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横扫王庭了,你让朕退兵?》 第1章 戴罪军户 北凉,黑风堡。 雪,大雪。 咚! 一柄黑鞘长刀砸在陆沉脚前,霜沫飞溅。 “捡起来。” 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抬头,恰好撞上那对曼妙又凛冽的眸子。 兽纹玄甲,山鬼铁面。 女将端坐马背,居高临下,甲胄在她身上遮得瓷实,连半寸皮肉也不曾露出。 然而,便是这上万号的粗野汉子,也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去一窥那玄凯下的窈窕身段儿。 可别忘了,那马上之人,乃大雍堂堂的将门虎女,北凉巡防使,秦红缨。 她经过多少男人,没人知道。 但她砍过多少男人的脑袋,天下皆知。 “大人叫你捡刀,没听见吗?!” 女将身旁的副官见他不动,赶紧上前厉声呵斥,“你等戴罪军户,连贱卒都不如的东西,能为大人效力,是你们祖坟冒青烟!” “三日后死士营编队,即刻应募者,赏银十两!” “若等三日后强征……那便是插标卖首,由不得你们了!” 陆沉盯着漫天落雪,低头扫了眼那柄老马刀,齿间深深呼出一口白气。 边关军户,叛将之后…… 想不到他一现代特种兵,刚穿越就撞上了要命的事情。 身前,副官还在喷涂唾沫星子,却在半道冻成了冰茬,格外扎脸。 “你们祖辈当年为了活命,夹着尾巴逃回来时,就是攥着这把刀……今下,该轮到你们攥着它还命了!” 周围传来阵阵嗤笑。 祖传的刀,配祖传的罪。 不少和陆沉出神一样的军户,都是一脸的愤懑却又敢怒不敢言。 北凉地界,军户本就地位低下,遑论他们还是叛将之后,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陆沉却微微眯起眼,在心里默默评估起四周的环境。 六名随行甲士,腰间配制式横刀,副官在自己身前三步,此人下盘虚浮,他有把握三息夺刃,先斩副官,再破甲阵。 但想了想,还是收起了这个念头。 现在动手,就算能杀出重围,也逃不过这北凉边关。 更何况……他抬眼看向马背上那道纤细、却如山岳般不可动摇的身影,鬼面下的那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陆沉缓缓弯腰,拾起那柄刀。 锈迹斑斑的刀身粘着雪,入手时冰的生痛。 副官见状,总算得意的扬起下巴,裂开嘴来:“算你识……” 铿!! 下一刻,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只见陆沉横刀,一拳砸断了锈迹斑斑的刀身! “祖上……北凉边军昭武校尉,正六品。” “后父辈临阵脱逃,全家贬为罪籍军户,世代充军,不得晋升。” 众人只见,那个本该在营中受尽白眼的年轻军户,不知从哪来的胆气,脊梁挺的笔直。 等到念完,青年随手将断刀扔下,抬头直视那名女将:“户族之耻,我今日便洗。” “我要入玄甲骑。” 短暂的怔愣过后,全场哄笑。 “放肆!!” 副官如同被踩了尾巴,三步并做两步冲上来,“知道玄甲骑是什么地方吗?就凭你一个边关贱卒?!我呸!!” “来人,把他给本官按住!!” 四名甲士立即上前,将陆沉按跪在雪地上。副官抽出马鞭,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 啪!啪!啪! 鞭影如蛇,在陆沉背上撕开一道道血痕。 积雪逐渐被染成暗红色,结成了一块块触目惊心的血晶。 “给我……弓……和马!” 陆沉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 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沫从嘴角溢出。 “还敢叫嚣?” 副官狞笑着加重力道:“给了你弓和马,你又当如何?!” “玄甲骑无军功不得入,莫说你这罪籍贱卒,便是老子,也只配在这里给秦大人当个马前卒!你拿什么搏军功?靠你那张只会逞能的嘴吗?!” 秦红缨端坐马上,铁面森冷。 既不出言制止,也不显露半分情绪。 直到二十鞭抽完,那副官竟然还是意犹未尽的凑了过去:“大人,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贱骨头,不若再罚它个……” 铁面冷冷扫了他一眼,副官顿时噤若寒蝉,连忙拱手不敢多说。 秦红缨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年轻军户。 说不清为何,她很不喜欢对方的眼神。 男人生的黝黑,其貌不扬,可偏偏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像沙洲里饿急的狼了。 而且,此人刚才断刀的发力方式,不对。 狰狞山鬼铁面的背后,一双柳叶般清丽的眉微微蹙了蹙。 半响,她终于开口。 “再鞭二十。” 副官面色一喜,却秦红缨又冷冷留下一句:“若他不死,给他弓马。” 她说完便调转马头,玄甲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只留下副官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半晌,副官才咬牙切齿地挥手:“照大人说的办!” 不死,就给弓马? 那老子不妨直接打死了他! 想到这,副官扬起长鞭,使了吃奶的力气,狠狠抽在那不知死活的臭丘八背上。 “看?看你娘个卵!老子最恨的就是你这种装腔作势的东西!” “逃兵之后,偏说的和满门忠烈似的,真碰上了鞑子,我看你连他们的屁都不敢闻!!” “我叫你装!再给我装!!” 副官的鞭子一下比一下狠,仿佛要把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陆沉身上。 每一鞭落下,陆沉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一下,但他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周围的军户们都默默地看着,有人心疼,有人畏惧,更多是敢怒不敢言。 他们都是罪籍军户,出身卑贱,人微言轻。 三日后入了死士营,这群人很快就活不下几个,谁又管得了谁呢。 二十鞭很快抽完,陆沉背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趴在雪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仿佛一条濒死的鱼。 副官扔掉鞭子,走到陆沉身边,用脚踢了踢他的身体:“死了吗?死了就拖出去埋了。” 陆沉艰难地抬起头,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副官,声音嘶哑地说:“没……没死……” 副官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下贱小卒,竟然真的撑了下来! “哼,算你命大。” 副官冷哼一声,转身对身边的甲士说:“给他弓马,让他滚!” 第2章 狼骑?军功! 风雪稍歇,陆沉拖着血肉模糊的背,牵着那匹半条命换来的瘦马,踉跄走向军户营。 没人上前搀扶。 只有几名老祖,靠在帐口,狠狠往地上啐了口浓痰。 “小子,还知道天高地厚吗?玄甲骑也是你能想的?” “现在倒好,你一个人逞英雄,拉上了咱这几百户!” “三日后死士营点名,若因你惹了玄甲骑不快,咱们连个全尸都剩不下!” 陆沉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回答,反倒问了句没头没尾的。 “此处,可有狼?” 他仰头,盯着那群惊起的雪鹀,微微眯眼。 这类鸟大多会贴着雪线低飞觅食,此刻却呈散射状冲向高空。 同时,空气中也有一丝混杂着艾草与腐脂的焦味。 老卒被问的一怔,随即没好气道:“打听这作甚?!这连日大雪的,方圆十里怕是连根狼毛都瞧不见!” “你很快就能见到了。” “什么?” 陆沉不会认错,那股焦味,多半是草原部落特制的狼烟,鞑靼游骑突袭前惯用的信号。 大营附近,定有狼骑斥候活动过,而且就在不久前! 他二话不说,直接翻身上马。 “有狼骑。” 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整个军户营顿时阵阵骚乱。 “放你娘的屁!!” 老卒一瞪眼,“黑风堡十二口岗哨都没动静,你说来了就来了?!” 陆沉不耐烦道:“我没说他们要来。” 没来你一惊一乍的? 在他其他人跟着破口大骂之前,却听陆沉又道:“是我要去。” 既然他们没冲营,那大概率是个斥候小队,主要是探查营情,没什么正面迎战的能力。 换句话说……那,可是军功! 也是这几百军户能活命的本钱! 陆沉猛地一夹马腹,瘦马嘶鸣着人立而起。 他单手拽紧缰绳,另一手已挂好长弓,直指东南方向。 “几骑斥候,带着两颗人头。” 他声音笃定而冷冽,“胆大的,还能捡个热乎。” 老卒们面面相觑,一个缺了门牙指着他骂:“我捡你娘的捡!就你这半死不活的德行……” 话音未落,陆沉已经冲了出去。 瘦马在雪地上踏出一串鲜红的蹄印,那是他背上伤口崩裂的血。 一人,一马,一弓。 那孤零零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几个老卒的骂声都么追上。 “老刘,真放那龟儿子去送死?” “管他作甚!” 领头老卒刘黄三甩了下胳膊,转身回屋。 剩下几人了解他性子,都握紧了装备。 果不其然,等了一会儿,就听帐内传出片片打砸声。 见那刘黄三脸色黑的像口砸瘪的锅,扛着那支祖传的枣木大弓走了出来,腰间还别着三支黑羽箭。 “我日他姥姥的!” 刘黄三狠狠啐了一口,“这要是我的种,老子非给他扔锅里煮了不可!” “都看他娘的什么看,都抄家伙,去把人拎回来!” …… 风雪呼啸,陆沉伏在马背上,任由刺骨的寒风撕扯着背上的伤口。 鲜血不断渗出,在雪地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 但他的眼睛始终紧盯着前方雪地上的痕迹。 几串马蹄印中,混杂着几道不同寻常的爪痕。那爪印比寻常野狼大上一圈,每一步的间距都精准得可怕。 “苍狼卫……” 陆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这是鞑靼最精锐的斥候部队,每人配备一匹受过特殊训练的战狼。 前方雪丘后,隐约冒出几道炊烟。 陆沉勒住马,从怀中掏出一把雪,轻轻抛向空中。 他仔细辨别着雪花飘落的轨迹,风向正适合偷袭。 青年二话不说,取下长弓,藏好老马,找了个最佳的位置。 三百步。 他扯了扯弓弦,默默换算着射程和强度,这大概是古代长弓有效杀伤的极限距离了。 三百步开外,是个临时营帐,骑兵斥候似乎还没回来,这些应该是专门为斥候部队提供补给的步兵,营地中央堆放的几个鼓鼓的皮囊,很可能是箭矢和干粮。 沉下心,陆沉缓缓呼出一口白气,将黑羽箭搭上弓弦。 嗖! 箭矢破空而去,远处立即传来一声闷哼。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和一阵慌乱的叽里呱啦大叫。 陆沉没有急着追击,而是静静数着心跳。 七! 下一瞬,第二支箭已经离弦。 “啊!” 又一声惨叫。 这次他听清了,是人的声音。 营地中,三名披着狼皮的鞑子士兵正慌乱地寻找掩体,其中一人已经中箭倒地。 “还剩两头。” 陆沉冷笑,又朝营地中射了一箭,同时身体如鬼魅般迅速靠近。 等那士兵发现身旁多出个人时,已经无力回天。 唰! 那鞑子刚举起弯刀,喉间已盯上了一枚箭矢。 “最后一头。” 陆沉甩了甩断刀上的血珠,目光锁定了仅剩的一个鞑子。 可对方反应极快,早在他动手时,就已经吹响脖子上的骨哨。 “呜——” 糟了!! 只听怪异又尖锐的哨声划破风雪,远处,紧跟着便听见几声战狼的嚎叫与马蹄声。 斥候骑兵正在赶回! 远处立即传来战狼的嚎叫与马蹄声。 斥候骑兵正在赶回! 陆沉瞳孔一缩,箭步上前,捡起地上的弯刀,划出一道寒光。 最后一名鞑子捂着喷血的脖颈倒下,但为时已晚。 “妈的!” 他啐了一口。 忽听身后马蹄声接近,陆沉心中一跳,二话不说,立马回头张弓。 “哎!龟儿子,看清再射!!” 刘黄三厉声大叫,气的一个劲儿挥刀。 陆沉见是他们,总算微微松了口气。 豁牙子的老卒见地上三具尸体,止不住的嘬起了牙花子:“还真是鞑子?老刘,这小子没胡吹!” 刘黄三翻身下马,蹲下身检查尸体,粗糙的手指抹过伤口,脸色顿时变了。 “一箭穿喉断颈……龟儿子,你他娘打哪学来的?” “别粘缠了,我刚听有鞑子吹了哨,还有狼叫,赶紧拾掇了走哇!” 他们见陆沉没理会,还在地上翻找着什么,都急的屁股冒烟:“墨迹啥呢?!” “刚才狼嚎跟马蹄我听了,最多五骑。” 众人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他奶奶的是不是疯了?啊?!” 那可是骑兵!而且是鞑靼苍狼卫! 凭他们这四匹瘦马,跟两把破木弓,还敢动这心思?不要脸了还是不要命了? 三个老卒唯一看起来脾气好的,苦口婆心的劝:“这三名鞑子的脑袋割了,我等老骨头不和你抢!便是入不得玄甲骑,死士营也不用去了,见好就收吧!” 陆沉充耳不闻,手指在雪地上快速划出几道痕迹:“老刘,带人去西边那片雪松林,把马拴在显眼处。” 他抓起一把火硝,混着兽油塞进空酒囊:“豁牙子,去把那几具尸体搬到路中间。” “你他娘的到底要干啥?!”刘黄三急得直跳脚。 陆沉终于抬头,冷硬黝黑的脸竟然破天荒的一笑:“请他们吃顿好的。” 远处,马蹄声渐近。 陆沉迅速布置好最后一个陷阱,扯下一截布条缠在箭头上,蘸满兽油:“老刘,点火。” 刘黄三骂骂咧咧地掏出火石。 “五、四、三……” 陆沉眯眼数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他猛地抬头,一声断喝:“跑!” 几个老骨头这会儿算是来了灵巧劲儿,几个跟头就翻进了雪堆。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骑苍狼卫、四骑游骑兵已冲入视野。 为首的骑兵看到路中央的三具尸体,就猛地勒住战狼。 就是现在! 嗖! 火箭划破风雪,精准落在预先埋设的火硝上。 轰!! 震天的爆炸声中,冲在最前的两骑连人带狼被掀翻。 剩余三骑还没反应过来,埋伏在雪松林后的老卒们已经射出箭矢。 “啊!” 一名骑兵胸口中箭,栽下马背。 陆沉如猎豹般从侧面冲出,弯刀寒光闪过,又一颗头颅飞起。 眼下只剩那骑苍狼卫,此人倒也光棍,调转狼头就要逃。 结果雪中猛地弹起一条绊马索,那匹战狼前蹄一绊,连人带狼栽进雪堆里。 苍狼卫刚要爬起,一柄弯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而跟了他几年的战狼,已经被几枚飞矢扎透了脖子。 “咋着?留个活口?” 刘黄三问。 陆沉摇了摇头,弯刀一抹,大好头颅直接落了下来。 他才不关心什么情报不情报的,眼下他只想保命。 即便活的带回去更值钱,但陆沉很清楚,那笔军功跟赏钱,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群底层军户的手上。 一个苍狼卫的脑袋,够他给玄甲骑当投名状了,如果操作得当,还能顺手保下那几百军户。 “走,带着头,快回。” 第3章 内鬼 一路上,三个老家伙的视线都死死钉在陆沉的后背上,嘀嘀咕咕,给他弄的好不自在。 “看甚?我又不是花娘!” 刘黄三瞪着他,腰间憋着颗鞑子脑袋,皮笑肉不笑:“俺们这土没脖的,你要真是花娘,还懒得看呢!” 说完,接着跟几个老伙计蛐蛐他。 陆沉懒得理会这些老卒的嘀咕,他此刻全部心神都放在收缴来的两样东西上。 一枚狼牙符,一张羊皮纸。 暂时都瞧不出门道。 符串古朴,做工原始,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特殊之处,陆沉研究了半天,最终只能无奈的收起来。 至于这张羊皮纸,就要明显的多了,摆明是张地图。 他看着看着,脸色微沉。 图上标记的几条隐秘小路,和几个画了朱砂批注的地方,都与他知道的黑风堡几个驻点大差不差,显然是军中机密。 再明显不过了,黑风堡里,出了内鬼。 “老刘。” 陆沉勒住马,放慢速度,“你说咱们堡里,谁能接触到这样的地图?” 出乎意料的,刘黄三看都懒得看羊皮,只是斜了斜陆沉,意有所指:“咱一堆破落军户,你看我像能知道这机密的人么?” 陆沉皱了皱眉,他知道刘黄三这是不想掺和此事。 正要说话,却听这老家伙又道:“龟儿子,你要是信了你老子的,这玩意,就一把火烧了。” “咱们这些军户,活着都难。” 他没把话说的多透,但意思陆沉清楚。 可青年犹豫半响,却还是将地图收了起来,朝他们道:“这东西,是我打别处捡来的,你们不用知道。” 陆沉扬鞭,先行往前。 身后,几个老卒对视一眼,刘黄三轻轻一叹,豁牙子微微摇头。 “这娃,太轴了。” 最后那名老卒忍不住说道。 …… “报!!” “军户陆沉,携鞑靼苍狼卫首级求见!!” 黑风堡,堡外岗哨传来一声高喝。 秦红缨坐于帐中,手里端着军报,闻言,连目光都没挪动半分。 她此刻早已脱去铁面与甲胄,帐中却横起一道轻纱,背后的女子望也望不真切。 又过了半响,秦红缨才淡淡开口:“带进来。” “带进来。” “大人,这……” 帐外的副官有些迟疑,“那陆沉身负罪籍,又刚冲撞了大人,贸然……” “我说,带进来。” 秦红缨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副官不敢多言,连忙应下。 片刻后,陆沉被带到帐外。 “卸刀,入帐。” 岗哨的语气透着不善。 陆沉依言卸下弯刀,深吸一口气,撩开帐帘。 入眼并非想象中的森严,而是一片朦胧的暖色。 帐内燃着熏香,驱散了边关的寒冷,纱幔之后,隐约可见一个曼妙的身影。 “罪籍军户陆沉,见过大人。” 陆沉单膝跪地,双手捧上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帐内,秦红缨终于放下军报,抬起头。 纱幔遮挡,只能依稀辨认出她清丽的轮廓,但那双眸子,却如同寒星般明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把衣袍脱了。” 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 陆沉闻言一怔:“大人?” “我只提醒你一次。” 秦红缨声音渐冷,“其一,军令如山;其二,军中无红妆。” 这话倒也对了陆沉的性子。 他没多矫情,二话不说褪去了上衣,忽然眉头一皱,身体微微一僵。 陆沉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处,不知何时攀上几只冰凉细嫩的手指,缓缓在伤口周围游走。 指尖如寒玉般沁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陆沉背肌瞬间绷紧,溃烂的鞭伤被触碰,疼得他牙关紧咬。 “……” 秦红缨仔细打量着男人身上的鞭痕。 伤口虽深,却都避开了要害,精确的护住了五脏。 难怪……能硬受四十军鞭,又拖着伤躯跑去伏击狼骑。 小小的北凉军户中,何时冒出了这等高手? 可那些刁钻的发力方式,和精妙的藏力角度,却又全然不是出自军中。 难道是……江湖人士? 想到这,她语气更加冰冷:“谁教你的?” 陆沉被她问的一头雾水,下意识回答:“没人教,自己练的。” “自己练的?” 秦红缨冷笑一声,手上力道陡然加重。 “嘶……” 陆沉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解释:“我……我祖上是昭武校尉,家传的武艺,不行吗?” “是吗?” 秦红缨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父辈叛逃,而你,贪功冒进,擅自离营,知军情而不报,可知该当何罪?” 陆沉脸色一凝,下意识转身,却听女将军的语气徒然一厉。 “若敢转头,斩!” ……说好的军中无红妆呢? 无红妆你还这么藏着掖着! 穿越以来,陆沉头一次有些无语。 “大人明鉴,卑职并非有意隐瞒军情,实在是事发突然,又怕打草惊蛇,这才擅自行动。” “至于擅离职守,那更是情非得已,若不先下手为强,恐怕整个军户营都要遭殃!” “遭殃?” 秦红缨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黑风堡戒备森严,区区几名斥候,就能威胁到整个军户营?” “大人有所不知,那伙鞑子斥候,并非普通的游骑,而是苍狼卫。” 这次,秦红缨沉默了。 “你是说,你截杀了苍狼卫?仅带着三名老卒?” 第4章 七号补给站失联 “是。” 陆沉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半分迟疑。 “还截获了此物。” 他没有回答是如何做到的,只是平静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物事,双手呈上。 那并非金银,而是一枚用狼牙与青铜打磨成的符串,上面刻着鞑靼人特有的图腾。 苍狼卫小队长的身份标识。 这东西,比一颗人头更有分量。 纱幔后,一只素白的手探出,接过那枚狼牙符。 帐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只有熏香的青烟,袅袅盘旋。 秦红缨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细细摩挲着狼牙符上的纹路,感受着那冰凉粗粝的质感。 陆沉能感觉到,那道纱幔后的视线,正一寸寸地刮过自己的脊背,审视着每一道鞭痕,每一寸肌肉。 他同样沉默,安静地等待着宣判。 许久,那冰冷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你的功,我记下了。” 陆沉趁势开口:“卑职有一请。” “说。” “请大人赦免刘黄三等三名老卒擅离职守之罪。” “准了。” 秦红缨的回答快得惊人,仿佛根本不值一提。 陆沉却并未起身,依旧跪着,他知道,这只是开胃菜。 “再请大人,免去黑风堡所有罪籍军户三日后的死士营征召。” 这话一出,帐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呵。” 纱幔后传来一声轻笑,带着刺骨的寒意。 “陆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战功归于立功者本人,这是军法。我可赦免那三名老卒,再赏你白银百两,这是你应得的。” “至于其他人,与你何干?” 陆沉抬头,尽管看不清那女人的脸,但他能想象出那副轻蔑的神情。 “百两白银,买不回几百条人命。” 他拒绝了赏赐。 “大人,卑职在斩杀那名苍狼卫后,还从他身上……捡到了一样东西。” 他顿了顿,平静地抛出了自己最大的筹码。 “一张羊皮地图。” “图上,标记了一条鞑子斥候常用的渗透路线。那条路很隐秘,穿过一线天峡谷,可以绕开我们所有的明哨暗哨,直抵军户营后方的补给线。” 他隐瞒了地图上泄露的军堡内部机密,只说了这一条最有价值,也最不容易引火烧身的情报。 “卑职愿用此图,换那几百户军户的活路。” 他将自己和所有军户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这不再是求赏,而是交易。 纱幔上,那道纤细的影子忽然动了。 她缓缓起身,影子被灯火拉长,投射在陆沉面前,带着一股山岳般的压迫感。 “你在敲诈本将。” 秦红缨的语气很平淡,但已然夹杂着冷意。 “按大雍军律,此为死罪。” 陆沉的脊梁依旧挺直,不为所动。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在为大人分忧。” “哦?” “将几百个走投无路的人送入死士营,他们会变成悍不畏死的勇士。可若让他们看到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再亲手掐灭,他们只会变成绝望的疯狗。” “大人镇压一群哗变的军户,易如反掌。但黑风堡的军旗上,会因此染上洗不掉的污点,影响的是所有北凉军的士气。” 他赌的不是军功,而是人心,是她这位巡防使的政治考量。 帐内再度陷入沉默。 这一次,沉默没有持续太久。 “好。” 秦红缨竟然答应了。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她的语气忽然一转,带着一丝玩味。 “三日内,黑风堡西侧的七号补给站因大雪失联,音讯全无。你,带队去找到它,并将站内所有物资安然带回。” “若你能完成,所有军户编入新兵营操练,不再入死士营。” “若你完不成……”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帐外,一直躬身侍立的副官魏赫听到这个任务,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狰狞的笑。 七号补给站? 那里失联可不是因为什么大雪,而是早在一日前,就被鞑子的游骑给拔了! 派这小子去,就是让他去送死! 想到这,魏赫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转身快步离去。 他要去“安排”一下,确保陆沉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连一匹好马,一支新箭都拿不到。 帐内,陆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必死的陷阱。 “卑职,领命。” 他沉声应下。 一个瓷瓶从纱幔后飞出,落在陆沉脚边。 “金疮药。滚吧。” 陆沉捡起药瓶,叩首行礼,随后起身,默默退出了大帐。 他魁梧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 帐内恢复了宁静。 许久,秦红缨才从纱幔后缓缓走出。 她并未着甲,只是一身素色长裙,青丝如瀑,面容清丽绝伦,却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霜。 她径直走到帐内悬挂的巨幅军事沙盘前,上面早已用朱砂标记出了数条红线。 其中一条,赫然便是陆沉刚刚“献”出的那条秘密渗透路线。 她的视线,落在了沙盘西侧一个画了红圈的标记上。 “七号站……” 秦红缨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在那个标记上,喃喃自语。 “内鬼,你……终于要动了吗?” …… 陆沉拖着伤躯回到军户营,身后跟着刘黄三几个老卒。 营地里死气沉沉,见到他回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里面混杂着畏惧、怨恨,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希冀。 “怎么样了?” 一个胆大的军户忍不住问。 陆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那瓶金疮药扔给刘黄三:“找个干净地方,给我把药上了。” 他扫视一圈,将秦红缨的命令原原本本公布。 “三日内,查明七号补给站失联缘由,带回所有物资。” “任务完成,全营编入新兵,免入死士营。”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炸开了锅。 “什么?!去七号站?” “那地方在大雪山后头,路早就被封死了!这跟直接杀了我们有什么区别?” “我就知道!他一个人逞能,把我们几百号人都给卖了!” 绝望的情绪迅速蔓延,不少人甚至抄起了手边的木棍,恶狠狠地瞪着陆沉。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刘黄三猛地一拍身旁的木桩,木屑纷飞,“那小子刚拎着五颗鞑子脑袋回来,你们是瞎了还是忘了?!” 他赤红着眼珠子,指着那群骚动的人:“不想去的,现在就滚回帐篷里等死!想活命的,就听他的!” 第5章 补给站洗劫一空 刘黄三身后的豁牙子和另一个老卒也站了出来,默默握紧了腰间的刀。 三个老卒的支持,勉强压住了营中的哗然。 陆沉任由刘黄三处理着背上的伤口,疼得肌肉抽搐,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开始点名。 “张三,你以前是木匠?” “李四,听说你脚程快,能追上兔子?” “王麻子,你家祖上是猎户,会编绳网?” 他一连点了十几个人,全是些平日里不起眼的瘦弱汉子,要么手巧,要么腿脚利索。 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都没选。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他的路数。 “就凭这些歪瓜裂枣,去闯雪山?”有人小声嘀咕。 陆沉没理会,径直带人走向军备处。 军备处的库官是副官魏赫的远房亲戚,一见陆沉,便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 “哟,这不是陆大英雄吗?来领装备?” 陆沉递上文书。 库官看也不看,随手一扔,指着墙角一堆破烂:“魏副官有令,罪籍军户出任务,装备从旧库里调。喏,都在这了。” 那是一堆锈迹斑斑的刀剑,皮条断裂、甲片脱落的破旧皮甲,还有几张松松垮垮的烂木弓。 刘黄三当场就炸了:“你他娘的拿这些玩意儿糊弄鬼呢?马呢?” 库官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一指马厩角落。 几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正无力地甩着尾巴,其中一匹甚至只有三条腿能站稳。 “就这些,爱要不要。” “我日你姥姥!”刘黄三抡起拳头就要上。 “老刘。”陆沉按住了他。 青年走到那堆废铁前,随手捡起一柄刀身弯曲的横刀,又拿起一件破了洞的皮甲。 他对库官点了下头:“有劳了。” 库官一愣,他准备好了一肚子讥讽的话,却全堵在了喉咙里。 陆沉这平静的反应,让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陆沉什么都没多说,带着人,拖着那堆破铜烂铁回了营。 营地里,刚被压下去的绝望再次升起。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陆沉却把那些手巧的军户叫到跟前,指着一堆废弃的木料和皮条。 “照我说的做。” 他用断刀在雪地上画出几个奇怪的图形,一个像加宽的木板,另一个像椭圆的网格。 “龟儿子,你让我们弄这些……木头圈圈有啥用?”豁牙子满脸费解,“当柴火烧都嫌磕碜。” 陆沉拿起一条皮索,开始在一个木框上穿插捆绑:“明天,你们就靠它活命。” 众人将信将疑,但在刘黄三的监工下,还是连夜赶制了数十副简易的雪橇和雪鞋。 这些北凉军中闻所未闻的东西,在昏暗的火光下初具雏形。 出发前夜。 陆沉的帐篷里,只有他和刘黄三等几个核心成员。 “七号站失联,说是大雪封山。” 陆沉用一根木炭在兽皮上画着,“可秦红缨的军报上,前几日天气才刚刚转坏。” 他点了点兽皮上的一个点:“一个补给站,就算失联,也该派人探查。她却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这群必死之人。” 刘黄三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这是个套?” “不是套,是饵。” 陆沉的指尖划过另一张羊皮纸,那是从苍狼卫身上缴获的地图,“她要钓的鱼,可能不是我们。” 他指向地图上一条蜿蜒曲折的红线:“军方标定的大路,现在肯定比刀山还利。我们走这里。” 豁牙子凑过去一看,脸都白了:“迷魂涧?!这地方连老猎户都不敢进!进去就没活口出来的!” 陆沉没有解释,只是把地图卷了起来。 “信我,就能活。” 与此同时,黑风堡一处营帐内,副官魏赫正与几名亲信饮酒作乐。 一名探子匆匆来报:“大人,那陆沉带着一群歪瓜裂枣,真的进了迷魂涧!” 魏赫闻言,得意地大笑起来:“好!好啊!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那地方,神仙也走不出来!” 他举起酒杯:“来,弟兄们,我们提前为陆大英雄……收尸!” 风雪呼啸的山涧中,一支队伍正在艰难行进。 但他们的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 每个人的脚下都绑着宽大的雪鞋,在齐膝深的积雪上如履平地。 身后拖着的简易雪橇上,满载着物资,远比马匹在山地中更有效率。 夜里,众人不再受冻,陆沉教他们挖出雪洞,内部温度竟比外界高出许多。 几天下来,军户们看陆沉的反应,已经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敬畏。 “老刘,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豁牙子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悄声问。 刘黄三摇了摇头,灌下一口烈酒,没说话。 行进途中,陆沉停下了脚步。 他在一棵雪松的树干上,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刻痕。 一个“V”形,下面加了三道短横。 这不是鞑子的记号。 倒像是……大雍军中某种被废弃的通讯暗号。 他不动声色,将记号的位置默默记下,带领队伍继续前进。 在即将抵达七号补给站所在的山谷时,队伍最前方的豁牙子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雪堆中露出一截僵硬的手臂。 他们合力挖开积雪,一具被冻僵的尸体显露出来。 “不是兵。” 刘黄三翻看了一下尸体的衣着,粗布麻衣,像是个行商的,“怪了,商人怎么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陆沉蹲下身,在尸体僵硬的怀中摸索。 很快,他摸出了一块冰冷的硬物。 那是一块令牌,入手沉重,非铁非木。 令牌正面,用朱砂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苏”字。 翻到背面,则是一串小字:京城,苏氏商号。 陆沉将令牌收好,只是下令继续前进。 不多时,众人便抵达目的地。 七号补给站的山谷入口,寒风如刀。 豁牙子指着前方一片焦黑的废墟,牙齿都在打颤。 “老……老刘……全烧了……” 那曾是七号补给站的地方,此刻只剩下几根熏黑的木梁,孤零零地戳在雪地里。 一面残破的北凉军旗挂在歪斜的旗杆上,旗杆顶端,几颗人头被冻成了冰坨,面目狰狞。 第6章 真假鞑子 “天杀的鞑子!” “完了……任务……这下彻底完了!” 随行的军户们脸色煞白,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这地狱般的景象浇灭。 他们完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刘黄三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抱着那把祖传的枣木弓,半天没吭声。 陆沉却没看那片废墟,他蹲下身,捻起一撮混杂着马粪的雪粒,放在鼻尖闻了闻。 是鞑子游骑的马,但味道很淡。 “鞑子主力早就走了。”陆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留下的,不过是一支小队。” “留下来干嘛?看咱们笑话吗?” 豁牙子丧气地一脚踢在雪堆上。 陆沉没理他,目光扫向山谷深处一侧的隐蔽山坳。 “他们不是在看守废墟,是在等什么东西。” 他指了指那处山坳:“老刘,豁牙子,跟我来。其他人原地待命,生火,但别把烟弄大了。” “还折腾个啥?” 豁牙子抱怨着,但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悄无声息地摸上一个高坡,拨开积雪覆盖的灌木丛,下方的景象让刘黄三和豁牙子都愣住了。 一支十余人的鞑子小队正缩在山坳里,围着一堆篝火取暖。 可他们身旁,堆积如山的军粮口袋却分毫未动。 “这帮龟孙子,抢了粮不吃,搁这儿孵蛋呢?” 豁牙子压低了声音。 “他们在等人。”陆沉的视线落在鞑子小队焦躁不安的动作上。 这些人不像是打了胜仗的样子,反倒像是在等一个迟到的买家。 夜色渐深,寒意刺骨。 山坳里的鞑子终于有了动静,几个人站起身,朝着山谷的另一条小路张望。 马蹄声响起。 但来的并非鞑子,而是一支穿着北凉军服的小队。 为首的百夫长,陆沉有印象,是副官魏赫手下的一个亲信。 “他娘的……这是……” 刘黄三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只见那百夫长熟络地翻身下马,与鞑子小队长勾肩搭背,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 百夫长一挥手,他身后的士兵便从几匹驮马上卸下几个沉重的木箱。 箱子打开,里面装的不是粮食,而是泛着乌光的铁锭。 “精铁!”刘黄三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送去军械所的军用物资!” 鞑子小队长满意地拍了拍铁锭,随即也扔过一个皮箱。 百夫长打开一看,满箱的金银在火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我日他姥姥的!”豁牙子气得浑身发抖,“原来是这帮内鬼把七号站卖了!” 内外勾结,走私军备。 七号站失联,根本就是他们演的一出戏。 交易完成,百夫长正要带人离开,那鞑子小队长却忽然拔出了弯刀。 噗嗤! 刀光一闪,百夫长的脑袋飞了出去,脸上还带着贪婪的笑容。 其余的北凉军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围的鞑子乱刀砍死。 黑吃黑。 “好机会!”陆沉眼中寒光一闪。 他压低身体,对身后的刘黄三和豁牙子下令:“老刘,带一半人去那边山崖,看到我的信号,就用我教的法子,给我弄出场雪崩来!” 刘黄三一怔,随即重重点头:“好!” “豁牙子,你带人跟我从背后摸过去。” 陆沉的计划很简单,雪崩封死退路瓮中捉鳖。 山坳里鞑子们正兴奋地清点着金银和精铁,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一无所知。 陆沉做了个手势。 轰隆隆! 山崖上方传来沉闷的巨响,大片的积雪如白色巨浪般倾泻而下,瞬间将山坳的出口和那几车精铁和金银一同吞没。 “敌袭!!”鞑子小队长惊恐地大吼。 但已经晚了。 “杀!” 陆沉如鬼魅般从他们背后冲出,手中缴获的弯刀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 一名鞑子刚转过身喉咙便被切开。 第二名鞑子举刀格挡。 铿! 陆沉手腕一抖,弯刀贴着对方的刀身滑过,刀尖诡异地一挑直接刺入对方心口。 第三名鞑子挥刀砍来,陆沉不退反进,侧身撞入对方怀中,左肘狠狠砸在他的下颚。 咔嚓! 骨裂声清脆刺耳。 三招,三条人命。 那鞑子小队长被这凶悍的杀法骇住了,他怪叫一声,转身就想往雪堆里逃。 但刘黄三等人已经从另一侧包抄过来。 这些平日里被人欺压的军户,此刻双眼赤红,手中的破刀烂剑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气。 “杀鞑子!!” 豁牙子用一根皮索绑着石块,抡圆了甩出去,正中一名鞑子的面门,打得他满脸开花。 战斗很快结束。 全歼。 “龟儿子……你……” 刘黄三看着满地的尸体,又看了看毫发无损的陆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陆沉没理会他的震惊,走到被雪掩埋的地方,开始指挥众人挖掘。 “快,把精铁和金银都挖出来。” 当那口装满金银的箱子被重新刨出时,所有军户的眼睛都亮了。 “发了……咱们发了!” “都别动!”陆沉冷冷喝止,“这些金银,谁拿谁死。” 他指着那几车精铁:“把鞑子的衣服扒下来换上,马匹也牵过来。我们带着这些铁,回去。” “啥?”豁牙子愣住了,“我们不带金子,带这些破铁回去?” 陆沉将鞑子小队长的令牌揣进怀里,翻身上了一匹鞑靼战马。 “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鞑子,抢了北凉的精铁,不是很合理吗?” 他扫视众人,一字一句地开口。 “至于金银……自然有它的用处。” 刘黄三彻底蒙了。 “你……你知道你在说啥不?” “做完你们就懂了。” 山坳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陆沉的声音在飘。 “然后再把尸体分开,鞑子的,扔到东边。咱们的人……找个背风的地儿,先放好。” 军户们木然地照做,拖着一具具还温热的尸首,血腥气混着焦糊味,熏得人直反胃。 豁牙子拖着一具叛军的尸体,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龟儿子,这不都一个死人样?还分个公母?” “不一样。”陆沉捡起一把叛军的制式横刀,在雪地里慢条斯理地蹭掉刀刃上的血,“咱们的人,是兄弟。鞑子,是军功。至于这些……” 他脚尖一挑,把那叛军尸体翻了个个儿,“是内鬼留下的屎,得擦干净。” 第7章 内鬼露出马脚 刘黄三扛着他的枣木弓走过来,脸黑得像锅底:“然后呢?真抬着这堆破铁回去?秦红缨那娘们儿能信?” “她信不信,没那么要紧。”陆沉把那把横刀扔给豁牙子,“要紧的是,魏赫信什么。” 他抬手指了指远处一条不起眼的山脊线:“老刘,你带五个兄弟,换上咱们北凉军的衣服,去那边。” “别躲,就大摇大摆地晃悠,看见火光就扯着脖子喊几声,装出追过来的架势。” “你这又是唱哪一出?”刘黄三搞不懂。 “唱给耗子看的。”陆沉扯下一件鞑子的狼皮袄,往自己身上一套,“得让某些人瞧清楚,是北凉的斥候发现了鞑子内讧,正在追杀。” 他停了一下,又扫向其他人:“剩下的,都换上鞑子的皮。咱们,就是那伙黑吃黑之后,被追得屁滚尿流的鞑子。” 豁牙子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咱……真的要扮鞑子?” “对。” 陆沉翻身上了一匹鞑靼战马,单手拎起那口装满金银的箱子,在手里抛了抛,“这玩意儿,还有那几车破铁,就是咱们这群鞑子抢来的赃物。” “那……那往哪儿跑?” 陆沉那张黝黑的脸上,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他下巴朝着黑风堡的方向一扬:“回老家啊。” …… 回程的路上,这支队伍怎么看怎么别扭。 十几个穿着鞑子破衣烂衫的“逃兵”,护着几车黑乎乎的铁块,在雪原上踩出一串乱七八糟的蹄印子,活像一出蹩脚的草台班子戏。 “龟儿子,你这招到底灵不灵?” 豁牙子骑在马上,浑身都不得劲儿,“这要是撞上咱们自己人,一轮箭下来,连喊冤的坟头都找不着。” “闭嘴。” 陆沉把帽檐压得更低,只露出一双狼似的眼睛,“慌点儿,再慌点儿,别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 他话音刚落,前方的雪丘上,一队骑兵的黑影冒了出来。 黑风堡的巡逻队。 “我操!真他娘的来了!” 豁牙子一哆嗦,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 队伍里立刻起了骚动,几个年轻军户脸都吓白了,手忙脚乱地就想勒马调头。 “都给老子稳住!”陆沉低吼,“谁敢乱跑,我先劈了他!” 那队巡逻兵有二十来骑,一个个盔明甲亮,为首的百夫长是个满脸横肉的老兵油子。 他老远就勒住马,眯着眼睛,把陆沉这支古怪的“鞑子”队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鞑子?穿得不对。 还他妈押着精铁? 这老兵油子在边关滚了半辈子,一眼就看出里头的猫腻。 可他没立刻下令放箭,只是轻轻一挥手,一个斥候立马拨转马头,朝着黑风堡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自己,则领着剩下的人,不远不近地吊在陆沉他们后头。 “他娘的,跟屁虫!”豁牙子急得脑门冒汗。 “很好。”陆沉反倒像是松了口气。 对方不急着动手,反而先派人回报,这就有意思了。 这帮人,八成不是来巡逻的,是来“收尸”的。 他猛地一拽缰绳,冲着身后的队伍,用鞑靼语叽里呱啦地吼了一通。 军户们哪儿听得懂,但那意思都明白,一个个立马装得更慌了,有个机灵的还“一不小心”,把一捆精铁从雪橇上给颠了下来。 “走!别管了!” 陆沉再次用鞑靼语大吼,一马当先,催着马加速。 身后的巡逻队瞧见掉在地上的精铁,果然上钩了,追得更紧。 “快了,就快到了。” 陆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视线落在前方一条被冰雪覆盖的狭窄河道上。 那是一条早就冻死的冰河,两边是陡峭的石壁,一个天然的棺材。 “所有人,按之前说的办!” 一冲进河道,陆沉的队伍立刻散开。 几个手脚快的军户飞快地在冰面上铺开几张用雪盖住的兽皮,皮子底下,是早就凿开的冰窟窿。 巡逻队追进狭窄的河道,为首的百夫长看着陆沉他们那副慌不择路的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一群蠢货。”他对手下挥了挥手,“围上去,宰干净!” 就在他们踏上那片看似结实的冰面时,陆沉的手猛地举了起来。 轰隆! 上游方向,两个军户合力将一块巨石从山崖上推下,不偏不倚,正砸在冰层中央。 咔嚓! 冰面应声而裂,冰冷的河水瞬间涌出,巡逻队的阵型一下就被冲垮了,人仰马翻,惨叫声被风雪吞没。 “杀!” 陆沉带着扮成鞑子的军户,从两侧的石壁后冲出。 他手里的弯刀在混乱中划出一道道索命的寒光。 一个落水的巡逻兵刚从冰窟窿里爬出来,就被陆沉一脚踩住脑袋,弯刀顺着脖子轻轻一拉。 战斗结束得快得吓人。 除了几声落水的扑腾和短暂的兵刃碰撞声,再没别的动静。 陆沉走到那百夫长的尸体旁,从他怀里摸出一块令牌。 令牌背面,刻着一个清清楚楚的“魏”字。 果然是魏赫的人。 这支巡逻队,哪是来巡逻的,分明是来杀人灭口,把事情办得更“干净”些。 “老刘,把尸体都处理了,别留痕迹。” 刘黄三看着一地的尸首,又看看陆沉,喉结上下滚了滚:“都……都宰了?” “不。”陆沉的视线落在一个蜷在冰块后头,抖得像筛糠的年轻巡逻兵身上,“留个活口。” 他走到那幸存者面前,蹲下身,用那把还滴着血的弯刀,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 “回去告诉魏赫。” “就说,陆沉和他的人,都被鞑子宰了,尸骨无存。” “那伙走私的鞑子,在迷魂涧跟另一伙鞑子火拼,也死得差不多了,带着剩下的精铁,往北边跑了。” 那年轻士兵早就吓破了胆,只会死命点头。 “滚吧。”陆沉站起身。 那士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风雪里。 豁牙子凑过来,一肚子不解:“龟儿子,干嘛放他走?这不是给那姓魏的报信儿吗?” 陆沉擦着弯刀上的血,没搭理他。 他就是要这个活口回去报信。 真消息里,掺一句假消息。 他要让魏赫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麻烦已经解决了。 只有这样,那条真正的毒蛇,才会彻底放下心,露出它最致命的破绽。 “走,回家。”陆沉翻身上马。 第8章 缴获精铁归来 黑风堡,副官营帐。 一封盖着火漆的急报被送到魏赫手上。 那名侥幸逃回的巡逻兵跪在地上,浑身湿透,抖得不成样子。 “大……大人,陆沉……陆沉他们,全完了!” 魏赫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听着手下的哭嚎,脸上却不见半点波澜。 “全完了?”他轻描淡写地问。 “是!被……被鞑子宰了!迷魂涧里,到处都是尸首,血都把冰河给染红了!那伙鞑子……抢了精铁,往北边跑了!” 魏赫看完急报,又抬头看了看这个丢盔弃甲的亲信,嫌恶地皱了皱眉。 他随手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废物。” 那士兵一愣,以为在骂自己,头磕得更响了。 魏赫却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他走到士兵面前,一脚踹在他心口。 “滚出去领二十军棍,别在这儿碍眼。” 待那士兵连滚带爬地出去后,魏赫才露出一抹狰狞的笑。 死了,总算死了。 这个不知死活的贱卒,总算从这世上消失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步流星地走向秦红缨的帅帐。 “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 魏赫的声音透着一股刻意压制的“悲愤”与“急切”。 “陆沉小队,任务失败,于迷魂涧遭遇鞑子主力,全军覆没!” 他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卑职查明,那伙鞑子乃是走私惯犯,如今正携带我北凉军备精铁向北逃窜!” “卑职请命,愿带一队精锐,追剿鞑子,将功补过,为陆沉等人报仇雪恨!” 他把“将功补过”四个字咬得极重,生怕帐中的人听不清楚。 帐内沉默片刻。 “准。” 一个清冷的字从帐内传出。 “另,调拨玄甲预备营三百骑兵,归你调遣。” 魏赫闻言,狂喜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 玄甲预备营!那可是黑风堡的精锐! 看来,秦红缨对这件事也极为重视。 “卑职,定不辱使命!” 他重重叩首,随即大喜过望地起身,点齐人马,浩浩荡荡地朝着斥候所指的“北方”追去。 马蹄声如雷,卷起漫天风雪,很快消失在黑风堡的北门之外。 魏赫的大部队刚走不到半个时辰,黑风堡的南门,出现了一支奇怪的队伍。 十几个穿着鞑子破烂衣甲的“骑兵”,护送着几辆装满黑色铁块的雪橇,正缓缓靠近。 城头上的守军瞬间紧张起来。 “敌袭!!” “是鞑子!快拉警报!” 弓箭手齐刷刷地张弓搭箭,城门绞盘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沉重的铁门缓缓关闭。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那支“鞑子”队伍为首的一人,却不慌不忙地勒住马。 他摘下头上的皮帽,扯下身上的狼皮袄,露出一身破烂的北凉军户服,和那张黝黑却坚毅的脸。 “军户陆沉,奉命执行七号补给站任务,现已完成!”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清晰地传到城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等不仅寻回失联物资,更于迷魂涧歼灭鞑子走私小队二十余人,缴获军备精铁三车!特来复命!” 城墙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傻了。 陆沉? 那个不是已经被副官大人确认,死在迷魂涧的陆沉吗?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几个闻讯赶来的军户家眷,看清了队伍里那些熟悉的身影,激动地泣不成声。 “是我家那口子!他还活着!” “老天开眼!他们回来了!” 欢呼声如同潮水般在城头蔓延开来,震天的声浪几乎要将风雪都给驱散。 …… 秦红缨的帅帐内,熏香依旧。 但那道碍眼的纱幔,却不见了踪影。 陆沉第一次看清了这位女将的真容。 一身素色便服,长发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束起,清丽绝伦的脸上覆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她正亲自摆弄着一套茶具,姿态优雅,却又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利落。 “坐。” 她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推到陆沉面前。 陆沉没有客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暖意瞬间驱散了满身的寒气。 “说说吧,怎么回事。” “卑职带人抵达七号站时,发现补给站已被焚毁。后在附近山坳发现一伙鞑子,似乎在等人。” 陆沉开始汇报,他将早已编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卑职判断,是鞑子内部起了冲突,两伙人为了争夺物资火拼。我等趁其两败俱伤,坐收渔利,全歼了残敌。” 他把整个过程说得合情合理,完美地将“内鬼”的部分抹去。 说完,他状似无意地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放在桌上。 一枚是叛军百夫长的令牌,另一枚,是那支“巡逻队”队长的令牌。 两块令牌的背面,都刻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魏”字。 秦红缨的视线在那两块令牌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根本没看到。 她什么也没问。 “任务完成得很好。” 她站起身,走到帅案前,拿起一枚崭新的百夫长官印。 “从即日起,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军户,脱离罪籍,编入新兵营。你,陆沉,任该营百夫长。” “谢大人!” 陆沉起身,双手接过官印。 这东西,比千两黄金还要沉重。 “大人,还有一样东西。” 陆沉转身,示意帐外的刘黄三将那口装满金银的箱子抬了进来。 “这是从鞑子手中缴获的赃物。兄弟们的意思是,理应充公,作为抚恤,分发给堡中阵亡将士的家眷。” 秦红缨看着那满箱的金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只是挥了挥手,让亲兵将箱子抬下。 “你有心了。” 她重新坐下,拿起桌上那张从苍狼卫身上缴获的羊皮地图,在陆沉面前缓缓展开。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轻轻点在地图上一个用朱砂画出的圈上。 “你捡到这张图的地方,离七号补给站不远吧?” 秦红缨抬头,那双清冷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直视陆沉。 “你猜,这个记号,代表什么?”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 自己那点小聪明,从一开始,就没能瞒过这个女人。 地图的事,这个女人应该早就知晓。 甚至于,派他去七号补给站并非单纯送死,而是……在钓鱼。 第9章 晋升百夫长 帐内暖香,帐外风雪。 陆沉明白,他若是否认,便是不识抬举的蠢货。 他若是承认,便等于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掀开,任人拿捏。 陆沉没有回答,而是换了个问题。 “大人既然知道此图,想必也清楚,凭我等几名罪户,根本不可能从苍狼卫小队长的手中,夺下此物。” 他的语气很平静,故意抬举对方。 这是一个反将。 言下之意,这图,是你故意留给我的。 这份军功,是你赏的。 而这份赏赐的代价,就是替你去探一探这个你画了圈的地方。 秦红缨端起茶杯,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她没有因为被戳穿而恼怒,动作依旧从容。 片刻后,她清冷的眸子中,第一次浮现出一丝陆沉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不是杀意,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平等的……赞许。 “很好。” 她放下茶杯。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她收起桌上的地图,动作干脆利落。 “魏赫是条蠢狗。” 秦红缨站起身,踱步到陆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但他背后的人,不是。” 这句话,证实了陆沉所有的猜测。 魏赫只是个被推到明面上的卒子,真正下棋的人,还藏在幕后。 “这个记号,代表一个地方。” 秦红闻缨重新将话题拉了回来。 “我们叫它鬼市。” “鬼市?”陆沉重复了一遍。 “一个内鬼与外部势力交接物资的黑市。每逢月半,开市一次,地点不定,但总在这条线上。” 秦红缨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弧线。 “我的人,渗透不进去。” 帐内再度陷入沉默,但这一次,主动权已经悄然易主。 秦红缨需要一把刀,一把不属于北凉军方体系,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无声无息消失的刀。 而他,陆沉,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大人需要我做什么?”陆沉没有废话。 “一个月内,我要知道,他们在鬼市里交易的到底是什么货,还有,内鬼的真实身份。” 秦红缨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在下达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军令。 可陆沉清楚,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鬼市,内鬼,外部势力……任何一环出了差错,他和他手下那几十号刚脱离罪籍的兄弟,都会死得无声无息。 但,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从棋子,变成执刀人。 “卑职,领命。” 秦红缨似乎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 她转身从帅案上拿起一样东西,随手抛了过来。 陆沉抬手接住,那是一块冰冷的令牌,入手沉重。 正是他从那具商人尸体上搜出的“苏氏商号”令牌。 “这或许是你的敲门砖。” 秦红缨重新坐下,给自己添了杯茶,话语意味深长。 “苏家……在北凉做的生意,可不止是粮草。” …… 陆沉走出帅帐。 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一手握着那枚冰冷的百夫长官印,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块“苏”字令牌。 他已入局,再无退路。 军户营里,气氛压抑。 几十号人围在营地中央,没人说话,都在等一个结果。 刘黄三几个老卒握着刀,挡在最前面,神情紧张。 他们看见陆沉的身影独自从远处走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龟儿子,怎么样了?” 刘黄三第一个迎了上去,声音沙哑。 豁牙子和其他军户的视线,死死钉在陆沉脸上,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那张黝黑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陆沉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到人群中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崭新的官印,青铜铸就,上面清晰地刻着——“百夫长陆沉”。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那枚官印。 “从今日起。” 陆沉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营地。 “所有参与上次行动的军户。” “全部脱离罪籍,整编为新兵营。由我,担任百夫长。” 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不知是谁,先是发出一声压抑的、不敢置信的呜咽。 那声音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营地。 “嗷!!” 一个年轻的军户猛地将手里的破刀扔向天空,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长嚎。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震天的欢呼声如同山崩海啸,冲天而起,几乎要将天上的风雪都撕碎。 “我们……我们不是罪户了!!” “老子的儿子,孙子,再也不用当贱卒了!!” 豁牙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刘黄三这个在边关滚了一辈子的老兵油子,此刻也红了眼眶,他走到陆沉面前,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只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拍陆沉的肩膀。 “好小子!” 唯有之前不愿跟陆沉参与行动的贪生怕死之辈。 此刻,一个个垂头丧气。 但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欢呼过后,是前所未有的亢奋。 一行人跟着陆沉浩浩荡荡地走向他们的新驻地。 然而,当队伍绕过主营区来到最北边的一角时,所有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营房歪斜,栅栏破败,风雪从拳头大的窟窿里灌进去,发出鬼哭似的呜咽。 这哪里是新兵营分明是等死的“鬼营”。 “新来的?” 一个声音从角落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断了条腿的老兵叼着根干草,正靠在烂木桩上斜着眼打量他们。 他身边还聚着十几个同样缺胳膊断腿的残兵,个个面如死灰,一身的暮气。 刘黄三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我们是新整编的百夫长营,奉命驻扎此地。” “百夫长营?” 瘸腿老兵嗤笑一声,吐掉嘴里的草根,“管你什么营,到了这儿,就得守鬼营的规矩。” 豁牙子不乐意了:“什么狗屁规矩?老子们刚脱了罪籍,不是来这儿受气的!” 瘸腿老兵慢悠悠地站起来,用那条完好的腿踢了踢旁边一个半埋在雪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磨得光滑的石锁,足有一百斤重,是营中用来操练臂力的器械。 第10章 禁足一个月 “规矩就是,谁能单手把它举过头顶,谁就是这儿的老大。” 瘸腿老兵的脸上满是戏谑。 “举不起来,就给老子们老老实实地缩着,每日的口粮,先紧着我们这些为北凉流过血的弟兄。” 他这话,分明是想给这群新来的一个下马威。 军户们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刚燃起的火热,又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陆沉却没说话。 他只是拨开人群,径直走到那石锁前。 在所有人惊疑的注视下,他弯下腰,右手抓住了石锁的握柄。 手臂肌肉坟起,青筋如虬龙般盘踞。 “起!” 一声低喝。 那一百斤的石锁,竟被他纹丝不动地单手提了起来,举过了头顶。 全场死寂。 瘸腿老兵脸上的戏谑僵住了。 他身后的那群残兵,更是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这还没完。 陆沉手臂一振,将那沉重的石锁猛地朝前掷出! 咚!! 石锁落地,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砸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坑。 “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陆沉拍了拍手,环视那群目瞪口呆的残兵。 瘸腿老兵的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了猪肝色,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算你狠。”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可营地里的气氛,依旧压抑。 看着破败的营房和众人脸上的失落,陆沉没有急着训话。 他转身,对刘黄三打了个手势。 刘黄三会意,和豁牙子一起,将那口从迷魂涧缴获的箱子,抬到了众人面前。 箱盖打开。 满箱的金银,在灰暗的天色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呼吸都变得粗重。 秦红缨最后并没有将金银全部收缴,而是给他留下了一部分自行处置。 陆沉高声宣布,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一半,拿出来,修营房,换装备,买酒肉,从今天起,鬼营的伙食,顿顿要有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包括那群不知所措的残兵。 “另一半,封存,作为抚恤金。往后,我们营里若有兄弟战死,这笔钱,就是他家人的活路。” 这一番话,瞬间激起千层浪。 那些刚被整编的军户,眼眶瞬间就红了。 而那群本已心如死灰的残兵,更是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沉。 在北凉,军饷被克扣是常态,抚恤金更是天方夜谭。 瘸腿老兵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默默地扔掉了手里的拐杖,用那条完好的腿,直挺挺地朝着陆沉跪了下去。 “百夫长!” “我等,愿为大人效死!” 身后,几十名残兵,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这下一来,陆沉手底下的人,已经达到了五十余人。 虽然都是些朽木,但未尝不可炼成钢。 次日,天还未亮。 鬼营的操练场上,哀嚎声此起彼伏。 “我操!龟儿子,你这是要俺的老命啊!” 豁牙子四肢并用,狼狈地从一个泥坑里爬出来,浑身沾满了烂泥。 陆沉设计的训练,闻所未闻。 没有枯燥的队列劈砍,全是些稀奇古怪的名堂。 五人一组,在布满陷阱的障碍场里协同突进。 蒙着眼睛,单凭耳朵去分辨飞来的石子。 还有在雪地里伪装潜伏,一趴就是一整个时辰。 起初,所有人都叫苦不迭。 但几天下来,他们就尝到了甜头。 以前五个打一个都费劲的军户,现在两人配合,就能轻松撂倒一个老兵油子。 队伍的凝聚力和实战能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 死气沉沉的鬼营,终于有了活气。 夜里,陆沉没有休息。 他独自坐在帐中,借着油灯,反复摩挲着那枚“苏”字令牌。 这块令牌,是秦红缨给他的钥匙,也是一道催命符。 他将令牌放在一张薄薄的皮纸上,用木炭粉末均匀地洒在上面,再轻轻吹去浮粉。 一个模糊的拓印显现出来。 “京城,苏氏商号。” 陆沉的指腹划过那串小字,忽然停住了。 不对。 有几个字的刻痕,比其他的要深上一些。 他将这几个字单独圈出,重新排列。 “黑……风……东街……铁铺。” 一个地址。 就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杂乱的喧哗。 陆沉心中一动,起身走出营帐。 只见远处黑风堡的北门,一队骑兵正狼狈地涌入,一个个盔歪甲斜,丢盔弃甲,为首一人,正是副官魏赫。 追剿“鞑子”的精锐,无功而返了。 魏赫翻身下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营门口的陆沉,以及他身后那片已经初具规模、热火朝天的新兵营。 魏赫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张原本怨毒的脸上,先是浮现出极致的震惊,随即被杀意所取代。 “陆沉!!”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魏赫二话不说,径直冲向秦红缨的帅帐。 半个时辰后,刘黄三匆匆跑来。 “龟儿子,那姓魏的告你黑状去了!说你谎报军情,欺上瞒下!” 陆沉擦拭着手中的弯刀,脸上没什么表情。 “结果呢?” “结果?”刘黄三一拍大腿,乐了,“秦大人就问了他一句证据呢,直接把他给顶回去了!还说他追剿不力,损兵折将,罚他禁足一个月,把他手下那三百玄甲预备营的兵权也给收了!” 豁牙子在旁边听得直搓手:“活该!让他狗日的再嚣张!” 陆沉却没笑。 他知道,这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一条被逼到绝路的疯狗,只会更不择手段。 他将弯刀收回鞘中。 “老刘,豁牙子,换身衣服,跟我走。” 夜色如墨。 三人换上寻常的短打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鬼营。 东街,铁匠铺。 铺子门脸不大,里头还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看起来再寻常不过。 陆沉示意刘黄三和豁牙子在暗处等着。 他独自走到门前,伸出手,按照令牌上那几个特殊刻痕的顺序——两轻,一重,再两轻。 叩叩,叩,叩叩。 第11章 鬼市开启 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里面的打铁声,戛然而生。 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门后传来一个声音,充满了警惕。 是个女人的声音。 “天王盖地虎?” 陆沉三人皆是一愣。 这句暗号,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不等他们做出反应,那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分辨的颤抖。 “……不对,你们不是苏家的人。” “你们身上……有死人的味道,是七号站的死人。” 门内,机括上弦的声音,清晰可闻。 刘黄三和豁牙子两人肌肉瞬间绷紧,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死一般的寂静里,一股危险的气息从门缝里渗出。 陆沉没有回答那句荒唐的暗号。 他只是压低了身体。 “我不是苏家的人。” “我来,是替七号站枉死的三十七个兄弟,跟你们背后的人,谈一笔买卖。” 他故意说出了那个准确到个位数的死亡人数,一个连秦红缨的军报里都未曾提及的现场细节。 门内的机括声没有消失,但那股紧绷的杀意,似乎松动了一丝。 片刻后,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依旧。 “什么买卖?” 陆沉从怀中摸出那枚从叛军百夫长身上缴获的令牌,屈指一弹,令牌贴着地面,从门缝下“唰”地滑了进去。 “这个,是定金。” “我要买的,是鬼市的门票。” 门内,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豁牙子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吱呀!” 沉重的门栓被缓缓拉开。 一个女人站在门后,身着粗布麻衣,却难掩一身英气。 她身后,是几个手持强弩的精壮汉子,弩箭的尖端,在昏暗的火光下泛着幽蓝。 女人弯腰捡起地上的令牌,在手里掂了掂,脸上扯出一个冷笑。 “天王盖地虎是句废话,专门用来试探送上门来的蠢货。” 她上下打量着陆沉,视线锐利。 “你有点意思。但想进鬼市光有这个还不够。” 女人侧身让开一条路。 “进来吧,我叫苏灵。” 铁铺的后堂远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兵器架上挂满了各式各样淬火的兵刃,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硝石的味道。 苏灵将那枚“魏”字令牌扔在桌上给自己倒了碗烈酒。 “你手上还有苏氏令牌吧,那是鬼市里某个大人物故意流出去的鱼饵专门钓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聪明鱼。” 她灌下一大口酒,动作豪迈。 “每个拿到令牌找上门的人,都会被严密审查。就在半个月前,魏赫也派人来过,想用这块令牌搭上鬼市的线。” 豁牙子忍不住插嘴:“然后呢?” 苏灵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他派来的人答错了问题,第二天就成了护城河里喂鱼的浮尸。” 刘黄三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地方,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黑。 陆沉却很平静,他只是看着苏灵。 “什么问题?” “问题不重要。”苏灵将酒碗重重地顿在桌上,“重要的是,魏赫那条蠢狗,也想进鬼市。他手里,有一批我们很感兴趣的货。” 她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陆沉。 “这,才是你真正的考验。” “三日后,月半,鬼市开市。魏赫会亲自带一批货物去交易。” “我要你,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他交易的货物,换成我给你的东西。” 苏灵从桌下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黑布包裹,推到陆沉面前。 “成功了,我不仅引你入局,还帮你除了魏赫。” “失败了……”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你和你的人,我会处理得很干净。” …… 回到鬼营,天色已经蒙蒙亮。 营地里,五十多号人正按照陆沉教的法子,进行着晨练。 陆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把刘黄三、豁牙子,还有那群残兵的头儿,瘸腿老兵,都叫进了自己的营帐。 他将那口装满金银的箱子,一脚踹开。 金光晃得几人睁不开眼。 “老刘,瘸子,你们带一半人,拿着这些金子,去找苏灵。告诉她,我要换装备,最好的甲,最利的刀,最快的箭。” 瘸腿老兵,本名王大柱,此刻激动得浑身发抖。 “大人……这……” “这是命令。”陆沉打断他,“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又看向豁牙子。 “你,带另一半人,把营地给我重新修整一遍,挖陷阱,设暗桩,把这里给我造成一个铁桶。” 豁牙子一拍胸脯:“瞧好吧您嘞!” 陆沉自己,则摊开了那张从苏灵那里拿来的,更为详细的黑风堡周边地图。 他的手指,在图上一个名为“乱葬岗”的地方,重重画了个圈。 鬼市的入口。 两天后。 鬼营的面貌焕然一新。 破败的营房被修葺一新,外围的栅栏换成了削尖的硬木,地上挖出了数不清的陷坑和绊马索。 而营里的五十多号人,更是鸟枪换炮。 身上锈迹斑斑的破甲,换成了苏灵铁匠铺里打造的黑色皮甲,关键部位都缝着细密的钢环。腰间的卷刃横刀,也变成了吹毛断发的精钢战刀。 就连那群残兵,也都换上了崭新的臂弩,一个个精神抖擞,再不见半分颓气。 夜里,苏灵亲自送来了最后一样东西。 一个工具包。 “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她将包裹扔给陆沉,转身就要走。 “等等。”陆沉叫住她。 他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竹哨。 那竹哨做工精巧,上面有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孔洞。 陆沉将竹哨凑到嘴边,轻轻一吹。 一阵古怪的、夹杂着嘶哑的风声响起,竟与那日副官魏赫的嗓音,有七八分相似。 “陆沉!!” 这声音一出,帐外的刘黄三和豁牙子吓得一个激灵,提着刀就冲了进来。 “龟儿子,那姓魏的来了?!” 苏灵也愣住了,她看着陆沉手里的竹哨,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 陆沉放下竹哨,又从包里取出一卷细如发丝的钢索。 他将钢索的一头,在一个铁质的烛台上一绕,双手握住两端,猛地一拉。 “滋啦!”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后,那拇指粗的铁烛台,竟被无声无息地切成了两段,切口光滑如镜。 “好东西。”陆沉把两样工具收好。 第12章 全营中毒 第二日,鬼营的操练场上,一个刚换上新甲的军户正咬牙做着俯卧撑,忽然,他闷哼一声,整个人瘫倒在地,捂着肚子,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回事!” 刘黄三一个箭步冲过去。 倒下的军户脸色发青,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紧接着,不远处又有两人软倒在地,症状一模一样,都是腹痛如绞,浑身乏力。 陆沉拨开人群,蹲下身,抓起一把分发下来的麦饼,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极淡的、不属于食物的腥甜味。 他掰开麦饼,里面混杂着几不可见的黑色粉末。 不是剧毒,但足以让人上吐下泻,脱力几天。 “军需处。” 陆沉站起身,语气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所有人都懂了。 鬼营的粮草,是军需处统一调拨。 而军需处的库官,是魏赫的人。 这盆脏水,泼得明明白白。 陆沉心中一片雪亮。 魏赫被禁足,但他的爪牙还在。 一条被关起来的狗,只会叫得更凶。 好。 狗叫了,说明它怕了。 “闹。”