元凶吗?
她开始暗中调查,只不过刚触及到陈曼文,就被裴文进所察觉。
这位向来对她甚为和善的裴老爷,没有问什么,只是神情有些冰冷地约她于一日后在琼宴阁相见,并承诺会把她所怀疑的一切都说个明白,然而她还是太过年轻愚蠢,轻而易举就上了当,不止没打听到事情的真相,反而因此入了刑狱。
那么如今她到底该怎么面对裴玧白呢。
她想不透彻。
如果依裴文进所言,裴家并没有对不起她,那就是真实凶手另有其人,她手中的所谓证据也全都是诬陷,可陈曼文为什么又和她记忆里那张脸如此相似,他又想以死证明什么呢?仅仅只是为了让她相信裴家是干净的?
还是一定要她和裴玧白自此相看两厌?如他所说的不想让自己毁了他的前程?
可是他从前明明未见对自己有多么不满,为何又突然如此害怕自己与裴玧白在一起?
崔芷的脑袋陷入一团浆糊,裴文进那一日的偏激直到现在还让她无法完全理清楚他的真正目的,但好在她现在已从大牢出来,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自己未来都还有充足的时间去查清楚所有。
与此同时,她也一遍遍地在心底反复告诫,这次一定不能再过于着急。
她正想着,有人在身后叫了她的名字,“崔芷?”
崔芷回头看,是那位刑部主事韩司年。
“韩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疑惑。
韩司年在她身旁坐下,努力将积压满身的疲倦撇开些,但语调依然沉重,“东榆街出了命案,我来瞧瞧。”
崔芷明了。
她今日来此时也听到了几声闲话,似乎是一位姑娘在新婚之夜杀了她的郎君,此事在街坊间很快传开,但议论的多不是那位被杀的男子,而是编排那位姑娘做了如此枉顾世俗之事,竟不去投河自尽,而是格外镇定地在新房里守了一夜,第二天还像没事人似的打理院子,要不是下人发现及时报案,恐怕她能守着尸体一直过下去。
崔芷的心情渐渐有些低下去。
韩司年不想他们的谈话如此严肃,于是借晨间一事开口道,“崔芷姑娘,你今日被裴家公子在刑部门口接走的消息如今在京城可是传的沸沸扬扬。”
崔芷十分坦然,说得轻描淡写,“很奇怪吗?我们差一点就成亲了呢。”
韩司年耳中只捉住了成亲二字,自动忽略了差一点这个前提,随即一副原来如此的眼神看着崔芷,“那你今后打算如何?”
崔芷摇头,“得过且过吧。”
“是继续待在裴府?”
崔芷像是被逗笑了,嘴角弯起,“韩大人,我不靠男人吃饭的。”
她话音刚落,一驾马车就从远处直冲向两人身前,惊的韩司年和崔芷不得不起身踉跄后退。
驾车的秦卫走下,来到崔芷面前恭敬行礼,而后嘴角一咧,抬手相邀,“姑娘,您请。”
车帘被风轻吹起,露出裴玧白若隐若现的脸庞。
韩司年眯起眼,“这...你男人好像来了。”
崔芷与裴玧白静静对视。
然而又一个片刻间,两人面前再度来了一辆马车停下,崔芷这才收回眼神,转头和韩司年告别,“韩大人,再会。”
说完后便坐上了这辆后到的马车。
咦?
韩司年挠头,不明所以。
不是说要成亲了吗?
这...怎么看着竟像仇人似的。
长街上,裴玧白的马车紧跟着崔芷的车架不放,横冲直撞地惊扰了不少百姓,引得摊贩纷纷避让。
这情形让崔芷面前的车夫不得不打起精神,一边尽量稳当地驭着马,一边连连摇头道:“啧,这究竟是个什么人!镶着金边的马车就了不起啊!”他安慰着车内的人,“姑娘啊,咱不怕,我驾的稳,从不学人那样儿!”
又过了一会儿,崔芷身后的声音渐渐远离,她掀开窗幔瞧了一眼,发现是巡捕兵拦下了车架,正与驾车的秦卫说着什么。
车夫见状,哈哈一笑,“看,消停了吧,我们这是皇城脚下,怎么能容他如此放肆?”
崔芷收回目光,被这车夫的话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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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她还是高兴得太早,她下了马车刚走几步来到自家院前,裴玧白便冷不防出现在她身后。
崔芷还算淡定,左右看看,打趣他,“没把你收进刑狱去?”
“谁敢!”裴玧白一把抓住她手腕,“你刚才身边那人是谁?我瞧见他好几次了。”
崔芷甩开他的手,“什么好几次?不就两回?”
一次今早,一次刚才。
裴玧白撇嘴。
崔芷:“家事都处理好了?”
裴玧白:“你不用顾忌我母亲,如今我已立了新府,她管不了我。”
崔芷不应声,默默翻了个白眼,什么管不了你,不还是一句话就把你定在府里了。
裴玧白拉住她的胳膊,“跟我回家。”
“跟你回家?”崔芷抬头笑,“裴公子,我只是一介...罪妇。”她故意调侃着,“咱们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哼!”裴玧白抬起手,把手里的钥匙亮给她看,“你院门钥匙还在——”
“咔吱!”
只见崔芷走到门前不知拨转了什么机关,没几下便推开了门。
她略嫌弃地看着裴玧白,“原来的锁太破旧了,我早就不想用了。”
看着裴玧白一脸黑线,她却笑得开心,指着大门道:“怎么样,还不错吧?这可是我下午刚找锁匠换的最新的锁。”说罢指尖轻弹裴玧白手中的钥匙,“这个东西,喜欢就留着当纪念吧,赠予你喽。”
说罢进入院里,走到屋内。
但与此同时,她身后的裴玧白也很是自觉地跟着走进了房间。
崔芷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个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刚想抬手推他出去,就被他抢先抬手一抱,放到了软榻上,而后半跪在地上握住她的脚踝,指腹轻抚过那些淤青处。
“自己明明觉着不舒服,还跑出去走这么多路?”
不见崔芷回答,裴玧白自顾自继续说道:“下月初八,下下月初八,都是吉日,你喜欢哪个?”
“嗯?”崔芷不解。
裴玧白为她轻揉脚踝的动作不停,嘴里轻声说道:“崔芷,我们成亲吧。”
崔芷。
我们成亲吧。
这几个字轻飘飘落下来,崔芷不得不承认自己再次因为这个男人的一句话而心跳大乱。
这是他向崔芷的第三次求娶。
第一次是他们初见面的第二天,裴玧白还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不知该有什么礼数地自作主张抬了十大轿礼物放到她院子里,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告诉她想要娶她为妻。
崔芷哪见过这样的架势,一心觉得这位只见过了一次面的公子是位风月浪荡之人,提着扫把就把他赶了出去。
第二次是一年前,他们已私定终身。
裴玧白在一个很普通的夜晚将自己的全部身家交到了她手里,然后认真地一字一句问着,“阿芷,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如果再提前几天,她听到裴玧白这么问,一定会高高兴兴地把那些票册一个不落地握在手里,然后扑到他怀中。
可那是她得知裴家与崔家灭门之案有关的第二日。
她没办法说出那两个字。
崔芷最终低下头没有回应,把手中的东西放了回去,以一种各自都明白的方式回避了这个问题。
而今日......
是第三次。
“嗯?”裴玧白误以为她短暂的沉默是不喜欢定下的时间,又说道:“或者你喜欢哪日,我们就定哪日成婚。”
他抬头温柔地盯着崔芷的眼睛,“我都听你的。”
但是崔芷明白裴玧白依然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我不要。”她避开裴玧白的目光,忽然坚定地开口。
屋内烛火轻摇,晃的裴玧白眼神一怔。
“我不要和你成婚。”
他听到崔芷说。
3. 你哪里都不许去
昏暗灯光下,崔芷眼眸低垂。
裴玧白耳边嗡嗡作响,她方才说出口的那句话还在一遍遍回荡着。
“崔芷...”他轻唤一声她的名字,想要说出的话哽在喉中,目光在烛火映射下阴翳又隐忍,显然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我去拿些东西。”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静静地起身离开。
“公子!”候在马车旁的秦卫见他脸色青白地走出来,猜测着,“您这是...被姑娘赶出来了?”
裴玧白不作声,只是默默在冷风中站着。
“公子公子!”秦卫忽而低声叫他,手指隐晦地指向某处,“您看那!看...”
裴玧白没领会他的意思,冷冷撇过一眼。
秦卫迅速抿嘴,听话地低下头。
然而过会儿,待裴玧白心绪稍平,打算重新进去时,却突然发现院门不知何时从里面落了锁。
他望向门上的这把新锁,仔细回想崔芷先前拨动的机关,伸手试探。
“咔嗒”一声,锁未开。
裴玧白再试。
“咔嗒”,这锁依旧纹丝不动。
一旁的秦卫欲言又止,“公子,属下刚才可是提醒您了,只是您...”不搭理属下罢了。
他看了看旁边的高墙,提议道:“要不公子您翻进去?”
“荒谬。”裴玧白本还在对着门锁抠抠搜搜企图破坏几下,听了他这话像是被戳中什么小心思似的,立马挺直腰背,“这是女子闺阁,本公子才不会这么做。”
秦卫:“那您...”
裴玧白清咳一声,思虑片刻后决定抬手叩门,“崔芷!”
院内寂静无声。
“阿芷!崔芷!”裴玧白叩门的声音越来越响,怎么都想不出来崔芷竟会真的把他这么关到门外。
只是......
“吱呀!”一声。
敲了半天,裴玧白面前的院门没打开,反而是邻居家被他拍门的声音吵醒,一急之下打开门怒道:“深更半夜的,吵吵什么!”
为防惹出闲话,秦卫连忙走过去,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银钱,不着痕迹地塞到他们手中,“叨扰两位,我家公子实在是有急事在身,望您见谅。”
那两人就这么顺势接了钱袋,又看了看旁边那位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正面壁而立的公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嘟囔着几句“行吧”就关门回去了。
“要不...”秦卫回到裴玧白身边,开口劝解他:“我们明日再来?”
裴玧白:“我现在就要见她。”
秦卫:“......”
“但您也得为崔姑娘考虑不是,若是再惊扰了邻居,崔姑娘日后可就难过了。”
裴玧白点点头,不再执拗,“我明白了。”
秦卫心上一喜,“那公子我们这就回...”
“你先回吧。”
秦卫:“???”
“明日一早来此等候。”
“那您?”
“我在院门前等着,不会让旁人知晓。”裴玧白把车驾上堆的满满当当的药箱拿下来,“你回去吧。”
“这...这怎么能成呢!”秦卫听了他这话,心中简直是落下一个惊天大雷,“要是让太夫人知道了,还不得把我扒一层皮!”
裴玧白倒是冷静,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多么奇怪,“你是我的人,太夫人无权对你处置,安心着吧。”
“可是...您怎么,怎么能在外这么待着呢?”秦卫还是担心,上前几番劝说,但愣是说的口干了也没能改变裴玧白的主意,最后只好架着马车独自而归。
“可真是稀奇。”他回头望了一眼门口的公子,响当当的晋熙堂堂主,竟能做出独守空门这种事,但一想到里面的是崔芷姑娘,又觉得什么都说得过去了。
翌日清晨,崔芷睡了一夜后缓缓醒来,起身后刚想给自己沏杯热茶,脑海中不知不觉就响过几声低低的喊叫。
她晃了晃神,似乎是裴玧白的拍门声。
“是做梦呢吧。”她只疑惑了一秒,就继续翻箱倒柜地找茶,觉得他不可能会深更半夜地在门外找她。
但是她的动作却越来越慢,耳边始终有那道声音在响着。
“唉算了算了,就出去看一眼。”崔芷图着心安,出去打开院门。
可她没想到,这一看竟真有个人在自家门口。
此刻天色还有些暗淡,但她还是一眼就瞧见了躯蜷在院门墙角的那人是裴玧白。
他斜斜躺着,膝上还搁着几个药箱,层层堆叠,几乎掩去他半身。
崔芷惊了,这...他怎么会这么...
似乎是听见了开门声,裴玧白微抬眸,露出了一双因为休息不好满是血丝的眼睛,可他瞧见崔芷后,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仍不动也不语。
四目相对,一时无比静默。
僵持片刻,崔芷有些小小的尴尬,只能作势掩门。
而裴玧白终于按捺不住,上前抵住,声音沙哑,“崔芷!你竟敢将我关在门外一整夜?!”
昨夜他本以为崔芷是因他突然的莽撞之语,有些羞涩生气,才把他锁在门外,想着待她情绪慢慢平复便会把自己放进去。
可是他没想到,她真的忍心把自己赶到门外。
崔芷低着头,脸泛微红,努力给自己解释,“我...我真不是有意的,你昨夜出去那么久,我怎么知道你还会回来?”
“你睡着了?”
崔芷眨了眨眼。
“那你睡得可真安心。”裴玧白不再多言,将药箱满满当当塞入她怀中,打横将她抱起,放入一旁的马车里。
“裴玧白!”崔芷猝不及防,惊呼出声,“你放我下来!”
“去我府上!”裴玧白冷起脸,说出的话不容抗拒,“本公子这辈子还没有被谁关在门外过,我可不会再给你这样的机会。”
崔芷挣扎无果,只得由他,偏嘴上又倔强道:“裴家商局财富万贯,哪家客栈不愿迎了你去?你这么糊涂地睡在门口!可不怪我。”
“嗯嗯是。”裴玧白一早抱得美人,心情很快就舒畅了些,看着她眼睛低声道:“不怪阿芷,是我想让阿芷多疼疼我。”
下了马车后,裴玧白一路抱着崔芷走到院里,此时因蜷缩一夜而有些发麻的腿脚,让他微微踉跄了些。
崔芷:“腿麻了?要不还是放我下来吧,我怕摔着。”
裴玧白不理她,继续抱着走到房间,然后把她放到椅子上,佯装阴沉地说道:“你不听话,那便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
说完后转身离开。
十分冷绝。
哪里都不许去?
哼。
崔芷挑眉不语。
——
翌日晌午,上乐坊大堂。
曾小八盯着面前轻纱遮面的女子,眼珠上下扫视转个不停。
他总觉得这女子有些熟悉。
可又说不上来自己在哪里见过。
难道是在乐坊?
不不不。
这个想法刚一露头就被他拍掉,眼前的姑娘气度不凡、颇有高官人家之风,怎么会和自己一样,在乐坊这种地方谋生计呢。
“明人不说暗话。”崔芷推过一盏清茶,率先开口,“请小郎君来,是想托您接近一人。”
“谁?”
崔芷轻轻一笑,“我未来...婆母。”
曾小八手中茶盏咣当落地,溢出的茶水瞬间撒了满地。
他吓得慌忙朝四下看去,见无人在意,方才压低嗓子道:“姑娘莫要说笑。”
崔芷也不着急,一点点把他的故事说出来,“你名叫曾小八,年龄十七,四年前被父亲送到上乐坊为小倌,但落到他手中的银子很快就被赌没,便不断找上你,甚至当着众人的面非打即骂,这些年前前后后,几乎要走了你赚取的所有银两吧。”
曾小八脸色渐变,“你...你到底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她把装有银两的钱袋推给他,“只要你答应我跟在她身边,我就替你解决这件事。”
“这些是八十两银子,两年之后,我会再给你二百两。另外,我也不会让你爹再出现在你面前。”
“不...你不能杀了他!”曾小八听到这突然害怕起来,误以为她是要害死他父亲。
“放心吧,我当然不会,我只是不让他再去找你。”崔芷怎么会不明白他,他能够被自己父亲折磨那么久,就知道是个较偏软的性子,让他知道父亲因为自己而平白丢一条命,恐怕他会到坟前哭个昏天黑地。
曾小八盯着包裹内露出的银子,渐渐动了心。
这足以还清他父亲的欠债,让他的生活安定下来。
“但...”曾小八脸色忽青忽白,瞥了崔芷好几眼,伸手按住包裹,但声音还有些不由自主地怯,“不知你口中的那位夫人...会不会对我...”
“这你不用管。”崔芷冷笑,“她如今正愁寻不到合心意的人,怕是来者不拒。”
曾小八把钱袋紧紧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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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终是应了下来。
这对他来说,其实算是个天大的好事了。
几乎能解决掉他现在所烦心的一切。
于是他不再追究其他,向崔芷点了点头后便转身离开。
崔芷继续饮着茶,静静地在脑中构绘陈曼文的秘密被揭开的那个时刻,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陈曼文再一次疯魔的画面。
她放下茶杯,突然撇到桌边不知何时放了一个信封。
上边...绑着一根红丝带。
崔芷注视着那根飘带,双手微微发颤。
那是南山乐坊的标记。
她闭上眼睛,呼吸在一刹那变紧,不敢置信过了这么多年,那群人依旧能够找到她。
为什么?
为什么南山的人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明明四年前就跑了出来。
他们怎么还会找到自己?!
她猛地起身,想要赶快离开,双脚却控制不住地怔在原地。
不要看。
不能看。
崔芷的心在不断挣扎,她知道一旦看了这封信,无论写的什么内容,自己的生活都将会被那个吃人的地方再度捆绑。
但是......
如果是她的姐妹们的消息呢?
如果是阿紫,那位曾经跟了她十四年的婢女的消息呢?
这些猜想几乎在瞬间就扛过了她先前的痛苦情绪,然后她立马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纸读了起来:
姐姐,我们很想你。
只有这一句话。
但崔芷认了出来,那是阿紫的字迹。
原来她们被绑回了南山。
崔芷无力的坐下去,压在心中的那块石头越来越沉闷,眼眶中逐渐溢出泪水。
她还天真地以为,她们逃出来以后各自都过上了新的生活。
那这封信...
崔芷渐渐绝望,便是南山给她的威胁了。
如果她不回去,她相信她的这些姐妹们根本没有活路。
被发现的她也同样没有活路。
信件在她手中被一点点碾碎,崔芷随后系紧面纱,走出上乐坊,准备前往南山,只是她刚坐上马车,秦卫便走了过来,站在马车旁傻傻笑着,“姑娘,我们公子请您一叙。”
崔芷眼色渐冷,“你们跟踪我?”
“不敢不敢!”秦卫连忙摆手解释,“您别误会,只是恰巧相遇。”
话落后心中却在想,也就是公子发现您不见后,调了府中半数护院满城搜寻而已。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嗯...”秦卫不知如何回答。
“你就这样回他。”崔芷叹气,抬眼看向街口处那辆黑金车架,如此张扬的马车,除却裴玧白喜欢这排场还能有哪个?“他不就在那里。”
“啊...嘿嘿。”
秦卫颠颠跑回报信,裴玧白脸色霎时阴沉,“她有何要事?”
“崔姑娘——”秦卫咧开嘴,“公子问您有何要事?”
“我要逛街,要去采买胭脂水粉,衣裙首饰。”
“胭脂首饰衣裙府里哪样我没给她准备?”
“他眼光太俗气了,我看不上,要自己挑。”
秦卫硬着头皮传话,眼见裴玧白面色越来越白,忙劝道:“公子,姑娘家梳妆打扮就属大事,您就随了她吧。”
“再者,哪有您这样追着姑娘跑的,是个姑娘都被吓走了。”
“公子若想讨崔姑娘欢心,总该松泛些。”
“她何时回?”
“入夜便回,对了,他不是喜欢吃五柳居的炙鸭子,你且告诉他,让他安心回府等着,我带给他。”
“暂且再信她一次。”听了这话,裴玧白甩出沉甸甸的钱袋,嘴角的弧度想压都压不下去,“只管让她花。”
待裴玧白马车远去,崔芷立即掀帘吩咐车夫,“出城,东郊马市。”
时间紧迫,她需购一匹快马。
想起方才,崔芷无奈,她本并不想与其交涉太多,但她对裴玧白再了解不过,若是不说清楚,那少爷做派的人又该二话不说将她扯走。
好在他虽执拗,也依旧是少年心性,稍加哄劝几句便罢。
崔芷摇了摇头,嘴角的微笑在不经意间停留许久。
直到——
吁!
一驾疯马拉着的马车自岔道冲出!
崔芷急勒缰绳,虽避过了与它的正面冲撞,但还是被猛地掀下马背,而后在几个翻滚间撞上一块石头,瞬间晕了过去。
4. 谁让你惹上了裴公子
书房里。
裴玧白坐在案前,目光看似注视着桌上的书卷,实则心思早都飘的远远的,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门外的台阶坎上,叫停了正在耍剑给婢女看的秦卫。
“公子,天还没黑呢。”秦卫持剑而立,中断了耍剑的兴致在一旁哀叹道:“您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裴玧白脸色不是很好,额头满是汗噤,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砰砰地坠着,扰的他心慌。
秦卫见状以为是昨夜受了凉想要请大夫来,却被他抬手阻止,于是只能先示意下人端来一杯热茶。
裴玧白问:“跟在阿芷身边的人全都撤了吗?”
“撤了。”秦卫接过下人手中的茶盏,递给裴玧白,“要我说,您就不该派人跟着崔姑娘,谁被监视着能开心起来?”
裴玧白还是有些倔强,“我就是忍受不了她不在我视线之内。”
秦卫蹲下来,透过茶盏的热气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安,实在是不明白几年前自家风风火火满身傲气的公子如今怎么会如此愁绪,甚至有时那可怜模样令他都叹为观止。
裴玧白被他看得有些发蒙,但也并不在意,一门心思还是在崔芷身上,“你说我要不要再去查一查崔芷?”
秦卫有些迟疑,“公子...这崔姑娘要是知道了会不开心的吧。”
“啧,你怎么想的,什么什么都是崔姑娘的想法,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
“呵。”秦卫说:“可不是嘛,自从去年崔姑娘入...入狱,您就像丢了魂似的,这好不容易刚有点精气神,可别又糊里糊涂地整没了。”
裴玧白不再说话,秦卫也悄声,两人在石阶前抬头望着天,一个比一个盼着天快黑下来。
——
“...不是我说,这丫头命挺大啊,这样都没事,反而那辆马车上的车夫丢了一条命。”
“谁说不是呢。”
“要是这样死了,咱们也不必费劲把人抓来了。”
剧痛唤醒了崔芷的意识,她听着耳边传来的说话声,动了动沉重混沌的脑袋。
好黑。
好疼。
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谁的声音?
“不过她这些伤真的不用上药吗?”一只手伸向崔芷的脑袋,重重掐了一把她的头发,“瞧这血,似乎还没止住呢!”
“管这许多做什么,刚才有人来看过了不碍事,死不了,咱们先走吧。”
木门吱呀合上,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崔芷的脑袋也再次陷入昏沉。
等她再次转醒时,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只感受到一个粗糙的麻绳捆着她手腕,眼前还有一条布带紧紧蒙着她的眼。
崔芷不知自己所在何地,刚想稍一挪动便牵动身上的伤痛,疼的她急弯下身子。
像是察觉到了屋内的动静似的,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呦,醒了。”
是个粗犷男声。
“哎?”崔芷忽地感觉到有人靠近了她,连忙后退,那人嗤笑一声,揶揄道:“我怎么觉得这姑娘有些熟悉。”
“是个女人,你都觉得熟悉吧。”另一人接口道。
说罢又“啧”了一声,“不过说来蹊跷,莫不是真的在哪家乐坊见过?”
崔芷忍住心内惊惧,微微张口,“你们是谁?为什么绑我?”她猜测着是不是意外碰到了贼人,“我可以给银子,多少都行。”
话音未落,房间里的二人大声笑了起来。
“我要你的银子做什么?”
“色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一人狠狠拉住她的头发,崔芷疼的闷哼一声,思绪一转,“你们是南山乐坊的人?”
问出后又觉不对,南山的人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只会把她直接带到家主面前。
“什么南山乐坊?”果然那人驳了他的话,将手里的木棍重重杵地,“要怪啊,就怪你招惹了裴家公子。”
崔芷:“裴家公子,裴玧白?”
“正是,上头人说了,只要你不与裴公子见面,一切都好说,偏的这些时日,你天天都绕在他身边。”
话音未落,一旁的木门猛地被人踢开。
一人走了进来。
“何...何大人,怎么劳您大驾来这儿了?”方才气焰嚣张的两人瞬间蔫了下来,怎么也想不通这位从来都是神秘独行的性子的人怎么会找上他俩。
来人不语,只是看着屋内的崔芷,然后慢慢靠近。
这人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一瞬间就让整个屋子的气氛冷了下来。
许久之后,才有一道颤声响起,“何大人,您怎么来了,噢这姑娘...”见他目光始终不离崔芷,他忙补充,“我...我们就是吓唬吓唬,没做什么!”
“对对,我们什么都没做,这丫头片子刚醒,我们一个手指头都没碰。”
“松绑。”
一道冷冽的声音蓦地响起。
“啊...”
“这...主上有令,绝不能让她留在京城,只待入夜后就要...”
“放了她,我自会向主上交代。”
候在一旁的两人不再多言,生怕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杀手会抽出剑将他们砍了,连忙哆哆嗦嗦地把缠在崔芷手脚绳索解开,正欲取下她眼上蒙着的黑布时,身旁人一道带着寒气的目光迅速吓得他们后撤。
崔芷有些疑惑,刚抬手轻触眼旁黑布,耳边就再度传来声音。
“取下它,我很难保你周全。”
崔芷在黑暗中抬头。
片刻后,她放下手。
男子扶她起身,将她的手腕轻轻搭在自己衣袖上。
“抓紧了,跟着我走。”
他走得很慢,似乎是考虑到了崔芷的不方便和伤势,每走几步便停下来歇会儿,直到进入另一个院子,崔芷听着前方的推门声停住脚步。
男人明白她的迟疑,引她至椅前,“先坐下。”
“你脑袋上的伤和身上的伤虽不致死,但也耽搁不得,我先找大夫给你上药。”
看着崔芷依然全身紧绷,他浅笑一声,想要轻轻触碰她额前凌乱的碎发,见她有躲避之意又收回手,“不必忧心,我会带你离开。”
崔芷不语,只静静坐着。
“进来吧。”候在门外的大夫听到男人的声音,立马入内,躬身行礼,“大人。”
“她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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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坠马,碰到了林子里的石头,你先瞧瞧吧。”
“是。”
大夫仔细把脉,查验伤势后回复道:“胳膊上只是些皮肉伤,但姑娘的额头受了重击,需得好好调养,我这便拟个方子。”
待大夫退下,男子吩咐下人煎药,又坐回崔芷身侧,直至汤药呈上才开口,“先喝了吧,若是不然,你可能没力气从这里走出去。”
崔芷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男人笑了,“你不怕我下毒害你?”
崔芷:“既已落到此处,我便无其他退路。”
男人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声音轻轻的,“不要这么悲观。”说完后他拿出一件披风为崔芷系上,“渐入夜了,秋风寒凉,穿上会好些。”
“我们走吧。”他轻轻抬起披风的衣角,带领着崔芷朝外走去。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了出去,周边的声音从喧扰变为寂静,崔芷的步伐也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男人回头,“累了?”
“嗯。”
“这里。”他扶着崔芷走到树边,“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崔芷坐下,倚靠在树边。
男人静静蹲在她面前,看了她许久。
崔芷警觉,“怎么?”
“没什么。”他倾身向前靠近崔芷,像是一个环抱住她的姿势,手指却只靠近她蒙眼的黑布,“我想...该可以把这个解下来了。”
伴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远处路上渐渐出现了一群骑着快马而来的人。
男人偏头看向道路那边,神情黯然,但还是很快收回目光,为崔芷解下了绑带。
崔芷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一张充满着冷峻气息,眉眼间却尽是温柔之意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正微微含笑看着她。
奇怪。
明明她从未见过这人,可怎么会这么熟悉。
这是崔芷看见他的第一想法。
可还没能够说得出什么,她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喊声,“崔芷!”
“崔芷!”
是裴玧白的声音。
崔芷转过头,正看见他飞身下马,朝她奔来。
而在她目光之外,那位何大人的视线始终未离开她。
“阿芷!”
裴玧白将她紧紧搂住,声音哽咽。
“阿芷...”
“你...”裴玧白看了看她脏兮兮的脸,又狠狠抱住,语气发颤,“我怕我找不到你。”
崔芷用衣袖擦了擦他眼角的泪,近一日间的惊慌全部消散,笑意轻快道:“瞧你这模样,我能有什么事?”
裴玧白恼她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偏此刻又说不出什么,只能抬手挡住她的眼睛,“你别看我。”
崔芷微微躲避,又被他挡得严实,“不准看我!”
说罢他才望向此刻站在一旁的男人,目光凶狠。
而崔芷像是琢磨到了他心思,一把推开他的手,“这位公子救了我,你别乱动他。”
裴玧白冷哼一声,“我还什么都没说。”但一只手却在底下微微挥动,示意刚想上前的秦卫退下。
何大人深深望了崔芷一眼,“崔姑娘,我们再会。”
5. 裴玧白 你病了
崔芷一入府便昏厥过去,裴玧白眼见方才还在与他调笑的人转瞬便不省人事,顿时面色煞白,慌忙将人抱起一路奔入内室,放下崔芷后瞧见跟在秦卫身后的大夫赶紧抓着人上前诊治。
“你!你快瞧!她怎么会晕过去?”
李大夫把脉片刻,又探身细察,“姑娘气血两亏,元气有损,且头部受重击,似有瘀血内结,需得好好静养,不可劳累。至于身上的外伤,虽看着吓人,但到底只是些皮肉之伤,敷药调治数日便可痊愈。”
听了这话,裴玧白坐在床前紧紧握着崔芷的手,像失了神似的颓然。
她竟伤的这么重。
秦卫见状,忙招呼婢女,“双儿,你随老李去,需要什么药材尽快吩咐人置办。”
双儿应声,领着大夫离开。
崔芷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无比憔悴。
她这会儿没了平日里娇艳靓丽的模样,倒平添几分无辜与纯真,像是让人天生就能起怜爱之心。
而或许连她自己都想不到,那个总爱与她拌嘴斗气,被她笑说还是少年模样怎会懂儿女情长的裴玧白,此刻会看着她的睡颜默默流泪。
他偏过脸去,叫来守在门口的秦卫。
“去查。”
“是。”
“你亲自去。”裴玧白放慢自己的话,淡淡道:“把所有都查清楚。”
秦卫低头,烛光映照下,正看着一滴泪从裴玧白眼角划过。
“属下明白。”
崔芷醒来时,身子沉重的像是被石头狠狠压过似的,一边疼痛一边又麻木的无法动弹,她正想着法子要起来时,双儿便走了进来。
见她醒来,双儿格外兴奋,忙放下手中的花瓶走过来,“哎呀姑娘,太好了,您终于醒了!”
崔芷迷糊,嗓子里干干的,“咳...我...”她的声音还哑着,说几个字就咳几声。
双儿连忙给她端来一杯热茶,“姑娘,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崔芷接过茶,“多谢了。”
“姑娘可千万别客气,大夫和公子都交代了,您这几日需得好好静养。”
“嗯...按公子的原话就是,不能让姑娘热着,也不能受了凉,吃食要精致营养,餐餐点点样样不能少,还得依着您的口味做到心里去。”双儿笑着打趣,“还有奴婢们,公子说奴婢几个话太多了,让我们收着一些,既得照顾的周到,也不能常扰着您。”
崔芷理着自己的头发浅笑道:“瞧他说的,这不是折腾人呢。”说完后眼眸却不自觉飘向门外。
双儿会意,看明白了她在瞧什么,帮着崔芷半靠着坐下后低声说:“公子已在您床前守了两夜了,无论奴婢们如何劝都不离开,还是秦卫看不下去硬拖着公子回屋休息了。”
崔芷眼神微微一滞,“他身体向来不好,这时节更是得注意着...怎么还是对自己如此不上心。”
双儿正欲解释,“公子他——”话未说完就听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她回头,正是裴玧白。
床上的崔芷也注意到了他。
双儿识趣地退后,然后顺势关上了房门。
裴玧白沉默不言,只走到床前,拉起崔芷的胳膊轻轻环抱住她。
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向来带着点压迫性,如今这样靠在他怀里,崔芷手指轻轻捏着裴玧白衣衫的一角,心中虽不怕他但还是有些发紧。
可她不喜欢自己这样子。
更不想要自己面对着裴玧白变成这样。
于是她轻轻推开人,抬起胳膊搭在裴玧白的肩上,手指卷起他的发丝抚向脸侧,仰面笑道:“裴公子,多日不见,你更显俊朗了呢。”
她说这话本只是像平日一样随心地调侃一句,但没想到当她抬头细看时,却是猛然一怔,面前的人胡茬凌乱,束发散乱,眼中血丝密布。
哪有半分原来的少年样。
她自知说错话,抿起了嘴。
裴玧白倒是挑眉冷冷道:“是吗?原来阿芷喜欢这样子的。”
崔芷闭上眼,索性心一横环住裴玧白,趴在他的腰间,“才不是呢,燕京城里春光好,看你这样,我只能怀疑你能不能看见来年春天了。”
“哼。”裴玧白声音低哑,没什么力气地开口道:“你可是会诅咒人,还诅咒自家男人。”
“哪有!”崔芷直起身半跪在床上,好让自己更舒服些看着裴玧白,她仔细盯着裴玧白的眼睛,手指轻描他的眉眼和脸庞,“你看你,脸红成这样,多难——”
她声音顿住。
怎么会这么烫。
她碰了一下自己脸,再挨回去。
不对劲。
崔芷惊呼,“裴玧白,你病了!”
她扶着裴玧白坐下,只觉得眼前的人像个木架子似的,风一吹就跑了,连忙叫人来,“双儿!双儿?”
“奴婢在。”听到崔芷的喊声,双儿连忙推门。
崔芷拿起手帕擦去裴玧白额头上的汗,“秦卫呢?他在哪儿?”
“就在门口候着呢!”双儿转身招呼秦卫。
“怎么回事,你家公子发着高热,还就这样跑出来,快些带他回去请李大夫好好看看。”
秦卫也一脸着急,“是。”
说罢上前扶着裴玧白就要离开。
但裴玧白却靠在崔芷的肩头赖着不动。
崔芷再熟悉他这德行不过,离他远些嗔怒道:“我才刚醒来,你就要给我过了病气不成?快些回去,病不好别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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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玧白终于起身,他抬手轻放在崔芷发顶揉捻,语气怜弱,“阿芷可真是狠心。”
说完后便转身离开。
秦卫走近想要搀扶,却被他拒绝,“干什么干什么!又不是走不了路了。”他边说边背手大步往前走去,“我才不像有的人,说是要去买炙鸭子,结果呢!最后晕的连路都走不了几步。”
崔芷无语。
这是明着讽她呢。
她撇撇嘴,不就一只鸭子,堂堂裴府公子,谁还能亏了他不成?
“姑娘,该喝药了。”双儿端着药碗走近。
崔芷忍着苦味一口饮尽,把碗还给双儿后揉了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然后问向双儿,“我这身体,没什么大事吧?”
“很是严重呢。”双儿回道:“大夫说您脑袋里积有瘀血,少说也得细细养个半月才好。”她扶着崔芷慢慢躺下去,“再歇息歇息吧,算是养养神。”
崔芷也实在是没精神,躺下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已是晚间。
双儿眼尖,崔芷稍一动静,她便走上前来,“姑娘醒了。”
“晚膳都备好了。”双儿扶着崔芷缓缓起身,为她穿好外衫,走到正堂,“姑娘来尝尝吧。”
崔芷坐下,看着桌上一道道菜,眼神微动,“东院儿去请大夫瞧了吗?”
“已给公子瞧过了,大夫现下还没走呢。”
“还没走?”
崔芷疑惑,难道是什么大病不成?
双儿也摇头,“奴婢也不知为何。”
正说着,门外的大丫鬟苏叶就领着大夫过来了,“姑娘,公子说要李大夫再给您瞧上一瞧。”
双儿这才明白,捂嘴偷笑,“原是公子惦念您呢。”然后她走到门前,向大夫说道:“我们姑娘正用膳,还请您候着一会儿。”
“不用等了,现在就来看吧。”崔芷说。
崔芷放下筷子,走到一旁的正位上坐下,“麻烦您了。”
李大夫:“此乃分内之事。”
崔芷:“您去东院瞧了,裴公子他怎么样?”
“只是忧思过度,急火攻心以致起热,倒无大碍。”
崔芷:“但他身体...”
李大夫看出她的忧虑,温声劝慰,“虽说公子自幼寒毒侵体,心脉有损,寻常人微不足道的风寒之症,于公子而言极易成为隐患,但这些年精心调养下来,公子的身子比之幼时已大有好转,倒也不必过分忧心。”
崔芷淡笑,“多谢大夫。”
双儿站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那我们姑娘呢?她脑袋上的伤可还好?”
大夫微微颔首,“姑娘福大命大,如今脉象平稳,只需精心调养便可。”
6. 太夫人来了
东院内室。
一男子跪在裴玧白面前,不断磕头饶命。
“我真是一时起了贼心,见那姑娘横躺在路上,才把人带回去,但我最后什么都没有做成啊!公子!我说的都是真的!您饶了我吧!”
裴玧白听不下去这来来回回的几句话,摇了摇头。
“公子不信他说的话?”秦卫挥手让人将地上瘫软如泥的男子拖走,“他贪命,一见着刑具就什么都说了,属下这才把他领到公子面前。”
裴玧白双手交错,靠在椅背上垂眸沉思,半晌后才开口道:“他后颈处有一道暗纹,应当是墨堂的人。”
墨堂的人?
秦卫瞬间紧绷。
墨堂是个江湖组织,曾在边疆流走,近年来逐渐渗透到京城,听说已有不少人家遭其迫害。
“墨堂的人有多聪明,你我都知道,他们对外对内能长出十八个模样十八种性格,他的话,半个字都信不得。”
“但这...崔姑娘怎会与墨堂扯上关系?”
裴玧白冷言,“没有人想和墨堂有关系。”
秦卫自知失言,正要告罪,却听裴玧白又话锋一转:“但墨堂在京城的势力尚不稳固,需不断靠边城接应,我倒想看看,若没有我裴家出航的船相助,他们这条线该如何在京城走得通。”
“那刚才这人...”秦卫询问如何处置。
“暂且绕他一命。”裴玧白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语气平静。
“是。”
“对了。”裴玧白突然想起京城去年新开了一家酒楼名唤百味楼,据传是墨堂的据点之一,于是提道:“把他扔在百味楼门口吧,不必遮掩。”
“属下明白。”
养病的日子无聊透顶。
裴玧白这次是铁了心要让崔芷好好将养,特意把自己身边的护卫调来守着她,防的就是她总爱偷溜出门的毛病。
崔芷绕着这个板正的护卫转了半晌,忽地闷笑出声。
“长得不错嘛!”她拽来双儿,毫不避讳地指着面前的护卫道:“瞧瞧,这脸多俊,这身材多结实。”
院子内外,听到这话的丫鬟小厮们一时都笑出了声。
“......”双儿羞着脸想要把崔芷拉走,“哎呀姑娘,您这是说什么呢?”
“这有什么!”崔芷掰正了双儿的脸,眼神大胆地看着面前的人,“如此养眼一个人物放在这儿,我们得懂得欣赏才是。”
护卫站在院子中央,一直没有出声。
崔芷:“听说你是秦卫的哥哥?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属下名叫秦安,秦卫是我弟弟。”他声音格外冷静,恭敬回道:“我在暗处护公子周全,崔小姐您不知道很正常。”
崔芷回忆片刻,轻“唔”了一声,嘴角上扬,“原来如此。”
“姑娘!”
崔芷闻声转头,苏叶匆匆来报:“太夫人来了。”
太夫人来了?
她眼前一亮,整个人瞬间活气了许多,心想这府里总算是来了些趣事。
秦安眉头皱了一下,总觉得崔姑娘对大夫人未免太过热切,像是十分欢迎她来似的,但想起公子的叮嘱,他稍有迟疑后还是说道:“公子吩咐,崔姑娘不必接见任何人,尤其是...太夫人。”
“...啧!”崔芷低头一笑,“他是主人家,自然怎么做都行,但我可不好如此,不能失了礼数。”说完转身走向正厅,抬手示意苏叶,“请太夫人进来吧,我尚在养伤,实在不好吹冷风亲自迎她。”
崔芷到正厅坐下没多久。
陈曼文的刺耳尖声就传了过来,“瞧瞧瞧瞧,燕京城里可找不出第二个这般不懂规矩的姑娘!长辈来了不去亲迎,只知道端坐在这里喝茶。”
“不过我是无心与她攀扯这些了,我只怕这样的女人毁了我儿名声。”
崔芷向来把这些话当耳旁风,全然不放在心里,但她也知自己纵然恶心也不好做的太过,面上总要过得去,待陈曼文走近,还是慢悠悠起身虚抬了抬胳膊,“太夫人,您请坐。”
“双儿,上茶。”
见陈曼文身后还跟了一位年岁不大的女子,崔芷眼眸微凛,收起脸上的笑意,“这位是?”
被她盯着的女子抿嘴上前蹲身行了个礼,却并不答话,只又回到陈曼文身后默默站着。
“哦她呀。”陈曼文抿了一小口茶,眼神恣意,“是我表弟家的小四姑娘,我表侄女,名唤墨儿。”
“呦,墨儿妹妹!”崔芷像是没领会她的意图,连忙走上前,热络地拉着陈墨儿的胳膊,“咱们可是亲戚呢,快快坐下!双儿添茶!”
“噗!”听了崔芷的话,陈曼文一口茶堵在喉咙口,掩袖咳了半天才缓过来,终又失了分寸地提高嗓门:“你胡乱攀什么亲戚!”
陈墨儿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刚坐下就又站起。
崔芷轻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回座位,“尝尝这茶,上好的阳羡小种,最是清心静气!”
看着陈墨儿品了茶,她才转向陈曼文,“若不是相与亲戚,太夫人您做什么带她来呢?”
陈曼文下巴微扬,“你不知道吧,我这墨儿姑娘,与玧儿可是一同长大的,二人青梅竹马,情分深得很。”
“这我还真不知。”崔芷坐回座位,捧起茶盏淡淡笑道:“裴公子也真是的,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不早说,要早知道的话,该常请墨儿妹妹来坐坐,让我这些时日有个伴,断不会如此沉闷。”
陈曼文嘲道:“你当自己是玧儿什么人,他还能样样事儿都告诉你?”
崔芷突然开口:“前些日子裴公子病了几日。”
“玧儿病了?!”
“哎?”崔芷捂嘴惊道:“原来您不知道啊。”
“哎呀。”她一拍手,“怎么您这做母亲的,连自家儿子病了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您近来都忙些什么,见些...什么人呢?”
陈曼文眼神闪躲,避开崔芷那双似乎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睛,干巴巴又逞强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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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咳...我还能见谁!夫君被人害死了,儿子又跟着个狐媚的,我无非是躲在空落落的院子里数日子罢了。”
陈墨儿低头捏着手指,眼珠子跟着两人的声音左摇右摆,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话可别这么说。”
“裴公子虽不得您关心,却还是时刻惦记母亲您的,平日里什么好吃的有趣的都往您处送去,尽管从不见您回应什么,他还是打听着您的身子怎么样口味怎么样,精细得很!”
崔芷说的兴起,忽而像打听八卦一样探身轻问,“听说太夫人院里最近来了位可会唱曲儿的俊俏小生,常逗得您欢快自在。”
她像是没看见陈曼文渐渐黑下去的脸,又转头问陈墨儿,“墨儿妹妹与太夫人熟稔,自是知道这小生有多俊俏,曲儿唱的有多好听。”
“我...”陈默儿眼皮眨得飞快,咬着嘴唇嗫嚅道:“我不知...”