陆沉看向刘黄三和豁牙子,“都给我躺下,闹得越大越好,让整个黑风堡都知道,咱们鬼营吃坏了东西,全成了站不起来的软脚虾。” 刘黄三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懂了。 “我日他姥姥的!” 老卒中气十足地嚎了一嗓子,然后抱着肚子,夸张地在雪地里打起滚来,“哎哟!疼死老子了!这他娘的什么黑心粮草,要吃死人啦!” 豁牙子和王大柱也有样学样,带着手下的人,一个个东倒西歪,整个鬼营瞬间从热火朝天的操练场,变成了哀鸿遍野的病号营。 叫骂声、低吟声此起彼伏,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陆沉趁着混乱,悄无声息地闪入营帐后的阴影里。 一道黑影早已等在那里。 “你的粮出问题了。” 苏灵将一个油纸包扔了过来。 “解药。” 陆沉接住纸包,入手很轻。 “谢了。” “别死在半路。”苏灵转身,黑色的身影即将融入风雪,“我还指望你,帮我把货换回来。” …… 副官营帐。 魏赫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一名心腹快步走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色。 “大人,那鬼营今天倒了二十多个,一个个上吐下泻,跟瘟鸡似的,闹得整个北区都不得安宁。” 魏赫擦刀的动作没停。 “陆沉呢?” “他也病倒了,听说还派人去军医那儿讨药,被咱们的人给拦了回去。” 心腹的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现在,那鬼营里连个能站直了喘气的人都找不出来。” 魏赫终于停下手,将佩刀缓缓归鞘。 一群贱卒,也配跟他斗? 一只再怎么嗡嗡叫的苍蝇,终究也只是一只苍蝇,一指头就能摁死。 今晚,才是重头戏。 至于陆沉那条贱命,等事成之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炮制。 “传令下去。”魏赫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是一抹志在必得的傲慢,“今晚行动,照旧。” …… 夜色如墨,大雪封天。 鬼营里,哀嚎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陆沉的营帐内,十几名核心成员肃然而立。 他们都已服下解药,腹中的绞痛早已消失。 一张更为详尽的地图铺在桌上。 “魏赫会从北门出,走这条路,去乱葬岗的废弃古塔。” 陆沉的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一道清晰的路线。 他看向刘黄三。 “老刘,你带十个兄弟,去这个山坳。” 陆沉指向地图上一处隐蔽的地点,“苏灵给了我几包新玩意儿,点着了没烟,但动静比打雷还响。我要你,把魏赫布置在外围的暗哨,全都给我引到东边去。” 刘黄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瞧好吧您嘞!” 陆沉又转向豁牙子。 “你,带五个人,潜伏到古塔西侧的林子里。等我的信号。” 他拿起那个巴掌大的竹哨,凑到嘴边,轻轻一吹。 一阵凄厉的、仿佛夜枭啼哭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营帐内格外刺耳。 “听到这个声音,你们就负责清理掉被引开后剩下的漏网之鱼。”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瘸腿老兵王大柱身上。 “瘸子,你带剩下的弟兄,在外围布控,把整个乱葬岗给我围死。”陆沉冷静布局,“今晚,一只耗子也别想跑出去。” 王大柱和其他残兵重重地点头。 布置完毕,众人鱼贯而出,如鬼魅般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子时。 黑风堡北门,沉重的铁门被拉开一道缝隙。 一队十几人的骑兵,全身罩在黑色的斗篷里,簇拥着几辆拖着沉重木箱的雪橇,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 为首的,正是魏赫。 他们刚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鬼营所在方向的堡墙上,十几道黑影用钩索悄然翻下,动作利落,落地无声。 他们穿着苏灵打造的黑色皮甲,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与风雪。 乱葬岗,一座废弃的古塔如鬼影般矗立在雪原上。 陆沉和他的小队早已潜伏在预定位置,身上盖着白布,与积雪融为一体。 他抬起手,做了个简单的手势。 轰!轰隆! 东边十几里外的山坳里,突然传来几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平地惊雷,震得积雪簌簌下落。 几声凄厉的惨叫和怒骂声随之响起。 古塔周围,几名负责警戒的暗哨果然被惊动,毫不犹豫地朝着爆炸声的方向疾驰而去。 魏赫的队伍停了下来,他警惕地四下张望,但除了风雪,什么也没发现。 他大概以为是哪路不开眼的野兽,或是雪崩,并未太过在意,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他们拖着木箱,走进了那座破败的古塔。 陆沉抬起手,将那枚冰冷的竹哨凑到唇边。 “啾!” 一声尖锐的夜枭啼鸣划破风雪,传向西侧的密林。 那是给豁牙子的信号。 与此同时,古塔内,风雪从破败的窗洞灌入,卷起地上的尘灰,发出呜咽。 三道黑影如石像般立在阴影里。 他们同样身着黑衣,但与魏赫手下那种粗制滥造的夜行衣不同,他们的衣料是上好的云锦,裁剪合体,即便在黑暗中也透着一股森然的贵气。 第13章 叛国交易,惊神弩 为首一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白净无须的脸,年纪不大,但气度沉凝。 “魏副官,你迟了。” 他的口音很奇特,字正腔圆,却带着一丝京城的官腔,与北凉粗犷的边关口音格格不入。 魏赫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微微躬身:“路上风雪大,耽搁了些,让几位特使久等了。” “我等的是货,不是你。” 那为首的黑衣人并不领情。 魏赫脸色一僵,随即挥手,让手下将一口沉重的木箱撬开。 箱盖打开,里面码放整齐的并非乌黑的铁锭,而是一个个用油布细心包裹的物事,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精钢特有的冷光。 那黑衣人拿起一个,拆开油布。 一个结构复杂的机括呈现在他手中,齿轮、弹簧、卡榫,无一不精,正是重弩最核心的击发部件。 “不错。”黑衣人将机括放回,语气里才多了些温度,“秦家督造的军械,果然是上品。” 魏赫的脸上重新浮现出贪婪的笑意。 “那是自然,这可是卑职冒着杀头的风险,才从军械所里弄出来的。” 塔外百步,风雪的帷幕之后。 陆沉趴在雪丘上,纹丝不动。 他没有急于进攻。 那座古塔,此刻谁先跳进去,谁就得被炸得尸骨无存。 他从怀中掏出苏灵给的那个工具包。 里面还有几包用油纸封好的粉末,还有一个用细竹管特制的喷管。 无色无味,迷魂夺魄。 这药效极快,却不会让人立刻昏死过去。 它只会悄然缠住你的四肢,抽走你的力气,让你的神志在恍惚间,把疲惫当成理所当然。 一个完美的障眼法。 陆沉将粉末倒入喷管,借着风势,对准了古塔上风处的破窗。 他轻轻一吹。 细微的粉末瞬间融入风雪,无声无息地飘入塔内。 古塔中,交易仍在继续。 魏赫正唾沫横飞地介绍着这批货的来之不易,那为首的黑衣人却突然晃了一下。 “怎么?”魏赫停了下来。 “没什么。”黑衣人皱了皱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许是这鬼天气,赶路久了有些乏。” 他身后的两名手下,也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魏赫只当他们是舟车劳顿,并未在意,心中反倒有些轻蔑。 京城来的贵人,果然是些养尊处优的软骨头。 就是现在。 陆沉眼中寒光一闪,对身后两名早已蓄势待发的亲信,打了个利落的手势。 三人从雪丘后滑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没有选择从正门硬闯。 那是蠢货的行径。 陆沉从腰间解下缴获的飞爪,手腕一抖,飞爪带着绳索缠住了二层早已腐朽的窗沿。 他手脚并用,悄无声息地攀上古塔二层,绕到了魏赫等人的正上方。 腐朽的木质地板上,满是拳头大的窟窿,正好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陆沉从怀中抽出那卷细如发丝的钢索。 他将钢索的一端从地板的缝隙中缓缓垂下,在下方摇曳的火光中,精准地套住了那口装满了重弩机括的箱子的提手。 与此同时,古塔西侧的林中。 豁牙子的小队已经摸到了位置。 两名被爆炸声引开后,又折返回来探查的暗哨,正警惕地缩在树后。 “咻!” “咻!” 两支淬了毒的吹箭,从黑暗中射出,无声地扎入了两人的后颈。 连一声闷哼都未发出,两条人命便消弭于风雪。 外围,清扫干净。 古塔二层。 此时,不只是黑衣人,魏赫这边同样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两方人马意识都陷入模糊,顿时心生警惕,互相对视。 在他们看来,这种场合身体突然出问题,只有可能是对方搞的鬼,但也仅仅是怀疑。 这倒是正好迎合了陆沉的目的。 趁着魏赫等人注意力分散,陆沉与身后的两名手下对视一眼,三人同时发力。 钢索绷紧,发出一阵细小的微鸣。 他们利用一个简易的滑轮,将那口重达百斤的关键箱子,一寸一寸地,无声无息地吊离了地面。 整个过程,安静得如同鬼魅。 箱子被吊上二层的同时,另一口一模一样,但早已被陆沉装满了普通铁块的箱子,被缓缓放了下去。 偷天换日。 下方,魏赫的亲信正准备上前搬运箱子。 他刚一弯腰,突然感到双腿一软,膝盖不受控制地发麻,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险些将那口刚落地的箱子撞翻。 “废物!愣着干什么!” 魏赫勃然大怒,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赶紧搬上雪橇,送特使大人离开!” 那亲信只觉得浑身提不起劲,还以为是冻僵了,不敢辩驳,连忙招呼同伴,七手八脚地将那口装满“铁块”的箱子抬了出去。 交易完成。 那为首的黑衣人将一小袋沉甸甸的金砂,和一封用火漆封好的密信,交到魏赫手上。 “告诉你的主子,东西我们收到了。下个月,老地方,我们想看到成品。” “一定,一定!” 魏赫点头哈腰,将金砂和密信视若珍宝地揣进怀里。 两拨人,就此分道扬镳。 一拨带着自以为是的珍宝,消失在北方的夜色里。 另一拨则心满意足地,返回黑风堡。 双方都认为,此次交易完美完成,好不潇洒。 陆沉在塔顶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没有追击。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这些人。 直到两队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中,他才从二层跃下。 他走到那口被他换回来的箱子前,将其打开。 满满一箱的重弩机括! 这些东西,足以武装一支百人规模的重弩队,若是流到鞑子手里,黑风堡的城墙,便再不是坚不可摧的屏障。 陆沉的视线,落在了箱子的最底下。 那里,平平整整地压着一张被黄蜡封得密不透风的羊皮纸。 他撕开蜡封,展开羊皮纸。 上面画的不是地图。 而是一副构造无比复杂的床弩图纸,每一个部件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其设计之精巧,远超大雍现役的任何一种守城重弩。 图纸的右下角,用朱砂写着三个杀气腾的全小篆。 惊神弩。 第14章 主战派表面合作 陆沉知晓这“惊神弩”的不凡,他并未耽搁。 匆匆带着人,扛着那口沉重的箱子,消失在乱葬岗的边缘。 铁匠铺的后堂,苏灵正用一块鹿皮擦拭着一柄短剑,她面前的火盆烧得正旺。 当那口装满了重弩机括的箱子被放在地上时,她擦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甚至没有去看箱子里的东西,而是紧紧盯着陆沉。 陆沉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那张蜡封的羊皮纸,递了过去。 苏灵接过,撕开蜡封。 当她的视线落在图纸上那三个朱砂小篆“惊神弩”时,那张常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异样。 震惊。 她猛地抬头,那双锐利的眸子里,再没有审视与试探,而是换上了一种全然不同的东西。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个执行任务的百夫长,把缴获的赃物带回来而已。”陆沉拉过一张板凳坐下。 苏灵将图纸小心翼翼地卷起,动作珍视,仿佛那不是一张羊皮,而是什么巨宝。 “我为之前对你的试探道歉。”她将图纸贴身收好,“现在,你有资格知道一些事情。” 她给自己倒了碗酒,也给陆沉推了一碗。 “苏氏商号,只是一个幌子。我背后的人,是镇北王。” 镇北王。 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朝中最坚定的主战派。 陆沉端起酒碗,没有作声。 “北凉的军备走私案,盘根错节,我们查了三年,只查到一些皮毛。直到一年前,我们截获了一份残缺的密报,上面提到了惊神弩。” 苏灵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这东西,一旦被鞑子仿制出来,黑风堡的城墙,就是个笑话。” “所以,魏赫背后的人,不是北凉军方的人。” 陆沉将自己的推论说了出来。 “不错。”苏灵的脸上恢复了清冷,“能绕开秦家,直接染指军械所核心图纸的,只有来自京城的势力。魏赫,只是他们养在北凉的一条狗。”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继续做你的鬼营百夫长。”苏灵站起身,“把这箱机括,变成真正的杀器。这张图纸,就是你的投名状。” 次日,鬼营。 阳光惨淡,照在营地里,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开来的“病气”。 魏赫的心腹库官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走进营区。 一股混合着呕吐物和草药的酸臭味扑面而来,熏得他差点当场吐出来。 地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十几个军户,一个个面如金纸,嘴唇发青,抱着肚子哼哼唧唧。 “哎哟……我的肠子……断了……” “水……给我口水……” 刘黄三躺在最显眼的地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看上去比真病了还像。 他伸出干枯的手,有气无力地朝着库官的方向抓挠。 “大人……救命啊……军需处的粮……有毒啊……” 库官厌恶地后退一步,仿佛怕被沾上瘟疫。 他目光在营地里扫了一圈,看见陆沉的营帐门帘紧闭,几个亲信守在门口,同样是一副随时要倒下的萎靡样子。 “陆沉呢?” 豁牙子靠在帐门口,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咳得满脸通红。 “百夫长……昨天夜里就……就不行了……上吐下泻,人都脱了形了……” 库官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成了。 他没再多问,敷衍地丢下几句“好好休养”的屁话,便匆匆转身离开。 整个鬼营,已经是一群活死人,再也翻不起任何风浪。 副官营帐。 魏赫的禁足令,通过他最近几日暗中买来的军功,在今天一早被秦红缨提前解除了。 听完心腹的汇报,他慢条斯理地穿上一身崭新的玄色官服,腰间佩着长刀,整个人容光焕发。 他输掉的兵权,他丢掉的脸面,今天,他要一点一点,全都拿回来。 “走,去各营区转转。” 魏赫春风得意地走在主道上,身后跟着一队亲兵,刻意彰显着自己的官威。 他绕了一大圈,最后,“恰好”走到了最北边的鬼营门口。 此刻,鬼营的“惨状”已经传遍了整个黑风堡,不少其他营的士兵都聚在外面,对着里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魏赫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陆沉和他的鬼营,彻底踩进泥里。 “陆沉呢?给本官滚出来!” 魏赫站在营门口,声音洪亮,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威压。 营帐的门帘被掀开。 陆沉被刘黄三和豁牙子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走了出来。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每走一步,都要剧烈地喘息几下。 “魏……魏副官……” 魏赫看着他这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心中畅快到了极点。 他指着陆沉的鼻子,当着所有围观士兵的面,大声呵斥。 “陆沉!你还有脸出来见我!看看你带的这叫什么兵!执行个任务,差点全军覆没!如今更是连饭都吃不明白,搞出集体中毒的丑闻!” “你就是这么当百夫长的?简直是我北凉军的耻辱!” 羞辱的言语,狠狠抽在鬼营每个人的心上。 陆沉“虚弱”地抬起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卑职……卑职无能……”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只是……兄弟们吃的粮草,都是从军需处统一领的……卑职也想不通,为何偏偏就我们营……出了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又“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 “听闻……军需处的库官,是……是副官大人的远房亲戚……想必,不会出什么纰漏才对……”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人群。 “军需处?我早就听说那的粮不干净了,经常有发霉的。” “魏副官的亲戚?这……” “难怪了,这是公报私仇,故意给鬼营下绊子啊!” 围观的士兵中,立刻起了骚动,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鸣,一道道怀疑的视线,齐刷刷地望向魏赫。 魏赫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没想到,这个半死不活的陆沉,一句话就能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第15章 装病指控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猛地从鬼营里冲了出来。 是瘸腿老兵王大柱。 他单腿立着,用那根完好的手指着魏赫,双眼赤红,声音嘶哑而悲愤。 “魏赫!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人!我们这群兄弟,哪个身上没为北凉流过血!老子这条腿,就是当年在鹰嘴崖上被鞑子砍断的!” “抚恤金呢?你克扣的抚恤金都喂到哪条狗的肚子里去了!” 他这一声怒吼,仿佛点燃了火药桶。 他身后,那群缺胳膊断腿的残兵,一个个拄着拐杖,撑着残躯,同仇敌忾地围了上来。 “还我兄弟的抚恤钱!” “残害忠良!猪狗不如!” 这群平日里被视作累赘的残兵,此刻爆发出的怨气,竟让魏赫和他身后的亲兵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魏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措手不及。 他想呵斥,想动手镇压,却发现自己早已成了众矢之的。 周围士兵们的视线,已经从怀疑,变成了鄙夷和愤怒。 他百口莫辩! 陆沉看准了时机。 他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喉头一甜。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在雪白的地上溅开一朵刺眼的红梅。 他双眼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百夫长!!” 刘黄三和豁牙子发出一声悲恸欲绝的哭喊,死死抱住“昏死”过去的陆沉。 “大人!你醒醒啊!!” “姓魏的!你逼死了我们的百夫长!我跟你拼了!!” 整个鬼营,瞬间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悲鸣和怒吼,场面彻底失控。 所有围观士兵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魏赫,成了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逼死有功之臣的千古罪人。 他站在那里脸色惨白,狼狈不堪。 他身后的亲兵见势不妙,赶紧一左一右架住已经失神的魏赫,在漫天的怒骂声中,灰溜溜地逃离了现场。 陆沉“昏死”的闹剧,迅速传遍了黑风堡的每一个角落。 秦红缨没有立刻召见任何人。 她只是派了一名军医,带着上好的伤药和补气血的药材,来到了鬼营。 军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脸上沟壑纵横,动作却麻利得很。 他一言不发,替陆沉“诊脉”,开方,留下药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务。 “将军有令,陆百夫长为堡中立下大功,身体要紧,需好生休养。” 军医留下这句话,便提着药箱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多看一眼营地里那些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病号”。 陆沉靠在床头,看着那包上等的药材,心中一片清明。 这是敲打,也是安抚。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消息传来。 军需处的库官,魏赫那位远房亲戚,被拖到操练场上,当众打了四十军棍。 罪名是玩忽职守,误将防鼠的药粉混入了鬼营的粮草中。 那库官被打得皮开肉绽,却把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哭喊着是自己一时疏忽,与副官大人无半点干系。 一场足以掀起军中哗变的投毒案,就这么被轻飘飘地定性为了一场“失误”。 魏赫,被摘得干干净净。 豁牙子气得直骂娘:“我操!这他娘的也行?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刘黄三则显得沉重许多,他看着陆沉:“龟儿子,秦红缨这娘们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沉将一颗补气的药丸扔进嘴里,慢慢咀嚼。 “她在告诉魏赫,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也在告诉我,游戏,要按她的规矩玩。” 真正的博弈,从来不在台前。 当晚,夜深人静。 一名身披玄甲的亲兵出现在鬼营门口,他腰杆笔直,面无表情,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将军有令,传百夫长陆沉,帅帐议事。” 刘黄三等人立刻紧张起来,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陆沉却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衫,随着那名亲兵,消失在风雪之中。 …… 帅帐之内,温暖如春。 熏香的味道比上一次更淡雅,那道碍眼的纱幔,也早已撤去。 秦红缨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一套素色的常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 她没有佩戴那副标志性的山鬼铁面。 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烛光下,肌肤胜雪,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人。 但那份倾城容颜上,覆盖的依旧是化不开的冰霜。 帐内没有旁人,只有她和陆沉。 “坐。” 她亲自提起铜壶,为陆沉面前的茶杯斟满热茶。 沸水冲入杯中,茶叶翻滚,白雾氤氲,模糊了她那张过分美丽的脸。 气氛看似缓和,实则暗流涌动,每一缕空气都绷紧如弓弦。 陆沉没有客气,端起茶杯,任由那股暖意流遍四肢百骸。 “你的病,好得挺快。” 秦红缨将铜壶放下,一开口,便是一把不见血的刀子,直插要害。 陆沉心中一凛。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这场自导自演的闹剧,在她眼中,恐怕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放下了茶杯。 “谢大人赐药,属下不敢耽误操练。” 他不卑不亢,既认了“病”这个事实,又把功劳推给了秦红缨,同时还表明了自己勤于公务的态度。 滴水不漏。 秦红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从帅案上拿起一份卷宗,轻轻推到陆沉面前。 “看看吧。” 陆沉展开卷宗。 上面的字迹很简单,寥寥数语。 “一伙身份不明的马匪,在北边三十里的枯叶河谷,劫了魏赫的买家。” “十五人,尽数被杀,无一活口。” “货物,不知所踪。” 秦红缨端起自己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动作优雅而从容。 她盯着陆沉的眼睛,仿佛要看出点什么。 “这伙马匪,来无影去无踪,手法干净利落,连北凉最精锐的斥候都自愧不如。” “陆百夫长,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致命的陷阱。 承认,就是私自调兵,越权行事,欺瞒上官,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否认,就会立刻失去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丝信任,沦为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第16章 买家暴怒,刺杀开始 而且,此事很可能是假的。 那伙黑衣人的身份不简单,不该被区区一伙马匪截杀。 帐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声。 陆沉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去看卷宗,也没有去看秦红缨,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许久,他才抬起头,迎上那道冰冷的视线。 “北凉之地,藏龙卧虎。” “但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他们对付的是北凉的叛徒,那便是友,非敌。”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但他给了她一个立场,一个态度。 我不管是谁干的,我只在乎结果。 而这个结果,对你,对我,对整个北凉,都有利。 秦红缨执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她看着陆沉,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惊讶,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 她嘴唇的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 “说得好。” 她将茶杯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是友非敌。” 她不再追问马匪的来历,放下茶杯,话锋一转,却比刚才的陷阱更加凶险。 “苏氏商号的苏灵,你见过。” “你觉得此人,可信吗?” 来了。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 这才是今晚真正的考验。 秦红缨不仅在考量他看人的眼光,更是在试探他与苏灵,与镇北王那条线的关系,到底有多深。 他究竟是她秦红缨的刀,还是镇北王插进北凉的钉子?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难回答。 说可信,就等于承认自己与苏灵有深入接触,甚至可能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说不可信,又显得自己无能,连一个商人的底细都摸不清。 陆沉的脑子飞速运转。 他不能顺着秦红缨的思路走。 他必须跳出“信”与“不信”的二元选择,重新定义这个问题。 “大人觉得,一把刀,需要信任吗?” 陆沉反问。 秦红缨的动作顿住了。 陆沉继续说道:“苏灵是一把刀,一把镇北王磨了很久,用来鞘北凉顽疾的刀。她很锋利,但也可能伤到握刀人的手。” “信任她,就像信任悬在头顶的利剑。可以用,但永远要留着后手。” “至于她本人……” 陆沉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她是一个商人,一个贩卖情报和兵器的商人。商人的世界里,没有永恒的信任,只有永恒的利益。” “她帮我,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魏赫和他背后的人。一旦这个敌人消失,我们的信任,也就到期了。” 这一番话,坦诚得近乎露骨。 他把自己和苏灵的关系,定义为纯粹的利益交换,并且将主导权,巧妙地交还给了秦红缨。 我们是合作关系,而你,是决定这段合作是否继续下去的人。 秦红缨静静地听着,那张绝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帐内的气氛,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 “你倒是看得通透。”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秦红缨重新拿起一份空白的军令,提起笔,蘸了蘸朱砂。 “但光看透,还不够。” 她笔走龙蛇,很快写下一行字,盖上自己的帅印。 “我要你,把这把刀,真正地握在手里。” 她将那份军令推到陆沉面前。 “整顿兵备,三日后,西山校场。” “我要亲眼看看,你的鬼营,究竟是鬼,还是兵。” 陆沉起身,双手接过军令。 “卑职,领命。” 他没有多问一句,转身走出帅帐。 …… 千里之外,一处戒备森严的宅邸深处。 地窖里,烛火摇曳。 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人,正用一把小巧的银锤,不紧不慢地敲开一口木箱上的火漆封印。 他身后,站着两名黑衣人,正是从乱葬岗离开的特使。 “东西都在里面了,大人。”为首的特使躬身。 中年人没有理会。 他撬开箱盖,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 他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 箱子里,没有精致的重弩机括。 只有一堆堆码放整齐,锈迹斑斑的生铁疙瘩。 死一般的寂静。 地窖里的空气,仿佛都冻结了。 中年人缓缓拿起一块铁疙瘩,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猛地掷在地上。 “魏赫……”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却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胆寒。 “他好大的胆子。” 身后的两名特使,早已吓得跪倒在地,浑身筛糠。 “大人!是属下失职!我们……” 中年人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 “不是你们的错。” 他转身,走到墙边,从暗格里取出一个黑色的木匣。 “是我小瞧了北凉这片穷山恶水。” 他打开木匣,里面是两枚造型诡异的骨哨。 “他坏了主上的大事,不能留了。” 他将两枚骨哨丢给地上的特使。 “去吧。把他的头,带回来给我。” …… 黑风堡,副官营帐。 魏赫正对着一面铜镜,仔细整理着自己崭新的官服。 那群残兵败将的污蔑,最终也不过是场闹剧。 尤其是听说鬼营里那群废物,现在还病得东倒西歪,他心里就一阵快意。 陆沉那个贱卒,就算命大没死,也成了个废人。 一个心腹亲信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大人,刚得到消息,秦将军下令,三日后校场检阅鬼营。” 魏赫冷笑一声,将腰间的佩刀挂好。 “检阅?一群连站都站不稳的病秧子,有什么好检阅的?”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他陆沉怎么把那群废物带上校场,别是抬上去的吧!” 心腹跟着大笑起来。 “大人英明!那陆沉这次,脸可要丢尽了!” 魏赫挥了挥手,心情大好。 “去,把我的那坛好酒拿来,今晚,我要好好喝一杯。” 夜,渐深。 魏赫独自在帐中饮酒,微醺的他,已经开始盘算着,等校场之后,该如何进一步炮制陆沉,如何将鬼营彻底解散,把那些不顺眼的家伙,全都发配到死士营去。 他全然没有注意到,两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营帐的阴影里。 帐外的风,似乎停了。 第17章 鬼营验收成果 魏赫正要再倒一杯,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从他背后升起。 常年在刀口舔血的直觉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谁!” 他猛地转身,同时拔刀出鞘。 下一秒,两道迅捷如电的寒光,一左一右,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直取咽喉与心口。 刺客! 魏赫瞳孔猛缩,来不及多想,身体凭着本能向后暴退,同时挥刀格挡。 “锵!” 刺耳的金属交击声在帐内响起。 魏赫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瞬间被震裂,佩刀险些脱手。 他借着这股力道狼狈地向后翻滚,躲开了致命一击。 “有刺客!来人!!” 他立马反应过来发出一阵怒吼。 两名刺客一击不中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扑上,招式狠辣在,在默契的配合下刀刀致命。 魏赫武艺不弱,但在两名顶尖刺客的夹击下顿时乏力起来。 他只能拼命抵挡,身上转眼间就多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噗!” 一柄短刃撕开他的肩甲狠狠扎入。 剧痛让魏赫发出一声闷哼,动作慢了半拍。 另一名刺客抓住这个破绽,手中的毒刺直刺他的后心。 完了。 魏赫心中一片空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帐帘被猛地撞开。 “保护大人!” 两名闻声赶来的亲信举着刀盾冲了进来。 刺客显然没想到援兵来得这么快,刺向后心的毒刺微微一偏,擦着魏赫的肋骨划过带出一大片血肉。 有了喘息之机的魏赫,眼中爆发出求生之意。 他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长刀捅向了离他最近的一名刺客。 那刺客正被一名亲信缠住,没料到重伤的魏赫竟会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躲闪不及被一刀贯穿了胸膛。 另一名刺客见同伴身死,深知任务失败,没有丝毫恋战,虚晃一招逼退众人,转身如一道青烟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半柱香。 魏赫捂着肩膀和肋下的伤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 他看着地上那具黑衣刺客的尸体,脸上的表情从劫后余生,慢慢变成了极致的惊恐。 他认得这身衣服。 他认得这种杀人的手法。 是他们!是那伙买家!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一个可怕的念头,顿时浮现在脑海。 货…… 除非,货出问题了! 他被人耍了! 货在走之前还特意检查了一番,若是出问题,只能是在交易途中。 是谁?是陆沉? 不可能,一个贱卒怎么可能有这种通天的手段! 是秦红缨?她想借刀杀人? 不……不对…… 他暴露了。 无论货出了什么问题,背后的人,都绝不会再信任他,只会杀他灭口。 而秦红缨,一旦查到蛛丝马迹,也绝不会放过他这个叛徒。 前是狼,后是虎。 死路一条。 “不……” 魏赫瘫坐在血泊中,失神地喃喃自语。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变得惨白。 片刻后,那双失神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火苗。 那不是求生的光,而是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 他猛地抬头,抓住一名亲信的衣领,声音嘶哑。 “传我命令!” “让所有我们的人,立刻到我这里集合!” “还有……派个信得过的人,立刻出北门,去找苍狼部的阿古拉!告诉他,我答应他的事,现在就可以兑现!” 那亲信被他疯狂的样子吓了一跳。 “大人……您是想……” 魏赫一把将他推开,挣扎着站起身,血水顺着他的裤腿流淌。 “既然他们都想让我死……” 他环视着自己血流成河的营帐,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 “那我就先掀了这张桌子!” …… 西山校场,朔风如刀。 黑风堡大半的军官都到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着场中那五十多道孤零零的身影指指点点。 “这就是那个鬼营?看着跟一群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听说前几日还闹了营啸,一个个上吐下泻,现在能站着就不错了。” 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鬼营士兵的耳朵里。 他们没有理会,只是沉默地站着。 秦红缨到了。 她依旧是一身玄色戎装,山鬼铁面泛着森冷的寒意。 她没有看那些交头接耳的军官,径直走到将台主位,坐下。 “开始吧。” 陆沉站在队前,没有下达任何复杂的口令。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然后猛地挥下。 “动!” 五十多人,瞬间分成了十个小组,散开,却又彼此呼应,阵型变幻莫测,没有丝毫滞涩。 “花里胡哨。”一名百夫长嗤笑。 陆沉没有理会。 他再次下令。 “弩!” 王大柱和其他十几名残兵走上前。 他们没有取弓,而是从背后摘下了清一色的崭新臂弩。 将台上的军官们,发出一阵低沉的哄笑。 臂弩射程近,上弦慢,在战场上,远不如弓箭手灵活。 王大柱用那条完好的腿稳住身体,将臂弩平举,瞄准了百步外的草靶。 他身后的残兵们,动作整齐划一。 “放!” 没有弓弦的嗡鸣,只有一阵细微的机括弹射声。 十几支弩箭,顿时破空而去。 下一刻,所有嘲笑声,戛然而止。 百步之外,十几个草靶的红心上,各自插着一支弩箭,箭尾犹在微微颤动。 无一脱靶。 将台上,一片死寂。 这还没完。 “突击!” 刘黄三和豁牙子带领的突击小队动了。 他们没有排成死板的横列,而是以五人为单位,组成了数个交错的三角阵型。 持盾的在前,长刀在侧,臂弩在后。 他们冲向校场另一侧的木质障碍墙,动作快而不乱。 “这……这是什么阵法?”一名军官喃喃自语。 没人能回答他。 临近障碍墙,后方的弩手率先发难,精准的箭矢压制住墙后的假想敌。 持盾的士兵猛地撞向木墙,在撞出缺口的瞬间,侧方的刀盾手已经补位,护住缺口。 紧接着,整个小组如水银泻地般涌入,刀光闪烁,攻防一体。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那股悍不畏死的凶戾之气,竟让看台上的玄甲骑精锐,都感到了一丝心悸。 第18章 魏赫狗急跳墙 演练结束。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整个校场,除了风声,再无半点声响。 那些之前还在嘲讽的军官,此刻一个个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 秦红缨缓缓站起身。 她冰冷的面具转向陆沉和他身后的五十名士兵。 许久,她吐出几个字。 “番号,陷阵营。” “直属本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直属主将,这是何等的荣耀与信任! 鬼营的士兵们,胸膛剧烈起伏,一张张黝黑的脸上,涨满了激动的潮红。 就在此时。 “呜!呜!” 凄厉的警报声,猛地从黑风堡南边的方向传来。 不是军号,是示警的牛角长号! 紧接着,数股黑色的浓烟,从堡内各处冲天而起。 喊杀声,惨叫声,兵刃交击声,遥遥传来。 一名斥候快马加鞭,冲到将台下,翻身滚落,声音嘶哑。 “将军!魏赫……魏赫反了!” “军械库、粮仓同时遇袭!叛军正猛攻南门!” 秦红缨面具下的脸看不出表情,但帐内空气骤然下降。 她没有一丝慌乱,立刻下令:“玄甲骑听令!平叛!” “是!” 玄甲骑主力如钢铁洪流般,正欲开拔。 又一名传令兵狼狈赶到,身上带着血。 “将军!主道被叛军用滚木和马车堵死了!我们……我们冲不过去!”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南门一旦被打开,引鞑子入关,黑风堡,就完了。 秦红缨猛地转身。 她的视线,越过所有人,笔直地落在陆沉身上。 那是一把她刚刚开刃的刀。 现在,到了验刀的时候。 “陷阵营听令!” 陆沉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在!” “南门,就交给你们了。” “卑职,领命!” 陆沉起身,没有丝毫犹豫。 他没有看被堵死的主道,而是转身一指旁边错综复杂的营房区。 “跟我走!” 陷阵营五十余人,没有片刻迟疑。 他们跟在陆沉身后,没有走大道,而是直接冲进了迷宫般的小巷。 翻墙,越脊,穿房,过梁。 他们的动作,不像一支军队,更像是一群杀手。 那些平日里训练的古怪技巧,在这一刻,发挥出了惊人的作用。 南门城楼。 血流成河。 魏赫的死忠,正与守军做着最后的搏杀。 守军节节败退,只剩下十几人,围在城门绞盘旁,做着困兽之斗。 一名叛军百夫长狞笑着,一刀劈翻了守门的校尉。 “给我上!打开城门,迎接苍狼部的勇士!” 几名叛军嘶吼着,冲向了那巨大的绞盘。 他们身后,是黑压压的同伙,胜利在望。 他们没有注意到。 在他们背后的城楼屋顶上,在那些阴影里,五十多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陆沉抬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没有口号,没有战吼。 只有杀意。 陷阵营,如神兵天降,从叛军的背后,猛地扑下。 豁牙子第一个跃下,他像一头蛮牛,狠狠撞进叛军人群,直接将那名还在狂笑的百夫长,撞得飞出城楼,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刘黄三的刀法大开大合,如同一道旋风,瞬间清空了绞盘旁的侧翼。 王大柱和那群残兵,早已占据了制高点。 “咻!咻!咻!” 臂弩齐射。 每一声轻响,都代表着一名叛军头目或弩手的倒下。 他们的点杀精准致命。 叛军的阵型,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们完全被打蒙了。 前一刻还在期盼着胜利的狂欢,下一刻,背后就被收割。 一名叛军头目反应过来,嘶吼着转身。 “后面有敌人!杀了他们!” 他刚举起刀,一柄横刀便从他无法预料的角度,抹过了他的脖子。 陆沉收刀,甩掉刀尖的血珠。 城楼之上,风雪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灌入鼻腔。 残存的守军看到了希望,围拢过来用身体筑成一道新的防线,护住了绞盘。 叛军的阵脚乱了。 他们没想到这支援军竟是从天而降,更没想到他们的攻势如此犀利。 “慌什么!” 一声嘶哑的咆哮从城楼下传来。 魏赫提着刀一步步踏上石阶。 他身上那件崭新的副官官服,此刻已满是血污和破口,左肩和肋下简单包扎的伤口又渗出了鲜血,将玄色的衣料染得更深。 他双眼赤红,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傲慢与自得,只剩下被逼入绝境的怨毒。 他每走一步,身后的叛军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重新聚拢,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杀!给我杀光他们!” 魏赫亲自带队,直直冲向城楼的中心。 他的视线,越过所有厮杀的身影,死死锁定了那个站在绞盘前的男人。 陆沉。 “是你!” 魏赫的声音扭曲,充满了极致的恨意。 “陆沉!都是你!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他嘶吼着,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如炮弹般冲了过来,手中的长刀划破风雪,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当头劈下。 陆沉没有退。 他身后的豁牙子和刘黄三想要上前,却被他一个手势制止。 这是他与魏赫的恩怨。 他要亲手了结。 陆沉侧身,长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 “锵!” 刀锋相撞,火星四溅。 一股巨力传来,陆沉顺势后撤半步,卸掉了那股蛮力。 魏赫的刀法,是北凉军中最正统的路数,大开大合,一招一式都势大力沉,追求在马背上一击毙敌。 可在步战中,尤其是在这狭窄的城楼上,便显得有些笨重。 一击不中,魏赫毫不气馁,刀势一转,横扫而来,逼得陆沉周围的几名陷阵营士兵不得不后退。 陆沉却不退反进。 他像一只贴地滑行的狸猫,在那刀锋及体的瞬间,猛地矮下身子。 长刀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扫过,带起的劲风吹乱了他的黑发。 就是现在。 陆沉的身体,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在闪避的同时,拧身,进肘,前撞。 魏赫只觉一股巨力撞在自己持刀的右臂上,整条手臂瞬间发麻。 陆沉的打法,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第19章 幕后叛贼镇北侯? 没有招式,没有章法,每一击都简单、直接、致命。 一切动作,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最高效地瓦解对手的战斗力。 魏赫被这一下撞得一个趔趄,空门大开。 他心中大骇,想也不想便要收刀回防。 太迟了。 陆沉的刀,如毒蛇出洞,不是劈砍,而是用刀柄的末端,狠狠砸在了魏赫握刀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啊!” 魏赫发出一声惨叫,长刀再也握不住,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远处的石砖上。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陆沉已经欺身而入。 一记凶狠的贴山靠,狠狠撞进魏赫怀中。 魏赫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城墙的垛口上,喷出一口鲜血。 一股冰冷的触感,瞬间贴上了他的喉咙。 陆沉左手反握着一柄不知何时出现的匕首,锋刃死死抵住了他的颈动脉。 只要轻轻一划,一切都将结束。 整个城楼,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 所有厮杀都停了下来。 叛军们呆呆地看着被瞬间制服的主帅,手中的兵器,不知所措地垂下。 城楼下,马蹄声如雷。 秦红缨一马当先,她身后的玄甲骑如一股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城门内外所有负隅顽抗的叛军。 局面,被彻底控制。 秦红缨翻身下马,一步步走上血流成河的城楼。 她没有看那些投降的叛军,也没有看满地的尸体。 她的视线,穿过所有人,落在了被陆沉用匕首抵住喉咙的魏赫身上。 她走到两人面前,停下。 山鬼铁面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为什么?”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城楼。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是平静地,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她不是给自己问的,而是替周围浴血奋战的军士问的。 魏赫靠在墙上,喉咙被匕首抵住,呼吸困难。 他看着眼前的秦红缨,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陆沉。 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求饶或恐惧。 一种诡异的的笑容,在他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绽放开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为什么?秦红缨,你问我为什么?” 魏赫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怨毒的诅咒。 “你以为扳倒我就赢了?你以为守住这座破城就万事大吉了?” 他吃力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告诉你!我不过是条狗!一条替主人看门的狗!” “真正要北凉乱起来的,真正想要你们秦家死无葬身之地的,是京城里的大人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是镇北侯!” 镇北侯!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城楼上所有高级军官的耳边炸响。 所有人都脸色剧变。 镇北侯,当今圣上钦点的北凉经略使,名义上掌管北凉所有军政要务的最高文官。 那是真正站在权力顶峰的人物。 他要北凉乱? 这个消息,比魏赫叛乱本身,还要让人惊骇百倍。 秦红缨面具下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个名字震慑住的瞬间。 魏赫眼中闪过最后一丝疯狂的决绝。 “你们……都得死!” 话音未落,他猛地用尽全身力气,主动朝着陆沉的匕首上撞了过去。 “噗嗤!” 锋利的匕首,瞬间没入他的喉咙。 陆沉瞳孔一缩,想要收手,却已来不及。 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溅了陆沉满身满脸。 魏赫的身体软了下去,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天空,脸上还凝固着那抹疯狂的笑容。 他选择了自尽。 用最惨烈的方式,切断了所有的线索。 叛乱平息了。 但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在地平线下,开始酝酿。 陆沉缓缓站直身体,甩掉匕首上的血珠。 他和他的陷阵营,衣甲破损,浑身浴血,却依旧矗立在城楼之上。 一战成名。 秦红缨静静地看着魏赫的尸体,许久没有说话。 然后,她转过身,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步步走到陆沉面前。 她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陆沉衣襟上的一块血污抹去,又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领甲。 这个动作,亲昵得让在场所有军官都屏住了呼吸。 秦红缨收回手,声音传遍全场。 “从今日起,陆沉,授昭武校尉,领陷阵营,为我亲兵都尉。” 昭武校尉。 正六品。 他祖辈的荣耀。 陆沉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面具后的那双眼睛,那里面,似乎有某种他看不懂的东西在涌动。 他缓缓地,单膝跪地。 冰冷的甲胄与石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卑职,领命!” …… 夜色如墨。 昭武校尉的营帐比之前宽敞了不少,但陈设依旧简单。 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 陆沉赤着上身,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处理背后的伤口。 魏赫临死前的反扑,在他背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他用布巾沾着烈酒,咬牙擦拭着血迹。 帐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 秦红缨走了进来。 她没有佩戴那副山鬼铁面,也没有穿那身沉重的玄甲。 一身素色常服,长发用木簪松松地挽着,让她卸下了将军的威严,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和。 她就这么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瓷瓶。 陆沉动作一顿,下意识地要去抓旁边的衣服。 “别动。”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命令。 她走到陆沉身后,从他手里拿过那块沾满血污和烈酒的布巾,扔在一边。 “转过去。” 陆沉沉默着,依言转过身,背对着她。 一股清冽的药香传来。 秦红缨拧开瓷瓶,将碧绿色的药膏倒在指尖,然后,轻轻地覆上他背后的伤口。 冰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火辣辣的刺痛。 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第20章 大人亲自敷药 营帐内,只剩下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陆沉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就在自己的颈后。 “很疼?” 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他从未听过的东西。 不是冰冷,不是威严。 是某种,柔软的情绪。 “习惯了。” 陆沉的回答,让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那是四十鞭的耻辱,无数次厮杀的印记。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药膏涂抹完了。 秦红缨的手指,在收回的瞬间,不经意地划过他肩胛处完好的肌肤。 那里的皮肤,紧实而温热。 陆沉的身体猛地一僵。 秦红缨的手也如同触电般,迅速收了回去。 她别过脸,烛光下,一抹红晕从她的脖颈,悄然蔓延到耳根。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空气中,药香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发酵,升温。 “镇北侯势大,在朝中根深蒂固。” 最终,是秦红缨先打破了沉默。 她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只是陆沉的错觉。 她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凉透的茶水。 “魏赫临死前的那番话,在场的军官都听见了。” 陆沉也转过身,平静地将外衣披上,遮住了那一身伤痕。 “所以,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内鬼,我们也动不了他。” 他接口,将事实赤裸裸地摆在台面。 秦红缨端着茶杯,没有喝。 “不错。在京城,他是忠心耿耿的封疆大吏。在北凉,他是手握军政大权的经略使。想凭一个死掉的叛将的几句疯话就扳倒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他就更不会放过我们了。”陆沉的语气很平淡,“尤其是你,秦将军。” 秦家,是北凉军方的定海神针。 而镇北侯,是朝廷插在北凉的一根钉子。 这两者之间,早已是水火不容。 “所以,只能从他的爪牙入手。” 秦红缨放下茶杯,抬起头,那双清丽的眸子在烛火下亮得惊人。 “鬼市。”陆沉吐出两个字。 “对,鬼市。” 秦红缨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鬼市是镇北侯在北凉最大的钱袋子,也是他的情报网。惊神弩的图纸,就是从鬼市流出去的。魏赫死了,他一定会派一个更厉害,也更隐蔽的人来接手。” 陆沉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这些,都是黑风堡最核心的机密。 她正在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 “苏灵,也就是永安王爷的人,想彻底端掉鬼市。” 秦红缨踱了两步,走到了营帐门口,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但他们师出无名。镇北王再势大,手也伸不了这么长,更不好在北凉境内,对付一位朝廷命官的‘产业’。” 陆沉的心,彻底沉静下来。 他终于明白了她今晚前来的所有目的。 试探,安抚,亲近,以及……托付。 秦红缨转过身,看着他。 “而你,陆沉,现在是我的人。” “是黑风堡的昭武校尉。” “你动手,名正言顺。” 一场黑与黑的对决,需要一把摆在明面上的刀。 而他,就是那把刀。 一把刚刚饮过血,锋利无比的刀。 “我明白了。”陆沉回答。 秦红缨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到他面前。 那令牌通体由玄铁打造,入手冰冷沉重,上面没有复杂的纹饰,只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鹰眼的位置,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 “这是玄甲骑的信物。” “见此令,如见我。” “黑风堡内,除我之外,所有兵马,你皆可调动。” 陆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已经不是信任。 这是将身家性命,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枚令牌。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眼前这个女人的命运,已经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再也无法分割。 “属下,定不负将军所托。” 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 秦红缨却没有让他起来。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问出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祖上,也是昭武校尉。” “是。” “临阵脱逃,是真的吗?” 陆沉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 “是。” 他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半分羞愧。 是,就是是。 他要洗刷的,是罪籍的耻辱。 他要赢回的,是陆家的荣耀。 但历史,他无意篡改。 秦红缨看着他坦然的脸,沉默了更久。 然后,她俯下身,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我相信你,不会。” 她的手,隔着衣料,握住了他的手臂。 很用力。 …… 叛乱平息后的半个月,黑风堡的积雪化了又冻,冻了又化,空气里那股血腥味,却像是渗进了砖石的缝隙,怎么也散不去。 昭武校尉的营帐内,陆沉手中把玩着一枚匕首,刀锋在他指尖翻飞,如同一只银色的蝴蝶。 帐帘无声掀开,一道黑影融了进来。 苏灵。 她将一个油纸包裹扔在桌上,纸包撞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镇北侯的人,到了。” 陆沉的匕首停在指尖。 “新管事,叫赵康,以前是京城禁军里的一个教头,心黑手狠。”苏灵自己拉开椅子坐下,“他带来了第一批货。” “是什么?” “足够装备五百人的甲胄,还有十车火油。” 陆沉将匕首插回鞘中。 五百人甲,十车火油。 这不是走私,这是在准备一场战争。 “交易地点,红月谷。时间,三日后,月圆之夜。” …… 帅帐之内,秦红缨、陆沉、苏灵,三人围着一张巨大的沙盘。 沙盘上,红月谷的地形被细致地还原出来,两山夹一谷,只有一个狭窄的出口。 “一个完美的口袋。” 秦红缨的手指点在谷口的位置。 “我要你,把这个口袋扎死。”她转向苏灵,“谷内所有暗道、密径,我需要准确的位置。” 苏灵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在沙盘上展开。 “这是鬼市百年的积累,都在这了。” 她指着地图上几个用朱砂标记的小点,“这是他们布置在外围的暗哨,一共七处。” 秦红缨看向陆沉。 “我带玄甲骑主力,封锁红月谷外围所有出口,解决掉这七个暗哨。赵康和他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第21章 伪装马匪黑吃黑 陆沉的视线,却落在了沙盘的中央,那是交易的核心区域。 “光堵住外面不够。” 他拿起一枚代表部队的黑色小旗,插在交易点的正中央,“瓮中捉鳖,也可能被鳖反咬一口。” “赵康敢带这么重要的货物来,身边的高手绝不会少。硬冲,我们的人会损失惨重。” “你想怎么做?”秦红缨问。 “我要当那只点火的狼。”陆沉的声音很平静,“你们负责关门,我负责放火。” 苏灵的眉头微微一蹙。 秦红缨没有作声,等着他的下文。 “陷阵营,会伪装成鞑靼马匪。” 陆沉的指尖在沙盘上划过一道刁钻的曲线,绕开了所有明面上的岗哨,直插交易区的侧翼,“交易开始时,我会从内部动手,对双方,进行无差别攻击。” “无差别?”苏灵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疑虑,“你要连买家一起杀?” “对。”陆沉抬起头,脸上带着一股狠辣,“鬼市的规矩,是认钱不认人。” “买家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他们觉得,是黑风堡的防御出了问题,让鞑子摸了进来,黑吃了黑。” “这样一来,镇北侯就算怀疑,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指向我们。他只会把怒火,倾泻在北凉的防务上。” 秦红缨的身体,微微前倾。 “这很危险。”她看着陆沉,“一旦你的身份暴露,陷阵营五十多人,会被谷内上百名护卫和买家的人,撕成碎片。” “我们是陷阵营。”陆沉只回了这么一句。 苏灵沉默了许久,从怀中又取出一张小像,推到陆沉面前。 “这是赵康。” 画上的男人,方面大耳,眼神阴鸷。 “交易时,他会亲自验货,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个用双刀的护卫。” 苏灵的手指,又点在了交易区旁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这是他们存放火油的地方。这是他们的软肋,也是……你的机会。” 她将那张小像和地图,一起卷起,塞进陆沉手中。 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陆沉手背的瞬间,又迅速收了回去。 “活着回来。” 秦红缨看着两人之间这细微的动作,没有说话。 只是那放在身后的秀手却微微攥紧。 她将那枚刻着雄鹰的玄铁令牌,放在了桌上。 “玄甲预备营三百骑,在谷外待命。” 她将令牌推向陆沉,“你动手后,一炷香之内,若未能脱身,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冲进去。” 陆沉拿起令牌,入手冰冷,心底却涌上来一股暖意。 “看来大人还挺在乎我的小命。” “不过,我会活着回来的。” 他说完,也不等秦红缨做出反应,转身便走出了帅帐。 只留下秦红缨站在原地,脸上浮出一抹被戳破的淡淡红晕。 …… 夜,深了。 陷阵营的营帐内,灯火通明。 五十多条汉子,肃然而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血气息。 营帐中央,摆着一口沉重的木箱。 陆沉走上前,亲手撬开了箱盖。 黄澄澄的金锭,白花花的银元,在火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是从魏赫那里缴获的全部家当了。 “刘黄三,豁牙子。” “在!” “把这些,分下去。”陆沉的声音很平静,“每个人,按人头算,拿一份。剩下的,送到他们家人手里。告诉他们,这是陷阵营的安家费。” 安家费。 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刘黄三的动作顿住了。 豁牙子那张缺了门牙的嘴,张了张,一个字没说出来。 “百夫长……”王大柱拄着拐,单腿立着,“这是……” 陆沉环视众人,那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或残缺的脸。 “此去,红月谷,九死一生。” “我们要做的事,是把天捅个窟窿。会死人,可能会死很多人,甚至可能,一个都回不来。” 他指着那箱金银。 “有怕的,现在可以拿着钱退出。我不怪你们,没有人会怪你们。回到家,娶个媳妇,生个娃,好好活着。” 营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没有人动。 没有人去看那箱金银。 五十多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陆沉。 “呵。” 一声粗粝的笑声打破了沉默。 刘黄三一脚踹在箱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我日你姥姥的,陆沉!” 老卒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眶却红了,“老子这条命,是你从罪户营那粪坑里捞出来的!你现在跟老子说这个?”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金土,唾沫横飞。 “老子没家!陷阵营,就是老子的家!你他娘的,就是咱们的大家长!” “对!营在人在!”豁牙子瓮声瓮气地吼道。 “这条腿,是为北凉断的!”王大柱一拳头重重锤在自己的胸甲上,“能再为北凉死一次,值了!” “陷阵之志!” 陆沉猛地拔出腰间的横刀,高高举起。 “有死无生!” 五十余人,齐声怒吼。 他们从背后解下自己的行囊,将分到手的金银,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营帐的角落。 然后,他们拿起武器,走出了营帐。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陆沉独自站在营帐内,看着那堆积成山的金银。 片刻后,他转身,换上了一身狰狞的鞑靼狼皮甲,用黑色的油彩,在脸上画上扭曲的图腾。 腰间,换上了一把缴获的鞑靼弯刀。 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那面模糊的铜镜时,镜子里的人,已经不再是黑风堡的昭武校尉。 而是一位来自草原的鞑靼马匪。 他走出营帐。 月光下,五十名陷阵营的弟兄,已经列队完毕。 他们同样换上了鞑靼人的装束,脸上画着五花八门的图腾,胯下的战马,也披上了狼皮。 那股冲天的杀气顿时四散开来。 陷阵营的兄弟以前都是粗汉子,即便经过陆沉的训练也掩盖不了那股气息。 此刻换装,还真有点马匪的味道了。 陆沉翻身上马。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身后的兄弟们,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刀锋直指北方。 “出发!” “去告诉那帮杂碎,谁才是北凉的爷!” 第22章 抓捕谋反之徒 红月谷。 风如刀割,雪粒子抽打在脸上,生疼。 五十多道涂抹着狰狞油彩的身影,在齐膝深的雪地里无声移动。 这条路,是苏灵地图上那条被遗忘的羊肠小道,险峻,却也避开了所有明面上的岗哨。 陆沉停下脚步,抬手,身后的人影瞬间停下。 谷外,那张由玄甲骑主力编织的大网,应该已经收紧了。 秦红缨的动作,他从不怀疑。 现在,轮到他了。 他趴在一处被风雪侵蚀的岩石后,举起单筒望远镜,望向谷底。 下方百丈,灯火通明,将一小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人影幢幢,吆喝声与金属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在山谷间回荡。 “他娘的。” 刘黄三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嘴里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吹散,“这比咱们整个陷阵营的人都多,还他娘的都是硬茬子。” 豁牙子在他另一边,瓮声瓮气地接了一句:“看着都挺壮。” 陆沉没有放下望远镜。 他的视野里,一个方面大耳的男人正站在火光最盛处,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个腰挎双刀的护卫。 赵康。 跟苏灵给的画像一模一样。 “人多,才热闹。” 陆沉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热闹了,咱们这五十多号人下去,就是给人家送菜。”刘黄三往手心啐了一口,搓了搓冻得发僵的脸,“头儿,你到底咋想的?” 陆沉终于放下了望远镜。 他没有回答刘黄三,而是反问:“老刘,怕了?” “怕?” 刘黄三声音陡然高了半分,又赶紧压了下去,“老子当年在鹰嘴崖,肠子都流出来了,也没眨过一下眼!” 他顿了顿,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担忧:“我不是怕死,我是怕兄弟们死得不值。” 陆沉的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又看向豁牙子,看向身后那一张张在黑暗中轮廓模糊,却都写满坚毅的脸。 他拍了拍刘黄三的肩膀。 “放心,今天这买卖,划算得很。” 他将望远镜递给刘黄三。 “别看人,看货。” 刘黄三疑惑地接过,凑到眼前。 火光下,一箱箱崭新的甲胄被打开,铁叶在火光下泛着光。 旁边,十几具拆解开的重弩部件,被小心翼翼地摆在油布上。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十辆大车上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木桶。 “那是……火油?”刘黄三倒抽一口凉气。 “对,火油。”陆沉的语气冷了下来,“足够把黑风堡南城墙烧穿的火油。” 刘黄三沉默了,他放下了望远镜,眼神变得和陆沉一样冰冷。 他不再问任何问题,只是检查了一下自己臂弩的机括,又摸了摸腰间的横刀。 谷底,交易正在进行。 “赵管事,镇北侯的货,果然是上品。” 一个裹着厚重皮裘,只露出一双精明小眼的买家,满意地拍了拍一具铁甲。 赵康负手而立,脸上挂着生意人特有的矜持笑容。 “我们侯爷做事,从不让朋友失望。” 他瞥了一眼买家身后堆积如山的木箱,“当然,也希望朋友们,不要让侯爷失望。” “金子都在这儿,一分不少。”买家一挥手,“验货吧。” 赵康没有动,他身后的两名双刀护卫上前,打开一口箱子,金灿灿的光芒顿时溢了出来。 气氛热络,双方的脸上都挂着即将满载而归的笑容。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头顶的黑暗中,正有五十多双狼一样的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陆沉已经收回了视线。 硬冲,是找死。 赵康身边的护卫,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是内家高手。 买家那边的人,也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徒。 陷阵营的兄弟们是精锐,但不是铁打的。 唯一的胜机,就是那十车火油。 点燃它,就能点燃整个山谷的混乱。 点燃它,才能把“鞑子劫掠”这出戏,演得天衣无缝。 他转过身,对着黑暗中潜伏的兄弟们,做了一连串手势。 分队,包抄,锁定目标。 王大柱带着十几名臂弩手,悄无声息地散开,占据了各个制高点,他们的目标,是所有可能发出警报的哨塔和游哨。 刘黄三和豁牙子,则带着剩下的弟兄,分成两翼,准备从侧后方突入,制造最大的混乱。 部署完毕。 五十多名汉子,重新汇聚在陆沉身边。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用油彩,将自己脸上最后一点属于大雍人的特征覆盖。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黑风堡的陷阵营。 他们是来自草原,不讲任何规矩的鞑靼马匪。 陆沉看着他们,看着这些把性命交到自己手里的兄弟。 他没有做任何战前动员。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一个动作。 他缓缓抽出腰间那把缴获的鞑靼弯刀,刀尖斜指地面。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这句话,早已刻进了每个人的骨子里。 他最后确认了一遍风向,西北风,正好将火势吹向谷内最密集的人群。 秦将军,你的刀,已经递到了敌人的咽喉。 接下来,就看我握不握得稳了。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陆沉的身影,第一个融入阴影,直扑那十车致命的火油。 陷阵营的兄弟们,紧随其后。 刀锋出鞘,无声无息。 谷底。 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护卫,感觉有些尿急。 他左右看了看,提着裤子,走到一处巨大的岩石阴影后。 刚解开裤腰带,一股寒意猛地从他背后袭来。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 一枚冰冷的弩箭,已经从黑暗中射出,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后心。 他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口冒出的那一点血色箭头。 生机迅速流逝。 很快便悄无声息地倒下,被冰冷的积雪掩盖。 制高点上,王大柱放下臂弩,对着下方做了个“清除”的手势。 陆沉的身影,已经潜伏到了距离火油车不到三十步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松油和硫磺的气味。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引火装置,那是苏灵提供的,外面裹着厚厚的兽皮。 交易点内金货两清。 赵康与那名买家头领,正举起酒囊准备庆祝这次完美的合作。 第23章 黑风堡吃干饭的? “合作愉快!” “为了共同的财富!” 就在此时。 陆沉抬起了手,对着黑暗中的兄弟们猛地一挥。 行动! 酒囊相撞,清脆的响声还没散尽陆沉就动了。 他贴着岩石的阴影滑出悄无声息,身后刘黄三与豁牙子一左一右。 他们的目标不是人是那十辆满载着火油的大车。 “谁!” 一名护卫察觉不对厉声喝问,可声音才刚吐出一半。 太迟了。 陆沉的身影已在三十步之外,一个沉甸甸的皮囊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不偏不倚,砸在堆叠最高的木桶上。 皮囊破裂,粘稠的兽油混着黑色的火硝粉末,迅速浸透了松木。 赵康的护卫们终于反应过来,刀光出鞘,怒吼着扑向那三道鬼影。 陆沉看都没看他们。 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凑到嘴边吹亮,对着那条湿漉漉的引线,轻轻一点。 先是一声沉闷的“噗”,紧接着,整个山谷的空气都被点燃了。 “轰!” 巨响不是传进耳朵,是直接砸在胸口,一根通天的火柱拔地而起,将红月谷的夜空都照成了白昼。 狂暴的气浪把离得最近的几名护卫瞬间撕成了碎片,他们在空中就被烈焰吞噬,化作几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惨叫。 火海以那十辆马车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堆积如山的货物此刻刚好成了助燃的柴火。 前一刻还在庆祝的盟友,下一秒就被火浪卷走,或是在惊慌失措的踩踏中被活活踩死。 惨叫,怒吼,兵器胡乱的碰撞响起。 “杀!”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陷阵营的战士从四面八方扑了出来。 他们挥舞着雪亮的鞑靼弯刀,下刀又快又狠,专找那些衣着光鲜的护卫和试图组织反击的头目下手。 一场完美的“鞑子黑吃黑”,正式开演。 高处,王大柱单腿立在一块巨岩上,身体稳如磐石。 他冷静地举起臂弩,锁住了一个正挥舞令旗、试图集结人手的买家头目。 “噗。” 机括轻响,弩箭破空。 那头目脸上的惊恐还未散去,一支冰冷的箭头便已穿透了他的咽喉。 他嗬嗬了两声,软软倒下。 王大柱看都没看,熟练地为臂弩上弦,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身边的十几名残兵,有条不紊地收割着敌方指挥者的性命。 “赵管事!赵管事救我!” 一个穿着京城绸缎的买家,吓得屁滚尿流,想逃出火场。 刘黄三像一堵墙,拦住了他的去路。 “好汉饶命!我是……” 买家那带着京城口音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叽里呱啦!” 刘黄三用一口自己都听不懂的鞑靼语咒骂了一句,横刀一闪,一颗头颅滚落在雪地里。 他嫌恶地在死尸华丽的绸缎上擦了擦刀锋,又扑向下一个目标。 豁牙子则更简单。 他看见几名护卫提着水桶,想扑灭烧向其他货物的火焰。 “滚!” 他像头蛮牛,狠狠撞了过去,直接将一名护卫撞进了火堆,那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接着,他一脚踹翻旁边车上的木桶,更多的火油流出,火势轰然暴涨,彻底断了对方救火的念头。 谷外,山巅。 秦红缨站在寒风里,山鬼铁面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那震天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清晰地传到这里。 一名玄甲骑校尉上前一步,声音焦急。 “将军!谷内已乱,是否即刻冲锋?” 秦红缨抬起手。 她的动作沉稳,没有一丝波澜。 “等。” 一个字,重如泰山。 她在等,等那把她亲手开刃的刀,发出最后的信号。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赵康被气浪震得七荤八素,他挣扎着爬起来,脸上全是黑灰,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看着眼前这片火海,看着自己的一切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看着那些脸上画着图腾的“鞑子”肆意屠杀。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鞑子马匪? 怎么会有马匪?黑风堡的防线是纸糊的吗? “护卫!护卫!杀了他们!给我杀了这群杂碎!” 赵康终于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怒吼。 他身边那两名双刀护卫,忠实地护在他身前。 他们没有慌乱,手中的双刀舞成两道黑色的旋风,刀光所及,竟硬生生逼退了数名冲上来的陷阵营战士。 陆沉的身影,在火场中穿行。 他没有硬冲,而是利用燃烧的车辆、倒塌的货箱和滚滚的浓烟作掩护,不断变换着位置。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赵康。 他看见了那两名刀法狠辣的护卫,也看见了赵康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恐。 成了。 这场戏,骗过了所有人。 陆沉一刀逼退面前的护卫,脚下发力,趁着两名双刀护卫被豁牙子和刘黄三短暂缠住的空隙,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直扑赵康。 这个鬼市的新管事,今天必须拿下! 赵康眼睁睁看着自己带来的一切化为乌有。 脸上只剩下一抹暴怒。 就在此时,一道裹挟着杀意的身影,突破了他最后的防线。 冰冷的刀锋,直指他的咽喉。 赵康身前的两名双刀护卫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多余的动作,两人如同一人,同时向前踏出半步,两柄长刀交叉,精准地封住了陆沉所有的突进路线。 “锵!” 陆沉的弯刀与二人长刀撞在一起,火星迸射。 一股浑厚的力量从刀锋上传来,震得他手腕发麻。 好强的力道,好默契的配合。 这两人的武艺,远在魏赫之上。 陆沉借力后撤,脚尖在湿滑的雪地上一踮,身体如一片落叶,飘向侧面。 两名护卫的刀网如影随形,刀光连绵不绝,死死咬住他不放。 他们的刀法,没有北凉军的刚猛,却多了一份京城禁军的狠辣与精巧,招招都攻向关节与要害,配合得天衣无缝。 陆沉没有硬拼。 他利用火场中不断倒塌的货架,利用那呛人的浓烟不断地闪避游走。 每一次刀锋擦身而过,带起的劲风都让他后背发凉。 他不是在打,而是在看。 看他们的呼吸,看他们出刀的角度,看他们在烟雾弥漫时那瞬间的视野停顿。 第24章 第三方势力 豁牙子和刘黄三带着人冲了上来,试图分担压力,却被两人狂风骤雨般的刀法逼得连连后退,一名陷阵营的弟兄躲闪不及,胳膊上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不能再拖了。 陆沉在一个翻滚躲开横扫的刀锋后,将两根手指放进嘴里。 一声尖锐的,模仿夜枭啼叫的啸声响起。 那是陷阵营的信号。 高处,一直冷静点杀的王大柱瞬间调转了目标。 他马上锁定了那两名配合无间的护卫。 “噗!” “噗!” 两支淬了狼毒的弩箭,几乎在同一时刻破空而至,刁钻地射向两人持刀的手腕。 那两名护卫的反应快得惊人,在箭矢及体的瞬间强行拧转手腕,避开了要害。 但弩箭上附带的力道,还是让他们配合无间的刀网,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就是现在! 对顶尖高手而言,这一丝凝滞,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陆沉动了。 他不再闪避,整个人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不退反进,迎着刀光撞了上去。 他手中的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不是格挡,而是顺着其中一人的刀锋向上一引。 那名护卫只觉得手腕一麻,刀势不由自主地偏了半分。 陆沉的身体,已经贴了上来。 另一只手反握的匕首,自下而上,精准地划开了那人脖颈的甲胄缝隙。 温热的血,喷涌而出。 那护卫脸上的惊愕还未散去,身体便软了下去。 “老三!” 另一名护卫见同伴身死,双目瞬间赤红,发出一声悲愤的嘶吼,刀法变得更加疯狂,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你的对手是老子!” 豁牙子怒吼一声,扔掉手里的弯刀,直接用他那比石头还硬的身体,狠狠撞了上去。 那护卫被撞得一个趔趄,刘黄三的刀,已经从他肋下捅了进去。 赵康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脸上的从容荡然无存,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慌。 他不是蠢货,眼前这个脸上画着图腾,打法却比所有鞑子都更狠辣的“马匪头子”,绝不是什么草原上的蛮子。 “你……” “锵!” 赵康拔出腰间的佩刀,那是一柄制式精良的禁军横刀。 他没有后退,反而怒吼着迎向陆沉。 “杂碎!不管你是谁,今天都得死!” 他的刀法,大开大合,一招一式都带着千锤百炼的军中杀气,力量惊人。 若是寻常军官,恐怕一个照面就会被他劈成两半。 可他面对的是陆沉。 陆沉的打法里没有招式。 只有最高效的杀人技巧。 他侧身避开势大力沉的劈砍,身体几乎贴着赵康的刀锋滑了过去。 赵康只觉眼前一花,一股恶风已经袭向他的面门。 陆沉一脚踹在旁边一个燃烧的木架上。 “哗啦!” 燃烧的木架轰然倒塌带着呛人的浓烟瞬间将赵康笼罩。 赵康被呛得连连咳嗽,视野受阻。 他凭着感觉胡乱挥刀试图逼退敌人。 可那道鬼影却从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向出现。 陆沉利用烟雾作掩护,一个滑铲贴地而行,手中的弯刀在地上划出一溜火星。 “嗤啦!” 刀锋从下至上狠狠划开了赵康小腿的甲胄。 “啊!” 赵康发出一声痛哼,脚下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 他引以为傲的刀法在这样诡异的近身缠斗中根本施展不开。 不等他起身,陆沉已经翻身而起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赵康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辆马车的车轮上。 他刚想挣扎,一股冰冷的触感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陆沉反握着匕首半跪在他身上,刀锋死死压住了他的颈动脉。 战斗结束了。 “说!” 陆沉压低了身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镇北侯下一个计划,说!” 他故意制造出一种鞑子逼问情报的假象。 赵康的脸上的血污与冷汗混杂在一起。 他看着眼前这张画着油彩的脸,绝望中却又生出一丝诡异的镇定。 “呵呵……你赢了……” 他嘴角渗出鲜血,呼吸急促。 “杀了我……你什么也得不到……镇北侯……侯爷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的眼神闪烁,似乎在拖延时间,又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陆沉的匕首,又往前送了一分。 冰冷的锋刃,割破了皮肤。 “我没有时间。” “下一个地点,下一次交易!” 死亡的威胁下,赵康眼中的最后一丝侥幸终于消失。 他张了张嘴,似乎准备说出什么。 “是……” 就在他吐出第一个字的瞬间。 赵康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了一下,双眼暴突,脸上露出极致的惊恐。 他想低头,却发现脖子已经不听使唤。 陆沉瞳孔骤缩。 一股莫名的杀意,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下意识地就要抽身后退。 太晚了。 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银丝,不知何时,已经从上方的黑暗中射出,无声无息地缠住了赵康的脖子,然后猛地一收。 “嗬……” 赵康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漏气声。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下来。 身体一下子软了下去。 陆沉一把将他已经没了生气的尸体推开,迅速抬头。 火场上方的峭壁阴影中,一道模糊的黑影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不是秦红缨的人! 也不是苏灵的人! 还有第三方! 陆沉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去追,而是立刻俯下身,在赵康尚有余温的尸体上飞快地摸索。 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很快,他从赵康贴身的内衬里,摸出两样东西。 一枚入手温润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商号图样,带着浓浓的京城风格。 还有一张被鲜血浸透大半的信笺。 陆沉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写着字,但已经看不清了。 隐约能看出,好像是几个地名,几个日期。 线索,在这里断了。 陆沉将两样东西死死攥在手心,站起身。 他看了一眼赵康的尸体,喉咙处只有一道细得像头发丝的血痕,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第25章 倒是会收买人心 好狠的手段,好干净利落的灭口。 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镇北侯,永安王,现在,又多了一个藏在暗处的执棋人。 他们,究竟是谁? 火光渐熄,红月谷只剩下一片狼藉和刺鼻的焦臭。 “打扫干净,一根毛都别给老子留下!” 陆沉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个陷阵营士兵的耳朵里。 汉子们立刻动了起来,他们熟练地在“同伴”的尸体上翻找,将那些指向北凉军的制式臂弩、箭矢全部回收,再把一些从叛军身上缴获的、看似值钱的玩意儿塞进“鞑子”的怀里。 一个躺在地上装死的弟兄,猛地睁开眼,对着正从他怀里掏钱袋的刘黄三骂道。 “我日你姥姥的,刘黄三,你他娘的还真顺手牵羊啊!” 刘黄三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演戏演全套懂不懂?你个穷鬼,身上连二两银子都没有,害老子白摸半天。” 一片压抑的哄笑声在尸堆里响起。 陆沉没理会这群活宝,他走到一个靠着岩石、捂着胳膊的新兵面前。 那新兵叫小六,胳膊被流矢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把袖子都浸透了。 “百夫长……” 小六看到陆沉,挣扎着想站起来。 “坐好。” 陆沉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撕开他的袖子,露出翻卷的皮肉。 他从怀里掏出金疮药,动作麻利地为小六清理、上药、包扎。 “疼就叫出来,没人笑话你。” 陆沉头也不抬。 小六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却硬是一声不吭,只是身体在微微发抖。 “百夫长……我没拖后腿吧?” “你杀了两个,我看见了。” 陆沉将绷带打了个死结。 “下次记得躲快点,你的命比敌人的命值钱。” 他拍了拍小六的肩膀,站起身。 “撤!” 五十多道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山谷的阴影中。 他们撤出谷口时,一股黑色的潮水正从远方涌来。 那是秦红缨的玄甲骑,马蹄踏在雪地上,没有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只有一种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震动。 秦红缨一马当先,山鬼铁面在残余火光的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光。 她看见了谷口处那支衣衫褴褛、浑身浴血却无一人掉队的队伍,看见了走在最前面的陆沉。 她勒住缰绳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一分。 玄甲骑如水银泻地,迅速包围并封锁了整个红月谷,开始进行最后的“清剿”。 …… 帅帐之内。 陆沉已经换回了昭武校尉的官服,但身上那股血腥味和硝烟味,怎么也洗不掉。 秦红缨坐在主位,苏灵站在一旁,帐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这是从赵康身上找到的。” 陆沉将那枚温润的玉佩和被血浸透的信笺,放在案上。 “他死了,被人从暗处灭了口,一根丝线,穿喉而过。我没追上。” 苏灵拿起那枚玉佩,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这不是镇北侯的人。” 她把玉佩翻过来,指着背面一个极其微小的云纹图样。 “这是京城云锦阁的标记,能用得起这种东西的,非富即贵,而且是手眼通天的那种。” “云锦阁?” 秦红缨的指节,在桌案上轻轻敲击。 “一个专为皇亲国戚和顶级勋贵做生意的销金窟。” 苏灵解释道。 “镇北侯虽然势大,但他的根基在北凉,在京城,他还够不着这个层面。” “也就是说,镇北侯背后,还有人。” 陆沉作出了结论。 “或者说,镇北侯,也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 帐内陷入了沉默。 这个结论,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一个镇北侯已经搅得北凉不得安宁,他背后若还有一个更恐怖的存在,那后果不堪设想。 “你身上的狼皮甲呢?” 秦红缨突然开口,打断了这压抑的气氛。 “扔了。” “里面的衣服,脱了。” 陆沉愣了一下。 苏灵也有些意外,但她很识趣地拱了拱手。 “将军,我先去查一下这枚玉佩的来源。” 帐帘落下,只剩下陆沉和秦红缨两人。 “脱。” 秦红缨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陆沉没再说什么,依言解开了官服,脱下内衬,露出精壮的上身。 一道崭新的伤口,从他后肩一直划到背脊,虽然不深,却皮肉翻卷,正是被赵康临死反扑时留下的。 秦红缨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从药箱里拿出烈酒和伤药。 “陷阵营,伤亡如何?” 她一边用布巾沾着烈酒,为他擦拭伤口,一边问道。 烈酒触碰到伤口,陆沉的肌肉瞬间绷紧,但他一声未吭。 “重伤三个,轻伤十二个,无一阵亡。” “抚恤加三倍,所有参战人员,官升一级。” 秦红缨的动作很稳。 “你呢,想要什么赏赐?” “我不需要赏赐。” 陆沉开口。 “把我的那份,折成金银,分给牺牲的兄弟家属,还有王大柱他们那些残兵。” 秦红缨的手顿了一下。 她放下布巾,用指尖挑起药膏,细细地涂抹在他背上。 她的指尖冰凉,与他滚烫的皮肤接触,让陆沉的身体僵了一下。 “你倒是会收买人心。” 她的话语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他们拿命跟我冲,我总得让他们家里人过得好点。” 陆沉的回答很平静。 “赵康的尸体,对外就宣称被鞑子掳走,生死不明。” 秦红缨涂完药,收回手。 “红月谷之事,是鞑子马匪内讧,黑风堡防御疏漏,我会亲自向朝廷上折子请罪。” “请罪?” 陆沉转过身,重新穿上衣服。 “你这是要把事情闹大,逼京城里的人把注意力都放到北凉的防务上,放到镇北侯身上。” “他不是喜欢在北凉搅风搅雨吗?” 秦红缨坐回主位,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便送他一场更大的风雨。” 陆沉看着她,这个女人,不仅狠,而且智谋过人。 她这是要借力打力,用朝廷的压力,去挤压镇北侯在北凉的空间。 “我婉拒了你的赏赐,将军不生气?” 陆沉换了个话题。 “为何要生气?” 秦红缨端起茶杯。 “你陆沉若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 第26章 天天来观摩学习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你那五十多个弟兄现在对你死心塌地。这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更有价值。这支陷阵营以后就是你的私兵,也是我手里最快的一把刀。” 陆沉拱手。 “谢将军。” “别谢我。” 秦红缨放下茶杯。 “你是我从罪户营里捞出来的,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这话说得霸道,不讲道理。 陆沉却笑了。 “将军说的是。” 他知道这女人是用这种方式,在掩饰别的情绪。 “滚回去休息吧。” 秦红缨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接下来,有得你忙的。” “卑职告退。” 陆沉转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夜深人静,帅帐之内,只剩下秦红缨一人。 她没有处理桌上的军务,只是拿起那枚沾着血的玉佩,在手里静静地把玩。 许久,她将玉佩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口气。 玉佩上,那细微的云纹图样,在灯火下,仿佛活了过来。 她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那里是京城的方向。 “云锦阁……”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却又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 红月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北凉。 官方的说辞简洁明了:鞑靼马匪分赃不均,于红月谷内讧,狗咬狗一嘴毛,最后被及时赶到的玄甲骑捡了个便宜。 至于细节?没了。 黑风堡防御疏漏,主将秦红缨已上折子自请处分,这事就算翻篇了。 京城,镇北侯府。 “砰!” 一只上好的官窑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碎成齑粉。 镇北侯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肌肉抽搐。 赵康死了,红月谷的货全没了,他经营多年的暗线,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 “秦红缨……永安王……”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一个小小的昭武校尉?他不信。 陆沉那条泥鳅,翻不起这么大的浪。 背后没人,鬼都不信。 可他没证据。 公然指责秦红缨通敌? 那等于把自己走私军备的事捅到圣上面前,他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来人!”镇北侯压下翻涌的怒火,“备笔墨,老夫要上奏!” …… 数日后,一道圣旨,八百里加急,送抵黑风堡。 圣上准了秦红缨的请罪,不痛不痒地罚了三月俸禄,却话锋一转,以“边关防务松懈,军纪整顿”为由,派遣御史台右都御史周泰,为钦差大臣,前来北凉巡视军务。 帅帐内,秦红缨将圣旨扔在桌上,山鬼铁面下,情绪不明。 陆沉捏着下巴,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御史……是侯爷的人吧?” “周泰,二十年前的状元,清廉正直,两袖清风,是朝野公认的楷模。” 秦红缨的指节在桌案上敲了敲,“他初入官场时,镇北侯是他的座师。” “呵,桃李满天下啊。”陆沉撇了撇嘴。 这套路他太熟了,派个自己人,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来查你,恶心你,最后再把你架空。 “他会查魏赫,会查红月谷,最后,会查到你我头上。”秦红缨补充道。 “让他查。” 陆沉浑不在意,“魏赫是叛军,死有余辜。红月谷是鞑子内讧,有玄甲骑数百双眼睛作证。他想从这里翻案,除非把天捅个窟窿。” 秦红缨没有接话。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钦差大臣巡视军务,有权节制地方兵马。 周泰来了,她这个巡防使,就得靠边站。 果然,钦差大臣的仪仗抵达黑风堡时,那排场,比秦红缨上任时还大。 右都御史周泰,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半大老头,面容清癯,一身绯色官袍,走起路来四平八稳。 他见了秦红缨,客气得不得了,一口一个“秦将军少年英才”,一口一个“为国戍边辛苦了”。 可转过头,他就以“整顿军务,核查账目”为由,要走了黑风堡近三年的军需、兵员、防务记录。 “秦将军,下官也是奉旨行事,还望将军配合。” 周泰笑呵呵地,活像个邻家老翁。 “周大人客气,分内之事。”秦红缨也客气地回应。 两人你来我往,全是官面文章。 周泰的注意力,很快就落到了陷阵营头上。 “听闻军中有一支新晋营伍,名为陷阵,在平定魏赫叛乱与清剿红月谷匪寇时,立下奇功。” 周泰端着茶杯,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其百夫长,是哪位青年才俊?”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陆沉身上。 陆沉出列,拱手行礼:“卑职陆沉,参见钦差大人。” 周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的表情。 “哦?陆校尉如此年轻,便已是六品昭武校尉,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话锋一转,“本官对陆校尉的事迹,颇为好奇。” “一个罪籍军户,是如何在短短月余,脱颖而出的?这其中,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 来了,正戏来了。 陆沉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惶恐:“回大人,全赖秦将军提携,以及弟兄们用命。卑职不敢居功。” “哦?是吗?”周泰呷了口茶,不再追问。 但从那天起,陷阵营外,总有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晃悠。 陷阵营,校场。 “我日你姥姥的!又来!” 刘黄三一口唾沫啐在地上,看着远处山坡上那个探头探脑的家伙,“这帮狗崽子,拉屎都想凑过来闻闻热乎不!” 豁牙子扛着一根木桩,瓮声瓮气地问:“头儿,要不要俺去把他揪过来?” “不用。” 陆沉正在擦拭他的横刀,“让他们看。我们吃饭、睡觉、操练,一切照旧。” “但是,从今天起,营地外围的陷阱,每天换三个位置。晚上巡夜的暗哨,加一倍。” 他抬起头,环视着五十多名正在挥汗如雨的汉子。 “都给老子把皮绷紧了!人家钦差大人看得起咱们,天天派人来观摩学习,咱们不能丢了秦将军的脸!” “吼!”汉子们齐声应和,操练得更卖力了。 当晚,子时。 一道黑影,如壁虎般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陷阵营的范围。 他避开了所有明哨,动作熟练,显然是行家里手。 他刚潜行到一处营帐的阴影下,脚下突然一空。 第27章 白马镇俩煞星 “咔嚓!” 一声轻微的兽夹闭合声。 那黑影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倒吊了起来,嘴巴还被一个塞满了破布的皮套子给堵得严严实实。 黑暗中,几条人影围了上来。 刘黄三用刀柄敲了敲那人被吊得充血的脸。 “啧啧,钦差大人的亲卫,就这点本事?” 审问在陆沉的营帐里悄悄进行,没惊动任何人。 那亲卫嘴很硬,但陷阵营这帮老卒,有的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人。 半个时辰后,陆沉就拿到了想要的口供。 周泰,确实是来查他们的。 查魏赫的死因,查红月谷的真相,最关键的,是查陆沉和秦红缨,到底和永安王有没有牵连。 帅帐内,灯火通明。 陆沉将审问结果一说,苏灵也带来了她的情报。 “周泰这几日,除了查账,还秘密接触了几个被秦将军罢免的军中旧将,还有黑风堡周边的几个地头蛇。”苏灵展开一张纸条,“这是他接触过的人员名单。” 秦红缨接过名单,扫了一眼,铁面下的脸庞愈发冰冷。 “他不止是来查案的。” 陆沉一针见血,“赵康死了,镇北侯的生意断了。周泰这是在为侯爷,物色新的合作伙伴,重建一条更隐秘的走私线。” “我们不能动他。”秦红缨的指节敲击着桌面,“他是钦差,动他就是谋反。” “谁说要动他了?”陆沉嘿嘿一笑,“鱼饵已经自己送上门了,我们不把后面的大鱼钓出来,岂不是太浪费了?” 秦红缨和苏灵都看向他。 “周泰想找人,我们就送个人给他。”陆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狡黠。 秦红缨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站起身,走到帅案前,猛地摊开一张巨大的北凉堪舆图。 她的手指,越过黑风堡,越过红月谷,点在了一个地图上毫不起眼的小镇上。 那是一个位于黑风堡与另一座卫所之间的三不管地带。 “白马镇。” 她的动作,带着一股锐利的杀伐气。 “这里,是镇北侯在北凉的另一个钱袋子,也是他过去用来销赃的地方。魏赫倒台后,这里就沉寂了。” 她抬起头,透过铁面,紧紧地盯着陆沉。 “周泰要找新的渠道,这里,是他最有可能的选择。” 陆沉看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黑点,心中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然成型。 他咧嘴一笑。 “那我们就去白马镇,摆个摊,等钦差大人上门收税。” 秦红缨铁面下的脸庞看不出表情,但苏灵却被他这话说得一愣。 “摆摊?” “对,摆摊。”陆沉的指节在桌上敲了敲,学着秦红缨的动作,“周泰是条贪婪的鱼,但鱼太警惕,光有鱼饵还不够,还得让他觉得,这鱼饵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抢到嘴的。” 他看向苏灵:“苏姑娘,麻烦你在鬼市剩下的渠道里,放个消息出去。” “什么消息?” “就说,有一份惊神弩的残图,是从红月谷的死人身上摸出来的,卖家胆小,想尽快脱手。交易地点,白马镇。买家嘛……” 陆沉嘿嘿一笑,“就说是京城来的大人物,手眼通天。” 苏灵立刻领会:“我明白了,这是要让镇北侯觉得,有别的势力在跟他抢生意。” “不止。”陆沉看向秦红缨,“还得劳烦秦将军,把玄甲骑拉出去,在北凉东边搞点大动静,越大越好,最好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秦红缨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一场针对钦差大臣的钓鱼行动,就这么在三言两语间定了下来。 …… 陷阵营的校场上,五十多条汉子听完陆沉的计划,一个个面面相觑。 “头儿,你的意思是……让俺们去白马镇,当老百姓?”刘黄三掏了掏耳朵,一脸的不敢置信。 “不是当老百姓,是伪装。”陆沉纠正道。 “这有啥区别?”豁牙子瓮声瓮气地问。 “区别就是,你们得装得像一点。” 陆沉环视众人,最后把视线定格在刘黄三和豁牙子身上,“老刘,你不是吹牛说你年轻时走南闯北啥都干过吗?给你个面摊,没问题吧?” 刘黄三一听,脖子一梗:“那能有啥问题!想当年老子……” “行了行了。”陆沉赶紧打住他,“豁牙子,你力气大,去卖糖葫芦。” “啊?”豁牙子那张凶悍的脸,配上这个任务,显得极不协调。 他愣了半天,憋出一句,“俺……不会。” “不用你会,你往那一站就行。”陆沉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大柱拄着拐杖上前:“百夫长,那我呢?” “你和你的弟兄,是我们的眼睛。” 陆沉指了指小镇周边的山头,“把那几个制高点给我占了,一只苍蝇飞进去,都得给我记下公母。” 任务分配完毕,整个陷阵营都动了起来。 磨刀的变成了和面的,扛枪的改成了削竹签的,营地里一片鸡飞狗跳。 三日后,白马镇。 镇口,一个面摊支了起来。 老板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头,手艺……一言难尽。 面条不是坨了就是没熟,汤里淡得能养鱼。 “老板!你这面怎么回事!给猪吃的?” 一个路过的汉子拍着桌子骂。 刘黄三围着一条油腻腻的围裙,把手里的擀面杖往案板上重重一拍:“我日你姥姥的!爱吃不吃,不吃滚蛋!” 那汉子也是个暴脾气,当场就要掀桌子。 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壮汉猛地站了起来。 那身板,跟座铁塔似的。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里的糖葫芦靶子往地上一戳,“咚”的一声闷响,地面都颤了三颤。 掀桌子的汉子动作一僵,默默地坐了回去,埋头“稀里呼噜”地把那碗猪食一样的面给吃完了。 街角,一个穿着书生长衫的年轻人,正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陆沉用书卷挡着脸,心里已经把刘黄三和豁牙子骂了一百遍。 这他娘的叫伪装? 这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是来砸场子的! 不过,歪打正着。 这么一闹,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东街来了两个不好惹的煞星,反而没人敢往这边凑了。 第28章 客栈收网 巳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慢悠悠地驶入了白马镇。 山坡上,王大柱放下手里的单筒望远镜,对着下方打了个手势。 鱼,来了。 马车在镇上唯一一家还算干净的“福来客栈”门口停下。 车帘掀开,走下来的正是钦差大臣周泰。 他换了一身寻常员外的衣服,但那股官威,怎么也掩饰不住。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身材挺拔的中年人。 陆沉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 那人走路时,双肩平稳,步履间距分毫不差,腰间微微鼓起,是佩戴兵器的轮廓。 这不是随从。 这是个军人,而且是常年接受严苛队列训练的精锐。 陆沉的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词。 京城,禁军。 周泰一行人进了客栈,客栈的掌柜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直接将他们引向了后院一处独立的跨院。 整个过程,滴水不漏。 “头儿,都进去了。” 刘黄三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嘴里还叼着根牙签,“那客栈有问题,掌柜的和伙计,走路都带风,手上的老茧,是握刀握出来的。” “意料之中。” 陆沉合上书本,“通知王大柱,盯死客栈所有出口。你和豁牙子,带人把客栈外围清干净,我不希望我们动手的时候,有任何不相干的人出来捣乱。” “明白。” 夜幕,悄然降临。 白马镇陷入了一片死寂,连狗叫声都听不见。 福来客栈,后院密室。 周泰端着茶杯,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 “李校尉,这次的事,若能办成,侯爷定有重赏。” 他对面,坐着的正是那位禁军校尉。 李校尉面无表情:“周大人,此事当真?惊神弩的图纸,非同小可。秦家看得比命都重,怎么会轻易流落出来?” “千真万确!” 周泰压低了声音,“我安插在黑风堡的人传来的消息。” 红月谷一战,虽然乱,但确实有几个胆大的家伙,从死人堆里摸到了好东西。” “卖家已经联系上了,胆小如鼠,只想换钱跑路。”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油灯下展开。 “这是卖家画出的图样一角,你看看,这手法,这制式,与侯爷给我们的图谱,分毫不差!” 李校尉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脸上也露出一丝贪婪。 “好!只要拿到这东西,秦家在圣上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正是!”周泰抚掌大笑,“秦红缨那小贱人,以为上个请罪的折子就完了?等我们拿到图纸,老夫倒要看看,她拿什么跟侯爷斗!”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秦家倒台,北凉尽归镇北侯掌控的美好未来。 周泰笑得正开心,忽然感觉脖子后面有点痒。 他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摸到了一点灰。 “这客栈,也该打扫打扫了。”他嘟囔了一句。 话音刚落,又是一点灰,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周泰皱了皱眉,抬起头。 密室的房梁上,空空如也,只有交错的蛛网。 他正想收回视线,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房梁的阴影中分离出来。 那道身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下。 周泰和李校尉的瞳孔,在同一时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们张大了嘴,想喊,想动,却发现身体像是被无形的枷锁给禁锢住了,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陆沉稳稳地落在两人中间,脚尖点地,悄无声息。 他反手握着匕首,刀锋在油灯下闪过一道冷电。 下一刻,冰冷的气息已经贴上了周泰的喉咙。 “钦差大人,”陆沉的声音很轻,却狠狠刺进周泰的耳朵里,“我们又见面了。” 周泰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裤裆处迅速蔓延开一片湿热的痕迹。 他看着眼前这张脸,这张他白天还和颜悦色地“勉励”过的年轻脸庞此刻却异常可怖。 “你……你……” 他哆嗦了半天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来。 “放肆!” 旁边的李校尉到底是禁军精锐,反应比周泰快了不止一筹。 他爆喝一声,腰间的佩刀瞬间出鞘,化作一道寒光直刺陆沉的后心。 陆沉头也没回。 他身体微微一侧,以一个常人难以做到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锋。 同时,他的手肘向后猛地一顶。 “砰!” 一声闷响,正中李校尉的胸口。 李校尉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胸骨仿佛都要裂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身后的桌案上。 “哗啦”一声,桌椅散架,他喷出一口血,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一招,仅仅一招。 陆沉没有再看他一眼,匕首在周泰的脖子上压得更紧了些。 “暗卫?别叫了,他们现在应该很忙。” 陆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周泰那张养尊处优的脸,此刻已是惨白如纸。 他当然听到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那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闷响,像是被人捂在棉被里打斗,声音传不远,却更显致命。 “陆沉!你好大的胆子!” 周泰终于反应过来,色厉内荏地咆哮,“本官乃朝廷钦差!你敢动我,就是谋逆!秦红缨也保不住你!秦家都要跟着陪葬!” “哦?是吗?” 陆沉笑了笑,“可我现在杀了你,谁又知道是我干的呢?镇北侯远在京城,等他收到消息,你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他顿了顿,匕首的锋刃在周泰的皮肤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镇北侯在北凉所有的暗桩,走私的路线,合作的人员名单,全部说出来。” 陆沉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你若是不说,我不但会杀了你,还会派人去京城,照顾你的家人。我保证,他们的下场,会比你惨一百倍。” 周泰浑身一颤。 他从陆沉那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加掩饰的疯狂。 这是一个亡命徒,一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疯子。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陆沉直起身子,“我数三声。” “一。” 第29章 火烧客栈,伪装黑吃黑! “二。” 第二个字彻底击溃了周泰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不是军人,只是个养尊处优的文官。 他或许不怕死,但他怕那种无声无息,像蝼蚁一样被人捏死连个声响都发不出的死法。 更怕的是陆沉刚才那句关于家人的话。 他不敢赌。 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脸上还带着一丝青涩,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亡命徒气息的家伙。 他真的敢!他绝对敢! “我说,我说!!” 周泰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嘶吼出声,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别杀我!求你别动我的家人!” 他整个人像一滩烂泥瘫软在地,腥臊的液体从裤裆里流出,混着地上的灰尘肮脏不堪。 “大人!不可!” 旁边,一直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李校尉,见状目眦欲裂,喷出一口血沫,嘶声力竭地吼道,“您忘了侯爷的交待吗!你说了,全都完了!!” 陆沉头也没回,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将抵在周泰喉咙上的匕首,微微往前送了一分。 周泰脖子上那道血痕,瞬间加深,鲜血渗出得更快了。 “啊!!” 周泰吓得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涕泪横流地朝着陆沉的方向磕头。 “别听他的!我说!我什么都说!他是侯爷的死士,他的家人早就被侯爷控制了,他当然不怕!我怕!我怕啊!” 这一刻,什么朝廷钦差的威严,什么文人的风骨,全都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 他只想活。 陆沉终于收回了匕首,站直了身子。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周泰刚才炫耀过的图样,扔在他面前。 “纸和笔都在这儿。写。” “从镇北侯在北凉安插的所有暗桩开始,名字、身份、位置、联络方式,一个都不能漏。” “然后,是走私的路线。从京城到北凉,每一条线,每一个中转站,每一个接头人。” “写得越详细,你活命的机会就越大。你若是敢漏掉一个,或者写错一个……” 陆沉的视线,落在了旁边那个还在咳血的李校尉身上。 “他,就是你的榜样。” 周泰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扑到桌案前,抓起那支笔,手抖得不成样子,蘸了半天墨,才在纸上落下第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李校尉看着这一幕,眼中最后的光彩,也彻底熄灭了,化作一片死灰。 他知道,完了。 侯爷在北凉经营十数年的心血,今夜,就要毁于一旦。 而他,作为见证者,也绝无生路。 密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周泰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那张原本只画了图样一角的纸,很快就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 周泰像是要把脑子里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倒出来,写完一张,又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新的信纸。 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浸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终于,他停下了笔,双手将那几张写满了罪证的纸,颤巍巍地举过头顶。 “都……都在这里了……我所知道的,全都在这里了……求大人饶我一命,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我回京之后,就说……就说图纸是假的,我们被骗了!” 陆沉接过那几张纸,入手很沉。 他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脸上面无表情。 那上面,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一条条通往北凉边境的隐秘商道,构成了一张足以颠覆整个北凉官场的巨网。 镇北侯,好大的手笔。 “很好。” 陆沉将那份名单仔细叠好,贴身收起。 他看着瘫在地上的周泰,点了点头。 “你很配合。” 周泰的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 “那……那大人可以放我走了吗?” “当然。”陆沉笑了笑,那笑容在周泰看来,却比恶鬼还可怕。 “我说话,一向算话。” 陆沉转过身,像是准备离开。 周泰刚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真的捡回了一条命。 “砰!” 密室的门,却在此时被人一脚踹开。 刘黄三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皮袄,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杀猪刀,活脱脱一个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匪。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打扮的陷阵营弟兄。 “你……你们是什么人?!” 周泰惊恐地尖叫起来。 刘黄三没理他,而是对着陆沉,用一口粗嘎的嗓子,装模作样地吼道:“大哥!这几个官老爷怎么处置?咱们的货,他们到底买不买?” 陆沉转过身,摊了摊手,脸上是一副“遗憾”的表情。 “钦差大人,”他看着面如死灰的周泰,慢悠悠地说道,“你看,不是我不守信用。” “是我的这些弟兄,他们脾气不太好。” “他们觉得,既然图纸是真的,那你们看到了,就不能活。” “你……你骗我!!” 周泰终于反应过来,发出绝望的嘶吼。 “我没骗你。” 陆沉的匕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手中。 “我说过,会派人去京城,照顾你的家人。” 他凑到周泰耳边,声音轻柔。 “但前提是,你得死。” “只有死人,才能让镇北侯相信,你是忠诚的。” “也只有你死了,你的家人才有那么一丝活下去的可能,不是吗?” 噗嗤。 冰冷的刀锋,干脆利落地划开了周泰的喉咙。 温热的血,喷涌而出。 周泰的眼睛瞪得滚圆,脸上还带着那极致的惊恐。 他至死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栽在这么一个年轻人的手里。 旁边的李校尉,看着这一幕,闭上了眼睛,主动迎向了豁牙子手里的刀。 陆沉甩掉匕首上的血珠,站起身。 “打扫干净。” “是,头儿!” 整个福来客栈,很快就陷入了一片火海。 冲天的火光,将白马镇的夜空都映成了红色。 镇外的小山坡上,陆沉迎风而立,手里的那份名单,在风中猎猎作响。 “头儿,都办妥了。” 刘黄三凑了过来,“保证让镇北侯觉得,是周泰那老小子贪心不足,想黑吃黑,结果被卖家给反杀了。” 第30章 鸟枪换炮! “嗯。” 陆沉点了点头,将那份名单小心地收回怀中。 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名单了。 这是一份死亡通知书。 是镇北侯和他背后所有人的死亡通知书。 “通知秦将军。”陆沉看着远处黑风堡的方向,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告诉她,我送的这份大礼,她该怎么用。”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白马镇时,曾经镇上最气派的福来客栈,已经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 空气中,弥漫着木炭烧焦的刺鼻气味。 几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废墟里,其中一具,从残存的衣料和腰间的官印,依稀可以辨认出,正是钦差大臣周泰。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北凉。 钦差大臣在巡视地方时,意外撞上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因贪图匪徒手中的宝物,意图黑吃黑,结果反被杀人灭口,葬身火海。 这个故事,编得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毕竟,在北凉这片混乱的土地上,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了。 就算是钦差大臣,又能如何? 镇北侯在京城收到消息时,当场就砸了他最心爱的一方砚台。 “废物!一群废物!” 他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周泰死了,他派去的人也全军覆没,连惊神弩图纸的影子都没见着。 更重要的是,周泰死前,到底有没有把他的秘密泄露出去? 他不知道。 这种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他只能立刻下令,让所有在北凉的暗线,暂时蛰伏,切断一切联系。 一张精心编织了十数年的大网,因为陆沉在白马镇点的一把火,被迫按下了暂停。 …… 黑风堡,帅帐之内。 气氛,却与镇北侯府的暴怒截然不同。 秦红缨的手里,正拿着那份从白马镇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名单。 她的指尖,在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上,一个一个地划过。 每划过一个,她铁面下的眼神,便冷上一分。 苏灵站在一旁,脸上同样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兵部侍郎的侄子……掌管军粮的司库……黑风堡的城门校尉……” 苏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张网,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还要深。” “镇北侯,这是想把整个北凉,都变成他的私产。” 秦红缨没有说话,她只是将那份名单,缓缓放到烛火上。 纸张卷曲,变黄,最终化为一缕青烟。 “将军,这……” 苏灵不解。 这份名单,是扳倒镇北侯最有利的证据,为何要烧了? “证据?”秦红缨冷笑一声,“拿着这份名单去京城告御状?你觉得,圣上是会信我们,还是会信他那位劳苦功高的座师?” “到时候,镇北侯只需一句伪造文书,意图谋反,就能让我们万劫不复。” 苏灵沉默了。 她知道,秦红缨说的是事实。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证据,有时候一文不值。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苏灵心有不甘。 “算了?”秦红缨站起身,走到帅帐门口,看着外面广阔的北凉雪原。 “好戏,才刚刚开始。”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锐利的杀伐气。 “这份名单,虽然不能当做证据,但它是一份死亡通知书。” “苏姑娘,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 秦红缨转过身,看着苏灵,“我要你,动用永安王所有的力量,把这份名单上的人,给我盯死了。” “我不需要他们伏法的证据,我只要他们意外身亡的消息。” “或是死于鞑子劫掠,或是死于酒后斗殴,或是坠马,或是失足……” 秦红缨的语气很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苏灵都感到一阵寒意。 这是要……大开杀戒。 “我明白了。”苏灵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陆沉。”秦红缨的指节,在桌案上轻轻敲击,“让他和他的陷阵营,准备一下。” “北凉的冬天,快过去了。草原上的狼,也该饿了一个冬天了。” “开春之后,我要让整个北凉东部,都烽烟四起。” 苏灵的眼睛亮了。 她明白了秦红缨的计划。 镇北侯的势力盘根错节,从内部瓦解,难如登天。 但如果,从外部施加压力呢? 用一场场“恰到好处”的战乱,去冲击镇北侯的走私线路,去烧掉他的钱袋子,去让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一桩桩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釜底抽薪,借刀杀人。 好狠的计策。 …… 陷阵营的营地里,此刻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白马镇一行,陆沉他们缴获了不少好东西。 福来客栈本就是镇北侯的一个据点,里面的兵器、甲胄、金银,都便宜了陷阵营。 汉子们鸟枪换炮,一个个精神抖擞,操练起来的劲头更足了。 刘黄三叼着根牙签,看着校场上生龙活虎的弟兄们,咧着嘴直乐。 “头儿,咱们现在,可算是阔气了。” 陆沉正坐在一旁,用一块鹿皮,仔细擦拭着一柄新得的匕首。 那是从禁军校尉李校尉身上缴获的,吹毛断发,是难得的利器。 “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陆沉头也不抬,“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他抬起头,看向刘黄三。 “让兄弟们都别松懈,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刘黄三嘿嘿一笑:“放心吧头儿,弟兄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条命都是你给的,谁敢偷懒,不用你开口,俺第一个就把他腿打断。”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快步跑了进来。 “陆校尉,将军有请。” 陆沉将匕首收回鞘中,站起身。 “知道了。” 他又来了。 帅帐之内,依旧是那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熏香。 秦红缨依旧戴着那副山鬼铁面,看不出喜怒。 “事情办得不错。”她开门见山。 “分内之事。”陆沉拱手。 “镇北侯的暗桩,我已经让苏灵去处理了。”秦红缨将一份新的军令,推到陆沉面前。 “这是给你的新任务。” 陆沉展开军令。 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整顿兵马,三日后,向东开拔,清剿鞑靼游骑。” 第31章 狗急跳墙?烧他粮仓,抢他牛羊! 陆沉的眉头,微微一挑。 清剿游骑?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鞑子游骑来去如风,行踪不定,在大草原上跟他们捉迷藏,吃力不讨好。 “将军,这是要……” “镇北侯的爪牙,我已经派人去剪了。”秦红缨站起身,走到陆沉面前。 她的身高比陆沉矮了半个头,但那股气势,却丝毫不弱。 “现在,轮到我们,去烧他的粮仓了。” 她抬起手,用那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陆沉的胸甲上,轻轻一点。 “我要你,在北凉东部的草原上,给我闹出最大的动静。” “烧他们的草场,抢他们的牛羊,让他们不得安宁,让他们狗急跳墙。” “我要让镇北侯在东边的所有生意,都做不成。” 陆沉的心,猛地一跳。 他明白了。 秦红缨这是要让他,当那把点火的刀。 “这很危险。”陆沉说道。 “我知道。”秦红缨看着他的眼睛,“所以,我给你这个。”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虎符,塞进陆沉手中。 “玄甲骑,左营五百骑,归你调遣。” “记住,你的命,比镇北侯的那些生意,值钱。” 说完,她转身,不再看他。 “滚吧。” 陆沉握着那枚入手温热的虎符,心底,一股暖流涌过。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地拱了拱手。 “卑职,领命!” 三日后,清晨。 黑风堡东门大开,一支与众不同的队伍,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驶出。 走在最前面的,是五十多名陷阵营的战士。 他们不再是那群衣衫褴褛的罪户,而是换上了清一色的黑铁甲胄,腰挎横刀,背负臂弩,一个个精神饱满,杀气腾腾。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五百名玄甲骑。 铁甲连环,马蹄如雷,黑色的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城墙上围观的士兵们,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陆沉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没有穿那身六品昭武校尉的官服,依旧是一身寻常的黑色皮甲,但那股沉稳如山的气势,却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 “我操!那是……陷阵营?” “那个带头的,就是陆沉吧?他竟然能调动玄甲骑?” “我的天,这才多久,这小子,是要上天啊!” 城墙上,议论声此起彼伏。 那些曾经嘲笑过陆沉,欺压过鬼营的军官们,此刻一个个脸色复杂,心里五味杂陈。 尤其是魏赫昔日的那些亲信,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生怕陆沉会掉过头来,跟他们算旧账。 队伍一路向东,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雪原尽头。 …… 北凉东部,千里草原。 这里是北凉与东胡接壤的地带,地势平坦,一望无际,是大雍与草原部落冲突最频繁的区域。 往年,一到开春,东胡的游骑便会像蝗虫一样涌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而今年,他们却遇到了克星。 一支由五十多名步卒和五百骑兵组成的“清剿”队伍,在广袤的草原上,来回穿梭。 他们的打法,跟以往的北凉军,完全不同。 他们不追求大规模的决战,而是化整为零,以小队为单位,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精准的情报,对东胡的部落,进行着不断的骚扰和猎杀。 “头儿!前面五里,发现一个东胡的小部落,大概三十多顶帐篷!” 一名陷阵营的斥候飞马回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陆沉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老刘,豁牙子,带你们的人,从两翼包抄,把他们的马给我惊了。” “王大柱,你带弩手,抢占那个高地,优先射杀他们的头领和萨满。” “玄甲骑,正面压上,不要恋战,冲散他们的阵型就撤。” 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 陷阵营的战士们,迅速行动起来。 半个时辰后。 战斗结束。 那个还在睡梦中的东胡小部落,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得溃不成军。 牛羊被抢,帐篷被烧,部落的头领和萨满,更是在第一时间,就被躲在暗处的弩箭,射成了刺猬。 陷阵营和玄甲骑,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抢完就走,不留一个活口。 只留下一片狼藉和冲天的火光。 “我日你姥姥的!过瘾!太过瘾了!” 豁牙子扛着一头肥硕的烤全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嚷嚷着。 刘黄三也是满脸红光,手里掂着一袋抢来的金银,笑得合不拢嘴。 “头儿,照这么打下去,不出一个月,咱们就能把整个北凉东部,都给翻过来!” 玄甲骑的士兵们,看着这群如同土匪下山一般的陷阵营,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是精锐,习惯了令行禁止,正面冲杀。 何曾见过如此不讲武德的打法? 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打法,效率高得吓人。 短短十天,他们已经连续端掉了七八个东胡的小部落,缴获的牛羊、金银,堆积如山。 而他们自身,却无一伤亡。 玄甲骑的校尉,一个名叫陈默的青年将领,从一开始的怀疑和不屑,到现在的钦佩,只用了不到三天。 他走到陆沉面前,重重地拱了拱手。 “陆校尉,末将服了。” “往后,左营五百条汉子,但凭您调遣。” 陆沉没去扶他,只是手掌重重压上他的肩头,那力道几乎让陈校尉的身形晃了晃。 他嘴边噙着一抹笑意,却没什么温度。 “陈校尉,咱们弟兄,都是替秦将军卖命。” 话音不高,却让周围所有竖着耳朵的士卒都挺直了腰杆。 他们望向陆沉的背影,眼神已变为了敬畏。 可仅仅是收服他们,还不够。 这点骚扰和劫掠,不过是往一潭死水里扔了几颗石子。 他要的,是掀起滔天巨浪,把水底那些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庞然大物,一条条全都冲上岸来。 陆沉转身走向营帐,声音传开:“传令下去,休整一夜。”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重重摁在一个用朱砂圈出的红圈上。 “明天,去会一会镇北侯的老朋友。” 指尖下,是三个墨字:黑石集。 北凉东部最大的商贸集市,也是镇北侯那条老狗的钱袋子,更是他走私军备、销纳赃物的黑心窝。 名单上,这个据点的负责人,是一个叫钱通的商人。 陆沉要做的,就是一把火,把这个钱袋子,也给烧了。 第32章 这陆沉,抄家抄上瘾了? 黑石集,钱府。 管事钱通正焦头烂额地看着手里的账本。 最近十几天,草原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股北凉军,如同疯狗一般,四处劫掠,搞得他好几批重要的货物,都断了销路,损失惨重。 “他娘的!秦红缨是疯了吗?!” 钱通烦躁地将账本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老爷!不……不好了!” “慌什么!”钱通没好气地骂道。 “外……外面……外面来了一支军队,把整个黑石集都给围了!” “什么?!”钱通猛地站起身。 他快步跑到门口,只见街道上,黑压压的北凉军,已经将整个集市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一名年轻校尉,正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他。 “奉秦将军令,黑石集勾结东胡,走私军备,意图不轨。” 陆沉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从现在起,所有人,不许进,不许出。” “违令者,杀无赦!” 钱通的腿,一下子就软了。 他知道,完了。 不到半柱香时间,黑石集彻底乱了。 商贩们的惊叫声,妇孺的哭喊声,和甲胄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让这个平日里繁华的集市,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钱通瘫软在自家府邸的门口,面如死灰。 他怎么也想不通,秦红缨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而且,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连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他。 “陆校尉,陆大人!” 钱通连滚带爬地扑到陆沉的马前,抱住马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起来。 “冤枉啊!大人!我们黑石集,几代人都是大雍的良民,怎么可能勾结东胡,走私军备啊!”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求大人明察啊!” 他演得声泪俱下,仿佛真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陆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误会?” 他从马鞍上,抽出了一卷羊皮纸,扔在钱通面前。 “这是从一个东胡部落头领的帐篷里,搜出来的。” “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地写着,每个月,从你钱老板这里,能拿到多少精铁,多少甲胄。” “钱老板,你来给我解释解释,这又是什么误会?” 钱通看着那卷羊皮纸,瞳孔猛地一缩。 那上面的字迹,他认得,正是他手下一个负责与东胡人接头的管事的笔迹。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不……这不是我的!是有人栽赃陷害!对!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钱通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是吗?”陆沉笑了笑,“是不是栽赃,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他一挥手。 “豁牙子,带人进去,给我仔细地搜!” “是,头儿!” 豁牙子狞笑一声,带着一队陷阵营的士兵,如狼似虎地冲进了钱府。 很快,府内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翻找声,和下人们的惊叫声。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豁牙子就提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走了出来。 “头儿,你猜我们在他家地窖里发现了什么?” 豁牙子一脚踹开箱子。 “哗啦”一声。 一箱子崭新的制式臂弩,在阳光下,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铁证如山。 围观的商贩和百姓们,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他们看着钱通的眼神,瞬间从同情,变成了鄙夷和愤怒。 钱通的身体,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钱老板,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陆沉的声音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钱通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旁边的墙壁,一头撞了过去。 他想自尽。 但陆沉的动作,比他更快。 只见陆沉脚尖在马镫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落在钱通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想死?”陆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没那么容易。” 他将钱通死狗一样地扔在地上,对旁边的陈默说道:“陈校尉,这里就交给你了。” “把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收押。所有资产,全部查封。” “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陈默重重抱拳。 陆沉没有再看钱通一眼,翻身上马。 “我们走。” 陷阵营五十余人,跟着他,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黑石集。 只留下玄甲骑,处理着这片烂摊子。 …… 夜里,临时搭建的营地里,篝火烧得正旺。 刘黄三一边翻烤着一只肥美的羊腿,一边凑到陆沉身边。 “头儿,那姓钱的,就这么交给玄甲骑了?” “不然呢?”陆沉擦拭着匕首,“他是镇北侯的钱袋子,不是我们的。抄了他的家,断了他的财路,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那倒也是。”刘黄三嘿嘿一笑,“不过,那老小子府里,好东西可真不少。便宜了那帮玄甲骑了。” 陆沉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秦红缨要的,从来都不是钱。 她要的,是打蛇打七寸,是彻底斩断镇北侯伸向北凉的爪牙。 黑石集这把火,烧得足够旺,足够亮。 消息传回京城,镇北侯恐怕又要砸东西了。 “头儿,下一步,咱们去哪儿?” 豁牙子啃着羊腿,瓮声瓮气地问。 陆沉将擦拭干净的匕首收回鞘中,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名为“鹰嘴崖”的地方。 “去这里。” 刘黄三和豁牙子凑过去一看,脸色都变了。 “鹰嘴崖?!”刘黄三失声道,“头儿,你没搞错吧?那地方,可是东胡最大的部落,苍狼部的老巢!” “苍狼部,号称控弦之士上万,是东胡最强悍的部落。咱们这点人,去鹰嘴崖,不是送死吗?” “谁说我们要去攻打鹰嘴崖了?”陆沉的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们是去……送一份大礼。” …… 苍狼部,王帐。 部落首领阿古拉,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壮汉,正烦躁地来回踱步。 最近草原上的日子,很不好过。 那支神出鬼没的北凉军,搅得他不得安宁。 更重要的是,他最重要的贸易伙伴,黑石集的钱通,被人连锅端了。 这等于断了他最重要的兵器来源。 第33章 血虐苍狼部! “废物!钱通那个废物!” 阿古拉愤怒地将手中的金杯,狠狠砸在地上。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大汗!不……不好了!” “又怎么了?!”阿古拉怒吼道。 “我们……我们的圣地,鹰神图腾,被人……被人给烧了!” “什么?!” 阿古拉如遭雷击,猛地冲出王帐。 只见远处,那座被苍狼部视作圣地的供奉着鹰神图腾的山崖上正燃起熊熊大火。 火光之中一个巨大的用牛羊尸体摆成的“死”字触目惊心。 “是谁?!是谁干的!!” 阿古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声震四野。 山崖上一道黑影迎风而立。 正是陆沉。 他看着下方暴跳如雷的阿古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给我追!!” 阿古拉赤红着双眼。 他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抽出腰间的弯刀,刀锋直指山崖上那道孤零零的身影。 “抓住他!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嗷呜!” 苍狼部的勇士们发出一阵阵狼嚎,从四面八方朝着鹰嘴崖涌去。 山崖上陆沉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下了另一侧的悬崖。 悬崖下方,豁牙子和几个陷阵营的弟兄早已拉开了一张用藤蔓和兽皮编织而成的大网。 陆沉稳稳地落在网中卸掉了下坠的力道。 “头儿,都按你说的办妥了。”豁牙子嘿嘿一笑。 “撤。” 陆沉没有丝毫停留,带领着众人迅速消失在复杂险峻的山林之中。 阿古拉带着人追到山崖上时,只看到了一片凌乱的脚印和几根被割断的绳索。 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啊啊啊!!” 阿古拉气得仰天长啸,一刀将旁边的一颗小树劈成两段。 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对方根本不是来送死的而是来羞辱他的,是来挑战他作为苍狼部大汗的权威。 “传我命令!” 阿古拉的眼中燃起熊熊的怒火,“召集所有部落的勇士!我要亲自带队踏平黑风堡!我要让秦红缨那个小贱人,跪在我的面前舔我的靴子!” 他身旁的萨满一个干瘦的老者,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忧虑。 “大汗,不可冲动。北凉军虽然可恶,但黑风堡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我们若是强攻,恐怕会损失惨重。” “我不管!”阿古拉已经彻底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只要复仇!我一定要杀了那个小子!” 他不知道,他这股被刻意挑起的怒火,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 三日后。 苍狼部集结了近两万的骑兵,号称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朝着黑风堡的方向,杀了过来。 消息传回黑风堡,整个堡内,一片哗然。 “什么?阿古拉疯了吗?他竟然敢主动进攻黑风堡?” “两万骑兵!