“啧。”崔芷哀叹,“夫人啊,这您怎么还藏着掖着呢,改日啊,噢不,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正式去拜访您了,那时候可该让我们好好见识见识。”
没成想陈曼文听了这句话却突然暴起,将手里的茶盏摔得粉碎,而后像发了疯似地撞向崔芷,“你个贱人想要进我裴家!我告诉你不可能!”只是她还没冲过去就被守在崔芷身旁的双儿拦住,被拦住后嘴里还依旧振振有词,“想进裴家,除非我死!”
陈默儿见状也忙上前拉着她。
她情绪变得突然,让崔芷也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虚虚喘气缓了半天。
秦安听到屋里的动静,快步走到门口,只是他刚走过去就看到了崔芷摇头递来的眼色,只好退下。
陈曼文被人阻着动弹不得,瞪了一眼双儿,“什么下贱东西敢来拦我!”说罢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陈墨儿,“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到底是裴家的太夫人,这狐狸精不要脸面我还要脸面!”她冷笑着,“既然你这么豁得出去的护着她,那你便留在这院儿吧!”
“和你的裴哥哥好好叙叙旧。”她撇向崔芷,眼神再也没了刚才伪装的平和,语气利落许多。
陈默儿慌忙撤手,对她的话却是不敢反驳半分。
陈曼文甩手离开后,她只能没有主心骨地缩在门口的小角落低头哭泣,甚至不敢抬手擦泪。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崔芷的目光正牢牢锁定自己,而随着她越来越慌张和急促的呼吸,那道视线也逐渐变得锐利,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朝她扎来。
又过了一会儿,陈默儿面前的光被人挡了些,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她的哭声一下子放大,腿脚控制不住地想要跪下去。
只是站在她面前的人没让她实实跪下去,刚一有动作就被扶了起来。
她缓缓抬头,一双润了水一样好看的眼睛正疑惑又不放心地盯着自己,“怎么了这是?”
崔芷拿起手帕细心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又戳了戳脸颊,“别哭了,我这儿有好吃的糕点,可美味了。”
7. 挑男人的眼光要放长远
陈默儿趴在桌前,小口吃着各式蜜饯果子,碗中的糖蒸酥酪已快见底。
崔芷坐在后面的椅子上,轻摇蒲扇,贴近双儿的耳边道:“她喜欢那酥酪,你再去盛一碗来。”
“是。”
待双儿把新盛的酥酪搁在桌上后,陈默儿半仰着头浅笑了笑道谢。
她笑的真切又腼腆,让双儿也不自觉放柔了声音,“姑娘放开了吃。”
回到崔芷身边,双儿见陈默儿在这儿待了半晌,只有此刻吃东西时才稍稍放松了些,便压低声音道:“听说太夫人那位表弟陈华典官居巡检司,墨儿姑娘好歹是官家小姐,怎么看起来这般可怜?”
崔芷也算是摸清楚了些他们的情况,掩着蒲扇淡淡道:“陈华典贪婪好色,后院虽有一妻五小妾,依旧常流连烟花之地,甚至豢养家妓,这陈墨儿不过是其中一个家妓所生,能平安长大已是不易。”
“不过呢。”她又说着:“日子过成什么样都要熬,活下来就好。”
但双儿还是为崔芷担心,“可是...太夫人就这样把她送来?”
“于他们而言,墨儿就是一个物件,无非只是用来恶心人罢了。”崔芷说着站起身,缓缓走到陈默儿身旁坐下,摇起蒲扇为她送风,“前些日子还冷得让人寒战,这几天就又闷热了起来。”她又望向外面的天,“估摸着将要下几场大雨了。”
陈默儿捏着半块糕点盯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搭话,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此刻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搬不出来几个词回复。
瞧着崔芷亲自为她摇扇,她更觉局促不安,但嘴唇嚅动半天,也蹦不出个不字。
“这糖蒸酥酪可合口味?”崔芷温声问道:“我平日里总吃着甜,让厨子少给我放些糖,他们却说我不懂品,说这酥酪就是要这样软糯香甜才够味。”
陈默儿这下不纠结了,应得极快,“很好吃,甜却不腻。”
崔芷展颜一笑,“这可好了,夏小厨总算遇到知音人了,让他知道了定开心得不得了。”
陈默儿跟着咧嘴,眼睛微微发亮。
“来!”崔芷怕她不信,招呼着双儿去把夏小厨叫来,“快去请夏澄,这位酷小哥儿不是总抱怨府里没人懂得他的厨艺吗?让墨儿妹妹来,看他能不能被夸飘了去。”
没一会儿,一个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量修长,长得格外白净的少年跟在双儿身后走来,虽说是厨子,但却一身绸衫,发髻处别着花,比之崔芷都要精致不少,瞧见崔芷后眉眼微微上挑,语气有几分不羁,“怎么了崔大小姐,别说我这点心做的不合您胃口,要不是小爷我今天心情好,您可尝不到我的手艺!”
“恩知道知道。”崔芷连连点头,笑着摆手,“我这儿有一位妹妹,吃了你的点心连连夸赞,你不是总说这裴府没好舌头吗?这不,眼下就在你面前了。”
这少年还没说什么,倒是陈默儿听了她这话先红了脸,不敢再瞧人去。
夏澄眼尾倏地一扬,转眼间就坐到陈默儿身旁,偏着头追问她,“姑娘当真觉得我这点心不错?”
陈默儿小小地“嗯”了一声,稍一撇眼瞧见他依旧细细盯着自己,抿了抿嘴又补充道:“这酥酪我第一次尝,香味醇厚又格外清甜,想是要废上不少功夫的,还有这水晶糕,比我从前吃过的更糯更好看些...”
夏澄格外惊喜,说罢转向崔芷,眼中还闪着兴奋的光,“没想到府里竟是来了贵客。”他竖起一根手指,朝她略嫌弃地摇了摇,“哪像你和裴兄,简直是糟蹋了我的厨艺。”
崔芷第一次听到陈默儿说这么多话,也颇为忍俊不禁:“那趁着你心情好,再给咱们贵客添几道你拿手菜?”
夏澄即刻站起,“这有何难,妹妹你且等着。”
天光渐暗,崔芷携着陈默儿在府中闲逛一圈后回到房中,只见桌上已摆满佳肴,香气扑鼻。
“夏小厨呢?”崔芷张望四周,不见夏澄的身影。
做好了菜却不见人,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从前他哪次不是挤在她和裴玧白中间,硬是让他们好吃与不好吃都编排出个文章来。
“回姑娘,胜安将军府来人了,说是给他瞧了个姑娘,必须要他回去,他不肯,那几位武夫似的人物就拿着捆绳五花大绑地将他捆了回去。”苏叶答话。
崔芷一笑,揽着陈默儿的胳膊坐下,“正好,也不用听他唠叨了。”
陈默儿有些惊讶,“这...他不是厨子?”
“墨儿姑娘,哪家厨子能这么有个性啊。”双儿忍不住笑,“那位可是胜安将军府的公子,老将军对他寄予厚望,指望着他建功立业,没想到他没功成名就的心思,只一心扑到厨房里。”
“啊!”陈默儿又有些发愁,指尖攥着衣角,仔细回忆着自己刚才的话有没有不妥之处。
“这燕京城没人敢对老将军不敬,夏小公子便只能躲到咱们裴府。”
崔芷接过她的话道:“可苦了我,没几日就要变着法子地应付他的盘问,一点儿都含糊不得。”
“不过啊。”她为陈默儿布菜,“我不懂其中的门道,却是能尝出个美味与否,经他掌勺的菜实在是不错,你快尝尝。”
陈默儿夹起一片鱼肉,才入口眼眸便亮了起来,“真的好吃。”
与此同时,府门外,管家远远望见裴玧白的马车驶来,急忙小跑着迎上前去,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啊!”
裴玧白蹙眉,“阿芷怎么了?”
“是...是太夫人来了。”管家喘着气道。
裴玧白心宽了些,继续往里走。
“她还带了个女子,现下已留在府里了。”管家实在是着急,迫不及待就把今日府里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那女子是太夫人表侄女,但怎么...怎么能说留就留下呢,这算个什么事!”
“阿芷没说什么?”
“这...崔姑娘倒是没说什么,而且看样子,好像还和那女子聊的挺投缘的。”管家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也十分不解。
裴玧白一甩手,“哼”了一声,加快步伐,“这个没心没肺的。”
转过回廊走了几步,裴玧白一眼便看到了屋里笑得格外灿烂的崔芷,他微微侧身,掩在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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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她正举着酒杯说得眉飞色舞。
“我告诉你啊。”崔芷一副晕乎乎的样子,“不要怕什么名声,这些都是虚的,背在身上多累啊,与其出门时候光打听着别人说了你什么,嚼了什么舌根,还不如找个酒楼去听曲儿喝茶。”
陈默儿的声音也蔫蔫的,但问出的话却大胆直白许多,“可...大家都说,崔姑娘你未成婚就常住裴府,没半点姑娘家的样子,实在不成体统,这您也觉得没关系吗?”
双儿似乎是觉得她这话不妥,忙轻声道:“姑娘莫要胡言。”
“哎呀有什么!”崔芷满不在乎地摇摇手,“不成体统的人多了去了!”
“还有啊,那些男人!”她想起从前乐坊里那些冠冕堂皇的人,“十个里八个半都不是好东西!”
“那裴公子也不是好人吗?”
“他啊...”崔芷趴在桌上,摇着手中的杯盏。
门外,裴玧白的耳朵不自觉贴近了些,身后的管家和秦卫也屏气凝神向前贴去,三颗脑袋在门后连成了串。
“总之我告诉你。”崔芷没接陈默儿的话茬,只继续说下去,“咱们女人找男人的眼光要放长远,不说喜欢,也得长得俊俏,身材好,要养眼。”
陈默儿懵懵地看着她,自己还是第一次听这样大胆的论调。
“噢对还得是身子骨好的!”
“你瞧裴玧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而我呢,就得在他床前彻夜彻夜照顾,脸都要熬黄了,不仅如此,还偏偏是个少爷做派,衣食住行样样都得讲究。”崔芷说得起兴,惊得双儿不停抬手擦汗。
秦卫和管家默契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裴玧白依旧是一动不动。
“那出门的马车,还非得楠木不可,又镶金线,又置沉香,空间大的睡上三人都不成问题。”
崔芷掰着手指数落,激动的头上的步摇晃得叮当响,“还有这人常年病着啊,就容易阴晴不定,稍一不顺心就找麻烦,还总是找身边人的麻烦,那儿吼一句,这儿调教一下,难伺候的很。”
门外,秦卫和管家又悄悄退后一步。
裴玧白回头瞧了一眼,见两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顿时有些没呛,“都看着我做什么?”
秦卫憨憨一笑。
裴玧白扬眉,“我吼过她?”
“呃...”秦卫低声,“似乎有过几次?”
裴玧白瞬间来气,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那是吼吗!也不看看最后遭罪的都是谁!”
秦卫噤声,转过身和管家面面相觑。
屋内,崔芷突然握住陈默儿的手,醉意朦胧的眼神像是清明了些,“不过再怎么伺候都好,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是比自己活着更重要的。”
“你明白吗?”
她看着陈默儿的眼睛一时间变得真挚又哀伤,陈默儿醉的晕了头,只觉得她像是透过自己在跟别人说话,不自觉转身想要看看自己身边还有谁。
没想到这一转,没看见别人,正对上门外裴玧白半掩的身影。
双儿的目光也随她望去,面色一惊,“公子?!”
8. 我们游船去
屋内的崔芷和陈默儿听到这声公子一时间都傻了眼。
尤其是陈默儿,此刻的她晕的再厉害,也知道自己是身在何处,霎时间缩在座位上不敢动弹半分。
倒是崔芷,在最初的一愣后又糊涂了起来,“公子?哪家的公子来啦?”
“舞一曲看看!”
见自己暴露,裴玧白理理衣衫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他看都没看陈默儿一眼,只吩咐双儿一句“带她到西院住下”后就坐到了崔芷面前,直直地看着她发红的脸庞。
秦卫悄悄关上房门,和管家一起迅速溜走,顺便带上了还守在房顶的秦安。
“崔芷,我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他说得自然,语气听起来还算正常。
崔芷歪头,愣愣地盯着裴玧白不作声。
裴玧白抬手弹了一下崔芷发间的步摇,“别装傻,你的酒量我知道。”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又仔细盯着崔芷,“这点儿梨花醉根本奈何不了你一点。”
崔芷的憨笑逐渐变得有些僵,但还是继续装傻充愣,“什么...”
“嗯?”裴玧白拉着她的手腕越贴越近,呼吸的温热直扑向崔芷耳边,“我的床前什么时候由你守着了?”
“还是我真的身子骨太弱,都病糊涂了,连阿芷伺候我都不记得?”
崔芷低着头,不想与他对视半分。
裴玧白又慢慢抬起她下巴,轻碰她微红又水润的眼睛,“不如阿芷帮我回忆回忆?我也好认真改正,省得你在这儿和别的女人编排我。”
他此刻的声音温柔的不像话,扰的崔芷的脑袋乱哄哄的,索性闭上眼闷头倒在他的怀里。
裴玧白轻拥着她,指尖缠起发丝,语气甜腻得勾人,“我倒是想日日守在阿芷床前。”他起身拦腰抱住崔芷走向内室,“也不知阿芷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听到这句话,原本想在怀里安稳睡去的崔芷瞬间睁开眼,慢声揶揄道:“想趁人之危?”
裴玧白把她放到床上,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床前的地上,“阿芷觉得我是君子?”
崔芷甜笑,忽地抬起胳膊拉上了床前的帷幔,透过这帷幔凑近去看裴玧白的脸,“你着急了。”
她这架势让裴玧白无奈地笑出声来,隔着帷幔去握崔芷的手,将手心的温度完完全全传递给崔芷,“可不是,你心里最清楚了。”
崔芷被他这温度惊到,下意识撇开了手。
她躺下盖上被子,“听几位姑娘说,她们睡前都有爹娘讲个故事听,我从没这样的机会,今日你来讲给我吧。”
裴玧白转过身,背靠着床边,“想听什么?”
“讲讲...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我去了盐铁司,拜见郭大人,通往周边二城的盐务被当地知府没有理由地扣下,还抓了我商局的人,我去谈谈解决之法。”
“此事有些奇怪,按理说盐铁司和我裴家是一条船的人,也可以说靠我裴家吃饭,但这次我去,郭大人话语间却只知打含糊,没半点儿真心解决的意思。”
“与他打交道也实在烦闷,我想着若是他继续如此,我便出门走一趟,亲自会会两位大人。”
屋子里一时没了旖旎的气氛,裴玧白的声音清清静静的,让崔芷燥热的心很快平静了下来。
“这一趟少说也得一月之久,阿芷你可否陪我一同前去?”
裴玧白等了半天不见回应。
他转身望去,崔芷已闭眼沉沉睡去。
翌日早,崔芷“啊”的一声从睡梦中醒来,刷得拉开帘子,见眼前空荡无人,又立马下床往外冲去,“双儿!”
双儿闻声立马推门而入。
“昨夜裴玧白过来了?”
双儿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如此。
崔芷觉得有些奇怪,她明明记得昨晚与墨儿谈话时并未喝醉,怎么见过裴玧白后却头晕目眩,直到现在醒来仍有些昏沉。
难不成美色醉人?
双儿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被崔芷抬手打断,“我来猜猜,裴玧白听了我昨日那番话定是要生气了吧,这次又要怎样,不让我出门?不许我去酒楼?”
双儿说:“公子吩咐的醒酒汤已熬好了,奴婢这就给您端来。”
...崔芷闷闷地叉着腰,眼睛转得飞快,仔细回忆着昨晚裴玧白的模样的确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待双儿把醒酒汤放到桌上后,她拉着双儿的胳膊一同坐下,缓缓问道:“我昨夜说那些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双儿一怔,“这...”
这她怎么好意思说呢。
“喝酒误事,我细细想来,公子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堪,但...背后议论人也就算了,怎么刚巧还被人听见了。”
双儿哭笑不得,“姑娘...您想多了,我瞧着公子模样,像是很乐意听您议论呢。”
“嗯?”
这倒是出乎意料,崔芷朝门外忘了一眼,探过头去轻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双儿答:“听秦卫说,公子昨夜回东院泡了花泉浴,大半夜的换了好几身衣裳逮着秦卫问自己俊不俊,今一大早又差人去铺子里定了好几匹布和首饰,现下正在凉亭里弹琴呢,实在是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崔芷:“......”
用过早膳后,崔芷穿过回廊,在花园一角停步远望。
凉亭中,裴玧白一身暗青色织锦长衫,墨发如瀑,远远望去像是画中仙人一般。她静静凝视着,昨夜裴玧白温柔又兴味的眼神忽地浮现在眼前,让她心跳顿时又急促起来。
正出神时,一个清亮的嗓门突然在她身后炸开。
“姑娘,公子请您过去!”
是秦卫的声音。
她心头一惊,却不好显露太过,只轻轻抚了抚胸口平复心绪,转身望去,只见秦卫垂首盯着地面,仍保持着引路的姿势。
崔芷轻咳一声,指尖不着痕迹地轻按了按脸颊,一边往前走一边暗自琢磨着秦卫是如何从这偏僻角落里里发现她的。
行至凉亭,裴玧白的琴音恰然而止。
他抬眸浅笑,朝她伸出手,“过来。”
崔芷刚走近几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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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拉住手腕坐在他腿上揽入怀中,一阵清甜又舒心的香味霎时间冲上崔芷的心头,她环住裴玧白的脖子向颈侧靠了靠,“好香啊你。”
崔芷想起双儿的话。
暗叹道这花泉浴真是不错。
裴玧白贴近她,“不如阿芷。”
崔芷懒洋洋问道:“你今日怎么闲下了?还有时间弹琴风雅?”
“我这曲,比之上乐坊的如何?”
“这可比不得...上乐坊里的人以此为营生,个个都是有真本事的,不过嘛...”她知道面前这人想听什么,还是多多奉承了几句,“也有些小生们的曲故作姿态,要么有技无情,要么有情无技,这点还是不如你的。”崔芷好舒服地趴在裴玧白肩上,一时无比放松,“就连太夫人身边那位俏小生,在我心中也比不过你。”
她一时嘴快,说完这话才方觉有些不妥。
但裴玧白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只一味调笑着,“是吗,你听过他的曲?”问完后不待崔芷回答又故作深沉说道:“噢我忘了,上乐坊里还没阿芷不熟悉的小生。”
崔芷仰起头,“怎么阴阳怪气的?”
“没有。”裴玧白嘴硬。
过了一会儿,秦卫上前道:“公子,都准备好了。”
“嗯。”裴玧白点头,然后拉起崔芷往府外走去,“今日天气不错,我们游船去。”
“你在府中闷了不少日子了,也该出去转一转。”
崔芷想起陈默儿还在府中,“我们带墨儿妹妹一同去吧。”
“今早我已将她送回陈华典的府上。”
崔芷担心,“她无功而返,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你放心,我已和表舅说清。”
“嗯?你怎么说的?”
裴玧白低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勾,“我说我家内人与你家墨儿姑娘交好,该常让她来探访,若是哪日不得见,我怕是要多跑几趟亲自来请。”
“他能听你的话?”
“若是他还想好好做他的官,便不敢太得罪我。”
崔芷:“哦。”
裴玧白和她一同进入车厢内,瞧着她神色淡淡,“怎么,不相信我?”
“不是。”崔芷心中满是疑惑,“我只是在想,他一个巡检司,得把你捏了多少把柄,才能对你俯首帖耳。”
“互有利益罢了,他靠着裴家才有了这个官,即使再看不惯我也不敢怎么样。”
崔芷闷笑,懒懒靠在坐榻上,“没见着你从前如此强劲过啊,你不是总嫌陈家的麻烦事太多,向来都是过过眼就得了,从不去理会,怎么现如今也...学会威胁人了?”
裴玧白挨着她,闭上眼睛轻轻道:“今时不同往日,自古男子成家立业,我总不能让我未来要过门的妻子跟着我吃苦,不过呢,他们还是依着我从前逍遥惯了的性子,看我两手空空,脸上笑嘻嘻应着,其实未免能真正听得进去我的什么话。”
崔芷:“这样吃瘪,裴大公子你也能受得住?”
裴玧白握紧了她的手,“终有一日,他们会听得进去我的话的。”
9. 离我远点 我嫌恶心
正午时,烈日灼人,碧湖游船上的众人皆从甲板上离开,纷纷入内舱遮阳休息,而在裴玧白这条船只侧边,一人却搭着个木浆逐渐划来。
“有船靠过来了。”秦卫扭过头去问,“要不要上前问问?”
“去吧。”裴玧白正专注地为崔芷研墨,目光始终未离开她,头也不抬地说道:“今日不参加宴会,若是来人以宴相邀,一并回绝。”
崔芷笔下未停,唇间却漾起笑意,“裴公子素日忙碌,今日抽空散心,属我之幸?”
“是我之幸。”
崔芷挑眉,越发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字画,拿起来变着法儿地透过窗边的光看,“真是不错。”
裴玧白见桌边自己特意为她打样的那张字画已被揉成了团,上面作好的诗也被她全部抛在脑后,嘴角不自觉耷拉下来,静静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收拾起桌上散乱的笔墨。
甲板上,秦卫依然在高声喝止,拒绝小船的靠近,但没想到无论他怎么说,小船上摇着桨的男人都充耳不闻,继续往裴家这条大船边划。
秦安走到他身后,“还废什么话!”然后足尖轻点,飞身一跃至小船上,手执未出鞘的利剑抵向来人咽喉,“我们家公子今日不见客。”
“哎哎哎!”男子见此,立即弃桨保命,“原来你们是这意思啊,我耳朵不好,听不清那位甲板上的小兄弟在说些什么,见他张着胳膊,以为迎我过去呢。”
秦安收剑回望,正瞧见秦卫还在甲板上比划着驱赶的手势,转过身道:“现在知道就好。”
“哎这位兄弟!”见秦安要走,男子立马开口,“我不是来见你家公子的,我找崔姑娘。”
秦安眼眉一凛。
“崔姑娘,崔芷!”男子嘿嘿一笑,明明是个十分狡黠的少年却露出个憨态可掬的模样,“她也在船上吧。”
“崔姑娘也不见客。”秦安不再多言,放剑抵住船板就要借力离开,没想到刚一动身,就被男人握住了剑柄,但是秦安的速度更快,只是电光火石间,就绕过男人以剑抵船从外侧翻身而过,同时抽出剑压向男人。
这人没料到他是个能动手就绝不开口的主,艰难挡了两剑后便立马求饶,“行行行!我错了,咱能听我一句不?”
甲板上的秦卫目睹这一切后挠了挠头,“什么情况?怎么还打起来了?”
秦安一剑封喉,与男人拉开距离。
虽然这人表现的格外笨拙,动作毫无章法,但他还是能清楚感受到此人内力并不低,不过是无心与他对战才如此懒散。
“拜托兄弟替我传个话,就说南山乐坊有旧人来见。”
他不惧面前的利剑,随意坐在船尾,拨了拨稍显凌乱的发丝,“南山乐坊温世颜,劳烦引荐一番。”
秦安站定。
方才交手时,这人看似狼狈,实则游刃有余,秦安明白自己要是不去通传一声,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碧湖上的游船还有许多。
若真闹大了,恐怕会给公子带来更大的麻烦。
思及此,秦安决定返回船上禀报崔姑娘。
他利落地转身离去,而坐着的温世颜这次却像是早已料定他的意图,不再阻拦,只是悠闲地等待着。
“怎么了这是?”
见到秦安,秦卫立马上前,“还动起手了?”
“他要见崔姑娘。”秦安言简意赅。
“嘿。”秦卫眯起眼睛,不知道事情前后因果的他忍不住数落起来,“就为个这打起来,你说你藏得什么心思,他要见就见呗,今天公子不见客又不是崔姑娘不见客,兴许是崔姑娘朋友呢,你拦个什么劲儿!”
秦安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到船舱内间通报,“公子,姑娘,有位自称南山乐坊的温世颜,说是姑娘旧时,想要见一面。”
“砰!”
船舱内,崔芷手一颤,拿在手中正要补口脂的盒子咣当落地。
恰此时湖中央骤然起风,晃的船只开始不住摇动,不知是没站稳还为了去捡地上的口脂盒,崔芷刚一低身就因船只过于晃动偏倒了下去。
“阿芷!”裴玧白本闭着眼靠在卧榻上,听见声音后一睁眼便看到倒在地上的崔芷,连忙起身跑过去扶起崔芷,顺势拾起地上的口脂盒,揽住她轻抖的肩膀。
“你怎么样?”
崔芷努力压住自己因为恐慌而逐渐放大的喘气声,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勉强扯动嘴角,“我...有些晕船了。”
裴玧白没有追问为何从前未见她晕船,听了回答后直接让人调转方向回到岸边。
“那外面那位...”
“不见。”裴玧白扶崔芷坐下,把茶放到她嘴边让她抿一抿,声音冰冷,“什么人都不见。”
秦安颔首,“是。”
“等一下。”崔芷忽然抬手抓紧他的衣袖,“既是旧时,我想见见。”
裴玧白没说话,只有放下的茶盏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碰撞声。
他凝视着崔芷额间细密的汗珠,取过帕子为她擦汗,而后朝秦安点了点头。
崔芷无心去观察裴玧白此刻的心情,她只是端坐着,试图让自己平缓下来,且自以为正常的透过窗外欣赏湖面风景,殊不知她此刻极力隐藏的畏怯之意在裴玧白面前实在太过明显。
相识以来,裴玧白从来没见过她这一面。
她或娇俏或怜弱或明媚张扬,都未这样恐惧失态过。
裴玧白坐在她身侧,目光紧盯着崔芷,在她抬头望向来人时,视线也不曾改变。
“崔姑娘,多年不见,你真是愈发标致了。”
崔芷只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却仍盖不住其中的厌恶与愤怒。
温世颜对上她的眼神,朗声一笑,自顾自寻了座位坐下,这才将目光投向裴玧白,“果然如传言一般,裴公子玉树临风,仪表非常。”
裴玧白慢条斯理地沏着新茶,半晌才抬眼:“温公子找阿芷何事?”
“阿芷啊...”温世颜玩味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端起茶盏放在嘴边品味,余光却始终锁定崔芷。
崔芷似有所感,抬眼正撞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温世颜唇角微勾,挑眉轻笑。
崔芷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翻涌的恶心,俯身干呕起来。
温世颜脸上的笑意僵了一僵。
裴玧白连忙递上茶水,却被崔芷摇头拒绝。
她现在根本喝不下去任何东西,只一想从前在南山乐坊面对着温世颜的那些年,就格外嫌恶反胃。
裴玧白面色更冷,“阿芷身体不适,今日不方便待客,请回吧。”
说完后,秦卫立即上前,“公子,这边请。”
“哎...”温世颜纹丝不动,没有丝毫起身之意,环顾着华丽的船舱,“裴家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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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这么华丽,我就一破小舟,外面太过燥热,让我避避热气嘛!”
“再者说了。”他话锋一转,饶有兴味地盯着崔芷,“我身为崔姑娘的家人,她身体不便更该好好照顾照顾啊。”
“你说对吗?”他直视崔芷,“家里面那些位姐妹,可是好想你,念你回家念了好久了。”
崔芷深吸一口气,转向裴玧白柔声道,“不是说想给我吊几尾鱼嘛?一会儿就要靠岸了,现在去可好,我想着碧湖鱼的滋味呢。”
裴玧白知道她是有意支开自己,但并未点破,只道:“有事喊我。”
“嗯。”
待他出去后,崔芷咬牙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怎么这么问...”他有些不满,故作委屈,“我能对他们怎么样,崔美人儿你可是知道的啊,乐坊那么多人,我从来都只在意你一个。”
“倒是我爹...”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对你未按时回家生了很大的气。”
崔芷瞬间紧张起来。
她不敢想那些个姑娘们因她而都遭遇了些什么,自受伤醒来后,她多次设法联系乐坊,却始终杳无音信。
“我受伤了,也联系了你们的人,但都没有结果。”
温世颜:“但是我爹可从来不听这些。”他自夸道:“要不是我从中周旋了几分,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那些姐妹的...脸了。”
“到时候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崔芷终于放下心来。
只要还活着,就都好。
她看向温世颜,“如果我没有理解的错的话,只要我回南山,她们就会被放出来,对吧。”
“当然。”温世颜一听这话两眼放光,“你想的没错。”
他起身走到崔芷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将她打量个遍,贴身绕着她走了一圈,放低声音蛊惑道:“只要你愿意回家,我什么都听你的。”
崔芷偏过头,一点儿都掩不得自己的膈应,“离我远点,我嫌恶心。”
温世颜捂了捂胸口,状似悲伤,“从前在我房里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啊。”他撇向窗外正专心垂钓的裴玧白,“一个小白脸就这么得你心?”
“让你连灭门之仇都能忘,就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崔芷冷冷看着他,“我自然不会忘。”
“无论是裴家,还是南山,我一个都不会忘。”
“哈哈哈!哈哈哈!”温世颜大笑起来,“这才对嘛。”他想要挑起崔芷的下巴,却被她躲过,只好摊开手,“你还是这样犟一点好,这才是从前的你,崔芷。”
“不过。”他坐回原位,“这位裴公子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他笑笑,“若是得知了你跟在他身旁的目的,他确定他接受得了?。”
崔芷:“你此行来,目的不就是如此?”
“没错。”温世颜承认地坦然,“我真的太想让他知道了,真的迫不及待想看他知晓真相时的表情,要不然我才懒得出南山来这么一个地方。”
他似乎猜透了今日的结局,面上沾沾自喜,“我等着你回家。”
崔芷却是笑出声来,“温世颜,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你怎么会觉得我在意这些?又怎认定我会因裴玧白的抛弃而崩溃破碎?”
“别太高估自己了。”
她一字一顿道:“你们俩,于我而言,都是一类人。”
10. 为什么要逼问我
“裴公子,我们也再会。”
碧湖上画舫如织,笙歌鹊起,温世颜从船舱内凝滞的气氛中走出,带着调侃的声音拜别裴玧白,“南山是个好地方,期待裴公子能来。”
裴玧白没有多言,只是微微一点头。
待温世颜走后,裴玧白独自静等了良久,直到船就要靠近岸边时,崔芷的声音才出现在他身后,她倚靠在门舱旁边,歪头瞧着裴玧白正襟危坐的模样轻笑道:“裴公子好生厉害,碧湖里的鱼可是不好钓,但就这么一会儿,你鱼篓里就这么多了。”
裴玧白轻哼一声,“不过尔尔。”
“是呢,公子大才。”崔芷提起裙摆蹲在鱼篓前,仔细瞧着,“这个个头挺大,今晚就炖了它,剩下几个,可以送给太夫人,墨儿妹妹,还有义善堂。”
“噢对了,说起来夏澄如何了?我们不管他是不是有些不仗义?”
“他啊。”裴玧白也觉得有趣的很,“夏老将军有意和庄太师家的姑娘组姻亲,已订好了日子,为了让夏澄老老实实待到成亲那天,派了二十几位护卫牢牢围住了他的院子,无论做什么都要跟在他身后。”
“所以这次啊,我们是想帮也帮不了了。”
“夏老将军遣派的那些护卫哪个不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别说夏澄只会那几下花架子,就算他会武功,再加上秦卫秦安两人,也不一定能带他逃得出来。”
崔芷连连叹气。
他曾随裴玧白去拜访过夏老将军,那时看他说起战场上军功时的恣意模样也是个爽快人,不成想也会为了谋儿子的前程做出这样无奈之事。
裴玧白猜透了她在想什么,“朝廷忌惮夏老将军,要不是世人都知夏澄无意成为武将,怕是夏府那些亲兵早不存在了,但夏老将军依然会怕,边疆战事不断,他随时有可能再度登上战场,所以他需要为夏澄谋个靠得住的亲缘。”
“我明白。”崔芷看着被困在鱼篓中还想往外蹦的这些鱼,一时陷入一股莫名的哀伤。
但裴玧白温润缱绻的声音很快就将她的沉郁硬生生抹了回去,“别为夏澄担心了,倒不如好好想想以后没了他,咱们到哪儿去吃些如此美味的东西。”他上前扶起崔芷,“就要靠岸了。”
“咦?”崔芷感到奇怪,“你从前不是说尝不出他饭菜的美味,觉得和一般的厨子没什么两样?”
裴玧白摸摸鼻子,“最初是这样想的。”
崔芷斜他一眼,脚步一跨来到他面前,逗弄道:“骗人,你定是和我一样拖累于那些写文章一样的点评。”
她撇撇嘴,“裴公子真不厚道。我也就算了,毕竟和夏小厨因为你才得缘认识,你与他可是自小相识,竟也有糊弄的小心思。”
裴玧白揽住她的肩慢慢下船,“你倒是会为他说话,他在我这儿白吃白喝白住多少年了,心情尚可的话给我添几道菜,心情不好了呢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人谁都找不到,只能留我独自应见夏老将军,夏老将军又是个粗人,脾气上来了甭管是谁都得被指着鼻子骂,你说这是谁糊弄谁?”
“呀。”
“你还被指着鼻子骂了?”
崔芷想象了一下那位征战沙场的老将军,板起脸来怒骂的样子,不自觉抖了抖身子。
坐上马车后,她看了看街边的景。
“怎么往北市去了?”
裴玧白闭目养神,“咱们去五柳居,你是不是忘了还欠我一顿饭?”
五柳居?
崔芷眼眸一转,炙鸭子?
不过转眼间,马车就到了门口,香味一阵阵传来。
“公子,小姐。”五柳居的小二见到他们走来,连忙去迎,“二楼雅间已备好了。”
很快菜便上齐,但崔芷却有些食之无味。
裴玧白给她添菜盛汤,贴心嘱咐她汤热,放凉些再喝,一切都很自然,可她就是奇怪为什么他要在今日选择来此。
她也这么问了出来。
裴玧白低着头,像是思量了许久,“你受伤那日,要去的地方就是南山对吧?”
她去东郊买了马后,在济源镇被撞陷入昏迷,他原以为崔芷是去找墨堂的人,现在想来,济源镇再往前走便是南山,她其实是去南山乐坊一切才能说得通。
崔芷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她早该想到的,裴玧白前些日子闭口不提她受伤之日的事情,是因为他还在查,查她从燕京离开后的一切来龙去脉。
那个被扔在百味楼的人,不过是其中的一条线而已。
偏她真以为裴玧白只注意到了墨堂。
今天温世颜的一句南山乐坊,终于拨开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困惑。
“你去南山做什么?”
裴玧白想起温世颜的话,“找你的家人?”
“可我认识你时,你好像说过自己父母兄亲很早就去世了。”
“温世颜又是你什么人,你们关系...似乎很近?”
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温柔,就是低了一些,可这样浅浅的一点改变,让坐在对面的崔芷却感到了被审问一般的压迫感。
像是要逼着她说出一切。
但崔芷不愧是崔芷,即使心中多么痛苦与不齿,她仍能强硬地将一切不利化为自己所用,“逼问我?裴公子一顿饭就想知道我的秘密?对我来说未免太不划算了。”
“至于温世颜吗?”她倒是很明白裴玧白对这个人的心思,“这么一个公子而已,你要是吃醋了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
对于她的回答,裴玧白意料之中。
他太明白这个女人身上的狡黠和自由,她看着事事能够由人掌控,实则有足够的底气与人周旋,他这次冒险一问,恐怕即刻在她心中就被划为“此人不可深交,最好吃完饭就跑”的那个行列了。
但裴玧白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周身威慑般的气息瞬间敛去,拿起帕子轻擦了擦崔芷嘴角,佯装叹气道:“唉,想把阿芷绑在家里,可真是难呢。”
秋晌烦闷,一到了这时候,街上的每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提不起什么精神,回到裴府后,崔芷先一步下了马车走到院里,没什么精神头地道:“我困极了,先回去歇着了。”
裴玧白走在他身后,看着她一步一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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踉跄的步伐,摇头叹笑。
他满脸轻松,秦卫却着急的不得了,“公子为何要在吃饭时那样问?你明明看得出来姑娘并不想提到南山,甚至隐有些讨厌那位温公子。”
“你们都看出来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秦卫又道:“那您是?”
裴玧白站在回廊上瞧着紧闭的房门,语气沉闷,“我只是想让她多告诉我一些,到底南山是什么样的存在,到底温世颜是什么人。”
“那日前往南山路遇恶徒如此凶险,她都瞒着我不肯透露半分。”
“墨堂、南山、还有我父亲,我总是在她遭遇痛苦之后才能看到那一步。”
“但是我怎么能受得了次次如此,她又如何能禁得住次次凶险。”
“我只能去问。”
裴玧白闭上眼睛,“她要是在那一刻真被我唬住了多好。”
这时节的天气可真真应了那句天道无常,初入秋时便有了凉意,没过几日便再度燥热起来,如今一又入夜,又忽地狂风骤起,暴雨倾泻,只觉得寒气透骨,叫人不自觉打起寒战来。
清早,崔芷被噼里啪啦砸落的雨点扰醒,冷得紧紧裹住了被子。
“啊切!”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双儿听声急忙走了进来,“姑娘冷了些吧,公子夜里就叫人送来了些厚衣和棉被,双儿这就给您添上。”
崔芷换上新衣,披着披风走到屋外廊下。
雨依然下的急,天色沉得吓人,黑压压碾过来。
她问双儿,“雨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许是丑时左右吧。”
“雨那么大,裴玧白那时叫人来送的东西?”
双儿点头,“似是盐务出了问题,公子送完东西后就连夜走了,情况急得很,连马车都没坐,骑马赶过去的。”
“什么?”盐务的事情她听裴玧白提过几次,但没想到会走得这么急,竟要冒雨启程。
更何况他的身子最受不得这湿冷之气,如此雨夜赶路,那寒气不全钻了进去...
双儿见崔芷心情不佳,忙捧了盏热茶过来,开口安慰道:“姑娘放心好了,秦卫跟着的。”
裴玧白走后几日,雨还在不断下着,时而细雨,时而急烈。
她与太夫人那位小生曾小八又私下见了一面。
听他说太夫人格外青睐于他,近些时候不光在府里陪着,出门也要相伴左右。
崔芷又给了他不少银子,让他继续跟在陈曼文身边,陈曼文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都要记好找时间告诉她,若是找不到人便把消息放到上乐坊。
见完曾小八,崔芷刚回到府中,就听双儿说:“墨儿姑娘来了,正在凉亭里坐着呢。”
重新接过伞,崔芷一边朝凉亭走去一边问道:“雨又下起来了,墨儿怎么不到屋里去?”
“奴婢也说了。”
“但墨儿姑娘说,她喜赏雨,凉亭处景色好,她待在那儿就行。”
“这样啊。”崔芷交代双儿,“你再去拿些点心来,夏澄如今不在,也不知道她吃不吃得惯,多种花样都来些吧。”
11. 崔姑娘 您真的要走吗
崔芷走入凉亭,摸了摸陈默儿的外衫,觉得有些薄,“天气渐冷,容易生寒,墨儿妹妹要好好看顾自己才是。”
陈默儿攥着衣袖边,默默点了点头。
崔芷见她还是少话,虽自己近日来因为南山的事情烦扰的疲倦,还是打足了精神引她的笑,“你还记得夏澄吧,他前些天被老将军捉回府里去了,如今只有些寻常口味的吃食,墨儿妹妹你可别嫌弃。”
“啊不不。”陈默儿连忙抬头,“不会嫌弃的。”
“那...夏小公子怎么样了呢?”
“他啊。”崔芷提起忍俊不禁,“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屋里头了。”她放低声音,“听说与他相与的那位太师府家姑娘嫌弃他不清俊爽朗,老将军知道后断着他的食呢。”
“这一下可了不得了,从一开始想方设法地往外逃,到现在每日巴巴地求多顿吃食。”
崔芷说着笑出声来,陈默儿被她所感染,也没忍住心底的笑意,捂着嘴浅浅笑着,“可是...”她很是疑惑,回忆起那日见到夏澄的模样,“夏公子芝兰玉树,无限风华,不似那位姑娘说的不堪啊。”
崔芷也不知其中缘由,只解释道:“兴许是夏公子恰不如那姑娘的意吧。”
“噢...”陈墨儿低头思考,舒而发出感慨,“她真好,竟能由得自己对婚嫁之事作言语。”
崔芷瞧着她心情又低落了下来,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被打断了,“那裴公子不是这样吗?”
她一直没有抬头。
崔芷看不出她的神色,只听见她的声音一遍遍在自己耳旁旋转。
“裴公子明明心许于你,但裴家还是给他与别的女子定了姻亲,难道连他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婚事吗?”
正来放点心的双儿听到这句话,登时傻了眼,但瞧了瞧崔芷的眼色还是提醒道:“墨儿妹妹兴许是听差了,我们公子哪里来的亲事。”
“嗯?”陈默儿的声音发着颤,“可这...可这是太夫人亲口告诉我的啊。”
“你们...”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真的都不知道吗?”
崔芷静静坐着,最初听到这话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脑袋像是忽然炸开了一般,无比晕眩,可稍过片刻就平静了下来,像是话里那人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她笑着,拿起一块点心道:“不说这些琐碎事了,你尝尝这枣花酥。”
崔芷没说什么,但陈默儿却越发的不安,像是犯了多大罪似的慌忙站起,她掩着泣音,“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下...下次再...”她踌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完,不待崔芷说话就跑开了。
崔芷看着她跑开的身影淡淡道:“去给墨儿姑娘撑上伞。”
等双儿回来后,急忙走到崔芷身前,“姑娘,您可别轻心了谣言啊。”
“你知道此事吗?”
听到这个问题,双儿晃了神。
姑娘是怀疑自己在瞒着她。
她慌忙跪下,想要澄清,却被崔芷拉住,“地上都是些泥水,你只管说知不知道就好。”
双儿发誓,“奴婢真不清楚,也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我明白了。”她说:“把苏叶喊来。”
而同样,听了这话的苏叶也是一脸懵,摇头道自己从不知道这样的事。
苏叶向来统管她这院儿的所有事务,她若是不知道,那这院里就没人知道了。
她轻轻拨了拨盘子里的糕点,语气散漫,“看来咱们这院儿是被瞒了个彻底啊。”
双儿无措地看向苏叶。
苏叶想了想道:“姑娘,公子未亲自说明之事皆不可信。”
“信不信有什么的呢?”
“那陈默儿的样子,分明是受人之托才来此的,而目的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
“她们许是想看我发疯吧。”
崔芷面无表情,“但其实还好,我等这个机会,也等了好久。”
“啊?”双儿眼睛发直,“什么什么机会?”
苏叶一脸严肃,“公子尚在外边,姑娘可等公子回来细细询问。”
崔芷摆手站起,执伞走出凉亭,“我累了,先回房歇着了。”
子时三刻。
双儿在外间矮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卧室里传出什么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开始她以为是窗外什么野猫或者鸟儿,没怎么注意就睡了过去,但睡着睡着她突然想起苏叶晚间的话:
“今晚你在外间守着,姑娘听了这样的话,心中定然不好受,若发生了什么事,即刻来找我。”
想到此,她再也睡不下去,悄悄起身走进了内间。
一进去,便看见一个黑色简装的女子正背对着她低头收拾着东西。
双儿睁大眼睛,目光一动,看到床上的一团包袱。
“姑娘,你!”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崔芷立即回头,眼神阴冷,发现是双儿后又平缓下来。
“您...您这是要做什么?”双儿一步一步微颤地靠过去。
崔芷笑着揉了揉她的发丝,看着她刚睡醒还肿肿的眼神打趣道:“睡不着觉,收拾房间?”
双儿很快从迷糊中缓过了神,看到她这一幕都快哭了出来,“姑娘...你是要走吗?”
“裴公子定然不会那样做的,你千万可别着了太夫人的道啊,有什么事情等公子回来再好好商量啊!”
崔芷三下五下绑好包袱,没什么所谓地开口道:“这可不成啊,我实在是被伤透了心,他既已定亲,我怎么好再待在这里呢?”
她歪头笑着,“哎呀,到时候我站在新娘子和新郎面前,总不能真的祝他们百年好合,多生贵子?”
“再者?”她起了歪心思,“要让我坐在正堂,受裴玧白跪拜,那也实在不错。”
双儿听着她这一句一句的玩笑话,心下更糊涂了。
她看不明白。
崔小姐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那句话。
但她还是上前拦住了崔芷。
毕竟在不在意的,她不需要知道,裴公子知道就好。
她得为裴公子留下崔姑娘。
崔芷终于正经了起来,“实话告诉你吧,我恨极了裴家,自然对他也是。”
“我也讨厌他一句一句地逼问我,试图来掌控我,控制我,甚至在他自己都藏着秘密的情况下。”
双儿看明白了崔芷这是下定好了决心,凭自己根本拦不住她,只好转身朝门外跑去,“苏——”
但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上去伸个胳膊都没什么力气的娇小姐,此刻会在她身后利落地给她一手刀。
但她的惊讶就那么一瞬,随即便倒了下去。
崔芷揽住她缓缓放下,心中默道:谢谢你,双儿。
我身边也曾有一位像你这样可爱的丫鬟,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
喜我之喜,怒我所怒。
可我却没有保护好她。
我现在要回去找她了。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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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把她带出来的话,希望再见你时,我们可以一起成为朋友。
从燕京向南山走的一路并不艰难,她这次倒是做好了准备去面对墨堂的人,但不如她想,她没有见到半个墨堂的人。
她一开始也紧张地盯着四周,以防突然窜出来什么人丢掉自己这来之不易的小命,但一路走下去,几乎没有什么可引人注目的东西。
就连人影都没有遇见一个。
这实在有些不对劲,尽管南山偏远,但附近到底还是有几个镇,怎么会没有人。
到了南山山脚下,已不再好骑马,崔芷下马步行。
“咔嚓。”
没走几步,她脚下就踩了什么东西。
夜半无光,她只能停住脚步蹲下去去看,发现是一个系了红飘带的令牌。
她蹙眉,这令牌制作精良,半刻虎头暗纹,半坠红珠。
像是墨堂的令牌。
只不过奇怪的是,这令牌上缠了红带。
她想起南山,想起温世颜那家伙头上的红发带。
崔芷把这东西收入怀中。
墨堂与南山。
裴家与墨堂。
她努力想找出崔家被灭门后那一日,自己在大火中是如何被发现,又是如何在一个闷棍之后再度醒来身在南山的记忆。
可是那些画面都太过久远模糊。
她什么都翻不出来。
她只能静静猜测,他们之间到底都有什么联系?
她继续向前走去,在体力终于到达她所承受的临界点时,看到了曾经那个最熟悉的地方。
南山乐坊。
这里和从前一样,依然静悄悄的。
崔芷推开大门,往里走。
这里曾是个巨大的庭院,虽看上去静谧,但温氏一族人到底还是在此居住,因此各处都该有生活的气息,可此时令她奇怪的是,这里的一切都已荒废,没有任何还在生活的迹象。
离开了?
崔芷试图在脑海中重绘他们举家搬迁的画面。
可温世颜为何没有告诉她?
一切都安静的太过诡异。
她摸了摸手腕处,注视着眼前一座座荒废的房屋陷入沉默。
她不清楚阿紫和其他几位姑娘是否还在这里,但她既已到了这里,就必须摸查清楚。
她不能再放过她们还在这里的一丝可能性。
崔芷不清楚藏着她们的那座地下空间在何处,只能一个一个试探。
但连夜赶路的疲惫和身体长时间未操劳的倦意一同袭来,让在黑夜中摸索的崔芷几乎没有了行动力。
因此,她刚在房间里寻到一个坐榻,便毫无抵抗力地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窗外已有渐渐的亮色。
她揉了揉肩颈,缓解身上的酸痛,顺便四处观察屋内的陈设。
房间里依然半暗着,但她左右看了看,所有的东西竟都格外的崭新,没有一丝脏污,并不像是长时间搁置下的状态。
甚至放在她桌前的茶壶和杯盏,都看不出丝毫灰尘。
她抬手拿起一个观察。
难道还有人定期清理着这里?
“铛——”
崔芷手没拿稳,杯子砰的一下掉落。
紧接着崔芷突然一怔,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僵硬着身子慢慢转头。
她瞪大双眼。
窗户外是一个扭曲到变形的脸,正背对着渐亮起的天色向屋内的她微微咧嘴。
12. 温世颜 我要你死
第二日一大早,苏叶站在院子里久不见屋内的动静,思量片刻后走至门前。
“姑娘...姑娘?”
无人应声。
“双儿?”
依旧安静。
察觉到不对劲,她连忙推开门走进去,然后在内室的床榻上发现了还睡得正沉的双儿。
而崔芷已无任何影踪。
“双儿!”她扶起人,轻拍她的脸。
双儿这才迷迷糊糊醒来,看着面前的苏叶有些发愣。
然而仅过了一秒钟,她就反应了过来,瞪大眼睛揽着苏叶的胳膊,“姑娘走了!”
“何时?”
“像是子时左右。”她猛地抬头,“我刚想去叫你,她便一拳头把我打晕了,嘶...”
双儿揉了揉肩颈处,还有着不小的疼痛感。
“怎么办呢,苏叶姐姐。”
苏叶转身,“给公子传信。”
——
南山乐坊。
崔芷隐约感觉到自己被绑了起来,然后一个冰凉的刀片划过自己手腕,在沾了些东西后抹上她的唇角。
面前的人似乎蹲了下来。
她想要努力睁开眼睛,可用尽所有力气都无法撑开厚重的眼皮,片刻后意识逐渐抽离,崔芷最后一点感知烟消云散。
像是沉沉睡了一觉的崔芷最后是被一阵琴音惊醒的,舒缓的琴声流淌在整个房间,飘扬在空气里像是能释放出一种催眠的效果。
在被引诱着陷入新一轮昏沉之前,她及时用指甲深嵌进肉里让自己快速清醒。
那人给她用了迷药。
当时她只望向了窗外一眼,而后就在一阵烟雾中晕倒了过去。
崔芷摇摇脑袋,努力让视线变得清明。
而随着她这一摇动,她头上发饰随之发出叮叮的脆声响,崔芷方觉得原来自己头脑上的沉重有一大半是因这满头的鎏金首饰。
她再一低头,发现自己身穿一席窄袖红衫,像是嫁衣,却又比寻常嫁衣繁琐许多,系扣了很多她看不懂的柳条花瓣作为装饰。
听到她身上的声音,一直背向着她的人走了过来。
此人分明是个男人身材,虽不算魁梧,但到底还是个男人骨架,可他面上却是一副女人面容,完完全全的女人模样。
崔芷瞧着垂在他肩边鲜亮的红色发带,“温世颜,是你吧,你又换了一张脸。”
面前的人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微笑,整个面部的皮肉都像是被扯着一般难看,“我就知道你能够猜到我,芷儿,从来都只有你能够发现每一个我。”
崔芷发出一声嗤笑,“怕是连墨堂的人,看了你那极为招摇的发带,也能认得出来。”
温世颜一顿,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芷儿不喜欢这张脸。”
“也罢,毕竟是才刚拨下的皮。”他循着还在向外渗的血迹,找到边缘处一把揭了下来,闭眼畅快道:“好久没用过这样次的品了。”
崔芷猛地低下头,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恶心。
偏温世颜又喜欢恶心她,拿着一张皮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时间太短,想给你个惊喜,实在来不及处理。”
“既然你不喜欢,我也不需要再废功夫了。”
“烧掉它。”温世颜扬手向后一扔,一个隐在黑暗中的女子顺势接过,然后转身离开。
崔芷看着这位姑娘离去,目光终于放到了温世颜身上,“阿紫和其他人呢,她们在哪儿?”
“嗯...”温世颜就地而坐,靠在崔芷的椅子边上,“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吗?”
“记得,你的寝屋。”
温世颜立即笑开了花,“崔姐姐藏的什么心思,连我的寝屋都记得这样牢。”
“如此恶心的地方,再没有其他的了。”
她声音冷峻,“我再问你,阿紫她们在哪儿。”
“别急,别急。”温世颜心不在焉地安慰着,“我会带你去见她们的,只是...我很想知道,就你今日这样,怕是带不出去所有人,那么阿紫和其他几位姑娘,你只能选一个,你要带谁...”
“我要阿紫。”崔芷没有任何犹豫。
温世颜回头,用那双漂亮眼睛紧盯着崔芷,“好自私的芷儿,你这话若是被那些姐妹们听见了,不知她们该有多伤心。”
崔芷神色恹恹,“没错,我就是有如此劣根,可以把阿紫还给我了吗?”
温世颜抬手掐住崔芷下巴,以一个绝对压制的姿态向她靠近,刹那间两人鼻尖距离相差不过半分。
崔芷强硬抗拒着他的控制,努力低下头避开他的喘息。
温世颜眼角微垂,瞳仁晦暗,在癫狂之外多了几分涣散,而后几乎贴着她的脸轻声说:“我带你去。”
他双手在她背后略一动作,将崔芷困在椅子上的捆绳瞬间掉落在地。
崔芷站起,顺势在温世颜起身短暂的间隔中,抬手冲向他的脖颈。
她咬着牙,凭借自己最快的意识和速度捕捉到男人侧身避开的方向,转换目的,用力把手中的匕首刺入他的胸口,只是当刀刃刚穿破外层衣服接触到皮肉时,她的手腕就被人紧紧捏住动弹不得。
坏了,她忘了自己被下了迷药。
根本没什么力气。
温世颜看着她手中的匕首,眼眸一动,“藏得可真深,我竟没发现。”
崔芷身上还有些酸软,刚才这些许动作就让她晕头转向。
照目前来看,她再动手,也只能得一个被钳制的份。
思及此,她主动松开手扔掉匕首,“走吧。”
温世颜凝眉。
“我错了。”
“我自不量力。”
崔芷摊开另一只手,毫无顾忌地看着温世颜,“我不该动少主您。”
温世颜松开她的手腕,笑意不达眼底,“没关系,我喜欢崔姐姐这样。”
崔芷冷笑。
果真还是个死变态。
温世颜刚走一步,像是听到了她心里这声暗骂,回头盯着崔芷,神色不明。
“怎么,还怕我暗害你?”
温世颜不说话,后退几步走到崔芷身前,拉上了她的手腕,在崔芷猛扯手抗拒后低声威慑道:“我真是奇怪,你怎么看不清如今这局面,现在是你为下,我在上,你哪里来的胆量觉得我不敢动你,觉得我不敢让你和你的好姐妹永远见不上面呢?”
崔芷不再动作。
温世颜拉着她往前走。
两人一路走过数个园子,进入到一座空荡荡的内室,而后下台阶过了许多个地道,最终来到一扇门前。
崔芷的手微微发抖,眼前的一切景象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模糊。
她微微喘气,期待着房间里正在等待着她的姑娘们。
察觉到崔芷的状态,温世颜微微低身,抬手抚向她已浸湿的眼角,“哭了。”
他叹气,“崔姐姐,怎么办,我有些后悔带你来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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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崔芷霎那间抬头,眼神无比锋利。
“算了。”温世颜向后一步,抬手示意她往前去,“我给你的惊喜,希望你会喜欢。”
崔芷伸手推开房门。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房间里点满了烛火,暗黄色的光将整个空旷的房间映衬的更加静谧。
除此之外,她没有再看见任何人。
崔芷回头,满脸疑问地看向温世颜。
温世颜朝她走近了几步,而后伸起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
崔芷不解,但还是依他之意抬头看去。
只是就这一眼。
却吓得她腿一软,半倒在地。
天花板之上,是由无数根绳子吊起的头颅。
且皆是被剥下了面容的头颅。
而应当是时间太久的缘故,此刻已然没了血淋淋的样子,只是些黑洞一般的空壳。
崔芷捂住嘴,或因恐慌或因痛苦或因绝望的泪水顷刻间流了满面。
她的眼神缓缓移动,直到看见了唯一一个有着完整面容的头颅。
是阿紫。
是她说要带回去的阿紫。
崔芷闭上眼睛,自嘲自己的无知。
她怎么能够相信温家人的话。
她怎么能够相信。
她怎么会蠢到真的以为,从小便以困在这里的女子取乐的男人会愿意让自己带回他们。
温世颜渐渐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中。
很奇怪,他竟也落泪了,但他似是不知,只抬手去擦崔芷的眼角,“又哭了。”
“芷儿,我废了好大力气留下的,你也不喜欢吗?”
他试图擦干净崔芷的眼泪,强逼着她抬头望去,“那个是阿紫啊。”
“你不是想要见她吗?”
“你现在见到了,为什么要哭呢?”
崔芷起身,只见她手腕微动,袖中便滑落了又一把小刀。
“我要你死,你死了,我就不哭了。”
苏格轻轻抿嘴,用力闭上眼睛,小刀在她手中缓缓改变方向。
温世颜摇摇头,还想继续开口,只是他刚一站起就见崔芷抬手刺向他的胸口,稍一向侧后避开就再度被她换到另一只手上的小刀击向脖子。
意料之外的迅敏反应使他心颤了几分,利用身高优势强力后仰才堪堪避过刀尖的重击,但因为速度慢了一些,还是被崔芷抓住机会划过了一道痕迹。
但是他皮太厚。
想象中的血量没有冒出,崔芷面色更加冷冽,收刀绕至他的身后使劲揣上膝盖,在温世颜虚浮了几步的动作后试图把刀插进他的后腰,然而这一次他没有放松警惕也没有放过她。
他不知用了什么姿势,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刁钻的角度,总之当崔芷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不仅闪身避过了身后的短刀,也控制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然后抱着折了她这支胳膊的目的用力弯去。
强烈的疼痛从胳膊涌上心头又震慑到崔芷的大脑,她发出一声惨叫,另一只手的小刀也下意识落到地面,她竭力让自己清醒,生涩地调动自己所有感官,尽全力突破这一层痛苦的防线。
“想求饶吗?”温世颜太喜欢看她这样痛苦的模样,但还是调出了一丝清明的神志让自己松些力,可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温世颜的头脑陷入癫狂,暴怒的眼珠和额头的青筋都让他看起来格外恐怖,然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一拳打向崔芷的后腰。
13. 带我走吧 可以吗
“嘶...”
痛。
真痛。
完全不收手的一击让崔芷发出一声闷哼,趴倒在地,她感觉到腹腔一阵奇异的坠胀感,然后似乎是这些天内存留的一切五谷杂粮瞬间向上升涌又突然遏制,将她整个内脏搅乱成一团浆糊。
周围陷入寂静。
“崔姐姐...”
“芷儿...”
她又听到了温世颜的声音。
“不过短短几年,你的武力怎么倒退的如此厉害?”
温世颜像是清醒了过来。
“我不想伤你,别再惹怒我了,好吗?”
他缓缓抱起躺在地上的崔芷,指尖抹去她嘴角溢出的鲜血,“你是不是一直以为,阿紫和她们是前些日子才被重新抓回来的。”
“我告诉你啊,不是的。”
“五年前,你们相约一起逃出去,我爹知道后派人去追,我也私下跟了出去,最后她们通通被带回去,只有我放你一人走出了南山。”
崔芷瞪大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吐出了一大口血。
“我知道你不想待在乐坊,那我就帮你逃出去。”
温世颜陷入回忆淡淡笑着,“后来我隔段时间就去看你,看你做针织纺的学徒,看你受流言蜚语被赶出门,看你成为上乐坊的舞女。”
“一切都很好,如果顺利的话,我可以这样静静看着你一辈子。”
“但是你和裴玧白在一起了。”
“你知道吗,当你和裴玧白诗情画意地温存时,你的这些好姐妹们正被一日...一日地分离皮骨,当你与裴玧白浓情蜜意时,她们在静静等待着血流干的那一刻。”
崔芷咬牙,“温...世...颜!”
“但是你竟然不知道,裴家就是放火烧了你整个崔家的最大元凶,真是好精彩,所以崔姐姐,我怎么可以让你错过这样精彩的好事。”
“只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裴家老爷竟能为了裴玧白做到那一步,自己寻死不说还拉上你入一年牢狱。”
“但是崔姐姐我猜的透你,只他一人之死如何能抵你全族之命,你不会放过裴家的对吧。”
“但是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和裴玧白在一起呢?”
温世颜越说越激动,趴在她耳边悄声说:“你讨厌我爹,讨厌南山,现在我杀了我爹,且把乐坊交了出去,你不会再看到这些了!所以崔姐姐,我们远走天涯吧。”
崔芷冷笑,不相信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个字,艰难开口道:“远走天涯?你是说被你剥皮抽筋吧。”
“我怎么会这么对你?我可舍不得。”
“但你要是喜欢哪个男人的脸,我倒是可以把他的皮剥下来,你想如何就如何。”
“对了...裴玧白那张脸是不是还不错?不过你还要向他寻仇,亲手杀了他呢,我便不跟崔姐姐抢,你先杀了他,我再剥皮。”
“不过瞧瞧...”温世颜揉捏着她的双手,“你这手上似乎也沾了不少血,你也曾替温家杀人,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说复仇呢?”
崔芷闭上眼睛。
多么熟悉的话语。
从前到了南山的每一个女子,都曾被温家主这么说过。
这些善良的姑娘们,承受不了如此话语,要么甘愿跳进血池,成为痴傻的药奴,要么封情闭心,成为极端的杀手。
但从前的崔芷,没有轻信过他的话,现在的崔芷,更不会掉进这个言论的陷阱,她睁开眼告诉温世颜,“我不像你们,只会赖着脸面苟活下去,我这条命,他们谁想要随时拿去,但我想,每一次午夜梦回之时,他们一定会循着鲜血先来找你们!”
说完后,崔芷突然半坐起,脱离开温世颜的怀抱,然后胳膊迅速朝他脑袋而去。
温世颜意料未及,脑袋被猛地一锤砸向地面,登时闭上了眼睛。
崔芷站直身子,眼睛向地上撇去,“温世颜你好像忘了,我也是药奴,这点儿幻粉,在我身上撑不了多长时间的。”
她晃着身子,瞧了一眼四周,来到烛台前。
最后她还是抬头看去,轻轻注视着阿紫,“你会恨我吧,我来得这么晚。”
随后她一偏手。
烛台相继倒下,瞬间整个房间都埋于火海之中。
对不起。
没能救下你们。
对不起...
但此刻,温世颜所躺的地方传来了些动静。
崔芷看去,只见两个遮着面纱的女子正拖着温世颜往外走。
是温家侍卫。
她连忙跑过去,用已经错位了的胳膊撞向其中一位女子的心口,虽然紧靠着这个动作不能把她怎么样,但也转移了她一部分的注意力。崔芷在她微退后示意另一个女子先行离开的刹那间,迅速低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小刀,然后一脚踏上身边的桌台,借力一跃而上压向女人的后背,然后调整方向用脚紧紧扣住她的头,腰以上的身体以最大的柔软度贴近她的后背,最后抬手把小刀重重扎进女人的后背。
疼痛感让女人的动作滞缓了些,崔芷也没有沉浸于当下一击即中的快感中,在被甩离之前迅速抽出短刀,然后便跟狠狠砸向了门框之上。
但她没有错过这次机会,艰难从地上抬头瞄准方向,然后朝女人胸口扔出了这把沾满血水的短刀。
女人晃动了一下身子,随后猛地栽倒在地。
混乱的局面终于停歇,意识和鲜血互相交缠,让她朦胧中似乎陷入了某个冰冷的湖面。
但身后逼近的大火让她醒了过来。
崔芷缓缓起身,拔出女人胸口的匕首,踉跄着脚步向外跑去,追赶着另外两人的身影。
她一路走到乐坊正门。
那个蒙着面纱的女人已拿着匕首在那儿等着她,身边却没有温世颜的身影。
看到崔芷,女人立即冲过去。
锐利的匕首尖擦着崔芷的喉咙而过,刀刃接触到皮肉凌空一划,一股血腥的腐朽味扑鼻而来,让崔芷不得不连连后退。
就在她抬手压向女人脖子的瞬间,那人正好顺势蹲下,同时双手环住她的脚腕,猛地来了一个拖拽。崔芷下意识的用力蹬开,却是徒劳无功,与此同时悬空感刹那间袭来,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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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就被狠狠地摔倒了地上。
受过伤的胳膊再次受到冲击,因为疼痛而开始毫无端倪的颤抖,伴随着整个脊背的碾压感涌上心头,接下来崔芷已不知该如此做,只是完全居于本能。在起身后视线刚一捕捉到人影时,她的匕首就已率先挥出,刺进女人的腹部。
崔芷的喘息早已凌乱,步伐须弥但一双眼睛血红,察觉到女人想要动脚踢开她时不再继续纠缠,抢先使力将人抵到大门之上,随后拉扯过她的胳膊一个利落翻转,听到“咔嚓”一声后再度施力将其如一个软骨头一般推倒在地。
女人的腰间满是鲜血,眼神涣散。
崔芷扶靠在门前,已完全脱力。
“你放了我吧。”那人突然说。
崔芷没有出声。
见此,倒在地上的女人向前爬了几步,发觉她没有继续动手的迹象后艰难站起慢吞吞地朝远处走去。
崔芷依然没有动作。
大概跑出去了几米远后,女人的身后还是迟迟没有动静,不安的念头逐渐浮上她心间,几次犹豫后,她在向前跑的过程中转身望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吓得她踉跄了几下跌倒在地。
崔芷往前走了几步,转动着匕首正冷漠地注视着此刻狼狈的自己。
女人的心脏怦怦跳,她想起了温少主不要动她的交代,对求生的渴望一瞬间升到极点,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慌忙从地上站起后便继续向前跑。
这是一个向上的斜坡,前方是最高点,只要过了坡,自己就会渐渐消失在崔芷眼中,她拼命跑啊跑,拼命跑,腿上的血迹流了一路,从崔芷的脚下一直到她自己身边。
“嗖——”
正跑着的女人突然仰着脖子瞪大双眼,呼吸瞬时断在奔跑的大喘气中。
她斜斜地歪倒在地,后背接近心脏的地方插着那把刚才在崔芷手里的匕首,鲜血透过衣服冒出,将整个刀柄浸染成红色。
崔芷的眼神无力而暗淡。
“原来温家人也怕死啊,只不过我要是这次放过你,下一次死的恐怕就是我了。”
与此同时,在女人身后的斜坡顶上走上了两个人,几秒钟后,裴玧白出现在了他们身旁。
几人的目光从地上躺着的女人缓缓转移至对面站的笔直的崔芷。
她似乎才收回用力扔刀的动作,双手徐徐垂下,风从地面卷起,发丝缠绕着遮挡住她对视过来的眼神。
而全靠一股劲撑着的崔芷,此刻终于瘫倒在地。
乐坊大门的另一侧,一个男人缓缓走到崔芷身旁。
崔芷抬眼,望着他那双熟悉的眼睛,余光尽量忽视掉正向她跑来的裴玧白,用近乎乞求般的语气说道:“带我走吧,可以吗?”
男人静静看着她。
片刻后,他抱起崔芷,朝与裴玧白相反的方向走去。
裴玧白的脚步停下,一动不动地看着闭眼倒在男人怀里的崔芷。
秦卫像是没瞧见一般还在往前冲着,冲着冲着突然发现自家主子停在了原地,他有些不明所以,“公子,您等什么呢,崔姑娘满身是血的被人抱走了!”
14. 为什么愿意救我
崔芷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小屋里。
这似乎是一处小木屋,入目所见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三驾书箱。
崔芷缓缓起身,将床边的窗子轻轻推开条缝,秋日的寒气瞬间混着水汽渗了进来,与此同时她看见了窗外连接至河边的木板台上站了两个人,一人是救了她两次的何水怀,一人她不认识,此刻两人正面色冷峻地像是在对峙着什么。
“你想听我说我是什么身份?”何水怀缓缓道:“你想要去猜的,我都告诉你。”
站在何水怀对面的女人嗤笑一声,随手摘了水边长得极高的一丛草缠在手上把玩,“别这么紧张,水怀兄,我要是有心害你,你早都被墨堂的人四处追杀了。”
“其实墨堂这么个地方,要没点难处和故事,谁会待在这里,要是我能逃,我也想逃,只不过那墨堂的那位少主看得紧,我在他手底下想溜出去。”她叹口气,“难如登天啊。”
何水怀依旧淡淡道:“你说这些,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女子无奈一挥手,将手里的草扔了出去,“别总是这么防备着人行不?和你成为搭档我也很苦恼啊,明明...”他不经意间说着:“你已经做到这地步了,墨堂的人见了你谁不得敬着点,少主却依旧让我盯着你,你说怎么派给我这样一个活,也太里外不是人了。”
何水怀面色还是没什么起伏。
“所以我只是想问问,你如果是何水怀,那么崔水寒是谁,你和这位崔姑娘又是什么关系?”他看着何水怀面色一白,靠近他低声道:“别想一直瞒下去了,你觉得我能查到这些,假以时日墨堂的人会查不到吗?你上次已为了救崔芷让江大人注意到你,这次又...”
她忽地察觉到有一丝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眼眸一撇便看到了正疑惑瞧着他们的崔芷。
女人朝她微笑示意,然后退后摊了摊手,朗声说道:“水怀兄,瞧瞧,你的小崔姑娘醒了。”
何水怀转身一看,连忙回到屋里去,“你身上有多处伤,还是躺着好些。”
崔芷看着自己骨折的那只胳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有些哭笑不得,“我要是知道我这只胳膊会被这样难看的包起来,当时一定会好好护着,不让它受伤。”
说完后她又正经起来,“多谢公子再次搭救,他日若有可相助之事,崔芷定全力以赴。”
何水怀还没应声,刚才站在他身旁的那位女子就走了进来,眉眼间笑意具现,“怎么,我听着妹妹的意思,是嫌弃我这包扎的技术不好啊。”
何水怀:“这位是上官锦,我的朋友,也多亏了她,为你诊治伤病。”
“多谢上官姑娘。”崔芷抬手握拳碰了碰被紧紧裹着无法动弹的另一只手作抱拳状,又向上官锦扬了扬,“大恩不言谢,改日请姑娘吃酒,燕京城里的各色好酒随你挑。”
“哎呀啧啧!”上官锦敲了敲何水怀的肩膀,“瞧你救的姑娘,我喜欢!比你爽快利落多了,多学学啊。”
何水怀淡笑。
“真是个闷葫芦。”上官锦越过何水怀坐到崔芷床边,“我给你说啊,姑娘你看人可得看准些了,水怀兄脸是长得不错,武功也高,竟喜欢招些桃花,但耐不住他是个一天说不出几句话的闷人啊,少有人能受得住,和他作伴的许多姑娘从前都哭唧唧地跑回家了。”
“所以姑娘,要不你看看别人,我这儿有位公子,也不错?”
坐在一旁的何水怀立马开口,“她说的人已在议亲,你没法儿选他。”
上官锦满脸的笑顿住,无奈地转头看着他,略嫌弃道:“你这会子倒是会说话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说谁?”
何水怀却是格外认真,“你的话要知轻重,别害了她。”
上官锦眯起眼。
没错,依少主的性子,要是知道自己身边出现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还拿他作诱,不管是什么身份和关系,到时候恐怕都难以活过三日。
他只是没想到,面对着这位只见了两次面的姑娘,何水怀竟真能一改往日的性子豁得出去。
这样看来,不说是自己害了她,只怕她会先害了何水怀。
崔芷见两人僵住,连忙开口笑道:“什么害不害的,两位都是我救命恩人,我只想着以后如何报恩呢。”
上官锦接道:“既然这么说了,崔妹妹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行了,天要黑了,你回去吧。”何水怀起身。
上官锦撇嘴,指着何水怀向崔芷告状,“看吧,就是这么没人性,用到我的时候二话不说把我逮住,用完了便开始赶客。”
崔芷笑道:“上官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家里的人等急了。”
上官锦捂嘴,“崔妹妹的话我爱听,改日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
她走后,何水怀把晚膳放到桌上后提了一句“好好休息,我就在旁边的房间,有事唤我”便也离开了,留下崔芷一人坐在饭桌前静静思考。
墨堂之名,谁人不知。
与他们有牵连对崔芷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很莫名的,她对何水怀有一种很天然的亲近感,于是当时在看到裴玧白跑来时下意识想要面前的何水怀出手相助。
可是...
何水怀怎么会知道自己身在南山。
而如今,南山似乎与墨堂也有了联系。
崔芷闭眼,只觉得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脑海中缠成了线团,分不清理不明。
还有何水怀,身为墨堂之人却愿意出手相救墨堂所追杀之人,他又是什么身份呢。
这个问题没有困扰她许久,第二日早,崔芷在厨房里见到正忙着准备早饭的何水怀,帮他简单递了一些饭具后就问了出来。
“何公子,为什么愿意救我?”
何水怀手里的动作没停,神色淡淡,“我的回答,你会相信?”
崔芷掀了掀眼皮,“本应是半信不信的,但何公子救了我,你说什么,我便全部都相信。”
“是吗?”
没想到何水怀却道:“这么会说话的崔芷,其实心里早打好了‘你说你的,我信我的’的小算盘吧。”
崔芷被噎住了些。
这么带有调侃性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像是在公堂面对审问一般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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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芷懒懒地靠在门边,仔细瞧着正在厨案上忙碌的人,想努力从这张有些熟悉的面孔上找出几分回忆,但想了半晌也不记得自己是否在哪里遇到过这人,于是她疑惑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素来冷静沉稳的何水怀听了这个问题,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微乎其微的变化,尽管只是短短一瞬,但崔芷还是察觉到了,她连忙搭话,“是哪里?上乐坊?”
何水怀终于抬眼看向她,无比平静,“没有什么相熟,上次搭救,也是萍水相逢之缘罢了,不必多有记挂。”
崔芷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格外好看却处处透露着疲倦没什么神采的眼睛,也因此将他这个人都沉淀出一股无力的气质。
她沉默良久,而后才轻道一声“好”。
何水话的话,其实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很容易就能让人看透他想表达的意思,但也仅仅只是他所表达出的意思,这样的交流就很容易让人陷入似乎很了解他的误区,而想凭借这些更加完整地揭露他内里的另一面。
但其实试探过就能明白,他的外象已是他可以向外人给出的全部,他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企图去挖开他,也不会有任何含而不露的暗示。
崔芷无所事事地走在木台上,眺望着远处的高山绿水。
她不该如此急切地去搞清楚每一段关系的,她那些阵营一样的判断,其实根本无法作为她与人结交的根据,反而会把它变得不纯粹。
崔芷神情委顿,心中竟产生了一点点的怯意。
如此逢源的交好之言,已经渐渐成为了她的习惯。
如她所想,何水怀内心很难过看到这样的崔芷,他酸涩地在想,她是怎样去学着以拉拢的行为作为接触的第一步呢,他说她是会说话的崔芷,的确隐有几分不该有和不太健康的避讳。
但这避讳并不针对于崔芷,而是在又一遍提醒自己,他是有多么无能,才让从前矜贵孤高的崔家千金变成了如今这样。
等两人再坐到一起吃饭的时候,便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一心都想着自己问题的两人,一边眨巴着眼悄悄瞥着对面的人一边慢吞吞进食。
崔芷:坏了,他当真不想与我再说话了。
何水怀:我怎么能以那样严厉的语气和她说话。
崔芷:大美男,我真想拿你当朋友的,但是你这身份...谁来了都得小小估量一番吧。
何水怀:她这么多年过得那么苦,我还想说教她,真该死。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吃着吃着一个不妨对上了目光。
崔芷憨憨一笑,“这菜,挺不错的哈。”
何水怀:“我上午会去市场上再买些肉,你养伤不能只吃这些没营养的菜。”
崔芷:“带上我一起?”
何水怀皱眉,“你...身体?”
“没任何问题。”崔芷站起来转了一圈,“都是外伤,我身体可好了,睡两夜什么力气都回来了,出去逛逛心情好了还有助于恢复呢。”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随之平淡下去,“偏偏有些人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把人困在家里。”
15. 是太夫人让我这么做的
会宾楼,雅间。
顾语琴,尚书府千金,闻名京城的名门贵女,样貌才华皆是俱佳,只十七八岁便有了卿本佳人的模样,此刻她正端坐着看着对面的裴玧白,说话时波澜不惊,一举一动规整的像是话本上描出的小人似的,“裴公子,虽说这只是一场戏,但你如此不讲信诺,肆意叫停,实在是让我心有不悦,如果下次再有合作,我可能需要好好考虑考虑。”
裴玧白面色肃然,“只是各取所需而已,顾小姐,你有些偏颇了。”
顾语琴云淡风轻,目光落在周身始终严峻的裴玧白身上,垂眸淡笑,“听说这戏里的新娘子已不在裴府,这便是你想要叫停的原因吧。”
裴玧白不语。
“我早说过,这场戏你谁都可以瞒着,唯独不能瞒着崔小姐。”她若无其事地拿起手帕抿了抿嘴,似乎在考量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否得当,“若是从前那位裴家少爷,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但是我看你如今模样,不像是能做出这样事情来的人。”
对面的男人缓缓抬眸。
“你这样做,是不尊重她。”
裴玧白:“顾小姐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裴公子不必紧张,如你所言我们只是合作,的确不需按我所喜欢的方式来做事,但...今日既然来此,便是寻个结果,此戏未开场便了,你要如何赔偿我的损失?”
顾家与裴家的婚事是为半年前两家老人拟文书坐定,但很明显,这个“泼天的富贵”顾语琴和裴玧白都不想要,先前他们私下拟定成婚当日将新娘由顾语琴换为崔芷,然后裴玧白许诺将顾语琴送往他城,并永不能被顾家找到。
如今此计划中断,裴玧白自当要考虑顾语琴的下一步该当如何。
他指尖有节奏地轻叩桌板,“先前的承诺依然作数,我会寻时机把顾小姐送出城。”
顾语琴微微一笑。
裴玧白看出了她这笑容背后的深意,“不想这样了?”
“没错。”顾语琴把一枚象征着皇室身份的玉佩放到桌上,“我不想逃走了。”
看到桌上的东西,裴玧白眼色一暗。
玉是上品玉,纹是爪龙纹。
竟是天家之物。
裴玧白:“何来此物?”
“自是此物主人所赠。”
裴玧白有些弄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了。
但紧接着,顾语琴便说了个敞亮,“裴公子,我要你...助我入宫。”
“......”裴玧白被她这想法惊到险些说不出话来,“你...这太大胆了。”
“大胆了些又如何呢?”
顾语琴依然十分冷静,“我既然敢把这个物件给你看,就不怕什么。”
裴玧白有心劝道:“宫中生存,何其凶险。”
“我知道。”顾语琴语气不变,“可宫外就安全了吗?”
裴玧白沉默。
“你应该知道我爹这人,尚书大人的名号那么响亮,把他捧的快要认不清楚自己是谁了,这也就罢了,他官场上如何如何,自有他的命数,但是在家中...”顾语琴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转换神色道:“总之我想好了,这既然是我的机会,我就要抓住,并且站上去。”
“你也不必多做什么。”
顾语琴说出了他的最终要求,“作为裴家公子,你能接触到的人、物和消息比我多太多了,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一些我想要的就好。”
“好。”
顾语琴离开后,裴玧白一个人喝茶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神色暗暗。
不多时,他正要离开,余光却瞥见了楼下首饰摊子前的一抹蓝。
“哎你说,这个蓝色流苏的发钗好看,还是红色珠花的发钗好看?”崔芷手拿两个发钗比较了半天也分不出个上下,只好向何水怀寻求意见。
何水怀仔细观察了片刻,指了指蓝色流苏的那一个,“这个挺好,和你今日的衣衫很配。”
“好,就要这个。”崔芷向老板说完后见何水怀正要给银子连忙截住,“我来,我好多年前存着的,一直没地方花呢。”
何水怀:“...你?”
崔芷拿着发钗高高举起,欣赏着流苏的闪光,“我在京城时,多少人千金难求我一舞,放心好了,我身上的银子还多着呢!”
楼上雅间的裴玧白见崔芷对那个发钗笑得灿烂,暗自白了一眼。
什么眼光,明明红的最衬她。
“公子,商局来人有要事禀告。”秦卫进入屋内说道,可他说完等了好久也没见裴玧白回应些什么,抬头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公子正盯着窗外愣神,眉头皱的能平白多出好几条纹来。
这是?
他踮起脚轻声轻脚地往裴玧白身后走去,探着头往窗外看去。
是崔姑娘!!!
不对?旁边那人怎么有点熟悉呢!
秦卫动了动脑筋,猛地一拍脑门:是带崔姑娘离开的那位!!
正瞧得底下两人出神的裴玧白被秦卫拍脑门的一声猛地惊醒过来,回头看着他疑惑这斯什么时候悄摸声走进来的,还没开口就见他像个猴子一样攥到身前,表情夸张,“公子!崔姑娘都带上别的男人送的首饰了,您还搁这闲情逸致地喝茶呢!”
说着他晃了晃腰间的佩剑,“要不要我现在把崔小姐带上来!”
裴玧白揉了揉耳朵,一脸无奈,“你是土匪吗,想押着阿芷上来?”
“哪儿能!”秦卫连忙解释,“我是想要是那男的不愿意属下把崔姑娘带走,那不得真刀真枪的耍上几剑!”
裴玧白摆摆手,“行了行了,我自有打算。”
明摆着如今阿芷不愿意见他,他要是不把眼前这些事处理妥当了,贸然去找她也只能落得一个扫地出门的份。
只是她身上的伤,也不知如何了。
“公子!”秦卫却是十分着急,瞧这他这番作态惊道:“你不会是真想娶别人进门吧!”
“你!”
裴玧白气的拿起茶盏就朝他砸了过去。
秦卫一偏身,躲了过去,却还是被有些滚烫的茶水泼到,跳着甩了甩衣袖,愁眉苦脸地喊着,“这茶水烫着呢!”
裴玧白恨铁不成钢,“都是因为以前听了你那些不着调的建议,才让我和阿芷变成这样,以后你少在我和阿芷的事情上开口。”
秦卫闷着口气,“噢,属下知错了。”
裴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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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还有什么事?”
秦卫稍微正经了些,“商局来人,说是三家商局的掌柜都被官府的人带走了,理由是未经许可进行私下采办,且已通往其他几城的盐务、铁器、丝织和茶叶均被当地扣留,有几家货商企图带头闹事已被关押。”
裴玧白质疑,“我们和官府各项文书俱在,哪里说得通是私下采办。”说罢又扶额一脸无奈,“那几个想要闹事的混蛋又是谁!”
秦卫:“郑总管正在我们府中候着,一应琐事他会向公子全部通报。”
裴玧白起身,“回府吧。”
走到屋外,秦卫拦住正想跟着公子离开的秦安,“嘿,小二还等着结账呢,还有公子打碎了一个茶盏,记得赔哈!”
秦安僵着脸,“我是护卫,不是小厮。”
秦卫拍了拍他胸脯,“什么小厮,我以前就跟在公子身边干这个的,现在嘛...”他憨憨一笑,“嘿嘿,哥,谁让你也常跟在公子跟前了。”
说完后他便乐滋滋地快步跟着公子离开了。
府内书房。
裴玧白坐在桌前,将累在桌上的一应信件抬起朝郑总管晃了晃,在对方眼神闪烁不停躲避时“啪”地一下将这些摔到地上,怒极反笑道:“五日前的事情,现在才告诉我。”他手指着地上那些信件上的签名,“我倒不知裴府的营生现在都由你郑大总管做主了。”
商局总管郑玄连忙跪地,涕泪横流,“公子,这都是陈大东家要我这么做的,他...他说您操劳三大商局琐事太过辛劳,便将其中两大商局交由他处理,我...我这一个小小的总管,自然是东家说什么我便要听什么,我真不知道这事您不清楚啊!”
裴玧白冷哼一声,“陈家,何时又成了我裴家商局的东家?”
“这...”郑玄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公子,您忘了吗,这商局当年是由太夫人交由陈家帮着您打理的!她...虽说这些年大家明面上都没有过问,但谁都知道商局背后的东家渐渐都变成陈家的人了啊。”
“这次也是,太夫人带着她娘家人来要回商局的营生,我...我实在无法啊!”
听完他这话,裴玧白面色呆滞,静愣了好一会儿才平静过来。
如郑玄所言,在他十二岁那年,父亲在一夜间召来了商局所有人,亲手画押将名下一切产权交予自己,并做主由陈曼文代为掌事。
他当时看着,只觉得父亲一夜间头发花白老去了许多,而母亲却...一日比一日地活跃在京城各处。
起初他总觉得都是自家营生,无论是在父亲名下还是自己名下又或者由母亲掌管都无大碍,可后来的父亲,却像是缺了魂一样时时暗道“毁了,一切都毁了,我是个大罪人。”
他听不明白,父亲也不与他解释,只告诉他此后自谋生路,不必真正继承商局。
可母亲偏偏像是与父亲作对一般,待他刚满十四便把所有的管理权放到了他手上,满含笑意地说还是自家儿子放心。
自小便少得母爱的他天然地想要通过此获取母亲的信赖与夸赞,并时常站在母亲身旁去敌对父亲。
后来他才渐渐明白,他这个名义上的堂主其实是陈曼文最大的一个后手。
16. 何水怀的危险
裴玧白来到陈曼文的院子时,她像是早有预料一样沏好了茶正等着他。
她端坐在正堂,像京城宴会时大家尊称她裴家主母一般有着规矩的姿态,全然不像他记忆里那个总是疯傻的模样。
裴玧白总是在回忆,他幼时那些浅短的温暖记忆,到底是出自于她的哪一个面。
“玧儿,今早刚派人取晨露制成的暖茶。”她满脸笑意地招手,待裴玧白坐下后轻推了推茶盏,“你身有寒病,这茶暖身,最好不过了。”
“多谢母亲。”
陈曼文捂嘴,“咱们母子俩,有什么谢不谢的。”
“唉不过呀。”她淡淡道:“自从认识了那位崔姑娘,我与玧儿很久都再没这样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裴玧白未接她这话,开门见山道:“母亲若是想拿回商局,随时都可以,实在不必那么麻烦。”
陈曼文抬眉,低头用手指轻敲着桌上的茶盏,思路很是明晰,“既然你都知道,来找我做什么呢?”
裴玧白正色,“商局是父亲一手建立的,劳请母亲不要毁了它,近来几次陈家...也就是您的各位兄弟亲戚,都闹出了不少麻烦事。”
“这怎么...”陈曼文笑道:“明明是你无心晋熙堂,才遭至如此,我便想着让我哥哥弟弟替你几分,怎么按玧儿的想法,倒成了我们的错了。”
说罢她装作开解裴玧白的模样,高声道:“你也别担心,你的位置谁都占不去,兴许你那几个舅舅过些时日便嫌繁琐退了去了。”
“要是谁想占了你的位置啊,为娘的第一个不愿。”
“是吗?”裴玧白嘲弄一笑,“我那位置,怕是有朝一日你们那些见不得眼的事情东窗事发,早寻好的替死鬼吧。”
陈曼文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僵,但到底还是坦然了下来,她仔细盯着裴玧白,抿了口茶轻描淡写道:“玧儿,可别听了什么人的教唆,你要是不跟母亲站在一边,裴家...就真没有出路了,你要怎么去见你爹呢?”