我的天,这下完了!” “快!关闭城门!准备迎敌!” 帅帐之内,秦红缨看着斥候传回来的军报,铁面之下,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苏灵站在一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钦佩。 “将军,陆沉这一手,玩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他只是烧了一座图腾,就让阿古拉这条疯狗,主动撞了上来。” “这叫引蛇出洞。”秦红缨放下军报,“阿古拉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外强中干。他这次倾巢而出,后方必定空虚。” 她抬起头,看向苏灵。 “你安排在苍狼部的人,可以动手了。” 苏灵点了点头:“将军放心,我们的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秦红缨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地防守。 她要的,是趁着阿古拉主力尽出,一举端掉他的老巢,彻底解决掉北凉东部这个最大的威胁。 而陆沉和他的陷阵营,就是那把最锋利的尖刀。 …… 黑风堡外,大战一触即发。 苍狼部的两万骑兵,如同黑色的乌云,压在城下,那股肃杀之气,让城墙上的守军,都感到一阵阵心悸。 阿古拉骑在马上,遥望着黑风堡的城楼,脸上是狰狞的笑意。 “秦红缨!给老子滚出来受死!” 城楼上,秦红缨一身玄甲,手持长枪,身姿笔挺,如同一尊不败的女战神。 “阿古拉,你兴师动众,前来送死,本将军,岂有不成全你的道理?” 她的声音清冷高傲,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放箭!” 随着她一声令下,城墙上,万箭齐发。 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盖顶,朝着下方的苍狼部骑兵,倾泻而下。 惨叫声,瞬间响彻云霄。 “冲!给我冲!!” 阿古拉挥舞着弯刀,怒吼着下令。 苍狼部的骑兵,悍不畏死地朝着城墙,发起了冲锋。 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就此拉开序幕。 而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战场的侧翼,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向了苍狼部大军的后方。 为首的,正是陆沉。 他看着远处火光冲天的黑风堡,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知道,那里的战斗,只是佯攻。 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头儿,都准备好了。” 刘黄三和豁牙子,带着陷阵营的弟兄们,悄悄潜伏了过来。 他们身后,是五百名整装待发的玄甲骑。 “苍狼部这次倾巢而出,只在后方留了不到三千人看守粮草。” 陆沉的指尖,在地图上一个点,重重地画了个圈。 “我们的目标,就是这里。” “烧了他们的粮草,断了他们的后路。我要让阿古拉那两万大军,变成一群无家可归的饿狼。” “明白!” 所有人齐声应和,声音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出发!” 陆沉一挥手,数百道黑色的身影,朝着苍狼部的后方大营,悄然摸去。 苍狼部的后方大营,防守看似森严,实则外强中干。 大部分的精锐,都跟着阿古拉去攻打黑风堡了,留守的,多是些老弱病残。 他们围着篝火,喝着马奶酒,吹嘘着阿古拉大汗的威武,畅想着攻破黑风堡后,能抢到多少女人和财宝。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死神已经悄然降临。 第34章 秦将军护短 “噗。”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 一名正在营地外围巡逻的哨兵,喉咙上多了一支黑色的弩箭,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高处的王大柱放下臂弩,对着下方打了个“清除”的手势。 陆沉的身影第一个从阴影中滑出。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冰冷的弧线。 每一次弧线闪过,都有一名还在睡梦中的守卫被无声无息地割断了喉咙。 陷阵营的士兵们紧随其后。 他们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悄无声息地收割着守卫。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直到他们摸进了存放粮草的区域。 “动手!” 陆沉一声令下。 早已准备好的火把被纷纷点燃,扔向了那堆积如山的草料和粮袋。 “轰!”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干燥的草料瞬间被点燃,熊熊的火焰冲天而起,将整个夜空都照得如同白昼。 “走水了!!” “敌袭!!” 后方大营,终于炸开了锅。 留守的苍狼部士兵,从睡梦中惊醒,看着眼前这片火海,一个个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就在此时,营地的另一个方向,也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陈默率领的五百玄甲骑从正面,狠狠地砸进了混乱的敌营。 马蹄践踏,刀光闪烁。 这些本就不是精锐的留守部队,在玄甲骑这支真正的精锐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陆沉站在高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参与冲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头儿,真他娘的痛快!” 刘黄三和豁牙子凑了过来,脸上身上,都溅满了鲜血,但眼神里,却全是兴奋。 “烧了他们的粮草,阿古拉那老小子,怕是要气得吐血了。” 陆沉点了点头,目光却望向了远处,黑风堡的方向。 “好戏,还在后头呢。” …… 黑风堡城下。 阿古拉正指挥着大军,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疯狂冲锋。 他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这一战上。 他相信,只要攻破黑风堡,他就能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就在他杀得兴起之时,后方,那冲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后方……后方怎么了?!” 一名亲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脸上是死人一般的惨白。 “大汗!不好了!我们的后营……被……被北凉军给偷袭了!” “粮草……粮草全被烧了!!” “什么?!” 阿古拉如遭雷击,整个人晃了一下,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 粮草被烧了? 那他这两万大军,吃什么?喝什么?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那黑压压的军队。 他看到,那些刚才还悍不畏死的勇士们,此刻脸上,都露出了惊慌和恐惧。 军心,乱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阿古拉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愤怒的嘶吼着。 就在此时,黑风堡的城门,却忽然大开了。 秦红缨一马当先,率领着早已蓄势待发的玄甲骑主力,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从城内,奔涌而出。 “杀!!” 震天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腹背受敌。 后路被断。 苍狼部的军队,彻底崩溃了。 他们不再是勇猛的战士,而是一群无头苍蝇,在玄甲骑的铁蹄之下,被肆意收割。 阿古拉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他知道,他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他想起了那个在鹰嘴崖上,烧掉他图腾的年轻人。 一个圈套。 从始至终,这都是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圈套。 “秦红缨……陆沉……” 阿古拉惨笑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调转马头,朝着秦红缨的方向,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绝望的冲锋。 迎接他的,是秦红缨手中那杆冰冷的的长枪。 …… 这一战,史称“鹰嘴崖之役”。 北凉巡防使秦红缨,以不到三千兵力,大破东胡苍狼部两万大军,阵斩其首领阿古拉,威震北凉。 而在这场辉煌的胜利背后,一个名字,也开始在北凉军中,悄然流传。 陆沉。 陷阵营。 那支如同鬼魅般,烧掉苍狼部粮草,断其后路的奇兵。 鹰嘴崖之役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 北凉的官场,却已经掀起了一场更大的风暴。 秦红缨以“勾结东胡,走私军备”的罪名,将黑石集的钱通,以及他背后牵扯出的一系列官员,全部收押。 一时间,北凉东部的官场,人人自危。 那些曾经与镇北侯有染,或是参与过走私的官员,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秦红缨的下一把刀,就落到自己的头上。 京城,镇北侯府。 “砰!” 又是一只上好的官窑茶杯,碎成了齑粉。 镇北侯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周泰死了。 赵康死了。 现在,连他在北凉东部最大的钱袋子,黑石集,也被连根拔起。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经营了十数年的势力,就被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秦红缨,给搅得天翻地覆。 “秦红缨……陆沉……”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 他知道,光靠一个秦红缨,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那个叫陆沉的小子在搞鬼。 “来人!” 镇北侯压下心中的怒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去,给我查!把那个陆沉的底细,给我查个底朝天!”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 黑风堡,帅帐。 陆沉站在帐中,身上那股血腥味和硝烟味,还未完全散去。 他的对面,秦红缨已经摘下了那副山鬼铁面。 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此刻,带着一丝陆沉从未见过的,柔和的笑意。 “坐。” 她亲自为陆沉倒了一杯热茶。 “这次,你功劳最大。” 陆沉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都是将军指挥有方。” “少拍马屁。” 秦红缨白了他一眼,那风情竟让陆沉的心都漏跳了半拍。 “镇北侯在北凉东部的势力已经被我们清剿得差不多了。”秦红缨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他一定会把矛头对准你。” 第35章 家族竟是被陷害 陆沉点了点头。 “我明白。” “所以我准备送你一份大礼。”秦红缨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什么大礼?” “你祖上是昭武校尉对吗?” 陆沉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是。” “因为你父亲临阵脱逃才被削去官职贬为罪户。” 陆沉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是陆家洗刷不掉的耻辱。 “如果我告诉你,你父亲当年并非临阵脱逃而是被人陷害的呢?” 秦红缨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陆沉的脑海中炸响。 “你说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双眼死死地盯着秦红缨。 “当年陷害你父亲导致陆家蒙冤的,正是如今的镇北侯。” 秦红缨将一份泛黄的卷宗推到陆沉面前。 “这是我秦家,暗中调查了十几年才找到的证据。” “当年,你父亲发现了镇北侯与鞑子私通的秘密,正要上报朝廷,却被镇北侯先下手为强安上了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屈死狱中。” 陆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拿起那份卷宗双手都在发抖。 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当年那场冤案的始末。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原来,他一直背负的,不仅仅是罪籍的耻辱。 更是血海深仇。 “镇……北……侯……” 陆沉的眼中,燃起滔天的怒火,那股骇人的杀意,让整个帅帐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秦红缨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把她亲手开刃的刀,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淬炼完成。 “我要杀了他。” 陆沉的声音沙哑起来。 虽然这是只原主的父亲,但他用了别人的身体,那股子怨气多多少少也影响到了他。 “我知道。”秦红缨点了点头,“但不是现在。” “他势大,在朝中根深蒂固,我们现在,还动不了他。” “但,我们可以先剪除他的羽翼。” 她走到那副巨大的北凉堪舆图前,手指,点在了地图的中央。 “这里,是北凉的腹地,也是镇北侯势力最根深蒂固的地方。” “我要你,带着你的陷阵营,去那里。” “像在东部一样,给我一把火,一把火地,把他所有的据点,都烧干净。” “我要让他,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陆沉抬起头,眼中的火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里,蕴含的,是足以焚尽一切的决心。 “去吧。”秦红缨挥了挥手,“陷阵营,如今已扩充至三百人。玄甲骑,依旧归你调遣。” “我只要结果。” “卑职明白。” 陆沉转身走出帅帐。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镇北侯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北凉腹地,平阳城。 这里是北凉最繁华的几座城池之一,商贾云集人烟阜盛,也是镇北侯在北凉最重要的根基所在。 他的许多产业许多见不得光的交易,都是在这里进行。 平阳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便是镇北侯名下的一处产业。 此刻,醉仙楼的三楼雅间内几个穿着锦衣的商人,正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为首的是一个名叫王世昌的胖子,他是平阳城的商会会长也是镇北侯在平阳城最大的代言人。 “王会长,这次东边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侯爷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一个商人忧心忡忡地问道。 “怕什么!”王世昌喝得满脸红光,大手一挥,“东边那些不过是些小打小闹,伤不了侯爷的根基。” “咱们平阳城才是侯爷的根本。有我王世昌在天塌不下来!” 他话音刚落。 “砰!” 雅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穿着黑色皮甲,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提着刀堵在了门口。 正是豁牙子。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王世昌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身边的几个护卫也立刻拔刀出鞘。 豁牙子咧嘴一笑,露出了那口标志性的缺了门牙的嘴。 “你就是王世昌?” 他瓮声瓮气地问。 “是老子,怎么了?” “奉我们头儿的命,来请王会长,去喝杯茶。” “你们头儿?你们头儿是谁?!” “我们头儿,叫陆沉。” 陆沉。 这个名字,让王世昌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当然听过这个名字。 就是这个小子,在东边搅得天翻地覆,断了侯爷好几条财路。 他怎么会来平阳城?! “陆沉……他想干什么?!”王世昌色厉内荏地吼道。 “不干什么。”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豁牙子身后传来。 陆沉缓步走进雅间,他的身后,跟着刘黄三,和十几名杀气腾腾的陷阵营士兵。 “只是想跟王会长,谈一笔生意。” 陆沉拉开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生意?”王世昌冷笑一声,“我跟你,有什么生意可谈?” “当然有。”陆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想买,镇北侯在平阳城,所有暗桩的名单。” “哈哈哈哈!”王世昌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小子,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你是谁?秦红缨吗?!” “就凭你,也想动侯爷?” “我动不了侯爷。”陆沉摇了摇头,“但我能动你。” 他话音刚落。 豁牙子动了。 他狠狠地撞进了那几个护卫中间。 只听见几声骨裂的闷响和短促的惨叫。 那几个在平阳城作威作福的护卫,连一招都没撑住,就全都倒在了地上,不知死活。 雅间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几个商人,吓得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王世昌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平静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寒意。 “你……你想干什么?” “我说了,谈生意。” 陆沉站起身,走到王世昌面前,将一把匕首,轻轻放在桌上。 “名单,或者,死。” “你选一个。” …… 半个时辰后。 陆沉带着人,从醉仙楼里,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多了一份长长的名单。 而醉仙楼内,王世昌和那几个商人,全都“醉死”在了酒桌上。 对外宣称,是饮酒过量,暴毙而亡。 没有人怀疑。 因为,在平阳城,没人敢怀疑陆沉。 第36章 侯爷,你的爪牙都死光了 接下来的几天。 平阳城,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名单上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死于“意外”。 绸缎庄的老板,夜里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 盐铁司的官吏,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脖子。 城防营的都尉,在自家小妾的床上,马上风,死了。 整个平阳城,都笼罩在一片恐怖的阴影之下。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镇北侯的爪牙们,如同秋后的蚂蚱,一个接一个地,被悄无声息地清除。 而做完这一切的陆沉,和他的陷阵营,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比平阳城,更加重要。 那是镇北侯在北凉,真正的命脉所在。 北凉最大的马场,云州马场。 那里,不仅有镇北侯豢养的数万匹战马,更是他训练私兵,囤积军备的秘密基地。 只要端掉这里,镇北侯在北凉的势力,就等于被彻底斩断了根。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块硬骨头。 云州马场,坐落在两山之间的一片广阔盆地。 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有一个狭窄的谷口,可以出入。 马场内,数万匹神骏的战马,在草地上肆意奔腾,场面蔚为壮观。 而在马场的深处,一片被高墙和箭塔环绕的区域,便是镇北侯的私兵大营。 三千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私兵,常年驻扎于此。 他们的统领,是一个名叫赵猛的独眼龙,此人是镇北侯的绝对心腹,武艺高强,心狠手辣。 可以说,云州马场,就是镇北侯在北凉,建立的一个国中之国。 想要攻破这里,无异于痴人说梦。 …… 距离云州马场百里外的一处隐蔽山坳里。 陆沉正和秦红缨,苏灵,围着一张巨大的沙盘,商议着作战计划。 “云州马场,是镇北侯的命根子,防守之严密,远超我们的想象。” 苏灵的脸色,有些凝重。 “赵猛此人,极为谨慎,马场周围百里,都布满了他的暗哨和游骑。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强攻,更是下下之策。” 秦红缨的指节,在沙盘上轻轻敲击,“那三千私兵,战力不在玄甲骑之下,硬拼,我们占不到任何便宜。” “谁说我们要强攻了?” 陆沉的脸上,却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拿起一枚代表部队的黑色小旗,插在了马场侧翼,一处看似毫不起眼的山崖上。 “赵猛再谨慎,也有他的弱点。” “什么弱点?”秦红缨和苏灵,都看向他。 “他贪财,更好色。”陆沉笑了笑,“据苏姑娘的情报,这个赵猛,每个月,都会亲自押送一批最好的战马,去一个地方。”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一下。 “百花楼。” “平阳城最大的青楼。” 苏灵的眼睛一亮:“你是想……在他去百花楼的路上,动手?” “不。”陆沉摇了摇头,“在路上动手,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我要的,是在他最放松,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我要让整个百花楼,变成他的修罗场。” 秦红缨看着陆沉,铁面下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这个男人的心思,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陆沉的脸上,露出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狡黠。 “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要送赵猛一份大礼,一份让他无法拒绝的大礼。” 他看向苏灵:“苏姑娘,又要麻烦你了。” “我要你,在百花楼,安排一个女人。” “一个足够漂亮,也足够聪明的女人。” …… 三日后,平阳城,百花楼。 作为平阳城最销金的窟,这里每日都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而今天,百花楼却被一个豪客,给整个包了下来。 那个豪客正是云州马场的总管,独眼龙赵猛。 他今天心情很好,因为他又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将一百匹最好的云州马卖给了一个来自京城的神秘富商,大赚了一笔。 此刻他正搂着百花楼最红的头牌,雪儿姑娘,在雅间里大口地喝着酒。 “美人来,再陪本大爷喝一杯!” 赵猛粗鲁地将一杯酒灌进雪儿的嘴里。 雪儿娇笑着半推半就,一双媚眼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粗鄙的男人。 她正是苏灵安排的人。 酒过三巡,赵猛已经喝得七荤八素。 他一把抱起雪儿就想往内室的床上走。 “大爷,别急嘛……” 雪儿在他的怀里,娇喘着吐气如兰。 “奴家……奴家还为您准备了一份惊喜呢。” “哦,什么惊喜?” 赵猛的独眼里闪着一抹淫邪。 雪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递到赵猛的鼻尖。 “大爷您闻闻,这是西域进贡的奇香有安神助兴之效……” 赵猛不疑有他,凑过去深深地吸了一口。 一股奇异的香味瞬间钻入他的鼻腔。 他的脑袋顿时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 “这……这香……”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浑身一软失去了知觉。 雪儿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赵猛,脸上那妩媚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她走到窗边对着楼下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百花楼的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涌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陆沉。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来到了赵猛所在的雅间。 “头儿,都搞定了。” 豁牙子提着不省人事的赵猛,像提着一只小鸡。 陆沉点了点头,走到床边,掀开了床板。 一个黑漆漆的暗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走。” 他第一个,跳了下去。 这个暗道,是百花楼的秘密,也是镇北侯用来与外界联系的一条重要通道。 而它的终点,直通云州马场。 陆沉要做的,就是通过这条暗道,给赵猛,也给镇北侯,送去一份真正的“惊喜”。 暗道幽深,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陷阵营的士兵们,举着火把,跟在陆沉身后,悄无声息地前进。 这条暗道,修建得极为隐蔽,四通八达,若不是有苏灵提供的情报,就算是把整个平阳城翻过来,也未必能找到。 第37章 镇北侯的祖坟被刨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头儿,到头了。” 刘黄三压低了声音。 陆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众人停下。 他独自一人悄悄摸到出口,从石壁的缝隙中向外望去。 外面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 洞窟内灯火通明,一排排的兵器架上摆满了崭新的刀枪剑戟,甲胄箭矢。 数十名守卫正来回巡逻。 这里正是云州马场的地下军械库。 陆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镇北侯果然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独立王国。 他回到队伍中将不省人事的赵猛拖了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捏开赵猛的嘴将里面的液体尽数灌了进去。 很快赵猛便悠悠转醒。 他一睁眼,看到眼前这张带着一丝戏谑笑容的脸,独眼里瞬间充满了惊恐。 “你……你是陆沉?!” “赵总管记性不错。”陆沉笑了笑。 “你,你想干什么?”赵猛挣扎着,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使不出一丝力气。 “不干什么。”陆沉将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带我们进去。” 赵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休想!我就是死也不会……” “是吗?”陆沉打断了他,“我听说赵总管在京城,还有一个八岁的儿子,长得跟你这只独眼可一点都不像。” 赵猛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每个月都会偷偷寄钱回去,养着那个外室和你的宝贝儿子。” “你若是配合,我保证他们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你若是不配合……” 陆沉的匕首,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划过。 “我不但会杀了你,还会派人去京城,把你那个宝贝儿子,剁碎了,喂狗。” 赵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我带你们进去……” 他声音沙哑,妥协了。 …… 有赵猛这个总管带路,陆沉和陷阵营的士兵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地下军械库。 那些守卫,看到自家总管,连盘问都懒得盘问,直接放行。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赵猛那张惨白的脸上,和那只独眼里,深深的绝望。 进入军械库的中心区域后,陆沉对刘黄三和豁牙子,使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带着手下的弟兄,迅速散开,如同鬼魅般,摸向了那些守卫的背后。 “噗嗤!” “噗嗤!” 一阵细微的,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 那些还在闲聊打屁的守卫,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陷阵营的士兵们,从背后,干净利落地抹了脖子。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当最后一个守卫倒下时,这座固若金汤的地下堡垒,已经彻底落入了陆沉的手中。 “头儿,都解决了。” “很好。” 陆沉点了点头,他看着眼前这堆积如山的军备,眼中,闪过一丝炽热。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有了这些装备,他的陷阵营,将彻底脱胎换骨。 “把所有的火药,都给我搬出来。”陆沉下令。 “头儿,你要干嘛?”刘黄三不解。 “送镇北侯一份,他永生难忘的大礼。” 陆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疯狂的笑容。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端掉这个军械库。 他要让整个云州马场,都飞上天。 …… 半个时辰后。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了整个云州。 冲天的火光,和黑色的蘑菇云,拔地而起,连百里之外的平阳城,都清晰可见。 曾经风景如画的云州马场,在这一刻,变成了一片火海。 数万匹战马,在烈火中悲鸣,奔逃。 那三千名镇北侯的私兵,还没从睡梦中反应过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毁天灭地般的爆炸,撕成了碎片。 整个马场,化作了一片人间炼狱。 始作俑者,陆沉,早已带着他的陷阵营,和满满几大车的军备物资,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这一夜,镇北侯,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他盘踞在北凉的根,被陆沉,用最直接的方式,连根拔起。 距离云州马场百里之外的一处山坳里,陆沉勒住了马。 他身后的陷阵营弟兄们,也纷纷停下,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南方。 那里的天际,被一片诡异的红光所笼罩。 “我日你姥姥的……” 刘黄三张大了嘴,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满是震撼。 “头儿……这……这是咱们干的?” 豁牙子也是一脸呆滞,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杆崭新的长枪,那是他从军械库里顺出来的。 这动静,也太他娘的大了。 这已经不是送大礼了。 这是直接把镇北侯家的祖坟给刨了。 陆沉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朵在夜空中缓缓绽放的黑色蘑菇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和他手下这三百多号弟兄,已经成了镇北侯不死不休的死敌。 “头儿,咱们现在去哪?” 刘黄三回过神来,凑上前问道。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整个北凉的官兵,恐怕都会像疯狗一样扑过来。 “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陆沉调转马头,一挥手。 “出发!” 队伍继续在茫茫的夜色中穿行。 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钻进了一片连绵不绝的深山老林。 这里是北凉腹地最险峻的山脉,人迹罕至毒虫猛兽横行,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老猎人也不敢轻易深入。 但对于陆沉和陷阵营来说,这里却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天色微亮时,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废弃多年的铁矿。 矿洞的入口被茂密的藤蔓和灌木所掩盖,若不是有苏灵提供的情报,就算是走到跟前也难以发现。 “头儿,就是这儿?” “进去。” 陆沉第一个翻身下马拨开藤蔓走了进去。 矿洞之内别有洞天。 里面被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甚至还搭建了简易的木屋和马厩。 显然,苏灵的人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切。 “我操!” 当士兵们将从军械库里缴获的物资,从马车上卸下来时,所有人都忍不住爆了粗口。 第38章 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 崭新的制式铠甲,堆成了一座小山。 锋利的横刀、长枪,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还有那几大箱的臂弩和箭矢,每一支,都足以洞穿最坚硬的甲胄。 这些装备,别说装备他们三百多人,就算是再扩充一倍,都绰绰有余。 “发财了!这下真的发财了!” 弟兄们抚摸着这些精良的兵器,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有了这些东西,他们陷阵营,才算是真正鸟枪换炮,脱胎换骨。 陆沉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他走到刘黄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刘,安排人,清点物资,重新入库。” “另外,派出斥候,以矿洞为中心,向外侦查五十里,我要知道周围的一草一木。” “还有,从今天起,加强警戒,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矿洞。” “明白!” 刘黄三领命而去。 陆沉又看向豁牙子。 “你,带着你手下的弟兄,负责矿洞的防御工事。陷阱、暗哨,能用的手段,都给我用上。” “我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铁桶。” “是,头儿!” 豁牙子一捶胸口,也转身去忙活了。 安排完一切,陆沉独自一人,走到了矿洞的深处。 他需要好好规划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 云州马场的爆炸,撼动了整个北凉。 消息传到京城时,已经是三天后。 镇北侯府。 “砰!” 一只价值千金的汝窑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啊啊啊!!” 镇北侯,这位在朝堂之上,喜怒从不形于色的大雍柱石,此刻却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在书房里,疯狂地咆哮着。 他砸掉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掀翻了博古架上的古玩珍品。 整个书房,一片狼藉。 “陆沉!秦红缨!” 他双目赤红,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声音里,是无尽的怨毒和杀意。 云州马场! 那可是他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心血! 是他逐鹿天下的根基所在! 三千私兵,数万匹战马,还有那足以装备一支大军的军械库! 就这么,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连根拔起!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侯爷!侯爷息怒啊!” 几名心腹幕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息怒?你们叫我怎么息怒!” 镇北侯一把揪住为首那名幕僚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是干什么吃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一个小小的陆沉,一个乳臭未干的秦红缨,就把我的根给断了!” “侯……侯爷……我们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敢……敢如此丧心病狂……” 那幕僚吓得面无人色,话都说不利索。 “没想到?” 镇北侯一脚将他踹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不是傻子。 他知道,这次的事情,绝不仅仅是秦红缨和陆沉两个人能办到的。 从平阳城的暗桩被拔,到云州马场被毁。 这一系列的行动,环环相扣,精准狠辣,背后,必然有一张更大的网在支撑着他们。 永安王! 一定是那个老匹夫! 除了他,没人有这个胆子,也没人有这个能力。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镇北侯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猛地停下了动作,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那张名贵的太师椅上。 许久,他抬起头,那张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狰狞。 “来人。”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备车,我要进宫。” “侯爷,您……” “既然他们不给我留活路,那大家,就都别活了!” 镇北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冠。 “我要让整个朝堂,都为我的云州马场,陪葬!” 他要告御状。 他要用自己经营了几十年的政治势力,用自己座师的身份,去逼迫皇帝。 他要让秦家,让永安王,都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他要让陆沉,那个毁掉他一切的小杂种,死无葬身之地! 黑风堡,帅帐。 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秦红缨端坐在帅案之后,山鬼铁面下,看不出任何表情。 但苏灵知道,这位大雍最年轻的女将军,此刻的心情,绝不平静。 帅案上,放着一份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 军报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 云州马场,遇袭,毁于一旦。 三千私兵,全军覆没。 数万战马,葬身火海。 地下军械库,被付之一炬。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人的心上。 “他……他真的做到了……” 苏灵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她看着秦红缨,想从那副铁面下,看到一丝情绪的波动。 但她失望了。 秦红缨只是静静地坐着,指节,在帅案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 “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 苏灵忍不住说道。 她们的计划,只是端掉军械库,斩断镇北侯的一条臂助。 可陆沉,却直接把镇北侯的老巢,给掀了个底朝天。 这已经不是断臂了。 这是挖心。 “大吗?” 秦红缨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不大,怎么能让那条老狗,彻底疯狂呢?” 苏灵一愣。 她瞬间明白了秦红缨的意思。 陆沉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镇北侯的根基。 更是烧掉了镇北侯最后一块遮羞布。 把他所有的野心和阴谋,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接下来,镇北侯必然会不顾一切地反扑。 而他的反扑,也正是秦红缨想要的。 “将军,侯爷在朝中势大,盘根错节,他若是在京城发难,我们……” 苏灵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他会的。” 秦红缨打断了她。 “他不但会,而且会用最激烈的方式。” 秦红缨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北凉堪舆图前。 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云州,而是扫过整个北凉,最终,落在了京城的方向。 “他会弹劾我,治我一个治军不严,防务疏漏之罪。” “他会把云州马场的覆灭,说成是北凉防线的巨大危机,是鞑子即将大举南下的前兆。” “他会利用朝堂上的舆论,逼迫圣上,把我从北凉巡防使的位置上,拿下去。” 第39章 两份奏折,两种真相? 苏灵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知道,秦红缨说的,句句都会应验。 镇北侯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 “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 秦红缨只说了一个字。 “等?” 苏灵不解。 “等他出招。” 秦红缨转过身,铁面下的双眼,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他想把水搅浑,那我们就帮他,把这潭水,搅得更浑。” 她回到帅案前,拿起笔,迅速地写下几封军令。 “苏姑娘。” 她将其中一封,递给苏灵。 “你立刻派人,将这份名单上的人,控制起来。” 苏灵接过军令,只扫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 名单上的人,都是北凉军中的中高层将领,其中不乏一些手握兵权的都尉和校尉。 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镇北侯的门生,或者,是与镇北侯有染的人。 “将军,这是要……” “镇北侯不是说我治军不严,防务疏漏吗?” 秦红缨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我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治军不严。” “我要让他安插在北凉的每一颗钉子,都在一夜之间,烂掉,臭掉!” “我要让他知道,北凉,到底是谁说了算!” 苏灵的心,狠狠地一颤。 她明白了。 秦红缨这是要先下手为强。 在镇北侯的弹劾奏章,送到京城之前,先在北凉,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暴。 一场,足以让所有人都闭嘴的风暴。 “传我军令!” 秦红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帐外的亲卫,立刻冲了进来。 “命玄甲骑左营都尉陈默,即刻起,接管平阳城防务,城中但有异动者,先斩后奏!” “命玄甲骑右营,封锁所有通往京城的官道,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违令者,格杀勿论!” “命黑风堡守军,进入最高戒备状态,彻查军中所有将士,凡与镇北侯有牵连者,一律收押,严加审问!” 一道道军令,从帅帐中发出。 整个北凉,风声鹤唳。 一场毫无征兆的大清洗,开始了。 无数与镇北侯有染的官员和将领,还没从云州马场被毁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被破门而入的玄甲骑,从家中,从军营里,拖了出来。 一时间,北凉官场,人人自危。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侯爷门生,如同丧家之犬,被关进了黑风堡的大牢。 秦红缨的手段,雷厉风行,狠辣果决。 她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告诉了所有人一个事实。 在北凉,她秦红缨,才是天。 当镇北侯的弹劾奏章,还在送往京城的路上时,北凉官场,已经被秦红缨,用血,清洗了一遍。 苏灵看着这一切,心中除了震惊,更多的是钦佩。 这个女人,不仅有智谋,更有魄力。 她是在用一场豪赌,去赌皇帝的信任,去赌朝堂的反应。 赌赢了,镇北侯元气大伤,他们在北凉的根基,将更加稳固。 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将军,陆沉那边……” 苏灵还是有些担心。 “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秦红缨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那家伙,比泥鳅还滑,比狐狸还精。” “现在,他带着三百多号鸟枪换炮的精锐,躲进了深山老林。” “镇北侯想找到他,比登天还难。”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窗棂上的冰霜。 “我只是在想,下一次见面,他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见的,淡淡的笑意。 京城。 紫禁城,金銮殿。 早朝的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一个个垂着头,噤若寒蝉。 龙椅上,身穿龙袍的大雍皇帝,脸色阴沉,看不出喜怒。 他的面前,放着两份奏折。 一份,来自北凉巡防使,秦红缨。 一份,来自镇北侯,陆远山。 两份奏折,说的,是同一件事。 云州马场被毁。 但内容,却截然相反。 秦红缨的奏折里,将此事定性为,鞑子游骑深入腹地,疯狂突袭。 她自请治军不严,防务疏漏之罪,并附上了一份长长的,被她清洗掉的,与镇北侯有染的官员将领名单。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北凉之所以防务疏漏,不是我秦红缨无能,而是你镇北侯的人,在拖后腿,在当内鬼。 而镇北侯的奏折,则更加直接,更加狠辣。 他将矛头,直指秦红缨。 痛斥其勾结乱匪,纵容包庇,甚至,是监守自盗,故意纵火,毁掉大雍的军国重器。 其心可诛,其罪当斩。 他还列举了秦家在北凉的一系列“逾矩”之举,暗示秦家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 最后,他更是以自己座师的身份,声泪俱下地,恳请圣上,严惩秦家,以正国法,以安边疆。 “诸位爱卿,都说说吧。”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殿下的百官,都感到一阵寒意。 “对于北凉之事,有何看法?”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谁都知道,这是镇北侯和秦家,这对昔日的盟友,彻底撕破脸皮,要开始死斗了。 一个是功勋卓著的帝师,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将门,三代忠良,威震北疆。 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谁敢轻易站队? “陛下。” 沉默许久,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兵部尚书,张承,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是朝中的老臣,也是有名的和事佬。 “老臣以为,此事,尚有诸多疑点,不可妄下定论。” “云州马场,乃我大雍在北凉的根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今毁于一旦,无论是何原因,都说明北凉的防务,出了巨大的问题。” “秦将军年轻气盛,治军或有不当之处。但镇北侯的指控也未免过于严厉。” “老臣恳请陛下,派遣钦差前往北凉彻查此事,待真相大白之后再做定夺。” 张承的话,说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这也是大多数官员心中的想法。 查! 先把事情查清楚再说。 “臣附议。” “臣附议。” 立刻便有几名官员站出来,附和道。 第40章 永安王:你心虚了! 镇北侯的脸色微微一沉。 他要的不是查。 他要的是立刻马上,将秦红缨定罪! 他绝不能给秦家任何喘息的机会。 “陛下!” 镇北侯猛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老臣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云州马场是老臣毕生的心血,更是为了替陛下看守国门啊!” “如今心血被毁,国门洞开,老臣有何面目再见陛下,再见大雍的列祖列宗!” 他一边说一边用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秦红缨此女狼子野心若不严惩北凉危矣!大雍危矣!” “恳请陛下念在老臣一片赤胆忠心的份上,即刻下旨将秦红缨押解回京交由三司会审!” 他的声音悲怆激昂,带着一股决绝。 殿上的百官无不动容。 就连龙椅上的皇帝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知道镇北侯这是在逼宫。 用他帝师的身份,用他几十年积攒的声望来逼迫自己做出选择。 就在此时。 一个清冷,却又带着一丝玩味的声音从殿外响起。 “镇北侯如此激动,莫非是做贼心虚?” 众人闻声望去。 只见一名身穿锦衣王袍,面容俊朗,气质儒雅的年轻男子缓步走进了大殿。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 看到他,所有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就连刚才还声泪俱下的镇北侯,瞳孔也猛地一缩。 来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朝中最坚定的主战派。 永安王,李玄。 “臣弟参见皇兄。” 永安王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微微拱手算是行了礼。 “皇弟免礼。” 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不在你的王府里,吟诗作画,跑到这朝堂上来,做什么?” “皇兄此言差矣。” 永安王笑了笑,转身看向镇北侯。 “臣弟听闻,镇北侯的马场被一把火给烧了,特地来看看侯爷是不是,气得中了风。” 他的话,尖酸刻薄毫不留情。 镇北侯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永安王!你休要血口喷人!” “本侯一心为国何来做贼心虚一说!” “哦?是吗?” 永安王踱步到镇北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侯爷说你的马场是国之重器,是为了替陛下看守国门。” “可本王怎么听说,侯爷的马场里,养着三千私兵,囤积的军械,比兵部的武库,还要充足?” “这三千私兵,是哪里的编制?吃的,是哪里的军饷?” “这堆积如山的军械,又是从何而来?要用到何处去?” “侯爷,你可能给本王,给满朝文武,给龙椅上的皇兄,一个解释?” 永安王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镇北侯的心上。 大殿之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镇北侯的身上。 私兵! 军械库! 这两个词,足以让任何一个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万劫不复。 镇北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永安王说的是事实。 但这些,都是他最核心的秘密,永安王,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一派胡言!” 镇北侯色厉内荏地咆哮道。 “永安王,你为了包庇秦家,竟然不惜污蔑朝廷重臣!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陛下了!” 他这是要祸水东引,把矛头转向永安王。 “有没有王法,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 永安王根本不接他的招。 他转身,对着皇帝,再次拱手。 “皇兄,臣弟以为,此事,确实需要严查。” “但,不仅要查秦红缨,更要查镇北侯。” “查一查,他这些年,在北凉,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查一查,他的云州马场,究竟是国之重器,还是,他自己的,国中之国!” “臣弟恳请皇兄,派遣一位信得过,有分量,且与双方都无瓜葛的皇亲,亲自前往北凉,彻查此事!” “如此,方能堵住悠悠众口,还朝堂,一个清明!” 永安王的话,掷地有声。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镇北侯,又看了一眼言辞恳切的永安王,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准奏!” 另一边,废弃的铁矿洞内,热火朝天。 陷阵营的士兵们,正兴奋地清点着他们的战利品。 “头儿!清点完了!” 刘黄三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跑到了陆沉面前,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甲胄三百二十七套,全是崭新的玄铁甲比玄甲骑的装备还好!” “横刀五百柄!长枪一千杆!臂弩三百具!配套的弩箭足足有二十多箱!” “还有这个!” 他指了指旁边一堆用油布小心盖着的东西。 “火药整整十大桶!还有上百个铁火罐!” 这些东西若是放在战场上,足以瞬间扭转一场局部战役的胜负。 陆沉点了点头,脸上依旧平静。 他知道,这些装备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陷阵营将彻底摆脱炮灰的身份,成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精锐。 一支足以让任何敌人都感到胆寒的重装步兵。 “命令下去。” 陆沉的声音,在嘈杂的矿洞中清晰地响起。 “所有人换装!” “吼!” 士兵们发出一声震天的欢呼。 他们迫不及待地扔掉身上那破旧的皮甲,换上了那散发着冰冷光泽的玄铁甲。 当三百多名士兵全部换装完毕重新列队时,整个矿洞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那股冲天的杀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他们不再是那群衣衫褴褛的罪户,也不是那支在鬼营里挣扎求生的杂牌军。 他们是陷阵营。 一支从地狱里爬出来,用鲜血和烈火淬炼而成的军队。 陆沉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知道这支军队,现在才算是真正姓“陆”了。 “从今天起,陷阵营重新编组。” 陆沉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以十人为一队,设队长。” “以三队为一什,设什长。” “以三什为一曲,设曲长。” 第41章 练出三百狼兵 “刘黄三。” “在!” “你为陷阵营左曲曲长,统领一百五十人。” 刘黄三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混了一辈子的大头兵,竟然也有当上曲长的一天。 “末将……领命!” 他单膝跪地,声音,都有些哽咽。 “豁牙子。” “在!” “你为陷阵营右曲曲长,统领一百五十人。” “啊?” 豁牙子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头儿,俺……俺不识字啊。” “我没让你看书,我让你杀人。” 陆沉淡淡地说道,“你只需要记住,我的命令,就够了。” “是!头儿!” 豁牙子咧嘴一笑,也单膝跪了下去。 “王大柱。” “在!” 瘸腿的老兵,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你,和你手下的弟兄,组建斥候营,兼任弩手队,直属于我。” “你们是陷阵营的眼睛,也是陷阵营最锋利的牙齿。” “卑职万死不辞!” 王大柱的下颌绷紧,喉头滚动,硬生生将涌上的热流咽了回去。 一个断了腿的废人,这辈子原以为就在泥里打滚了,陆沉却将他从泥潭里生生拽了出来,还要托付重任。 陆沉的视线扫过一张张被烟火熏黑的脸。 “至于我,”他顿了顿,声音在空旷的矿洞里回响,“我就是陷阵营的第一把刀。” “从今天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三百多道嘶吼汇成一股洪流,震得洞顶的碎石簌簌落下。 他们挺直了身躯,握紧了简陋的兵刃,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人的呼吸都汇成了一片白雾。 他们盯着陆沉,那不是看一个将领,而是在仰望一尊神。 是这个男人,让他们重新站直了腰,让他们有了家,让他们敢于奢望明天。 他们愿为他粉身碎骨。 …… 此后的每一天,陷阵营都在疯狂训练。 陆沉把他脑子里那些闻所未闻的练兵法子,糅合着这个时代的土法,全砸在了这群糙汉身上。 背着沉重的矿石在崎岖的山路上奔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矿道里练习协同刺杀,只凭呼吸和心跳来分辨敌我。 任何一项,都足以让边军最精锐的斥候扒层皮。 陷阵营里,却没人吭过一声。 他们只是咬碎了牙,把累话吞进肚里,榨干自己最后一丝力气。 操练时多淌一滴汗,上了阵才可能多喘一口气,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懂。 他们的胳膊一天比一天粗壮,肌肉虬结,如山岩般坚实。 他们的神经在无数次濒临崩溃的边缘,被磨砺得比刀锋更冷。 他们的动作,从生涩到协调,再到化为本能,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短短半月,陷阵营已然换了面貌。 他们不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柄被反复捶打淬炼的凶器,只待出鞘饮血。 陆沉同样没有片刻清闲。 苏灵留下的隐秘渠道,成了他窥探外界的方法。 一份份来自北凉城的情报摆在他的案头: 秦红缨在军中掀起了血腥的清洗,镇北侯与永安王在京城里斗得不可开交,互相攻击,皇帝烦不胜烦,已指派了一位皇亲国戚,动身前来北凉,彻查此案。 风暴正在汇集,他们藏身的这片矿洞,保不住他们多久。 必须早做准备。 这一日,陆沉正对着一张手绘的北凉堪舆图出神,一名斥候脚步匆促地跑了进来。 “头儿,洞外有人求见。” “谁?”陆沉的指节在地图上轻轻敲击。 “她说她叫苏灵。” 陆沉抬起头,手指停在地图上的“黑风堡”三字上。 她来做什么? 片刻后一身利落劲装的苏灵被引了进来。 她的肩上还带着路途的风霜,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倦色,唯独那双眸子不一样。 “陆校尉别来无恙。”苏灵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 “苏姑娘,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陆沉站起身皱起了眉,“这可不是什么善地。” “正因如此我才非来不可。”苏灵也不兜圈子,从怀中取出一封蜡封的密信递了过去,“京城急报。” 陆沉拆开信视线一扫,整个人便凝固了。 信中所言,皇帝钦点查案的钦差,已然定下。 不是朝中任何一派的重臣,而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素有贤德之名的诚王,李恪。 一个年仅二十,在朝中根基浅薄、无党无派的王爷。 表面上看,这确实是主持公道、最无可指摘的人选。 可陆沉的指尖却感到一阵冰凉。 越是干净的人,搅进这趟浑水里,水就越深。 “他何时抵达?” “十日之内,必入北凉。”苏灵的声音也压得很低,“镇北侯的爪牙已经撒了出去,沿途布控,要抢在诚王之前,找到你,或者找到你我之间联系的实证。”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陆沉。 “他们要把人证物证,亲自送到诚王面前。到那时,秦将军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再无翻盘的可能。” 洞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镇北侯这一手,是要一锤定音,把他们所有人钉死在棺材里。 “所以,我来问你。”苏灵的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是继续龟缩在此,等着网收紧,还是……出去,把这盘死棋下活?” 陆沉没说话,他将那封薄薄的信纸凑到烛火前,看着它蜷曲焦黑,最后化为一捧无声的灰烬。 他抬起头,冲苏灵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却让苏灵没来由地背脊一寒。 “我这人,从不爱等人出牌。” “他不是想找我吗?” 陆沉的笑意愈发森然。 “正好,我也想去会会这位诚王殿下。” 十日后,北凉官道。 数百名盔明甲亮的禁军护卫着一支车队,正不疾不徐地向黑风堡行进。 车队正中,一辆由八匹神骏白马拉拽的巨型车驾,四周悬挂着明黄色帷幔,昭示着车主人的身份。 正是钦差大臣,诚王李恪的仪仗。 仪仗过处,道旁的官吏无不俯首帖耳,大气不敢出。 第42章 诚王入北凉查案 华丽的车厢内,诚王李恪斜倚着软枕,手捧一卷古籍,看得入神。 他面容温润,确如传闻一般,满身书卷气。 他对面,端坐着一名黑衣中年人,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角斜劈至下颔,静默地坐在那里。 影一,皇城司顶尖高手,皇帝赐予诚王的贴身护卫。 “殿下,已入北凉地界。” 影一开口,声音沙哑。 “嗯。”李恪眼皮都未抬,淡淡应了一声。 “沿途线报,镇北侯的暗哨和秦红缨的玄甲骑,都在我们前方,活动频繁。”影一继续禀报,“皆为一人。” “陆沉。” 诚王终于放下了书卷。 他抬起头,那双温和的眸子霎时间褪去了所有暖意。 “一个罪籍军户,竟能让镇北侯乱了方寸。” 他唇角缓缓挑起一个弧度,不见笑意,只见兴味。 “父皇命本王来,查的是云州马场的案子。可如今看来,这个陆沉,才是串起所有珠子的那根线。” “殿下之意?”影一问。 “传令,”诚王重新拾起书卷,目光落回字里行间,“放慢行进。” “本王,不急着去黑风堡。” “先让镇北侯和秦红缨,再斗一斗。” “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谁能先找到那个,有趣的陆沉。” “也看看,这个陆沉,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诚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自信。 他很清楚,自己这次来北凉,名为查案,实为平衡。 父皇要的,不是真相。 而是北凉的稳定。 镇北侯,不能倒。 秦家,也不能倒。 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两股势力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而陆沉,就是那个,可以用来打破平衡,又可以用来重建平衡的,最好的棋子。 …… 距离诚王仪仗百里之外的一处密林中。 陆沉正和他的陷阵营,静静地潜伏着。 “头儿,都查清楚了。” 王大柱带着几名斥候,从前方摸了回来。 “诚王的仪仗,就在前面,离我们不到三十里。” “护卫的禁军,有五百人,个个都是精锐。” “尤其是那个跟在诚王身边的刀疤脸,是个顶尖高手,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 陆沉点了点头。 “镇北侯的人呢?” “在更前面。” 王大柱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他们在一个叫一线天的峡谷,设下了埋伏。” “看样子,是想等诚王的队伍过去后,在后面,制造一点意外,把水搅浑。” “意外?” 陆沉冷笑一声。 “恐怕,不是意外,而是栽赃嫁祸吧。” 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镇北侯想干什么。 无非就是派人伪装成秦红缨的玄甲骑,去袭击钦差的队伍。 到时候,钦差遇袭,镇北侯再派人“及时”赶到,救驾有功。 如此一来,秦红缨勾结乱匪,谋害皇亲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 好一招,一石二鸟。 “头儿,那我们怎么办?” 刘黄三凑了过来,瓮声瓮气地问道。 “是去救驾,还是,坐山观虎斗?” “救驾?” 陆沉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一群占山为王的乱匪。” “我们去救驾,不是救驾,是送死。” “那我们就看着?” 豁牙子有些不甘心。 “当然不。” 陆沉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镇北侯想唱戏,那我们就,帮他搭个台子。” “让他这出戏,唱得更热闹一点。” 他看向王大柱。 “一线天周围的地形,都摸清楚了吗?” “清楚了。” 王大柱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形图。 “峡谷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镇北侯的人,就埋伏在两侧的山顶上。” “很好。” 陆沉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传令下去,所有人,准备行动。” “刘黄三,你带左曲,从东侧,绕到他们后面去。” “豁牙子,你带右曲,从西侧,给我堵住他们的退路。” “王大柱,你带斥候营,跟我走。” “头儿,你要干嘛?” “干嘛?” 陆沉笑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镇北侯想当黄雀,那我们就,当那个打黄雀的猎人。” “他不是想栽赃嫁祸吗?” “那我就,让他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我要让那位尊贵的钦差殿下,亲眼看一看,到底是谁,在谋害皇亲!” 陆沉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破局。 他要反杀! 他要用镇北侯自己的刀去割他自己的肉。 他要让这场镇北侯精心准备的大戏,变成他自己的葬礼! …… 一线天。 狭窄的峡谷横亘在官道之上。 一线天峡谷。 风声在这里都得绕着走。 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光秃秃的,连猴子都找不到借力的地方。 这里是通往黑风堡的唯一通道,也是一座天然的坟场。 峭壁顶上,数百道黑影与岩石灌木融为一体。 山风偶尔撩起衣角,才能勉强分辨出那是人。 每个人都蒙着脸,寂静一片。 为首的赵四,身形瘦长,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巨石后。 镇北侯手下,专干脏活的死士头领。 他捻起一撮尘土,看它们被风吹散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一道黑影鬼魅般滑到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 “头儿。” “都妥了。弓箭手占了高点,滚石和火油也准备就绪。咱们的人把后路也堵死了。” “嗯。” 赵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 “告诉弟兄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这次的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侯爷说了,只要办成此事,我们,都是大功一件。” “到时候,金银美女,享之不尽。” “是!” 手下兴奋地应了一声,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赵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再次投向了远方。 他仿佛已经看到,钦差的仪仗,在他们的攻击下,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然后,他们再换上事先准备好的玄甲骑的铠甲,留下几个“活口”。 到时候,秦红缨谋害皇亲的罪名,就再也洗不清了。 第43章 诚王殿下,可还满意? 想到这里,赵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可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在他们身后,更远处的密林中。 一张更大的网,已经悄然张开。 陆沉,正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猎物,进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官道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支队伍的影子。 明黄色的帷幔,八匹神骏的白马。 是诚王的仪仗。 来了! 赵四的精神,瞬间紧绷了起来。 他对着身后的手下,打了个手势。 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屏住了呼吸。 山顶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肃杀起来。 诚王的队伍,不紧不慢地,向着一线天的方向,行进着。 五百里。 三百里。 一百里。 越来越近了。 赵四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已经准备下令,让弓箭手,准备放箭了。 可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噗嗤!” 一声细微的,利刃入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赵四猛地回头。 只见他刚才那名兴奋的手下,此刻,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一支黑色的弩箭,从他的后心,穿透而出,带出一蓬温热的血雾。 他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敌……” 赵四的“袭”字还没喊出口。 无数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从他们身后的密林中,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陆沉。 月光一晃,匕首的锋刃便没入了暗哨的喉咙。 那人眼睛瞪得滚圆,嘴里发出咯咯的漏风声,想喊,却只喷出一股滚烫的血沫,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他身后,重甲摩擦的闷响骤然炸开。 陷阵营的士兵们一头扎进镇北侯死士的阵列。 后背,是绝对的死角。 一名死士还死死盯着山下的官道,胸口就猛地一凉,一截刀尖带着他的心头血,从前胸透了出来。 他茫然地低下头,看着那截陌生的金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根本不是战斗,是收割。 镇北侯的死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突袭冲得七零八落。 他们仓促转身,迎上的却是配合无间的绞杀。 一柄刀刚被格开,另一柄刀已经削掉了他的半个脖子。 刀刃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不断传出。 先前还静得能听见风声的山顶,此刻只剩下接连不断垂死的哀嚎声。 