——
何水怀与崔芷采买归来,马车行进至半途,突然有三名持剑之人跑来挡住了去路。
“何大人。”其中一人拱手说道:“江大人有请。”
何水怀勒紧缰绳,语气淡淡,“我知道了。”
见他就要离开,几人立马上前,持剑威逼道:“江大人的命令,请您现在就去。”
何水怀眼神轻斜,“那请几位兄弟替我好生送我朋友,若是途中哪里出了问题,我便只能好好问候问候各位。”
“这有何...”一人抢先开口,只是没说完就被身旁人拦下,他瞪了一眼还不知所谓的同伴,语气稍显恭敬,“江大人之令,属下不敢搪塞,只是您若要先护送朋友归家,还请我等相随,如有延误也好向大人解释。”
何水怀松绳,给了他们一个随意的眼神后驾车离开。
剩下的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骑马紧跟。
到了湖边的木屋后,崔芷帮何水怀把马车里的东西拿到房间,一言未发。
江大人的名号,她上次被墨堂之人所绑架后就有耳闻。
而她就这么待在何水怀这里,显而易见要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他曾帮助过自己,自己不能因为对他身份一时的怀疑而置他安危于不顾。
看来...
就要离开了。
“崔芷!”她脑海中的想法突然被何水怀的喊声打断,他走至崔芷面前,低头静静看着她,而后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般开口道:“说要给你改善伙食,晌午是做不到了,晚间你可要好好尝尝。”
崔芷盯着他的眼神,不知道说些什么。
何水怀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发钗,细细转着看。
是摊子上红色的那支。
他竟不知何时把这个也买下来了。
他把这支发钗放到桌上,开口说道,“一切我都会处理好,你不要担心,也不需担心。”
“只要你待在这里,就不会有更多的麻烦。”
何水怀的话掷地有声,一声声把崔芷稍许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最终点点头,“我明白了,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何水怀走后,崔芷躺在床上稍缓了缓些心神后,便起身将几间屋子忙里忙外地收拾了一遍,再次看到书箱里那些陈旧的书籍时,崔芷眼神一动,手指轻轻挨了上去。
只是她还未有动作,一声高喊就从她身后传来。
“崔姑娘!几日不见你的精神就这样好了?”上官锦摇着扇子,目光看着崔芷手里的扫把格外兴味,“水怀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忙活这些?”
见里屋也没有何水怀的身影,她又四处望望,“他人呢,怎么没见着?”
“墨堂的人来找他,说是江大人请他一叙。”崔芷缩回放到书本上的手,拿起扫把继续清理地上的灰尘,“我得何公子一救,总不能整日待在这里多清闲不是?”
“...墨堂。”上官锦眯起眼睛,轻轻念叨着这两个字,思索半晌后抬步走到崔芷跟前,“我竟不知,原来你把我们摸得这么透?”
“不敢不敢。”崔芷笑得含糊,“只是我被墨堂的人追杀过,担心小命罢了。”
“更何况你们墨堂的人,招摇的很,想不知道都难。”
上官锦蹙眉,耸了耸肩,随后像是看不顺眼似的拿过崔芷手里的扫把随手一扔,然后硬拉着她坐下为她把脉,“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那天晚上还躺在床上昏迷德要死不活,这才几天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了?你可别逞强去报什么恩,我就见不惯一个大美人提着扫把去...”
她的声音慢慢隐下去,把脉的手来来回回试探了好几次,许久后才松手一展折扇放在胸前摇个不停,眼神怪异地上下把崔芷扫了个遍。
“稀奇。”
“真是稀奇了。”
她脑门渗出了些汗,摇着扇子的手越来越快,语气也甚是激动,“这也就是我前几日亲自为你治过伤,知道你伤的有多重,要是换个大夫来,只怕只会来一句姑娘身体康健无伤无痛。”
崔芷瞧她这夸大的模样莞尔一笑,纵使她身体条件再好,那些伤也是实打实的,该得将养几日,只不过是比平常人恢复得快一些。
“我算是知道水怀怎么敢把你一个人留这里了,看你这模样,就算墨堂的人追到了这里,你也能自个儿一打三扛过去。”
崔芷:“那何公子想差了,我既已在此,也不含蓄什么了,如今上官姑娘您在这儿,要是真有墨堂人来,那我可全仰仗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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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句话就能解决的事,何必我再动手?”
“嘿!”上官锦拿扇子点点她,“我就说你这姑娘头脑精着呢,用起人来是真一点不含糊啊,不过呢!”她起身走至门前望了望远处,视线斜过几个树丛,手指轻微相错,“姑娘我还真吃你这一套,你放心,今日我上官锦在此,甭管是谁,都休想把你带走。”
崔芷目光从远处移开,端起茶盏以茶代酒,“多谢!”
但想起要把何水怀带走的江大人,崔芷还是稍有不放心,“那位江大人,是何许人物?”
上官锦回头,“你担心何水怀?”
崔芷想起上次被绑时那两位墨堂之人的话,表情委顿,“他因我受牵连,我怕...”她没说下去,可上官锦接上了她的话,“你怕他会性命不保?”
“那我告诉你,你担心的没错。”
崔芷眼神骤惊。
“江大人是何许人,我不便透露,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近年来包括江大人在内的那些墨堂的大人物,都在有意无意地打压水怀,甚至利用各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去寻他的错处,尽管水怀已经尽力去躲还是大大小小受了不少刑罚。”
“上次仅仅是救你一命,便被关进了水牢三天。”
“那么这次。”上官锦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把你带到了身边,这么大一个错处明晃晃地放着,你觉得他会如何?”
崔芷的心越来越冷。
她还是想得过于简单,墨堂之人因为裴玧白才会去追捕她,她便以为只要离开裴玧白便不会有更大的影响,再加上她想留在何水怀身边也是因为想搞清楚他的身份。
但是现在...
“是我的问题。”崔芷坐下冷静道:“我没有考虑全面,给你们带来了麻烦。”
上官锦叹气,语气渐柔和了些,“我以为你听了这些会心生怨气。”
崔芷摇头,“我身处混沌之中眼界免不了有些狭窄,还是多谢你提醒,让我及时能思量到其危险。”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时间不早了,我现在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崔姑娘!”上官锦突然叫住她,“你不怕我都是在诓骗你?”
崔芷笑道:“我很珍惜身边的朋友,也庆幸我遇到过很多好人,所以我愿意相信自己的眼光。”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朋友喽?”
“嗯...”崔芷有些不好意思地逗趣道:“是何公子是我的朋友。”
上官锦面色一黑,摇着扇子白了一眼。
“但我能看出来你是何公子很珍贵的朋友,所以我愿意相信你。”
“更何况说起来,我在这里本就是添麻烦的一个人,只不过呢...”她眨眨眼,“实在是我脸皮厚,在哪里都能舔着脸豁出去换自己的安生。”
“不不不。”上官锦满脸欣赏,“这是你崔小姐的本事,能让人一眼就喜欢上你也是你的本事。”
崔芷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装,又去厨房往自己身上塞了几把小刀,听到上官锦的话后扬了扬头,“既然这样,就多谢姑娘的夸赞了。”
行至院门,崔芷叫停了上官锦的送别,“我们就此别过,再会。”
“再见面时,我们会是朋友吗?”
崔芷俏皮一笑,“或许吧。”
17. 金枝姑娘名满京城
何水怀走进院里时,一眼便看见了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上官锦。
听见脚步声,上官锦睁开眼,摊开手招呼道:“晚上好啊水怀!”
何水怀脚步微顿,瞧见她这模样又转头看向黑漆漆的房间,一时心内有些不安,他没理上官锦径直走入了屋内。
上官锦挑眉,提前预料好抬手遮了遮耳朵。
果不其然,下一秒何水怀就从屋里冲了出来,面色不善地来到上官锦面前,“崔芷人呢?”
“嗯?”上官锦揉了揉耳朵,一脸疑惑地望着他,“崔姑娘走了,你不知道?”
何水怀盯着她不语。
“哎呀没能送送崔姑娘。”她站起身拍拍何水怀的肩膀,“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谁料她话音刚落,何水怀就持剑压向她的颈侧,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让人始料未及。
上官锦眼色瞬间沉了下去,但也仅是一瞬,很快就又恢复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摊着手委屈道:“崔姑娘想走,我一个大夫可拦不住的。”
“再说了,崔姑娘想要离开的意图,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怎么,想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直绑在这荒郊野岭啊?你也不问问崔姑娘是否愿意?”
何水怀声音冷冽,“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能跟她说什么?”上官锦笑着问他,“你觉得我能跟她说什么?”
何水怀持剑的手下意识靠前,上官锦不得已仰着头,“何水怀,别总对我这么大敌意。”
“好说咱们也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你这样,真让我有些寒心。”
说罢她眼尖,瞧到何水怀的胳膊有些微微颤抖,于是便略靠近他闻了闻。
花香。
掺着血腥味。
上官锦再不顾忌脖子旁的那柄剑,直接抬手掀起何水怀的衣袖,何水怀被她这动作一惊,想要持剑后撤胳膊却被紧紧拽着,为了不伤到她只能将剑脱手。
“我就说你既然见了江大人,今天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的回来?”上官锦看着何水怀胳膊上一道道血淋淋已经粘连的鞭痕气道:“为了不让崔芷发现,你就这么毫无处理的先沐浴去了?”
“何水怀,你要是不想要这条命了就早点告诉我,免得因为那几次救命之恩,让我不得不为你在大公子和江大人面前因你那些遮掩不过去的身份不断周旋!”
何水怀却十分冷静,撤回胳膊遮掩好伤口,“我早说过救你乃顺手之举,你不必因此歉疚,也不用帮我做任何事。”
上官锦扶额,甚是无奈。
她总觉得何水怀就是一个没有丝毫人情味的物件,生也可以,死亦无事,杀人手起刀落,救人举手之劳,仿佛这世间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牵动他的心绪。
好不容易近些时候在他身上发现了些属于人的情感。
却是因为个能牵动和影响到他身份与生死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根本没有人能傻到像你这样做事!”上官锦此刻简直不能思考,只要一细想下去就不断生出越来越多的怒气,“你要不是个人最好!可你偏偏是个人!”她晃着何水怀,甚至有意无意地碾压过他肩膀上的伤口企图能看到些他的痛苦,但看到依然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只要是人,就有恐惧,有惧怕!有情感!会害怕死亡会不断求生谋生!你有吗?!”
“你知不知道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上官锦索性直接把话摊开了说,“一旦你不属于何水怀而是叫崔水寒!你马上就会死在墨堂!”
何水怀的眼神终于飘忽了一下,睫毛淡淡地垂下去,就如上官锦所说的那样活着更好,死了也行的态度轻轻开口,“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这是早晚的事。”
“那么...”上官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作为你的朋友,可以告诉我崔芷是你什么人吗?”
......
一个月后。
宛平城,柳合苑。
“哎呀金枝姑娘,多亏了你,我这柳合苑可算是盘活了,现在整个宛平,我柳合苑属头一个!”老鸨冯妈妈扭着腰谄媚道:“不愧是燕京城的头牌,就是不一样。”
崔芷梳理着头发,嘴角微勾,“还要多谢您了,柳合苑的名号我早听过,是不少姑娘卖艺谋生的好去处,您愿意实心护着这里的姑娘,对我们来说已是大恩大德。”
冯妈妈看着镜子里崔芷精致的面容,语气渐渐沉重,“说这些做什么,我也是赚几个银子罢了,能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吧,本来我这地儿已撑不下去了,要说大恩,也是姑娘您的。”
说着她想起这些时日手里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情绪急转,嘴忍不住咧了起来,“现在这些日子啊,姑娘们手里都是大把大把的银子,每日都笑得合不拢嘴啊!”
崔芷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我还是觉得。”冯妈妈为崔芷添上发饰,略显担忧道:“你跳得舞,现在没人敢学,实在危险了些,就靠着梁上那几根绳子,如何能撑得住,摔了可怎么是好?咱们虽求着银子越来越多,但也得有命享受不是?”
“没关系冯妈妈,我跳了许多年,还是有本事能保住这条命的。”
见她如此保证,冯妈妈也就不再多言,“行,金枝你心里有底就好,还有啊...”她从旁边拉来一位有些含蓄的妹妹,“这是红梅,今儿第一次登台给你作陪,你带带她。”
“没问题。”
冯妈妈走后,红梅坐在崔芷身旁,手上闲着,便学着她的动作再一点点整理自己的发型。
崔芷从镜子里看到她这样瞥一眼有偷撇一眼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转过头来轻掐了掐她软乎乎的小脸,“多大了啊?”
红梅轻声道:“十五了。”
崔芷亮起眼睛,忍不住夸赞,“这么棒!十五岁就能在这儿撑场面了。”
红梅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夸赞,一下子就羞红了脸,衬得脸上的胭脂更加醉人,低着头不好意思抬眼,只低声道:“我不会旁的什么,只会跳舞。”
外间要上台的呼声传来,崔芷起身为红梅理了理舞衣,然后带头朝大厅走去,“我瞧见过你排的舞,很是不错。”她说着趴在红梅耳边轻道:“偷偷告诉你,和这里的几位姐姐相比,也毫不逊色呢。”
红梅终于漾开了笑脸。
“金枝!金枝!金枝!”
大厅里的呼声此刻已是越来越近,一声声炸着柳合苑里的所有人。
临上场前,崔芷又凑近红梅,眼睛弯弯地笑着,“别怕,咱们靠自己本事吃饭,不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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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怯。”
崔芷的眼睛水灵灵的,暖暖的笑容直接击中了红梅的心,她像是得了什么珍奇的宝典似的,在听了这话后重重点了点头,“嗯!”
随后,在大厅越来越激烈的欢呼声中,崔芷单手缠着一道悬挂在梁上的红绸飞来,在大厅宾客的头顶悠悠荡了两圈后再度回升,待升到一定高度后,伴随着台上姑娘们的乐声开始起舞。
红绸摇动,粉袖轻扬,此刻的崔芷无论是一颦一笑还是一舞一动,都格外令人惊羡,牵动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厅里安静了片刻,在几个空中的回旋折腰后,呼喊声再度响彻整个柳合苑。
“金枝!金枝!金枝!”
冯妈妈在台后搀着红梅的胳膊,笑得跟花开似的张扬,“瞧瞧,这就是金枝姑娘的舞,她这个人和这支舞蹈啊,在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副其实响当当的头牌,没想到嘿嘿!如今这头牌落到我这柳合苑了,哎没办法,我冯花花真是天生好命,亏的就要关店了竟来了个这号人物!”
伴随着琴音逐渐和缓,崔芷从空中缓缓落下。
在她手中这只红绸之后,台前的帘幕上有十来只红绸瞬间倾泻而下,半隐半现地遮住了崔芷轻轻落地的身影,就在一阵风吹来的空隙中,崔芷抬眼,透过红绸和大厅里的一道目光对上。
那眼神轻快爽利又暗暗与她较劲。
崔芷:......?
裴玧白?
那是裴玧白吗?
他竟然来宛平了?
不过...
那一瞬间的探眼太过短暂,她并不确定那人就是裴玧白。
许是相似也说不定。
乐曲再变,崔芷拂袖踮转,在红绸将要被掀开时再度起舞。
她倒要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裴玧白。
冯妈妈推了推红梅,“准备好,你也要上场了。”
下一秒,红绸终于被全部掀开,崔芷手握着新拿到手的丝带翩跹向前,与侧边走来的红梅一同起舞。
几个动作之后,崔芷把眼神落在刚才那个地方。
椅子上的人正端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瞧见她的目光后嘴角一勾。
崔芷呼气,脚下的动作差点一绊。
竟真是裴玧白。
但崔芷不愧是崔芷,仅仅是几息之间就调整好了思绪,把身心完完全全放到这支舞蹈上,就算偶尔再与他目光相对,也十分淡然安稳。
台下,属于金枝的呼声依然不断。
但红梅飘逸婉转的舞姿也在同一瞬间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这柳合苑又来新人了?”
“这是哪位妹妹,舞的竟如此动人!”
“听说叫什么红梅吧。”
“红梅?”
“了不得啊了不得!没想到这小小一个柳合苑,出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崔芷的舞蹈即将结束,只是就在她轻踮脚的几个舞步中,她隐隐瞧见裴玧白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她的眼。
一舞落幕,她抬眼望去,之间站在裴玧白侧后方的那人,一手正在腰间不断徘徊。
那是——
一把刀!
眨眼间,那人就瞅准时机抽出刀刺向裴玧白。
18. 阿芷 再收留我一次吧
崔芷呼吸一滞,在头脑未经思考时便下意识甩出手中丝带,而因为她手腕力量的改变和技巧性的一动,丝带在甩出的那一刻宛如一柄利剑直直抽到那人脸上。
与此同时,崔芷收回丝带再次旋身甩出,在勾倒墙边的几盏烛架后,凌空一振勾住梁上的一角使其红绸帷幔尽数落下遮住身后的数面铜镜。
片刻间,仅剩台下桌上的几盏灯烛摇曳,大厅渐入幽暗。
“啊!”
“怎么了!怎么回事!”众人眼前一暗,纷纷慌乱。
那人眼见不对,手里的动作在受到丝带的鞭打后微顿了片刻后再度抬手刺去。
但这短短的一瞬,崔芷却已跳下舞台,脚下几个翻滚便来到了裴玧白身旁,一手用丝带紧紧绕住他的脖颈,一手掰过手腕迫使他松力,进而反手夺过短刀抵在心口。
“大家快逃!有刺客!”在崔芷的这声喊声中,不知所措的宾客连忙转身逃命。
慌乱中,崔芷半蹲着压制住倒在地上的那人,在昏暗的烛火中抬眼看向裴玧白。
“要留命吗?”
在这个过程中始终一动不动的裴玧白摇了摇头。
崔芷拿起刀,面无表情地深深刺入胸口,随后起身拉住椅子上的裴玧白快速向外跑去。
一路跑到街上,崔芷立马便甩开手没好气道:“你坐的可真稳当,刀都要刺入脖子了还一动不动。”
裴玧白没说话,只是抬手拿走崔芷脸上蒙面的金丝垂帘,然后脱掉身上的斗篷紧紧裹住崔芷。做完这些后,他重新拉起崔芷的手,沿着街边缓缓向前走。
崔芷再次甩开手,“裴玧白,别装傻,我问你话呢!”
裴玧白有些委屈,嘟囔着,“我就算动了也躲不开啊。”
崔芷面色难看,“谁要杀你?”
裴玧白摇头。
崔芷更怒,声音都大了不少,引得众人不住侧目,“不知道是谁,你让我不留命?!裴玧白,你耍我呢?!”
裴玧白瞥见旁人的眼神,有些不自在,摇了摇崔芷的衣袖,“先回家吧。”
崔芷不说话,像看傻子的眼神一样看着他。
那意思太过明显,裴玧白一秒就读了出来,这宛平哪里有他家?
“呃...咳...”裴玧白佯装镇定,清清喉咙作可怜样,“我如今是个没人要也没处去的人了,崔姑娘要是收留不了我,我就得去讨饭了。”
“你...讨饭?!”崔芷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话。
“嗯嗯!”裴玧白睁大眼睛肯定地点头。
崔芷无心管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顺着他的意思浅浅玩笑道:“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路边的男人可不能捡。”
“我可不是什么路边的男人。”裴玧白重点强调,“我是你枕边的男人。”
崔芷无奈白眼。
“再说了,你不是已经捡过我一次了?”像是怕崔芷忘记似的,裴玧白靠近她耳边轻声开口,暖热的气息一遍遍扑向她的耳边,再次勾起了她的回忆,“我们初见,你就是扒开一群石头找到的我。”
“你当时说。”裴玧白的声音又低又柔,诱惑着崔芷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你当时说,‘这位哥哥长得真俊,被埋了岂不可惜。’”
崔芷低头咬着嘴唇。
裴玧白微微靠后了些,认真看着崔芷的眼神,“若我现在流浪街头,不就更可惜了,所以阿芷,再收留我一次吧。”
裴玧白的目光太过暧昧,让崔芷不得不就这么陷入进去,就像是初见那样,她对他的示弱和温柔从来都无法抵抗。
崔芷唇边扬起一抹弧度,笑意懒散却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的诱惑,她抬起双手揽住裴玧白的脖子,仰头悠然道:“那么裴公子是独自一人吗?秦卫秦安呢?”
裴玧白顺势收住崔芷的腰,一点一点沉浸入她的魅惑之中,虽未开口回答但也能很明显看出这两人现在有特别的任务在身。
崔芷靠近,更环紧了他的脖子,“啧,你又骗我,我就想你堂堂一个大少爷怎么会沦落至此,说吧你派他们做什么了?”
“嗯...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以后若要娶你的话,没点家底可不成。”
崔芷瞪大眼睛,“你让他们去偷东西了?!”
裴玧白:“你想什么呢?”
“是你在想什么!”崔芷攥起拳头小小捶了捶他,“没了秦卫秦安,就你那左右手随便比划几下的功夫,早晚得一命呜呼。”
“那阿芷会让我一命呜呼吗?”
崔芷眼神玩味,勾起他的几缕发丝缠到手上,“或许会?”
“这样啊。”裴玧白神情哀伤,“阿芷这样对我,我太难过了。”
他有模有样地作无比伤心的模样,甚至隐隐啜泣,看上去真像是被她的话伤到的模样。
但崔芷不吃他这一套,拍了他脑袋一下然后放下手朝前走去,“惺惺作态!”
裴玧白跟在她身后,转而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不躲着我了?”
“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可躲的,难不成...我再跑,你再追?”
“我再追。”
最后三个字两人异口同声,却是一个疑问,一个确定。
裴玧白继续道:“阿芷在哪儿我在哪儿。”
“还有一件事。”他拉住崔芷的胳膊让她转身面对着自己,“我没有要与别人成婚,阿芷不能冤枉了我。”
崔芷轻抿着唇,声音飘忽,缓声落下一句“哦。”
回到崔芷租的临时小院里,裴玧白逛了一圈后坐在椅子上略不满意道:“这么小,没你从前那个地方敞亮。”
崔芷抱着一团被褥来到他面前,重重堆在他身上,“还挑呢少爷,这是宛平,不比京城,您要是不愿去客栈,那就这么打地铺吧。”说完后便转身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儿?”裴玧白连忙追问。
“当然是回柳合苑收拾你的烂摊子啊!”崔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俯身环视了一遍裴玧白,最后指着他腰上的琉璃玉佩道:“可是贴身的珍贵之物?”
“自然不是,库房里多着了,阿芷若是想要,以后多给你——”裴玧白话还没说完,就见崔芷抬手取下玉佩放进了自己袖中,然后安慰似的拍拍他此刻略显空荡的束带,“既然如此,便用这个赔偿柳合苑的损失好了,裴公子乃正义之士,定然明白有损即偿的道理喽。”
裴玧白完全不计较,大方摆手,“尽管拿去!”
但此刻夜已深,崔芷独自一人出门实在让他有些放心不下,只是刚一开口表明自己要跟去的意图就被崔芷拒绝,“我去去就回,不会很慢,你就在这里,安心等着我。”
“哦。”裴玧白的语气有些冷,但还是报着被褥坐稳了。
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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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柳合苑,崔芷就被冯妈妈和一众姑娘围了起来。
“金枝啊,你怎么样?”
“金枝姐姐你还好吗?”
“没受什么伤吧,要是遇到什么事了,可一定要说出来!”
崔芷站在中央,被众位姐妹推着左右观察了半晌,直到终于确定她没受伤后才安下心来,冯妈妈扯着她的衣袖抹着泪道:“金枝你可是把我吓死了。”
红梅再一旁补充道:“当时冯妈妈点了好几次人都不见姐姐你的身影,吓得站都站不稳了,总想着你是被刺客捕了去。”
“我真的没事。”崔芷一个个安慰着眼中浸满泪花的姑娘们,又是捏捏笑脸,又是拍拍肩膀的,见她们终于笑了出来后才踏实下来给冯妈妈解释,“此事说来,还是我牵累各位姐妹为我挂心了。”
“我在厅中见到了一位故人,正瞧见那刺客想要害他,于是才高喊出来借机在慌乱之中救我朋友。”
“对了。”她把玉佩放到冯妈妈手里,“情况紧急,我不小心打碎了几盏烛台,还有我朋友过意不去今夜宾客的帐,打算用这个一并赔了。”
冯妈妈惊叹这金镶玉佩的触感,一眼便知其价值不菲,连连推拒,“这可不得了,几盏烛台罢了,更何况你为柳合苑带来的营收已是大利,我怎能收你...”
“冯妈妈!”崔芷打断她,很是坚定,“今日红梅妹妹初次登台的舞蹈因我而毁,还需要麻烦冯妈妈重新为红梅造势,以及各位姐姐今晚准备的舞曲都还没有开始,您若是不收,我怕是没脸再待在这里了。”
“不不,金枝姐姐,对我没有影响的。”红梅连忙开口,其他人也争相劝解,“不过是一场舞演而已,你的安危最重要。”
但听了崔芷的话后,冯妈妈思考片刻,最终紧握住了玉佩,“我明白了,这玉佩...我收了!”
崔芷回到家中时,屋内的烛火依然亮着,一走进去便看见裴玧白死皮赖脸地紧紧环住被子,快要把自己都埋进去似的,听见她推门的声音含情脉脉道,“都是阿芷的味道,打地铺也不错。”
“毛病!”崔芷斜睨他一眼,转身就走到内间,头也不回地拉上帷帘。
瞧见她眼眸中的嗔怒和帷帘后背对着的身影,裴玧白反而越来越觉得有趣,眼角的笑意越来越荡漾,他把褥子在地板上铺好,半盖着被子睁大眼睛望着屋顶。
“阿芷。”
崔芷正握着匕首的动作被他这冷不防一叫吓了一跳,手一颤差点掉落到地板上,还好及时卷进床铺才没发出声音。
“怎么还不睡?莫不是阿芷忧心我独自一人躺在这光秃秃的地板上?”
崔芷横眸一撇,哼哧一声甚是无奈。
她总觉得,裴玧白比起从前更加不正经了许多,在他身上哪还看得出当年那个翩翩公子丰神俊逸的模样,反倒像个十足的登徒子。
罢了罢了。
她低头敛眉,把匕首重新塞进枕下,长呼一口气清理出思绪中那些层层堆叠的怅惘,而后探身吹灭床前蜡烛,“就睡了,裴公子你还是先担心这小屋能不能保住你的小命吧。”
她放出狠话,“生死有命,再有下次,我可不会救你了。”
“好啊。”裴玧白却是无比淡然,“再有下次,阿芷可要跑远些。”
这人一唠叨起来就没完,崔芷闭上眼睛不再攀谈,很快便沉沉睡去。
19. 阿芷 我错了
翌日早,崔芷还未完全清醒,鼻子先闻到了一阵似有似无的香味,随着香气不断缠绕,她在打了几个盹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抿着嘴摇摇晃晃地批个衣服后就往香味传来的地方走去。
她推开门,一眼便看到了院子里的裴玧白正弯腰对着灶台上的小锅捣鼓着什么。
崔芷眨眨眼,感叹自己是不是睡昏了头。
那个燕京城鼎鼎有名的大公子竟然在做早饭!
她表情不自觉皱成了一团,别是来暗害我的吧。
这么想着她便悄声走了过去,只是没想到锅里熬着的粥看上去竟然还不错,旁边的小桌上还放着一盘已经做好的蒸饼,香味十分诱人。
“哎!”正专心做自己事的裴玧白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吓了一跳,手里的铲子不受控制地扬起,差点就贴上看热闹的崔芷,“阿芷...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崔芷看着锅,“裴公子还会这呢?”
“但是你确定真的能吃?”她有些不相信裴玧白的厨艺,提前担忧起自己的胃,“这可不是你随便比划两下就能成的啊。”
裴玧白早猜到了她会这么说,也不过多解释,只交代让她回屋穿厚些再出来,然后安心坐着等着就好。
不多时,裴玧白便为崔芷盛好了粥,端来蒸饼。
崔芷坐着没动。
裴玧白知她心思,伸出一根手指点点她,端起自己面前的粥喝了一口,“这下行了?”
崔芷还是有些怀疑,但此刻也不太好拂他好意,犹豫再三后还是轻抿了一口。
她品味着。
然后又抿了一口。
似乎...还可以?
虽然只是最寻常不过的米粥,但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此刻喝下去全身都暖暖的格外舒服,她朝裴玧白一笑,毫不吝啬地夸赞,“真不错!”
再看那蒸饼,不待裴玧白提及,她便先拿起一个,“我来尝尝!”
竟然也不错!
她甚为震惊,实在想不出裴玧白竟然有这本事,“你还真行啊,我以为你在灶台上瞎胡玩呢,竟真能做出一顿像模像样的早饭来。”
裴玧白挑眉,“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就是时间太紧,只能简单买些米面香料。”
崔芷点点头,“已经很不错了!”
“噢对了。”裴玧白摸摸鼻子,挺大一个人顿时变得有些扭捏,声音也有些局促地低了下去,“我没银子,买这些东西都是用的你桌上荷包里的银子。”
崔芷瞄他一眼,实实在在看到了他此刻面上的羞色,继续听着他解释,“我也不是非要花女人的银子,只不过...谁让你把我那玉佩拿去赔损了。”
崔芷这才听到重点,猛地抬头,“你全身上下没有一块银子,就剩那一个玉佩了?!”
裴玧白没动,但崔芷下意识先入为主地以为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你不早说!”崔芷怎么也没想到从前那个富家公子裴玧白有朝一日会穷的只剩下一个玉佩,早知如此,她怎么也不会拿着它交给冯妈妈。
“你可真是打得好算盘啊。”崔芷暗想自己有些失策,就这么不得不把裴玧白绑到了自己身边。
裴玧白一本正经道:“没关系的,阿芷,我愿意陪你一起吃苦。”
崔芷还是不信他就这么闲着无事待在宛平,只当他暗地里有什么计划才在这儿耽搁几天,于是本着尽地主之谊的态度问他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自己白日里清闲还能陪他一段时间。
裴玧白沉默了片刻。
不知为何,他这么不笑的样子让他与人的距离感猛增,总有种隐怒一般令人发冷。
“去市集看看吧。”他忽然落下这么一句。
“市集?”崔芷的目光不自觉落到裴玧白这身华丽的衣衫上,“你该不会是想置办衣物?这里可没有京城铺子里能够专门定制的袍服,也没上等的裁缝为你量身剪裁。”
“那倒不用。”
崔芷松了一口气,这位少爷挑剔起来可是不得了,那些平日里过分讲究的东西在宛平这一个小地界可是完全找不出。
但紧接着她就听到了裴玧白的下一句话,“这些生活琐物我早已备好。”
崔芷满脸疑问。
什么???
随着裴玧白手一指,她的眼神落向屋内墙边的一个——
足足有半床大的箱子!
崔芷不可思议地走过去,脑海中不停回忆昨晚进屋后的场景,怎么如此大的一个箱子,她竟然完全没发现。
她翻开箱盖,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不少衣物和其他用品,包括茶叶、茶盏、酒具,甚至还有许多件女士衣裙及各种各样的首饰。
裴玧白走到她身后,“这些都是前些日子为你新置办的,还没来得及送到府上你就不见了,没办法...本公子只好给你亲自送来了。”
崔芷:“......”
不对,这么大一个箱子,凭他一人无论如何也搬不进来。
还有,他怎么提前进来的?
裴玧白接触到崔芷的眼神,知道自己瞒不过,只好如实说道:“秦卫秦安翻进来放的。”他又急忙撇清自己,“不过我没进去,昨晚是第一次到屋里来。”
听着他的解释,崔芷绕着他转了好几圈,转的裴玧白的心坠的慌,最后他看见崔芷站在自己面前,语气清冷但还算正常地说道:“裴公子,我可不是什么物件儿。”
“让两位男子擅闯姑娘闺阁,你是掐准了我不会与你计较,还是想当然地觉得凭着我们那些关系,你有权处理和我有关的所有事情?”
裴玧白明白自己这举动实打实地踩到了崔芷的心上,要是放在他们初相识,她可能当即就把自己摔个利落,现在这样肯听自己的解释已是很好了。
“实在是事急从权,秦卫秦安若是能有再多一点的时间留在宛平,我都不会这样做。”
崔芷看着他说话时毫不躲避的眼睛,安静了许久。
坦白来讲,她向来都很讨厌外人企图摆布控制要挟她的一切行为,但她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的生活,大多时候都只能把这种讨厌放到心底,然后压制住这种想法去接受和面对。
譬如南山乐坊,她没有能力反抗,只能低头。
譬如初到京城,她为了谋生存活,也要低头。
但即使这样,她也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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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明白自己心底的那根线,并且永远不会屈服和改变。
然而可怕的是,她在刚才对裴玧白说那些话时,脑海中却一直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告诉她这没关系。
这只是一件小事。
这算不得什么。
这没有伤害到自己。
以及...
他是裴玧白啊。
你难道也把他当成了外人吗。
裴玧白的眼神温润含蓄,却又含着绝对不容动摇的坚毅,他就那样用如此安宁的眸光,让崔芷很难理清此刻的思绪,也很难给裴玧白到底改变了她多少这个问题一个答案。
多么可怕。
她开始提醒自己。
“压箱底的金压丝玉镯,宫里的工匠打造出来的,除了皇宫,全京城唯独这一个。”裴玧白突然转身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手镯,轻轻放到崔芷手上,“用它赔罪。”
察觉到崔芷没有生怒的迹象,裴玧白拉住她的手仔细为她带上镯子,“阿芷,我错了。”
崔芷的目光倏地落到腕间这支金压丝玉镯,羊脂白玉上细若游丝的金线折绕成缠枝,她被这如此精巧的做工惊艳到,不由得抬起手在日光下摇了摇,竟得光影流转之感。
她轻弯起嘴角,转眼间就忘却了自己所忧心之事,语调变得轻快起来,“成交!”
宛平是一个小城,虽不比京城繁华,但景色适宜、人情散漫,生活起来甚至比京城还要舒适几分。
裴玧白拉着崔芷的手一路走过城中的街巷和游园,既看到了热情喧嚣,也感受到了独一份的清净安宁,以致于让他开始不断幻想属于他们两人的未来生活。
“阿芷若是喜欢这儿,咱们要不就在宛平置一处宅子,京城住烦了便来这儿住一阵,省得你总说我把你困在裴府。”
崔芷却比他现实许多,她心里很清楚这一晌的安逸是她思想与行动上的自暴自弃得来的,她不会再试图让自己沉溺于此,但也并不想让裴玧白看出什么,于是像从前一样故意打趣着,拖长声调道:“醒醒吧裴大公子,你现在身无分文,说什么大话呢?”
裴玧白一只手搭在崔芷肩上,听后轻捂住她的嘴,依然自顾自说着,“我看这宛平的宅子也不贵,要买的话索性多买两个好了。”
又什么想法?
崔芷压下他的手,满脸疑问,“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你看啊。”裴玧白细细解释道:“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依咱俩的性子,成婚后定是免不了争吵,若阿芷你把我赶出房去,我便只能到书房凑合凑合,要是多一处宅子,我也好过些不是?再者了,万一夏澄未来没处去,还得挤我们这里,那时咱俩都老夫老妻了,总不能还让他天天在我们面前瞎转悠。最最重要的是!!过几年裴府添上个小姑娘小公子,肯定是多几处宅子方便点。”
“我方便你个大头鬼!!!”崔芷推开裴玧白落在肩膀上的手,朝他一拳一拳砸过去!
她没收着力道,见裴玧白向前跑去不停地追在他身后,努力想板着脸嘴角却像是被什么牵着似的向上弯起,“你还要多买几个宅子,什么夏澄,什么让你好过!我看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多藏些美娇娘吧!”
20. 裴府的消息
“要什么美娇娘!”裴玧白忽而转身,不顾崔芷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伸出胳膊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我有阿芷一个就足够幸运了。”
等到崔芷的呼吸渐渐平稳后,他微微向后错开些身子,拉住崔芷的手一点点向上捂住自己的心口,“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裴玧白的心跳透过掌心传来,一下又一下,急促地像是要跳出胸膛,崔芷的指尖不自觉蜷缩收起,却被他更用力地按住,动弹不得。
“感觉到了吗?”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委屈,“阿芷可莫要冤枉我。”
崔芷低着头,脑海中再次乱成了一团糟。
不行。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崔芷猛地挣开裴玧白,转过身去,“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柳合苑,你...”
“我也去。”裴玧白接着她的话,直直盯着似乎有些发懵的崔芷,眼神恣意。
崔芷现在对他做出什么说出什么都不感到奇怪了,挥挥手不在意道:“随你好了。”
一进到柳合苑,冯妈妈便迎了上来,看见崔芷身后刚进门的人满眼放光,上下扫视了个遍,“呦...这位公子,如此风度翩翩,器宇不凡,一身的清贵气,一看便知是位贵客!”
眼见各位姑娘都扑了过来,崔芷瞅准时机立即悄悄从围成的圈里逃了出去。
裴玧白扶额,表情在崔芷走后骤而变冷,但依然不失恭敬地对众人说了句“我是阿芷的人。”
“阿芷?”冯妈妈也有些意料未及,她没想到崔芷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她的人带到这里,于是又靠近试探性问了一句,“阿芷...的男人?”
裴玧白郑重点了点头。
“阿芷...是金枝姐姐吧?”其他姑娘也都开始议论起来,“竟是金枝姐姐的男人。”
“唉散了散了吧,我说这宛平怎么突然来了个极品呢。”几位女孩低头凑到一起闷笑着,“不愧是金枝姐姐,瞧!把这位公子调教的连跳舞都要跟来呢。”
裴玧白跟着店内小厮的引导坐到一处角落,独自品茶。
没多久,整个柳合苑便和昨夜一般坐满了人,金枝金枝的喊声再度响彻天花板,一声一声震的裴玧白的心情越来越低,让他心底的那些晦暗发了疯一样不断渗出,他紧紧捏住杯子,目光不似先前那样柔情,反而逐渐变得疏离和偏执。
“早该把你关在家里的。”他在喧闹中咬字轻语。
“金枝!”
“金枝姑娘出来了!”
“金枝姑娘!”
裴玧白抬眸,透过台上的珠帘,看见身着一身舞衣,面上蒙了层轻纱的崔芷,正缓缓走到台上俯身行礼。
紧接着,台下的叫喊声随着崔芷的起舞更烈了一些,然后在她接下来的一个个动作后渐渐哑口,只剩下不断睁大的双眼。
这是一支从前从未出现过的舞蹈,不婉转柔情也不清绝冷艳。
而是充满魅惑与缠绵,一姿一态,一眼一动都勾着台下每个人的心魄,只是几个眼波流转,珠帘后的那些宾客们便觉喉头发紧,呼吸急颤。
裴玧白指尖微微泛白,外人看着他只觉得这人如此云淡风轻,端坐席间,执盏品茶,一派君子之象,只有崔芷自己知晓,他那些短暂掠过自己的目光,如此晦涩汹涌,隔着整个厅堂都几乎要将她刺穿。
崔芷下意识别过眼神。
死了死了。
完了完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今天临时起意跳这支舞实在是个错误,裴玧白本就是个喜欢心里藏着点小黑暗只不过惯于压制的人,透过他刚才的眼神,她总觉得这舞之后自己就要完全栽到他手里了。
舞毕,崔芷缓缓出着气,抬眼看向裴玧白。
他此刻正注视着自己,瞧见她看过去后,轻轻张开嘴。
金枝。
他在念这个名字。
崔芷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明明不在自己身旁,却能格外清晰的描绘出他在自己耳边念出这两个词时的轻佻和蛊惑。
她越来越沦陷了。
崔芷转身走下舞台。
不行。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她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不能让裴玧白继续待在自己身边了。
崔芷走着,在转角处突然碰到一人,下一秒手中被塞进了一个纸条,她走到角落轻瞄一眼,落款夜寒。
是她曾经委托的探子!
她们之间的联络向来靠金枝这个名号,她原以为入狱一年断了联系,便很难再寻到那人。
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天,她便找来了。
二楼梅字号雅间,崔芷正要过去,便碰上了找过来的冯妈妈,“哎呦我的金枝啊,房间里没看见你,以为你被哪个混蛋男人捉去了!”
想起刚才她身后的吵扰,崔芷明了,“有人闹事了吧?”
“害!那些个贱男人!”冯妈妈提起来都嫌恶心,“打了一顿扔出去了,我柳合苑也不是吃素的,想在我这儿闹事也得看有没有本事。”
“麻烦了。”
冯妈妈不甚在意,“这种事儿啊,一年到头来得有个几十次,我处理起来顺手得很,不麻烦。”瞧着崔芷似乎有些着急地样子,她又问道:“怎么,有什么急事?”
崔芷在她耳畔轻语,“我要去梅字号房间见一个朋友,劳烦冯妈妈找人照顾些,不要让人去打扰。”
“好!”
梅字号房间内,一个满头彩饰,身着织锦长裙的漂亮姑娘正对着桌上的饭菜大快朵颐,一见到崔芷进来,马上摇着酒壶说道:“金枝姑娘名号响亮,为了能够坐在这里,本姑娘可是使出了不少银子!”
一听这极为清脆的声音,崔芷便知这人是货真价实的夜寒,笑着落座:“你尽管说数,银子多少我都拿给你。”
夜寒哈哈一笑,抱拳高声,“爽快!”
崔芷:“已过一年,我没想到时隔如此之久,你还能找到我。”
夜寒嘴里塞着鼓鼓囊囊的菜,“收钱做事,天经地义!本姑娘接手的任务,有头有尾是必须的,更何况做这行的,雇主突然消失实在太正常不过,一年不足为奇,要是五年甚至八年十年,我再没有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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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可能就彻底了结了。”
紧接着她便把自己所掌握的消息全部说给了她听。
“当年崔家满门遇害前后,另有两大世家也接连遭难,一家毁于大火,一家亡于匪患,皆是全府上下无一幸免。”
“而这两家...”夜寒声音微沉,“似乎与京城裴家有所关联。”
“更蹊跷的是,当年裴家商局明面上做着丝绸茶叶盐务之类的买卖,但好像暗地里在放着印子钱,利滚利逼得许多人都家破人亡。”
“这...这怎么可能?”崔芷大惊,“裴家的商局在私放印子钱,这...这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
“姑娘你先冷静些。”夜寒继续道:“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此番我在燕京和晋熙堂跑货的几个商道暗查了一遍,近来几乎没这样的买卖了,许是他们自己也在这勾当里栽过跟头吧。”
“但说来也怪。”她话音一转,“当时裴家家主裴文进,素来以仁商著称,江南水患时他开仓放粮,西北旱灾时也会捐钱修渠,各地商贾提起他,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名下的商队干干净净,至于晋熙堂名声一年比一年差的缘故,我想...还和裴家的那个连襟,陈家有关。”
崔芷沉思。
陈家,也就是陈曼文的娘家人。
照目前来看,陈家确实在晋熙堂占有不低的地位...可,她当年看到的陈曼文的脸,若是真的话,那她背后到底是裴家还是陈家呢?