赵四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到底是谁? “撤!快撤!” 赵四终于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吼道。 但,已经晚了。 他们的退路,早已被豁牙子带领的右曲,堵得死死的。 而在他们的侧翼,刘黄三的左曲,也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了进来。 三面合围。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赵四看着自己手下的死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他知道,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那个如同杀神一般的年轻人。 “你……你到底是谁?!” 他嘶吼着问道。 陆沉没有回答他。 只是用手中的匕首,干净利落地,抹过他的脖子。 …… 当最后一个死士倒下时,山顶上,已经血流成河。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头儿,都解决了。” 刘黄三和豁牙子,提着还在滴血的刀,走了过来。 “一个活口都没留。” “很好。” 陆沉点了点头。 他走到悬崖边,向下望去。 诚王的仪仗,已经停在了峡谷的入口处。 显然,他们也听到了山顶上的动静。 五百名禁军已经结成了防御阵型,如临大敌。 “把这些尸体都给我扔下去。” 陆沉下令道。 “啊?” 刘黄三一愣,“头儿,这……” “扔。” 陆沉的语气不容置疑。 士兵们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行动起来。 一具具还带着余温的尸体,被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噗通!” “噗通!” 尸体如同下饺子一般掉落在官道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那些禁军看着这从天而降的“尸雨”,一个个脸色煞白目瞪口呆。 马车内。 诚王李恪的脸上也终于失去了一贯的从容。 他掀开车帘看着眼前这诡异而又血腥的一幕,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影一,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殿下。” 影一的身影如同一道青烟瞬间消失在原地。 片刻之后他又回来了。 他的手上多了一块令牌。 令牌上刻着一个清晰的“镇”字。 “殿下。” 影一的脸色也有些凝重。 “是镇北侯的人。” “他们似乎是想在这里伏击我们。” “但他们好像,又被另一伙人给伏击了。” “哦?” 诚王的眼中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 他抬头看向那高耸的悬崖。 只见悬崖的顶端,一个年轻人的身影迎风而立。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皮甲,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对着下方的诚王遥遥地拱了拱手。 然后,他的声音如同滚雷一般从山顶传了下来。 “草民陆沉救驾来迟,还望钦差殿下恕罪。” “这份大礼不知殿下,可还满意?” 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狂傲,一股掌控一切的自信。 官道上,五百禁军一片哗然。 他们看着山顶上那道孤零零的身影,又看了看地上那堆积如山的镇北侯死士的尸体,一个个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弯。 这……这是什么情况? 马车旁,影一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山顶上的陆沉,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他没有从陆沉身上,感受到任何内力的波动。 但,就是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却给了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马车内。 诚王李恪,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抚掌大笑,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有趣的事情。 “本王还以为,要等上几天,才能见到你。” “没想到,你竟然,用这种方式,来跟本王见面。” 第44章 我不是枭雄,我是王炸! 诚王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抬头仰望着山顶上的陆沉。 “陆沉。” 他的声音温和,却又带着一股皇室特有的威严。 “你可知,你现在是朝廷的钦犯,是镇北侯点名要抓的乱匪。” “你,为何不跑?” “为何,还要出现在本王面前?” “跑?” 陆沉笑了。 “我若跑了,岂不是坐实了,镇北侯的诬陷?” “我若跑了,秦将军的冤屈,又该向谁去诉说?” “我若跑了,这北凉的朗朗乾坤,岂不是要被那奸佞小人,一手遮天?”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草民不跑。” “草民,就在这里,等着殿下。” “等着殿下,来查明真相,还北凉,一个公道。”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 诚王心中暗赞一声。 他知道,陆沉这番话,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这五百禁军,说给天下人听的。 他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受害者,一个,为了正义,不惜以身犯险的,悲情英雄的位置上。 而把镇北侯,钉在了,滥用私刑,谋害皇亲的,奸佞小人的耻辱柱上。 这一手,玩得,实在是漂亮。 “说得好。” 诚王点了点头。 “但,光凭你一面之词,恐怕还不够吧。” “本王,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这个。” 陆沉一挥手。 他身后的陷阵营士兵,将几十个被五花大绑的活口,推到了悬崖边。 这些人,都是刚才混战中,被刻意留下来的,镇北侯死士的小头目。 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 “殿下。” 陆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些人,都是镇北侯的死士。” “他们今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干什么,我想,不用我多说,殿下,心中有数。” “人,我给您留下了。” “至于,怎么审,怎么问,那就是殿下您的事了。” “草民,就不多加干涉了。” 说完,他对着诚王,再次拱了拱手。 “殿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我们,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陷阵营的士兵,消失在了山顶的密林之中。 来得,如鬼魅。 去得,也如清风。 只留下,那几十个瑟瑟发抖的活口,和那堆积如山的尸体。 还有,那一句,回荡在峡谷中,意味深长的话。 “后会有期。” 诚王看着陆沉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影一。” “在。” “你觉得,这个陆沉,如何?” “狂妄,大胆,心思缜密,手段狠辣。” 影一给出了,十六个字的评价。 “是个,枭雄之姿。” “枭雄?” 诚王摇了摇头。 “不,他不是枭雄。” 他转过身,重新回到马车上。 “他是一把,足以撬动整个北凉,甚至,是整个大雍格局的,钥匙。” 他的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那种光芒,是野心是欲望,是对人才最极致的渴望。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把这些活口,都带上。” “我们,改道,去平阳城。” “殿下,不去黑风堡了吗?” 影一有些意外。 “去黑风堡做什么?” 诚王靠在软垫上,重新拿起那本,他还没看完的书。 “去看秦红缨那张,冷冰冰的铁面具?” “还是去看镇北侯那些,哭哭啼啼的门生故吏?” “没意思。” 他翻开书页,淡淡地说道。 “现在,本王对那些,都不感兴趣了。” “本王,现在只想知道。” “那个叫陆沉的小子,他的葫芦里,到底还卖着什么药。” “他把本王,引到平阳城,又想让本王,看到些什么?” 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玩味的弧度。 “这个陆沉,本王,要了。” …… 平阳城。 这座北凉最繁华的城池,此刻,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之下。 自从上次,陆沉在这里,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之后。 城中的那些,与镇北侯有染的势力,便如同惊弓之鸟,一个个夹起了尾巴做人。 而随着秦红缨的清洗令下达,玄甲骑接管城防。 整个平阳城,更是被一股肃杀的气氛所笼罩。 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 此刻,早已被玄甲骑查封。 但在酒楼的对面,一家不起眼的茶馆里。 一个穿着青衣,面容普通的年轻人,正悠闲地品着茶。 正是,早已提前一步,潜入城中的,陆沉。 他的身边,坐着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头。 是化了妆的,刘黄三。 “头儿,你说,那位王爷,真的会来吗?” 刘黄三压低了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他会的。” 陆沉呷了口茶,胸有成竹。 “为什么?” “因为,我给了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陆沉笑了笑。 “对于一个,有野心的棋手来说,最吸引他的,永远不是棋盘上的胜负。” “而是,一个,能让他,掀翻整个棋盘的,机会。” “而我,就是那个机会。” 刘黄三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但他知道,头儿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就在此时。 茶馆外,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 一队队身披重甲的玄甲骑,护送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入了平阳城。 来了。 陆沉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的鱼,上钩了。 诚王李恪的仪仗,进入平阳城,并没有入住官府驿站,而是直接包下了城中,最豪华的一家客栈,悦来客栈。 这个举动,让平阳城的官吏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谁也不敢多问。 客栈,顶楼的雅间内。 诚王李恪,正凭栏远眺,看着下方,车水马龙的街道。 “殿下,都安排好了。” 影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那些活口,已经秘密关押起来,由我们的人,亲自看守。” “另外,平阳城的城防都尉,玄甲骑的陈默,派人送来了拜帖,想要求见殿下。” “不见。” 诚王头也不抬。 “告诉他,本王一路劳顿,需要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第45章 城门挂满了人? “是。” 影一顿了顿,又说道。 “殿下,我们,为何要来这平阳城?” “镇北侯的势力,在北凉腹地,根深蒂固。我们在这里,等于,是深入虎穴。” “虎穴?” 诚王笑了。 “本王,就喜欢闯虎穴。” 他转过身,看着影一。 “你不好奇吗?” “那个陆沉,费了这么大的劲,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到底,是想让我们看什么?” 影一沉默了。 他确实很好奇。 “本王,有一种预感。” 诚王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在这座看似平静的平阳城下,一定,藏着一场,我们意想不到的,好戏。” “而陆沉,就是这场好戏的,导演。” “我们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当个观众,就好了。” …… 夜,深了。 平阳城,陷入了一片寂静。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翻进了悦来客栈的后院。 正是,前来探查的,陆沉。 他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几个起落,便来到了,关押那些镇北侯死士的院落外。 院落的周围,布满了禁军的暗哨。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守之严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陆沉并没有打算硬闯。 他只是,静静地,潜伏在屋顶的阴影中。 他在等。 等一个,他早就料到,会来的人。 子时。 万籁俱寂。 几道同样穿着夜行衣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院落的外墙上。 他们的动作,比陆沉,更加轻盈更加诡异。 显然,是专业的刺客。 陆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镇北侯,果然,还是坐不住了。 他要杀人灭口。 那几名刺客,并没有急着动手。 他们从怀中,取出几根细长的竹管,对着院内的房间,轻轻一吹。 一股无色无味的迷烟,便顺着门窗的缝隙,飘了进去。 片刻之后。 院内,传来几声,轻微的,倒地声。 是那些看守的禁军,中招了。 刺客们相视一眼,翻身,跃入院中。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那些,被关押的活口。 他们抽出匕首,准备,结果那些人的性命。 可就在此时。 “嗖!嗖!嗖!” 一阵急促的,破空声,从黑暗中,响起。 十几支淬了毒的弩箭,从四面八方,射向了那几名刺客。 角度之刁钻,速度之快,让人防不胜防。 那几名刺客,脸色大变。 他们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埋伏。 他们挥舞着匕首,拼命地格挡。 但还是有两名刺客,躲闪不及,被弩箭射中,当场倒地,化作一滩黑水。 “有埋伏!撤!” 为首的刺客,当机立断,发出一声低喝。 剩下的几名刺客,毫不犹豫,转身就想逃。 但已经晚了。 一道身影,如同天神下凡,从天而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正是,影一。 他的脸上是彻骨的冰冷。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把我们皇城司,当什么地方了?”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 剑光一闪。 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开始了。 屋顶上。 陆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头儿,是自己人?” 刘黄三不知何时,也摸了上来。 “不是。” 陆沉摇了摇头。 “是,看戏的人。” 他知道,这一切,都在诚王的算计之中。 诚王,故意放出风声,说活口就关在这里。 为的,就是引镇北侯的杀手上钩。 然后再来一招,瓮中捉鳖。 这位王爷的心机,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那我们,还动不动手?” 刘黄三问道。 “不动。” 陆沉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让这位王爷,先把戏唱完。” “我们只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候,送上我们的贺礼,就好了。” …… 第二日,清晨。 一则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平阳城。 昨夜,有刺客夜闯钦差行辕,意图行刺钦差大臣,被当场格杀。 并且,从刺客的身上搜出了,镇北侯府的秘密令牌。 一时间,满城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阳城要变天了。 镇北侯,这次是真的摊上大事了。 悦来客栈。 诚王李恪,正悠闲地,听着影一的汇报。 “殿下,都审问清楚了。” “那些刺客,确实是镇北侯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灭口。” “很好。” 诚王满意地点了点头。 “人证,物证,现在都齐了。” “镇北侯,这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可就在此时。 一名禁军,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殿下!不……不好了!” “慌什么!” 诚王眉头一皱。 “城……城门口……” 那禁军,指着窗外,声音,都有些颤抖。 “城门口,吊死了,几十个人!” “什么?!” 诚王和影一,脸色同时一变。 他们快步走到窗边,向着城门口的方向望去。 只见,平阳城高大的城楼上。 几十具尸体,被绳子吊在半空中,随风摇曳。 那些尸体,穿着各不相同。 有的是,绫罗绸缎的富商。 有的是,身穿官服的官吏。 还有的,是地痞流氓一样的混混。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已经死去多时的特征。 在他们的胸口,都挂着一块木牌。 木牌上,用鲜血写着他们的名字和罪状。 “平阳城盐铁司主簿,王某,勾结镇北侯,倒卖官盐,牟取暴利。” “平阳城绸缎庄老板,李某,为镇北侯,洗钱,数额巨大。” “城东地痞头子,张三,为镇北侯,排除异己,草菅人命。” …… 一条条罪状,触目惊心。 一个个名字,都是平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这些人,正是之前被陆沉悄无声息地清除掉的,镇北侯的爪牙。 现在,他们的尸体,却被整整齐齐地挂在了这里。 向全世界,宣告着镇北侯的罪恶。 城楼下,早已是人山人海。 百姓们指着那些尸体,议论纷纷,群情激奋。 诚王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知道这是谁干的。 陆沉! 又是那个陆沉! 这个家伙,竟然把他杀掉的人,又从坟墓里挖了出来。 用这种,最直接最粗暴最震撼的方式,给了镇北侯,最致命的一击。 也给了他诚王,一个天大的,惊喜。 或者说,是惊吓。 第46章 人证物证俱在 “好……好一个陆沉……” 诚王喃喃自语,眼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狂喜。 他知道,这盘棋已经彻底被陆沉,给盘活了。 平阳城楼上的“尸展”,像一颗重磅炸弹,彻底引爆了北凉的舆论。 镇北侯在北凉的声望,一夜之间跌入了谷底。 从一个功勋卓著的柱石,变成了一个,通敌叛国,鱼肉百姓的奸佞小人。 墙倒众人推。 一时间,无数关于镇北侯的黑料,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有说他克扣军饷的,有说他草菅人命的,甚至,有说他与鞑子公主有染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但百姓们不在乎。 他们只知道,镇北侯是个坏人。 这就够了。 悦来客栈内。 诚王李恪,听着手下人从外面收集来的各种消息,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高,实在是高。” 他忍不住,抚掌赞叹。 “这个陆沉,不费一兵一卒,就让镇北侯身败名裂。” “这一手,釜底抽薪玩得,实在是出神入化。” 影一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但他心中,对那个素未谋面的陆沉,也多了一丝敬畏。 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比任何刀光剑影都更加可怕。 “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影一问道。 “证据已经确凿,是否可以收网了?” “不急。” 诚王摇了摇头。 “镇北侯,是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光是这些,还不足以将他彻底扳倒。” “他毕竟,是父皇的座师,在朝中根深蒂固。” “我们还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 “一把足以,斩断他所有退路的快刀。” 他知道,那把刀会来的。 陆沉绝不会,只满足于这点小打小闹。 他一定,还有后手。 …… 果不其然。 三日后。 一支由数百名陷阵营士兵,护送着的庞大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平阳城。 车队上装载的,不是金银财宝。 而是一口口,沉重的密封的木箱。 还有几百名,被反绑着双手的镇北侯的私兵俘虏。 为首的,正是陆沉。 他没有再穿那身黑色的皮甲,而是换上了一身,六品昭武校尉的崭新官服。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玩味和狡黠,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和凝重。 他骑在马上,高举着一块从云州马场缴获的镇北侯的,帅旗。 那面绣着“镇北”二字的帅旗,此刻却像是一面引魂幡。 车队没有停留,径直来到了悦来客栈的楼下。 陆沉翻身下马,将那面帅旗重重地插在地上。 然后,他对着客栈的楼上,朗声说道。 “草民陆沉,奉秦将军令,于云州剿灭叛军,缴获逆产。” “今,特将证人,证物,悉数带回。” “请钦差殿下,亲自验看!”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街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里。 客栈二楼。 诚王李恪,看着楼下那如同小山一般堆积的木箱,和那几百名,垂头丧气的俘虏,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陆沉的后手来了。 而且比他想象的,还要猛烈,还要致命。 “走,下去看看。”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他知道,今天他将要见证的,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戏。 诚王,在影一和一众禁军的护卫下,走下了楼。 他来到陆沉面前,看着这个,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还要沉稳的年轻人。 “陆校尉,辛苦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 “为殿下分忧,为朝廷尽忠,不敢言苦。” 陆沉拱手,不卑不亢。 “开箱。” 诚王一挥手。 几名禁军立刻上前,用刀撬开了一口木箱。 “哗啦!” 一箱子崭新的制式铠甲,在阳光下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紧接着,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 刀枪剑戟,甲胄箭矢,火药铁罐…… 一样样,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怀不轨的藩王,都为之疯狂的军国重器,被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他们终于明白,镇北侯到底想干什么了。 这是要,造反啊! 诚王的脸色,也变,无比凝重。 他走到那些俘虏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 “回……回殿下……” 一名看似是头领的俘虏,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我们是,是侯爷的私兵……” “私兵?” 诚王的声调,陡然拔高。 “大雍律法,藩王不得私自蓄养兵马,违者以谋逆论处!” “镇北侯,他好大的胆子!”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那几百名俘虏,吓得齐刷刷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我们,也是被逼的啊!” “侯爷,他,他用我们的家人威胁我们!” “我们若不从,他,他就要杀了我们全家啊!” 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人证,物证,俱在。 铁证如山。 镇北侯的谋逆之罪,已经再也无法抵赖。 诚王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军械,扫过那些痛哭流涕的俘虏,最后,落在了陆沉的身上。 他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欣赏和炽热。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镇北侯,完了。 彻底,完了。 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将会在大雍的朝堂上,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陆校尉。” 他走到陆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为我大雍,立下了不世之功。” “本王,会亲自为你向父皇,请功。” “谢殿下。” 陆沉的脸上依旧平静。 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面,插在地上的镇北侯的帅旗。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镇北侯。 你的死期,到了。 你欠我们陆家的血债,今天也该还了。 他抬起头,看向京城的方向。 眼中,是无尽的冰冷。 “侯爷,该您,上路了!” 平阳城发生的一切,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京城。 这一次,不是军报,不是奏折。 而是,由诚王李恪亲自书写的,一封泣血的陈情表。 和由数百名画师,连夜赶制出的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图画。 画上,是平阳城楼上,那触目惊心的“尸展”。 是悦来客栈外,那堆积如山的谋逆军械。 是那几百名,跪地求饶痛哭流涕的镇北侯私兵。 每一幅画,都狠狠地砸在了京城每一个人的心上。 第47章 侯爷,你该上路了 当这些东西,被呈现在金銮殿上时。 整个朝堂,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那些还在为镇北侯,摇旗呐喊,辩解开脱的官员们,此刻一个个,面如死灰噤若寒蝉。 他们看着那些图画,看着诚王那封,字字泣血的陈情表,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完了。 他们知道,镇北侯彻底完了。 龙椅上。 大雍皇帝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他不是在害怕。 而是在,愤怒。 极致的,愤怒。 他最信任的座师,他最倚重的柱石。 竟然背着他,在北凉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王国。 蓄养私兵,私造军械。 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要,谋反! 这是要,夺他李家的江山! “好……好一个,镇北侯……” 皇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好一个,为朕看守国门的忠臣!” “砰!” 他猛地一拍龙椅,站了起来。 那股滔天的帝王之怒,瞬间席卷了整个金銮殿。 “来人!” “在!” 殿外的禁军,冲了进来。 “给朕,将镇北侯陆远山打入天牢!” “抄没其全部家产!” “其九族之内,凡有官职者,一律革职查办,听候发落!” 皇帝的声音,如同滚滚天雷在大殿之内回荡。 这是要,株连九族啊! 百官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 “陛下,三思啊!” “三思?” 皇帝冷笑一声。 “他陆远山,准备谋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三思?” “他鱼肉百姓,通敌卖国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三思?” “现在,让朕三思?” “晚了!” 他的目光扫过殿下,那些曾经的镇北侯的门生。 “从今天起,谁,再敢为陆远山,说一句好话。” “同罪!” 两个字,如同两座大山,狠狠地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再也,无人敢言。 …… 镇北侯府。 当禁军冲进来的时候。 陆远山正静静地坐在他的书房里,品着一杯上好的雨前龙井。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仿佛,早已料到会有今天。 他看着,为首的那名禁军统领。 “是陛下,让你来的?” “侯爷,得罪了。” 禁军统领,对着他拱了拱手。 “陛下有旨,将您打入天牢。” “呵呵。” 镇北侯笑了。 笑声中,带着一丝悲凉和自嘲。 “想我陆远山,纵横一生,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栽在一个黄口小儿的手里。”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输给了,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小校尉。 陆沉。 “我能写一封,遗书吗?” 他问道。 禁军统领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侯爷,请便。” 陆远山走到书案前提起笔。 他没有写给家人,也没有写给门生。 他只写了两个字。 “陆沉。” 然后,他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吞进了肚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桌上那把,裁纸用的金柄小刀。 毫不犹豫地,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 染红了,他身上那件华贵的侯爷蟒袍。 他至死,都瞪大了眼睛。 眼中是,无尽的不甘和怨毒。 …… 镇北侯,畏罪自尽的消息,传出后。 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一场,围绕着镇北侯势力的,大清洗开始了。 无数与他有染的官员,被下狱被抄家被流放。 整个大雍的官场,都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而在这场风暴的中心。 一个名字,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提及。 陆沉。 那个以一己之力,扳倒了权倾朝野的镇北侯的,小小昭武校尉。 他的名字像一个传奇,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流传。 有人说他是天神下凡,是来匡扶正义的。 有人说他是地狱恶鬼,是来索命复仇的。 但,无论如何。 所有人都知道。 这个年轻人,要一飞冲天了。 …… 黑风堡。 帅帐之内。 秦红缨看着京城传来的,一封封密报,久久没有说话。 她的身旁,苏灵的脸上也同样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镇北侯,死了。 就这么,死了。 被陆沉用一种,她们想都不敢想的方式,给活活地逼死了。 “这个家伙……” 苏灵喃喃自语,“他,还是人吗?” “他是,一把刀。” 秦红缨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一把我亲手,开刃的刀。” “但我没想到,这把刀,竟然会如此锋利。” 锋利到,连她这个执刀人,都感到一丝心悸。 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目光再次落在了,平阳城的位置。 “他现在,在干什么?” 她问道。 “诚王殿下,已经上奏为他请功。” 苏灵回答道。 “陛下,已经下旨,擢升他为正四品忠武将军,并赐金千两,良田百亩。” “陷阵营,也正式被授予虎贲的封号,扩编为一千人。” “他现在,可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红人。” “红人?” 秦红缨冷笑一声。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他扳倒了镇北侯,得罪了多少人他自己心里清楚。” “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想把他生吞活剥。”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他一个人,在平阳城会不会有危险?” 苏灵看着秦红缨,那副铁面下,流露出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心中微微一叹。 看来,这位不败的女战神,是真的动了心了。 “将军放心。” 苏灵笑了笑。 “那位陆将军,可不是省油的灯。” “别人不找他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有危险?” 与此同时。 陆沉正悠闲地,坐在窗边喝着茶。 圣旨已经到了。 升官发财。 忠武将军,虎贲营。 这些,在别人看来,是天大的荣耀。 但在他眼里,却不过如此。 他真正在意的,是陷阵营扩编为一千人。 这意味着,他手中有了一支,真正可以左右战局的力量。 “将军。” 刘黄三一身崭新的曲长铠甲走了进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弟兄们都乐疯了!” “一个个都吵着要跟您,去京城当大官呢!” 第48章 金銮殿上,不卑不亢 “当官?” 陆沉呵地笑了一声。 “京城那官,是那么好当的?”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如今看着风光,实则早已成了无数人眼中钉,肉中刺。 那些镇北侯盘根错节的旧部,那些被他一刀斩断了财路的饿狼。 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他从高处摔下,再扑上来分食血肉。 “那……那头儿,咱还去不去京城?” 刘黄三的声音开始犹豫。 “去,怎么不去。” 陆沉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磕出一声轻响,人已站起。 “我爹的冤屈,还没洗刷。” “我陆家的血债,还没讨还。” “这京城,我非去不可!”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不但要去,还要去得风风光光!” “我要让那些曾经踩在我们陆家头上的人,都他娘的给我跪下!” “我要让整个大雍都知道,我陆沉,回来了!” 这番话,听在刘黄三心头,瞬间炸裂开来,烧得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头儿……不!将军!您说怎么干,弟兄们就怎么干!” “上刀山下火海,谁他妈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娘养的!” “好。” 陆沉重重点头。 “传我军令,全军开拔!” “目标,京城!” …… 诚王李恪,并没有跟着陆沉的大军一同返回。 他有更要紧的事。 镇北侯在北凉经营数十年,留下的家业可不止一个被烧成白地的云州马场。 矿山,盐铁,商铺,数不清的良田…… 这哪里是产业,这分明是一块流着油的巨大肥肉。 诚王要做的,就是在朝堂上那些饿狼反应过来之前,抢先一步,将这块肥肉死死地吞进自己肚里。 他站在城头,目送着那支气势如虹的“虎贲营”越走越远,化作雪原上的一个黑点。 “陆沉啊陆沉。”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你这把刀,可千万别让本王失望。” “京城那地方,吃的可是人,吐的可是骨头,比北凉的狼,要狠得多。” “给本王……搅个天翻地覆吧。” …… 陆沉返京的消息,席卷了整个大雍。 一路上,数不清的地方官吏、豪绅巨贾,捧着金银,带着笑脸,想要拜见这位新晋的朝堂红人。 送礼的,巴结的,想攀附的,车队几乎堵塞了官道。 但陆沉的大营,营门紧闭。 一概不见。 不过是一帮墙头草,现在还不是在这帮人身上浪费时间的时候。 他只是率领着大军,马不停蹄,人不停歇,直奔京城。 真正的战场,在后面。 半个月后。 地平线的尽头,一座巨大的城池轮廓,缓缓浮现。 “将……将军,到……到京城了。” 刘黄三望着那座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天下第一雄城,舌头都有些打结。 他身后的陷阵营,那些在战场上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悍卒,此刻握着兵器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陆沉勒住马缰,一言不发。 这座城,他从未见过。 却是他此生,必须征服的地方。 “进城。” 大军启动,缓缓向城门压去。 城门口,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无数百姓伸长了脖子,都想亲眼看看,那个凭一己之力,就掀翻了镇北侯的少年将军,究竟是何等模样。 可当他们看到马背上那个年轻,甚至脸庞轮廓还带着几分青涩的陆沉时,全都愣住了。 就这? 这么年轻? 那个传闻中杀伐果断,手段狠辣的陆沉?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 一队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神情阴冷的太监。 他径直走到陆沉的马前,看也不看周围,展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尖利的嗓音响起。 “圣上有旨!” “宣,忠武将军陆沉,即刻,进宫面圣!” 来了。 陆沉心里冷笑。 皇帝这么急着见他,可不是为了嘘寒问暖。 这是敲打,是试探。 是想看看他这把刚饮过血的刀,够不够锋利,又够不够听话。 “臣,陆沉,领旨。” 他翻身下马,双手接过圣旨。 随即转身,对刘黄三和一众陷阵营的弟兄们下令。 “你们,去兵部指定的营地安顿。”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外出一步!” “是,将军!” 刘黄三心中揪紧,还是挺直了胸膛大声应诺。 陆沉随手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跟着那名阴冷的太监,走向那座深不见底的皇城。 他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各色的视线,好奇、敬畏、羡慕、嫉妒、怨毒……。 陆沉却浑不在意。 他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从踏入这座城门开始,他的战场,就已经换了地方。 紫禁城。 陆沉跟在那个太监身后,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 四周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路过的宫女太监,全都低着头,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过是一颗棋子,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陆沉面上毫无波澜,心里的警惕却提到了最高。 皇宫,比北凉的战场,要凶险百倍。 这里杀人,不见血。 一个失误一个口误,便可能丢掉小命。 终于,太监在一座雄伟大殿前停下了脚步。 金銮殿。 大雍王朝的心脏,也是最宏伟的地方。 “陆将军,请吧。” 太监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陛下,就在里头等着您呢。” 他脸上那笑,说不出的诡异,怎么看怎么古怪。 兴许,这就是这帮太监的风格吧。 陆沉推开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一股威严,肃杀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大殿内空旷得吓人,几十根巨大的盘龙金柱直通穹顶,地上的金砖光可鉴人。 一个身穿龙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他。 他似乎在欣赏墙上挂着的一幅猛虎下山图。 那人,便是大雍皇帝。 “臣,陆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沉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在大殿中回荡。 武将见君,可不全跪。 这是祖制,更是在表明他的规矩。 第49章 京城水太深 这皇帝,比他想的还要能忍。 龙袍加身的中年男人,依旧拿背影对着陆沉。 陆沉的请安声,就像石子沉进了大海,连个泡都没冒。 整个大殿,死一样地安静。 一个单膝跪地,一个巍然不动。 两个人,一道背影,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对峙。 陆沉心里一声冷笑。 下马威。 也是在掂量。 想看看他这个从北凉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少年将军,到底有几分斤两,又能忍到什么时候。 陆沉不急。 他就那么跪着,身形纹丝不动,好似一尊石雕。 比耐心? 他这个从现代战场上爬出来的特种兵,玩的就是心跳,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 大殿里的空气,愈发沉重。 那股无形的帝王气场,一波接着一波,朝着陆沉的脊梁骨压下来。 换做旁人,恐怕早就冷汗湿透后背,心神崩溃了。 陆沉却毫无反应。 终于。 那个背影动了。 龙袍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皇帝缓缓转过身。 面容威严,不怒自威,和他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太多。 只是那双眼睛,在看清陆沉那张过分年轻的脸时,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你就是陆沉?”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子独有的分量,沉甸甸地砸在人心上。 “臣,陆沉。” 陆沉再次开口,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平身。” “谢陛下。” 陆沉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 他没去看皇帝的脸,视线微微下垂,落在脚下能的金砖上。 这是君臣之礼。 也是一种态度。 “朕听说,你在北凉,杀得不错。” 皇帝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甚至以一己之力,把朕的座师,镇北侯,给掀翻了。” 陆沉的心,猛地一紧。 来了。 正题来了。 皇帝特意加重了“朕的座师”这四个字。 意思很明白。 镇北侯陆远山,是他的人。 你陆沉打了朕的狗,现在,该看朕这个主人的脸色了。 “臣不敢居功。” 陆沉躬身。 “镇北侯拥兵自重,通敌叛国,罪证如山。” “臣只是奉秦将军之令,为国除害,为陛下分忧。” 他一句话,把功劳全推了出去。 一份给了秦红缨,大头则直接送到了皇帝的龙椅上。 他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现在还不是跟皇帝掰腕子的时候,他需要扮演的角色,是一把忠诚、听话,而且没有自己想法的刀。 “为国除害?为朕分忧?” 皇帝的嘴角,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一步步走下御阶,站到陆沉面前。 那股扑面而来的龙威,让陆沉都感到了一阵窒息。 “那你跟朕说说,镇北侯那些罪证,你是怎么找到的?” “诚王在奏折里,可是把你夸上了天。” “说你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用兵如神。” “朕倒是好奇,你一个军户营里出来的小子,哪来这么大的能耐?” 他在怀疑陆沉的来历。 更是在试探,陆沉身后到底站着谁。 陆沉脑中念头飞速转动。 这个问题,但凡有一个字答错,就是万劫不复。 “回陛下。” 陆沉抬起头,直视皇帝。 他的眼神清澈坦荡,没有半点杂质。 “臣自幼爱读兵书,对排兵布阵,略懂一二。” “至于那些罪证,纯属运气。” “镇北侯在北凉只手遮天,行事太过张狂,自己露了太多马脚,恰好被臣撞上了而已。” 他把一切,都推给了“读兵书”和“运气好”。 这个解释很扯淡,但却是眼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解释。 总不能说,老子是穿越来的,开着上帝视角吧? 皇帝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很久。 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骨子里的秘密。 陆沉任他看着,面不改色。 “呵呵。” 皇帝忽然笑了。 那紧绷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好一个熟读兵书,好一个运气好!” 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陆沉的肩膀。 “不管你是运气,还是本事。” “你这次,为我大雍立下不世之功,朕,不能不赏。” “擢升你为忠武将军,赐虎贲营封号,这是你该得的。” “朕,再赏你黄金万两,京城宅邸一座。” “至于你陆家的冤案……” 皇帝的声音顿了顿。 “朕已下令三法司重审。” “不日,便可还你陆家一个清白。” 陆沉的心脏,狠狠一抽! 黄金万两,高官厚禄,他可以不在乎。 但最后这一句! 为陆家昭雪! 这是他穿越过来,最大的执念! “臣,叩谢陛下天恩!” 陆沉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起来。” 皇帝虚抬了一下手。 “朕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年轻人。” “有野心,好啊。” “朕,就喜欢有野心的年轻人。” 他话锋一转。 “不过,这京城,可比北凉那地方复杂多了。” “这里的水,深不见底。” “镇北侯是倒了,可他那些门生故吏,还盘踞在朝堂之上。” “那些人,可都盯着你呢。” “朕给你兵,给你权,给你荣耀。” “朕,也想看看,你这把从北凉磨出来的刀,到了这京城,还快不快。” 陆沉心中透亮。 皇帝这是要用他当那把搅动风云的刀,用他去砍那些盘根错节的老牌势力。 这是一场交易,更是一场豪赌。 “臣,愿为陛下披荆斩棘,万死不辞!” 陆沉的声音斩钉截铁。 “好。” 皇帝满意地点头。 “朕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件事。” 他踱步走回龙椅前。 “京营是我大雍拱卫京师的根本。” “但近些年军纪涣散,暮气沉沉不堪一击。” “朕,想让你去整顿整顿。” “朕命你为京营节度副使,协理京营军务。” “你,可敢接?” 京营节度副使! 陆沉的心再次狂跳。 这可是手握重兵的实权职位! 京营是大雍最精锐的部队,足有十万之众! 节度副使虽是个副职,但权力一点不小。 皇帝这是真的要用他,也是真的把他架在火上烤。 京营是各方势力的禁地,里面的水比朝堂还浑。 让他去整顿京营,就是要让他去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得罪个遍。 第50章 乱葬岗?兵部你玩我! “臣,领旨!” 陆沉没有半点犹豫,声若洪钟。 这是他必须接下的战书。 也是他在京城站稳脚跟的第一块踏脚石。 “很好。” 皇帝随手从龙案上拿起一枚令牌直接扔给了陆沉。 “这是京营的调兵虎符,见符如见朕。” 陆沉稳稳接住,虎符入手冰凉却烫得他心头发热。 “去吧,别让朕失望。” 皇帝的声音再次变得淡漠,重新转过身又留给了陆沉一个背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陆沉握紧虎符,转身,大步走出殿门。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京城这盘棋,他正式入局了。 殿门外,那个阴冷的太监还候着。 陆沉一脚踏出殿门,他那张僵硬的脸皮立刻扯动,硬是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陆将军,恭喜,大喜啊!” 那公鸭嗓子又尖又细,钻进耳朵里,怎么听都别扭。 “陛下这般天恩,您呐,往后的前程,可是海了去了!” 陆沉没什么表情。 “有劳公公。” “陆将军,请。” 老太监一甩拂尘,躬着身子在前面引路。 “咱家送您出宫。” 陆沉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皇帝的恩宠,就是一道催命符。 他清楚,从踏出这扇殿门开始,这京城里,不知多少双眼睛已经盯死了自己。 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那些手握大权的朝臣,都会把他当成眼中钉。 无所谓。 他手中的刀,在北凉雪原上,饮过多少胡虏的血。 也不介意,再多染上一些京城权贵的。 北凉的战场在雪原之上。 京城的战场,就在这脚下的方寸之间。 来一个,他便杀一个。 来一双,他便斩一双! 他,陆沉,从北凉杀回来了。 这京城的天,也该换个颜色了! 走出皇宫,灼热的日光扑面而来。 陆沉眯了眯眼。 刚才在金銮殿上的压抑,被这京城的风一吹,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燃起的战意。 “陆将军,您要去哪?”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那名引路的太监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假笑。 “咱家,已经为您备好了马车。” 陆沉瞥了一眼不远处那辆极尽奢华的马车,摇了摇头。 “不必了。” “我还有弟兄,在城外等着。” “那……咱家就不远送了。” 太监深深地躬下身子,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将军,慢走。” 陆沉没再看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他清楚,这太监就是皇帝安插在身边的眼睛。 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分毫不差地传到那位九五之尊的耳朵里。 所以,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强硬。 要让皇帝明白,他陆沉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城门口。 刘黄三和陷阵营的弟兄们正端端正正立在原地。 烈日当头他们盔甲滚烫,汗水浸透了衣衫,却无一人动弹。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铁血煞气,让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远远躲开不敢靠近。 “将军!” 一见到陆沉的身影,刘黄三紧绷的脸瞬间松弛下来快步迎上。 “您……您没事吧?” 他声音里全是紧张和担忧。 那皇宫在他们这种粗人看来,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我能有什么事?” 陆沉笑了,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去兵部。” “兵部?” 刘黄三愣住了。 “去那儿干啥?” “安顿下来。” 陆沉利落地翻身上马。 “陛下已经给我们安排好了营地。” “真的?!” 刘黄三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狂喜冲上了脸膛。 他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冲着弟兄们嘶吼。 “弟兄们!都听到了吗!我们有自己的营地了!” “喔!!” 短暂的沉寂后,陷阵营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他们跟着陆沉从尸山血海的北凉一路杀到京城,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终于能以一个真正军人的身份,昂首挺胸地走进这座天下第一雄城! 在无数百姓敬畏交织的注视下,这支新晋的虎贲营浩浩荡荡地向着兵部衙门开去。 京城的街道宽阔繁华,远非平阳城可比。 两侧商铺林立,人群熙攘,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陷阵营的弟兄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般盛景。 陆沉看着他们这副土包子进城的模样,只是笑了笑。 这支铁军,还需要时间来适应京城的繁华。 半个时辰后。 兵部衙门到了。 高大的门楼,门口两尊威武的石狮子,无不彰显着此地乃是大雍王朝的军事中枢。 “来者何人!” 门口的守卫见这支队伍杀气腾腾,立刻上前,横刀拦路。 “新晋忠武将军,虎贲营统领陆沉,奉陛下旨意,前来兵部报备,交接营地!” 刘黄三催马上前,亮出腰牌,声如洪钟。 那几名守卫一听“陆沉”二字,脸色齐齐一变。 这位少年将军的赫赫威名,早已传遍京城。 “陆将军请稍等,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为首的守卫态度立刻恭敬起来。 陆沉稳坐马上,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果然。 没过多久。 一个身穿四品官服,挺着个油腻大肚子的中年官员,迈着四方步,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他脸上挂着官场中人特有的假笑,皮笑肉不笑。 “哎呀,这位想必就是威名赫赫的陆将军吧?” “下官兵部郎中,王海,有礼了。” 他冲着陆沉拱了拱手,动作敷衍,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轻慢。 “王大人。” 陆沉依旧端坐马上,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他没有下马。 按大雍军律,品级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武将在文官面前,有不下马之权。 王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肥肉堆积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 “陆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您的营地,本部已经为您安排妥当了。”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开口。 “就在,城西的乱葬岗。” 什么?! 乱葬岗?!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陷阵营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第51章 京营副使,排面谁敢不给? “你他娘的说什么?!” “让老子们去住乱葬岗?!” “你个天杀的狗官,是不是活腻歪了!” 刘黄三瞬间炸了,他怒吼一声,从马背上探身,一把揪住王海的衣领,竟直接将他肥硕的身体提离了地面。 “噌!” 陷阵营的士兵们齐刷刷拔出腰间的横刀,那股凝若实质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兵部门口,空气都冷了几分。 他们是功臣! 是陛下亲封的虎贲营! 如今,竟要被这帮腐儒安排去住死人坑? 这他妈是羞辱!是赤裸裸的打脸! “放肆!放肆!” 王海吓得魂飞魄散,一张肥脸瞬间没了血色,扯着嗓子尖叫。 “这里是兵部衙门!你们……你们想造反不成?!” 门口的守卫也纷纷拔刀,可看着那群杀神一般的士兵,腿肚子直打转,没一个敢上前的。 “老刘,住手。” 就在这时,陆沉开口了。 暴怒中的刘黄三一个激灵,瞬间冷静下来。 他狠狠地瞪了王海一眼,一把松开手。 王海“噗通”一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怨毒地盯着陆沉。 陆沉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王海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王大人,你刚才说,我们的营地,在乱葬岗?”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是又如何?” 王海扶着地,色厉内荏地爬起来。 “这是兵部的安排,你们身为军人,必须服从!” “是吗?” 陆沉突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通体黝黑的猛虎符节。 “王大人,可认得此物?” 王海的瞳孔骤然一缩。 作为兵部郎中,他如何能不认得。 那是调动京畿三大营的最高信物,先斩后奏的虎符! “你……你……” 他伸出手指着陆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沉将虎符托在掌心,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天雷滚滚,在王海耳边炸响。 “陛下口谕,命我协理京营军务。” “我虎贲营,自今日起,正式划归京营编制。” “你现在,把我们安排去乱葬岗。” 陆沉向前踏出一步,逼视着王海。 “你这是在,违抗圣命吗?” “还是说,你王大人觉得,你可以比陛下还大?” 王海浑身的肥肉都在剧烈地颤抖,两条腿一软,几乎要站不住。 虎符! 京营的虎符!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陆沉手上?! 京营节度副使……那可是…… 王海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他今天撞上的不是铁板,是天! “不敢!下官万万不敢!” 扑通一声! 王海双膝重重砸在地上,整个人瘫软下去,对着陆沉的马头就开始猛磕。 “咚!咚!咚!” “陆将军!陆大人!是下官瞎了狗眼!是下官有眼无珠啊!” “求大人饶命!饶了下官这条狗命吧!” 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 违抗圣命,这四个字砸下来,别说他一个兵部郎中,就是他背后的靠山,也得脱层皮! 他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陆沉居高临下,俯视着磕头如捣蒜的王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只蝼蚁而已。 想踩死,不过是抬抬脚的事。 但就这么踩死,未免太便宜他,也太便宜他背后的人了。 杀鸡,总要给猴看。 “误会?” 陆沉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却让王海的磕头动作猛地一僵。 “既然王大人说是误会,那本将就当它是误会。” “只是……” 陆沉话锋一转,“我这身后的兄弟,从北凉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为国征战,九死一生。” “如今到了京城,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这要是传出去,是打我陆沉的脸,还是打朝廷的脸,说我大雍……刻薄寡恩?” “不敢不敢!绝无此意!” 王海汗都下来了,连连摆手,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下官该死!是下官安排不周!下官马上!马上就给将军和弟兄们安排最好的营地!” 他急忙喊道:“城东飞虎营!那里是整个京营最精锐的营地,营房、校场一应俱全!绝对配得上虎贲营的赫赫威名!” 陆沉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他慢条斯理地将虎符收回怀中,让王海的心跟着狠狠一抽。 随即,他一提缰绳,战马长嘶一声,人已在马上。 “走。” 身后,一千陷阵营的铁甲士卒,鸦雀无声。 刚才还憋着一肚子火的汉子们,此刻腰杆挺得笔直,胸膛高高挺起。 他们看着那个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兵部大官,再看看自家将军那不算高大,却稳如山岳的背影。 许多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就是他们的将军! 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陆沉驱马前行,再没有看王海一眼。 只是在经过某个街角时,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王海这条狗解决了,接下来,就该找找他背后的主人了。 这飞虎营,果然不是善地! 陆沉率领虎贲营,在王海派来的书吏引领下,浩浩荡荡开赴城东。 一路上,刘黄三那张嘴就没停过,跟个破锣似的。 “头儿,您真是神了!” “刚才那姓王的狗官,真他娘的吓得跟个孙子一样。” “您就那么把那块破牌子一亮,他哈巴狗似的,就把最好的营地给咱们了!” “那叫虎符,不叫破牌子。” 陆沉斜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 “以后说话,长点脑子。” “是是是,虎符,虎符!” 刘黄三嘿嘿干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不过头儿,您真当上那什么……京营节度副使了?” “嗯。” 陆沉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我操!” 刘黄三当场就炸了,一句粗口脱口而出。 “那不是……管着十万大军的大官儿吗?” “副的。” 陆沉纠正。 “副的也他娘的顶天了啊!” 刘黄三一张脸上,兴奋得直放光,唾沫星子横飞。 “弟兄们,都听见了没?咱们头儿,现在是京营的大官了!” “往后,看他娘的谁还敢瞧不起咱们虎贲营!” 第52章 我背景是皇帝! 队伍里的虎贲营悍卒们,闻言个个胸膛挺得笔直,腰杆子都硬了几分,脸上全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跟着这样的头儿,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陆沉看着他们打了鸡血的样子,心里却没半点波澜。 京营节度副使。 这位置听着威风,实际上就是个火山口。 京营是大雍禁军,号称最精锐。 可内里早就烂透了,是个藏污纳垢、派系林立的泥潭。 里面的将领,不是勋贵子弟就是皇亲国戚,关系网比蜘蛛网还密。 皇帝让他来,就是要他当那条搅动浑水的鲶鱼。 是要他去把那些现在还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一个个全给得罪光。 这其中的凶险,比在北凉跟蛮子真刀真枪地干,要大上百倍。 不过,他陆沉怕过事吗? 皇帝既然把刀递过来了,那他就接着。 他就要用这把刀,在这京城里,杀出一片天! 飞虎营坐落在京城东郊,占地极广,营寨连绵,旌旗如林,确实气派。 不愧是京营最好的营地之一。 “陆将军,前面就是飞虎营了。” 引路的书吏勒住马,指着前方的营门,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有劳。” 陆沉颔首。 大军缓缓向营门压过去。 营门口,一队士兵早已列队,却站得松松垮垮,毫无军容。 为首的是个身穿银甲的年轻将领,骑在马上,下巴抬得老高,一副欠揍的模样。 他看着陆沉的大军过来,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别说下马迎接。 那书吏一看这架势,腿肚子都软了,赶紧小跑上前,对着那年轻将领点头哈腰。 “赵都尉,这位,就是新上任的忠武将军,陆沉陆将军。” “奉兵部军令,前来接管飞虎营。” 那被称为赵都尉的年轻将领,这才懒洋洋地从马背上滑下来,跟没长骨头似的。 他晃悠到陆沉马前,随随便便拱了拱手,敷衍至极。 “末将,飞虎营都尉,赵瑞,见过陆将军。” 陆沉眉头一挑。 又一个来送死的。 他依旧稳坐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 “赵都尉客气。” “从现在起,这飞虎营,我虎贲营接管了。” “你可以带着你的人,滚了。” 赵瑞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只感觉被人抽了一耳光。 “陆将军,你什么意思?” “我飞虎营乃京营精锐,世代驻守于此,凭你一句话就想接管?” “你当我们是什么?街边的乞丐吗?!” 他身后的飞虎营士兵也跟着鼓噪起来,个个面露不善。 “怎么?” 陆沉的声音冷了下去。 “你想违抗兵部军令?” “还是说,想跟我这帮虎贲营的弟兄,练练手?” 他话音刚落。 “唰!” 刘黄三和身后的虎贲营悍卒们,齐刷刷向前踏出一步。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泡出来的煞气,如同实质,轰然压了过去。 对面的飞虎营士兵,被这股气势一冲,竟吓得齐齐后退了一步,不少人脸都白了。 他们虽是京营兵,可跟虎贲营这群杀神比起来,那就是温室里的花朵。 赵瑞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跟开了染坊似的。 他没想到陆沉这么横,一句话不对付,居然真要动手。 他爹是吏部尚书,他背后有人。 可陆沉是现在朝堂上最红的人,是皇帝跟前的第一宠臣! 真打起来,挨揍的肯定是他! “哼!” 赵瑞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终究是没敢发作。 “我们走!” 他愤愤一甩手,带着自己的亲信转身就要走。 “等等。” 陆沉不咸不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瑞猛地停步,回头,满脸不耐。 “陆将军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陆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只是,这飞虎营的军备、物资、兵员名册,赵都尉是不是该跟我交接一下?” “你想得美!” 赵瑞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出声。 “这些是我飞虎营的东西,凭什么给你?我劝你别得寸进尺!” “哦?是吗?” 陆沉的笑容更盛了。 他朝刘黄三递了个眼色。 刘黄三瞬间心领神会,狞笑一声,大手一挥。 “弟兄们!” 几十名虎贲营士兵如饿狼出笼,直接就冲了上去。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抢劫吗?!” 赵瑞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陆沉真敢动手抢! “抢劫?” 刘黄三一拳将一个上来阻拦的飞虎营亲兵干翻在地,骨头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这他娘的叫合理接收!” “给我搬!一样不留!” 虎贲营的士兵们嗷嗷叫着,冲进武库和粮仓,将里面的铠甲兵器、粮草辎重,流水一样地往外搬。 赵瑞和他那帮亲信试图阻拦,可在这些杀神面前,就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三拳两脚,全被揍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整个飞虎营门口,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陆沉!你……你给老子等着!” 赵瑞被两个虎贲营士兵踩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指着陆沉,声嘶力竭地咆哮。 “我爹是吏部尚书!我姑姑是当今贵妃!” “你今天敢这么羞辱我,我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开始搬后台了,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吏部尚书?贵妃?” 陆沉翻身下马,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他掏出那枚代表着无上皇权的虎符,在赵瑞那张又青又肿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用这玩意儿,调兵平了你爹的尚书府?” 赵瑞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虎符,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陆沉不是在吓唬他。 这个疯子他真的敢! “我不管你爹是谁,你姑姑是谁。” 陆沉站起身,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在这京营我说了算。” “再敢来招惹我。” “下一次,断的就不是你的腿,而是你的脖子。” 说完,他不再看赵瑞一眼,转身走进了飞虎营的大帐。 只留下赵瑞和他的那些手下,躺在地上哀嚎遍野。 还有那些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的原飞虎营的士兵。 他们看着陆沉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这飞虎营要变天了。 一个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强势,还要霸道的主人,来了。 第53章 这哪是军营,这是销金窟! 飞虎营的帅帐,比陆沉在北凉睡过的任何一个屋子都奢华。 厚实的波斯地毯踩上去能陷进半个脚,墙上挂的字画,随便一幅都够北凉的弟兄们吃一年饱饭。 正中央,一张桌案居然是整块金丝楠木挖出来的。 案上还摆着一套紫砂茶具,小巧玲珑。 “我操!” 刘黄三一脚踏进来,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京城这帮大爷,真他娘的会享受。这哪是军营,皇宫偏殿也就这样了吧?” 陆沉径直走到那张金丝楠木帅案后,一屁股坐下。 他捏起一只茶杯,对着光转了转,杯壁薄如蝉翼。 然后,手一松。 “啪!” 脆响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那套不知值多少银子的茶具,在刘黄三和几个虎贲营什长的面前,摔成了一地渣滓。 所有人都懵了。 “头儿,您这是……” “不喜欢。”陆沉的声音平淡,“我不喜欢用别人舔过的碗。” 他环视空旷的帅帐,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传令,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地毯,字画,桌椅,一件不留。” “我们虎贲营是来杀人的,不是来当大爷的。这里是军营,不是销金窟。” “是,将军!”几名什长一个激灵,转身就去执行命令。 很快,整个帅帐被搬得家徒四壁,只剩下一张从普通营房里拖来的破木桌,孤零零地摆在中央。 陆沉这才露出点笑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味道。 他要让整个京城都看看,他陆沉的军队,就跟他本人一样:简单直接,浑身冒着杀气。 “老刘。”陆沉冲刘黄三抬了抬下巴,“弄到多少好东西?” “嘿嘿。” 刘黄三搓着手,猴急地从怀里掏出个册子,“头儿,您瞧。” “甲胄五百套,全是精钢打的好货。横刀一千柄,长枪两千杆,臂弩五百具。粮草,够咱们敞开了吃三个月。还有这个……” 他压低声音,又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从那姓赵的软蛋身上搜出来的,全是银票,上千两!” 陆沉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入库,登记造册。甲胄兵器,先紧着咱们北凉过来的老弟兄换。至于银票……” 他敲了敲桌子,“抽一半,分给今天动手的弟兄们,让他们晚上加肉。剩下的一半,充作军费。” “得嘞,头儿!”刘黄三眉开眼笑地跑了。 陆沉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帅帐里。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今天这一闹,威是立住了,但也把吏部尚书赵家彻底得罪死了。 赵家的报复,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他必须抢占先机。 他摊开一张京城地图,指尖在上面缓缓划过。 他对京城这盘棋,还是个睁眼瞎,得尽快把棋盘上的子儿都认清楚。 帐帘一动,一名亲卫走了进来。 “将军,帐外有人求见。” “谁?” “他自称,李恪。” 诚王,李恪? 陆沉的指尖在地图上顿住。 这位王爷,鼻子倒是挺灵。 “请。” 片刻后,一身便服的诚王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身后,那个叫影一的护卫,像道影子无声无息地贴着。 诚王一进帐,看见这空空如也的景象,眉毛挑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陆将军,本王刚听说你在兵部门口闹了场大的,特地过来瞧瞧。没想到,将军已经把这儿收拾得这么……干净了。” 