夜寒继续说着,“这陈家啊,真不算什么好东西,简直把晋熙堂的好名声全部败坏完了!我查了燕京城好几家有鬼的铺子,其中掌柜大都是陈家之人,表面上做着绸缎铺生意,暗地里却设赌局、买卖人,有不少无辜之人被迫害致死,可是呢!”她因为激愤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这些命案最后不是推给江湖仇杀,就是安上个其他乱七八糟的名头,所以陈家这潭水啊,深得很。”
“那...”崔芷总是很想先入为主地下了结论,“裴家,其实可以算是被那陈夫人所连累了?”
夜寒听她这么一言也犯了愁,“不好说吧。虽说裴文进和裴家现任家主裴玧白与那些脏事牵扯不上什么干系,但在我们寻常人看来,裴陈两家到底是一家人,谁知道他们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或许走得一人在明,一人在暗的路子也说不定。”
“此外,我寻访了当年经办崔家案子的官府录事亲眷,据说大火后不久,确有燕京裴府的人来过衙门,但具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就无从知晓了。”
“不过据目前查得的线索,当年崔府与裴家其实往来甚少,甚至可说毫无瓜葛,崔家是清流书香门第,无论是印子钱还是其他商事,都与裴家的商局扯不上干系。”夜寒微微摇头,“姑娘命我追查两家的恩怨,恕我无能,实在是没什么可确定的根据。”
“没事。”她缓缓道:“这些已经很好了。”
其实崔芷也很想不通,当时裴家远在燕京,崔府在西平,完全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为何裴家会对崔府出手。
那场大火之后,裴家的人...又做了什么呢?
21. 你喜欢他?
夜寒走后,崔芷找到冯妈妈。
“冯妈妈,可否借几个护卫一用?”
“什么时候?”
崔芷略一沉思,“丑时左右。”
“还有...我想借个东西。”
“什么?”
崔芷靠近冯妈妈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冯妈妈表情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没多问什么便答应了。
此刻已晚了些,崔芷回到大堂,只有零零散散几位醉酒不肯离去的宾客,而裴玧白就那么坐着,一杯酒一口菜地打发时光,见崔芷走来坐到对面,他也没什么动作,只轻抬了抬手,示意她吃菜。
“我吃过了,你若也吃好了我们就回家吧。”崔芷侧头去看裴玧白似有些醉意的眼神,那平日里总是很精神的目光,此刻在微颤的睫毛下渐显颓色,听到她的话微抬眸,嘴角轻轻一提,笑意浅淡,却莫名让崔芷心尖一颤。
“好。”他回答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儿稍许的喑哑,却没什么要起身的动作,依然一只手轻抚着酒杯有些疲惫地看着崔芷。
崔芷:“......”
就这么醉?
话都听不明白?
她站起身,看了裴玧白几圈后开始思考:
是就这么...
还是先找人把他带回去呢?
崔芷想得认真,丝毫没注意身后裴玧白越来越无奈的模样,片刻后,一只温热的手悄悄贴近崔芷的手腕并在她惊得一下转身后紧紧拉住,“阿芷,扶扶我吧。”
“哎好。”崔芷忙上前去拉住裴玧白的胳膊,扶着他慢慢站起。
还好。
不是醉的无法走路的样子。
她一路扶着裴玧白走回去,两人相握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扣的越发地紧,直至五指相扣。
而崔芷在心里不断盘算着。
醉了,但没完全醉死,有点儿自我的行动力,但又没什么自我判断的意识。
这种时候最好拿捏了。
回到家里,崔芷扶着他坐下,估摸着时辰准备先把裴玧白的包裹收拾好,然而她刚一动却发现自己的手被裴玧白紧紧攥着,怎么挣也挣不脱,只好俯下身拍拍他的胳膊,开口哄道:“听话啊,你把我握疼了,先松开。”
谁知她这话落下,裴玧白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紧接着借力一转,便把毫无防备的崔芷转到了自己怀里。
“让我听话些?”
崔芷一愣,望着裴玧白含笑的双眼,这才知道自己是被他蒙骗了,顿时嗔怒道:“裴玧白,你可真能装啊,骗了我这一路!”
“哪有骗你?”裴玧白揽着崔芷的胳膊越抱越紧,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委屈道:“宛平的酿酒一绝,我是真有些醉了。”
他有些贪心地继续索求,“就要入冬了,地铺太凉,阿芷就让我睡榻上吧...”
“呵。”崔芷一只手扭过他的脸轻抬起下巴,语气轻悠,“我这房间就一张床榻,不知你想睡得是哪里的床?”
裴玧白噤声,但他眼睛里的欲望已经全然替他答了话。
当然是和阿芷一起的。
崔芷静默片刻,然后猛地起身脱离开裴玧白的怀抱,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冷茶,把藏在袖中的粉末洒进去,然后转身端给裴玧白,一脸淡然,“我看你是真醉了,快些喝杯茶醒醒吧,我这儿可不是让你做梦的地方。”
裴玧白眼神轻涣,“我累了,想要阿芷喂我。”
崔芷动作定住。
死男人。
就知道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但她也就犹豫了一瞬,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上前坐在了裴玧白腿上,捧着茶盏靠近他的唇边,眸光微漾。
只是裴玧白的眼神从崔芷身上落到嘴边的这盏茶,看了很久都没有喝下去,就在崔芷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的时候,他又突然开口,“得阿芷亲喂一盏茶,足矣。”然后便就着茶盏一饮而尽。
崔芷看着见底的空杯,轻推开他的胳膊想要起身,却再次被禁锢住动弹不得,只听到他不断在自己耳边低声道:“阿芷,让我抱抱,让我再抱抱你。”
崔芷这次没有再反抗,而是顺着他的怀抱歪躺在他肩上,静静享受这一片刻的安宁。
等到院门前窸窸窣窣响起些声音时,崔芷拨开裴玧白的胳膊叫了几声他的名字,见他始终昏睡着没什么反应终于安心了些,而后走到外面。
十几位柳合苑的护卫和打手整整齐齐站在门口,对崔芷拱手道:“姑娘,是冯主子让我们在这个时候候在门外的。”
崔芷没料到竟有这么多人,粗粗一数都有十五六个。
不过多就多吧,凭裴玧白那几招功夫,真遇什么险了也只能靠这些人帮着,这样看来自然是越多越好,她招手道:“来两个人先进来吧。”
为首的两人便跟着她进去。
“麻烦两位大哥把他扛到外面的马车上。”崔芷指着椅子上的裴玧白道:“然后一路护送他到京城裴家。”
“裴家...”一人略一沉思,“可是坐拥晋熙堂的皇商裴家?”
“没错。”她从里间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把它放到其中一人手上,“这些银两算是辛苦费,麻烦各位了。”
那人忙推却道:“不敢,主子已给了我们一笔费用,姑娘只管吩咐便是。”
崔芷却说:“你们是为冯妈妈做事的,眼下我虽着急,但也不能白白差遣你们,更何况我也有要求,希望你们多加关照,护他左右,让他平平安安回到裴府,如果这银子你们不收,我只能再寻他人。”
听了这话的两人对视一眼,终于将钱袋塞入怀中,而后抱拳道:“请姑娘放心,我等必会尽心竭力,将他安全送到裴府。”
“多谢!”
夜色静谧,崔芷在门外看着马车远去,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夜寒带给她的消息不算复杂,但裴家和那位陈曼文,显然和崔府的那场大火有关,她没有办法与他安心地待在一起,只能尽快将他送离。
思及此,崔芷果断回屋收拾起行礼,准备待天亮时与冯妈妈告别,然后连日前往西平。
只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每一次呼吸都让已经杂乱的念头变得更加难以理清,这样神经绷到极限的不安让她不得不去猜测裴玧白的一路行程会否顺利,会否安全。
而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动静,伴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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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焦灼的呼喊,“姑娘!姑娘!”
崔芷立即起身,打开门跑出去。
“姑娘!不好了!马车被人截走了!”为首的护卫说的急切,“刚过镇子口,便突然来了几位蒙面之人,他们个个身手极强,且不恋战,跃上马车便迅速离开了!我留下了其他几位兄弟继续寻找,剩下三人和我一同回来找您商议。”
崔芷还算冷静,环绕了一圈问道:“大家可有受伤?”
几人纷纷摇头,“没有,他们的目的似乎只有那位公子,并不想赶尽杀绝。”
“你们还记得马车往哪里去了?”
“东边。”
崔芷:“好,我明白了,只是还要辛苦各位陪我一同前去寻找一番。”
“是。”
几人一路赶着马车来到裴玧白失踪的地方,然后往东边分头去找。
此刻天已是将亮未亮,崔芷沿着一个方向渐渐走到了一处矮山上,昏暗中,她瞧见了前方一个歪倒的车架。
是裴玧白坐上的那辆马车!
她连忙跑去,却见马车里空荡无人,而再往前走几步,便是一处稍矮的断崖,断崖下河水流淌,在冷风中渐显湍急之势。
崔芷的心猛地一沉。
她站在崖边,仔细观察着河水,果不其然,很快,一个漂着的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她眼中。
是裴玧白。
她立刻蹲下,想要借势滑下矮坡,可就在准备滑下去的那一刻,她停住了。
裴家害崔家满门。
现在难道不是报仇的好时机吗?
崔芷,你一再心软,难道是忘了崔家众人死的有多惨烈吗?
还是你已被眼前状似安好的生活迷了眼,想要忘记从前那一切?
为什么要救他?
崔芷重新站起身,望着河里似乎已经脱力的那个身影,眼神无望。
不对。
裴家是否与崔家灭门案有关,还未完全查清楚,裴玧白也不是非死不可。
她似乎被脑海中的这些声音折磨的有些痛苦,捂住耳朵想要隔绝掉这些声音。
要不要救。
要不要救裴玧白。
“你还是想救他的对吗?”崔芷耳边突然出现一道声音,她回头望去,竟是许久未见的何水怀。
面对着他的问题,崔芷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河面。
“裴家灭门之仇,你下不去手了吗?”
崔芷瞳孔倏地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何水怀,“你——”
“崔芷,你想救他,对吧。”何水怀没有对崔芷的震惊做出解释,而是继续淡淡开口,目光撇向河里的那个人时,冷漠而又疏离,“你喜欢他?”
这样直白的问话反而一瞬间让崔芷的头脑清醒了些。
她几乎没有思考地坦然承认,“没错,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何水怀目光轻颤,但还是静静看向她,“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
崔芷:“人或许很难控制自己的心吧,我改变不了自己,每向前走一步我就会不断想一百步之后的我们该要怎么办。”
“爱好难。”
“恨也是。”
22. 阿芷 为什么要丢下我
崔芷说完这些后,深呼一口气。
她转身看向何水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是身为墨堂之人还是什么,不过我也无所谓了,但这短短几句话,我总算是能知道我接下来该如何做。”
“我想...不管爱也好,恨也罢,当下他在我面前就好。”
崔芷说完后就要蹲下,但身后一只胳膊突然拉住了她。
面对着她眼神中的不解,何水怀第一次有些失态,他很想说你比起从前改变了许多,很想说你好勇敢好坚定,也很想问如果裴玧白真的是你的仇人,你还会因为爱而退步吗?
可是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崔芷微微撤离的动作也让他后知后觉自己没有任何资格这样做和这样问。
他猛地松开手,面色微微窘迫,“我...我的意思是,河水太深,我来救他。”
崔芷明了,微微一笑,“多谢,但是不用。”说罢她立即蹲下,侧身靠着矮崖下的泥堆缓缓滑下,在接近地面时一个翻身迅速站起,然后就近捡起一个长树枝走进河水。
好在冷风渐渐停下,河水变静,但此刻的裴玧白似乎因为撞击趴在一个木头桩子上已近昏迷,双手攀附木桩的动作逐渐变形,直至最终脱力倏地溺进水中。
“裴玧白!”崔芷在他落水后的刹那间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抱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出水面。
“裴玧白!裴玧白你醒醒!”崔芷一边不断拍打着他的脸想要让他醒来,一边艰难地拖着他往河边游去,但因为阻力过大,她的速度一缓再缓,还没怎么靠近河边自己就因呛了不少水而有些昏沉。
就在这时,何水怀出现在了她身后,并拽着裴玧白使其移去了崔芷身上的不少重量,在他的带动下,两人搀着裴玧白很快就到了岸边。
“裴玧白!裴玧白!”崔芷猜测他在木桩上脱力后沉进水中的一时间内定是吸进了不少水,于是立即把他放倒,趴在他脸上观察了片刻。
何水怀的脸色不经意间变得有些难看,就在他以为崔芷即将要做出某些动作时,她又猛地把裴玧白半扶起,然后疯狂拍打他的后背。
几乎是同一时间,裴玧白就发出了声音。
“咳咳...咳!”他吐出了不少水。
崔芷惊喜,更加用力地捶打后背。
“咳咳...咳咳咳!”裴玧白像是清醒了不少,想要回头说些什么但又因为崔芷的拍打忍不住急咳起来,面色刹那间变得更加苍白。
何水怀看着他这状态微微蹙眉,但还是叫停了崔芷,“可以了,他醒了。”
“嗯?”崔芷回头看,果然见裴玧白半敛着眼眸,脸色十分虚弱,“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摸着裴玧白的脑袋观察,又发现一处血渍,“这里是被撞着了吧,还清醒吗?我马上带你回去找郎中!”
裴玧白的眼神落到一旁何水怀的身上又轻轻带过,而后将整个身子都趴到崔芷身上,语气卑弱,“阿芷,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何水怀甩了一眼地上的何水怀,扶额转过身去。
崔芷的面上显出点尴尬,她推开裴玧白,想要扶他起来,“说什么呢?你大概是有梦游的习惯吧,我辛辛苦苦找你找了半天,还没说你呢你倒是先找起我的麻烦了,赶紧起来,我带你去看郎中!”
裴玧白半点不带动身的迹象,声音沉沉的,“我受伤了动不得。”他目光忽地看向站在一旁的何水怀,“这位小兄弟,要不托你扶我一趟吧。”
被点名的何水怀:“......”
崔芷:“...你麻烦别人做什么?人何公子已在水中救了你一命,你先想想该如何答谢人家吧!”
裴玧白嘴唇轻瞥,“何公子,救人救到底,阿芷身弱,河岸边的路不好走,我总不能看着她一个小姑娘如此辛劳,但你一个大男的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对吧。”
崔芷不懂他今日是不是被水淹了一次淹傻了,怎么就这么赖上了何水怀,刚想再开口劝他就听远处一群人的喊声传来,“姑娘!姑娘!”
是那些护卫们。
崔芷站起,朝他们招了招手,又看向裴玧白说道:“行了,这下有的是人能把你带到马车上了。”
“对不住姑娘,我们在那头被人缠上了,好不容易才脱身。”
崔芷:“是什么人?”
他们摇头,“不知道,那两个人蒙着面,看不出来,而且身手很好,但打斗时...总有种溜着我们的感觉。”
溜着?
何水怀的眼神微微撇向裴玧白。
后者后无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
“既然你们已经脱身,就不必再追究下去了,来!”她半蹲着扶起裴玧白把他交给护卫,“麻烦你们把他带到马车停着的地方。”
“好。”
崔芷房间。
“裴玧白,你扭扭捏捏做什么?郎中是来给你检查又不是来要你命的!”崔芷看着床上拽着被子盖的紧紧的男人,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被子下传来一声冷哼,“追杀本公子的人这么多,你就怎知这郎中不是其中一个?”
“你!你!”郎中年过半百一个老头子,听了他这话险些气晕过去,登时就要离开。
“哎!大夫大夫,您别跟他计较,他脑子兴许被撞傻了,还是得麻烦您。”崔芷脑中一闪,她先前摸到他脑袋上的那一团血渍,似乎只是一团血而没什么伤口。
还有他此刻能说能辩的样子...
崔芷回头去看在被子里窝成一团的人,正巧碰上他摸摸索索地探头,触到崔芷的目光后又利落躺下去,嘴里啰啰嗦嗦的,“我休息几日就好,用不着劳烦大夫了,阿芷你快些把院子里那些人送走吧,吵吵嚷嚷地影响我休养。”
意识到了什么的崔芷,终于不再强硬让郎中上前检查,浅浅应付了几句后便把他送离。
院子里的那些护卫们见崔芷出来,纷纷上前,只见其中一人把钱袋拿出递给崔芷,“我们没做好差事,还害公子受伤,这笔银子实在拿的无法心安。”
崔芷没有接,“本就是一趟麻烦事,且也不怪你们,都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你们不必歉疚,这银子你们就先收好,兴许下次我还有用得上你们的时候。”
说完后她左右瞧了瞧。
咦?何水怀呢?
“姑娘是在找那位身有佩剑的公子吧。”
“对,你们可否有见到他?”
“他走了,见到郎中来以后,就自己走了,我们上前去搭话也低着头什么都不说,很是怪怪的。”
崔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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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莫名有些哀伤,但还是一个抬眼间就调整好了自己,随后说道:“好,我知道了,折腾了一夜,还请各位快些回去歇息吧,若有告假之意,我可代为转达给冯妈妈。”
“不必不必,小的们本就是赚的辛苦钱,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既然没什么需要,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把人送走后,崔芷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慢慢走到床边,看着床榻上紧闭双目的裴玧白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裴玧白偷偷睁开了眼睛。
“呦,醒了啊,你撞伤了脑袋得再多睡睡。”崔芷笑得跟朵花似的上前帮他轻轻掖了下被角,一下子就把床上的人唬的不知东南西北。
“那阿芷陪我睡会儿...”裴玧白拍了拍一旁空置的床榻,眼神无辜,“我可是个病人。”
“这样啊。”崔芷思考了片刻,然后免为其难地缓缓坐到床边,“也行,谁让你伤了呢。”
裴玧白嘴角忍不住抿起。
“不过...”崔芷眸光一闪,在脚刚一挨上床时,就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跨坐在裴玧白腰上,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我忧心公子的伤,还是再看一眼为好。”
“哎?”她的速度太快,裴玧白想要偏头时已避之不及,下一秒她的指尖便探入他的发丝间,精准触到那处凝固的血渍。
只是...
崔芷牢牢扣住他的脖颈,上手去抿,指腹在血痂处反复摩擦,然而待那血痂脱落后,原本该存在伤口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崔芷不相信地掰起他整个脑袋,细细查看了一番,根本什么都没有,别说伤口了,连一处头发的缺损都看不见。
“裴玧白,你敢骗我!”崔芷简直气急,再一想到她去寻他的一连串巧合,眼中骤而闪过几分讥诮,放慢语调冷笑道:“公子这出戏演的可真好。”
裴玧白抬手轻抚住崔芷的腰间,眼神依然清澈,“还好还好。”
崔芷:“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要把你送走的?”
“喝茶的时候。”
崔芷皱眉,按理说那药粉溶于茶中,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玧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仔细思考的崔芷,笑吟吟地补充道:“若是寻常茶也就算了,品质低劣,出现些什么异常我也不会在意,可那日你沏的茶是我从京城带来喝惯了的,在我喝的茶里是绝不允许有差错的,那药粉虽说无色无味,可就那样掺进去,也能毁掉几分茶的原香。”
“我要是在府中喝到这样的茶,定会让人重沏一盏,可这杯茶是阿芷亲喂给我的,我可舍不得这样的机会。”
崔芷闭眼静心,压下心中的躁意。
不愧是足够挑剔的贵公子。
竟能这样察觉到不对。
“那追杀你的人又是谁?”她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崔芷只觉得好笑,“那些人先前对护卫们不下杀手,目标只在你一人,你昏沉着又是黑夜,如何能从他们手中逃走?再者,待我找到你后,那几个人又及时找到寻你的那群护卫,可几个招式下来却毫无敌意,只想单纯困住他们。”
“依你所想,追杀你的人到底是在把谁当成玩物?”
裴玧白不答话,只是扣在她腰间的双手忽而加力,未及崔芷反应便把她翻身放倒在床上。
23. 崔芷 和我成婚吧
崔芷眼前一花,只是一个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被他带着旋身倒在锦被之中,下一秒,裴玧白便翻身而上,将她牢牢困在身下。
她没料到这样一个病弱之人,登徒子起来竟有如此力气,她推搡了几次都推不开眼前这人,只能看着他慢慢靠近自己,贴近她的脸侧。
“阿芷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他缓缓喘息着,声音轻哑。
“裴玧白!”崔芷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觉得自己越来越脱力。
“阿芷问完了,该我了。”裴玧白微微抬起额头,目光湿润地看着崔芷,轻唤着她的名字,“阿芷...你在那山崖上静静望着我的时候,是在想我死吗?”
崔芷双手倏地攥紧。
裴玧白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那些个时间里,你是想要我死...还是在期盼着再次见到我呢?”
他的声音似乎在发着抖,看着崔芷的眼神却始终不动。
“可以告诉我吗,阿芷...”
这样一个本该质问的话,在他的语气下却变得近乎恳求。
裴玧白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甚至很难放空自己去回忆早上的那个片段,他那时像一个疯子一样赶着马车撞散车驾,然后在撇到崔芷的身影后毫不犹豫地跳下山崖,随之一路翻滚进河水之中。
深秋的河水冰凉刺骨,他身体里的冷气不断积累,险些诱发体内深藏的寒疾。
而他看过去时,崔芷却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那一瞬间,他仿佛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崔芷是谁。
因为他根本想不明白。
为什么她要远离自己。
为什么她会想让自己死呢。
“有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好吗?阿芷...”他终于看不下去崔芷的眼神,趴在她肩上默默低语。
崔芷眸中含泪,强压住自己的泣音,轻轻开口,“裴玧白...你太偏执了,你想去求证什么?”
“偏执的是你!为什么丢下我,还要放弃我。”
崔芷:“若你想知道的话,我现在就告——”
裴玧白却忽而捂住她的嘴,“别说...我不想听了,不要说了。”他最后歪靠在她颈侧,在她的发丝间落下轻轻一吻。
过后的几天悠闲静好,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那日之事。
每日晨起崔芷喝上一两碗裴玧白熬的清粥,便独自在院子中练舞,而裴玧白就坐在门前静静看着,时而添茶,时而擦汗,待崔芷疲累时扶她回屋歇息,午间小憩过后,两人再一同拎着竹篮去街上采办,偶尔在茶楼歇个脚,听人说书唱曲,难得一段岁月悠然的日子。
这日晚间,裴玧白陪着崔芷一同走出柳合苑,准备回家。
崔芷挽着裴玧白的胳膊淡淡问道:“近几次夜里,你总是偷溜出去,是去见秦卫秦安吗?你吩咐的事情他们都忙完了?”
“额。”裴玧白避重就轻,“可是打扰着你了?”
“没有,你的动作很轻,没有扰着我,是我自己睡眠浅。”崔芷的声音很少见的透着些暧音,她这些时日总是感觉格外疲倦,连在台上跳舞时都打不起什么精神,冯妈妈见她面色不好,想着连日跳舞疲累伤身,特意交代她在家多休息几日,等精神头好了再回柳合苑。
裴玧白知晓她最近状态不好,打着含混道:“你这些日子太累了,还是要多休息休息,你看那冯妈妈,无论是柳合苑还是其他哪里,都是些颇有心思的人,一见着你这样,便马上推了那红梅还是绿梅的上去,你总是顾及那些顾及这些,该得多顾及顾及自己才是。”
崔芷听他这话莫名有些烦躁,不自觉地耍起小性子来,推开他的胳膊呛道:“瞧,总算是露出你的真面目了。”
“我...什么真面目?”
崔芷抱着胳膊,“您是高门贵公子,风流敞亮,谁人见了你都千捧万捧着,自是瞧不上秦楼楚馆,见不得这个乐坊,那个教坊,我算是看明白了,我们这些人说个什么话,在你看来都上不得台面吧。”
“阿芷...”裴玧白少见地没有因为她这耍性子格外可爱的模样暗自欣喜,反而格外担心,上前去扶着她,“你晕晕乎乎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别想岔开我的话!”崔芷扶额大喘一口气,她的确有些头晕,心里像有块石头一样沉沉压着,闷得她难受,但眼下她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动来动去更晃得她难受,“裴玧白!你有没有想过...无论我做什么,自入了那乐坊,便落不得什么好话。”
“崔芷!”裴玧白难得有些大声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她现在情绪该有些偏激,但也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崔芷醒了醒神,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话,猛捶裴玧白一下,“都是你,气得我口不择言!”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虽为舞女,但以艺谋生,比之旁人没有任何低贱。”但她几个话语过后,又有些情不自禁地伤春悲秋,“可是裴玧白,你虽每日这么陪着我,但来来往往柳合苑,心里也是十分不愿意的吧。”
崔芷又猛地敲了敲头,“我呸...我这是在说什么鬼东西,你愿不愿意和我有何关系!”
裴玧白靠近她一步,将她轻揽入怀,只有在这个确定她头脑昏沉的时候,他才能抚在她耳边轻轻告诉她“我不愿意”这四个字。
崔芷眨眨眼,有些摸不透现在的情况。
裴玧白又转化了语气,“要不要去尚食楼,你不是很喜欢那里的吃食?”
“不要。”崔芷摇头,说话时已闭上了眼睛,“困得很,晕得很,想回去睡觉。”
回到小院,裴玧白背上的崔芷已陷入深睡,他小心翼翼打开房门走到床边,把崔芷慢慢放到床上,然后为她盖好被子后再轻手轻脚离开!
他走出院子,沿着附近的邻居一路往前走,约莫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走到了尽头一处较大的宅院前,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秦卫秦安!”他厉声喊道。
“在在在在在!!!”正在屋里掂量着从秦安手中赢来的银子的秦卫听到裴玧白的喊声赶忙整理衣衫跑出去,秦安默默紧随其后。
“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一见到秦卫,裴玧白立刻怒道:“怎么现在都开始说胡话了!你不是保证什么副作用都没有吗!”
“啊...”秦卫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您说崔姑娘开始说胡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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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玧白面色冷冽,递给他一个眼神不说话。
见自家公子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秦卫连忙正经起来,谨慎回道:“此药为脱力散,您知道的,属下常用,按理说在连日服用后仅会导致四肢乏力,越有使力之感程度越深,且失去的记忆也只是服药后的部分记忆,一旦停用便会立即恢复,不会有任何伤身之效。”
秦安也上前道:“公子,此药十分安全,这些效用您也是知道的。”
秦卫又大胆开口道:“这...您是不是药量加的太过了啊。”
裴玧白横他一眼,“这脱力散寻常时候三日起效,今天已是第六日她才初显症状,你觉得我药量有没有加过?”
“呃...”秦卫低头,仔细琢磨着,可琢磨半天也说道不出什么来,只能闷闷道:“兴许崔姑娘体质特殊吧...脱力散对于属下来说是常用之药,从没有出现过如此情况,而且只要停药,一日过后便会完全恢复。”
“但我还是担心,随意用药最终怎么可能真的能成我所愿?我不敢想象崔芷若是发现了到时候该...”
“公子您放心,且不说这不一定能被发现,就算发现了,以崔姑娘对您的心意,知道您是为了带她回京城,也会原谅您的,再者,若是崔姑娘真的大怒,公子您就牺牲牺牲美色吧。”
裴玧白思虑良久,最后开口,“不管怎么说,明日我不会再给她用药了。”
“啊!可是——”秦卫戳戳秦安的肩膀。
秦安劝道:“可是若崔姑娘本人没有要随公子返回京城的意愿,为有此计才能将她顺利带回,您若是此时贸然停药,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裴玧白:“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就回京城。”
秦卫:“那崔姑娘?”
裴玧白:“我会再想办法。”
第二日早,崔芷醒来时,裴玧白已在外面街摊上买好了早饭,见到她走来,指着桌上的馄饨煎笑着开口,“今日终于排到这馄饨煎了,快来尝尝它味道怎么样。”
崔芷激动,这馄饨煎是宛平的名品,只是无论何时去摊前都站满了人,有排到的时候也已经都卖空了,抱着待在宛平的时间还长的心思,崔芷也就越来越懒得去尝一尝,还劝着裴玧白不要再费心费神地去排队,有他做的早点已是非常不错。
没想到今日起来,竟有机会尝尝这馄饨煎,她忙坐下来拿起筷子尝一个,入口瞬间格外满足,“真是美味!”
“不过你得起多早才能买到它啊,为这么一口有些不值当。”她想着裴玧白一个人从深夜就站在摊前的场面便好笑,“只想想就累得很,以后千万别再去了。”
裴玧白没有说话,只这样静静看着她。
崔芷一连吞了好几个后,才注意到裴玧白有些暗淡的眼神,凑近瞧了瞧,“别看着我啊,你也吃...是不是不舒服啊?”
说着她也锤了锤肩膀,“兴许是入冬的缘故吧,天一冷就乏的很,我最近也是。所以以后你可千万别再去买馄饨煎了,你这身体,初冬的寒风搜刮几下,说不定就得躺着度过整个冬天了。”
裴玧白等着她把话说完,最后终于开口,“崔芷,和我成婚吧。”
24. 你给我下药?
崔芷手中的筷子一顿,“嗯?”
裴玧白淡淡一笑,再一次开口,“阿芷,我想和你成婚。”
崔芷放下筷子,“你在宛平已待了些时日吧,我都有些记不清多久了,我知道你这位公子腾出时间到这儿来已是非常不易,若事务繁忙,要不你就即刻启程,回京城去?”
“那阿芷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赶在她开口之前,他继续说道:“难道你忘了吗,你曾经答应过我,要做我裴玧白的妻子。”
他的声音静静的,在这个空荡荡的小屋里格外清晰地传到崔芷耳里,一点点引诱着她在脑中重绘起一年前的那些场景,重绘着裴玧白在她耳边不断与她承诺的那些片段。
但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当年最简单纯粹的他们了。
在真相未查清楚之前,她无法说出那个好字。
崔芷站起身,“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
说完后她打开门房门走出去,企图用外面的冷空气让自己有些晕眩的头脑清醒一下,只是她刚走了一步,就看见许久未见的秦卫秦安两人,正排排站在院门口,瞧见她后略恭谨地点了点头,秦卫还咧嘴一笑,朝她憨憨地招了招手,“崔姑娘。”
“呦,这么巧啊!”崔芷朝两人走过去,“我说你们两个心也是真大,把你家公子放在这如此长时间,也不怕被谁暗害了。”
“瞧您说的。”秦卫摸了摸鼻子,“在姑娘这,还能有谁敢暗害公子?”
崔芷忽而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刀,“咔”得一下弹开亮在他眼前,“或许是我呢?”
秦卫绷紧了嘴。
非常不解这姑娘怎么还随身带着刀。
“行了,不多话了。”崔芷收回刀,转身朝屋内坐着的裴玧白扬了下头,“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快些把你家公子带回去吧,我看他最近有些神志不清语无伦次了。”
“啊什么什么?”秦卫上前几步观察屋内的人,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又转头问崔芷,“您说谁神志不清语无伦次?”
崔芷不言,盯着起身往外走的裴玧白,眼神不言而喻。
“阿芷...我...”裴玧白刚开口,却忽然被院门外的一个陌生女人打断,那人快速跑来,神情严峻,喉咙里喘着粗气,“崔芷,终于找到你了!”
崔芷回头望去,一脸惊疑,“上官锦?”
她怎么找到此处来了?
上官锦来不及歇息,“何水怀遇害了,我是来找你救命的!”
“什么?”崔芷忽然紧张起来,“他发生什么事了?”
“水怀前日接了一个任务前往淮水,我本该与他一同前去,他却说上头有令此任务简单,一日便可往返,无需我陪同。可今日已是第三天,何水怀依然没有消息,我从少主那里探了口风,说是他被一些仇家缠住,无法脱困。”
“可是...墨堂的人却视而不见他的求救,我无法,只得前来寻你!”他看着崔芷,目露恳求,“看在他救过你几次的份上,希望你能帮他一把。”
救命之恩难以为报,崔芷当然不会拒绝,当即就要跟随他离开,“淮水,距离此处也就不到半日的路程,我这就去。”
但在她刚一动身时,裴玧白就叫住了她,“崔芷。”
崔芷不知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还是故意不想回应,总之她简单收拾了下后便跟在了上官锦身边准备离开。
裴玧白叹气,眼神中有几分不忍,微微偏头给一旁的秦卫秦安使了眼色。
秦卫秦安立即上前挡在了崔芷面前。
崔芷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抬起胳膊劈向二人肩膀,只是她刚一使力,还未碰到两人,胳膊就僵在了半空,紧接着膝盖不受控制地一软,下一秒便摔倒在地上。
裴玧白下意识去扶,却被她推开。
崔芷有些懵,有些不敢置信。
她双手撑着地面,眼神飘忽,刹那间像心脏停止了跳动一般陷入绝对的静滞。
怎么回事?
她!
她怎么回事?
崔芷暗自使力,发现自己越想加力身体便越显瘫软,偏她无法相信,一直尝试直到额间汗水一滴滴落下仍无法动身才肯罢休。
上官锦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蹲到她身前为她把脉,“你...你这是,中了脱力散?”
崔芷:“什么?”
“脱力散,一种控制内力的药毒,长时间服用后会无法使用内力,且身体陷入疲惫,一旦想要继续施力,药效便更深更重。”
崔芷更加疑惑。
脱力散?这种东西她怎么可能会......
崔芷看向这院里的几人,上官锦正在为她把脉,秦卫秦安两人始终低着头,而裴玧白...
他看着崔芷,眼含歉意。
“你...”崔芷心内一顿,张着嘴,尝试了好几次才艰难问出那句话,“裴玧白,是你给我下的药?”
裴玧白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所有。
“为什么?”崔芷看着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整个院子沉浸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感中,面对着崔芷的疑问,裴玧白无法坦然承认藏在他心中的那些阴暗,此事出乎他意料,且以一种最糟糕的方式呈现在了崔芷面前,让他无力辩白。
但他不能再走向一个更加糟糕的结局。
于是他起身,拦腰抱起崔芷走入屋内。
上官锦一个脚步一个脚步地跟在他身后,就在要进门的刹那,被突然窜出的秦卫秦安双双拦住,看着两人手里半出鞘的长剑,她立马摊开手,无奈后退几步。
“阿芷...我很抱歉。”裴玧白把崔芷放到椅子上,半蹲在她面前强硬抓住她不停躲避的双手,“我不是要害你,我...”他始终无法将那个有着肮脏一面的裴玧白展现给崔芷。
“你放开我...”崔芷从疑乱中渐渐回过神来,想要甩开裴玧白的胳膊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力气。
“如果我今天没有发现,我最终会变成什么,一个你手边的木娃娃?还是失去了自由的陪客?”
她说得难听,裴玧白忍不住上手捂住她的嘴,“不是的...不是的,我错了,我从今天起就没有再给你下药,不出一日你就可以恢复完全了。”
“是吗?”她闭上眼睛,说话时的声音犹如气息将尽时破碎,“那我是要感谢你了,感谢你还愿意留我一命。”
“噢也不对...我也给你下过药,我们其实是扯平了对吧,所以我怨不得什么。”
崔芷的记忆逐渐陷入紊乱,这样的经历让她再度回到了曾经身为药奴,为温家试药三年的日子,她低下头,恍惚间发现自己的双臂变成了青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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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里升腾起的翻滚感一重接着一重,像针刺一样穿透她的五脏六腑。
她捂着自己的脸,颤抖着抚过那些因为恐惧而生出的细粒,嘴中不断地碎碎念着。
会不会死。
我会不会死?
温家主的脸就这样猛地出现在她眼前,掰开她的嘴,强硬将药灌下去,当时小小的她只能一边掐着喉咙呕吐,一边哭着去问自己会不会死。
“阿芷!阿芷...”她的状态实在不对劲,裴玧白想要让她冷静一下,却发现自己一碰到她就换来她的哭喊“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求求你不要碰我!”
不对。
不是的。
她还残存一丝理智。
这里不是南山乐坊。
崔芷指尖深深掐进手掌,紧咬着舌尖,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从过往那些混沌和不堪中抽离,让裴玧白的身影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她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是她的解药。
“崔芷!”门外突然传来上官锦的大喊,“我只求求你能去救他!如果没有人去的话,他真的就没命了!崔芷我求求你想想办法!你可以想到办法的!”
对。
对。
崔芷撑着椅子想要站起,何水怀遇险了,她要去救他,她不能当一个不报恩情之人,但是她的胳膊舒而从椅子上滑落,随之自己整个人又瘫倒在地。
“阿芷...”裴玧白不敢再碰她,只能轻点着地上的衣裙一点点靠近。
“崔芷!”上官锦像着了魔一样的不断捶打着房门,“我告诉你你要救的人不是别人!是崔水寒!!”
这个声音让想要逐渐睡去的崔芷瞬间紧绷起来,她惊颤地望向门口,头脑却像个磨损的石铁一般坠着她的思绪在原地踏步。
她不得不一遍遍地念叨着那个名字!
崔水寒...崔水寒?!
崔芷的视线被泪水浸润地越来越模糊,将她的意识遮蔽得更加困顿,她抬起头,像幼童渴望父母的怀抱那样看着裴玧白,竟意图渴求起他的帮助。
裴玧白上前擦去她的眼泪。
“崔水寒,难道你忘了这个名字吗?”上官锦似是被人控制住不再捶打房门,但声音却一声比一声高,“他是你父亲堂兄的孩子,你的表哥!和你一同生活在崔家的表哥!他是你现在唯一的亲人了!难道你还不要救他吗?!”
这个声音让崔芷猛地失神,目光涣散而空洞地望向门口。
而不止是崔芷,连裴玧白都僵在原地,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他触摸崔芷眼泪的胳膊悬在半空,极力克制着心中不断涌动而出的绝望,而后起身打开门直面上官锦,“你说得是真的吗?”
“真或不真。”上官锦没有看他,而是有些疯魔地盯着崔芷,“想必崔大小姐应该清楚吧,自始至终她不是都在怀疑水怀的身份吗?”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真让你帮些什么,你却待在房间里一动不动了?”她想要向前去靠近崔芷,却被一旁的秦卫扣住并向后退到了院子里。
“崔芷姑娘现中了脱力散,恐怕无法应你的请求。”秦卫说。
“那还有你啊!还有你们!还有这位公子!”上官锦已经强忍不住自己的失态,对他们大喊道:“依你们和崔芷的关系,难道连这点都做不到吗?!”
25. 他是个混蛋
裴玧白站在门口,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也无比慌乱,他无法想象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如此超出他的预知。
崔芷无父无母,独自生存,他是知道的,她有多么珍惜怀念家人朋友,他也是知道的。
那么,他的思想再一次被抽离出正轨...
是可以以此为要挟的吗?
他腿边的衣衫忽然被什么轻轻扯动,回头看去竟是崔芷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身边,双手攀附到他脚旁,艰难地跪在地上目露恳求,声音颤抖,“帮我救救他,好吗?”她的双手攥得发紧,泪水浸满眼眶,一遍遍地哀求,“可以吗?”
裴玧白跪在她面前,两人的衣衫尽数交缠,像是多么亲密无间,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已被拖到了最底层。
他低下头,紧闭双眼苦苦挣扎。
然而当再看到崔芷双眼含泪地注视着他时,他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和我成婚。”
此话一出,门外的秦卫秦安双双皱眉。
“阿芷,和我成婚,我让人去救他。”
他是个混蛋。
他要永远是个混蛋了。
他想。
崔芷的眼神渐渐低了下去,所有的希望散去,院子里的怒骂声和裴玧白比她更要低微的乞求声在一刹那间消失,在这个突然安静到窒息的环境里,凝结成一道强烈且持续的哀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抬手捂上耳朵,试图减轻这团脑海中的混乱,然后落下了几个轻飘飘的字,“好,我答应你。”
这让裴玧白日思夜想的几个字,就这么从崔芷口中说了出来,然而他却生不起丝毫欣喜,只有无限累积的复杂感将他团团包裹,他扶着崔芷缓缓站起,然后上前去示意秦卫秦安。
两人会意,拉着上官锦走到院门外立即上马离开。
“你放心,他会没事的。”裴玧白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能几个词反复来反复去的安慰崔芷。
而崔芷始终没在说话。
她静静坐在床边,倚靠着床栏,在沉默中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裴玧白将她慢慢放到床上,而后拉上帷幔,走出去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望着床上的人。
深夜。
秦卫秦安走进屋内,裴玧白开口问道:“人救出了吧?”
秦卫:“嗯。”
裴玧白:“好。”
他终于有了可安心的一点,只是当他招手让两人下去时,却发现他们的神色十分不自然,一个比一个看起来沉闷。
“怎么了?”
秦安开口,“那位何公子伤势非常严重。”
裴玧白心中一紧,“有多严重?”
“心口中了一箭,性命垂危,且脚筋被挑,若被救回日后可能也无法正常...”
裴玧白猛地站起,余光忽然瞥见内间床幔里坐起的身影,而在他看过来时,那身影拉开帷幔缓缓走近。
“你刚才说什么?”崔芷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秦安低下头。
“你说什么...你说他怎么了?”她全身宛如被一团死气笼罩,抽去了全身所有力气般颓丧,连说出的话都像是无意识地叹息自语,只知道一遍遍机械地朝面前这个人询问。
“你说啊,他的伤怎么了?”
裴玧白上前扶住她,却发现此刻的她几乎是摇摇欲坠地站着,稍一触碰就歪倒在他怀中,可她还是坚持着问向秦安,“你——”
她没能问完,当声音散在空气中的那一刻骤然倒下,无力地昏躺在裴玧白怀中。
“阿芷!阿芷!”
“快!快去找郎中!”
秦卫忙向外跑去,但已至深夜,大多医馆都已打烊,他敲了好多家的门,才勉强找到一位愿意前来看看的郎中。
“这姑娘脉象还算平稳,听各位说的意思,大概是忧思郁结、气血逆乱引发的突然昏厥,至于你们所说的脱力散,寻常人服用过后并没有什么副作用,再观察观察吧。”
裴玧白:“那这...”
“悲则气消,惊则气乱,只要你们能保持她以后心情顺畅、不过度悲痛,养几日便好了。”
裴玧白还是盯着他。
郎中摸了摸胡子,又道:“呃...要是你们不放心的话,我这边开个安神的方子,每日喝上一贴。”
裴玧白:“秦卫,随郎中去!”
“是。”
裴玧白低头看着虽昏睡着但依然不安的崔芷,又唤过秦安,“收拾一下,我们连夜回京。”
“是。”
大约三个时辰过后,一辆马车奔跑着进入城门,在天边第一缕晨光亮起时到达裴府门口。
裴玧白抱着依然还在沉睡的崔芷来到房里,一边吩咐双儿苏叶添衣添被,一边让秦安先到一步找来候在府中的李大夫前去为崔芷诊治。
李大夫搭着脉象瞧了一瞧,又仔细看了看崔芷的瞳孔,而后朝裴玧白安慰道:“裴公子请放心,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气厥,安心修养几日便好。”
裴玧白却是有些隐怒,压着声音喝道:“个个都说没问题,那她这两日稀里糊涂地一会儿说着胡话一会儿又忘了自己是谁的,到底是为什么!”
“大夫,你实话告诉我,那脱力散到底对她有没有伤害!”
“嗯...额...”尽管已经说了几遍,李大夫还是闷着头再次答道:“不敢对裴公子妄言,那脱力散确只是致人在短时间失力的一种寻常药物,不会产生伤害。”他说着又补充了几句:“但药毒本为一体,各人体质特殊,也不能如此绝对,或许崔姑娘体质与常人不同,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反应也说不定。”
“至于这种状况有没有持续下来,还是得等崔姑娘醒来方能知晓。”
这意思便是只能继续观察下去了。
他抬手挥退李大夫众人,自己坐在床边守着崔芷。
守着守着,紧绷了一天一夜的裴玧白就那么靠着床栏睡着了。
等到他再睁开眼睛时,是被脸庞传来的一阵痒扰醒的,而此前陷入沉睡的崔芷正趴在床上,卷着衣袖不断去碰他的脸,还用一种有些陌生而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不敢有所动作,就这么保持着姿势,僵硬地靠坐着。
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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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崔芷收回了手,托着下巴微微迟疑,“裴玧白?。”
她这话落下,整个房间又陷入一阵安静,崔芷面色淡淡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和从前一样,但裴玧白心内就是一阵不安,又说不出来什么,只能顺着她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哦。”她随后越过他走下床,而后转身微昂着头,“我饿了。”
裴玧白:“......?”
崔芷瞧着他依然没有动作的模样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上前重重地重复道:“我饿了。”
她眉眼微皱地盯着裴玧白,那意思很明显是都说了两遍了怎么还不备膳?
“噢...噢好!”裴玧白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起身走到外面,“传膳!”
不一会儿,一桌吃食就满满当当摆好了,崔芷吞了吞口水,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慢悠悠吃着,还有些惊奇道:“吃个早饭而已,怎么这么大排场了?”
裴玧白盛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已是午时了。”
“是啊姑娘。”候在一旁的双儿说道:“况且公子说了,您这些天食欲不佳,可千万不能怠慢着。”
崔芷慢条斯理地扒着碗里的饭,听到这声音后抬眸,看着双儿苏叶两人站在她正前方,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好久不见啊,两位。”
“可不是嘛姑娘!”双儿眼窝浅,只听了崔芷一句话便吸起了鼻子,“奴婢以为姑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崔芷像听笑话似地轻轻一笑。
双儿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撇到裴玧白递来的眼神和苏叶姐姐的示意后,径直绷住嘴,没有再说下去。
崔芷继续吃着,没再显露什么情绪,裴玧白坐在一旁,分秒未离地观察着她,生怕下一秒她就失控摔盘子离开。
预想之中的画面没有出现,但在崔芷放下筷子的那一刻,他还是捕捉到了她眼神的一变。
“表哥。”
“表哥?”
她轻轻念着这两个字,似在自言自语。
崔芷懵懵地眨着眼睛,而后突然抬头,看着裴玧白开口道:“何水怀受伤了,我要去看他。”
“好好!”裴玧白不敢多说什么,怕让她情绪更加激动,连忙叫来秦卫,“秦卫,秦卫!”
“属下在!”
“何水怀现在在哪儿?”
“这...”秦卫如实道:“属下不知。”
裴玧白:“...你不知?”
秦卫解释地语速极快,“我们救出何水怀后,上官锦便把人带走了,还抢了我们一匹快马呢...”
裴玧白两眼一黑,有种想甩他几鞭的冲动。
“我知道。”一旁的崔芷突然出声,冷静又漠然道:“何水怀在城郊镜湖旁有一处小宅子,他应该在那里。”
“好。”裴玧白扶着她起身,“我们现在就去。”
崔芷向外走的步伐却突然停住,她上下瞧了瞧裴玧白,最后落在他扶着自己的胳膊上,一脸讶然,“你怎么像个太监似的,时时跟在我身后?我又不是不会走路,你干嘛这么扶着我?”
裴玧白:“......”
26. 崔芷妹妹 好久不见
当即就要看望何水怀的愿望没有达成,因为崔芷刚走出大门外,便毫无征兆地再次晕了过去。
李大夫再三检查后,还是以一句心神欠佳,以致晕厥下了判断。
裴玧白无法,只能待崔芷醒来后又休养了几日才带她去看望何水怀。
“公子,您这么看着崔姑娘干嘛?挺吓人的。”到了城郊那处宅子前,秦卫看着自家公子在崔芷身后盯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哀苦,终于忍不住在他耳边悄声问道。
裴玧白用一种“要你多管闲事”的眼神回了他。
秦卫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崔芷,打开话匣说道:“我瞧着崔姑娘现在挺正常的啊,甚至比从前都要正常,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公子您别不是被崔姑娘那一跑给吓住了吧?整日胆战心惊的!”
其实裴玧白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崔芷整个人的状态在任何人看来都没什么问题,起初他也这么觉得,甚至在看到她能吃能说能睡之后,终于有种还好没出大事的安心感。
但他就是看着这一切很不真实。
站在他面前的崔芷也很不真实。
另一边,越靠近眼前这座小屋心内越发疼痛的崔芷,在推开门看到屋内坐在轮椅上的何水怀的那一刹那,整个人直接僵直在原地。
她抬手搭在门框上,一条腿迈入门内,紧接着忽然半弯着腰没有力气地垂下身躯。
——“他心口中了一箭,性命垂危,且脚筋被挑,若被救回日后可能也无法正常...”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原来何水怀真的受了如此重的伤。
她抬眸看去。
他正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一条薄毯,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但那双眼睛,依旧和从前一样温润清明,在看到她后略一惊转而又淡淡笑着,“崔芷,我们又见面了。”
崔芷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只有喉间溢出几丝微不可闻的哽咽。
她的脑海中再次接连出现争吵一般的声音:“我告诉你你要救的人不是别人!是崔水寒!!”
“崔水寒,难道你忘了这个名字吗?”
“他是你父亲堂兄的孩子,你的表哥!和你一同生活在崔家的表哥!他是你现在唯一的亲人了!所以你还不要救他吗?!”
表哥。
对,她没能去救她的表哥。
崔芷几乎是拖着身子扑到何水怀面前的,并且浑然不觉膝盖重重磕到石板地上的疼痛,只仰脸望着他,然后轻轻地从口中飘出一句“表...哥...?”。
何水怀眼神一变,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抖得不断颤动,下意识想要去扶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只微一伸开双手处就痛得他钻心。
她都知道了。
何水怀的心情再一次降到了谷底。
只这一刹那,他瞬间就体会到了作为崔芷本人这一刻的崩溃与无措,这种面对着亲人的无力感甚至超越了他自身重伤所带来的一切疼痛,他只能尽全力调动自己所有感官,去麻痹这些处于本能的感伤,然后低低一笑,用最温顺地口吻回答道:“嗯...小芷妹妹。”
而这声回答让崔芷再也无法忍耐,趴在何水怀的双腿上痛哭不已。
这场哭泣持续了好久,从七岁那年之后,她身边就再没了任何一个亲人,在今天这个时候,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家人,却又无法将过往那些悲痛宣之于口,也无法问出那些在心中练习了诸多遍的疑问。
她只能在这个短暂的可以宣泄的时候,紧紧抓住来自他的这一颗救命稻草。
裴玧白站在门外望着这一幕,最终静静转身,他无法很准确地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是好是坏,他曾经许诺为崔芷找到家人的誓言现成了最难以启齿的一个笑话,在那个最平常的一天,亲手推动着他和崔芷于过去共同所在的路口背向而离。
秦卫探着头瞅了一眼又很快缩回去,不顾秦安的恼怒把他袖中的手帕扯出来递给裴玧白,“公子,崔姑娘哭得那么伤心,您要不给她递个手帕去。”
秦安粗气一喘没眼看他,默默向后退去。
裴玧白恨不得一脚把他踢走,又怕动静太大只能无奈提溜着秦卫走到院子里,“滚远点!咱们都滚远点。”
“你们是该滚远点。”上官锦提着医箱刚走进来,便看到院子里这群人,一时没好气地直接骂了出来。
“上官大夫,医者仁心,请你嘴里放干净点,要不是我们,那位何公子可就躺在仇家的密室里出不来了,我和我哥现在脸上可都挂着彩呢!”秦卫看不惯她这样子,指着自己的脸登时怼了回去。
“哼,要不是因为这,我早把你们赶出去了!”上官锦说完后转身就进屋内,不再搭理他。
这边秦卫还想说回去,接触到裴玧白的眼神后不敢再辩只能自己默默咬牙骂了几句。
屋里,上官锦看着崔芷趴在何水怀腿上哭个不停,满脸着急地走过去,“你!你干什么?水怀腿伤未愈,你怎么就能这么压着?”
崔芷哭得满脸通红,听到这声音后猛地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红着眼一味道歉,“对不起...我...对不起...”
何水怀忙说道:“不妨事不妨事!”说完后淡淡看着上官锦,“又没什么感觉,不要这么吼她。”
“呦!”上官锦怒极反笑,“说开了就是好啊,我还没怎么呢,就开始护着你这妹妹了啊!”
“上官姑娘,他的伤...”上官锦那边呛着嘴,这边突然看到崔芷吸着鼻子哑着嗓子轻轻问话,一时间什么气都消了,把她扶起坐到椅子上简单总结道:“手断了,脚也断了,未来要是能再站起来就是他命好,要是能再耍剑就是他运气爆了。”
“那就是还有的治!”崔芷眼睛亮亮的,心中的郁气顿时没了许多,看着何水怀道:“表哥...你,你还可以再站起来的!”
何水怀没察觉出她的不对,以为她是在变向鼓励自己,笑着点了点头,“嗯,还可以再站起来的。”
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格外精湛又默契地做派,上官锦无语地摇了摇头。
“对了。”崔芷的情绪转变地极快,起身到院子里去把默默观赏鱼塘的裴玧白一把拉到屋内,转着眼珠又紧张兮兮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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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正经地揽着他的胳膊宣布道:“表哥,我要和裴玧白成亲了。”
裴玧白:“......”
何水怀:“......”
上官锦:“??????”
秦卫秦安:“!!!!!!”
一语激成千层浪,她小小声音的一句话之后,屋子里安静地能听到外面水潭的波浪声,每个人面上都挂着一种奇怪的表情。
何水怀倒是没察觉这其中的怪异,只是没想到自己要接受这个消息的时间来得这么快,总之他落寞而隐痛的眼神很快就被藏了下去,转而斟酌着该如何接下这个话。
只是他还没想好,边上的上官锦就猛地一拍桌,前些日子见识了整个过程的她连连“啧”了几声,“你是傻了吗?!没听说这脱力散还有如此功效啊!”
她随口一说的讽刺,径直把裴玧白的心又坠下去许多。
何水怀听了上官锦的话,声音瞬间冷下去,“什么脱力散?”
上官锦热衷于看笑话,打着事情越闹大越好的旗号语速极快地把整个事情说了个透,最后在何水怀越来越严肃的眼神里精准总结道:“总之,就是这位公子给崔姑娘,也就是你的好表妹下了药,以救你为由逼迫崔姑娘与他成亲。”
“唉没想到啊。”上官锦盯着落下一句话后就变得安静下来,怔愣地站在原地的崔芷,“我原以为崔芷你是个多有想法的人,结果也愿意吃这么苦的果子啊。”
说罢挑衅又嘲弄似的朝裴玧白拍手鼓掌。
“裴玧白!你怎可如此?!”何水怀实是没想到崔芷竟受了如此屈辱,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是怎么甘愿跪下来求他又应了他的,又在得知自己被下药之后心中忍受了多少的痛苦。
那日崔芷的话语还响在他耳前,他无法想象她坚定选择的这个人会做出如此不齿的行为,一时怒气急升,“你怎么能如此待她!”
“抱歉。”裴玧白无法反驳,只能低着头接受何水怀的怒火,“我...”他连一句不是有意如此的解释都说不出来,根本没办法为自己辩白分毫。
何水怀:“我看,崔芷既然待在裴府不安全,那还是待在我这里吧。”
“这不可能。”
“不行!”
两道拒绝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来自于裴玧白,一个则是来自上官锦。
上官锦:“现在墨堂对你是何态度还没有摸清楚,它能在今天对你的求救视而不见,也能在明天直接派两个人取了你的命,你现在把她这么一个罪证放到眼前,不就是完全在找死吗?!”知道何水怀并不在意这些,她又补充道:“再说了,就算不管你,崔姑娘可还在墨堂的追杀令上,你把她放在这里,以你现在的能力能护得住她?难道你也要像她一样,等她性命垂危地躺在地上时,过去抱着她的脑袋痛哭吗?”
她的话一针见血,何水怀沉默下去。
裴玧白也适时说道:“我不会让崔芷出事的,也不会再对她做这样的事,请你相信我。”他扣着崔芷的手越发地紧,“我想我对她的情感,比之你这位表...哥,只多不少。”
27. 保下他们的命
裴玧白最终还是顺利把崔芷带回了裴府。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日之后的崔芷变得沉默少言,整日精神困顿地躺在床上一睡不醒,偶尔与裴玧白在一起也是带着些约束与不自然,总是没说几句话就用一种生涩而克制地眼神看着他,仿若坐在她面前的是个并未相熟的陌生人。
偏连找了京城不少大夫,也说不出个问题来。
裴玧白摸不透她的心思,一面猜着有些怪异,一面又觉着或许崔芷还在因那日的事生气而故意远离。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与崔芷独处的空间越来越压抑,可尚来不及解决,商局整日层出不穷的杂事又一重重地压下了他心中那些无法言出的苦楚。
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崔芷总是躲着院里的人群,悄悄倚在门口向远处张望。
东院书房里,裴玧白照例找来李大夫问了崔芷的近况,得到的依然是那几个说了十几遍的回答,不由得恼了起来,一甩袖子走到因恐惧惶然跪下的李大夫面前,压着怒气居高临下道:“李大夫您在京中也有三十多年的日子,治病救人的功夫若还没长进,如我一般的人家想必也不用留你了,早该遣你回老家养老才是。”
“公子...公子!”李大夫嗓音都颤了起来,“许是...许是老夫见识太少,无能为力,但我听说民间有会引魂之术的奇人,有让人起死回生之能,公子可找——”
“住口!”秦安见他出言狂悖,连忙阻止,“圣上言明不许民间议迷幻之术,你此等言论,置公子于何地!”
李大夫忙扣头赔罪。
他怎能不知此举乃下下之策,但崔芷姑娘脉象无异却有神思游离之兆,要想真正探明其病症,除了剑走险招别无他法。
裴玧白挥手让李大夫离去。
“公子,您可千万不要这么做!”秦安思虑甚多,“晋熙堂近些年来在朝廷上惹出了不少非议,早引圣上不快,我们现下好不容易控制住大半,和官府握手言和,实在不宜在此时闹出迷幻之说的乱子,稍有不顺便能被陈家的人抓住把柄,这样我们这些年的努力可全都白费了。”
裴玧白坐下,深思不言。
秦卫想得简单,“我们偷偷的,谁会知道?”
秦安甩他一记眼色,“裴家树大招风,且不说朝廷中有多少人盯着我们,就陈氏那些人,几个阴招下来,我们就得栽上不少跟头,更何况这些年朝廷扶持了不少听话的商行,他们一人一句唾沫星子,我们都再难再占着天下第一皇商的名号。”
秦卫说道:“陈氏再不济也是公子的母亲,她虽说与公子不亲,也不至于害他吧。”
秦安更加直白,“她不会害他,但会拿走属于公子的一切。”
“哦...”秦卫又眼睛一瞄始终不发一言的裴玧白,“可是公子本就是为了崔姑娘才想要这些的啊。”
秦安忽而哑口无言。
“你忘了吗,咱们公子从前什么都只想要个随心自在,裴家对他来说最多算个装着他的壳子,如果不是因为公子一年前...”他缩了缩脖子,放低了声音,“若非因为一年前对身陷刑狱的崔芷束手无策,尝尽无能为力之苦,他可从来都没想过要裴家的任何东西。”
秦安:“...你!”
他辩不下去,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秦卫胡纠之言,是公子这些年实打实的所做之为,但他还是躬身朝裴玧白劝道:“世间之情,难分难解,公子切勿因一女子而误了自身。”
秦卫耸耸肩,转过身不再与他说道。
“行了,这件事先不提。”裴玧白估算着时辰,“百味楼不是今日有人要见我?”
秦卫:“没错,墨堂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自从那日把人丢到百味楼门口,且切断了墨堂与其他城的一切交易后,这个组织就已多次明里暗里试探着裴家的意思,可始终都没放下架子真正去寻解决之法。
这一次裴玧白收回商局大半的权柄,更加断绝了墨堂在京城掩息而存的希望。
也因此,他们终于向裴玧白发出了请柬,恳请一见。
百味楼,裴玧白在小厮的引领下进入雅间。
“久闻裴公子清俊朗逸,金玉之姿,今日一见,果然不凡。”雅间内已有一男子正坐,看见裴玧白进来后连下几句漂亮话,却也并未起身相迎。
“唉唉!”门口的小厮挡下秦卫秦安,“您二位可不能进,在外面候着就行。”
见此,那男子眉眼稍动,嘴角勾起,却未发一言。
裴玧白回身,微微示意后秦卫秦安才退下。
“我名江欢。”他为裴玧白沏好热茶,推杯过去,“前些日子托了陈府的小二公子帮我带话,没成想是个不中用的,这才到现在才与您见上一面。”
“江掌柜。”裴玧白还算自然地接过茶,轻抿一口,“百味楼主人甚为神秘,原是这么年轻的一位公子在打理,裴某叹服。”
江欢哈哈一笑,摇头叹息,“在京城的买卖,可不好做。”
“我是小地方来的人,没什么大见识,不过简单谋个生而已,这不还没坐稳脚跟几年,就遇上麻烦了。”他不避裴玧白的眼神,开诚布公道:“你手底下的人,随随便便把一个断了手脚的人往我门前正大光明一放,我这买卖还如何做得下去?”
裴玧白挑眉,“皇城司和刑部的人不是已查了个明白?我可是好人做到底,才把他哪来的送回哪儿去,难不成江掌柜是想看我把他往乱葬岗一丢?你这样的做法,不怕底下人寒心?”
江欢还是装傻,“我不明白裴公子的意思,我只是个想让自己买卖好过一些的商民。”
“那便奇怪了。”裴玧白眼神一沉,“我裴家与百味楼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江掌柜哪里来的话是我误了你们的买卖?”
江欢终于藏不下去,冷声道:“你到底想如何?”
“我想让墨堂保我两人。”
江欢冷哼一声,“裴公子未免在说笑话,我百味楼堂堂正正做生意,怎么会和那些不入流的江湖组织同为一道?!”
“何水怀和崔芷。”
裴玧白落下两个名字,淡定品茶。
江欢不再多话,静坐了半晌才看着他开口,语气无奈,“我无法做主。”
“如果墨堂还有你做主不了的事情,你也不会这么堂而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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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地来见我了,是吧,当今丞相江世衷之子江知远,墨堂在京城据点的少主。”
被认出的江知远这时候反而放轻松了些,语气懒散,“果然如我爹所说,你裴公子本事大,不可小觑。不像你那个爹,前半生顺风顺水,后半辈子娶妻生子后反变得畏缩遮掩,不成大气之势。”
“噢对了,我爹也常念叨着你呢,咱们两家少说也曾交好,你若有空也得登门看看他老头子啊,省得他常在我耳边念叨。”
裴玧白淡淡道:“我未曾在父亲口中听说过此事,我一介平民,攀不上江大人。”
“可是...你攀不上也得攀攀不是?”江知远指尖轻扣杯盏,“你心爱的那位姑娘,若没他的指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还得出个什么意外呢,你护得了她一时,还能一直护下去吗?”
裴玧白皱眉。
“这我还真没说假话,那位崔芷的事情,我插手不得。”他话锋一转又说道:“至于何水怀嘛,一个废人了,我墨堂留不留都无所谓,可若想保下他的命,也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成的。”
裴玧白当即开口,“此事一成,墨堂运往他城的东西,无论是商货还是其他,皆可借我商局通往。”
“哦?”江知远着实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拿出如此大胆的诚意,“借你商局?朝廷现如今对我墨堂可留不下几分颜面,你敢这么做,不怕朝廷先拿你一问?”
的确如他所言,墨堂这个组织从宁洪一个边塞之城,短短数十年便发展壮大,甚至驻往京城,实在无法不引起朝廷与圣上的注意,起初朝廷也存着迅速剿灭的心思,但后来发现其根深且牵连甚广,一旦轻举妄动很有可能毁其基业,便慢慢松了下来。
但无论如何,朝廷对墨堂的禁令始终未有撤下。
大家依然对墨堂敬而远之。
裴玧白却无所谓一笑,心中自有掂量,“你父亲身为朝廷命官,都敢如此大胆与墨堂为伍,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好!”他既然这么说了,江知远也就不再多言,“何水怀的命我暂且替你保下,至于崔芷,我会安排时间让你与我爹见面,成与不成,全在于裴公子你了。”
回到裴府,裴玧白径直越过门口的一道身影,着急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询问管家,“阿芷如何了?”
“姑娘还是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变化。”
走到内院,寝屋里已熄了灯。
见到裴玧白,苏叶上前行礼,“姑娘疲乏,用了晚膳便睡下了。”
“她今日可有什么不适?”
“嗯...姑娘眼有红肿,不知是不是什么时候哭过的样子,但奴婢问起,她又低着头什么都不说。”瞧着裴玧白望向屋子里的眼神,“公子可要去看看姑娘?”
裴玧白转身离去,“不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双儿打开屋门走出,正看到裴玧白离开的身影,走到苏叶身边不自觉哀叹道:“这都几日了,公子和姑娘话都没说过几句。”
“难不成公子真要另娶她人了?”
苏叶掐了一把双儿的耳朵,“想哪儿去了,咱们把姑娘照顾好就行,其他的事也管不了。”
28. 那是陈默儿?
静夜无声,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一个夜晚之后铺满了京城,让一早推开门的每个人都忍不住为这又一年末的景象轻声惊叹。
“一大早的,裴公子就出门去了,这都多少日子了,忙起来一点儿都不着家。”双儿踏着脚步从隔壁院走来,一脸怒气,“还有那秦卫,整日没脸没皮的,一问个公子的消息他就做鬼脸,想着法儿地逗弄人,要不是为了崔姑娘,我才不要和他说话!”
苏叶指挥着小厮丫鬟们扫去路上的积雪,瞥了一眼双儿皱成一团的小脸,“咱们公子如今可不是旁人府里的散漫小哥儿,自从老爷走了以后,多少大事得经公子的手,哪儿能再像从前那么轻快自在。”
“那太夫人还...还常苛待公子...”陈曼文对裴玧白的态度,在裴家人尽可知,双儿只要想起从前听过的太夫人怒骂毒打幼时的小公子的故事,就格外难受,要不是裴公子近些年学会了主事,是个顶顶的人物,陈曼文也不会收敛几分,偏过去那些年里老爷也是个拎不清的,就那么看着儿子受疼受累,一声也不吭。
“就没见过哪家的主君主母这样对待孩子的,咱们公子真是可怜。”
正看顾着院子里的人忙起来的苏叶表情也不太好,但终究知道自己的身份,过去捂上双儿的嘴,“嘘!太夫人派在咱院儿里的人也不少,小心点说话。”
双儿小小的“哼”了一声,嘟囔道:“我才不怕,我是公子手下的人。”
苏叶拍拍她的肩膀,难得开玩笑道:“既是公子手下的人,那还不快去看看咱们未来的少夫人醒了没?若是你做不好事,公子对咱们可有的说道了。”
双儿“蹭”地一下抬手遮掩住自己的笑,对她口中的那个称呼心照不宣,眼睛弯弯的,“明白,苏姐姐!”
“苏叶姐姐!”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她又来了!”
双儿刚要离开的脚步一顿,回头和苏叶对视一眼,神色严肃。
苏叶:“还跪在外院门口?”
“是的。”
双儿急道:“这人怎么说不听呢,公子早已落下了话,要她回去,不许再见崔姑娘,她却每日来这儿跪着,一跪就是一日,如今天更冷了,还下着雪,她这是故意想难为我们吧!要是被有心人传出去,还不定得怎么说呢!”
“已经有些闲话了。”那小丫鬟道:“奴婢们出门时候,听见不少人在非议公子,说什么公子在外沾花惹草,辜负了良家女子,还将上门讨说法的姑娘赶出门去,可难听了。”
“哎呀!”双儿急得乱转,“她只是跪在外院门口,又不是府门口,怎由得这些瞎话乱传。”说完又一想,刚才说话时才提到太夫人安插在院子里的人,如今有这些闲话,可不就是那些黑心婆子们传的。
“我就不信把她赶不出去了!”双儿指着小丫鬟说:“你跟我来,我们把她硬拖硬拽也得赶出去,都是因为她,姑娘和公子才有这么多糟心事!”
“哎哎!”苏叶连忙拽住双儿,“你稳当些,要是这么做,更给一些人留下口舌是非了,咱们姑娘以后可怎么出门?”
语毕又吩咐那位丫鬟,“你先去劝劝,她若是愿意回去最好,若是不愿意回去你便到房里寻个御寒的斗篷,再拿个手炉给她。”
“是。”
双儿还想说些什么,在看到苏叶摇头后也只能罢休。
她去到屋里,发现崔芷已经醒来,正趴在窗子前往外看,瞧见她进来后轻声问,“怎么了,你们聚在一起说什么呢?”
双儿忙解释道:“是底下丫鬟们有点小争执,已经处理好了,姑娘不必忧心。”
她给火炉里又加了些炭火,然后随着崔芷走到外间,扶她坐在桌前,待早饭放置好给她添菜盛汤,“姑娘快喝些热粥吧,今儿一早醒来雪就有些厚了,更冷了些呢。”
崔芷双手端着盛有热粥的小碗取暖,看了一眼门口后说:“把门打开吧。”
双儿担心冷气散进屋内,“雪还未停,奴婢怕您受了风寒。”
“没事,我身子骨没那么弱。”
双儿只好去把门打开,好在这会儿无风,雪下的又小又缓,不会往屋里飘去,但猛地这么一开,还是瞬间就让屋子里冷了不少。
崔芷不好意思地咧开嘴一笑,“还是关上吧。我怎么这么傻,想看雪出去不就成了,这样开着门,屋子里好不容易攒的些热气都没了。”
待用完早饭后,崔芷便准备着出门逛逛。
“姑娘要出门啊?”双儿既担心崔芷的身子,又害怕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会传到她耳中,但打量着她的意思的确很想出门走走又不好说些什么。
崔芷点头,“在府中待了这么些时日,很久都没出门看看了,今日初雪,外面应当很热闹,我去走走。”
双儿无法,只好为她披上厚貂裘,撑着伞出门去。
院里,苏叶看两人这一身行头便猜出了她们要出门的意思,于是开口道:“姑娘从偏门走吧,外院通往大门的那条路结了冰,也不知是谁昨夜翻倒了墙边的几个大罐子,经这一夜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怕是难走得很。”
没成想崔芷却格外惊奇,“不妨事,我小的时候就常跟着哥哥姐姐玩冰,也好多年没再这么有兴致了,今儿这么巧,刚好可以看看。”
双儿眨了眨眼。
苏叶:“...额...啊?”眼见着崔芷就要走过去,她忙上前挡住,“那冰太滑,一早已摔了好几个人了,姑娘这么过去怕是有些危险,若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好向公子交代,您还是先走偏门吧。”
“对对。”双儿也应和道:“还是身子重要,听说朝廷往年都会在京城开些冰场,姑娘到时可随公子一起,到冰场上玩个痛快。”
两人都这么说,崔芷也就不再坚持,转而往偏门的方向走去,顺便朝双儿问道:“公子今日还在忙着?”
“是呢,近日来公事繁忙,公子实在抽不开身,但也时时嘱咐我们,千万照顾好姑娘您。”
“苏叶姐姐!苏叶姐姐!”
两人还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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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身后突然传来几声叫嚷,双儿凝神,扶着崔芷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
“苏叶姐姐!那陈家四姑娘晕倒了!”
崔芷本就疑惑着双儿怎么忽然走得这么快,听了这话后连忙止步,但还是有些含混,在听到苏叶对那丫鬟“大院里吵嚷什么”的训语后方才疑惑问向双儿,“陈家四姑娘...是陈默儿?”
“她怎会在府中?”
“嗯...”双儿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只能略窘迫地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没听到什么四姑娘啊,您不是想出去转转嘛,车夫已套好了马车,正等着呢。”
崔芷却觉得自己不可能听错,那一声呼喊声音并不小,她虽没听得那么明确,但还是注意到了那个称呼,于是转身朝苏叶那边走过去,“你小小年纪,怎么耳朵还没我灵光,咱们还是去问问吧。”
双儿再没办法搪塞,只能撑伞跟在她身后。
苏叶看到崔芷走来,心中已明白了大概。
这样的状况下不好再去编排什么旁的瞎话,她简单一想,觉得陈默儿常日跪在府中一事还是尽早解决为好,公子不在意她和那些谣言,但这样下去,终究对姑娘和公子不利,陈默儿既是想给姑娘道歉,便只能由姑娘出面解决。
于是她在崔芷出言问道“陈默儿可在府中时”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崔芷瞬间惊了,连忙在旁边那位丫鬟的指引下走过去。
外院门口,陈默儿身上盖着斗篷,半个头都栽到了雪地里,此刻正斜倒着一动不动。
苏叶走上前,赶在崔芷想自己动手把陈默儿抱起之前,叫来了两位丫鬟把她扶起,“先扶到东边的那间客房里吧。”
“去我屋。”崔芷把伞递过去,“我屋暖和,还有,烦把李大夫请来一趟。”
回房路上,崔芷问苏叶和双儿,“墨儿妹妹在府上,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她又为什么跪在这里?”
苏叶告罪,“墨儿姑娘前来给姑娘赔罪,但公子说不许任何人打扰姑娘休养,奴婢便擅作主张没有告诉您,但我也和她说过,姑娘您近些日子精心休养,不方便见客,可等过些日子再来,只是墨儿姑娘不听,依然每日跪在这里。”
崔芷:“她来了几日?”
苏叶:“已小半月了。”
崔芷忽而停步,心中有气但还是半压着,“你们...这么冷的天,她日日跪在门前,竟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你们瞒我可瞒得真是好!”
“奴婢知错!”苏叶连忙跪下,双儿也紧跟着跪下。
崔芷紧紧捏着手指,不知为何短短时间内生出了几分闷涩,紧接着是忽而有些喘不上来气似的恇怯,她闭上眼睛缓了缓,而后扶着两人起身继续往前走,“罢了罢了,本不是你们的错。”
陈大夫很快赶来,为李默儿细细检查后向崔芷回道:“只是受寒引致的高热,也是因为发现得早,没有在雪地里晕厥太久,因此寒气没有积到深处。”
崔芷:“好好,那请大夫开些药方吧。”
29. 裴玧白去哪儿了?
“姑娘,奴婢替您守着她吧。”此时已至下午,崔芷用过饭后没有休息,提了个板凳守在李默儿床前,一守就是半天,双儿见她面色不好,劝了好几次让她去休息,自个儿在这儿守着,她都拒绝了,现下又听到这句话,她没应只是问了问裴玧白的消息,“裴玧白还未回府吗?”
双儿摇头,“秦卫留了话说公子要去巡北仓,北仓远在京城十里地之外,怕是今儿一日都见不到了。”
崔芷听后没说什么,眼中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给陈府递话的那小厮,还没回来?”
“还没,许是街上雪路难行,耽搁了些。”
“崔...崔姐姐...”陈默儿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崔芷转身,正看见她醒来想要坐起,连忙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缓缓躺下,“你受了寒,身子还很虚,千万不可乱动。”
陈默儿环视了一遭自己所处的地方,眼眶中瞬间含满了泪,“对不起...又给姐姐添麻烦了,姐姐实在不必管我,我自己犯的错应该自己来弥补。”
“哪儿的话。”崔芷拉住她的手,“不要多心,此事不是你的错,我未曾怪过你,你也不用道歉。”她心里很明白,当时那些话她初听还有些慌乱,但细细想过就知是一些人故意让她得知的,她也的确需要这个理由离开这里,只不过兜兜转转,这裴府算是硬跟她绑上了。
“不不,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说的那些话,崔姐姐你也不会离开和受伤。”她说完愣是要起身磕头赔罪,决心大的崔芷和双儿两人一起才把她重新按回被窝里去,眼看她依然不放弃,崔芷便佯装恼了的样子,口气冷淡,“墨儿妹妹若还如此倔强,我可是真要不开心了。”
双儿心里虽然有气,但看崔芷是真心没有怪她的意思,自己便也跟着劝道:“我们姑娘惦记您病着,在床边守了半晌,您还是听听姑娘的话,莫要把自己的病折腾的更重,到时才更要麻烦呢。”
正恰此时,往陈府传话的小厮回来了,崔芷留了个心眼,没把人叫到面前来,而是自己出门去听消息。陈默儿以为自己这番行为真惹了她生气,忙安心躺着不敢动作,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双儿拿出帕巾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看她这么忧怯茫然,自己对她说那些话的不满也都渐渐散了,声音又变得像初见她时那样软,“墨儿姑娘别哭,府上早已备好了糕点,等您退热也歇息好了可得好好尝尝,我们姑娘也好些时候没人说话了,这会子见到您可是也心暖呢,您就别倔着总提那些道不道歉的了。”
“真...真的吗?”李默儿还是忐忑不安的,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当时太夫人以她阿娘的命来要挟她传话,她无法选择只能那么做,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说的话做的事都被人控制着,旁人也不把她当个正经小姐看,只顾着说她这样的性子算是没救了。
但她也是个人,是个有自己思想的人,她想不通到底该如何弥补过错,便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
家里的人把她这样的行为当成个笑话,也说过自己这样做不知是在道歉还是在害人,她听不明白,又不敢停下,便开始一日日地带着恐惧,不明白该求何种结果地继续跪下去。
她心里一遍遍在告诉自己,没有人会原谅这样的坏人。
可崔姐姐和她的婢女却对自己说,没有怪罪于她。
她此时才方觉自己是真的愚钝,竟不知道这样的话该信还是不该信。
“当然是真的。”双儿极为真诚地确定道。
而院子里的崔芷,此刻听了小厮的回话,气的险些要直闯入李府骂人去。
她本没有旁的意思,但陈默儿说到底是陈家的四小姐,在她这里生病休养,怎么也得知会家里人一声,免得因她彻夜不归散出什么见不得人的闲话。
没想到那陈华典的大夫人却半点不在乎墨儿的去留,甚至当着众人面直接玩笑道把她当个礼物送来,至于是小妾还是暖房的任裴家随意。
小厮又说道:“回姑娘,这京城如今已有不少这样的谣言了,街坊都议论着...”
他没说下去。
但崔芷想想都知道,无非是些裴玧白与自己和墨儿的恶心话。
她想了想,忽而对小厮耳语了几句。
“姑...姑娘,这能行吗?”听了话的他有些哆嗦,恨不得钻到地里去躲这苦差事。
崔芷:“你只管做就好。”
“是。”
说完后小厮离去,崔芷却站在原地低下了头。
片刻后,她抬手去接落在手中短暂停留片刻便忽而融去的雪花,眼神渐渐变得黯然,像被抽去了神采一般破碎。
等到崔芷回屋时,床上的李默儿已静静睡了过去。
双儿走到她面前悄声道:“已喂了药,高热还没退,含着眼泪睡过去了。”
崔芷懵着点了点头,然后望着床上的人一时脑中有些空白,她转不过来弯似的讷讷问着,“裴玧白去哪儿了?”
——
“公子,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咱们还去北仓那里看要运的货吗?”秦卫撑着伞在裴玧白身后问道,未等他开口又继续说着:“您忙了这么些时候,鲜有休息的日子,今早您又一直咳嗽着,要不咱先回府歇息歇息吧,北仓那儿不会有问题的!”
裴玧白摇摇头,“北仓的货是陈天明交还给我手上的第一批货,必须完好无损地运到南边三城,否则将会对接下来的局面不利,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秦卫明白他的顾虑,自从裴玧白接过商局的掌控权,任晋熙堂堂主后,太夫人、陈家、甚至其他商行都在虎视眈眈,没有谁不想从中去分一杯羹,无不等着他出错后蜂拥而上。
思及此,他便不再开口。
到了北仓,裴玧白下马车后没搭理总管孔霆请去喝茶的殷勤,一路迎着风雪朝库房走去,同时伸手道:“货册给我。”
孔霆小跑着跟上,没想到他竟会亲自跑来仓库查看,在这大冷天中不一会儿额头就渗出了些细汗,在听到他开口要货册的话时更是紧张,喏喏回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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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册,我没随身带着。要不...要不公子您先随我进屋里暖和暖和,我去把货册给您取来。”
“不用了。”裴玧白抬手示意秦卫。
秦卫把伞递给他身后的秦安,然后朝总管道:“不用麻烦总管,钥匙给我,我去取就好。”
常理来说,货册若不由总管贴身带着,便锁在主事厅的暗箱中,以防他人取得篡改,因此秦卫只要拿到钥匙便可拿出货册。
“啊...这!这!怎好麻烦秦护卫您呢...”秦卫还没动作,孔霆就一躬身跑走去取货册了。
秦卫声音冷下,“这总管不对劲。”
裴玧白继续朝前走,面上已变了颜色,“恐怕北仓的这批货还真有猫腻。”
秦卫出示着令牌进入到北仓,一路顺利地过了几个闸口,却在最后要看守打开库房门时被人拦住,那人守在门前,桌上还放着几壶好酒,正和其他几个库丁打手势令玩得尽兴,瞧见来人后懒懒伸手接过令牌,只瞧了一眼便扔了出去,“这不认牌,只认人。”
裴玧白拉住想要上前的秦卫,走过去把令牌捡起,摩擦着上面晋熙堂三个字,抬眼问道:“敢问是认何人?”
“呵!”桌上的一男子听他这话嘲笑出声,“还能是谁,当然是咱们商局的...”
“陈天明大人了!”
后几个字几人异口同声,哈哈一笑,那看守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神色上下甩了一眼裴玧白一行人,而后不耐烦地摆手道:“滚吧,陈大人不露面,这里谁都别想进去。”
裴玧白沉吟片刻,又问着,“若是这里的总管来带路,能否进去?”
看守略一抬头,左右环绕一圈,嗤道:“甭说是总管,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拜见陈大人!”他眯着眼,不耐烦地看着他们,“你们到底什么人!要是找不来陈大人,趁早滚蛋!”
他话音刚落,就见秦安箭步上前踹翻酒桌,那看守恼火起身就要冲过去,没想刚站起来就被秦安一脚踢跪下去,同时一只胳膊被翻到身后瞬间被折了过去,“啊啊疼疼疼!!!”
其他几人本还想帮上几把,见自家老大被这么对待,回头一看另一个护卫又亮出了剑,“唰”的一下就跪在地上开始求饶。
裴玧白走到那看守面前,气场冷的让人不禁打起寒战,“我裴玧白,来看自家的货,关那陈天明什么事?”
“裴...裴...”看守瞪大眼睛,前些日子陈大人好像是说过这北仓要交到什么裴家手上一段时间,可他明明也说了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他重新拿回,叫自己和以前一样看好仓库,没有他的令不许旁人进出,可眼下...这这该怎么办呢...
他急的上火,胳膊又一阵钻心的疼,面对着裴玧白的眼神很快便交代了个干净。
“公子!公子!”他妥协得彻底,但依然强硬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但北仓向来是陈大人所管...我这也是...听命令做事啊!要是胡乱就放了您进去,这出了事,我也交代不了!”
30. 北仓
“胡说!”秦卫怒道。
除了盐铁所在的商局还有多半在太夫人手上之外,其他两大商局的掌柜包括下面的各级总管及仓库主事库丁等都在一个月前由他和秦安清换了个干净,且三令五申持有晋熙堂令牌的人可自由出入,不再由陈家掌管,这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秦卫上前去,“你是陈大人手下的人?”
“是...是啊!”
秦卫:“北仓的所有人都换了,你是怎么继续待在这里的?”
“啊...我!”他转了转眼珠,继续装糊涂,“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是陈大人让我过来的!”
裴玧白挥了挥手,“搜出钥匙,拖下去,关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几位护卫上前拽起看守便迅速拖走。
那人求饶的声音逐渐远去,其他几个人抖着身子纷纷避着裴玧白的眼神。
裴玧白,“现在把你们知道的事情都交代干净,若是有不想说的,送到衙门去,开堂审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啊...这...”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想不通到底是被拖下去关起来好些,还是送到衙门里去好些。
好在还有聪明人,带头交代了几句出来,不过来来回回无非是些那看守如何如何混蛋,他们如何如何受压迫而不得已妥协的几句话。
直到最后,秦卫问他们新任看守去了哪里时,才又犹豫半晌后含糊其辞道:“似...似乎...”说话的人左右看看想寻求点支持,却发现身旁的人一个个都闪躲着不看他,生怕给自己惹上麻烦,而他就这么结巴了半天,最后在秦卫的强压下只能硬着头皮说:“似乎是被杀了...”
他说完后忙低下头,又颤颤巍巍地解释着,“但不是我干的,和我没有半点儿关系!我是在一个夜晚发现刑看守偷偷摸摸拖着一个人往林子里走,怕出什么事跟了一会儿才发现的,但是我看到那人的时候他已经歪着头没气了!真和我没有关系!”
裴玧白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面无表情地在这些人面前静静走了几步,看了一眼手中的令牌后把它紧紧攥起,然后像是没发生什么事一般温声问着,“你还知道什么事?”
他声音低,语气有些软,尽管神情淡漠,但因他周身气魄不凡看上去总有种翩翩君子的气度,加之他先前并未出手威慑,这样的裴玧白让这几个原本受惊不小的人脑子一热昏了头,竟误以为他是个好说话的,于是纷纷绕过秦卫秦安,跪到他面前为自己求起情来。
“要我放过你们,当然可以。”
“啊谢谢大人!谢谢大人!”他只开了个头,几人便开始不断磕头感谢,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全都整上了。
裴玧白又露出一个唬人的笑,“别急,我还没说完。”
“看样子那刑看守算是这里的老大,那除了你刚才所说之事,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几人听了这话,默默相望。
裴玧白找了一个倚凳坐下,颇有些闲情逸致地开口,“没关系,各位慢慢想,我有的是时间等。”
又过了一会儿,一人哆哆嗦嗦说道:“大人明鉴,小的是见过刑看守带了些人来此处,可当时他把我们全都轰了出去,我们当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裴玧白:“带了些人?”
“估摸着...大概有二十来号人。”
裴玧白立马看向仓库,秦卫也暗道不妙,连忙从护卫手中拿过钥匙打开大门。
仓库内的各种货箱整齐摆放着,看着并没有什么异样。
裴玧白观察了片刻,最后在一个角落停下,秦卫秦安收到他的眼神,二话不说上前撬开了他面前几个箱子。
而在箱子打开的那一刹那,面前的所有人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竟然是空的!
裴玧白闭上眼,深呼一口气,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地转过身去。
“把那些箱子全打开!”秦卫叫来更多的护卫开箱。
而在这其中,一大半都是空的,里面的所有货物都不翼而飞。
“公子!”秦卫走到他面前,神色忧虑,“面前这一处的货箱,只有一小部分货物还在,其他都是空的。”
“啊!这这这!我们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跟着走进来的几位库丁慌得直直跪下去,“我们不经允许进不来这里,里面的货到底怎么了,我们是真不知道!”
“对啊对啊!大人您放过我们吧,我们真不知道!”
一连串的求情饶命声扰的裴玧白心烦不已,他一手抵着太阳穴,一手按着眉心,显然没有心情再听这些人的荒唐话,扬手招来护卫,“全部带走!”
“一个不留的送到衙门!”
等到眼前清净了许多后,最初那位声称要取货册的总管才姗姗来迟,还没开口说话便看到了那些空空如也的箱子,然后愣着神走到裴玧白面前,不知该不该把手里的货册交过去。
裴玧白:“这里面的情况你知道吗?”
孔霆缓缓摇头,面色凝重,他心知此次差错非同小可,当下也不辩解,只是躬身一揖,“属下管理不当,酿成大错,请公子责罚。”
“你身为北仓总管,一个小小的刑看守,都奈何不得?”
孔霆如实答道:“刑看守是谢天明的人,而谢天明与陈家,也就是商局原来的大东家关系匪浅,权利滔天,我如今纵为北仓总管,也难挡其势,他以我家人性命要挟,我无力可为。”
裴玧白:“你如今说这么多,不白藏了你刚才那些小聪明?”
此人着实聪慧,他知道自己今日一来,谢天明那些下作事便肯定会暴露,但又不想引火上身,于是借取货册一事巧妙避过这一整个过程。
待解决完之后,自己再上前来坦白供认。
孔霆低头不语。
裴玧白站起走到他面前,接过他手中已经没有了意义的货册随意翻看两眼,然后失望道:“孔霆,你为护家人而自保,这没有错,但在其位谋其事,你既掌北仓印信,货物被私下转移没有及时告知,手下无辜丧命你袖手旁观,今日见我巡查于此又故作懵懂、明哲保身,这样的本事,若为官,你定能混个风生水起。”
“可是我不需要这样的人,你太明白何为趋利避害,看似是个什么都没有参与的局外人,实则早把算盘打个精妙,既想借陈家未来翻身的势,又怕得罪于我误你高升。”
面前的人头更低了些。
“你再寻出路吧,我这儿不需要你了。”
听了这话,孔霆绷紧的思绪一下子松了,但他的心气也再没有了,他知道裴玧白说的没有错,自己起初欣喜于执掌北仓印信,后明知为谁做事又忍不住思量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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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把每一个可能的机会都紧紧抓住。
而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自作聪明也被贬的一文不值。
裴玧白转身离去,眉宇间的怅惘在烛光下忽明忽暗,越来越远的身影显得他愈发孤寂。
孔霆是他看重一路提拔上来的人,任用为北仓总管也是他亲自敲定的,可他却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从前那个一穷二白时为了生活无比拼命的倔强小子,如今也会像磨平了棱角一般带着股令人生厌的圆滑。
他讨厌不真诚的人。
“秦安。”裴玧白很快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声音恢复往日的清冷,“将孔霆一同送到衙门,你亲自去,记住请大人封存好这些人的供词,未来兴许有大用。至于断案量刑,不必多言,他们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最多关上两日让他们长长记性就会放出来了。”
“另外,去刑部恳请大人借两位主事来此。”
“是,属下这就去。”
秦卫:“那公子,咱们现在?”
裴玧白敛眉,“刑看守是关在暗室中了?”
“对,就在主事厅的地下。”
裴玧白闭上眼睛,冷冷说道:“断他一只胳膊吧,送到谢天明府上。”
“这...”秦卫疑问,“这样他就会来吗?谢天明不像是个在乎自己手底下人性命的人。”
裴玧白:“来,他当然会来,就他最喜欢看热闹,我今日来此的消息怕是早都传到他耳中,他这会儿应是等不及来见我了。”
暗室内,刑看守被吊起。
裴玧白坐在他对侧的座椅上,整个人都浸在阴影之中。
“你!你!”那人断臂的疼痛依然存在,却咬着牙满眼愤恨地紧盯着裴玧白,让人很难不怀疑一旦那扣着的铁链松开,他会毫不犹豫撕裂眼前的人,“你!你竟敢动私刑,谢大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裴玧白声音淡漠,“你都敢杀人了,我断一只胳膊又算得了什么。”
刑看守狰狞的面孔短暂一顿,随即再恶狠狠地骂道:“都是些不中用的玩意,老子早说过只要他们投了谢大人,未来的好日子只多不少,没想到他们还是把我卖了!我呸!等着吧,谢大人一来,他们通通不会有好果子吃!”
“包括你!”他还沉浸在自己的身体被眼前这人整成残废的痛苦中,肆无忌惮又一声比一声大的叫嚣着让裴玧白赔一对胳膊给他。
裴玧白靠在座椅上,有些头疼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有些懒怠地拖着腔调回,“行...我等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裴玧白偏躺在椅背上,再不出一点儿声音,像是睡过去了似的。
刑看守吵嚷的声音更大,将所有难听至极的话一股脑全骂了出来,骂着骂着又洋洋得意道:“没了这批货,我看你这堂主的名头还能做下去不,等着收拾烂摊子吧。”
“我们大人说了,过不了多久,你就得乖乖把收回去的东西全部还给他,到那时,你不跪下求个情兴许大人还不想接你这麻烦!”
“到那时,我一定要把你的胳膊、腿全砍了!!让你也尝尝残了的滋味啊啊啊!”
“哎哎哎?”他拖了好长的喊声忽然被打断,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走进来,指着被吊着的刑看守啧声道:“说什么说什么呢!”
裴玧白睁开眼睛。
31. 砍断他的手指
谢天明大摇大摆地走过他身边,绕着刑看守转了一圈,在他“救救我!大人救救我!”的嘶吼声中捏着鼻子来到裴玧白身旁弯下腰,“哎呦这么血淋淋的场面,我们的裴小公子哪里见过这些啊,可别把咱兄弟给吓住了。”
说罢他挥手示意身后的随从上前来把人带走。
“慢着。”裴玧白一出声,秦卫立即阻到了那几位随从跟前。
谢天明一撇眼,直起身子慢悠悠转身,狠狠瞪向刑看守,而后又笑哈哈道:“我这身子骨也不行了,抬个椅子来,行吧?”
“总不能弟弟你坐着,我站着陪你聊完。”
秦卫后撤一步,那随从快步向外跑去,不过一会儿就搬来一把镶满玛瑙翡翠等宝石的楠木太师椅,待谢天明稳稳坐下后又把毯子盖到他身上,将手炉递过去。
“见笑见笑啊!”谢天明一副等待好戏上演的姿态,身子暖了后心情也畅快不少:“大寒天的,这暗室里冷的和冰洞一样。说实话,我执掌商行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北仓有个这地儿呢,你说你,如此兴师动众地做什么?哎我记得...”他向后一仰,禀神思考着,“你是不是有那什么...那什么治不好的寒症来着,啧啧你说你何苦呢,这么折磨自己。”
说完后谢天明又看着秦卫秦安指责着,“这位小兄弟,你对你家公子可是有些不尽责啊,这大雪天里,不劝着在家好好修养,反而在外面跑来跑去,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要告状去了。”
秦卫声音洪亮,“回大人,我家公子如今身体好的很,不虚不燥。”
谢天明噎了一噎,转过头舒服地靠在躺椅上,“说吧,到底什么事?”
裴玧白转向刑看守,“谢天明是你什么人?”
刑看守眼睛一斜,不知这话该回还是不该回。
裴玧白:“秦卫。”
秦卫拿过桌上的短刀,向刑看守走过去,那架势显然是朝着他另一个胳膊而去,吓得他当即缩着身子大叫,“啊啊大人救命啊!救命啊!”
谢天明虚着眼打量,在秦卫的刀就要砍过去时才出声阻止,“住手。”
他看向裴玧白,“这人有些愣,有什么不可说的。”他拍拍裴玧白的肩膀,靠近过去说:“我跟兄弟你交底,他是我新纳的第四房小妾的哥哥,这不前阵子总是提起来说个没完,那咱也得顾着点不是?”
裴玧白笑了笑,“理解理解。”
“嗐能理解对吧。”谢天明皱着眉,一股子烦忧劲,对着他说个没完,“你说这女人,总归得哄着点,更别提这新纳入府的,个个是又聪明又骄纵,凭着我这点儿新鲜劲,那在我耳边左一个事儿又一个事儿,都想多傍着点,你说我能怎么办?!”
“我印象中弟弟你身边也有个女人对吧,从前也见过几面,真是不错。”他的声音瞬间变得恶心起来,趴在裴玧白耳边道:“似乎听说是上乐坊的那位金枝姑娘?可让我们兄弟几个惦记的不得了,我也是时常感叹啊,你算是有福了。”
裴玧白面色未变,眼神却倏地冷了下来,睫毛半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
那谢天明却犹自不觉,仍凑在他身边喋喋不休,“但那女子少说也跟了你不少年了吧,虽说比起上乐坊里的年轻姑娘年纪大了些,但你要是愿意推给我们...”
他不经意撇到裴玧白像是淬了冰一般深冷的眼神,声音瞬间就落了下去,只是当再仔细观察时又发现他没什么不自在的表情,但这时尽管谢天明以为自己一时闪了神,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裴玧白唇角挂着惯常的淡笑,“我说刑看守怎么如此胆大猖狂,原来竟是你亲戚,那看来是我冒昧了,不该如此草率动手!”
“你怕了吧!你怕了吧!我早告诉过你,等谢大人一来绝饶不了你!我可是他小舅子!”刑看守声音尖尖的,“是他小舅子!”
谢天明低下头掰着手指,眼神不明,“没什么该不该的,弟弟你教训的好。”
“好。”裴玧白直截了当接上他的话,继续问刑看守,“你是怎么杀的那两个人?”
空气中一时安静下来。
一直闹腾不已的刑看守此时也抿上了嘴,连喘都不敢再喘一声,眼神怯怯地盯着坐着的谢天明,而那谢天明只是整了整身上的毯子,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如果没有听清的话,我再问一遍。”裴玧白很有耐心地又问道:“你,是怎么杀的那两位新任看守。”
刑看守求助无门,于是猛地一吸鼻子,逞强回道:“什么那两个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玧白状似明了地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秦卫,“就从手指开始吧,他不是很在意自己残疾与否嘛,多一根手指就多点儿希望。”
“嗯?啊!”刑看守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见眼前刀光一闪,自己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便被切了下来,等到自己真真实实看到地上那一截手指后,才明确感受到了那阵钻心的痛,先是忍不住一吐,然后在一阵晕眩后才猛地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扣在他身上的铁链被他晃得铛铛响,将整个房间都带入到一种恐怖的氛围中去。
裴玧白直视着他,在他的怒骂声中出声问道:“你把他们的尸体扔到哪里了?”
刑看守突然一顿。
但他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只是愣了片刻后就再次嘶吼起来。
裴玧白眼神一撇。
秦卫手起刀落,刑看守又失去了一根手指。
无限重复且累积的疼痛感直接让他恐惧地失了声,甚至有些晕眩地垂下头去。
这一次裴玧白给了他一些时间让他静缓。
刑看守的呼吸开始没有节奏地一颤一颤,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渴求面前的谢天明能为他说些什么,但谢天明却始终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手炉,没有一点儿为他求情的意思。
“我...”他虚虚地发出喘音。
谢天明手里的动作停住,视线轻轻向上一挑。
“我真的不知道。”他最后落下这么一句,再不如先前那么张扬,朝裴玧白苦苦哀求,“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裴玧白感觉到身边的人缓缓松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刑看守身边,盯着他轻蔑一笑,然后绕着他转了一圈来到摆满刑具的桌前。
刑看守吞了口唾沫。
裴玧白手指一个个抚过那些刑具,最后选了一把更为锋利的长刀交给秦卫。
刑看守眼睛猩红,“公子!求...求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我!求你放了我!”
“没关系,总会有你知道的。”裴玧白略一思考,“换个简单点的吧,北仓中将要运走的那些货物,被你送到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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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货物...货物...”他喃喃道:“货物被...它们...”
他似乎在很认真地回忆和思考,但裴玧白又像是改变了想法似的,不想给他时间周旋了。
长刀利落,秦卫一刀下去,竟不妨连砍了两根手指。
房间里的血腥气浓得呛人。
而刑看守如今......
只剩下一根手指。
“我我我我!”他“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在裴玧白冷厉的目光下终于崩溃,“我知道我说!我都说!”
裴玧白微微侧身,余光瞥见已回来的秦安,而后紧跟着刑看守的话当即逼问道:“这一切都是谁指示你这么做的?”
“是!是——”
话音未落,一个飞镖突然飞来,直直插入到他心口。
“——我。”刑看守猛地一颤,喉间的话就这么断掉,但还是挣扎着挤出最后几个字,“谢...大人...请你...好...好...对待...我妹妹”。
鲜血逐渐从嘴角溢出,他的头重重垂下,再无声息。
裴玧白转身。
谢天明还坐在椅子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另一枚飞镖,甚至唇角还噙着笑,仿佛方才出手杀人的不是他。
“碍眼的东西,我替弟弟你解决了。”他轻飘飘道,目光掠过高挂着的尸体,又回到裴玧白脸上,眼底尽是无知无畏的嘲弄。
裴玧白不作声。
秦安走到他面前,躬身示意,而后请两位主事走上前来。
谢天明脸色一白。
裴玧白,“叨扰两位。”
两人颔首,而后对视一眼,俱是沉默。
方才谢天明出手害人的场景犹在眼前,可他们却不敢妄加开口。毕竟这位谢公子也算是京城里的一大人物,且他谢家有不少人在朝为官,背后站着不少靠山,实在不好...
裴玧白明白他们的考量,语气不疾不徐,“两位大人都是侍郎手下的得力干将,自能把今日之事如实呈报侍郎,至于押解他入大牢一事,两位暂可不必忧心,想必侍郎大人会另择良机。”
两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内顿时一宽,许诺定会完整陈述给侍郎大人后便迅速离开。
谢天明这时才恍然大悟,不由得站起来拍手为他叫好,“原来你早就设好局了。”
“不过你可能高兴的太早了些。”谢天明一点儿都不为自己眼下的处境担忧,“刑部尚书许有为与我父亲甚为交好,你的算盘打空了。”
“是不是打空就不由你操心了。”
裴玧白看向秦卫秦安。
两人当即一个控制谢天明,一个打晕谢天明的随从。
“你想干什么!”谢天明这时才显出微微惧意,不过还是格外嚣张,“你敢动本公子,我父亲绝对能扒掉你一层皮。”
裴玧白闻言眉头微蹙,整整一下午的聒噪叫嚷已令他太阳穴隐隐作痛,此刻这尖锐的威胁声更是刺得他厌烦不已。
秦卫掌风凌厉,直截了当地劈向谢天明后颈。
一声闷响后,谢天明当即昏了过去。
裴玧白揉了揉眉心,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疲惫,“带回府中。”
回到府里时,已至深夜。
裴玧白原只想到崔芷院中瞧一眼就好,没想到刚走进去,崔芷便推开门跑了出来。
然后急急奔向他怀中。
32. 她这叫没事?
崔芷几乎是跌入裴玧白怀中的。
她此刻已卸下钗环,头发随意铺开在脑后,被裴玧白搀住后仰起脸,眼眶微红。
是哭了?
裴玧白很少见过这样把自己的柔弱全部展现出来的崔芷,将她揽在怀中稍许安抚后,接过双儿递来的狐裘紧紧围在崔芷身上,而后抱起她朝屋里走。
“公子,墨儿姑娘正在屋里睡着呢。”
裴玧白停下脚步,眉头皱起。
双儿解释道:“她受寒昏过去了,崔姑娘请了大夫为她医治,眼下服了药正睡着。”
裴玧白于是低头问怀里的崔芷,“去我院里?”
崔芷没应声,只是揽着他脖子的胳膊更紧了些。
秦卫秦安瞧着公子愈发加快的步伐,暗暗对视一眼,默契地落后几步远远跟了上去。
“你说公子让我找民间奇医一事,还要不要继续?”秦安压低声音,满是疑惑。
那日李大夫提起时,裴玧白当即并无表态,秦安以为他在自己的劝说下已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他却是派了几名暗卫私底下去查那些民间流传着的故事的真实性,待确认了真有起死回生之人后即刻就给他派了任务,让他暗寻有此之能的江湖游医。
可是...他琢磨着崔芷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秦卫也附和着,半开玩笑地说道:“崔姑娘早都没事了吧,我看是咱们公子更疑神疑鬼的,你要是真找到了什么江湖奇医,还是先给公子瞧一眼吧,免得他这么患得患失的,先给自己栽进去了。”
他这番话说了等于白说,秦安没听到什么可取的意见,但心里也默默把寻医这件事情放到了最后。
暂且先拖着吧。
他想。
毕竟此事有违圣上之意,虽不一定能被发现,但稍有不慎难免会对公子招来祸端,只要崔姑娘身子无碍,或许就能这样慢慢拖下去。
此时的房间里。
坐在椅子上的崔芷突然攥住裴玧白的衣襟,在他错愕的目光中猛地往两侧一扯,去寻那股血腥气的来源。
只是奇怪。
怎么掀开了衣裳,反倒那味道淡了些。
更有些其他...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格外甜腻的陌生熏香。
“你受伤了?”她只能去问裴玧白,声音发紧,生怕他真说出遭遇了什么不测。
“没有。”裴玧白这才明白她刚才一连串的奇怪行为只是在确定自己有没有受伤,心下一喜,眼底瞬时充满笑意,就这么敞着衣衫倾身向前,整个人幸福地晕晕乎乎的,全然没发现崔芷变了的眼神。
“啪!”
就在他即将贴近崔芷脸庞的刹那,一记耳光清脆地截断了他的动作。
裴玧白踉跄着跌坐在地,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
这一个巴掌声音不小,让门外的秦卫秦安两人误以为出了什么危险,在连问两声没有听到回答之后径直推门闯了进去。
只是两人刚瞧了一眼,就立马齐刷刷闭眼关上房门。
太...太诡异了。
这一幕真的是太诡异了。
两人完全没想到,进门看到的竟然是他们素来矜贵的公子衣衫不整地捂着泛红的脸,坐在地上仰望着崔芷的样子。
不过不止他们没想到。
连裴玧白本人都有些懵。
崔芷的情绪转变的极快,先前那股温顺这会子早已不见,而是满眼的冷漠与恼怒,“你这些日子声称忙碌,其实是去鬼混了吧!”
裴玧白:“...???”
崔芷的模样实在是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更何况自己的脸颊似乎正肿胀着,他不知是哪里让崔芷生出了这样的误会,连忙解释,“我!”
可他话刚出口,面前的崔芷就忽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裴玧白脸色一变,“阿芷!”
“阿芷你怎么了!”他上前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慌乱的拿丝帕去擦掉她不断吐出的鲜血。
“秦卫!快!去找大夫!”裴玧白大喊着。
门外的两人推开门,皆被眼前的景象一惊,紧接着秦卫就脚步飞快地跑了出去,不敢耽误丝毫时间。
温热的鲜血顺着裴玧白指缝一点点滴落,让他完全慌了神,冲着端站在一旁有些无措的秦安吼着,“我让你找的人呢!为什么还没有来!”
“属下这就去。”秦安明白此事无法再拖,连忙出去调了数十名暗卫去寻。
“阿芷...你别吓我,你!你怎么了!”短短一会儿,崔芷的脸就因虚弱变得惨白,眼睛没什么力气地低着,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他怀中。
但崔芷心里,其实却有放松好多。
至少在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的思想是由自己所掌控,而不是一个困入情感之中因为裴玧白终日惴惴不安的女子。
她讨厌这样。
更讨厌清晰地看着自己一步步沦陷。
裴玧白的脸色此刻比她好不了多少,她知道他一定吓怕了,然而她想告诉他一句自己没事却怎么尝试都张不开口。
她最终还是无力抵抗。
崔芷的眼皮渐渐耷拉下去,她的脑中又浮现出了一片虚无,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慢慢走来,抬手将她轻轻一推。
她闭上眼睛,在裴玧白一声一声的呼喊中完全昏沉过去。
冬夜寒冷,雪飘得越来越大。
而被秦卫二话不说从暖暖的被窝里拉出来的李大夫,面对着裴玧白焦灼的眼神,心却比这大寒天还要冷,他摸着崔芷的脉象把了半天,始终不知该怎么开口,直到瞄见裴玧白等不下去即将发怒时,才闷闷说道:“因为吐血过多的缘故,崔姑娘的身子虚了不少,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再服几味补药,慢慢养养就好。”
这样说了无数次的话,李大夫说着说着声音就消了下去,十分习惯地等待着裴玧白的怒火。
只是这次裴玧白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挥挥手让他退下。
深夜,服药之后的崔芷醒过来了一次,但很快,就紧紧握着裴玧白的胳膊再度睡了过去。
裴玧白没敢睡,半靠在床边,抬手轻轻将她紧皱的眉头抚平,然后一点点贴近她耳畔轻声开口,“阿芷,可以听我的道歉吗?可以好好的吗?”
他在崔芷身边一直守着,可过了三天,崔芷还没有醒来。
她静静躺在床上,没有任何表情。
裴玧白已慌了头脑,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茫然,甚至无数次地抬起手去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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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鼻息。
秦安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这边李大夫一日三次的把脉像是陷入了循环,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裴玧白,又或是其他下人,都在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相同的动作。
这种如死水一般沉闷的气氛,笼罩在府中的每一个人头上。
直到秦安回来。
裴玧白熬了几个大夜后的眼神缓缓透出了点活气,“找到人了?”
秦安点头,但又紧急说着,“不是属下找到的,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人实在有些怪异,首先他的一切行动都是暗地里开始的,这人是如何得知裴府需要大夫,再其次明明一个大男人,却带着偌大一个罩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裴玧白却已顾不得这些,只急着把人请进来。
秦安张了张嘴还想劝阻,却被秦卫一把按住手腕。
这些日子,裴玧白的心急如焚他全看在眼里,崔姑娘一日不醒,他就一日不离地守着,而现在能有一位大夫出现,对裴玧白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希望。
所以无论有什么样的危险,他一定都不会在乎。
秦安终是叹了口气,垂手退到一旁,在看到那位大夫被请进来后向裴玧白介绍,“这位便是萧大夫,萧山,崔芷姑娘的情况我已简单给他说过。”
“萧大夫。”裴玧白上前道:“还请你仔细瞧瞧,要多少酬金都行。”
萧山罩帽下的嘴唇一勾,眼尾轻挑,不紧不慢地说着,“可以,但我治病救人,不允许旁人在侧。”
他像是故意去试裴玧白,说完后静站在原地等他回答。
裴玧白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不可能。”
以崔芷如今的状态和身份,将一个不知背景的陌生人独自推到她身边,实在有太多风险。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要求。
“唉,那可实在没办法了。”萧山转过身往院子里走,轻轻哼笑,浑身上下没半点医者模样,“这位崔姑娘,就静静等死吧。”
眼见着他就要离开,裴玧白又不甘心地立马喊道:“站住。”
可是他还在犹豫。
就在他斟酌的这会儿,秦卫拦到萧山前,“可否打开你身上的医袋一瞧?”
萧山无所谓,解掉绑在身上的布袋扔给秦卫。
秦卫内外层翻看一番,除了一些药丸和针灸工具再没发现别的。他还回去后,说了一声“得罪了”然后快速伸出手掠过他袖口、腰间、靴筒以及发间,把他从头到脚查了一遍。
都没有任何异样。
他回到裴玧白面前,语气坚定,“公子,可以一试。”
此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都看了过去。
他太胆大,先于裴玧白之前说出这句话,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命作赌,一旦有了不测,所有人都可以毫无顾忌地把罪责推到他身上,以免去自己内心的不安。
秦卫站得笔直,并没有觉得自己这句话有多么危险。
他只是很明白,此刻的裴玧白需要有人用一句话给他支撑,但他并不是怯懦,只是将崔芷姑娘的安危看得太重,没办法让一丝可能的危机伤害到她。
裴玧白终于有所松动。
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格外沙哑,“拜托了。”
33. 第 33 章
房间里,崔芷安静地躺在床上。
一张脸苍白毫无血色,看上去异常可怜。
萧山并没有如他所言那样开始诊断救治,只是伸手搭上她的脉搏,确认好并无大碍后就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他看得仔细,像是在用眼神一点一点描绘好她每一个轮廓,好将这张脸深深刻在记忆里。
“很久没能这么坐下来悄悄和你说说话了。”
他轻声开口,掀开罩帽上的围帘,露出一张比床上躺着的人还要魅惑几分的脸,然后想象着她见到自己的样子该有多么惊奇地继续说道:“崔姐姐,我来看你了。”
这张脸,是温世颜。
门外的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位名唤萧山的大夫竟然是温世颜所扮。
而他此刻就这么在崔芷床前自顾自说起了话。
“我总是忍不住很想你,小时候喜欢偷偷去看你,长大了会派人悄悄把你送进我房间,你说做药奴的日子太难熬,我抗不过父亲的旨意,无法救你,只能在夜深人静时跳入血池,一同体会你曾受过的苦楚。”
“你知道的,我幼时在血池中度过,每几日都能看到一个新鲜的尸体被丢进来,而我就那么和他们一起待了整整十年,所以我好讨厌南山的血池,也非常讨厌把你丢进来的父亲。”
“于是我就杀了他,我想着杀了他,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但你为什么也要讨厌我呢。”
“明明我们才是最先遇见的。”
温世颜说了很久,整个房间里却始终没有响起他想要听见的那个声音,最后他轻轻上前,探着她愈加浅弱的鼻息,心内有一刹那的慌乱。
为什么。
他眼神轻轻一变,直直望着床上的人。
“为什么你不愿意见我,甚至连我的声音都不愿意听呢。”
“崔姐姐,你好不公平。”
温世颜其实一早便知崔芷是何病症,她早些时候做过三年药奴,什么百种效果的药都被迫下咽过,也因此体质特殊,一再改变。
只不过三百药奴,一成枉死,一成痴傻,半成病体缠身,只有少数几个人可以熬过来,这其中便有崔芷,她不仅熬了过来,还成功将自己体质增强了许多。
但是再后来,父亲疯了一般更变本加厉地让她试药。
甚至加上了毒。
这一次她没那么好运,无论是什么样或轻或重的毒,一入体内,便会刺激到她的精神,引她崩溃。
长此以往,她渐渐患上了离魂之症。
这其实是一种很痛苦的病,如果是寻常人,可能慢慢就会接受发病时的自己甚至逐渐将清醒的人格融入进去,可偏偏是崔芷如此倔强的一个人,她只能一次次清醒地看着自己发病时的状态,并强硬地迫使自己不要沉沦。
他从前尝试过让崔芷永远陷入这种混沌之中,想让他忘却现实生活中的所有悲痛,可没有一次成功,即使在患病时,她也能做到完全将自己推出她的世界,甚至不过几天就能强闯出那个控制着她的另一道思绪。
所以她可以听到眼前的所有。
也可以看到眼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温世颜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开口,“那么你现在不愿意醒来,也是因为无法接受他吗?”
他抬手抚上崔芷的脸,缓缓划过她的眉眼,“我可以这样想的吗,崔姐姐。”
“如果你讨厌他的话,我先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温世颜的眼睛向下一撇,看到崔芷的手指缓缓动了动,他轻声笑着,淡淡道:“我若用毒的话,他那副活不了几天的身子会不会死得更快啊。”
崔芷的手指更加剧烈地颤了起来。
温世颜噗嗤一笑,紧紧握住她的手,心中在想她实在是有趣,如今竟一点儿都听不得他这玩笑话,明明从前她永远都能当他不存在的状态,于是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好了好了,不逗崔姐姐了,他的命我留给你。”
说完后他从布袋里翻出一枚药丸,塞进崔芷嘴里,一抬下巴,让她咽了下去。
“但我实在看不得你这么憔悴,送你一个养颜丹,记得以后要来谢我噢。”
怕崔芷听不清楚,他又借机趴在她耳边,“试药的人死了那么多,你却每每都撑了过来,这次也是一样的,对吧。”
“崔姐姐,你可不是一个轻易就想放弃生命的人啊。”
大概是他在屋里待的时间太长,外面的几人有些等不下去,于是秦卫上前“噔噔”拍了两下门,“萧先生,您医治的如何了?”
温世颜直起身子,最后深深望了崔芷一眼。
“我们会再见的。”他说。
屋内的人没有回应,让院子里几个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就当裴玧白等不下去要推门进入时,大门先于他动手之前被打开了,虽然走出的人带着罩帽,但裴玧白似乎还是能感觉出来,那人微微撇脸像是白了他一眼。
“急什么?”温世颜语气里透着股敷衍,面向裴玧白低嗤一声,“你这个人,又不决断又莽撞,真不知道...”芷儿是怎么看上你的。
“什么?”裴玧白不知是近日来太过疲惫的缘故还是神思太过紧绷,总之现在的他看上去的确有种清澈的愚蠢,但慢半拍地察觉到是那人莫名的敌意后也没计较,只是看了一眼崔芷还未醒后不停追问着她的情况。
“她怎么样了?”
“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她到底是什么病?”
“有没有危险?”
温世颜耳朵听得有些燥,抬脚往远处走了几步,心中不怎么想搭理这个男人,然而刚一回身就撞上了裴玧白紧跟其后的身影,甚至喃喃自语地因他闭口不言的表现开始发散想象。
“她为什么会吐血?”
“是得重病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治不好她?”
温世颜也是难得有这么憋着一口闷气的时候,为了让自己耳边清净点,只能尽点儿他“大夫”身份的职责,安慰着面前这个即将昏头的家属,“裴公子安心,这位姑娘并无太大危险。”
“那...她怎么连昏了好几日?”
温世颜笑起来,“当然是因为她愿意。”
“愿意?”
温世颜点头,“她若想,随时都可以醒来。”
“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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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玧白没听懂他的话,“还请先生你说的明白些,她近日来总是多眠多思,甚至还会忘掉一些人和事,说出的话也有些不对劲,这些到底是因为什么?”
温世颜早摸透了崔芷这些日子的情况,听他这么说来强压下自己心中的情绪,到底没在这里挑透,“崔姑娘如此,当然是因为有人给她下毒所致。”
裴玧白低下头,难以启齿自己那段时日的所作所为。
“这位姑娘患有离魂症,因其体质特殊,一旦服入毒药,无论是何效果,或轻或重,都会诱发此症。在这期间,她会自发地躲避痛苦,逃避悲伤,寻求安慰,渴望温暖,简单来说,就是换了一个人格。更有些煎熬的是,她会清楚地看到自己患病时的一切所作所为,有些人会在这个过程里渐渐同化,而有的人则会以强迫似的沉默、隐忍和一些过激行为去抗拒这一切。”
“所以她时而吐血,时而晕厥都是因为不堪受这种折磨。”
温世颜最终还是全部告诉了他,语气从最初的平淡到最后渐有快活之意,他是真的因自己看到了裴玧白如此绝望恐慌的一幕而想拍手叫好,“所以你听明白了吗,裴公子?”
裴玧白的手指狠狠掐进手心。
原来他真的险些害死崔芷。
她如今这么痛苦,都是因为他的一己私心。
要是...
要是可以重来一遍,就算需要放手离开,他也不会再那么做了。
他真的后悔了。
“那...那该如何医治?”裴玧白想努力抓紧眼前这个希望,尽力弥补。
温世颜稍犹豫,最后摇头,“此症无解。”
裴玧白脸上微微变色。
此症无解。
那就是说她一辈子都只能被这样困着了?
温世颜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又想多了,开口解释清楚:“等时间慢慢恢复,一般不出两月,就恢复如初了,不过切记,不可再给她用任何毒药。”
“另外,如果这期间你再去为她熬制各种补品汤药,相信我,你只会把她害的更惨。”
一听有救,裴玧白的神色才缓过来些,“好,我知道,我知道了。”
他转身进入房里,再不是从前两眼一抹黑的状态,连脚步都轻了许多。
“萧先生,以防姑娘未来几日有什么不测,还请先生在京城小住几日。”秦卫拦住正打算离开的温世颜,而后者听了此话顿时笑开来,既打趣又认真地道:“我看这院子就不错,我也不挑剔,腾个偏房出来就好。”
秦卫:“...已为先生找好城中的客栈,定了上房,请先生随我来。”
到了房间后,秦卫照例放下一包钱袋,“多谢先生出手相救,此乃酬金,请先生笑纳。”
温世颜走进去,瞧见屋里的软榻,二话不说就先歪倒了上去,懒洋洋闭上眼,声音倦怠,“我没做什么,这银子实在是拿的不安心。”
秦卫沉默转身,刚要关上房门就听身后又飘来一句,“我能问问,你家公子,和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吗?”
秦卫搭在门上的手顿了顿,语气板正,“公子私事,属下不好妄言,也请先生...莫要多事。”
34. 去酒楼听曲儿
陈默儿坐在崔芷床前,静守着她。
她病好转了许多,本不想留在这里徒增麻烦,但偶然听到下人议论了几句崔芷养病之事,向双儿问过情况后便匆匆赶来照顾。
这间屋子裴玧白已寸步不离的守了好多天,要不是崔芷昨夜终于醒来,硬逼着他去休息,可能现下府里就又要多一个病人。
“墨儿姑娘。”双儿端着一碗药汤上前,“您的病还没好全,这药可不能停下。”
陈默儿接过来一口喝完,“多谢双儿,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
自崔芷晕倒后,府内上下所有人都张惶不安的,双儿作为崔芷贴身的侍婢,自然也想候在她跟前照顾,但她知道崔芷挂心陈默儿,若待她醒来,见墨儿姑娘无人照料,必定要伤心自责,于是只能先收起对崔芷的忧虑,一门心思地好好照顾陈默儿。
所以陈默儿也是真心感谢双儿的这份心。
“万万不敢。”双儿被她这一声谢弄得既紧张又羞怯的,“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过了片刻,崔芷缓缓醒来,抬手敲了敲有些酸痛的脑袋。
陈默儿连忙扶着她坐起。
“哎?”看到床前的陈默儿,她有些不明所以,“墨儿妹妹怎么到府中了?”
双儿见陈默儿的眼神逐渐僵住,连忙补充道:“姑娘忘了吗,墨儿姑娘晕在府里,受了伤寒,还是姑娘你做主请来大夫医治的。”
崔芷眼睛一眨,努力回忆了片刻,脑海中一些片段才慢慢完整,“噢对,我记起了。”她握住陈默儿的手,“妹妹见谅,我这些日子总是有些糊涂,昏睡了几日后更是昏昧了点儿。”说完后上下瞧了瞧她,而后朝双儿问道:“可请大夫再来看过,墨儿的身体恢复的如何?”
双儿:“姑娘放心,墨儿姑娘前两日就退了高热,现在已好了大半了。”
陈默儿也点头,“我没事了,多谢姐姐挂念。”
“那就好。”崔芷睡得身体发酸,胳膊腿哪里都不得劲,叫来人按摩一番还未缓解后,便坚决不再听裴玧白让她卧床修养的叮嘱,抬脚就下床去。
这几日天气晴朗,太阳难得在这冬日也有照的人发暖的时候。
双儿见崔芷躺的实在不舒服,也就不再劝阻,和陈默儿一起陪着她到花园里走走。
崔芷的心情很好,见到什么都和两人东拉西扯上几句,双儿本以为她会因为自己晕病了几日而郁郁不得解,没成想只是一夜她的情绪就转变了过来,看不出半点伤痛的样子。
“裴玧白呢?他还在休息?”崔芷昨夜醒来,见到裴玧白满脸胡茬,眼圈发黑的模样,一下子被吓个不轻,顿时什么虚弱都没了,费了好大口舌把裴玧白哄到别屋去休息,现在在院子里逛了许久都没见到他和秦卫秦安几人,不由得想这一觉睡得也太沉了。
双儿摇头,“公子很早就醒了。”她回头看了一眼陈默儿,低身告诉崔芷,“太夫人派人传话,说请公子去一趟,只是...去的时间确实有些久了。”
崔芷皱眉。
太夫人专请他过去,这可是少见的事。
“姑娘,要打听打听他们说了什么吗?”
“打听?”崔芷头摇的极快,“费这心力做什么。”她拉住两人的手从偏门跑出府去,笑得格外开心,“咱们去琼宴阁听曲儿吧!”
“哎!姑娘!”双儿迫不得已被她拉着跑出去,但还是着急劝着,“公子让你在府里好好养着,你...你怎么就能这么跑出来呢!”
“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身子哪儿受得了。”
崔芷装作听不见她的话,一路走得飞快。
等到了琼宴阁门口,崔芷见她低头噘着嘴,笑笑捏了捏她的脸,“你要是不愿意进去的话,那我就和墨儿妹妹进去喽。”
“哎哎!”双儿一下子急了,“这哪儿成,奴婢做什么也要跟着姑娘的。”
“那就不要废话啦!”崔芷一只胳膊揽一个人,兴致冲冲地走进去。
跟在她们身后的一个护卫见这情况有些摇摆不定,不知道该不该给公子汇报,毕竟公子只说了看顾好崔姑娘,也没说不让她出门逛街。
另一个护卫敲了敲他脑袋,“你个愣头青,崔姑娘是又来酒楼找卖笑的小生了,这要是不给公子禀告,你就等着挨棍吧。”
“那我先去找秦卫大哥!”挨了一杵子的护卫脚步飞快地溜走,可脑袋里还疑惑着。
不是说去听曲儿吗?
怎么就是来找小生了?
他把这个疑问原封不动地说给了候在裴家旧府院里的秦卫,然后不出意外地又闷头挨了一拳,甚至还替他那位守在琼宴阁外的兄弟挨了一份。
秦卫听了他的话简直是两眼一抹黑,裴玧白千叮咛万嘱咐让崔芷在府中静养,以防她乱跑出去突然在病中忘了自己是谁,没想到这位大小姐愣是昏迷了几日后还有力气和闲心去琼宴阁听曲。
“怎么不拦住崔姑娘?”他问道。
“啊...崔姑娘出门也得拦吗?”那护卫脑子有些直,“那不就是软禁了?”
他这话一出,吓得秦卫连忙捂上他嘴,“你闭嘴你闭嘴行吧!怎么什么话都乱说!”
护卫立刻抿嘴。
“这事我知道了,你现在马上回去,必须确保崔姑娘的安全,不能有丝毫差池。”
“是。”
在一旁听了全程的秦安,见秦卫要进屋禀报裴玧白,有些犹豫地拉住他,“你现在就要告诉公子?”
“对啊。”
“可公子正在和陈家商议要事。”
秦卫摆摆手,一副很懂的样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对于公子来说,崔姑娘的事就是大事!她现在整个人都在琼宴阁了,说不准面前站了多少个能唱能舞的美男子,如今咱们公子的地位本就岌岌可危,我现在不告诉他,难道等他被姑娘一脚踢开再去说?”
秦安对他这满脑子话本故事的荒唐想法无语至极,又拦不住他,只能看着他脚步极快地跑去裴玧白身边。
秦卫在裴玧白耳边简单几句交代了个明白。
果然如他所想,裴玧白在听到这后神情迅速变得严肃起来,虽未抬眼看他,但他也能感觉到公子此刻的眼神透着股能直接把人刺穿的冷意,像是恨不得立刻闪现到崔姑娘面前把她捉回府去。
“墨堂那边我还没有和江大人谈拢,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做出什么,所以再多派些人手守在琼宴阁外。”裴玧白揉了揉眉头,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偏激地阻止崔芷。
“还有,一定要交代好双儿,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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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想看什么听什么吃什么都随她去,但是不要让她沾酒!一点儿都不行!”他咬牙切齿地下了最后通牒,“告诉她,要是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好,以后就不必跟在阿芷身边了。”
秦卫连应几声“好”,听到这时脑中已浮现出双儿皱巴着一张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然后暗暗笑着踮起脚步跑开,准备去告知那位小婢女她的新差事。
“怎么了玧儿?”裴玧白与秦卫的几句低声交谈引起了陈曼文的注意。
裴玧白拿起茶盏,淡淡回道:“没什么。”
瞧着他刚才神色的变化,陈曼文已经猜了出来一定是和崔芷有关,但这次陈家众人都在的场合,她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等着自己那几个兄弟亲戚先行发话。
而她对那些人的心思也的确是琢磨的透,裴玧白的话刚落,陈华典就忍不住呛道:“是你府里那位美人儿久不见你,着急了吧。”
裴玧白抿着茶,不言不语,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嘿,真是稀奇。”旁边一个男人接了陈华典的话,笑哈哈道:“我这小侄儿的私事,怎么你如此清楚?”
提到这陈华典便来劲了,“长风老弟,你有所不知,我家四姑娘和他那位美人儿关系匪浅,三天两头就往她院里跑,两人亲近的很。”
“哎对,你家四姑娘这事我知道!”他看笑话不嫌事大,竟直接走到裴玧白身边坐下,揽着他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劝道:“我听你小子有意纳你三舅舅家四姑娘...叫...叫什么来着?”他朝陈华典问道。
“陈...陈默儿。”
“啊呀!是叫陈默儿没错!”他继续凑到裴玧白面前说:“你又想纳陈默儿为妾,府里现还住个姑娘,何不趁机一起纳了得了!”说着又意味深长地拉长语调,“等那日你要是娶了正妻回去,这后宅之事可就不一定由你做主了。”
“哪能!”陈华典听到这就不赞同了,“那是你陆长风被我五妹妹看得太紧,怂了些,男人嘛,谁床前不多躺着几个女人,我给你说啊裴侄儿,你可别被你二姨丈唬了,就算你现在把她们两个都纳入府,再添个正妻,一样可以享三妻四妾之福!”
“行行行!”陆长风不跟他计较,知晓他谈起来就说个没完的德行,索性直接应和着,“我们裴侄儿,整个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君子之风,自然是想有多少个女人就有多少个女人。”
他抬头看了看正座上的陈曼文,笑道:“曼文姐你做母亲的,可得为他谋划好啊,怎的这么久了,还没有把那陈默儿纳进府,裴小侄年轻不懂事,您该做主的也得做主啊。”
“嗐!”陈曼文这会子装起母亲的脸面来了,假意叹道:“唉,墨儿这姑娘,我瞧着可喜欢了,早有意让她入府里来,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什么,玧儿那屋子里的美人是个娇的,还是个乐坊的舞女,不懂人事,跟着他几年了,都没见来我这儿一次,我也实在是缺个说话的人。”她看着陈华典道:“要是弟弟你舍得把姑娘送过来,我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陈华典刚要接话:“我当然——”
“母亲既有当婆婆的意思。”裴玧白冷不丁接过话头,“不如先好好操持我与阿芷的婚事。”
陈曼文闻言脸色一白,“你!你说什么!”
35. 我一定要娶她
裴玧白抬手将陆长风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放下,然后不着痕迹地弹了弹衣肩,面色平静地重复,“本不想牵累母亲为我婚事操劳,但今日一听,才知母亲原来也如此挂念,既然这样,不妨与您说一声,也省得您总寻些不相干的人来费心。”
“呃...”陆长风摊开双手,想为自己的尴尬遮掩点什么,看了一圈却发现各位的心思都不在自己身上,只能揉着耳朵起身回到自己座位上,顺便用一种不怎么瞧得上的语气道:“你这就有些过分了,都是自家亲戚,怎么就不相干了?”
“那正好。”裴玧白唇角微扬,倒是乐意听他这话,“既然诸位叔伯这么热心,我正好想让婚事热闹些,就有银子的出银子,有人的出人,如何?”
在座的几人顿时哑口无言。
“还有,有一事我可得解释清楚。”他看着陈华典,特意说给他听,“陈默儿是我家阿芷的朋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舅舅你府里的女眷想怎么置喙我都不管,可你别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就胡乱在外毁我与阿芷名声。”
“当然母亲你也是,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无论你怎么为这些谣言添柴添火,都不会对我起到什么影响。”
“我...”陈曼文没想到他竟就这么拆穿了她,看到几人诧异的眼神时一时面上有些火辣辣的,但还是强撑颜面硬扯着:“你...你是不是疯了,就算你对陈默儿无意,那我也不允许你娶那狐...那崔芷进门。”
她说着向几位弟兄投去求助的目光,故作姿态地用帕子掩了掩嘴角,“陈默儿再不入你眼,到底也是个正经的良家姑娘,可那崔芷,乐坊舞姬出身,平日默不作声地跟在你房里厮混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想图正妻之名嫁进来,这是要我们裴家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啊!”
“母亲,你错了。”
裴玧白正色道:“不是她图我正妻之名,是我执意想让她坐夫人之位。”
“你!玧儿你是想气死母亲吗?”陈曼文虚虚地靠在椅边,大喘着气。
“要我说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直闭目养神的大舅舅陈洪渐终于开口,目光沉沉地看向裴玧白,“按理说,我不该多插手小辈的事情,但裴陈两家是连襟,你这么做,也是在损我陈家的颜面,一个舞姬而已,过阵子新鲜劲没了也就淡了,若实在喜欢,塞进府里玩几天就成,可别真傻着学那戏文里的郎君,平白让整个家族蒙羞。”
裴玧白挑眉,依然神色从容,“没记错的话,我朝主张修身齐家,一夫一妻,家道乃正。我还没有嫌各位叔伯家里的不正之气,你们倒议论起我娶一心爱女子的是非了。”
“要不这样吧。”他忽而抬手示意,秦安立即将手里的一叠文书递给他,“我裴家与陈家自此后决断,再无瓜葛。”他向众人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这不,文书我已备好,只按个手印就可。”
裴玧白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谁先来?”
此话一落,刚才还说的头头是道的众人瞬间蔫声。
谁都没想到他有胆子做这么绝。
陈华典脑筋是个直的,在场人都不打算在这个当口率先发话,就他愣愣地问道:“若决断了,商局怎么说?”
裴玧白连眼皮都懒得抬,只递给他一个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连答话都嫌多余。
陆长风和陈洪渐各自白了他一眼,后者说道:“你还痴心妄想什么!你都跟裴家断了,还想要他名下的商局?”
“那...这这这不成。”陈华典连连摆手,看向陈曼文,“表姐你说句话啊!”
陈曼文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但转瞬就隐了下去,她双手紧紧攥住椅边,指节发白,像是被裴玧白的话吓到一样,“玧儿,母亲也姓陈,你是要和为娘的也断个干净吗?”
“我...”她眼泪大滴地落下,“这些年里,母亲为你殚精竭虑,处处考量,怕你年幼担不起事,特意请诸位叔伯帮衬着商局。”她哽咽着按住心口,“现在你大了懂事了,有能耐独自撑着了,便想过河拆桥,一杆子把我们这些帮你的人全都赶走,你这么做,实在是让母亲感到寒心。”
“没错,你不能如此没有良心!”陈华典赶忙应道。
裴玧白静静把玩着手里的杯盏,默不作声。
他早看明白了眼前这些人,一个个说的多么大义炳然,一旦涉及到其自身利益,跑的比谁都快。
陈曼文心知如今的裴玧白早已不是当年任她摆布的孩童,现在也实在不宜继续纠缠下去,只能抹去泪痕,强作大度道:“行了,咱们今日不是来谈大将军的事吗?怎的倒扯远了。”
她口中的大将军就是谢天明的祖父,当朝昭威大将军谢正德。
裴玧白也是因此才会来这里,如果不是为着尽早解决北仓的事,他也不会早早来这儿和他们周旋这么久。
但这大将军的排场就是大。
他坐了这么久,也还没见到谢正德的面。
“对对对!”陆长风打圆场道:“这都午时了,他怎么还未来?”
也是很巧,他们才提起谢正德,院外就有人传话,“昭威大将军府来人了。”
来人了?
裴玧白眼神一暗,回头一看,发现到此的果真不是谢正德本人,而是一个...
“属下乃大将军府里管事,将军军务缠身无法亲至,特派属下代为商议。”
竟只派个管事来。
裴玧白冷哼一声,看来这位大将军,倒也没把自家孙儿的性命当真放在心上。
“嗐无妨无妨!”陈华典忙起身相迎,殷勤地引他入座:“都一样都一样的!不知将军近来身体可好啊?听说北边又有战事了,他老人家竟还想亲自领兵,哎呀你们身边的人可得好好劝劝,他如今年纪大了,可比不得年轻时。”
裴玧白起身就走。
那管事立即叫住他,“裴公子请留步。”
裴玧白:“大将军没有诚意,我何必在此?”
“没事不用留步,你走你走!”陈华典朝裴玧白挥手,然后对那管事道:“他就一小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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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听无所谓,但是我们啊!”他环绕了一圈,“我们几个都在呢,大将军他有什么吩咐您就直说吧。”
管事微抬手掌推却掉陈华典的盛意,走到裴玧白身旁,抱拳道:“裴公子,我家小公子还被押在您手上,请容属下先看一眼,以确保他真的安全。”
陈曼文、陈华典、陆长风:“!!!!!!”
小公子?
被裴玧白关着?
几人眼对着眼,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裴玧白略一沉吟,然后淡淡回道:“可以。”
紧接着在众人的目光下,那管事便跟随着裴玧白的脚步离开了。
余下的人还在一阵呆愣中,陈华典掐了自己一把,又锤了锤陆长风的胳膊,“我...我没听错吧,他口中的小公子,是...是谢天明?大将军的孙儿?”
无人理会他。
“他!他是真的疯了!”陈华典起身跑到陈曼文身前,“表姐你就这么看着裴玧白胡作非为?!”
陈曼文的眼底还有些震惊,但现在裴玧白一走,她也懒得继续做戏,抬手随意抹掉眼下泪痕,表情逐渐狠厉起来,“你也不看看我如今还能不能管得住他?”
“本事这么大,连当朝大将军的人都敢绑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忤逆!他这是忤逆!”堂中几个人愤愤不平道:“先是抢了我们的商局,而后威胁断绝,现在还敢绑了大将军府的小公子,他简直是!大不敬!大逆不道!”
陈曼文的眼神冷冷落到他们身上,语气淡漠,“还说呢,把东西好好放到你们手上,却没一个能守住的。”
“当初我说我来掌管晋熙堂,你们嫌我是个女子,说妇道人家难堪大任,撑不起大事,于是个个来分一杯羹,现在守不住了,又来找我,寻我撑腰,怎么各位现在才知道,我也是陈家的人吗?!”
她忽地执拗起当年之事,冷声问道:“我就问你们,我陈曼文怎么就没权利执掌商局,怎么就担不得这担子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但还是少有人真正明她心中之意,更多的还是撇开嘴,自作坦然地不搭理。
“姐...”陈华典笑笑,“自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为什么不能说?”陈曼文冷笑,“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也不会到现在这个局面。”
“哼。”有位连陈曼文都记不得身份的男子嘲弄一声,“若是那商局落到你手上,谁知道到时候你是姓裴还是姓陈了,而我们管着,至少还能实实在在地落到陈家。”
陈曼文紧紧攥着拳头,呼吸一紧,突然抬手挥翻桌上的茶盏,“滚!都滚!全部都给我滚出去!”
见她这模样,坐着的人连忙起来,一边嘴里捣鼓着“又发疯了”一边飞快地走出去。
“表姐!”陈华典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了,“现在我们不应该一起想想办法吗,你给我们这些人发脾气做什么?”
陈曼文闭上眼睛,“你也滚!”
36. 别睡了 跟我说话
裴府暗室。
被关押在此的谢天明,每日只得几口水吊着命,眼下见了裴玧白,连半分叫嚣的力气都没有了,仅虚虚抬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让他看到了跟在裴玧白身后的管事,只是无论他怎么眼巴巴地望着,嘴里的“救我”两字都始终没力气喊出来。
管事确认了谢天明的安全,然后朝裴玧白道:“我会向将军说明的。”
“我可以等。”裴玧白望了一眼谢天明,“他可不一定还有命继续等下去了。”
“我明白。”管事应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走后,裴玧白静静看了谢天明片刻,然后上前拿刀砍掉了他一截手指。
他的动作突然。
谢天明连叫都没叫,登时昏了过去。
秦安不解,“公子,您这是?”
“看来传闻不假,大将军是真不喜欢他这个孙子,对于他来说或许救不救都行,但谢天明的父亲谢怀远可是极为宠爱他,自小娇养,才成了个如今混账模样,想要重新拿回北仓的货,还是得找谢怀远。”
“事情过了这么久,谢怀远那里还没有动静,想必是大将军把消息封了起来。”他告诉秦安,“你亲自把它交到谢怀远手里,到时候大将军就算再不想救他,也避不过去了。”
秦安,“属下明白了。”
半个时辰后,谢怀远和他娘子在家中看到几块布里包裹着的那节手指,瞬间腿软跪到了地上,然后恢复些意识后连滚打爬地赶到了大将军府。
可怜年事已高的谢正德,硬生生被这对夫妇叫破天的呼喊折磨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奈应下,挥手叫来人准备车架,前往裴府。
“大将军...”随行的管事却道:“裴公子方才差人来传话,说他今明两日都不得空,大将军若想拜访,恐怕要另择时日了。”
谢正德刚迈出的脚步一停,立即明白这是裴玧白对他今早未履约的刻意回应,心中暗想这小子实在记仇,于是面上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随后看向地上跪着的不成器的儿子,“既然没空,那就让天明在裴府多待些日子吧。”
“啊!这这...不成啊爹!”谢怀远跪过去拽着他的裤脚,“再这么待下去,明儿就没命了!他裴玧白个黑心肝的,已经剁了他一根手指啊!他以后可怎么活得下去啊!”
“哼!”谢正德一脚踢开他,“依我看,剁他一根手指已经算是轻的,每天跟着一群混账东西,在京城横行霸道,我大将军的脸都被他丢尽了!现在更是跟陈家的一堆小辈混在一起,抢什么商局!现在好了,捅了篓子知道怕了!”
“那裴家公子近些年风头不小,敢抢他手里的东西,天明现在只是没了一根手指,你们就庆幸着吧,等没命了再为他哭丧也不急。”
“啊...没命!”谢天明的母亲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谢怀远急的左右求,眼见父亲甩下他们转身离去,自己一瞬间也没了底气,跟着自家娘子就闭眼昏了过去。
大将军府的消息传到裴玧白耳边,他一直低落着的情绪也终于回转了些,口中微道,“看来这就好办许多了。”
他告诉秦安,让他把刑看守和其他几人的供词妥善收好,同时搜集谢天明这些年来做的所有肮脏事的证据,谨慎交代道“越详细越好。”
又把其他一应琐事安排好后,裴玧白听到下人来传崔芷回府的消息,于是整好衣衫,到门口去接她。
府门外,正有些发愁的秦卫,看到裴玧白的身影眼前一亮,迅速闪到了他身前,还带着一点儿局促的憨憨说着,“嘻嘻公子,属下就知道您放心不下崔姑娘,这不,提前给您接回来了。”
裴玧白瞥了他一眼,随后落到车驾边哆嗦着不敢抬眼的双儿身上,用眼神狠狠点了秦卫一点。
果不其然,一掀开车帘,裴玧白就闻到了一阵散不去的酒味。
而崔芷,就那么醉醺醺地倚靠在窗边,看见他后咧开嘴笑了笑。
笑。
还笑!
裴玧白一身怒气无处发,上前去掐着崔芷的嘴唇上下压了压,声音发涩,“就该时时盯着你,看阿芷的嘴到底有多刁,非得喝这二两酒不可。”
崔芷不知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他这话,歪了歪头,而后双手突然从身后捧出几朵开着小花的梅枝来在他眼前摇着。
裴玧白原本紧绷着的神情突然一松,眼睛看着这几枝梅花,心内有处地方啪地一下开炸。
他鼻尖缓缓靠近,声音缓和下去,“好香的花。”然后抬手想要接过去,却猛地扑了个空。
崔芷收回手的速度极快,急忙把花护在胸前。
那些斜着的梅枝挡去了她半边脸,但裴玧白还是从她眼中清晰看到了一抹自己似乎要抢她心爱之物的惊疑,然后听见她含糊低语:“香吧,西平没有花开,这些我都要带给水寒哥哥的。”
“水寒...哥哥?”裴玧白紧咬牙关,将这几个字狠狠吐出。
“嗯!”崔芷重重地点了点头。
裴玧白闭上眼睛,倏地一下跳下马车。
马车边的双儿,被他这低气压吓得连忙倒腾脚步跑到了秦卫身后。
“啊...这。”秦卫虽不知道马车里的两人发生了什么,但用脚想想都知道定和崔姑娘饮了酒有关,于是捏着衣边想办法解释,“公子您也知道...崔姑娘执拗起来谁都劝不住的,您不是有时候都招架不住嘛...”
裴玧白冷冷扫过他一眼。
秦卫立即低下头,但片刻后又缩着脖子缓缓抬头,“这...属下去传话给双儿的时候,崔姑娘已经大口喝上了...”
周围静了半晌,裴玧白冷静下来后挥手散去众人,然后独自架起马车离去,“都不用跟过来。”
他来到了边郊山脚的一处汤泉院。
这里是他曾经幼时疗愈寒毒时每年都要来的地方,后来身体渐好后便越来越少来到此处,这次也是突发异想,想着借此疗愈效果好让崔芷慢慢恢复。
可是眼下...
崔芷这醉醺醺的模样怕是入不了温泉池中了。
裴玧白抱着四仰八叉粘在自己身上满是醉意的崔芷,将她搁在暖房中的床榻上,只是崔芷却怎么都不松手,直接连带着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然而崔芷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扒着他的衣服睡得格外香。
裴玧白看了看自己被拽的松松垮垮的腰带,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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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看她紧闭的双眼,一时心中尽是无奈,“阿芷...”他借机躺在崔芷身边,双手那里戳戳这里指指,最后撑着她的眼皮强让她露出瞳孔,好玩地叫着她,“阿芷...真醉了啊?”
他还是不信,自从认识了她后还真没见过她完完全全醉着的样子,使劲捏了捏脸颊的肉,想让她睁开眼睛来,“跟我说说话吧,别睡了。”
“嗯...”崔芷被他这不间断的小动作扰得心烦意乱,原本攥着他衣角的手也松开,顺便不耐烦地推搡了几下,但是无论她怎么推怎么翻身,都移不开身前这纹丝不动的人,最后她终于躁地睁开了眼,然后在撇到眼前这张放大的脸时,抬手钳住他的下巴,屈膝一顶,利落的将眼前人踹下了床榻。
床上一下子变得宽敞许多。
崔芷闭上眼满意地弯了弯嘴角,抱着被子深深睡去。
猝不及防被踢到床下的裴玧白:“......”
憋了一肚子气的他发誓第二日一定要狠狠教训她一番。
第二日午后,崔芷醒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清亮。
但思绪却还有些迷糊。
这是哪里?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揉揉眉头。
奇怪,怎么脑子里乱糟糟的。
身旁的呼吸气传来,她转头,看见裴玧白笑意满满地向她打招呼,“阿芷...你醒了。”
崔芷打量着周围,默不作声。
而裴玧白也没有给她开口的时间,见她醒来,掀开被子就扛着她走了出去,惹得崔芷一阵莫名其妙,“你干什么,快把我放下!”
裴玧白一手环着她的背,将她锁的紧紧的,不给她一点儿挣脱出去的机会。
他走到温泉池边,缓缓蹲下,确认了高度后二话不说把她扔进了池子里。
崔芷猛地灌了一脸水,刹那间就清醒了不少,几乎下意识大喊了出来,“裴玧白,你疯了,敢这么对本姑娘!”
裴玧白站在池边,背向崔芷,抬手摸了摸耳垂,然后专心挑选着眼前挂在衣架上的几件衣裙。
如他所想。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里的温泉池。
这温泉水格外柔滑,无比舒适,将泡在其中的崔芷整个人都温柔包裹,这种暖暖的滋养感,一下子就俘获了她的心,令她杂乱的思绪也渐渐平整下来。
但她的目光并没有离开裴玧白。
思虑片刻,她望着池边直立着的身影,眼中起了一丝兴味。
“啊!”崔芷忽地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阿芷?”裴玧白立即问道,但还是并未转身。
崔芷在水中扑腾起来,发丝乱糟糟地打在脸上,一阵一阵地呼喊着,“啊!水里有东西,水里有东西在抓我!”
裴玧白猛地回身,却不见崔芷踪影。
“公子救我!”她突然探头,又猛地扎进去。
顷刻间,只见一道人影闪过,裴玧白倏地跳入水中,朝崔芷所在的方向游去,但刚把崔芷从水中扶起,就见怀中的她狡黠一笑。
裴玧白神情微僵。
下一秒,崔芷压着他的肩,找准机会抬脚勾住了裴玧白的腰。
37. 不是阿芷
裴玧白眉头微蹙,“阿芷...你?”
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攀着他肩膀的崔芷笑得花枝乱颤。
裴玧白眼神渐渐暗下。
崔芷嘴角一撇,抬手勾起裴玧白的下巴,“呦,裴公子最近胆子越发大了,又是吼我,又是把我扔进水里,说!你是不是想借机谋害我?”
池水氤氲,热气将两人瞬间包围,崔芷看着不应声的裴玧白脸上渐渐发红,笑得更魅,“哎呀,脸红了。”
话音刚落,她腰间那双原本虚浮着的双手骤而发紧。
裴玧白猛地倾身,在一片雾气中靠近了崔芷。
两人再分开时,裴玧白的目光紧盯着崔芷,把向来胆大地崔芷都盯得有些不自在,眼神微微闪躲。
裴玧白却再次逼近,低声诱惑,“阿芷...是你吗?”
他的声音似乎添了些沙哑,不等崔芷应声便把她紧紧拥入了怀中,“我好想你。”
这份一直盘在心中的痛苦终于在她清醒来的这一刻才消散些,他也终于可以把自己全部的悲伤欢喜一同表现出来,而不是一日日地看着面前的人影陷入无止休又彷徨地等待。
“我真的好想你。”他一遍遍地在崔芷耳边呢喃,让本就泡热了的崔芷身上愈发地烫。
她轻轻推开裴玧白,手指抚过他颤动的眼睫,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想想该怎么给本姑娘认错吧?”
裴玧白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刚一被分开就想循着崔芷的脸庞贴过去,被她又推开后略显委屈地盯着她不语。
崔芷才不会被他这副模样蒙骗,转身往一个角落处游去,拉开与他的距离,然后将自己舒舒服服泡在池子里,感受着温泉水的滋养。
然而这份享受并未持续太久。
等她再度睁开眼时,裴玧白那张带着招牌笑意的俊脸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更令她好笑的是,就这片刻功夫,他甚至给自己被水弄得乱糟糟的头发浅浅重新打理了下,然后就这么以一副故意招人的模样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将她揽入怀中吻了下来。
崔芷承认她拒绝不了这样的裴玧白,只能闭眼全身心地沉浸于此刻。
崔芷最后是被裴玧白抱到房中的,这温泉的疗愈效果极好,很快就让崔芷舒服地睡了过去。
在她昏昏欲睡的整个阶段,裴玧白为她换好新的衣裳,然后揽着她的胳膊睡在她身边,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她。
但他实在太过强迫,崔芷睡到中途想要翻个身都被硬按着胳膊不准动弹,于是等她醒来察觉到自己一侧发酸的胳膊和肩膀,以及裴玧白压在上面的手时,再次抬腿把人踢了下去。
好在裴玧白有了教训,她刚一有抬腿的迹象,裴玧白就立即一闪站到了床下。
崔芷笑,“动作还挺快,这温泉没把你泡的发昏?”
裴玧白挑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又没做什么,本公子怎么会发昏,倒是阿芷...不过才在池中待了一会儿,就站都站不住了?”
崔芷听着他这调侃的语气,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换新的衣裙,没好气地呛道:“无赖!”
裴玧白眼睛一眨,话落后迅速低身在她唇上短暂一碰,然后立即移开蹲下来给崔芷穿鞋,在抬眼撇到她一脸无语的表情后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占个阿芷说本公子无赖的便宜...”
崔芷气的抬手给了他一锤,然后自顾自走出房间。
这暖房的前门出去是温泉池,后门往外则是一个不小的湖,远处望去有连绵不断的群山。
“真漂亮。”崔芷站在长廊上看向远方,不自觉地发出感叹。
裴玧白在她身后揽住她的腰,双手覆上,与她十指相扣、严丝合缝地握在一起,“这里哪里都好,就是偏远了点,但胜在安静、无人打扰,阿芷若是喜欢这里,以后我们便常来。”
他贴着崔芷的耳边,“这温泉水可养人了...我们更该多来几趟。”
崔芷闭上眼睛,一瞬间忘却了脑海中所有理不清的繁杂事,像是回到了最初认识裴玧白时那个最纯粹的时候,两人都不曾害怕,不曾担忧,只一心大胆地期许今后。
她转身环住裴玧白的脖子,语气真切,“若我们成亲的话,我定要办的万分敞亮。”
“当然。”
——嗯?
裴玧白眼神一变。
她刚才说了什么?
他突然有些怯。
她就这么提到了成婚?
崔芷醒来后的一应表现在他记忆中转了个遍,他这才想到,他原以为清醒了的人,这一天里对他似乎有些过分了的好,就像是...就像是完全不存在那场矛盾一般。
“阿...阿芷...”他颤颤巍巍地问道:“你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宛平回到京城的吗?”
崔芷作势思考了片刻,皱眉道:“哎怎么回事,我真想不起来了。”但她也不在意,“总归是裴公子你千方百计把我哄回去的呗。”
“那...”裴玧白感觉自己全身都像是卸了力,但还是强撑着继续问下去,“那你还记得有一位自称是上官锦的大夫去宛平找过你吗?”
“上官锦?”崔芷更加疑惑了,“她什么时候去到的宛平?”
裴玧白无力地低下头。
原来如此。
原来清醒了但还并未完全清醒。
她对自己的一切态度源于她忘记了那些事情。
竟是如此。
他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虚幻,觉得崔芷望着他的眼神总是有几分探究,原来竟真的只是一场随时可能会消失的梦境。
“你头痛不痛...会不会难受?”他又想起先前那位萧大夫的话,害怕这样子会对她有更大的伤害和痛苦。
崔芷摇头,抬手擦去裴玧白眼下的泪滴,声音低柔,“你怎么了...我的病这么严重吗?还没有恢复好?”
她记得前些日子所有人都在对她说她病了,需要好好修养。
可是现在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有哪里有问题啊...
“噢...我懂了。”崔芷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独自开怀,“裴公子你是不是想悔婚!!!”
她这么一说,裴玧白眼中的悲伤更显,但只是紧紧抱住了她,声音缠绵,“不会,阿芷,我想娶你,很想很想。”
汤泉院两日的悠闲日子很快过去,裴玧白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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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里,秦卫便呈报了一堆要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江大人和大将军陈正德的邀约。
他并未思考,直接推延了大将军的邀约,先去了江大人府邸。
江知远在门口迎他,“父亲今日休沐,可是把一天的好时间都留给你了。”
裴玧白知道这定然离不开他的帮助,拱手道:“多谢!”
“可不必谢我!”江知远在前面领路,“实在是裴兄你的条件太诱人,为了我墨堂在京城的路越走越通,我不得不尽我之力非促成不可。”
裴玧白淡淡道:“既知墨堂在京城的路难走,为何还要来此,将京城的水越淌越浑?”
江知远摇摇头,为他这句发问感到好笑,“裴兄...你是不懂朝廷,不懂为官之理,也不懂权利啊。有些反叛与挑战,它生来就是因人而存在的,不会因为所谓的正义被抬高,也不会因为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而毁灭,所以我告诉你,墨堂的结局永远不会是你想的那样以鹿死谁手为终...”
裴玧白脚步停下。
江知远转身望着他,“不理解?”他上前拍拍他的肩,而后两人一同往前走去,“别想了...这些你以后一定都会明白的。”
到了书房,裴玧白躬身行礼,“江大人。”
“坐吧。”江世衷一脸笑意,“上一次见你都十好几年前了,那时候你身体不好,你父亲走哪儿都把你带在身边,衣服裹得厚厚的,只露出个头。”
他指着裴玧白给江知远讲道:“别看这小子现在长得人模人样的,小时候可胖了,趴在我肩上...”他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心疼自己的肩膀,“哎呀...那沉甸甸的重量啊,可把我压惨了。”
江世衷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我那时也年轻,没见过孩子,所以裴文进每次带着你来,我都稀罕得很,没过多久,就拿了个金手镯套你手上,成为你干爹了。”
一旁的江知远没得正形地斜靠在椅子上,听了此话顿时一脸憋屈,“爹,我小时候您可是把我往死里头整啊!”
“去!”江世衷指指他,“你小时候乱飞乱打的,比那棚子里的鸡都难抓,裴小儿一直安安分分的,坐在那里只知道吃,不知道要比你乖出多少。”
江知远拍了拍自己的嘴,然后扬手示意着他继续继续。
江世衷看着裴玧白,“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来我府上的那些日子了?”
裴玧白低声,“幼时景象,大多都记不得了。”
他其实有些震惊于江大人说得这番话,在他懂事之后,裴府就与江府几乎断了联系,他只能偶尔在父亲闲谈的几句话里听得到几次江世衷的名字,但并未对他有什么印象,后来的十几年里,两家更是没有任何来往,江大人的名号越来越响,他也只当是个陌生之人,从不知幼时他们竟然如此交好。
“唉...哈哈...”江世衷脸上有几分遗憾,但还是朗声笑了笑,“你那时年纪小,不记得都正常。”
裴玧白压下心中对他既为朝廷官员却为墨堂铺路的不解,开门见山道:“江大人,我来找您,是想问墨堂为何要追捕我的人?”
“江公子口中的您之命令又是什么意思?”
38. 父亲的遗愿
“哎呀!”江知远见裴玧白这就把他卖了,左右看看一时不知说点什么好,最后只能横横地拿起桌上的茶点塞进嘴里。
江世衷没在意这点儿,只是静静品味着他的话,最后缓缓摇头,“你的人...你是指崔芷那个丫头?”
“当然。”
“裴玧白。”江世衷忽然语气一转,“你知道她的背景吗?她的出身?还有她在遇见你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你都知道吗?”
裴玧白没被他这些话吓住,坦然道:“这似乎不关江大人您的事。”
“呵!”江大人发出一声嗤笑,“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甘愿着迷于她?”
很明显,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打算以完全平等地姿态去谈论这件事情。
可裴玧白到底不是一个年幼无知,轻而易举被他人唬住的孩子了,他需要在这种时候给所有人一个确定的答案,以此来将他们置于同一个棋局。
于是他说:“我会是他的夫君。”
然而江世衷是什么人,官场上多少刀枪暗剑、万般浮沉都不眨一眼,怎会看不穿裴玧白的心思,依然略轻蔑地瞟了一眼,“你还是太乐观,太天真。”
“在这一点上,崔芷丫头要比你看得实在的多。”
裴玧白乐意听这话,“我明白,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向她学习。”
“啧!你小子。”
他知道裴玧白在故意引着自己朝他想要的方向去,好尽快说明一切,也不再和他套圈,终于将话放在了明面上,“这事儿还真不是我在找她的麻烦,一年前,是文进老兄找到我,说帮他一个忙。”
“这忙就是,把崔芷从你身旁移开,无论...”他重重地落下最后两个字,“生死。”
“哦?”江知远看向裴玧白,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乐趣味一样默默听着。
裴玧白瞪大眼睛,无比怔愣。
怎么会,明明父亲很喜欢阿芷,从来没有说过她半点不是。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想来,那可是裴文进的遗言了,毕竟第二日,他就死在了那个丫头的眼前。”谈及裴文进的意外而逝,如今已近五旬的江世衷也忍不住有些悲伤,“你说我如何能不应他的话?”
当时裴文进是时隔十几年后再次拜访江府,一见到他就跪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被他拉起来后万般痛惜地求他答应自己一个请求。
旧交好友入门,江世衷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当下就在想无论是刀山火海,他都愿意为兄弟去做。
“裴玧白啊...”他看向被他话已经惊到无措的人,“你父亲踏踏实实为你铺好了未来的路,你不能因自己的私心爱欲就这么毁了。”
“你和崔芷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没有问过她的来历,不知道她的过去,甚至在她有了谋害你父亲的嫌疑之后,还在想方设法为她脱罪。”
“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让你地下的父亲不安。”
裴玧白却不信他的这番说词,“崔芷不是罪人,此事刑部早已判清,我很难过父亲的死,也不明白他为何要那样做,但也请大人勿将这样愤恨的情绪累于他人。”
“所以我父亲,究竟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崔芷?”
江世衷有些震惊于他这样的冷漠,“你不应该问,一个连你父亲都要忌惮的女人,身上都藏着什么秘密吗?”
“你觉得...她跟你在一起,是真的喜欢你?”
裴玧白不准备在这里继续耗下去了,他原以为江大人请他来是真心想与他好好商议此事,没想到他和自家那群迂腐长辈一样,执拗于自己对崔芷个人的了解,妄图对他进行说教。
他明白这样的谈话已经毫无意义了,当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被一次次当做理由冠冕堂皇地摆在眼前,他就知道他无法通过自己再去改变什么。
毕竟对他们来说,或许都在认为对方是在试图洗脑。
江世衷听不下去自己对崔芷的爱护和与她永不分离的决心,他也难以接受他那些高谈阔论的经验和父辈之情的无形施压。
终还是无解。
他起身准备离开,“打扰江大人了。”
“哎哎?”江知远却有些没看够,立马直起身子,“裴兄,这就走了?”
两人没谈妥的样子,不就代表着他那些闪在眼前哗啦啦的金子就这么没了?
江世衷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话。
待裴玧白远去后,他才不明白地问道:“你明明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为什么不答应他?”
崔芷只是个普通女子,和墨堂也没有什么瓜葛。
再者虽然当初答应了裴文进的请求,但如今是他儿子执意阻拦,也不算他们失信于人,他们实在没必要为了此事闹得不可开交。
且现在的裴玧白,和他闹僵绝非明智之举。
江世衷负手而立,“他太冲动了,还是年轻,轻而易举就被我几句话激了。”
江知远权衡片刻,“是他没明白您的意思?”
江世衷很坚定,“他还会再来的。”
“那...崔芷她?”
江世衷瞪他一眼,“我也不傻,现在动她无异于是在动裴玧白,所以不到最后的时候,我不会再轻易动手了。”
“不过一个小小女子,没多少气候了,裴玧白现今为裴府家主,还另立了府,在这个位置上,不是什么都只能由他心的,人总会遇到必须让他低头的事情,如果没有,那说明他仍旧不堪大任。”
江知远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抱拳叹服,“...佩服佩服!”
而此时,走出相府的裴玧白直觉到自己这一趟有些不对劲,看似他仍有自己的筹谋,但似乎还是被人从头到尾牵着一样,令他无脑地被自己的冲动所钳制。
不应该的。
他想。
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如此。
秦卫看出了他的疑惑,“公子,咱要不再下个拜帖?”
裴玧白握紧拳头,脑中闪过江世衷和那些长辈们的嘴脸,还是猛地一下拉住了车帘,“不必了,回府。”
他这边心情不佳。
但是府中的崔芷,却看热闹看得正兴。
谢天明的老父亲等不及大将军一日日推延的托词,自顾自就找上了门来,正巧碰上了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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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找裴玧白问个明白的陈曼文。
两人在门口撞个正着,几乎是四目相对的瞬间,便极有默契地一同闷头矮下身去,一个连连作揖,口中一直“对不住对不住,家中孩儿不成器,实在胡闹”地抱歉着,一个则死死抓住对方衣袖,声泪俱下地哀求,“太夫人您做做主,放了我儿子吧,他还小,禁不得这样关着啊!求您高抬贵手放了吧!”
门口的丫鬟小厮看到这场景,一时进退两难,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几个机灵地丫鬟交换了个神色,转身便急匆匆往崔芷屋里报信去了。
于是崔芷到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更低地倚拜着的怪异景象。
她捂了捂嘴,左右转了转身试图想逃避掉这个画面,但双儿坚定的眼神让她明白,现在这个时候,如果她不前来打岔,恐怕他们会就这么拜到晚。
然后成为整个巷子里的笑话。
崔芷将涌到嘴边那句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最后还是被她判定为不该说的话咽了回去,朗声一笑走过去搀着两人的胳膊,“怎么了这是?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说。”
陪谢怀远演得口干舌燥的陈曼文,见崔芷终于劝了上来,连忙直起身站到一旁散散气,瞧了一眼自己还在她手中的胳膊唰的一下甩掉,然后瞪了一眼走进府中。
“哎?”崔芷眨了眨眼,她印象中没怎么见过陈曼文,没想到她这位未来婆婆竟这么讨厌她呢。
那看来她也没什么必要需要去敬着哄着了。
她又去看谢怀远,刚想开口请他到府里坐坐,这个从双儿嘴里听说的年纪不大却颇显老态的谢家叔叔,就朝她横了一声,随即甩甩袖子擦掉眼泪大步进入府中。
“咦?”她叉起腰,不明所以,想着自己是不是误冲了哪里的神灵,怎么最近这段时日老是莫名其妙得惹上些让自己不快的...小人。
“嘿...”崔芷缕缕袖子,比他们更加大步流星地扬头走进去,“我就不信了,我还能被你们欺负?”只是她刚踏出几步,就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秦安拽到了一个角落。
...崔芷瞥着自己被拽地发皱的衣袖,抬眼疑惑地看向秦安。
“姑娘抱歉,属下逾矩!”秦安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撤手。
崔芷整了整衣袖,温声问道:“无妨,怎么了?”
秦安急道:“太夫人和谢家老爷来此,是为北仓一事,姑娘不清楚情况,还是不要擅自参与为好,待公子回来再行解决。”
“噢...”崔芷点点头,爽快应道:“行!我明白了!”
她说完后便转身回到正厅,余光扫见那两个看到自己却懒得抬抬眼皮的人,也没什么在意,径直落座。
“双儿,上些茶点来。”
待桌子上摆满各式各样的点心后,她便自顾自吃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时不时还给双儿唠叨几句什么“这个太甜了,那个有点腻”,全当眼前的两人不存在。
“额...咳!”谢怀远还是担心自家儿子的小命,视而不见陈曼文的眼神,朝崔芷喝道:“裴公子哪儿去了,你又是个什么身份的人,敢在这儿坐着?”
39. 意外
崔芷甜甜一笑,装起人畜无害的小姑娘那是十分得心应手,“我家公子忙碌,这会儿不知是忙什么呢不在府里,这位老爷,您要是有什么要紧事,可先说给我听听。”她明白这人的心思,特地朝他心坎上说过去,“说不定我给公子吹吹耳边风,就能解决了呢。”
这话一出,谢怀远明显松懈了些,眉宇间透出几分轻蔑,只把她当成个被裴玧白娇养着且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的内宅女子,暗自一掂量,觉得眼下正是救出儿子的绝佳时机,于是将陈曼文先前的嘱咐全然抛掉,挺直腰板撑着面子道:“你们裴家的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扣押我儿!”
“呀!”崔芷手帕掩唇,佯装惊讶,从座上起身又有些慌乱地坐下,“竟有这等事,听说您是昭威大将军的大公子,那令郎...”她瞪圆了眼睛,受惊不少,“岂不就是将军的嫡亲孙儿。”
“哎呀!”她一拍掌,“裴公子怎能做出这等不知轻重的事呢!”
一旁的陈曼文,瞧着崔芷的模样简直大惊。
她小声“呸”了一下,静静告诫谢怀远,“唉...令公子真是可怜,想必我同玧儿说说,还是能让他放出天明的,您可别在这个女人身上白费心思...小心...”栽个大跟头!
她话没说完,听了此事正忧虑着的崔芷忽地一下起身,坐到了她身旁,摇着她胳膊,“太夫人,如此重要的事情您...您怎么不早说呢,我一心为公子着想,可不想看他做出错事来...您是不是就是看不上我,才想瞒着消息,可是您也得知轻重啊!”
在陈曼文被她摇晃的即将飙气前,崔芷又速度起身,站到谢怀远身前,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要是谢家老爷的公子真在府里出了什么事,您说您该如何去赔罪呢?”
“啧!”谢怀远怒指着陈曼文,“到底是小人之见!”
崔芷眼疾手快地为他倒了杯茶,“谢老爷,您快说,公子是被何人因何事关到府中了,您说清楚了我才好去救令郎。”
“他!他!”谢怀远也不知是谁带走了自家儿子,眼睛粗看了一圈,瞧见院子里站得笔直的秦安后直接指向他,“就是他!他把我儿子带走的!”
看到他指的人后。
崔芷“唉”一声叹气,然后坐下摇了摇头。
“怎...怎么?你不是说要把我儿子放出来吗?”
崔芷:“老爷您有所不知啊,那护卫是我家公子的人,别看我平日里被公子捧在手掌心惯着,但我可没什么本事使唤他的护卫啊!”
“这事,实在是难啊!”
“哎?不是!”谢怀远不相信自己到手的机会就这么飞了,努力解释着,“不是让你使唤他,你只要带我到府上的暗室走一趟就行,我自会把我儿子救出来!”
“什么!”崔芷更加张惶,“是被关在暗室里了?!哎呀哎呀,那可完了!”她连连哀叹,捂着心口平缓自己的情绪。
谢怀远:“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曼文见他被崔芷唬的越来越深,劝不住他便把矛头对准了崔芷,“崔芷!这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下去!”
崔芷抖了抖身子,更加避着谢怀远的眼神。
谢怀远着急的不行,瞧陈曼文威胁的她再不敢说话,直吼着她,“你存的到底什么心思,我看你今天和我一起来压根不是为了救我儿子的!你就是想借我——”
“谢怀远!”陈曼文猛地一喊。
一直激动地谢怀远撂了撂袖子,稍清醒了些,但还是怒气不减。
崔芷眼神一动,忙捏着帕巾受惊似地抽泣起来,“谢老爷,您别急,虽然...虽然我去过府里的暗室。”
谢怀远的注意力直接转到崔芷身上,听见她继续说道:“虽然那暗室里什么刑具都有,杀人的、折磨人的、药死人、毒死人的样样俱全,但我想令公子要是没得罪裴玧白的话,一定会安然无恙的,您放心!”
这话一落。
谢怀远一口气憋着差点没喘过来。
最后他脑海里自动联想到谢天明的惨状,急的起身使劲拍打着自己,“哎呀他怎么这么傻!他就是被那陈华典教唆着偷了点货,别的实在也没干什么啊!他怎么能受刑啊!”
陈曼文盯着他,“谢怀远,你清醒点,裴玧白不可能敢私自动刑。”
“什么不敢!”他忽然发了疯一样冲到她跟前,眼睛猩红,“我已收到了天明的一根手指!那是他的一根手指!!!”
谢怀远显然被冲昏了头,一时间什么都顾及不得,“我说你这婆子怎么会这么好心替我想办法,替我救我儿子!你要是真有心,我儿子就不会在这待这么长时间了!”
“我看你一门心思替你裴家和陈家窝藏吧...还说什么让我把北仓的货换掉,再假意交给裴玧白以此换我儿子!!!什么换!明明现在货已经到了,我却连我儿子一面都见不得!原来你就是想既收了货,还害死天明!!”
“这样子你们一家什么都有了!!!”
崔芷神色一紧,瞧见门外的秦安也是一怔。
他没说错,裴玧白今早的确收到了丢失的货已回北仓的消息,只待午后与校官一同勘验。
那么...
谢怀远口中说的换货...究竟是换的什么东西?
情况紧急,不出意外的话裴玧白现在应已拜别大将军,正在赶往北仓的路上。
秦安与崔芷对视一眼,而后默默后退,随即连忙驾了一匹快马直奔北仓方向。
“谢怀远你胡说什么!”陈曼文被他一句话激到,瞪了一眼这不中用的家伙,但依然未乱阵脚,稳稳地坐着,“我看这谢家老爷是想儿子想得失心疯了!快快!赶紧来人把他带回去!”
谢怀远:“谁敢!我看你们谁敢!”
无人动弹,她只得看着崔芷胁迫道:“你还不快叫人把他带下去,免得让府里的下人听到这些疯话,还以为裴家怎么苛待他了。”
这次崔芷没有反驳,只抬手叫来几个家丁。
她自然不会当真将谢怀远押下去,谢怀远怎么说也是贵客,哪儿能如此无礼,只温声吩咐道:“好生送谢老爷回府,不可怠慢。”
谢怀远纵使再不愿,也强不过这几个家丁的压迫,只能这么半推半搡着的被拉出了府。
陈曼文瞟了一眼正慢慢喝茶的崔芷,略有些不自在,“既然玧儿不在,那我也先回去歇着了...”她唉声叹着,“唉,为着他操心了半日,实在挺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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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芷微微一笑,叫住想要起身的她,“别啊太夫人,裴公子时常惦念您,您待公子回来和他说说体己话吧,要是您这会儿累着,可先去偏房歇息片刻,等公子回来了,我再差人叫您。”
陈曼文眼神凌厉,“时间还长,说话的功夫不差这点儿。”
崔芷眼神一扫,几个粗使婆子和丫鬟立即围上前来。
“你!”陈曼文震惊,“你好大的胆子,敢拦我!”
崔芷走到她面前,微福了福身,“实在对不住了,若您出府乱传话,一不小心碍了公子的营生,那就不好了。”
“您也不想裴公子再生出什么事吧?所以还请您暂且为公子考虑考虑。”
她轻声道:“您要是哪里不舒服,等公子回来尽可说与他听。”说完后转身离开。
而此时的秦安,一路疾跑到北仓时,裴玧白正领着校官往仓库去。
他大喘一口气。
心中暗道还好,还来得及。
于是当裴玧白听到他与自己耳语的那些话时,心中虽有疑惑,还是立即喊住了校官,并以“货物需要调整,暂不急着运走”为由推却了此次勘验。
那校官也是个明白人,知道他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便爽快地回了句“改日再约”,而后就带着人离开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秦卫看校官离开,上前不解地问道,“咱们这批货已经一拖再拖了,今晚再不运出去,那几个州的仓曹可得发大火了。”
秦安把在府里听到的话原封不动地给他转述了一遍。
“什么!”秦安急的乱转,“这群人怎么没完了啊!非得把商局整垮才甘心吗!”他满脸愤懑,狠狠捶了一把空气,“真是没劲透了,跟官府做生意本就如履薄冰,这边自家人却一遍遍地添麻烦!”
说罢见裴玧白脸上像蒙了一层冰似的,没有任何表情,又放低声音问秦安,“那他们到底把货换成了什么?”
秦安摇头。
“去看看。”裴玧白突然发话。
“是。”秦安秦卫双双应声。
三人进入仓库,裴玧白双手攥得紧紧的,紧盯着秦卫秦安的动作,只见他们打开箱盖,看到东西并没有变时用手推开覆在上层的那些,而这一推,秦卫秦安震惊的双双怔在原地。
裴玧白心中一纠。
“公子!竟是兵器!”秦卫又翻看了一整排的箱子,发现皆是如此,不由得怒骂道:“这帮人简直就是混蛋!他们是想让我们死啊!”
本朝律例明言,凡私铸私运兵器者,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这么一批货,若在校官勘验时出了纰漏,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即使校官有意走个排场,只随意抽验了几个没问题的货蒙混过去,等真正运到边境三个州时...
等待他们的将是更惨重的后果。
秦卫越想越心惊,这短短时间里后背已浸着一层冷汗。
裴玧白站在原地,眼神冰冷无光,半晌后淡淡开口,“传信给三州,就说冬日严寒,商局有意额外添赠一批寒衣被褥,但数量巨大,尚需时日清点,请容暂缓发商。”
“至于这些兵器...”他冷冷道:“就哪儿来的送哪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