话里带着几分揶揄。 “王爷见笑了。” 陆沉站起身,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军营重地,不宜奢靡。坐吧。” 他随手一指旁边那条刚搬来的木凳。 诚王也不挑,大马金刀地坐下,倒像是坐在自家王府的太师椅上。 “陆将军这脾气,本王喜欢。” 他也不绕弯子,“你今天打了赵瑞,等于抽了吏部尚书赵家的脸。赵家在朝中盘根错节,赵瑞他姑姑还是当今圣眷最浓的赵贵妃。你就一点不怕?” “怕?” 陆沉笑了,笑声里带着北凉的风沙味,“我陆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早就忘了怕字怎么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想玩,我奉陪。” 这股子悍不畏死的劲儿,让诚王都忍不住拍了下手掌。 “好!” 他大笑一声,随即收敛神色,身体微微前倾,“陆沉,你猜父皇为什么让你来整顿京营?” “陛下想让我当一把刀,一把能见血的刀,用来捅破朝堂上那些脓包。” 陆沉的回答平静。 诚王眼底掠过一抹激赏。 “你比本王想的更明白。” “京营,是京城那帮勋贵最后的饭碗,也是他们的命根子。父皇早就想动这块肉,只是缺一个不怕死、也不怕得罪人的执刀人。” 你的出现,让他看见了机会。他给你兵,给你权,就是让你把京营这潭死水搅成一锅开水,他才好往里面下饺子,安插他自己的人。” “说白了,你就是父皇手里最快的一把刀,也是用钝了最容易扔掉的一把。” 诚王的话,说的就是现实。 皇帝,是这世上最会用人也最会杀人的人。 “多谢王爷提醒。”陆沉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这些,来之前我就想到了。” “哦?”诚王这回是真的有些意外,“既然想到了,为什么还接这个烫手山芋?” “因为我没得选。” 陆沉的瞳孔里,映出冰冷的寒意,“我陆家的案子,还没翻。我父亲的耻辱,还没洗。我需要权,需要往上爬,爬到谁也踩不死我的位置。” “所以,别说前面是刀山火海,就算是地狱,我也得闯。” 诚王凝视着陆沉,那双眼睛里全是野心和不甘。 他沉默了很久,帐篷里只有风吹过帐顶的呼呼声。 “陆沉,你是个聪明人,本王就不废话了。” 诚王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你我联手。你在军中为我披荆斩棘,我在朝堂为你保驾护航。我们一起,把这大雍的天,给它翻过来。” 他这是在招揽,更是在下注。 陆沉迎上诚王的视线,那张真诚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野心。 第54章 虎贲营,专治各种不服! 一个想当皇帝的王爷。 一个要复仇的将军。 诚王,确实是京城里最合适的盟友。 陆沉缓缓起身,衣袂无声垂落。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腰深深地弯了下去。 这一躬,拜的是知遇,也是前程。 “此后,陆沉这条命,但凭王爷驱策。” “好!好!好!” 一阵沉雄的笑声在厅中回荡。 诚王大步上前,双手攥住陆沉的臂膀,将他一把扶正。 “有你这句话,本王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他松开手,转而从宽大的袖袍里摸出个物事,递了过来。 是一本薄册,墨色封皮,入手微凉,透着一股陈年书卷的奇异气味。 “京营那潭水,浑得很。” 诚王指尖在封皮上轻轻一点,“哪些是能拉的线,哪些是该剪的根,这上面,都给你画清楚了。” “你初来乍到,拿着它,免得一脚踩进泥坑里。” 陆沉五指收拢,那薄薄一册,在他掌心却沉甸甸的。 这分量,是信任,也是他踏入棋局的第一把刀。 “……谢王爷。” “你我,还用说这个?”诚王摆摆手,笑容里多了几分亲近,他重重拍了拍陆沉的肩,“放手去做。” “出了事,本王给你兜着。天塌下来,有本王的头顶给你扛着。” “本王,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诚王的车驾刚走,帅帐里便只剩陆沉一人。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册子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京营里所有都尉以上的将领,家底、师承、靠山,乃至平日里跟谁多喝过一盅酒,都写得一清二楚。 陆沉的指腹从一个个名字上划过,每划过一个,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京营哪是什么军机重地,分明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泥沼。 吏部尚书赵家领头的勋贵,皇后娘家为首的外戚,还有那几位已经成年开府的皇子…… 十几股势力在此处犬牙交错,彼此撕咬,又相互依靠,结成了一张大网。 而他陆沉,就是一头撞进来的野牛。 一个不留神,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头儿,琢磨啥呢?” 帐帘一挑,一股羊肉的膻香混着热气先钻了进来,刘黄三粗着嗓门,端着个陶碗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刚出锅的,您趁热喝,驱驱寒气。” “搁那儿吧。” 陆沉丢开名册,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帐内的烛火晃得他有些眼晕。 “头儿,还为那个姓赵的犯愁?” 刘黄三把碗放下,一眼就瞧出了陆沉眉宇间的倦意,“不就是一个吏部尚书,一个贵妃么?怎么就把您给难住了?这可不像您。” 在他的印象里,天塌下来,自家头儿都能当被子盖。 “你懂个屁。” 陆沉斜了他一眼,“这儿是京城,不是北凉。在北凉,咱们是狼,看谁不顺眼,扑上去撕了便是。” “可在这儿,咱们是闯进瓷器铺子的牛,脚下稍微一滑,摔碎的可就是自己。” 北凉的战场是刀对刀,枪对枪,输赢都痛快。 京城的厮杀,杀人不见血。 “那……那咋办?”刘黄三被他说得心里没底,“咱们是夹着尾巴做人,还是……” “夹着尾巴?” 陆沉扯了扯嘴角。 “我陆沉学不会那个。” 他的瞳孔里,燃起两簇森然的火焰。 “既然他们把这儿当成个精贵的瓷器铺子,那我……就把这铺子给它砸个稀巴烂。” “我要叫他们瞧瞧,我这头牛,不止会闯,还会要命。” 那声音钻进刘黄三的耳朵里,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一股热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头儿,您下令吧,怎么干,兄弟们就怎么干!刀山火海,谁他娘的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娘养的!” “好。” 陆沉重重颔首。 “传令,从明日起,虎贲营闭营操练一个月。” “操练的名目,就一个字。” 他顿了顿,吐出那个字时,帐内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杀!” “我要这支虎贲营,变成一把能见血封喉的刀。” “是,将军!” 刘黄三一抱拳,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都透着一股亢奋。 接下来的一个月,飞虎营成了活地狱。 陆沉把他过去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一切法子,都掏空了家底用在了这群兵痞子身上。 穿着甲胄跑山,在泥浆里肉搏,蒙着眼睛听声辩位…… 每一天,操练都榨干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每天都有人昏死在校场上,被人拖下去,灌一碗盐水,醒过来接着练。 可硬是没有一个人退出。 他们都是在北凉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卒,都懂一个道理:操练时多流一斤汗,上了阵才能多留一滴血。 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疲惫,到麻木,再到最后,沉淀出一种凶光。 每个人身上都开始散发出一股子血腥气。 短短一月,虎贲营脱胎换骨。 他们不再是初入京城时那群茫然四顾的乡巴佬,而是一群磨利了爪牙的恶狼。 也就在这一个月里,京城里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吏部尚书赵家的那位公子,在飞虎营被陆沉打断腿的赵瑞,死了。 就死在自家铺着锦绣被褥的床上。 官面上的说法是,伤口发作,高烧不退,药石无医。 一个纨绔子弟的死,在京城这潭深水里,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溅起来。 那些见惯了风浪的大人物,谁会在意这种事。 但该懂的人都懂。 这是赵家,递给陆沉的第一封信,一封无声的战书。 赵家的人,不是谁都能动的。 你动了,就得拿命来填。 帅帐内。 陆沉听完斥候的禀报,面沉如水。 “将军,赵家已经放出话了,要您血债血偿。还有,最近咱们营地外头,多了不少贼眉鼠眼的探子,怕是没安好心。” “知道了。” 陆沉摆摆手,示意斥候退下。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京城堪舆图前,图上已经被他用朱笔标注得斑斑点点。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一个地方。 “跟我玩阴的?” 他拿起朱笔,在一个叫“醉风楼”的地方,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醉风楼,京城数一数二的销金窟。 明面上,是吏部尚书赵家的产业。 暗地里,是赵家结交党羽、权钱交易、处置仇家的黑窝点。 第55章 别问,问就是来收人头的 陆沉就要把这个黑窝点,连根拔了。 他要用最直接的法子,告诉赵家,告诉这满京城的魑魅魍魉。 他陆沉,来了。 带着一身北凉的煞气,来了。 “来人。” 陆沉的声音在帐中回响。 “将军!”两名亲卫应声而入。 “去,把刘黄三、豁牙子、王大柱都叫来。” “是!” 片刻后,刘黄三、豁牙子、王大柱,这三位虎贲营的顶梁柱,齐聚帅帐。 “头儿,您找我们?” “嗯。” 陆沉的下巴朝地图上一扬。 “今晚,有活儿干。” 他的手指,点在那个朱红的圈上。 “目标,这儿。” “醉风楼?”刘黄三把脑袋凑过去,一脸纳闷,“头儿,去酒楼干啥?喝酒还是砸场子?” “杀人。” 陆沉的声音很轻,却狠狠砸在三人心头。 “杀人?!” 刘黄三和豁牙子都懵了,在天子脚下,闹市之中动手杀人? 这篓子捅出去,脑袋都要搬家。 “怎么,怂了?”陆沉扫了他们一眼。 “怂个鸟!”豁牙子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瓮声瓮气地吼道,“头儿您说剁谁,俺就剁谁!天王老子也照剁不误!” “好。” 陆沉的视线转向那个始终沉默的瘸腿老兵。 “王大柱。” “在,将军!”王大柱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铁。 “你带斥候营的弟兄,把醉风楼外围给我盯死了,我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是!” “豁牙子,你带一曲人,清一楼。” “刘黄三,你带一曲人,扫二楼。” “至于三楼,我,亲自去。” 陆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今晚,我要让这醉风楼,血流成河。” “我要让赵家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血债血偿。” 深夜。 京城的长街,最后几名晚归的行人也隐没在巷弄深处。 唯独醉风楼,依旧喧嚣鼎沸,光华四射。 京城里但凡有些头脸的人物,都爱在此处消磨长夜,一掷千金。 今夜,三楼更是被整个包下,只因设宴的是吏部尚书赵家的二公子,赵麟。 他那位新丧的兄长,正是赵瑞。 此刻,雅间内酒气熏蒸,暖香浮动,满座皆是京中勋贵圈子里的熟面孔。 赵麟“砰”地一声将酒杯顿在桌上,酒水溅出,他却浑然不觉,通红着双眼,嗓音里带着酒意和戾气。 “各位兄弟,今天请大家来,不为别的!” 他环视一圈,咬牙切齿。 “就是为了我那惨死的哥哥!他娘的,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狗东西,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口气,我咽不下,我赵家,更咽不下!” “什么狗屁忠武将军,不出三天,老子要让他项上人头滚下来当球踢!” 满座的勋贵子弟们立刻骚动起来,酒劲上头,纷纷拍案。 “麟少说得对!弄死他!” “外地来的杂种,也敢跟咱们京城爷们叫板?活腻歪了!” “麟少你发话,怎么干,兄弟们跟你干!” 一声声附和,比死了亲爹还要激动。 赵麟脸上浮现出扭曲的快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把整个京城的勋贵子弟都绑上他的战车,让那个叫陆沉的,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推杯换盏,唾沫横飞地商议着如何炮制陆沉,却无人留意到窗外的夜色,正变得越来越浓。 醉风楼下,数百道黑影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封死了所有出口。 风口处,为首那人一身利落的夜行衣,脸上扣着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 正是陆沉。 他身后,是虎贲营最精锐的士卒,人人衣装与他无异。 “动手。” 陆沉的声音很轻。 命令落下。 王大柱领着一队斥候,手脚并用,几个起落便蹿上了周遭的屋顶,动作比野猫还要轻巧。 他们端起臂弩,冰冷的箭头锁定了酒楼的每一扇门窗。 另一边,豁牙子和刘黄三各带一队人,从前后门,狠狠钻进了醉风楼里。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打破了楼内的靡靡之音。 醉风楼的胖掌柜正摇着头算账,脖颈一凉,喉管便被利刃整个豁开,算盘珠子稀里哗啦滚了一地,染上温热的血。 下一刻,杀戮开始了。 虎贲营的士兵不说一句废话,手中的横刀只管挥砍捅刺。 那些还在醉眼朦胧的酒客、手无寸铁的伙计、惊慌失措的歌姬,连惨叫都发不全,就被砍瓜切菜般放倒。 一楼大堂,转瞬间成了修罗场。 “下边怎么了?!” 二楼的富商们被惊动,纷纷探头张望。 刘黄三正踏着楼梯上来,迎面便是一个探头探脑的绸缎商人。 他不闪不避,一刀抡圆了劈下,那颗肥硕的脑袋像是西瓜一般,应声裂开,红白之物溅了满墙。 “有刺客!” “杀人啦!快跑!” 二楼瞬间炸了锅。 这些养尊处优的富贾们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屎尿齐流,连滚带爬地四散奔逃。 可门窗皆被弩箭封死,他们不过是一群被圈住的肥羊,被虎贲营的士兵一一追上,斩杀。 楼下的惨叫终于传到了三楼雅间。 “怎么回事?”赵麟皱起眉,冲门口的护卫喝道,“下去看看!” “是,公子!” 一名护卫应声拉开房门。 “嗖!” 一支短矢破空而至,精准地钉进他的咽喉。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门外,陆沉的身影逆着光,缓缓步入。 那张狰狞的恶鬼面具在灯火下忽明忽暗。 “你……你是什么人?” 赵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满屋的勋贵子弟噤若寒蝉,脸色煞白,他们身边的护卫则纷纷拔刀,将主子们护在身后。 “来取你狗命的人。” 陆沉的嗓音沙哑。 他一步步走来,那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让整个雅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上!给老子弄死他!上啊!” 赵麟瘫在椅子上,指着陆沉疯狂地嘶吼。 十几名赵府死士虽然后背发凉,也只能硬着头皮,咆哮着冲上。 陆沉动了。 他身形一晃,像一阵卷风切入了人群。 手中那柄不起眼的匕首,在空中带出一道道乌光。 每一次乌光闪过,便有一名护卫捂着飙血的喉咙倒下。 第56章 诚王:我来洗白陆将军! 他们脸上全是茫然和惊恐,根本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血从他们身下汩汩流出,汇成一片血泊。 雅间里,死一般寂静。 只剩下陆沉,和那群抖成一团的勋贵子弟。 匕首尖端,一滴血珠颤巍巍地坠落。 他走向早已瘫软如泥的赵麟。 “你……你别过来……” 赵麟浑身筛糠,裤裆一片湿热,“我爹是吏部尚书……我姑姑是贵妃……你杀了我……你死定了……” 他仍在用最后的底牌,做着无力的威胁。 “是吗?” 陆沉走到他面前,用那柄还沾着血的匕首,轻轻拍了拍他肥腻的脸颊。 “你哥临死前,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可惜,他还是死了。” “现在,轮到你了。” 话音未落,匕首干脆利落地没入赵麟的心口。 赵麟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至死都无法相信,在这天子脚下,真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屠戮赵家子弟。 陆沉拔出匕首,在赵麟华贵的衣袍上擦了擦,转身。 那群勋贵子弟“扑通”一声全跪下了,磕头如捣蒜。 “好汉饶命!英雄饶命啊!” “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就是来喝个酒啊!” 陆沉看都未看他们一眼。 他径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灌入,卷起浓重的血腥味。 楼下,豁牙子和刘黄三正指挥着手下,将一具具尸体拖拽到角落。 整个醉风楼,已经清理干净了。 “撤。” 陆沉对着下方打了个手势。 然后,他转身看着那群还在磕头的勋贵子弟。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 “想玩的,我奉陪到底。”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次日,天刚破晓,京城就炸了。 吏部尚书赵家的醉风楼,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销金窟,昨夜被血洗了。 楼里的人,从掌柜到杂役,一个没跑掉。 赵家的二公子赵麟,还有他宴请的几十号客人,全都死透了,尸体堆在地上,血把门槛都浸成了暗红色。 现场惨烈,传言说那地方已经不是人能待的了。 而凶手,只在墙上用血留了五个大字。 杀人者,陆沉。 京城彻底沸腾。 陆沉! 又是他! 这个回京还不足两月的少年将军,又一次搅起了满城风雨。 这次,比上次更狠,更不留余地。 天子脚下,公然屠楼,杀的还是朝廷大员的亲儿子。 这是疯了,是把大雍的法度按在地上踩! 弹劾陆沉的奏本,雪片一样飞向皇宫。 御史言官们个个义愤填膺,痛斥他目无王法,滥杀无辜,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朝堂之上,气氛肃杀。 吏部尚书赵家已经疯了。 赵尚书在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一把鼻涕一把泪,官帽歪了,袍服乱了,全无平日的威严。 他捶着地砖,哭嚎着求皇帝为他死去的两个儿子做主。 最后,他甚至用自己的乌纱帽和整个赵家的清誉做要挟,若是皇上不严惩陆沉,他便一头撞死在这殿柱上。 所有的压力,无声地汇聚向龙椅上的那个人,大雍的皇帝。 谁都清楚,陆沉是皇帝亲手提拔的,是那把用来砍向盘根错节的老世族们的刀。 可现在,这把刀锋利过了头,开始饮血,甚至有些脱手了。 在京城闹出这等动静,皇帝也骑虎难下。 不办陆沉,堵不住悠悠众口,没法给赵家和这一殿的臣子一个交代。 可若是办了,就等于亲手折了自己最锋利的兵器。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打破朝局僵持的棋子,就这么废了? 金銮殿上,皇帝垂眸俯视着下方激昂的群臣,还有那个哭得快要厥过去的赵尚书,脸色铁青。 他一言不发,只有修长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 殿内,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那最终的宣判。 就在这凝滞的空气中,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父皇。” 诚王李恪,从队列中缓步而出。 “儿臣有话要说。” 所有人的视线都钉在了他身上。 “说。”皇帝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父皇,陆将军血洗醉风楼,手段酷烈,确实有违国法,理应受罚。”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谁不知道这位诚王殿下和陆沉走得最近?这种时候,他不帮忙开脱,反而第一个站出来踩一脚? 连地上哭嚎的赵尚书都停了动作,错愕地抬头看他。 “但是。” 诚王话锋陡然一转。 “此事疑点重重,不应如此草率定论。” “哦?”皇帝的眼皮抬了抬,眸中掠过一道光。 “有何疑点?” “其一,”诚王的声音在殿内回响,“陆将军行事虽不拘一格,却非滥杀之辈。” “观其在北凉战场的作为,他剑下从无冤魂。为何一回京城,反倒性情大变,屠戮一整座酒楼?此事不合情理。” “其二,醉风楼是什么地方,在座的诸位大人,恐怕比儿臣更清楚。” “那是赵尚书结交朋党、权钱交易的安乐窝。陆将军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在赵公子大宴宾客之时动手,这未免也太巧了。”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诚王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股寒意,“儿臣查到,昨夜醉风楼内,除了赵公子和那些勋贵子弟,还有一位更特殊的客人。” “谁?”皇帝追问。 “东胡,苍狼部的特使。” “什么?!” “东胡特使?!” 这四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在金銮殿上炸开。 所有官员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 东胡是大雍的死敌,苍狼部更是东胡最凶悍的狼群。 他们的特使,怎么会出现在京城?还出现在吏部尚书家的酒楼里? 这要是坐实了,可是通敌卖国,诛九族的大罪! 赵尚书的脸,“唰”地一下,血色褪尽,惨白如纸。 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会被人捅出来! “你……你血口喷人!” 他指着诚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诚王殿下,你为了包庇陆沉,竟敢污蔑朝廷重臣!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 第57章 开局认罪?真不是来搞笑的 “证据?” 诚王冷笑,“证据,就在醉风楼的瓦砾之下。” “那位东胡特使的尸首,我的人已经找到了。从他身上,还搜出了一封赵尚书的亲笔信,信上明明白白写着,赵尚书打算卖给东胡多少军械,多少粮草。” “父皇若是不信,即刻便可派人去查。查赵尚书的府邸,查他名下所有的产业,看看还能挖出些什么来。” 诚王的话,字字如刀,刀刀扎在赵尚书的心口上。 赵尚书浑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完了。 全完了。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诚王竟了如指掌。 他更想不到,诚王会选择在这个时机,将一切都掀个底朝天。 这是要他的命啊! “陛下!冤枉!冤枉啊陛下!” 赵尚书彻底崩溃了,跪在地上,额头磕得砰砰作响,“是诚王!是诚王在构陷臣!是他和陆沉联手,他们要害死臣啊!” 皇帝看着下方撕咬成一团的两人,神情淡漠,甚至透出几分倦怠。 他的视线越过众人,望向了殿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恰在此时,一名锦衣卫快步入殿,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启禀陛下!” “忠武将军陆沉,在殿外求见!” 来了。 皇帝那一直轻敲扶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知道,这场戏,真正的主角,登场了。 “宣。” 御座上的天子,声音里听不出温度。 金銮殿沉重的殿门被推开,光线里,一袭忠武将军官服的身影逆光走入。 是陆沉。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他军靴踏在金砖上的闷响。 他穿过百官的注视,旁若无人,仿佛殿外那些沸反盈天的弹劾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他在大殿正中站定,对着龙椅上那道俯瞰众生的身影,利落干脆地单膝跪下。 “臣,陆沉,参见陛下。” 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陆沉。”皇帝开口,声线平直,叫人捉摸不透,“你可知罪?” “臣,知罪。” 两个字,没有半分犹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这一下,满朝文武都有些发懵。 他们唇枪舌剑地攻讦了一整天,对方却上来就缴了械,这算怎么回事? 就连角落里的诚王,眉梢都轻轻挑了一下。 “哦?”皇帝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来了兴致,“那你倒说说,何罪之有?” 陆沉抬起头,直视天颜,朗声道:“臣,有三罪。” “其一,臣乃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却在天子脚下擅动刀兵,血洗酒楼,是为目无王法之罪。” “其二,臣为虎贲营统帅,职责在约束部下,爱护百姓,却纵容手下屠戮,致京中生民惨死,是为治军不严之罪。” “其三,臣承陛下亲封,顶着忠武将军之名,非但不能以身作则,反倒行事乖张,手段酷烈,败坏朝廷声誉,令天家蒙羞,是为有负圣恩之罪。” “三罪并罚,臣,万死不辞。” “恳请陛下,将臣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话音落,他一个头重重磕下,额头与冰冷的地砖撞出“咚”的一声闷响。 整个金銮殿,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被陆沉这番自陈罪状给震住了。 他非但认了,还一条条剖析得如此透彻,言辞恳切,姿态卑微,把自己钉死成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凶徒。 方才还哭天抢地的赵尚书,此刻连哭都忘了,张着嘴,有些呆滞地望着那个跪在殿中的年轻人,完全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龙椅之上,皇帝俯视着下方那道挺得笔直的脊梁,唇边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先将所有罪名一口吞下,摆出任凭处置的姿态,既堵死了言官们所有攻击的路径,又把自己放在了一个甘愿领罪的弱势位置。 这一手,玩得漂亮。 “呵呵。” 一声轻笑打破了殿上的寂静。 “陆沉啊陆沉,你倒是总能给朕些新花样。” 皇帝站起身,踱下御阶,一步步走到陆沉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你说的这三条罪,朕都认。” “但朕也想问你一句,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血洗醉风楼?” 陆沉再度抬头,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杀气一闪而过。 “回陛下,因为他们,该死。” 声音不大,却让殿上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们通敌卖国罪该万死!” “臣是大雍的将军,吃的穿的用的皆是君恩。眼见奸佞盘踞朝堂,祸乱国本,臣岂能坐视不理?” “臣人微言轻,苦无实证无法在朝堂之上将他们绳之以法。所以臣只能用臣的方式,替天行道为国除奸!” “臣自知此举有违国法,但臣无怨无悔!” “为了大雍的江山社稷,为了陛下的千秋万代,臣愿以我血染青天!” 一番话慷慨激昂,字字铿锵。 他不再像个屠夫,反倒成了一个为国捐躯,不惜己身的悲情孤臣。 殿上百官面面相觑,竟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道理、大义、家国、忠君,他全占了。 “好一个为国除奸,好一个以我血染青天。” 皇帝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他这是在逼自己表态。 他转过身,看向早已面如死灰的赵尚书。 “赵爱卿,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我……” 赵尚书的身体抖如筛糠,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败了,彻底败给了这个比他想象中更狠也更聪明的年轻人。 “来人。” 皇帝的声音冷了下去,“将赵远山打入天牢,抄没其全部家产。其党羽,交由三法司严审,严惩不贷!” 殿外禁军应声而入,将瘫软如泥的赵尚书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一场风暴,已然拉开序幕。 处理完赵尚书,皇帝的视线重新落回陆沉身上。 “至于你……”他拖长了语调,“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你虽有功,但罪,也不能不罚。” “朕罚你闭门思过一个月,官降一级,由忠武将军降为威武将军,罚俸一年。” “你,可服气?” 这惩罚,听着重,实则不痛不痒。 明降暗保。 满朝文武谁都听得出来,陛下这是在护着他。 第58章 你以为我在北凉看雪? “臣,领旨谢恩。” 陆沉再次叩首,他赌赢了。 一场看似鲁莽的杀戮,换来了赵家的覆灭,也换来了他在京城真正的立足之地。 “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 “臣,告退。” 陆沉起身,转身,在百官复杂的注视中,退出了金銮殿。 宫门外,日光正好。 诚王李恪正斜倚着一根朱红的宫柱,悠哉地等着他。 “陆将军,好手段。” 诚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陆沉紧绷了一天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笑了笑:“王爷谬赞。若非王爷在朝中周旋,下官今日恐怕没这么容易脱身。” “你我之间,说这些就见外了。” 诚王走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本王府上备了庆功宴,就等你一个。” “好。”陆沉点头应下。 这一刻,他才感觉自己和这位王爷,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京城这潭深水,风雨欲来,而他们,将一同搅弄风云。 诚王府的酒宴,菜品琳琅,却又过分冷清。 偌大的厅堂里,只闻杯盏轻碰的脆响。 席上,也仅有陆沉与诚王李恪二人,连那道影子般的护卫都未曾现身。 “陆沉,本王敬你。” 诚王李恪举杯,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今日金銮殿上,你那番作为,当真……石破天惊。” 他放下酒杯,指节轻敲桌面,“本王在旁,几乎要为你喝彩。” “王爷谬赞。” 陆沉也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不过是剑走偏锋。若非王爷最后呈上赵家通敌的铁证,我今日,怕是已成一出笑话。” 这话不假,今日能扳倒赵家,诚王才是那个一锤定音的人。 若无那封信,他就算说破了天,皇帝也未必会下那样的决心。 “那封信,王爷从何处得来?”陆沉终是问出了口。 他将醉风楼上下翻了个底朝天,别说东胡特使,连根胡人的毛都没见着。 这证据,分明是诚王早就备好的。 “呵。”诚王轻笑,眼底却无半分暖意,“你当真以为,本王在北凉那几年,是去看风雪的吗?” “镇北侯自认在北凉一手遮天,却不知他府上哪个角落多了一只老鼠,本王都一清二楚。” “那个所谓的东胡特使,是本王的人送进京的。那封信,自然也是本王的手笔。” 他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满酒,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与他儒雅面容全然不符的酷烈。 “为的,就是在最要命的时候,捅赵家一刀。” 陆沉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这位看似温润的王爷,其心机城府,其手段之狠,远超他的预料。 “本王也没料到,你会用血洗醉风楼这步棋来开局。” 诚王抬眼,眸中掠过一抹激赏,“够险,也够绝。” “你这一闹,把所有矛盾都掀到了台面上,逼着父皇必须二选一,也逼着那些和稀泥的墙头草,不得不亮出自己的颜色。” “高,实在是高。” “王爷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陆沉回敬道。 两人对视,杯中酒影晃动,映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盘算。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对了,”诚王放下酒杯,“你的虎贲营,练得如何了?” “尚可,”陆沉答道,“已有几分样子。” “那便好。”诚王身体微微前倾,眸光锐利,“再过几日,父皇要亲阅京营。届时,你和你的虎贲营,务必拿出最扎眼的表现来。” “这是你在京营扎下钉子的机会,更是你向父皇证明你这把刀有多锋利的机会。” “我明白。”陆沉颔首。 皇帝明面上罚了他,实则是在观望。 这京营大阅,便是皇帝给他的考题,也是他为自己正名的舞台。 他必须接住。 …… 一月之后。 京城西郊,皇家校场。 旌旗如林,在猎猎西风中翻卷出滔天血色。 京营十万大军分列两侧,甲胄森然,长戈如霜,肃杀之气充斥着整片天地。 高高的点将台上,大雍天子身披金甲,腰悬长剑,不怒自威。 文武百官、各国王公分列其后,屏息凝神。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于校场中央,等待着这场十年一度的盛大检阅。 “陛下,吉时已到!”太监尖细的嗓音打破寂静。 皇帝面无波澜,只轻轻挥手:“开始吧。” “咚!咚!咚!” 三声震天炮响,京营大阅,拉开序幕。 率先登场的,是京营的王牌,神机营。 重甲铿锵,火铳如林,每一步都踏出山崩地裂的气势。 那股铁与血浇筑的煞气,让点将台上的王公贵胄们脸色都白了几分。 紧随其后,三千营、五军营…… 一支支代表着大雍最强武力的部队,轮番上阵,展示着他们足以碾碎一切敌人的力量。 点将台上,皇帝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弧度。 百官们立刻抓住时机,颂声四起。 “陛下,我大雍有如此雄师,何愁四海不定!” “是啊,京营将士,国之坚盾,威武!” 就在这片歌功颂德声中,一个清朗却不合时宜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赞美。 “父皇。” 诚王李恪施施然出列。 “儿臣听闻,京营新立一营,名曰虎贲。其统帅,正是北凉归来的威武将军陆沉。” “不知可否请虎贲营出列,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话音落下,点将台上的喧嚣戛然而止,气氛瞬间凝固。 一道道视线,或惊诧,或玩味,齐刷刷地投向了御座上的皇帝。 谁人不知,那陆沉前不久才因一桩血案被陛下申斥降职。 此刻诚王当众将他拎出来,是何居心? 天子龙颜之上,不见喜怒,唯有平静。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缓缓转向京营节度使,李将军。 “李爱卿,可有此事?” 姓李的将军一个激灵,连忙出列,躬身时官帽都险些歪了:“回……回陛下,确有此事。虎贲营……亦在受阅之列,只是……只是排在了末位。” “哦?”皇帝眉梢轻轻一动,拖长了语调,“为何排在末位?” “这……” 李将军只觉得官帽下的额角,已有冷汗滑落。 他怎敢说,这是京营里那帮老牌勋贵,联手给陆沉穿的小鞋,就等着看他最后压轴出丑。 第59章 千人战三千?这不送死 他支吾之际,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然诚王想看,便让他们现在上场吧。” “朕,也想瞧瞧,这支从北凉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虎狼之师,究竟有何不同。” “遵……遵旨。” 李将军冷汗涔涔,领命而去。 片刻之后。 校场尽头,地平线上滚来一抹沉闷的墨色。 那是一支步卒,千人而已。 他们腰间未佩火铳,臂下未挟长枪,只悬着一柄出鞘的横刀,刀刃在稀疏的日光下,偶尔迸射出一点刺眼的寒芒。 他们没有战马,只有两条腿,可每一步踏在夯实的校场土地上,都发出沉重而整齐的“咚咚”声,千人一步,竟让点将台上的酒杯都微微发颤。 虎贲营。 当这三个字在众人脑中浮现时,看台上的喧哗霎时间沉寂了下去。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不敢相信这传说中搅动风云的部队,竟是这般模样。 一支纯粹的步兵,装备简陋到堪称寒酸。 “呵,这就是虎贲营?” “我还以为个个三头六臂,刀枪不入呢。” “就这点家当,也配称虎贲?别笑掉我的大牙。” 点将台上,那些勋贵子弟们交头接耳,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等着看陆沉如何收场。 龙椅上的皇帝,指节轻轻敲击着扶手,眉头也锁了起来。 他设想过陆沉会带来一支奇兵,却未料是这般光景。 变故就在一瞬间。 校场另一端,大地开始剧烈震动,蹄声骤起,如滚雷乍泄! 一支黑甲骑兵毫无预兆地冲了出来,马上的骑士全身重铠,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的马槊如林,黑压压一片,足有三千之众。 京营王牌,三千营! “怎么回事?!” 李将军脸色煞白,从座位上霍然起身。 “谁准他们上场的!” 将令未出,兵马自动,这是大忌! 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他张口欲呼,可那奔腾的铁蹄卷起的烟尘已经遮蔽了半个校场。 三千营的铁骑已汇成一道势不可挡的钢铁激流,直扑向那孤零零的千人步阵。 这是最野蛮的战法,用骑兵对步兵的绝对冲击力,将虎贲营碾成齑粉。 这是最恶毒的阳谋,要陆沉和他的心血,在万众瞩目下,摔个粉身碎骨。 “完了!” 这个念头,在每个人心头升起。 一千步卒,对撞三千重甲骑兵,这甚至算不上一场战斗,只能是一场屠戮。 点将台上,诚王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他没想到这帮人竟敢如此下作,在京营大阅上公然下此毒手。 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明白,一切都晚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一点。 那个站在虎贲营阵前,身形并不魁梧的年轻将军。 陆沉。 他们好奇,这个屡创奇迹的少年,面对这必死的局面,脸上会是何种表情。 惊慌?绝望?还是不甘的愤怒? 都不是。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到令人心悸。 风吹动他身后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他本人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席卷而来的钢铁风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甚至透出一种冷漠。 他抬起右手,动作缓慢而清晰。 然后,手掌狠狠劈下。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杀!!” 千名虎贲营士卒的胸膛里,爆发出同一声怒吼,那吼声凝成一股,竟隐隐压过了奔雷般的马蹄声。 他们没有后退,没有结阵防御。 而是在那个手势落下的瞬间,逆着铁骑的洪流,决然冲锋! 疯了。 所有人的念头出奇地一致。 陆沉疯了,他手底下那帮虎贲营的兵,也跟着他一起疯了。 一千条腿,去撞三千匹战马?还是重甲骑兵? 不结圆阵,不竖枪林,反倒往前冲? 拿脑袋往马蹄子上送? 点将台上,那些勋贵将领们交换着眼色,嘴角那点轻蔑的弧度,咧得更开了。 “呵,我还当他从北凉带回了什么神仙韬略。” “搞了半天,是个连兵法都没读全的愣头青。” “这下乐子大了。” “赌一把?我赌他们撑不过一轮冲锋。” 龙椅上,皇帝指节轻叩着扶手,那轻微的响动也停了。 他原本期待着陆沉能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愚蠢的惊喜。 可下一息,校场上发生的一切,让看客们喉咙里的嘲笑,全都成了咯咯的怪响。 那条看似一冲即散的单薄步卒线,在奔跑中陡然断裂重组。 十人一撮,飞快地聚成一个个小小的尖角。 最顶上,是一面比门板还厚重的塔盾,盾后,是士兵被铁盔遮蔽的脸。 尖角的两侧,是两柄出鞘的横刀,刀锋在日光下泛着森白的寒气。 最后方,几名士兵平举着臂弩,机括蓄势待发。 这些小小的尖角,像有了生命,在高速前冲中彼此靠拢分离,再咬合,竟组成了一个不断旋拧的布满利齿的巨大磨盘。 “这……这是什么鬼阵法!” 京营节度使李将军,那个胡子花白的老将,猛地从座位上探出身子,半生戎马生涯的镇定,此刻碎了一地。 他身后的将领们,一个个下巴都快脱臼了,眼珠子死死粘在那个转动的钢铁怪物上。 他们失神的刹那,虎贲营的绞杀大阵,已经和三千营的铁骑,正面撞上。 “轰!” 那不是金铁交鸣,而是一阵令人心惊的骨肉与钢铁一同被碾碎的闷响。 预想中步兵被撞飞、踩烂的血腥场面没有来。 反倒是三千营的铁骑,一头撞进了一台活生生的绞肉机里。 最前排的骑士,连人带马,被那高速旋拧的刀阵卷进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化作了一蓬血雾和碎肉。 战马的悲嘶,人的哀嚎,瞬间充满了整个校场。 “不可能!” 三千营统帅李闯,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活像白日见了鬼。 他最引以为傲的铁骑,他以为能碾碎一切的力量,一个照面,就被啃掉了一大块! “冲!给老子冲!撞碎他们!” 他拔高了嗓门,声音完全变了样。 第60章 非皇室不封侯? 骑兵们得了将令,红着眼睛,再次催动战马,试图用最纯粹的重量和速度,把那个该死的阵法冲垮踏平。 可他们错了。 虎贲营的阵法,精密得好似不属于这时代。 无论多少血肉填进来,都会被那些转动的刀锋撕裂。 塔盾手们像在地上生了根,死死顶住战马的冲击,沉重的撞击声连成一片,却没能让他们后退半步。 盾牌的缝隙里,横刀精准地掠过马腿,带起一串串血珠。 失了前蹄的战马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士一同带入死亡。 后方的弩手则更为冷静,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些在阵中挥舞着武器,试图重整队形的敌方军官。 每一箭射出,都必然有一个小头目栽下马。 整个战场,成了一面倒的屠宰场。 他们的脸上溅满了温热的血,可那一张张藏在头盔阴影下的脸,却毫无波澜,只有一片冰冷。 一炷香。 仅仅一炷香的功夫。 三千铁骑,已折损大半。 剩下的人,魂都吓飞了。 他们勒住缰绳,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整个校场,死一般地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地狱般的景象,震慑得魂不附体。 他们看着那支被血浆浸透了衣甲的军队。 看着那个站在阵前,身形笔挺,仿佛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年轻将军。 那不是敬畏。 是发自骨髓的恐惧。 这就是虎贲营?这就是从北凉杀回来的虎狼? 这哪里是兵。 这分明是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点将台上。 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勋贵将领们,此刻一个个面色惨白,喉咙发干,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惊动了下方那个魔神。 他们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华贵的官服。 皇帝的龙目中,同样是滔天的巨浪,但那不是惊,而是狂喜。 他不是为虎贲营的战力而喜。 他是为自己,得到了一把远比想象中更锋利更听话的刀而狂喜。 有了这把刀,何愁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不断? 何愁他大雍的江山,不稳如泰山! “好!好!好!” 皇帝连吼三声,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一股磅礴的帝威,压得整个点将台的空气都凝固了。 “传朕旨意!” 天子之声,如雷霆滚过,在每个人的耳旁炸响。 “虎贲营骁勇无双,扬我大雍国威,重赏!” “擢升威武将军陆沉,为,冠军侯!” “食邑千户,世袭罔替!” “虎贲营扩编为三千,号天子亲军,拱卫京师!” “钦此!” 冠军侯。 非皇室,不封侯。 这是太祖皇帝亲手刻在社稷坛上的规矩。 如今,这规矩碎了。 食邑千户,世袭罔替。 一纸诏书,便砸出个与国同休的陆家。 而天子亲军统帅一职,更是将陆沉直接抬到权利巅峰。 拱卫京师。 何等的信任,何等的荣宠。 点将台上,那些开国元勋的后代们,脸色各异。 有人的酒杯捏出了裂纹,有人的指甲嵌进了掌心,更有人的嫉恨与怨毒,几乎要化作实质。 陆沉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缓缓起身,那身被血污浸透成黑红色的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光。 他朝着点将台的方向,再次深躬。 礼毕,转身。 他面对的,是一千个同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袍泽。 “虎贲营。” “在!” 一千人,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吼声如山崩。 那股子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凶悍气焰,惹得点将台上的勋贵们又是一阵心悸。 “陛下有旨,扩编我部为三千,号天子亲军!” “尔等,可愿随我,为陛下执刃,为大雍镇国?!” “愿为将军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愿为大雍效死!” 三声嘶吼,层层递进,气浪几乎要掀翻点将台。 台上的皇帝,再也绷不住了,嘴角咧开一道满意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把刀,一把锋利的只认他一个主人的刀。 陆沉,没让他失望。 京营大阅,就在这片诡异的氛围中落了幕。 三千营的溃败,成了京营所有将士喉咙里的一根刺。 他们再看虎贲营,没了先前的轻蔑,只剩下一种源自骨髓的畏惧。 陆沉这个名字,也一夜之间,烙进了京城所有势力的骨头里。 …… 次日,皇帝的赏赐便进了冠军侯府。 没错,冠军侯府。 皇城边上,一座前朝亲王的府邸,被皇帝大笔一挥,赐给了陆沉。 占地百亩,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每一寸都透着泼天的富贵。 当陆沉领着刘黄三一帮人踏进朱漆大门时,饶是刘黄三这种在北凉死人堆里打滚的老兵油子,也当场失语,喉结上下滚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 “我操……头儿,这、这以后就是咱的窝了?” 他一双牛眼瞪得溜圆,看哪都新鲜,恨不得把眼珠子抠下来贴在那些金丝楠木的柱子上。 “窝?这他娘的是皇宫吧!” “乖乖,这假山,比咱们北凉最高的山头还好看!” 虎贲营的兵痞们彻底撒了欢,东摸摸西看看,满脸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亢奋。 这辈子,他们做梦也没想过,能住进画里头去。 陆沉看着这群兴奋的袍泽,只淡淡地笑了笑。 这泼天的富贵,是陛下的恩赏,也是拴住他陆沉的锁链。 住进这里,他的一举一动,便再也逃不出那位天子的眼睛。 “行了,别一副没吃过饱饭的德行。” 陆沉一巴掌拍在刘黄三的后脑勺上,“传令,府里所有下人,一人发一笔安家费,全部遣散。” “啊?”刘黄三懵了,“头儿,这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呢,全撵走,谁伺候咱们?” “军人,不是大爷,要人伺候?” 陆沉的声线沉了下去,“这座侯府,今天起,就是我虎贲营的营盘。除了咱们自己人,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张生面孔。” “是!” 刘黄三脖子一缩,赶紧跑去传令。 他家头儿的脾气,吐个唾沫都是钉。 很快,偌大的冠军侯府人去楼空。 原先府里的管家仆役,哭天抢地,也只能揣着沉甸甸的赏钱滚蛋。 陆沉随即又带着人,将府里那些名贵的字画古玩,奢靡的摆设陈列,统统打包封存,扔进了库房。 整座侯府,除了桌椅床铺,几乎被搬空,取而代之的,是虎贲营士兵们随身携带的行军囊与寒光凛凛的兵器。 一座王府,硬是被他改造成了座煞气腾腾的军营。 第61章 扩充三千,随意挑人 这边刚拾掇完,宫里的太监又到了。 宣旨,命陆沉即刻前往京营,挑选兵员,将虎贲营扩充至三千之数。 这恩典,是块肥肉,也是个烫手的山芋。 京营十万大军,山头林立,哪个将军手底下没几个压箱底的精锐? 眼睁睁看着陆沉这过江龙一步登天,他们心里早就憋着火了。 现在要他们把心尖子上的兵让出来? 不亚于割他们的肉。 “头儿,这帮孙子,指定给咱们下绊子。” 刘黄三凑过来,满脸的担忧。 “下绊子?”陆沉冷笑,擦拭着佩刀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他们最好安分点。不然,我不介意让京营再见一次血。” 那平静的语调,激得刘黄三打了个哆嗦。 翌日,陆沉换上一身崭新的冠军侯朝服,在一千虎贲营亲卫的簇拥下,策马奔赴京营。 消息传开,整个京营都骚动起来。 那个煞星,又来了! 京营节度使李将军亲自在营门相迎,一张老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侯、侯爷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将军客气。”陆沉翻身下马,态度不咸不淡,“本侯奉旨,来京营挑兵,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应该的,应该的。”李将军连声应着,哈着腰在前面引路,“侯爷放心,京营十万将士,已在校场集合,任由侯爷挑选。” 他嘴上客气,心里却没底。 今天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果不其然,陆沉一脚踏入校场,无数道充满敌意的视线便齐刷刷地钉了过来。 校场之上,数万名京营士兵列阵而立,黑压压的一片,阵仗看着不小。 可人虽多,却个个东倒西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哪有半点军中精锐该有的样子。 更有甚者,还在那交头接耳,对着走进来的陆沉指指点点,脸上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不屑。 “就他?那个冠军侯?看着跟个娘们儿似的,细皮嫩肉的。” “嘘!小声点!听说这主儿杀人不眨眼!” “怕个球!这里是京营,咱们的地盘!他敢在这撒野?” 点将台上,那群京营的勋贵将领们更是过分,一个个四平八稳地坐着,连屁股都懒得抬一下。 瞧见陆沉进来了,也不过是懒散地撩了撩眼皮,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为首那人,正是前些天被虎贲营打断了胳膊的三千营统帅,李闯。 他那条胳膊还用白布吊在胸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沉,里面全是怨毒。 “哟,这不是陆侯爷吗?好大的官威啊。” 李闯翘着二郎腿,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您这一来,就要从我们这儿挑走两千精锐,干脆,我们京营改个名,叫虎贲营分舵得了呗?”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将领们配合着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赤裸裸的下马威。 整个京营的勋贵抱成一团,就是要告诉陆沉,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他们说了算! 一旁的李将军,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刚想张嘴打个圆场,却被陆沉投来的一瞥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陆沉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台下,扫过台上那群人的脸,那副神情,像是在看一群将死之人。 他动了。 一步,一步,走上点将台。 军靴踩在厚重的木板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每一下,都重重地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喧闹的校场,在这沉闷的脚步声中,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看看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冠军侯,到底要怎么破这个局。 陆沉走到点将台正中央,站定。 他扫视一圈,最后,头颅微微转动,正对着还坐在椅子上的李闯。 “你刚才说什么,风大,本侯没听清。” “我说……”李闯脖子一梗,还想嘴硬。 可他的话,没能说完。 陆沉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动的,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动。 “啪!” 一道清脆至极的耳光声,炸响在整个校场上空。 李闯整个人从椅子上横着飞了出去,在空中转了两圈,才像条死狗一样重重砸在几米外的地板上。 他那半边脸,以一个夸张的速度迅速肿胀起来,一个鲜红的五指印,清晰地烙在上面。 “你……你敢打我?!” 李闯单手捂着脸,难以置信地嘶吼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整个点将台,死一般的寂静。 台上的将领们,脸上的嘲讽笑容僵在嘴角。 谁都没想到,陆沉竟然敢在京营的地盘,当着数万士兵和所有将领的面,直接动手! 打的还是三千营的统帅! “打你?” 陆沉收回手,动作不急不缓,甚至还轻轻甩了甩。 “本侯,乃陛下亲封的冠军侯,总领天子亲军。” “你,区区一个败军之将,见本侯不拜,出言不逊,此为大不敬!” “本侯,奉陛下圣旨前来挑选兵员,你百般刁难,公然阻挠,此为抗旨不遵!” 陆沉往前踏出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李闯。 “两罪并罚,本侯就算现在就地斩了你,都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炸雷般响起。 “你,服是不服?!” 李闯浑身一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了。 他怕了。 这个年轻人,就是个疯子! 一个真的敢在京营点将台上杀人的疯子! 他身后那群勋贵将领,也一个个面如土色,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此刻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到底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那根本不是什么软柿子,而是一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过江猛龙! “侯……侯爷……末将……末将知错了……” 李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满身的尘土和狼狈,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抖得完全变了调。 “末将该死!末将有眼无珠!求侯爷饶末将一条狗命!” 他身后那群将领,总算反应了过来,一个个屁股发软,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滚下来,叮里哐当跪了一地。 “求侯爷恕罪!” 第62章 虎贲营暴力选兵 偌大的点将台上,除了面无表情的陆沉和旁边已经吓傻了的李将军,再无一个站着的人。 校场之下,数万京营士兵,死死盯着眼前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整个校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他们心中那个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李统帅,现在却像条摇尾乞怜的狗,跪在那个年轻的冠军侯面前,磕头求饶。 陆沉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直接转身,大步走到点将台正中央的帅位前,一撩披风,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 那个位置,本该是京营节度使李将军的。 可此时此刻,李将军却只能卑躬屈膝地站在一旁,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李将军。”陆沉开口。 “末……末将在!” 李将军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连忙躬身应答。 “本侯要的,是精锐。” 陆沉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不是校场上这些歪瓜裂枣。” “神机营、三千营、五军营,这三大营的将士,即刻全部集结到校场上来。” “本侯,要亲自挑人。” 这话一出口,跪在地上的李闯等人,脸都绿了。 神机营、三千营、五军营,那可是京营真正的王牌,是他们各自安身立命的本钱,是他们的心头肉啊! 陆沉这哪是挑人,这分明是要挖他们的根! 可是,他们敢说一个不字吗? 没人敢。 “是……是!末将遵命!末将这就去!” 李将军擦了把额头的冷汗,连滚带爬地跑下点将台,亲自去传令。 很快,三支气势截然不同的军队,开进了校场。 甲胄鲜明,军容鼎盛,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发出沉闷的轰响。 那股铁与血浇筑而成的煞气,扑面而来。 这,才是京营真正的精锐。 陆沉看着下方集结完毕的三大营,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兴致。 “刘黄三。” “末将在!” “去,告诉弟兄们,自己挑人。 ”陆沉手指轻轻敲着扶手,语气淡漠,“咱们虎贲营,只要最能打的。谁不服,就打到他服为止。” “是!” 刘黄三兴奋地搓了搓手,狞笑着走下点将台。 他早就看这帮眼高于顶的京营大爷们不顺眼了。 下一刻,校场上,一千名虎贲营悍卒,瞬间咆哮着冲进三大营的阵中。 一场闻所未闻的“选拔”,就此展开。 没有考核,没有测试,甚至没有规则。 虎贲营的选人标准,简单粗暴到了极点。 看谁不顺眼,上去就是一拳。 挨了打还能站起来还手的,就算你过关! 整个校场,瞬间炸了锅。 “砰!” “哎哟卧槽!” “你他娘的敢打老子脸!” “打的就是你个小白脸!” 惨叫声,怒骂声,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声,此起彼伏。 京营三大营的士兵,虽说是精锐,但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是虎贲营这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神对手。 虎贲营的士兵,在北凉战场上,跟凶悍的鞑子玩命肉搏都是家常便饭。 他们下手,又黑又狠,招招都往人脸上和软肋上招呼。 一时间,校场上人仰马翻,倒下了一大片。 点将台上的那些京营将领,看着自己的心腹爱将,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头肉被这么一片片割走,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可他们,依旧连个屁都不敢放。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虎贲营的士兵,像菜市场挑猪肉一样,从他们的人堆里,硬生生挑走了两千名最能打最悍不畏死的兵痞子。 一炷香后。 选拔结束。 两千名新兵,鼻青脸肿地站在了虎贲营的队列中。 他们虽然个个挂彩,狼狈不堪,但眼神里那股子桀骜不驯却被打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畏惧,是不甘,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热。 他们终于亲身体会到,为什么这支从北凉回来的军队,能被冠以“虎贲”之名。 “很好。” 陆沉从帅位上站起身,俯瞰着下方初具规模的三千虎贲营,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虎贲营的人。” “以前你们是谁的兵,我不管。但进了我虎贲营的门,就得守我虎贲营的规矩。” “我的规矩,只有一条。” 陆沉的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 “服从命令,不怕死。” “能做到的,留下。做不到的,现在就可以滚。” 校场上,三千新兵,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一个人动。 开什么玩笑,见识了虎贲营的凶悍,和陆沉的霸道,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嫌命长吗? “很好。” 陆沉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既然没人滚,那就代表,你们都认了。” “刘黄三!” “在!” “带弟兄们,回府!” “是!” 陆沉说完,再也不看点将台上那群面如死灰的将领,转身,大步离去。 三千虎贲营将士,紧随其后。 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汇成一股洪流,滚滚而去。 只留下一个烂摊子,和一群失魂落魄的京营将领。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这京营的天,要彻底变了。 …… 冠军侯在京营点将台当场杀人,强行收编三大营精锐! 一炷香! 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虎贲营就从一千人变成了三千人! 那些平日里横着走的勋贵将领,跪在地上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些消息,仿佛长了腿,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整个京城都被陆沉这雷霆万钧的铁血手腕给震麻了。 谁也没想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行事竟然如此霸道,如此不留情面。 一时间,冠军侯府,成了京城里一个谁也不敢轻易提及的禁地。 那些原本还想给陆沉下绊子、找麻烦的勋贵世家,也都立刻偃旗息鼓,生怕下一个被杀的鸡就是自己。 诚王府。 李恪听着手下的汇报,一拍大腿,忍不住抚掌大笑。 “哈哈哈!痛快!实在是痛快!” “本王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个善茬!” “父皇这把刀,磨得够快,够利,够狠!本王喜欢!” 他身旁的影一,却有些担忧。 “王爷,陆将军这般行事,虽然是立了威,但也算是把京营的勋贵得罪光了,日后行事,怕是……” 第63章 诚王:我举荐个狠人! “得罪光了?” 李恪冷笑一声,打断了他。 “你太小看他了,也太高看那帮废物了。”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跟那帮酒囊饭袋称兄道弟。他要的,是让他们跪下当狗!” “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李恪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看着吧,用不了多久,京营那帮墙头草,就得哭着喊着,上门投靠了。” “京城这潭死水,终于被他彻底搅浑了。” “浑水,才好摸鱼啊……” 然而,就在京城各方势力,都以为陆沉会就此在京城站稳脚跟,开始慢慢培植自己的势力时。 一封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打破了京城的平静。 北凉,急报! 御书房里死寂。 一封浸透了血的军报,就摊在皇帝的手里。 那血已经干涸,变成了暗褐色,几乎与朱批的颜色混为一体。 皇帝的脸绷着,看不出颜色,只有下颌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下方跪着的兵部尚书、内阁首辅几位重臣,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缩进脖子里。 龙椅上传来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背上。 “……好一个东胡。好一个苍狼部。” 皇帝的声音沙哑。 他手一扬,那封要命的军报飘飘荡荡地摔在金砖上。 “欺我大雍无人吗?!” 一声暴喝。 “陛下息怒!” 几位大臣的身体齐齐一震,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息怒?朕如何息怒!” 皇帝再也坐不住,从龙椅上站起,在殿中来回踱步,龙袍的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东胡三十万大军,三路齐发,撕开了朕的北凉!” “黑风堡被十万大军围成了铁桶,秦红缨带着玄甲骑,怕是连耗子都啃光了!” “振武将军战死!云州丢了!” “平阳城守将……他竟敢开城投降!” 皇帝每说一句,步子就重一分,仿佛要将脚下的金砖踩碎。 “短短十日,千里疆域,没了!” “朕的三十万百姓,就这么喂了东胡的屠刀!” “你们告诉朕,朕如何息怒?!” 咆哮声撞在殿宇的梁柱上,嗡嗡作响。 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谁都没想到,喂了几年草料就自以为温顺的东胡狼,会突然张开血口。 更没想到,号称铜墙铁壁的北凉防线,竟脆得像纸一样。 内阁首辅张承,满头冷汗,只能硬着头皮拱出半个身子:“陛下,东胡蛮夷蓄谋已久,其势汹汹,确实……防不胜防。当务之急,是速派援军,救秦将军,救北凉百姓于水火……” “发兵?”皇帝猛地转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钉住他,“兵呢?将呢?” 他指向殿外,“去京营瞧瞧!那帮勋贵子弟,除了遛鸟斗狗,还会做什么?让他们上阵,怕是隔着三百里闻见东胡人的马粪味,就尿了裤子!” “那些个老东西……” 皇帝的声音里透出刺骨的寒意,“一个个不是风寒就是腿疾,国难当头,想的都是自家的坛坛罐罐!一群废物!国之硕鼠!” 他越说越气,一脚踹翻了身旁的香炉,滚烫的香灰撒了一地,呛得人眼鼻发酸。 大臣们伏在地上,屁都不敢放一个。 皇帝说的,是实话。 承平日久的大雍,朝堂上是文人相轻的口水仗,朝堂下是武人走马的安乐乡。 真到了亮刀子的时候,才发现刀都生了锈。 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殿内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猫着腰,战战兢兢地探进半个身子。 “启、启禀陛下……” “滚!” 皇帝的怒吼让那太监腿一软,差点没跪下。 “陛下,是……是诚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李恪?”皇帝皱起眉头,“让他进来。” 片刻后,诚王李恪快步入内。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和噤若寒蝉的大臣们,神色一凝,随即恢复如常。 “儿臣参见父皇。” “免了。”皇帝摆摆手,跌坐回龙椅,透着一股子疲惫,“你来添什么乱?” “父皇,北凉军情,儿臣听闻了。”诚王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平日的儒雅,只有迫人的急切,“儿臣是来为父皇分忧的。” “分忧?”皇帝抬了抬眼皮,“你一个书生,拿什么分忧?用你的笔杆子去戳穿东胡人的铁甲吗?” “父皇,儿臣以为,东胡虽凶,却非不可战胜。他们孤军深入,粮道漫长,只要我们能扼其咽喉,断其补给,必能让他们不战自溃。” “这些废话朕听腻了。”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谁去扼?谁去断?” “父皇,儿臣愿亲赴北凉!” 诚王朗声道,脖子梗得笔直。 这话一出,跪着的大臣们都悄悄抬起了眼皮,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位舞文弄墨的王爷,今天吃错药了? 皇帝也怔了一下,随即摇头:“你不行。你去了,就是给东胡人多送一份功劳。” “父皇,儿臣不善骑射,但可为大军筹粮,安抚流民。”诚王急道,“儿臣也并非要亲自上阵杀敌。” 他顿了顿,抬起头。 “儿臣,是来为父皇举荐一位帅才!” “哦?”皇帝终于被勾起了些许兴趣,“说来听听,我大雍的朝堂上,还有谁能入你的眼?” 诚王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 “新晋冠军侯,陆沉!” “陆沉?” 这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潭中。 几位大臣的脸色瞬间变得五颜六色。 陆沉。 这个名字在京城,简直就是个煞星。 他的勇,他的狠,京城上下谁没见识过? 可让他挂帅,统领几十万大军,去跟东胡人拼命? 这不胡闹吗! 他太年轻了,嘴上毛都没长齐。 再者,一个从底层校尉爬上来的泥腿子,他懂什么叫排兵布阵,什么叫国战? “荒唐!”兵部尚书第一个跳出来,“陛下,陆沉一介武夫,勇则勇矣,却无尺寸统兵之功。以国运相托,无异于儿戏!万万不可!” “是啊陛下,临阵换帅,本就凶险,更何况是启用一个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请陛下三思!”内阁首辅也赶紧跟上。 这已经不是偏见,而是匪夷所思。 第64章 秦红缨被困?陆沉怒了 皇帝没理会他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儿子。 “李恪,给朕一个理由。为什么是他?” 诚王迎着父皇的审视,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钉。 “父皇,儿臣举荐陆沉,不止一个理由。” “第一,儿臣敢问,这满朝文武,谁比陆沉更能打?京营大阅,他用一千步卒,就搅翻了三千铁骑。我军如今缺的是什么?是士气!有这么一尊杀神在阵前,就能把将士们丢掉的胆子捡回来!” “第二,那人不是莽夫。他能在北凉扳倒根深蒂固的镇北侯,心里的弯弯绕绕,比谁都深。这种人,您信他是个只懂动拳头的蠢货?” “最后一点,也是最要紧的一点。”诚王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股寒气。 “父皇,虎贲营是您的刀,陆沉就是握刀的手。刀,养在鞘里太久,是会钝的。是时候拿出来,痛饮东胡人的血了!” “让陆沉去,让虎贲营去!用东胡人的脑袋,告诉天下人,我大雍的刀,还快得很!” “用一场大胜,把那些在朝堂上装病,在私底下观望的缩头乌龟,全都给我打精神了!” “这既是解北凉之围,也是扬我大雍国威,更是给朝堂这潭死水,彻底动荡一次!” 诚王一番话说完,殿内针落可闻。 兵部尚书和内阁首辅,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是啊。 如今的大雍,还需要顾忌什么经验,什么资历吗? 都需要一个能打,敢打,能打胜仗的人! 而陆沉,无疑是眼下最合适,甚至是唯一的人选。 皇帝的眼中,那滔天的巨浪,再次翻涌起来。 他想起了京营大校场上,那个如同魔神一般的年轻人。 想起了那支被血浆浸透了衣甲的虎狼之师。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长。 或许,真的该让这把刀,去饮一饮异族的血了。 “传朕旨意!” 许久,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宣,冠军侯陆沉,觐见!” 冠军侯府。 当传旨的太监,尖着嗓子喊出“宣冠军侯陆沉觐见”时,陆沉正在校场上,操练着新招入的两千名士兵。 整个侯府,已经被他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军营。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全都被推平,变成了平坦的校场。 三千虎贲营将士,正在进行着地狱式的训练。 那种训练强度,让那些刚刚加入的京营精锐,叫苦不迭,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 但没有一个人敢抱怨。 因为他们的统帅,冠军侯陆沉,正和他们一起,在泥浆里翻滚,在烈日下暴晒。 甚至,陆沉对自己的要求,比对他们还要严苛百倍。 听到传旨太监的声音,陆沉从泥地里爬起来,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露出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 “知道了。”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连身子都懒得转。 那传旨太监,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平日里在宫中,哪个王公大臣见了他,不得客客气气的。 何曾受过这等冷遇。 他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可一看到校场上那三千名如狼似虎的士兵和他们身上那股子能把人冻僵的杀气,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可不想被这群杀神,当场给撕了。 “侯……侯爷,陛下……陛下急召,您看……” 太监只能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 “让他等着。” 陆沉的声音依旧平淡。 他转身看向面前的三千将士。 “今天的训练量,加倍。” “没完成的不准吃饭。” “是!” 三千将士齐声怒吼,声音里充满了一股不服输的狠劲。 陆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朝府内走去。 那传旨太监,在校场门口,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等到陆沉换好一身冠军侯的朝服,施施然地走出来时,他腿都站麻了。 “走吧。” 陆沉淡淡地说道。 太监连个屁都不敢放,只能在前面,卑躬屈膝地引路。 皇宫,御书房。 当陆沉走进御书房时,发现气氛有些凝重。 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下方,兵部尚书、内阁首辅,还有诚王李恪,都在。 “臣,陆沉,参见陛下。” 陆沉单膝跪地,行礼。 “平身。”皇帝的声音,依旧沙哑。 “谢陛下。”陆沉站起身,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皇帝的下文。 他知道,这么晚急召他入宫,必然是出了大事。 “陆沉。”皇帝看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北凉,出事了。” 他将案上那份带血的军报,丢到了陆沉的面前。 陆沉弯腰,捡起军报,一目十行地扫过。 当他看到“秦红缨被困黑风堡,危在旦夕”时,瞳孔骤然一缩。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他身上,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来。 整个御书房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兵部尚书和内阁首辅,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一些。 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杀气,太重了。 皇帝和诚王,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满意。 他们要的,就是这股杀气。 “陛下,臣请战!” 陆沉将手中的军报,紧紧攥成一团,再次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铁。 “臣,愿率虎贲营,即刻出征,踏平东胡,扬我大雍国威!” “好!”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朕,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陆沉听旨!” “臣在!” “朕命你为征北大将军,总领北征一切军务,节制北凉所有兵马!” “朕再赐你尚方宝剑,如朕亲临!凡有不从号令,临阵脱逃者,不论官职高低,皆可先斩后奏!” “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将虎贲营扩充至一万人!京营所有兵马,任你挑选!粮草军械,优先供应!” “朕只要你,给朕打赢这一仗!” “把东胡人,给朕彻底打残,打废!让他们百年之内,再也不敢窥伺我大雍疆土!” “你,可能做到?!” 皇帝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激昂。 那股磅礴的帝威,压得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都凝固了。 第65章 苏灵深夜送宝 征北大将军! 总领北征军务! 节制北凉兵马! 赐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这一个个封赏一项项权力,简直是骇人听闻。 这已经不是恩宠了,这是将整个大雍的国运都压在了陆沉一个人的身上。 兵部尚书和内阁首辅听得心惊肉跳,脸色发白。 他们想反对,却发现在皇帝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他们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陆沉抬起头迎着皇帝的目光,没有丝毫的畏惧。 “臣,领旨!” 他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一股子自信。 “此战,不破东胡誓不回朝!” “好!好!好!”皇帝连说三个好字,亲自走下御阶将陆沉扶了起来。 他重重地拍了拍陆沉的肩膀,眼中充满了期许。 “陆沉,朕把大雍的江山交给你了。” “不要让朕失望。”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 陆沉被封为征北大将军,挂帅出征的消息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给震得晕头转向。 疯了! 皇帝疯了! 他竟然真的敢把数十万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他这是在拿大雍的国运在赌博啊! 一时间,朝野上下物议沸腾。 弹劾陆沉的奏本,雪片一样地飞向皇宫。 那些老臣、勋贵们,一个个痛心疾首声泪俱下,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他们罗列了陆沉的无数条“罪状”。 年轻,无知,毫无经验,残忍好杀,刚愎自用…… 在他们口中,陆沉简直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一个即将把大雍带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灾星。 然而,对于这些奏本,皇帝看都未看一眼,直接命人,付之一炬。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谁敢再反对,谁就是与他为敌。 一时间,朝堂上的反对之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用陆沉了。 而陆沉,在接到圣旨之后,没有丝毫的耽搁。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皇帝赐予的尚方宝剑,再次闯进了京营。 这一次,他比上次更加直接,更加霸道。 他直接点名,要从京营三大王牌中,抽调七千精锐,补充进虎贲营。 那些勋贵将领们,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在尚方宝剑的威慑下,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精锐,被陆沉像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地割走。 短短三天时间。 虎贲营,就从三千人,扩充到了一万人。 一万名,由京营最精锐的士兵,和从北凉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共同组成的虎狼之师。 紧接着,陆沉又开始整顿军备。 他拿着皇帝的手谕,直接闯进了兵部和户部的库房。 将里面积攒了数十年的,最好的铠甲,最锋利的兵器,最充足的粮草,全部搬空。 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看着空空如也的库房,欲哭无泪。 他们想拦,可陆沉直接把尚方宝剑,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谁敢阻挠大军出征,贻误战机,杀无赦!” 一句话,吓得两位尚书大人,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整个京城,都被陆沉的雷厉风行,给搅得天翻地覆。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个年轻的征北大将军,是要玩真的了。 而那些原本还想看他笑话的勋贵们,此刻,一个个都变成了缩头乌龟。 他们生怕,这个杀神,下一个就找到自己头上。 就在陆沉紧锣密鼓地准备出征之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冠军侯府。 是苏灵。 …… 夜色如墨。 冠军侯府,灯火通明。 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昔日王府的奢华,取而代之的,是军营的肃杀与铁血。 校场上,一万名虎贲营将士,正在进行着夜间操练。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响彻夜空。 中军大帐内。 陆沉正对着一副巨大的北凉堪舆图,凝神沉思。 图上,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一个个代表着敌我双方态势的符号。 北凉的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东胡三十万大军,狠狠地插进了大雍的腹地。 整个北凉,几乎已经烂成了一个筛子。 而秦红缨所在的黑风堡,更是成了一座孤城,被十万大军围得水泄不通。 随时都有可能城破人亡。 他必须尽快赶到。 可是,京城距离北凉,足有数千里之遥。 大军开拔,人吃马嚼,最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他等不起。 秦红缨,也等不起。 必须想个办法,加快行军速度。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卫的通报。 “将军,帐外有一名自称苏灵的女子求见。” 苏灵? 陆沉的眉头,微微一挑。 她怎么来了? “让她进来。” 片刻后,一身素衣的苏灵,走进了大帐。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改造成军营的侯府,看着那堪舆图前,身形笔挺,一身戎装,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煞气的年轻将军。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才过去多久? 那个在北凉黑风堡,还需要在她和秦红缨庇护下,小心翼翼求生存的罪籍军户。 如今,竟然已经成了执掌大雍国运,手握十万大军的征北大将军,冠军侯。 这种变化,实在太快,太大了。 “苏姑娘,别来无恙。” 陆沉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的声音,比在北凉时,多了一丝沙哑和低沉,那是久经沙场,和长期发号施令,留下的痕迹。 “陆……侯爷。” 苏灵回过神来,微微躬身行礼。 “坐吧。”陆沉指了指一旁的木凳。 苏灵依言坐下,看着陆沉,神情有些复杂。 “苏姑娘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陆沉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现在,没有时间叙旧。 “侯爷,我这次来,是奉永安王爷之命,给您送一样东西。” 苏灵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递了过去。 “哦?”陆沉接过木盒,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由某种不知名的兽皮,制作而成的图纸。 图纸上,用极其精细的笔触,绘制着一种造型奇特的马车。 第66章 王爷送来黑科技,这波稳了 这种马车,比寻常的马车要宽大许多,车厢是全封闭的,下面有四排巨大的轮子。 最奇特的,是马车的动力系统。 它不是由马匹来拉动,而是在车厢的后部,安装着一个巨大的,类似风帆的装置。 而在车厢内部,还画着一套极其复杂的,由齿轮和链条组成的传动结构。 “这是……” 陆沉看着图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东西,他认识。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风帆车吗? 利用风力,和人力的传动,来驱动车辆前进。 在平坦的道路上,它的速度,远比马车要快得多。 “这是王爷早年间,偶然得到的一份前朝墨家机关术的图纸。” 苏灵解释道,“王爷知道侯爷您,急于赶赴北凉,特地让小女子,将此图纸送来。” “此车,名为追风车,若能造成,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王爷还说,制造此车所需的一切材料和工匠,他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京城西郊,有一处秘密的墨家工坊,只要侯爷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开工。” 陆沉的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有了这追风车,他大军的行军速度,至少可以提升三倍以上! 原本一个月的路程,十天之内,便可抵达! 这,就是他翻盘的希望! “替我,多谢王爷。” 陆沉将图纸小心翼翼地收好,郑重地说道。 “王爷说,他与侯爷,是盟友。盟友之间,不必言谢。”苏灵微微一笑,“王爷只希望,侯爷此去,能旗开得胜,扬我大雍国威。” “也希望侯爷,能救回秦将军。” 提到秦红缨,苏灵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她,现在怎么样了?”陆沉的声音,沉了下去。 “情况,很不好。”苏灵摇了摇头,“黑风堡被十万大军围困,已经断粮五日了。城中将士,只能靠杀战马为食。” “秦将军她,亲自登城督战,身先士卒,已经受了好几次伤。” “如果……如果援军再不到,黑风堡,最多,还能再撑七天。” 七天! 陆沉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一股滔天的杀意,再次从他身上,喷涌而出。 苏灵只觉得,眼前的陆沉,瞬间变了样。 那股可怕的气息,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了。” 许久,陆沉才缓缓松开拳头,身上的杀气,也收敛了起来。 “你回去告诉王爷,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七日之内,我陆沉,必到黑风堡!” “若秦红缨少了一根头发,我便让整个东胡,为她陪葬!”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苏灵看着他,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信心。 或许,这个屡创奇迹的年轻人,真的能再次创造奇迹。 送走苏灵后,陆沉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立刻召集了刘黄三、豁牙子、王大柱等人。 “传我命令!” “豁牙子,你立刻带一队人,去城西墨家工坊,监督工匠,日夜赶工,给老子造追风车!需要什么材料,直接去户部、兵部拿!谁敢阻拦,杀无赦!” “王大柱,你带斥候营,化整为零,先行出发!我要你,将沿途通往北凉的所有道路,都给我探查清楚!绘制出最精确的地图!” “刘黄三,你负责整顿全军!告诉弟兄们,我们只有五天的时间准备!” “五天之后,全军,开拔!” “是!” 三人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整个冠军侯府,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接下来的五天,陆沉几乎没有合过眼。 他除了监督军队的训练,还要亲自去墨家工坊,根据自己的现代知识,对追风车进行改良。 他简化了复杂的传动结构,增加了减震装置,将车轮换成了更耐磨的橡胶轮胎,用特殊树脂混合而成。 经过他改良的追风车,不仅制造速度更快,性能也更加优越。 五天后。 当五百辆崭新的追风车,整齐地排列在京城外的官道上时。 所有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都被眼前这奇特的“怪物”,给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造型的马车。 “这……这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冠军侯造出来的,日行千里的神车?” “看着也不像啊,没有马拉,它怎么跑?”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 陆沉一身金甲,骑着战马,出现在了军队的最前方。 在他身后,是整整一万名,杀气腾腾的虎贲营将士。 “全军听令!” “登车!” 随着陆沉一声令下。 一万名士兵,动作划一,迅速登上了追风车。 每辆车,可乘坐二十人。 “升帆!” “摇桨!” 车厢内,负责操控的士兵,立刻升起风帆,同时,奋力地摇动着传动装置的摇杆。 那巨大的追风车,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 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化作一道道黑色的闪电,在官道上,绝尘而去! 只留下,一阵滚滚的烟尘,和一群目瞪口呆,仿佛在白日见鬼的文武百官。 他们看着那消失在天际的车队,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天……天呐!真的跑起来了!” “这速度……比战马奔跑,还要快上数倍!” “神迹!这简直是神迹啊!” 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了一个同样的念头。 或许,这个年轻的冠军侯,真的能带领大雍,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 这支名为追风车队的黑色长龙,正以一种蛮横的姿态,飞驰在官道上。 虎贲营的兵痞们起初还为这速度嗷嗷叫唤,兴奋得像是第一次进城的土包子。 可这股新鲜劲儿,很快就被颠散了架。 追风车,快是快,可这滋味,真他娘的不是人受的。 饶是陆沉给加了简易的减震,可跑在年久失修的官道上,车厢里的人就像是筛子里的豆子,上下左右,无休无止地折腾。 一天跑下来,不少士兵颠得脸都绿了,扶着车厢,连黄胆水都呕了出来。 “操……头儿,这破车……比骑马还遭罪!” 第67章 老子征北大将军,别逼我动手! 刘黄三一张脸皱成了核桃,手死死扒着车厢板,感觉自己的肠子肚子都快从喉咙里蹿出来了。 “这才哪到哪。” 陆沉面色如常,这点动静对他的身体来说,跟摇篮差不多。 “头一天而已,后面还有九天,慢慢熬。” 他扫了一眼车上那些蔫了吧唧的兵,声音陡然拔高:“都给老子把腰杆挺直了!” “想想北凉是怎么被屠的!想想黑风堡里,秦将军跟咱们的弟兄还在等死!” “咱们早到一天,他们就多一分活路!” “这点颠簸都扛不住,算什么带把的!还他娘的配叫虎贲营?!” 陆沉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每个士兵的脸上。 他们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重新聚起了火。 是啊。 北凉的同胞,被围的弟兄,他们受的苦,比这颠簸要命多了。 车队再未停歇。 除了三急和啃几口干粮,车轮几乎没有停止过转动。 困了,就靠着身边兄弟的肩膀打个盹,在骨头快要散架的颠簸中入睡。 醒了,就从驾驶位上换下另一个熬红了眼的弟兄,继续向前。 一万虎贲营将士,就凭着一股子狠劲和对袍泽的牵挂,硬是把这趟鬼门关一样的路程给扛了下来。 与此同时。 王大柱率领的斥候营早就撒了出去,像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他们清剿了沿途零散的匪寇,探明了前方的路况水文,甚至提前在一些险要地段,埋下了简易的补给。 每隔百里,必有快马送来最新的手绘地图,直达陆沉手中。 这让庞大的车队能精准避开所有可能耽搁行程的麻烦,一路狂飙。 可终究,有些麻烦是避不开的。 车队进入河北地界,就一头撞上了那张无形的大网。 河北,是京城那帮老世族的老巢。 他们在京城被陆沉的雷霆手段杀得噤若寒蝉,可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依旧是土皇帝。 陆沉断了他们的财路,夺了他们的兵权,这仇,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明面上不敢动,暗地里下绊子,却是驾轻就熟。 这日,车队抵达河北重镇,信阳城。 信阳太守,是刚被抄家的吏部尚书赵家的一个远房侄子。 新仇旧恨,可想而知。 当虎贲营大军浩浩荡荡开到信阳城下,准备入城补给休整时,迎面撞上了一堵冰冷的墙。 城门紧闭,吊桥高悬。 城墙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张弓搭箭的士卒,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一名守城将领站在城楼上,中气十足地向下喊话:“城下何部兵马?为何擅闯我信阳地界?” 刘黄三当场就炸了。 “日你娘!眼珠子塞屁股里了?!” “征北大将军的帅旗看不见?!” “赶紧给老子开门!耽误了军机,老子踏平你这破城!” 刘黄三的咆哮在城下回荡,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城楼上的将领却皮笑肉不笑。 “什么征北大将军?我等未接到兵部行文,概不认得!” “没有太守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城!” “尔等若敢强闯,休怪我等箭矢无情!” 话音刚落,城头“唰”的一声,数百张弓被拉成满月,寒光闪闪的箭头,齐刷刷对准了下方。 “反了!反了!这帮狗娘养的!” 刘黄三气得直蹦,一把抽出横刀,就要下令撞门。 “等等。” 陆沉抬手,按住了他。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城门,盯着城楼上那一张张紧绷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想用这种盘外招,拖延他的时间? 行啊。 陪你们玩玩。 陆沉翻身下车,双脚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缓步走到队伍最前列,抬头望向城楼上的将领。 “我,奉旨出征,征北大将军,陆沉。” “我身后,天子亲军,虎贲营。” “奉陛下圣谕,驰援北凉,抗击东胡。” “现在,我给你三息时间,打开城门。” “否则,以通敌论处,满门抄斩!” 最后四个字,像四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城楼上的将领脸皮一抽,他没料到这个年轻人如此霸道,连个台阶都不给。 可背后是太守,是赵家的余荫,他定了定神,梗着脖子喊道:“陆将军,末将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将军不要为难!” “是吗?”陆沉嗤笑一声。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手伸进怀里,缓缓抽出一物。 那是一柄剑。 当剑身完全抽出,迎着日光,一道璀璨的金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剑柄上镶嵌的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无声地昭示着它独一无二的身份。 尚方宝剑! “见此剑,如朕亲临!” 陆沉单手持剑,剑尖斜指城楼。 “现在,我再问最后一次。” “开,还是不开?” 城楼上的将领,在看到那柄剑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两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捅破天了。 皇帝……竟然把这东西,都给了这个煞星。 持此剑,可先斩后奏。 斩的,就是他这种人。 “我……我……” 那守将嘴唇抖得筛糠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囫囵。 城楼上,一个臃肿的身影在亲卫的簇拥下挤了出来,官服被肥肉绷得紧紧的。 信阳太守,赵德。 他一双小眼死死盯着城下的陆沉,又瞥了眼那柄在日光下泛着寒气的尚方宝剑,喉头滚动,把满腔的怨毒和不甘都咽了下去。 形势比人强,这个道理,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脑子还是懂的。 脸上的肥肉奋力挤出一个谄媚的褶子,他扯着嗓子喊道:“哎哟!陆侯爷!是陆侯爷大驾光临……下官眼拙,没能认出侯爷,该死,该死!” 他对着城下连连拱手,肥硕的身子一晃一晃。 “都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开门!都死人了吗!快给老子滚下去开城门,迎侯爷进城!” 他咆哮着,扭头时,飞快地冲身边的将领递了个活命的眼色。 那将领得了赦令,屁滚尿流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误会?” 陆沉端坐马上,纹丝不动,只是抬眼望着城楼上那张活像发面馒头的脸,声音里不带半分热气。 第68章 我真没福气 “赵太守,你这个误会,险些断送了军国大事。” “下官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赵德头点得像捣蒜,“下官这就出城,亲自给侯爷您牵马赔罪!” “不必了。”陆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寒意。 “你没那个福气。” 话音刚落。 弓弦一声闷响。 一道黑影撕裂空气,后发先至。 城楼上,赵德脸上谄媚的笑容还僵着,整个人却猛地一顿。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处凭空多出来的一个洞,一支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鲜血,从他后心爆开,染红了背后的青砖。 “你……” 他抬起一根肥硕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城下的陆沉,喉咙里咯咯作响,一个字没能吐完,便直挺挺地向后仰倒,翻下了城楼。 “噗通!” 只剩一声闷响传来。 城楼上下,霎时间,连风都停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眼珠子几乎要从眶里瞪出来。 杀……杀了? 就这么,一箭射杀了一位朝廷亲封的太守? “赵德,勾结东胡,意图谋反,阻我大军,人证物证俱在。” 陆沉抬手,那柄尚方宝剑被他举起,剑锋映着天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本将奉旨行事,先斩后奏。” “有不服者,与他同罪!” 他的声音比刚才那一声闷响还要沉重。 城墙上,那些原本还各怀心思的守军,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腿肚子转筋,再也站不住。 “当啷……哐当……”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紧接着,是成片膝盖骨砸在石板上的闷响。 “将军饶命!我等绝无二心!” “愿为将军效死!” 求饶声,磕头声,响成一片。 陆沉垂下眼帘,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要的,就是这个。 杀鸡儆猴,用一颗太守的脑袋,给这条路上所有伸长了脖子观望的家伙提个醒。 谁敢挡路,就得死。 “刘黄三!” “末将在!” “带一队人进城,把防务给我接了!再去赵德府上走一趟,所有家产,一针一线都别放过,全部充作军饷!” “得令!” 刘黄三咧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提着刀,带着一队虎贲营的悍卒,像开了闸的洪水,呼啸着涌入信阳城。 没过多久,城里就隐隐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器物碎裂的声响。 陆沉始终没有进城。 大军只在城外休整,补充了些清水和干粮。 半个时辰后,车队再次启程,卷起漫天尘土。 只留下一座死寂的信阳城,和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自此之后,前路一片坦途。 沿途州县的官吏,一听到陆沉大军将至的消息,无不提前三天就出城十里,扫街焚香,将最好的粮草、最足的清水,堆得像小山一样,恭恭敬敬地摆在路边。 生怕那位爷一个不痛快,自己的脑袋就成了下一个挂在旗杆上的警示牌。 车队再无阻碍,一路向北。 北凉,黑风堡。 风里带着一股子腐肉的气味。 残破的城池在寒风中苟延残喘,城墙被劈砍得伤痕累累,大块的砖石被熏得漆黑,城楼塌了半边。 墙根下,尸骸叠着尸骸,堆成了新的壁垒,分不清是大雍的兵,还是东胡的蛮子。 血水早已冻结成暗红色的冰块。 城外,东胡人的帐篷铺天盖地,营火连绵,一片望不见边际。 十万铁骑,把这座孤城围死了。 城里,死寂。 兵卒们靠着墙垛,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每 个人都像被抽走了魂,只剩下一具空壳。 五天了,滴米未进。 马,早就杀光了,连马骨头都敲碎了煮汤。 现在,只能撕扯着皮甲,或是从墙缝里抠出点枯草,塞进嘴里麻木地嚼着。 饿,饿得人连举刀的力气都快没了。 可他们还站着。 因为那个女人还站着。 他们的主将,北凉的秦红缨,还陪着他们。 城楼上,风最大。 秦红缨一身银甲,血污早已盖住了甲胄本来的颜色。 她没有戴那副骇人的山鬼铁面,一张脸素白,毫无血色,暴露在凛冽的空气里。 烟尘和血渍混杂在脸上,反而衬出一种破碎的惊心动魄的美。 几缕发丝贴在颊边,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刚才,为了拽回一个差点被劈死的兵,她左肩硬生生挨了东胡将领一刀。 伤口包扎过了,但血还在慢慢往外渗,染红了肩头的布条。 失血,饥饿,连日的死战,她的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眼前阵阵发黑。 她很清楚,黑风堡守不住了。 天亮,就是死期。 东胡人会发起最后的猛攻,而他们,再也挡不住了。 “将军……” 一个亲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压抑的哽咽,“您下去歇歇吧,再这么站着,身子就垮了。” “无妨。” 秦红缨没回头,声音又轻又哑。 她眺望着城外那片压抑的黑暗,眼底最后一丝光也熄灭了。 “传令。” “把城里剩下的火油,今晚全都搬上城楼。” “明日城破,我便点燃这黑风堡,跟他们十万畜生,一起上路。” 她已经选好了自己的坟墓。 她的人,她的城,绝不留给东胡人。 “将军!” 亲卫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泪水淌过满是泥污的脸,“援军……援军会到的!再撑一天,就一天!” “援军?” 秦红缨的唇角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 “京城在几千里外。圣旨发下,大军开拔,走到这儿,黄花菜都凉透了。” “我们……没时间了。”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兵卒垂下了头。 是啊,没时间了。 最后一丁点侥幸,也碎了。 突然,城外,东胡大营的方向,爆发出巨大的喧哗。 紧接着,战鼓声毫无征兆地擂响,一声重过一声,沉闷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咚!咚!咚!” “妈的!东胡人疯了!他们要连夜攻城!” 瞭望兵的嘶吼响起,带着绝望。 城墙上,所有人的脸,在一瞬间失去了最后的血色。 最坏的情况,来了。 连一个安稳等死的夜晚,敌人都不肯给。 秦红缨的身子晃了晃,随即又站得笔直。 她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锋指向城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全军!” “与我死战!” 第69章 北凉的爷,回来了 “死战!” “死战!!” “死战!!!” 残存的兵卒们举起武器,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这是最后一战了。 与此同时,城外。 东胡帅帐里,羊油灯把人影照得鬼气森森。 此次南征的主帅,苍狼部首领阿古拉的亲弟弟,阿古泰,正死死盯着面前的地图,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大汗,何必急于一时?” 一名部将粗声粗气地问,“城里那些雍人,已是待宰的羔羊,再饿他们一天,自己就倒了,何必让我们的人再流血?” “等?”阿古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我等不了。” 他抓起案上的一卷羊皮,狠狠摔在地上。 “刚收到的消息,雍人的皇帝老儿派援军了,正朝着北凉玩命地赶。” “什么?”部将一惊,“就京城那帮软脚虾?他们也敢出关?” “这次来的人,不一样。”阿古泰的表情阴狠下来,“领兵的,是他们新封的那个什么冠军侯,陆沉。” “陆沉?”部将眉头拧成一团,“没听过这号人物。” “你当然没听过。”阿古泰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恨意,“这小子,就是在北凉烧了我们鹰神图腾,宰了我哥派去的使者的那个杂种!” “是他?!” 部将的呼吸猛地一窒,脸上肌肉扭曲起来。 “对!”阿古泰咬着后槽牙,“情报说,这小子有种叫追风车的鬼东西,一天能跑上千里路!算算日子,恐怕已经快到北凉地界了!” “不能再拖了。” “必须在他们到之前,踏平黑风堡,拧下秦红缨的脑袋!” “然后,咱们调转马头,正好以逸待劳,把那支狗屁援军一口吞了!” “我要拿那个叫陆沉的小子的人头,祭我大哥的在天之灵!” 阿古泰猛地站起,帐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传我将令!” “全军总攻!” “今晚,我要这黑风堡,寸草不生!” “是!” …… 黑风堡的城墙,已然成了一座血肉磨坊,喊杀与哀嚎混杂成一片。 东胡人潮水般涌上云梯,攀着同伴的尸体向上,眼中满是贪婪。 城墙上的大雍士卒则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滚石檑木连同自己的性命一同砸下。 每一寸城砖,都浸透了滚烫的黏稠液体。 秦红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子,手臂沉重得仿佛灌了铅,那柄曾经轻盈的长剑,此刻刃口翻卷,握在手里只剩一个死沉的重量。 视野里一片猩红,分不清是敌人溅来的血,还是自己淌下的汗。 她只凭着本能挥砍,劈刺,将一个又一个爬上城头的身影踹下墙垛。 身体的脱力感一阵阵袭来,脚下被尸体和血污绊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半跪在地。 就在这一瞬间的停滞,一个东胡百夫长狞笑着突破了防线,高举的弯刀划出一道冰冷弧线,直取她的脖颈。 秦红缨想动,可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结束了。 她认命地阖上眼。 没有痛楚。 预想中头颅落地的闷响,变成了一声尖锐的破风呼啸,紧跟着是一记骨头碎裂的脆响。 她霍然睁眼。 那个东胡百夫长的眉心,钉着一根乌黑的弩箭,他脸上的狞笑还未散去,身体却直挺挺地向后倒下,砸起一片血花。 这声呼啸,只是个开始。 天边,仿佛有什么东西撕裂了空气,无数道黑色的流光发出令人心惊的尖啸,铺天盖地而来。 城墙上还在攀爬推挤的东胡士兵,顿时一排排地栽倒,悄无声息。 每个倒下的人,眉心都精准地出现一个同样的黑点。 攻城的狂潮,戛然而止。 城墙上下,一片死寂。 无论是东胡人,还是浴血的大雍守军,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扭头望向那箭雨飞来的方向。 地平线的尽头,一抹浓重的墨色正高速席卷而来。 那不是骑兵。 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由钢铁铸成的怪兽,无需马拉,却奔行如风。 怪兽之上,旌旗如林。 一面玄色大旗在朔风中舒展开,上面那个龙飞凤舞的“陆”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援军! “是陆帅!是陆帅的旗!” 城墙上,一个幸存的军官用沙哑的嗓音,爆发出了一声哭喊。 “陆帅来了!我们得救了!” 这声哭喊像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整座死城的希望。 幸存的士卒们再也支撑不住,兵器“当啷”落地,他们或跪地痛哭,或与身边同样满身血污的袍泽紧紧相拥,发出压抑许久的,劫后余生的呜咽。 秦红缨也怔怔地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钢铁洪流,望着那面刺眼的“陆”字大旗。 视野,渐渐被涌上的热流模糊。 血水与泪水混在一起,从脸颊滑落,在染满污垢的甲胄上冲开两道痕迹。 是他。 他来了。 “陆沉!是陆沉的黑甲军!” 而此时,城外的东胡大营,瞬间沸腾。 阿古泰一把撕开帅帐的门帘,凛冽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得他脸颊生疼。 他死死盯着远方那条以一种蛮不讲理的速度席卷而来的黑色地龙,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僵硬。 怎么会? 三四天……他算过,至少要三四天! 那是什么怪物? 一排排不用马拉的铁皮盒子,跑起来竟比他最精锐的战马还要快? 阿古泰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但他终究是统领十万大军的草原雄鹰,牙关猛地一错,硬生生将那股寒气从脊梁骨里压了下去。 “传令!”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后队转向!给我分出五万狼崽子,去咬住那条黑蛇的七寸!” “剩下的人,继续给我砸!天亮之前,老子要站在黑风堡的城楼上喝酒!” 只要拿下黑风堡,他就能凭城固守,把这支不知死活,孤军深入的雍人援军,活活耗死饿死在这片土地上! 可他想得太美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陆沉军队的旗帜,那条黑色的地龙已经冲到了跟前。 五百辆追风车在距离东胡大营一里外,卷起漫天尘土,齐刷刷地停下。 车门猛地弹开。 一万条黑影从车厢内鱼贯而出,动作整齐划一,迅速在空地上铺开。 第70章 五万铁骑?不过一盘菜! 前后不过几十次呼吸。 一个恐怖的方阵,盘踞在了所有东胡人的面前。 最前排的塔盾手将巨盾猛地顿在地上,“咚”的一声,大地都跟着一颤。 盾牌的缝隙间,探出密密麻麻的枪尖,在月色下闪烁着白森森的光。 再往后,数千张臂弩已经平举,泛着幽光的弩矢对准了天空。 这支军队没有呐喊,没有战吼,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东胡的将领们胯下的战马焦躁地刨着蹄子,他们看着眼前这支军容严整到不像活人的军队,一个个喉咙发干。 印象里那些一冲就散的雍人,什么时候生出了这样的怪物? 就在他们愣神的片刻,一个字,如惊雷般在阵中炸响。 “放!” “嗡!” 数千支弩矢离弦,发出一阵震鸣,砸向仍在蚁附攻城的东胡士卒。 攀在云梯上的东胡兵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身体就被数根弩矢钉穿,像破布口袋一样栽落下来。 只一轮箭雨。 城墙下便被清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空白地带。 “不!” 阿古泰的脸皮抽搐着,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苍狼勇士,在那片钢铁幕布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 “冲!给我冲过去!撞碎他们的龟壳!” 阿古泰拔出弯刀,声嘶力竭地咆哮。 五万东胡铁骑红了眼,驱动战马,汇成一股奔腾的浊流,朝着虎贲营的军阵发起了决死冲锋。 马蹄踏地,声如闷雷,他们要用草原骑兵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将眼前这群碍眼的步卒碾成肉泥。 他们想错了。 面对这足以踏平山丘的冲击,虎贲营的军阵纹丝不动。 “举盾!” “刺!” 军官的口令迅速响起。 前排的塔盾手身体后坐,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盾牌上。 盾隙间,无数长枪猛地向前一送。 “噗嗤!噗嗤!噗嗤!” 没有想象中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只有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刺入血肉骨骼的闷响。 最前排的东胡骑兵,连人带马一头撞进去,瞬间被捅成了血肉模糊的筛子。 战马的悲鸣和人的惨叫混杂在一起,骑兵引以为傲的冲击力,被这无坚不摧的防御硬生生吞了下去。 冲锋的势头,被遏制了。 而后排的弩手,则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些在乱军中挥舞弯刀试图弹压阵脚的东胡军官。 每一箭射出,都必然有一蓬血花在马背上炸开,都意味着一片区域的指挥陷入混乱。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五万铁骑,已然十不存三。 剩下的人彻底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吓破了胆,死死勒住缰绳,再也不敢向前挪动分毫。 战场上,一片死寂。 阿古泰呆立在原地,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咯咯作响。 他败了。 败得莫名其妙,败得体无完肤。 他甚至没能让对方的阵型晃动一下。 “撤……撤退……” 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呜!” 凄厉的牛角号终于吹响。 残存的东胡骑兵如蒙大赦,拨转马头,仓皇逃窜。 正在攻城的步卒也丢下器械,跟着大军一起溃败。 十万大军,一泻千里。 “想走?” 陆沉立于阵后,遥望那片溃散的洪流,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虎贲营听令!” “变阵!” “追!” 他一声令下,那堵坚不可摧的铁墙瞬间瓦解,化作数十股黑色的溪流,朝着四散奔逃的东胡大军反卷而去。 一场追亡逐北的猎杀,开始了。 黑风堡的城墙上。 所有大雍士兵都呆立当场,一句话说不出来。 一万步卒,对五万铁骑。 这不是一场对等的厮杀,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这他娘的哪里是兵。 分明是阎王爷的催命鬼! 秦红缨也怔在原地,指节因为攥得太紧,早已失了血色。 她死死盯着那个立于万军之前的身影。 才多久? 这个男人,已经长成了她需要仰望的模样。 厮杀声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渐渐稀疏。 尸体以千奇百怪的姿势铺满了原野,温热的血还在冒着丝丝白汽。 东胡十万大军,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主帅阿古泰的脑袋被王大柱一箭射穿,死不瞑目地钉在帅旗上。 黑风堡的围,解了。 陆沉骑着马,蹄声很慢,一步步踏过凝固的血泊,停在城下。 他抬起头,城墙上那道浴血的红影,也正俯瞰着他。 隔着生死,隔着岁月,隔着漫天血气。 言语是多余的。 许久,陆沉利落下马,沉重的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闷响。 他单膝重重跪地,溅起一圈尘土。 “末将陆沉,救驾来迟,请秦将军恕罪!”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城楼上每一个人的耳朵。 秦红缨看着下方那张熟悉的脸,听着那句熟悉又陌生的请罪。 那根绷了数个日夜,早已濒临断裂的弦,终于“啪”地一声,彻底崩断。 她眼前一黑,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将军!” 亲卫们一片惊呼,手忙脚乱地将她扶住。 “开城门!快!” …… 帅帐内。 秦红缨是被草药的苦味和一股熟悉的皂角气息唤醒的。 她睁开眼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映入眼帘,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透着熬了几夜的疲惫。 是陆沉。 “醒了?” “嗯。” 秦红缨应了一声想撑着坐起来,左肩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别动。”一只大手按住她的右肩,“伤口刚上过药,裂开就麻烦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肩上,那里的皮肉翻卷狰狞可怖。 陆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来晚了。” 秦红缨望着他摇了摇头,眼圈却不受控制地发烫,迅速漫上一层水汽。 “不,你来得……刚刚好。” 她抬起右手想去碰碰他的脸,却看到自己满手的干涸血迹和污泥。 她的手在半空顿住,又默默地缩了回去。 下一刻,那只手却被他捉住紧紧攥进了温热的掌心。 “以后不会了,”陆沉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发誓,“我在这里,就不会再让你受这种伤。” 秦红缨看着他,一滴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滑下。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尽力气反手回握住他。 第71章 北凉大追杀,开场 黑风堡大捷,主帅阿古泰被斩,十万东胡大军土崩瓦解! 这个消息,不亚于一场地震,以黑风堡为中心,疯狂地向整个北凉,乃至整个大雍扩散。 其余被东胡人攻占的城池内,原本已经绝望的守军,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人人热血灌顶。 “将军!黑风堡大捷!陆帅斩了阿古泰!” “兄弟们!援军到了!陆帅赢了!” “反了!跟这群东胡杂碎拼了!” 压抑已久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一座又一座城池,反抗的烽火冲天而起。 而那些首鼠两端,在陆沉和东胡之间摇摆不定的地方势力,再没有任何犹豫,连夜派出使者,带着降表和粮草,奔赴黑风堡,跪求解甲归降。 整个北凉的局势,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东胡人,从高高在上的征服者,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另外两路,由东胡其他部落率领的二十万大军,在得知阿古泰兵败身亡之后,整支军队的魂都被抽走了。 主帅没了,先锋没了,连带着他们的胆气和战意,也没了。 继续攻城?谁敢? 下一个被陆沉挂在城墙上的,会不会是自己? 他们放弃了所有目标,开始收拢部队,准备沿着来时的路,逃回草原。 然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 黑风堡,中军大帐。 陆沉的手指,在沙盘上那两个缓缓向北移动的箭头旁,轻轻敲了敲。 “想跑?” 他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既然来了,就把命留下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帐内所有将领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传我命令!” “刘黄三!” “末将在!” “你率三千虎贲营,即刻出发,给老子死死咬住东胡左路军的屁股!” “豁牙子!” “在!” “你同样带三千虎贲营,去追右路军!” “王大柱!” “属下在!” “你率斥候营,和剩下的一千虎贲营,随我坐镇中军,随时准备给他们来一记狠的!” 陆沉的声音一顿,扫视全场。 “再传令给北凉各地守军,义军!让他们动起来!挖陷阱,烧粮草,断水源!用尽一切办法,拖住他们!我要在东胡草原的边境线上,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我要让这二十万东胡蛮夷,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话音落下,杀气盈天。 大帐内的虎贲营将领们,一个个血往上涌,胸膛剧烈起伏,齐刷刷单膝跪地。 “是!” 吼声震天。 “陆沉,你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一个清冷又带着担忧的声音响起。 是秦红缨。 她坐在一旁,脸色还有些苍白,显然伤势未愈。 “我军刚经历一场血战,将士们都累了。而且,我们总共就一万兵力,还要分兵去追二十万敌军……” 她眉头紧锁。 “这和拿鸡蛋碰石头有什么区别?” “兵法有云,穷寇莫追。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休整兵马,稳固防线,收复我们自己的城池,而不是把所有家底都压上去。” 秦红缨的担忧,是任何一个正常将领都会有的想法。 陆沉的决定,从任何角度看都堪称疯狂。 陆沉却摇了摇头,走到她面前。 “红缨,你说的,都对。” “但你忘了,我们面对的,不是什么正规军,他们是一群只认拳头的豺狼。” 他伸出一根手指。 “对付这群畜生,你跟他们讲兵法,讲仁义,没用。” “你退一步,他们就敢进十步,觉得你软弱可欺。” “只有一次!就这一次!” 陆沉的声音陡然拔高,拳头狠狠砸在沙盘上。 “把他们彻底打痛!打残!打怕!” “要让他们以后一听到我大雍这两个字,就吓得尿裤子!让他们子子孙孙,都对这片土地,产生深入骨髓的恐惧!” “所以这一仗,非打不可!还要往死里打!” “我要用这二十万东胡人的尸骨,铸成一座京观!告诉全天下所有想动歪心思的杂碎!” “犯我大雍者,虽远必诛!” 陆沉的一字一句,都砸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秦红缨怔怔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东西,一种让她心颤,又让她不由自主想要信服,想要追随的霸道。 许久,她才吐出一个字。 “好。” 她点了点头。 “我听你的。” 随即,她站起身。 “但是,你必须答应我,注意安全。” “我麾下的三万玄甲骑,你随时可以调动。我,跟你一起去!” 她不放心,绝对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冒这种天大的风险。 “不用。” 陆沉却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拒绝了她的好意。 “你的任务,比我更重要。” 他转身指向沙盘上,那些被标记为失陷的城池。 “黑风堡的威胁解除了,但北凉还没有。你需要尽快收复这些地方,安抚百姓重建家园。” “北凉是我们的后方,是我们的家。只有家稳了,我们在前线才能心无旁骛地杀敌。” 陆沉转过身看着秦红缨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守好我们的家等我回来。” 秦红缨心头一颤,暖流涌过。 她明白他是在保护她。 她没有再坚持,重重点头。 “好,我等你回来。” “等我们凯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虎贲营再次开拔。 六千铁骑化作两道黑色的洪流,朝着溃逃的东胡大军狂飙而去。 一场席卷整个北凉的大追杀就此拉开序幕。 接下来的十几天,整个北凉大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猎场。 虎贲营的将士,就是最高明的猎手。 他们骑着速度飞快的追风车,死死地粘着东胡大军的尾巴。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今天冲散你的后队,明天烧了你的粮草,后天在你水源里下点料。 他们从不与东胡主力决战,却用无休止的袭扰,将二十万大军搅得日夜不宁,草木皆兵。 东胡人想打,连虎贲营的影子都摸不到。 东胡人想跑,却永远甩不掉那神出鬼没的追风车。 军心,彻底散了。 士气,一泻千里。 第72章 她成了北凉女王? 北凉各地的守军和自发组织的义军,在陆沉的统一调度下,也对这群侵略者展开了最疯狂的报复。 二十万东胡大军回家的路,每一步,都一步一个坎。 半个月后。 当残存的东胡大军,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终于逃到草原边境时,他们看到了希望。 可下一秒,那希望就变成了最深的绝望。 地平线上,陆沉,正率领着虎贲营的主力,列阵以待。 那支他们以为还在后方坐镇中军的部队,竟然早已抄近路,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最后的决战,爆发了。 或者说,那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一群饿了半个月,跑了半个月,连刀都快举不起来的残兵败将,面对以逸待劳,士气如虹的虎贲营,根本连抵抗的资格都没有。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 当最后一抹残阳,将草原染成血色时,战斗也结束了。 陆沉一身金甲,骑在马上,安静地看着眼前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 在他身后,是同样浑身浴血,却站得笔直的虎贲营将士。 二十万东胡大军,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丢盔弃甲逃进了草原深处,其余人,全部,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北凉之战,尘埃落定。 一万虎贲营,破东胡三十万。 陆沉和他麾下的虎贲营,用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捷,铸就了一个不朽的传说。 冠军侯这个封号,将随着这个消息传遍天下,成为所有敌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北凉大捷的军报,是卷着一路烟尘,撞开京城大门的。 当那封盖着血印、字迹潦草的战报被呈上御书房时,整个金銮殿针落可闻。 雍帝的指节在龙椅扶手上捏得发白,他死死盯着那份战报,视线胶着在“全歼东胡三十万”几个墨字上,浑身的龙袍都在轻微地抖动。 下一刻,他猛地弹起,将那薄薄的战报高高擎过头顶,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的长啸。 “赢了!朕的大雍,赢了!” “哈哈哈哈……赢了!” 笑声在殿梁上回荡,带着几分癫狂。 殿下,文武百官们僵硬的身躯终于反应过来。 最初的死寂被一声压抑的抽泣打破,紧接着,仿佛山洪决堤,整个朝堂都沸腾了。 老臣们涕泗横流,捶着胸口高呼“天佑大雍”,武将们则涨红了脸,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一声声“冠军侯威武”吼得声嘶力竭。 没人再记得一个月前,他们是如何在大殿之上,唾沫横飞地弹劾那个“黄口小儿”,骂他断送国运。 此刻,那个“黄口小儿”用一场匪夷所思的大胜,把所有人的脸都扇肿了。 可谁也不觉得疼。 只有火辣辣的羞愧,和发自肺腑的敬畏。 诚王李恪立在人群里,看着那封被皇帝攥出了褶皱的战报,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这把刀,比他预想中更锋利。 大事可期。 “传朕旨意!” 雍帝的笑声骤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压得整个大殿再次一静。 “冠军侯陆沉,于国难之际,临危受命,以盖世之功,扬我大雍国威!此功,在社稷,利千秋!” “加封冠军侯陆沉为大雍兵马大元帅,总领天下兵马!” “虎贲营扩编五万,长驻京师,为我大雍镇国神军!” “另,赐黄金万两,良田万亩,府邸十座!” “其父陆远之冤案,着三法司即刻重审,务必还其清白!” “钦此!” 皇帝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道重锤,砸在百官心头。 大雍兵马大元帅,总领天下兵马! 这是何等分量?简直是将半壁江山都交了出去! 开国以来,从未有臣子能得此殊荣。 陆沉,是第一个。 所有人都清楚,今日之后,那个年轻的将军将一步登天,成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个权倾朝野的庞然大物,就此诞生。 …… 北凉,黑风堡。 当京城使者尖着嗓子念完圣旨时,陆沉正和秦红缨并肩站在城楼上。 风里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城下的百姓正修补着家园,士兵们在清理最后的战场,一切都透着劫后余生的韧劲。 陆沉听完了那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封赏,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接过明黄的卷轴。 “臣,陆沉,叩谢陛下天恩。” 他平淡得,仿佛那不是泼天权柄,而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军令。 旁边的秦红缨,心头却翻江倒海。 喜悦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拉开距离的空落。 他是高悬天际的兵马大元帅,而她,只是这北凉边陲的一个巡防使。 云和泥。 陆沉像是后脑长了眼睛,他转过头,冲她笑了笑。 “怎么,不替我高兴?” “高兴。”秦红缨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恭喜你,陆元帅。” 她故意在“元帅”两个字上咬了重音,像是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试探他。 陆沉的眉头果然蹙了起来。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尤其从她嘴里说出来。 “我还是习惯你叫我的名字。” 他盯着她的眼睛,说得很认真。 秦红缨的心尖被烫了一下,慌忙别过头去,不敢再与他对视,脸颊却不争气地开始发热。 “陛下让我班师回朝。” 陆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红缨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要走了。 “你……”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北凉,以后就交给你了。”陆沉的视线投向远方,声音平静却有力,“我会向陛下请旨,让你接替镇北侯,做新的北凉王。” “让你,名正言顺地,守着这片土地。” 秦红缨整个人都定住了。 她缓缓转过头,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陆沉。 北凉王? 他要把这天大的功劳和荣耀甩给她? “为什么?”她喉咙发紧。 “没有为什么。”陆沉收回目光又笑了,“因为这里是你的家,也因为你比我更适合。” 他顿了顿,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而且我希望下次再来能看到一个更强大的北凉。” “和一个更明艳自信的,北凉女王。” 第73章 京城都为他疯了 那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心里所有杂念。 什么云泥之别什么渐行渐远,都在他这句话里烟消云散。 她明白了,无论他飞多高走多远,他心里始终给她留着一个位置。 “好。”她重重点头,眼中的光芒重新被点燃。 “我答应你。” “我……等你回来。” …… 三日后,陆沉率虎贲营班师回朝。 来时一万,归时还是一万。 北凉一战,虎贲营零阵亡。 这本身就是另一个神话。 当虎贲营那沉默而肃杀的军阵出现在京城门外时,整座城池都疯了。 百姓自发地涌上街头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鲜花、果品、煮熟的鸡蛋雨点般砸向队伍,口中嘶吼着“冠军侯”“大元帅”。 那阵仗比皇帝亲巡还要狂热。 点将台上,雍帝亲率文武百官出城三十里相迎。 当他看见那个骑在马上身披金甲,气势比离京时更加内敛沉凝的年轻人时,眼中的欣赏和喜爱几乎要溢出来。 “朕的冠军侯,大雍的战神,你,终于回来了!” 雍帝竟是亲自走下点将台,快步迎了上去。 “臣,陆沉,参见陛下。”陆沉利落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平身!”雍帝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将他扶起,“爱卿,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为大雍尽忠,臣之本分。”陆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好!好一个本分!”雍帝抚掌大笑,“走,随朕回宫,朕已为你备下庆功宴!今夜,不醉不归!” 皇宫,紫宸殿。 歌舞早已停歇,丝竹也已喑哑。 今夜的庆功宴,排场已是极致。 雍帝龙颜大悦,不仅将宴席设在这只招待一品大员和外国使节的紫宸殿,更是把宫中珍藏了数十年的佳酿都搬了出来。 陆沉坐在百官之首,他的位置,比当朝亲王还要靠前半分。 一身玄色常服,卸下了那身沉重的金甲。 整个人少了沙场的铁血,多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俊朗。 可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周身就自成一个气场。 那些削尖了脑袋想上来敬酒的官员,伸长了脖子,却踌躇着不敢上前。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气势,不怒自威。 “陆元帅,老夫敬你一杯!” 终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颤巍巍地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内阁首辅,张承。 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激动,还是羞愧。 “想当初,老夫还在朝堂之上弹劾元帅,说您年轻气盛,不堪大用。今日想来,真是老眼昏花,羞煞人也!” 张承一躬到底,姿态放得极低。 “老夫自罚三杯,给元帅赔罪!” 说完,他脖子一仰,竟真的连灌三杯,呛得老脸发紫,连连咳嗽。 有了他带头,其余的文武百官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嗡地一下,纷纷端着酒杯围了上来。 “元帅,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也给您赔罪了!” “冠军侯威武!大雍战神!” “我敬元帅一杯,祝我大雍国运昌隆!” 一声声吹捧,一张张谄媚的笑脸,将陆沉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里,十有八九,在不久前还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陆沉脸上没什么表情,对这些敬酒来者不拒,酒到杯干,淡定得像是在喝白水。 他心里清清楚楚。 这些人敬的不是他陆沉。 是“兵马大元帅”的头衔,是手里的兵权,是皇帝的恩宠。 “都给朕退下!” 龙椅上的雍帝发话了,声音里透着不悦。 “朕的冠军侯,刚从北凉死人堆里爬回来,你们是想把他灌死在酒桌上吗?” 百官吓得一个激灵,魂飞魄散,连忙告罪退下。 偌大的空间瞬间清净了。 “陆沉,来,到朕这里来。” 雍帝冲他招了招手。 陆沉起身,走到御前。 雍帝亲自为他斟满一杯酒,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满是欣赏。 “这一仗,打得漂亮。” “解了朕的心头之患,也狠狠打了朝堂上那帮缩头乌龟的脸。” 雍帝话锋一转。 “不过,你可知道,你这一仗,也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臣知道。”陆沉的声音很平静。 “知道就好。”雍帝点点头,“你现在是兵马大元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盯着你的人,只会比以前更多。有想巴结你的,自然也有想把你拉下马的。” “你那冠军侯府,以后怕是门庭若市,不得安宁了。” “陛下放心。”陆沉抬起头,直视雍帝。 “臣的侯府,只会是虎贲营的军营。谁的拜帖,臣都不会接。” “哈哈哈!”雍帝闻言大笑,龙心甚悦。 “好!好一个只做军营的侯府!不结党,不营私!这才是朕的冠军侯!” 他端起酒杯,与陆沉重重一碰。 “朕,信你。” 君臣二人一饮而尽,气氛正好。 偏偏,总有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陆元帅真是好大的威风,连父皇敬的酒都敢喝得如此坦然。”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诚王李恪的身后,一个同样身着王服,面容却带着几分阴柔的年轻人,正摇晃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盯着陆沉。 端王,李贤。 贵妃之子,吏部尚书赵家的外孙。 那个被陆沉在京城连根拔起的赵家。 这梁子,结大了。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火药味。 诚王李恪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挡了半个身位,压低了声音。 “三弟,休得无礼。” “皇兄此言差矣。”端王李贤绕开他,径直走到陆沉面前,一双狭长的眼睛上下扫视着他。 “我只是好奇,陆元帅以一万虎贲营,破东胡三十万大军,这等神乎其神的战绩,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莫不是,那些东胡人,都是纸糊的不成?” 这话,诛心。 明着是质疑战功,暗地里,是怀疑他陆沉谎报军情,欺君罔上! 刘黄三就站在陆沉身后不远处,闻言当场就炸了毛,攥着拳头就要上前。 陆沉一个眼神扫过去,让他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眼前的端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开口。 “殿下想知道?” 第74章 基建狂魔,要上线了 “自然。”端王扬了扬下巴,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很简单。” 陆沉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殿下若真想知道,不妨去问问,那些永远留在北凉草原上的二十多万东胡亡魂。” “看看他们,会不会从地底下爬出来,告诉殿下答案。”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水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玄色的衣襟。 那股子血腥味好像又回来了。 端王李贤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没想到,这个泥腿子出身的武夫,嘴皮子竟然也这么利索! 一句话,不仅把他噎得半死,还反将一军,暗讽他不知人间疾苦,更不知沙场残酷。 “你!” “够了!” 龙椅上的雍帝,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李贤,给你兄长,给冠军侯,道歉。” “父皇!”端王一脸的不敢置信。 “朕的话,你没听见?”雍帝的声音冷得像冰。 端王浑身一颤,再大的不甘和怨毒也只能死死压下去。 他死死盯着陆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本王,失言了。” “无妨。” 陆沉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姿态随意。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羞辱,比打他一巴掌还难受。 端王李贤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这场小小的风波很快过去。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 新晋的兵马大元帅,和盘根错节的老牌勋贵势力之间,已然是不死不休。 宴席散去。 宫宴的余温,连同那些虚伪的客套,一并被甩在了紫宸殿厚重的门后。 夜风一卷,酒气散了大半,人也清醒了。 官员们在陆沉身后垂首肃立,自动让出一条道,那份敬畏溢于言表。 诚王李恪快步跟上,赶在陆沉即将隐入廊下阴影前,与他并了肩。 “今晚这事,唉。” 李恪叹了口气,脸上挂着歉然,“我那三弟,纯粹是被惯出来的蠢,你别往心里去。” “王爷多虑。”陆沉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狗叫罢了,不值得费神。” 话是这么说,可李恪余光瞥见陆沉冷峭的侧脸,便不由得暗自苦笑。 这哪里是没费神,分明是已经在心里给端王那小子备好了一口棺材。 “赵家的案子,父皇已下旨三法司会审,清白二字,你父亲很快就能拿回来。” 陆沉的脚步蓦地一顿。 只此一顿,又恢复如常,但李恪捕捉到了。 “有劳王爷。” 那声音里,终于泄出些微不可闻的沙哑。 “你我之间,还说这个。” 李恪伸手重重按了下他的肩,随即凑近了些。 “赵家是倒了,可树倒猢狲还在。那些攀着赵家这棵树的藤,早就缠上了别的巨木。尤其是太傅魏家,他们是真正的百年望族,门生故吏织成了一张网,罩着整个朝堂,根比赵家深得多。” 他盯着陆沉的眼睛,“你得万分当心。” “王爷之言,陆沉记下了。” 宫门在望,两人就此别过。 陆沉翻身上马,勒住缰绳,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被无数灯火照如白昼的宫城。 一座容纳天下权柄的地界,却也是把双刃剑。 三天后,诚王府的马车突然停在了陆沉府邸的内院。 李恪跳下车时,手里还抱着个颇有分量的紫檀木匣。 “给你送样宝贝。” 他也不等陆沉发问,献宝似的将木匣推了过去。 陆沉指尖触到匣子,入手微沉。 “我让墨家工坊那帮家伙,把你那追风车的图纸给彻底优化了一遍,连带他们自己琢磨出的新想法,全在里头了。” 李恪说起这个,眉飞色舞。 “你是没见着墨家那群怪人,个个都是技术痴。他们把你那些念头奉若神明,一个个把自己锁在工坊里,不眠不休,除了这图纸,还真被他们捣鼓出了好几样新奇玩意儿。” 说着,李恪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多了几分正色。 “还有,我按你的意思,给你找了个人。” 陆沉抬起了眼。 “墨鸢。”李恪吐出这个名字,字字清晰,“墨家当代最厉害的传人,整个工坊的总管事。是个女人。” “她是个女人,却是个机关术上的怪物,天才中的天才。就是性子……有点冷,还有点傲,一般人,她拿正眼都懒得瞧一下。” “不过,她看了你画的追风车图纸,对你这个人倒是起了点兴趣。我跟她提了,说你想找个人,帮你把脑子里那些天马行空的东西变成现实,她答应了,说想见见你。” 陆沉的呼吸都跟着顿了一下。 人才!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能将他脑中构想付诸现实的顶级人才! 他脑子里有无数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和技术,但空有理论,没有一双能工巧匠的手,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这个墨鸢,简直是瞌睡送来的枕头。 “王爷,这份礼,太重了。” “你我之间,还说这些?”李恪大手一挥,很是不以为意,“我帮你,不也是在帮我自己?大雍强盛了,你我才能站得更稳,不是吗?” 他话音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嗓门。 “魏家那边最近很不老实。你父亲的案子,他们明面上不敢伸手,可暗地里小动作就没停过。” “而且,我刚收到消息,他们似乎在联系西边的一些势力,看样子……是想从经济上给你找点麻烦。” “经济上?”陆沉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没错。”李恪神情严肃,“打仗,打的是什么?” “说到底,打的就是钱粮!我大雍连年征战,国库早就见了底。北凉那一战,更是把家底都快掏空了。魏家手里,攥着大雍近三成的盐铁和粮食生意,他们要是在这上头动心思,会非常棘手。” 陆沉闻言陷入了沉默。 他清楚,李恪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扎心的事实。 能打,远远不够。 拳头再硬也得吃饭。 一个国家的根基终究是经济。 看来,有些计划必须提前了。 送走李恪,陆沉甚至没给自己喘息的时间,立刻在书案上铺开一张巨大的白纸,提笔便画。 这一次,他笔下绘制出的,不再是任何精密的杀人利器。 而是一些在他看来简单至极,在这个时代却足以颠覆一切的农具。 曲辕犁,耧车,高转筒车…… 他要用这些东西,掀起一场农业的革命。 他要让魏家那帮人看清楚,想在经济上卡他的脖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75章 工业革命?从农具开始! 第二天,陆沉带着一卷图纸,孤身前往城西的墨家工坊。 工坊藏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山谷之中,谷口重兵把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的程度,不亚于一座军镇。 一踏入工坊,一股混杂着铁水,机油和煤炭燃烧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带着灼人的热浪。 巨大的熔炉发出沉闷的轰鸣,高耸的机括在齿轮的带动下运转不休,无数赤着上身的工匠穿梭其中,敲击声、拉拽声、喝令声此起彼伏。 这里,运作着整个大雍最强劲的工业脉搏。 “你就是陆沉?” 一个清冽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响起。 陆沉转身。 一个女人。 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紧身劲装,将她高挑匀称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 容貌清丽,但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她双臂抱在胸前,正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她,就是墨鸢。 “是我。” “图纸带来了?”墨鸢开门见山,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陆沉将手里的图纸卷递了过去。 墨鸢伸手接过,动作干脆利落。 她展开图纸,只扫了一眼,眉头便瞬间紧紧蹙起。 “这些……是什么东西?” 她的手指点在图纸上那些造型古怪的农具上,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困惑和不解。 在她看来,这些东西结构简单,甚至可以说粗陋,毫无技术含量可言,完全配不上“墨家机关术”那份精巧与繁复。 “能让大雍所有百姓,都吃饱饭的东西。” 陆沉的语气很平淡。 谁知,墨鸢闻言,竟嗤笑出声。 “就凭这些破铜烂铁?” 那语气里的不屑和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冠军侯,我本以为,能画出追风车那等神物的你,定然也是机关术的大家。却没想到,你竟然会把心思,浪费在这些不入流的农具上。” “看来,是我高看你了。” 她手一扬,直接将那卷图纸扔回陆沉怀里,转身就要走。 “我墨家,不造这些废物。” “站住。” 陆沉的声音也冷了下去。 墨鸢的脚步果然顿住了。 “在你眼里,什么才叫真正的机关术?” 陆沉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工坊每一个角落。 “是造出那些结构复杂、威力巨大,却只能锁在库房里,成为王公贵族赏玩攀比的奇技淫巧?” “还是造出这些,看似简单,却能让天下万民免于饥馑,让国家粮仓充盈,让前线将士有饭可吃、有力杀敌的,利国利民之器?!” 墨鸢的身子,肉眼可见地一震。 她猛地转过身,重新看向陆沉,那双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 “你……” “我给你一个月。” 陆沉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接打断。 “你,用你墨家最顶尖的技术,帮我把这些东西造出来。” “一个月后,我会让你亲眼看看,这些你口中的废物,究竟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到时候,你再来告诉我,你的选择,是什么。” 说完,陆沉将那卷图纸重新拍在她面前的桌案上,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墨鸢僵在原地,看看桌上那卷图纸,又看看陆沉消失在工坊门口的背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遭的轰鸣和喧嚣仿佛都已远去。 许久,许久。 她才缓缓伸出手,重新拿起了那份被她鄙夷为“废物”的图纸,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与此同时,北凉,黑风堡。 京城的暗流涌动,传到这千里之外,只剩下风沙的呼啸。 战争留下的疤痕,深深地刻在城墙的每一寸砖石上,刀痕箭孔密密麻麻,无不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城内秩序正在重建。 百姓们在士兵的帮衬下清理着废墟,脸上挂着疲惫,眼里却重新燃起了光。 秦红缨一身玄色戎装,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她就这么站在城楼上,看着自己的城自己的人。 她的身后,苏灵和一众玄甲骑将领垂手而立,气氛肃穆。 就在刚才,京城的圣旨到了。 雍帝采纳了陆沉的奏请,册封她为新一任北凉王,总领北凉军政。 一个女人,封王。 大雍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将军……不,王爷。” 一名满脸络腮胡的玄甲骑将领,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是没忍住,“这……这不合规矩啊。自古就没这个道理,朝里那帮言官,怕是……” “怕什么?” 秦红缨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冷。 “怕他们那点口水,能淹死我秦红缨?” “还是怕我,坐不稳这个位子?” 她猛地转过身,那身经百战的煞气扑面而来,压得一众将领呼吸一滞。 “圣旨已下,谁敢不从?” “陆沉用一场大胜,把路给我铺到了脚下。我秦红缨要是连这点风浪都扛不住,岂不是叫他看扁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 “更何况,这北凉,是我秦家的北凉!是我玄甲骑拿命换回来的北凉!” “我秦红缨,守得住黑风堡,就坐得稳这北凉王!” 一番话,如重锤擂鼓,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再无人敢有半句质疑,只剩下满腔的灼热。 “苏灵。” “属下在。” “传我王令。” 秦红缨的声音再无半分迟疑,只剩下杀伐果断。 “第一,昭告北凉全境,凡在此次东胡入侵中,开城投降、勾结东胡的地方势力,三日之内,主事者自缚双手,来黑风堡请罪!过时不候者,以叛国论处,玄甲骑踏平满门!” “第二,开仓放粮,安抚流民!以工代赈,组织百姓修复城池,所有参与劳作者,管饱,发钱!” “第三,整顿军务!北凉境内所有军镇,无条件听从黑风堡号令,有阳奉阴违者,军法处置!” “第四,派人去草原,告诉那些东胡的残兵败将,我秦红缨可以给他们一条活路!用牛羊战马,来换粮食盐铁!但,他们必须向我北凉,称臣!” 一道道命令,有安抚人心的怀柔,又有整肃内部的铁血。 第76章 西域商盟强制合作 最后一招,更是直接把手伸向了草原,竟是要将那些被打残的东胡部落,收为己用! 这份魄力,这份手腕,让在场的所有将领心悦诚服。 他们此刻才真正明白,陆沉为何敢将这偌大的北凉,交到这个女人手上。 她,天生就该是这片土地的女王。 接下来的半个月,在秦红缨的雷霆手段下,整个北凉迅速恢复着元气。 那些首鼠两端的地方豪强,在玄甲骑冰冷的刀锋下,一个个比绵羊还要温顺。 流民得到了安置,残破的城池重新焕发生机。 就连草原深处,那些被陆沉打怕了的东胡部落,接到“招安令”后,也真的派出了使者,小心翼翼地前来黑风堡试探交易。 一切,都在向好。 但麻烦,从不缺席。 这日,一队号称来自西域的商队,浩浩荡荡开进了北凉。 规模极大,上千人,数百辆大车,车上装满了丝绸、瓷器、香料。 可护卫商队的那些人,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身上透着一股子杀气,手中的弯刀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这哪是商队,分明是一支精锐的军队! “王爷,这支商队来路不明。” 黑风堡议事厅内,一名将领脸色难看地汇报。 “他们自称是西域火云国的商队,有咱们大雍的通关文牒,想借道北凉去中原。” “可这些人行事极为嚣张,沿途冲撞我军关卡,还跟当地守军起了好几次冲突。” “就在昨天,他们把咱们的一个校尉给打成了重伤!” “岂有此理!”另一名将领一拳砸在桌上,“一群蛮子,也敢在北凉的地盘上撒野!王爷,末将请命,带一队玄甲骑,去拧了他们的脑袋!” “别冲动。” 秦红缨抬手,制止了他。 她的手指,在沙盘上代表着那支商队的木块上,轻轻敲了敲。 “西域火云国?”她自言自语,“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西域有这么个国家。” “苏灵,去查查,把他们的底细给我挖出来。” “是。” 苏灵领命而去,很快便返了回来。 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王爷,查到了。” “这支商队,根本不是什么火云国的。” “他们来自西域一个极其神秘的组织,西域商盟!” “西域商盟?”秦红缨眉头紧锁。 “对。”苏灵点头,“这个商盟由西域几十个城邦和部落组成,控制着整条丝绸之路的贸易,富可敌国。”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 “更重要的是,我们安插在东胡的探子回报,之前东胡三十万大军南下,背后就有这个西域商盟的影子。” “是他们,给东胡人提供了海量的钱粮和兵器!” “什么?!” 议事厅内,所有将领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东胡人背后,还站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那他们现在来北凉,想干什么?” 秦红缨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苏灵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王爷,东胡人输了,他们投进去的钱粮兵器,全打了水漂。” “这帮人……怕是亲自下场,来咱们大雍的地盘上,讨债来了!” 话音刚落。 厅门被人从外撞开,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甲叶子撞得哗哗响,话不成句。 “报、报!” “王爷!城外……那帮西域人派了个使者过来,点名要见您!” 秦红缨正用指腹摩挲着一只冰裂纹的茶盏,闻言,动作一顿,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 “嗑”的一声脆响。 “狐狸尾巴,总算藏不住了。” 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带进来。” “我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多时,沉重的靴音踏在议事厅的石板上响起。 一个高大的西域人被簇拥着走了进来,那一身花里胡哨的丝绸,跟周围玄甲的沉郁铁黑格格不入。 那人视线扫过一众铁血将领,最后才钉在主座上,用一种别扭的、字正腔圆的官话开了口,调子却高高在上。 “你,就是北凉那个女王?” “呛啷啷!” 一片佩刀出鞘的锐响,两旁的将领们勃然大怒,杀气瞬间灌满了整个厅堂。 “大胆!” “放肆!” 那西域使者却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反而扯着嘴角,露出一口白牙。 “怎么?大雍的待客之道,就是亮刀子?” “客人?” 秦红缨抬了抬手,一个极轻的动作,满厅的刀鸣声便骤然消失。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军靴落地无声,却比那使者的靴音更沉。 她停在那人面前,身形高挑,竟只比他低了小半个头。 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空气都绷紧了。 “在我的地盘上,打伤我的人,还敢自称是客?” “你们西域商盟,就是这么立规矩的?” 那西域使者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后退半步,脚却像生了根。 他没想到一个女人能带来这么强的压迫。 “哼,小小的误会罢了。” 他梗着脖子,试图夺回主动权,“我们是带着天大的诚意,来和女王陛下谈笔生意的。” “说。”秦红缨吐字如钉。 “我们商盟,看上了贵方的平阳城。” 西域使者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希望女王陛下能将平阳城划为我们商盟的自由贸易区,允许我们在城中驻扎自己的护卫,自由经商。作为回报,我们商盟,每年愿付北凉白银十万两。” 他挺起胸膛,一副“你占了大便宜”的表情,等着秦红缨感激涕零。 议事厅里先是死寂,然后,一声轻笑从秦红缨喉间溢出。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了毫不遮掩的放声大笑。 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那西域使者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笑声戛然而止。 秦红缨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冻结三尺的寒意。 “拿我的城,驻你的兵?” “一年,就给这么点碎银子?” “你是来谈生意的,还是来耍猴的?” 她向前逼近一步,一字一顿。 “滚!” “回去告诉你主子,我北凉的土地,一寸都不会给!” “想要平阳城?行啊。” “让他自己带兵来拿!” “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第77章 陆家旧案开审 与此同时,京城,三法司衙门。 陆沉之父,陆远当年的冤案,正式开审。 这件陈年旧案,因牵扯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兵马大元帅,一开审,便搅动了整个京城的风云。 然而,审理的过程,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太艰难了。 当年经手此案的所有人证物证,都如同人间蒸发。 负责记录的卷宗,要么被虫蛀得千疮百孔,要么被水泡得字迹晕开,根本无法辨认。 当年言之凿凿,指证陆远“临阵脱逃”的几名关键证人,一个不是全家暴毙,就是连夜搬迁,查无此人。 所有线索,都在一夜之间,被人斩断。 三法司的官员们急得在堂上直跺脚,汗水浸透了官袍,却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能有这般通天手段,将一桩铁案抹得如此干净,整个大雍,除了那几个盘根错节的百年世家,还能有谁? 矛头,直指太傅魏家。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太傅府,书房。 “哐当!” 一只上好的官窑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碎成齑粉。 须发皆白的太傅魏征,一身一品官服也掩不住那份暴怒,整个人气得发抖。 “老夫养你们这么多年,就是让你们看戏的吗?眼睁睁看着赵家倒台,看着那个黄口小儿,骑在老夫的脖子上拉屎!” 他指着地上跪倒一片的心腹,唾沫横飞。 “一个陆沉,就把你们这群饭桶吓破了胆?” “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用钝了,陛下第一个就扔了他!” “太傅大人息怒,息怒啊!” 一个中年幕僚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硬着头皮开口。 “非我等无能,实在是那陆沉……他根本不讲规矩,就是个疯子!” “他手握兵权,又有陛下在后面撑着,我们……我们动不了他啊。” “动不了?”魏征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明着动不了,就来暗的!” “他不是要翻案吗?老夫就让他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个所以然!” “他不是想当这个大元帅吗?老夫就让他,当不成!”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出毒蛇一样的光。 “正儿,你过来。” 他冲着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孙子,魏正,招了招手。 魏正,京城里出了名的膏粱子弟,仗着太傅孙子的身份,平日里斗鸡走狗,横行霸道。 “爷爷,您吩咐。” “你,去给我想办法,把陆沉的名声,给我往死里搞!” 魏征的声音压得又低又狠。 “找那些最会搬弄是非的说书先生,给老夫编!就说他北凉大捷,是贪了别人的功劳,是靠出卖主帅得来的!” “说他心狠手辣,残害同僚,是个不忠不义的畜生!” “说他私生活混乱,在北凉强抢民女,睡过的女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总之,什么脏,就往他身上泼什么!” “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他们捧上天的英雄,是个什么货色!” “是,爷爷,孙儿这就去办!” 魏正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兴奋,这种事,他最在行了。 “还有。”魏征又转向那个中年幕僚。 “你去联系西域商盟的人。” “告诉他们,时机到了,可以动手了。” “我大雍的国库,可经不起第二场北凉战争了。只要他们能给那个秦红缨制造足够的麻烦,陛下,就不得不低头。” “到时候,老夫再在朝堂上煽风点火,逼着陛下,削了陆沉的兵权!” “釜底抽薪!” “我看他陆沉没了爪牙,还怎么跟老夫斗!” “太傅大人,高!实在是高!” 一众心腹如蒙大赦,马屁声瞬间响彻书房。 一张针对陆沉的阴谋大网,就此撒开。 不出三日,京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全都变了风向。 各种关于冠军侯陆沉的“秘闻”传得有鼻子有眼。 有说他北凉大告捷,是勾结了东胡叛徒,把主帅阿古泰给卖了,才侥幸捡了个便宜。 有说他平步青云,是因为早就投靠了诚王,是诚王安插在军中的一根钉子。 最离谱的是,有人编得活灵活现,说他跟北凉女帅秦红缨早就有一腿,两人在军帐里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北凉大捷,就是一出“枕头风”吹出来的战功。 谣言如瘟疫,传得比风还快。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短短几天,陆沉的形象,就从一个万人敬仰的盖世英雄,变成了一个靠阴谋诡计和女人上位的卑鄙小人。 就连那些曾经在街头为他摇旗呐喊的百姓,再看见冠军侯府的马车,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冠军侯府。 “他娘的!这帮生儿子没眼睛的狗东西!嘴巴也太毒了!” “砰!” 刘黄三一拳砸在桌子上,厚实的红木方桌,硬生生被他砸出一个拳印,木屑飞溅。 “头儿!这事不能忍!你下个令,我带人去把那些说书的舌头,全给他们拔了!” “拔了他们的舌头,你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吗?” 陆沉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佩刀“惊蛰”,连头都没抬。 “那……那咋办?就让这帮孙子往咱们身上泼粪?” 刘黄三急得抓耳挠腮。 “这种事,你越是跳脚,别人越是信以为真。” 陆沉将长刀缓缓归鞘,刀锋入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他站起身。 “对付流言,最好的办法,不是去堵嘴。” “而是去做一件,比流言更响亮,更能震碎他们胆子的事。”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气。 “他们不是说我只会玩阴的吗?” “那我就,玩个更大的给他们开开眼。” “他们不是想在背后捅刀子吗?” “那我就,先把他们的刀,给掰断了。” 他踱步到门口,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 “刘黄三。” “在!” “去,把斥候营里最能打,最敢下死手的弟兄,都给老子叫来。” “咱们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是!” 刘黄三虽然还不清楚陆沉要做什么,但那股子憋屈火气瞬间找到了宣泄口,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他知道,他家头儿,又要搞大事了! 第78章 冠军侯夜袭,魏氏覆灭 当天夜里。 十几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冠军侯府的后门滑出,融入了京城深沉的夜色。 他们的目标,是城东,一座毫不起眼的粮仓。 这座粮仓,明面上,是朝廷的储备粮仓。 实际上,却是魏家用来囤积私盐、走私铁器,牟取暴利的秘密据点。 陆沉,就是要将这个据点,连根拔起。 他要用魏家的血来告诉所有人。 动我陆沉,就要做好家破人亡的准备。 夜色中,为首的黑影对着粮仓大门的方向,做了一个冰冷的手势。 行动,开始。 第二天清晨。 天色未明,整个京城,却被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彻底引爆。 城东官仓,昨夜失窃! 丢的不是一粒粮食,而是一本本记录着官仓出入库的账本! 与此同时,都察院的大门口,被人齐刷刷扔下了十几口麻袋。 麻袋解开,里面滚出来的,竟是一个个被堵住嘴、捆得结结实实的官仓管事! 更骇人的是,他们胸前,都用浆糊贴着一张张写满了罪状的供词! 供词上的内容,字字诛心! 太傅魏家,监守自盗,利用官仓走私盐铁,牟取暴利! 勾结东胡,贩卖军械! 插手军粮,以次充好,克扣军饷! 每一条,都是通敌叛国,足以让魏家抄家灭族的死罪!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平日里与魏家称兄道弟的官员,此刻一个个脸色煞白,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生怕被这滔天大祸牵连。 而那些被魏家压制多年的政敌,则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一拥而上,疯狂撕咬。 弹劾魏家的奏本,堆积如山,雪片般飞向了皇宫。 雍帝当庭震怒,雷霆万钧! “将魏征革职查办!打入天牢!” 一声咆哮,响彻大殿。 “魏家所有党羽,全部捉拿归案,给朕严审!” 一场席卷整个京城官场的大清洗,就此拉开序幕。 权倾朝野、风光百年的世家大族,魏家,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所有人都被这雷霆手段震得头皮发麻。 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能有如此通天手段,一夜之间将魏家连根拔起的,放眼整个大雍,除了那个刚回京不久的冠军侯,绝无第二人! 一时间,京城里那些关于陆沉的流言蜚语,消失得一干二净。 再也无人敢在背后嚼他的舌根。 开玩笑! 这位爷,可是个一言不合就敢掀翻整张桌子的狠人,谁还敢去自寻死路? …… 就在京城因魏家倒台而天翻地覆之时。 始作俑者陆沉,却优哉游哉地出现在了城郊的皇家农场。 今天,是他和墨鸢一个月约定的最后期限。 他要在这里,向天下人展示,他那些被讥讽为“废物”的农具,究竟有多神奇。 雍帝亲自驾临,身后跟着一众朝廷重臣,个个神情复杂。 他们实在好奇,这位战无不胜的冠军侯,在田间地头,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皇家农场里,人山人海,早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场地中央,摆着几件造型古怪的木制玩意儿。 正是陆沉画出来的,曲辕犁和耧车。 “这就是陆元帅发明的神器?” “瞅着奇形怪状的,能有咱家那老犁好使?” “就是,这玩意儿能耕地?别是来糊弄人的吧!” 百姓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不信。 雍帝看着那几件东西,眉头也紧紧锁着,实在看不出半点神奇之处。 就在这时,陆沉牵着一头牛,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场中央。 他熟练地将那造型古怪的曲辕犁,套在了牛身上。 “陛下,各位大人,看好了。” 他手中鞭子轻轻一扬! 那头牛便拉着曲辕犁,开始在田里稳步前进。 下一刻,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犁头轻松破开坚实的土地,锋利的犁壁随着牛的前进,将翻起的泥土整齐地推向一侧,留下一道又深又直的犁沟! 整个过程,流畅丝滑,毫不费力。 最关键的是,拉动它的,只需要一头牛! 要知道,大雍现在通用的直辕犁,笨重无比,耕地又浅,还得两头牛费力拉拽! 陆沉这曲辕犁的效率,何止是直辕犁的三倍! “天爷啊!” “这……这犁,也太神了吧!” “快看!又快又省力,这地翻得比老师傅还好!” 围观的百姓瞬间沸腾了,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叹。 他们都是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庄稼人,哪里看不出这东西的好坏! “这……” 雍帝和一众大臣,再也坐不住了,全都豁然起身,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们终于明白,陆沉那句“能让大雍百姓都吃饱饭”,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哪里是农具? 这分明是镇国神器! “好!好!好!” 雍帝激动得满脸涨红,一连吼出三个好字。 他几步冲到田边,甚至不顾帝王仪态,亲手扶住那曲辕犁,感受着它的精巧和省力。 “陆沉!你又为我大雍,立下不世之功!”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工部尚书下令。 “朕命你,即刻起,调集所有工匠,给朕日夜赶工,全力生产此物!” “一个月!朕要在一个月内,让全大雍的百姓,都用上这种神犁!” “遵旨!”工部尚书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紧接着,陆沉又展示了耧车的用法。 这台能够一次性完成开沟、播种、覆土的机器,再一次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 他们终于明白,战争不只靠兵强马壮。 农业,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根基。 而陆沉,这个年轻的兵马大元帅,能上马杀敌,也能下马安邦。 他,是一个真正的,不世出的天才! 人群角落。 墨鸢一身黑衣,静静地看着场中那个被万人敬仰,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那是一种混杂着敬佩、好奇,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悸动。 她走到陆沉身边,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等的语气开口。 “你脑子里,到底还装着多少这样……古怪又神奇的东西?” 第79章 都元帅了还来嘚瑟? 陆沉转过头,冲她一笑。 “很多。” “多到,足以改变这个世界。” 话音刚落,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从远处跑来,神色惶急。 “陛下!不好了!” “陆元帅,出……出大事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三法司那边刚传来的消息,您父亲冤案的一名关键证人,昨夜……昨夜在自己家中,悬梁自尽了!” 什么?! 陆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让人骨头发寒的戾气,从他身上轰然炸开。 魏家残党! 他们竟然还敢动手! 真当他陆沉,不敢杀人么?! …… 北凉,平阳城外。 一支号称“商队”的千人军伍,营帐连绵,杀气腾腾。 营地正中,最奢华的巨大帐篷里,酒气与女人的香气混杂在一起。 一个满脸横肉的西域壮汉,身穿金线织成的长袍,怀里一边一个,塞着两个抢来的大雍女子,正将碗里的马奶酒灌进嘴里。 他,就是西域商盟的先锋大将,巴图。 “将军,那个北凉的女王,真他娘的不给脸!” 旁边的副将一脸愤恨,咬牙切齿。 “咱们好声好气跟她做生意,她居然叫我们滚!” “我看她就是欠收拾!” “女人嘛,懂个屁。” 巴图伸手在怀里女子的脸上粗暴地拧了一把,惹来一声惊恐的尖叫,他却得意地放声大笑。 笑声里全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不过,这个女王,比我想的要辣,够味!” “这样才好,征服起来,才有意思!” 他脸上的笑容一收,猛地将手里的酒碗砸在地上,砰的一声碎裂。 “传令下去!” “明天一早,全军开拔,给我把平阳城围死!” “老子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她要是敢开城门,老子就让她做我的女人。” 巴图舔了舔嘴唇,脸上满是残忍。 “她要是不开……那老子就踏平这平阳城!杀光里头的男人!把她的脑袋拧下来,挂在城楼上当夜壶!” “是!” …… 第二天,天色未明。 呜! 凄厉的号角声划破了平阳城的宁静,城头警钟大作。 秦红缨一身银色战甲,手持长枪,早已站在城楼之上,身姿笔挺。 城外,黑压压的西域大军已经布开阵势,刀枪如林,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秦红缨!老子再问你最后一遍!” 巴图骑着高头大马,在阵前用马鞭指着城楼,疯狂叫嚣。 “降,还是不降?!” 回答他的,是一道破开晨雾的厉啸! 嗖! 一支利箭擦着巴图的铁盔飞了过去,巨大的力道将他身后的一面帅旗直接射穿,旗杆嗡嗡作响! 巴图浑身一个激灵,脸上瞬间没了血色,胯下的战马也受惊地人立而起。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抬头看去,城楼上的秦红缨正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弓,声音传遍整个战场。 “犯我北凉者,杀无赦!” “全军听令!” “杀!” 一声令下,平阳城的城门发出沉重的巨响,轰然大开。 三千玄甲骑,如同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从城内决堤而出,直扑西域大军! “找死!” 巴图惊怒交加,刚刚的恐惧化为无边的暴怒。 “给我冲!碾碎他们!” 两支军队,在平阳城外的原野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惨烈的大战,瞬间爆发。 西域商盟的士兵确实不是乌合之众。 他们装备精良,打法凶悍,战力竟不输给北凉的精锐。 尤其是他们手中的弯刀,阵法诡异步伐刁钻,一度给玄甲骑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战斗从清晨,一直烧到黄昏。 双方都杀红了眼。 尸体铺满了城外的土地,流出的血汇聚成洼。 最终,玄甲骑硬是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和秦红缨一马当先的冲杀,将西域大军,生生打了回去。 巴图看着自己损失过半的军队,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块以为能轻松啃下的肥肉,竟然是一块铁板。 “撤!”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想走?” 城楼上,秦红缨看着仓皇逃窜的西域军,发出一声冷笑。 “追!” 玄甲骑,再次发起了冲锋。 …… 夜。 黑风堡,帅帐之内。 秦红缨解开臂甲,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出现,是白天被一名西域将领偷袭砍伤的。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旁的烈酒,直接浇在伤口上。 呲啦一声,血水混合着酒水流下。 她只是闷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亲手用白布将伤口一圈圈缠紧。 “王爷,今天这一仗,我们虽胜,可伤亡也太大了。” 一名将领站在一旁,满脸忧色。 “西域商盟的军队战力很强,而且来的还只是先锋。要是他们大军压过来,我们这三千玄甲骑,怕是……” “怕了?”秦红缨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将领心头一震,立刻单膝跪地。 “末将不怕死!末将只是……担心北凉的将来啊!” “起来吧。” 秦红缨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那个庞然大物一样的西域商盟,绝不会就此罢休。 而北凉,刚从大战中缓过一口气,实在经不起另一场豪赌了。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苏灵快步走了进来。 她手中高举着一封信。 “王爷,京城来的,陆元帅的加急密信。” 陆沉? 秦红缨的心,没来由地猛地一跳。 她接过信,拆开。 信纸上那龙飞凤舞的字迹,还是一如既往的张扬霸道。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他先是装模作样地问了问北凉的情况,然后,就用一种藏都藏不住的炫耀语气,讲他怎么在京城把魏家那个老狐狸给办了,又怎么搞出了什么神犁,让皇帝龙颜大悦。 字里行间,每一个笔画仿佛都在呐喊:快来夸我!快来夸我! 秦红缨看着看着,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那抹笑意带着几分温柔。 这个家伙,都当上兵马大元帅了,怎么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信的最后,只有短短一句话。 第80章 元帅杀完人,竟跑去种田? “北凉的风,还好吗?等我。” 这几个字,瞬间流遍了秦红缨的四肢百骸。 连日来压在心头的疲惫、担忧、迷茫,被这股热流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叠整齐,塞进了胸口的内甲里,紧贴着肌肤。 再抬起头时,她整个人气势为之一变。 所有的疲态和犹豫都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燃起的熊熊战火。 “传我命令!”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重新变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从今天起,北凉全境,进入战备!” “去告诉所有的将士,西域商盟,不足为惧!” “因为,我们不是在孤军奋战!” “我们大雍的战神,我们北凉的骄傲,我们的兵马大元帅,陆沉!他很快就会回来!” “他会带着所向披靡的虎贲营,回来!” “他会带着我们,将所有胆敢觊觎我大雍国土的杂碎,全部碾成粉末!” …… 京城,三更天。 无月,风紧。 正适合杀人。 十几道黑影,自暗处鬼魅般现身于城东官仓之外。 为首之人,正是陆沉。 刘黄三,豁牙子,王大柱等一众虎贲营的精锐,紧随其后。 “头儿,都摸清了。” 王大柱的身影从墙角的阴影里渗出。 “粮仓内外三班岗,每班五十人。十二个暗哨,全摆在明面上,都是样子货。” “管事的那几个肥猪,正在后院喝酒划拳,裤腰带都解了。” “很好。” 陆沉的下巴微微扬起,扫过眼前这座固若金汤的官仓。 在他眼里,全是筛子眼。 “动手。” 他嘴里只蹦出两个字。 话音未落,十几道黑影骤然散开,化作数股杀气。 王大柱带上几个斥候,脚下没有半点声音,贴着墙根摸向那些暗哨。 几声沉闷的骨裂脆响,几乎被风声掩盖。 那些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哨兵,连一丝声响都未能发出,脑袋就耷拉到了胸前。 与此同时,豁牙子和刘黄三带着其他人,从正门笔直地冲了进去。 “什么人?!” 守卫的士兵才刚吼出半句,冰凉的刀刃就冲上了他的脖子,鲜血喷溅。 虎贲营的兵,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收拾这群只懂克扣粮饷的仓中硕鼠,连热身都算不上。 这根本不是战斗。 是单方面的屠宰。 几十次呼吸的功夫,一切归于沉寂。 偌大的官仓,除了后院那栋屋子还透着灯火,传来阵阵喧嚣,再也找不到一个喘气的。 陆沉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向后院。 “咣当!” 一声爆响。 后院的房门,被整扇踹飞,砸在酒桌上,汤水菜肴溅了满地。 屋里几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粮仓管事,被这一下吓得魂飞魄散,酒意全无。 “你……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胖管事站起来,肥肉乱颤,外强中干地嘶吼。 “擅闯官仓!你们要造反不成?!” 回应他的,是一柄横刀,直接架在了他肥腻的脖子上。 “说。” 陆沉的声音很轻,却让屋里的温度骤降。 “魏家,用这座粮仓,这些年走私了多少盐铁,贪了多少军粮。” “账本,藏在哪儿。” “说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 那胖管事两条腿抖得快要站不住,一股骚臭味从他裤裆里弥漫开来。 他竟然直接吓尿了。 “我……我不知道……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 陆沉偏了偏头,给了刘黄三一个信号。 刘黄三咧嘴一笑,露出个残忍的表情,手里的刀光一闪。 “噗嗤!”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管事,整条胳膊飞了出去。 “啊!!!” 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刺破了寂静的夜空。 “现在,想起来了?”陆沉的语气毫无变化。 “我说!我说!我全说!” 那胖管事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把地上的碎瓷片都磕得邦邦响。 半个时辰后。 陆沉从墙壁的夹层里,抽出了一摞厚实的账本。 上面,一笔一笔,全是魏家那些所谓盟友的催命符。 “头儿,这几个玩意儿怎么处置?”刘黄三提着还在淌血的刀,瓮声瓮气地问。 “处理干净。” 陆沉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 “账本,送去都察院。” “把他们的供词,用钉子钉在他们身上,一并扔到刑部大门口。” “我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睁大眼睛瞧瞧,跟我陆沉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是!” …… 第二天。 天一亮,整个京城就炸了。 与魏家有关的所有查出来的盟友,彻底全部倒了。 魏氏残存党羽,从上到下,一撸到底,无一幸免。 京城的官场,经历了一场从未有过的大地震。 所有人都被陆沉这雷霆万钧的手段,骇得心胆俱裂。 这个新上任的兵马大元帅,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让所有人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不是朝堂上的一把刀。 他是一头会吃人的疯虎。 诚王府。 李恪听着手下的密报,端着茶杯的手,竟有些不稳。 “好……好一个陆沉。” “好一个先斩后奏!” 他低声自语,神情复杂,既有棋逢对手的兴奋,更有无法掌控的忌惮。 他自认已经把陆沉看得很高了。 结果,还是低估了。 这小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疯,还要狠。 “王爷,咱们……是不是该去祝贺一下陆元帅?”旁边的影一压低了声音。 “去,当然要去。” 李恪猛地站起身。 “这么一出惊天动地的大戏,本王怎么能缺席?” 他要去亲眼看看,这把刚见了血的刀,到底有多锋利。 他更要去提醒一下这位杀红了眼的盟友。 京城这潭水,深不见底。 魏家,充其量只是水面上蹦跶得最欢的一条肥鱼。 水底下,还潜伏着真正能翻江倒海的巨鳄。 他真怕陆沉这把刀,不管不顾地捅下去,会提前惊醒那些,连他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可当他兴冲冲地赶到冠军侯府时,下人却躬身回禀,侯爷不在府上。 陆沉带着几个人,出城去了皇家农场。 李恪当场就愣住了。 随即,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这位新晋元帅,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在京城掀起滔天巨浪,把天都捅了个窟窿,他自己倒好,跟个没事人一样,跑去……种地了? 第81章 西域豺狼要吃肉,我亲自去喂 北凉边境。 巴图率领的西域商盟大军,在平阳城下,栽了个大跟头。 非但没能破城,反被秦红缨的玄甲骑追着屁股一顿猛砍,死伤枕藉。 这让他,感觉脸都被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中军大帐内,巴图一刀剁下了一个败军千夫长的脑袋。 咕噜噜。 首级滚出老远。 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 他浑不在意,伸出舌头,慢条斯理地舔去嘴角的血珠,动作透着一股子残忍的享受。 “一个娘们都打不过!老子养你们这群饭桶,有何用?!” 帐内其余的将领,一个个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将军息怒。” 一个山羊胡军师,挪着小碎步凑了上来。 “那秦红缨的玄甲骑,确实是硬骨头。加上他们占着城墙,咱们硬冲,太亏了。” “属下倒是有个想法,咱们不妨,换个玩法。” “哦?”巴图斜了他一眼。 “秦红缨再能打,她也是个女人。北凉刚打完仗,穷得叮当响,最缺的就是粮食。” “咱们可以派人去草原,找到那些被陆沉打散的东胡残部。” “用粮食,用金子,把他们喂饱了,让他们给我们当狗。” “让他们像苍蝇一样,天天去骚扰北凉的边境,抢牛羊,烧草场。” “秦红缨家底就那么点,救这边,那边就起火,不出一个月,她就得被活活拖垮!” “等到他们人困马乏,粮草告罄,我们再大军压上去。” “到那个时候,整个北凉,还不是将军您碗里的肉?” 巴图听完,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好!这计策够毒!老子喜欢!” 他一巴掌拍在军师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那军师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 “你!亲自去草原走一趟!” “告诉那帮东胡的废物,只要他们肯给老子卖命,钱、粮、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老子要整个北凉,处处点火,遍地浓烟!” “老子要那个叫秦红缨的娘们,自己脱光了,跪在地上求我!” “是!将军!” …… 京城。 皇家农场。 诚王李恪找到陆沉的时候,他正卷着裤腿,跟几个老农蹲在水田里,摆弄着一架新式犁具,满身都是泥点子。 那模样,哪有半点兵马大元帅的架子。 活脱脱一个刚从地里刨食的庄稼汉。 “陆元帅,这小日子过得,可真够悠闲的。” 李恪站在田埂上,忍不住打趣。 “在京城里掀起那么大的风浪,自己倒跑这儿来躲清静了。” “王爷说笑了。” 陆沉直起腰,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 “打仗和种地,说到底,一个理儿。” “根基最要紧。” “国家的根是百姓,百姓的根是粮食。” “得让所有人都吃饱了肚子,这国家,才算真的站稳了脚跟。” 李恪听着这番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点了点头。 “你说的,是这个理。” 他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我今天来,有件急事要跟你说。” 说着,他将一份来自北凉的八百里加急军报,递了过去。 陆沉伸手接过,目光飞快地在纸上扫过。 当他看到“西域商盟大军围困平阳,秦红缨率军血战,击退来犯之敌”这几行字时,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温度。 一股比面对魏家时,还要恐怖十倍的杀气,毫无征兆地从他体内炸开。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压抑起来。 田里那几个还在摆弄农具的老农,被这股气息一冲,腿肚子当场就软了,扑通扑通跪倒在泥水里,抖得跟筛糠一样。 李恪心口猛地一跳,脚下不受控制地退了半步。 他很清楚,自己刚才递过去的那张纸,点燃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那唯一的,绝对不能碰的禁区。 秦红缨。 “西域商盟?” 陆沉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带着寒气。 “这是个什么东西?” 李恪稳了稳心神,把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他们就是一群盘踞在西域草原上的秃鹫。” “哪里有战争,哪里有死人,他们就往哪里钻。” “靠着倒卖军火,挑动战争,吸食各国的血肉来养肥自己。” “之前,他们扶持东胡,就是想借东胡人的刀,撬开我们大雍的国门。” “现在东胡人废了,他们就自己赤膊上阵了。” “他们的胃口很大,想要整个北凉,甚至是大雍的商路命脉。” 李恪的语气越发沉重,“而且,我得到的消息,这个商盟背后,有西方那些强大帝国的影子。” “他们比东胡人,难缠得多。” 陆沉听完,没说话。 他手里的那份军报,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捏成了碎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 “王爷,你的意思是,陛下和朝堂上那些大人,可能会认怂?” “可能性很大。”李恪面色凝重地点头。 “大雍的国库,撑不起第二场国战了。” “而且,西域商盟要的是通商贸易,是白花花的银子,不像东胡人,一上来就要地要命。” “在不少大臣眼里,割让一个平阳城,换来边境太平,这买卖,划算。” “划算?”陆沉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暖意,只有刺骨的讥讽。 “今天,他们敢开口要一个平阳城。” “明天,他们就敢伸手要整个北凉。” “后天,他们的刀子,就敢架在京城的城门上!” “对付饿狼,妥协和退让,只会让它们觉得你软弱可欺,只会让它们的胃口越来越大!” “唯一的法子,就是打!” “打到他们疼!” “打到他们怕!” “打到他们一听到大雍两个字,就从骨子里发颤!” “打到他们子子孙孙,都再不敢把蹄子,踏进我大雍疆土半步!” 他猛地转身,正对着李恪。 “王爷,替我向陛下,带一句话。” “我陆沉,请战!” “我要亲率虎贲营,再赴北凉!” “我要去看看,这帮从西边来的豺狼,骨头到底有多硬!” 第82章 疯批侯爷金殿发狂,帝王笑了 御书房。 龙椅上的雍帝,一张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指节一下下地敲着扶手,却一言不发。 下方,两拨人吵得脸红脖子粗。 一边是新任太傅领着的一众文臣,另一边,是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将军。 “陛下,三思啊!万万不可再起刀兵!” “东胡之战刚歇,国库见了底,百姓饭都吃不饱,再打一场,我大雍的根基都要动摇了!” “那西域商盟,说白了不就是一群要钱的商人!只要开放平阳城通商,每年换来几十万两白银的税收,还能保边境几十年太平,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啊!” 一个文臣说得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对面老将军的脸上了。 “放你娘的屁!” 脾气最爆的那个老将军,当场就炸了,一口浓痰啐在金砖上。 “割地求和!那是丧权辱国!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今天割一座平阳城,明天是不是就要割一个州?我大雍万里江山,早晚被你们这群软骨头卖得一干二净!” “你……你个丘八武夫!你懂什么治国安邦的国家大计!” “老子是不懂什么狗屁大计!”老将军一挺胸膛,声如洪钟,“老子就知道,军人的天职是保家卫国!是寸土不让!” “谁敢签那卖国的文书,老子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当夜壶!” “够了!都给朕住口!” 雍帝猛地一掌拍在龙椅上,发出一声巨响。 咆哮声在大殿里回荡。 整个御书房,瞬间鸦雀无声。 争吵的,劝架的,全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口。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汇聚向大殿中央。 那里,从始至终站着一个年轻人,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陆沉。 “陆沉。”雍帝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疲惫。 “你的意思,朕知道了。” “朝臣的意思,你也听见了。他们,大半都主和。” 雍帝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 “你,还要打?” “打。” 陆沉只吐出一个字。 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为何?” “其一,北凉是我大雍的北大门,大门敞开,豺狼随时可以长驱直入。” “其二,秦红缨是陛下亲封的北凉王。她若败,折损的是陛下的天威,是我大雍的国体。” “更因为……” 陆沉终于抬起了头,直视着龙椅上那个手握天下权柄的男人,字字清晰地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是我的女人。” “谁动她,我杀谁。” “谁敢觊觎我的北凉,我灭他满族!” 轰! 这几句话,比雍帝的咆哮更具威力。 整个御书房,针落可闻。 所有大臣,全都用一种看疯子的表情,死死地盯着陆沉。 疯了! 这个家伙,绝对是疯了! 他敢在金銮殿上,当着陛生的面,说出这种话! 北凉,是他的北凉?! 北凉王,是他的女人?! 这是要干什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谋反吗?! 连雍帝本人,都被这番话震得愣在了龙椅上,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 “放肆!陆沉!你好大的胆子!” 新任太傅终于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陆沉的手指都在哆嗦,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竟敢口出狂言!目无君上!你这是拥兵自重!你这是意图谋反!” 他猛地甩开朝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龙椅重重叩首。 “陛下!臣,泣血恳请陛下,即刻将此獠拿下!削其兵权,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啊!” “请陛下,严惩陆沉!” “请陛下,诛杀此獠!” 哗啦啦! 一众文臣争先恐后地跪了一地,生怕和陆沉这个疯子沾上一点关系。 御书房内,转眼间,就只剩下陆沉和那几个老将军,还如标枪般站着。 陆沉的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仿佛刚才那番足以灭九族的话,根本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他只是安静地站着。 等着。 等那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做出最后的裁决。 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 久到那些跪着的大臣,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忽然。 雍帝那张紧绷的脸,缓缓地,扯开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他笑了。 “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越来越大,从胸腔里迸发出来,震得整个大殿都在嗡嗡作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完了,陛下这是……气疯了? 笑声,戛然而止。 “好一个我的女人。” “好一个我的北凉。” 雍帝的赞叹声中,竟然带着一丝欣赏。 他从龙椅上站起,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陆沉面前。 他伸出手,重重地,一下下地拍在陆沉的肩膀上。 “朕,就喜欢你这股霸道劲儿!” “朕的江山,朕的女人,就该由你这样的霸主来护着!” 雍帝猛地转身,声音陡然拔高,威严四射! “传朕旨意!” “封,北凉王秦红缨,为我大雍镇国长公主!” “赐婚!” “将镇国长公主秦红缨,许配给兵马大元帅、冠军侯陆沉!” “待北凉战事平定,即刻返回京城,大婚!” “另!” “朕,准你所请!” “命你即刻率领虎贲营,再赴北凉!” “朕给你,先斩后奏之权!节制北凉一切兵马之权!” 雍帝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高,一句比一句更重! “朕,不要什么谈判,不要什么妥协!” “朕只要你,给朕,打!” “把那个什么狗屁的西域商盟,给朕,彻底打残!打废!打到他们听到我大雍两个字就尿裤子!” “朕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给朕看清楚!” “犯我大雍者,虽远必诛!” “动我大雍的战神,动我大雍的长公主者,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所有人都傻了,懵了,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陛下,非但没有杀了这个口出狂言的疯子。 反而,给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力。 第83章 雍帝把长公主都塞给他了? 甚至,还将大雍最璀璨的那颗明珠,未来的长公主,亲手塞到了他的怀里! 这是何等的恩宠? 这几乎是把半壁江山,都交到了这个年轻人的手上! 众人再看向陆沉时,已经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 他们知道。 从今天起,这个年轻人,将真正地一步登天。 成为,大雍皇权之下,说一不二的第二人! 雍帝的旨意,在京城引爆。 兵马大元帅陆沉,与北凉王秦红缨,大婚! 这道旨意,比陆沉在北凉以少胜多的大捷,还要让人头皮发麻。 一个,是大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兵马大元帅,权柄滔天。 一个,是大雍有史以来独一无二的女王爷,手握雄兵。 这两个本就站在权力之巅的人,一旦联手。 那股力量,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无数人彻夜难眠。 整个大雍的江山,未来,似乎已经写定。 一时间,京城所有势力的视线,都死死钉在了冠军侯府。 贺礼堆积如山,送进了侯府的大门。 拜帖更是疯狂,雪片一般飞向陆沉的案头。 那些曾经对陆沉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勋贵世家,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最温顺的羔羊。 他们挤破了头,只为能跟这位未来的“驸马爷”,说上一句话,攀上一点点关系。 然而,陆沉对此充耳不闻。 送来的贺礼,他看也不看,原封不动,悉数退回。 堆积的拜帖,他更是连拆开的兴趣都没有,直接扔进了火盆。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只认军营和战场的纯粹武夫。 又或者说,他的心,早就被另一件事填满了。 京城的蝇营狗苟,他已经懒得去理会。 他的心,早已飞向千里之外。 飞向了那个炮火连天,血染黄沙的北凉。 飞到了那个女人身边。 三日后。 冠军侯府,点将台。 五万虎贲营将士,黑甲如墨,肃杀列阵。 这是雍帝兑现承诺,为陆沉扩编的镇国神军。 这五万人,是从京营和各地卫所中,百里挑一,不,千里挑一筛选出的百战精锐。 他们身上,没有一丝京城子弟的油滑,只有饿狼般的凶悍。 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只有对战争的渴望,和对他们统帅的狂热。 陆沉一身鎏金战甲,立于高台之上,视线扫过下方的钢铁军阵。 “弟兄们!” “就在我们站在这里,享受和平与荣耀的时候。” “我们的同胞,我们的袍泽,正在千里之外的北凉,跟敌人拼命!” “一群不知死活的豺狼,正踩在我们的土地上,屠戮我们的手足,欺辱我们的女人!” “你们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杀!杀!杀!” 五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声浪,直冲云霄,震得人耳膜生疼。 “好!” 陆沉“呛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北方。 “传我军令!” “全军,开拔!” “目标,北凉!” “咱们,去告诉那群狗娘养的豺狼!” “我大雍的土地,寸土不让!” “我大雍的女人,更是,谁他娘的也惹不起!” “出发!” “轰隆隆……” 五万大军,化作一股黑色的洪流,卷起遮天蔽日的尘土,浩浩荡荡,压出京城。 这一次,送行的百姓,比上一次出征时,更多,更疯。 整个京城的百姓,几乎倾巢而出。 街道被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他们嘶吼着,呐喊着。 “元帅威武!” “长公主殿下威武!” “踏平西域!扬我大雍国威!” 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几乎要把京城的城墙都给掀翻。 城楼之上。 雍帝与诚王李恪并肩而立,俯瞰着下方那股让人心悸的洪流。 “父皇,您真就这么把兵权和长姐,都交给他了?” 李恪的语气里,藏着一丝怎么也压不住的忧虑。 “您就不怕他将来……” “怕什么?” 雍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朕,就是要他变成一头猛虎,一头无人敢惹的猛虎。” “只有这样的猛虎,才能替朕,镇住这万里江山,咬死那些心怀鬼胎的宵小之辈。” “至于反噬……” 雍帝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朕信朕的眼光。” “更信朕的长公主。” “那个女人,可从来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李恪听着这番话,咀嚼着其中的深意,陷入了沉默。 …… 大军行至半途。 一道黑影骑着快马从后方疾驰而来,硬生生拦住了陆沉的去路。 是墨鸢。 她一身黑衣,满面风尘,脸上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亢奋,泛着红晕。 “这个给你。” 她一句话不多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布包裹扔了过去。 陆沉接住,打开。 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护心镜,通体乌黑却在日光下闪动着奇特的金属光泽。 “这是什么?” “用你教我的法子炼出来的新合金。” 墨鸢的呼吸有些急促,那是兴奋所致。 “我叫它玄铁。” “硬度是精钢的三倍,重量只有一半。” “我把它打成了护心镜。” “贴身戴着。” 她一口气说完,也不给陆沉追问的机会,直接将那块护心镜塞进了陆沉的胸甲内衬里。 做完这一切,她猛地一勒缰绳,拨转马头便要离去。 “活着回来。” 风中飘来她硬邦邦的四个字。 “我还想看看你脑子里那些,能改变世界的东西。” 话音未落人已远去,只留下一个背影很快消失在烟尘之中。 陆沉低头摸了摸胸口。 那块玄铁护心镜还带着那个女人的体温。 一股暖意在胸膛里化开。 他笑了。 将护心镜小心翼翼地放好,紧贴着胸口。 随即一扬马鞭,大军继续向前。 …… 遥远的西域边境。 一名西域商盟的斥候,正趴在一座沙丘的背阴处,举着单筒望远镜,警惕地扫视着东方。 突然,他手一抖,望远镜差点掉在沙子里。 他看见了。 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细细的黑线。 那道黑线,在他的视野里飞快地变粗变长。 最终,化作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黑色海洋。 第84章 将军,那是活阎王啊! 五万! 整整五万大军! 五万黑甲如山的,大雍铁骑! 在那片黑色海洋的最前方,一面玄色大旗,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上,一个龙飞凤舞的“陆”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一股寒气,从那斥候的脚底板,瞬间炸到了天灵盖。 他连滚带爬地从沙丘上翻滚下来,整个人都在哆嗦。 “杀神……是北凉那个杀神!” “他……他回来了!” 他疯了一般冲向自己的战马,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背,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西方没命地狂奔。 必须把这个消息带回去! 大雍的战神! 那个以一万残兵,屠了三十万大军的,不败传说! 他,回来了! 那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西域商盟的大营时,整个人已经没了人形。 他身上的皮甲被沙砾磨得稀烂,嘴唇干裂,脸上只剩下惊恐和绝望,仿佛刚从十八层地狱里逃出来。 “将军!将军!” 他那嘶哑的吼声,硬生生撕开了中军大帐的喧嚣。 大帐内,巴图正狞笑着,强行给两个新抢来的女人灌酒。 女人的呛咳和求饶,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下酒菜。 其他将领也都在寻欢作乐,整个营地都飘着一股酒肉和女人脂粉混合的气味。 “吵你娘的吵!没看见老子正爽着吗?” 巴图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抬脚就把一个空酒坛子踹飞出去。 酒坛子骨碌碌滚到斥候的脚边停下。 斥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得不成样子,连话都说不全。 “将军……大、大事不好了!” “雍……雍军,大雍的援军杀过来了!” “什么狗屁援军?”巴图满不在乎地抠了抠耳朵,“秦红缨那个娘们,还能从地里刨出兵来?她那三千玄甲骑,被咱们砍得还剩几个?来多少,老子就杀多少!” “不……不是的……”斥候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恐惧快把他逼疯了,“是陆沉!是北凉那个杀神!” “陆沉?” 这两个字,好比一盆冰水在头顶浇下。 整个大帐,瞬间死寂。 音乐停了,笑声没了,所有将领脸上的淫笑都僵住了,齐刷刷地扭过头,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斥候。 巴图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凝重的神色。 “你他娘的说什么?陆沉?他不是滚回京城当他的大元帅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斥候几乎是嚎出来的,“小的亲眼看见的!铺天盖地!全是黑甲的骑兵!一面陆字大旗,就在最前面!” “有多少人?” 一直没说话的山羊胡军师,突然开了口,声音干得不成样子。 斥候颤巍巍地伸出五根手指。 “五……五千?”一个将领试探着问。 斥候疯狂地摇头。 “是……是五万!整整五万!看不到头啊将军!那黑压压的一片,把天都给遮住了!咱们……咱们死定了!” 五万! 大帐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 五万是什么概念? 他们这支先锋军,满打满算才一万多人,还在平阳城下被秦红缨那个疯婆娘砍掉了一半。 现在,对面凭空冒出来五万黑甲如山的铁骑,带队的还是那个传说中用一万残兵屠了三十万东胡大军的活阎王。 这仗,还打个屁? 这不是打仗,这是排队去送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巴图猛地站起来,一脚踹翻面前的案几,酒肉菜肴撒了一地。 “他从哪儿变出来五万大军?大雍国库都空了,拿什么养兵?这小子肯定是在虚张声势!跟老子玩疑兵之计!” 他对着众人咆哮,更像是要说服自己。 “他肯定是在后面竖了无数的旗子,找了些老百姓穿上盔甲凑数!想吓唬老子?门都没有!” “将军!”山羊胡军师的脸已经白得像纸,他几步冲到巴图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将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那个陆沉,不能用常理去判断!” “您忘了吗?东胡三十万大军,就是因为轻敌,才全军覆没的!” “军师,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巴图一把揪住军师的衣领,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一样,“老子是西域商盟的大将!老子背后是整个西域!他陆沉有五万人,老子就有十万!怕个鸟!” “将军,此一时彼一刻!”军师急得满头大汗,“咱们的主力大军还在千里之外,等他们赶到,咱们的骨头都凉了!现在我们手上这点人,根本不够那个杀神塞牙缝的!” “属下恳请将军,立刻下令,全军后撤!暂避锋芒!我们退回西域边境,依托坚城,等主力前来,再与他决一死战也不迟啊!” “撤?”巴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一把将山羊胡军师推倒在地,“老子打了败仗,屁股后面还跟着秦红缨的追兵,现在你他娘的让老子撤?” “老子要是这么灰溜溜地跑了,这张脸往哪儿搁?盟主那边,我怎么交代?!” 他扫视了一圈帐内脸色各异的将领,声音陡然拔高。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什么狗屁杀神!什么五万大军!全是假的!” “传我命令!全军就地扎营,深挖沟渠,高筑壁垒!给老子把营盘造成一个铁桶!” “我倒要看看,他陆沉是不是真的三头六臂,能飞天遁地!” “他不是号称大雍战神吗?老子就在这儿等着他!他敢来,老子就让他那五万人,全都埋在这片沙子里!” 巴图的咆哮在大帐里回荡,这一次,响应他的将领却没几个。 每个人都低着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恐惧已经悄无声息地在整个营地里蔓延。 山羊胡军师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状若疯狂的巴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 完了。 这个被愤怒和傲慢冲昏了头的蠢货,要把他们所有人都带进地狱。 他悄悄退到帐篷角落,趁着没人注意,对一个心腹使了个眼色,那心腹立刻会意,躬着身子溜出了大帐。 必须得给自己找条后路。 第85章 西域商盟竟然怕他? 与此同时,大营之外,负责巡逻的士兵,已经有人看见了东方地平线上那道越来越粗的黑线。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天爷啊,是骑兵!好多骑兵!” “是雍军!是陆字帅旗!杀神来了!杀神真的来了!” “快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个巡逻队轰然崩溃。 士兵们扔掉兵器,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大营的骚乱,再也无法掩盖。 巴图冲出大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兵败如山倒的景象。 他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拔出腰刀,一刀砍翻一个从身边跑过的逃兵。 “不准跑!谁敢再跑,格杀勿论!”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一种巨大的轰鸣声所吞没。 轰隆隆…… 轰隆隆…… 大地在震动,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地底奔腾。 那道黑色的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片黑色的海洋,席卷而来。 一股冰冷的杀气,穿透数里之遥,刺得人生疼。 巴图终于看清了。 那不是什么疑兵之计。 那是真正的,移动的钢铁城墙! 每一个士兵,都身披厚重的黑甲,连人带马,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他们阵型整齐,杀气冲天,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光是看着,就足以让人肝胆俱裂。 在这片黑色洪流的最前方,那个身穿鎏金战甲,手持长剑的年轻将领,不是那个让他恨之入骨,又怕到骨子里的陆沉,还能是谁! 一股寒气,从巴图的脚底板,瞬间炸到天灵盖。 …… 平阳城。 城墙之上,秦红缨身披银甲,手死死按着城头的垛口,才稳住因极度疲惫而有些发晃的身子。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但那双凤眸里,却烧着一团不屈的火。 连日的苦战,已经将她逼到了极限。 巴图虽被陆沉即将到来的消息吓破了胆,狼狈逃窜,可他留下的毒计,却让整个北凉陷入了无尽的麻烦之中。 那些被金钱和粮食喂出来的东胡残部,化整为零,从四面八方涌来,日夜不休地干扰着北凉。 他们三五成群,抢了就跑,绝不恋战。 今天东边的草场冒起黑烟,明天西边的村镇就传来牛羊被抢的消息。 北凉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被这漫长的防线一拉扯,更是疲于奔命。 玄甲骑主力再精锐,也分身乏术。 秦红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处烽火燃起,听着一个个噩耗传来。 “王爷,南边三十里外的李家村,昨夜……没了。” 一名将领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拳头捏得骨节发白。 “村里三十多口人,一个……都没剩下。” “我们的人赶到时,只剩下一片火海。” 秦红缨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这已是这个月,第十几个被从地图上抹去的村庄。 “抚恤,足额发放。遇难的百姓,厚葬。” 她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散不去的无力感。 “王爷,这根本不是办法!”另一名急性子的将领吼了出来,“那帮东胡杂碎,就是一群鬣狗!咱们的兵力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太憋屈了!” “是啊王爷,弟兄们十几天没正经合过眼了,再这么下去,铁打的人也得垮!” “要不……干脆收缩防线吧?把边境的百姓都迁进城里,我们集中兵力,先守住几座大城!” 将领们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脸上都刻着无法掩饰的焦虑与疲惫。 他们不怕死,就怕这种有力无处使,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毁的折磨。 “不行。” 秦红缨睁开眼,两个字斩钉截铁,打断了所有的嘈杂。 “北凉的土地,一寸都不能让。” “北凉的百姓,一个都不能抛弃。”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我们退一步,那些豺狼就会进十步!到那时,整个北凉,都会变成他们的屠宰场!” 她转过身,视线扫过一张张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知道弟兄们累,弟兄们苦。” “但是,再坚持一下。” 她的头转向东方,那双疲惫至极的眼眸深处,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光。 “他,就快到了。” 他? 将领们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东方黄沙漫漫,除了风,什么都没有。 可所有人都知道,王爷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大雍战神,兵马大元帅,陆沉。 那个一手缔造不败神话的男人。 也是他们北凉,未来的王夫。 一想到那个名字,将领们原本躁动下沉的心,竟奇迹般地安定了几分。 是啊,只要那个男人回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王爷,西域商盟那边,还没动静?” 秦红缨转向一旁的苏灵。 自从巴图逃回西域边境,西域商盟的主力大军就只是在边境线上深沟高垒,摆出了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这太反常了。 以西域商盟睚眦必报的德性,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没有。”苏灵摇头,秀眉紧蹙,“探子回报,他们的营地戒备森严,但除了加固防御,再无异动。那样子,不像是要寻仇,倒像是在……害怕。” “害怕?” 秦红缨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就凭一个陆沉的名字? 就在此时,一名负责瞭望的斥候,突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他的手指着遥远的东方,整个人都在发抖。 “快看!地平线!” 城墙上所有人的头,齐刷刷地转了过去。 只见那黄沙与天空的交接处,一道遮天蔽日的土黄色烟尘,正朝着平阳城的方向,疯狂席卷而来! 轰隆隆…… 轰隆隆! 大地开始震动,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像是有一座山正在崩塌,又像是天河决堤! 城墙上的所有将士,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敌袭!敌袭!” 凄厉的警钟声撕裂长空,响彻全城。 城内守军如潮水般涌上城头,拉弓,上弦,刀出鞘,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别慌!” 秦红缨一声清喝,强行稳住了开始骚乱的军心。 她的心跳得比战鼓还响。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期待。 第86章 神兵天降救北凉 秦红缨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烟尘,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已然惨白。 是你吗? 一定是你! 烟尘在靠近,在散开,那黑色的洪流,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容。 黑甲! 铺天盖地的黑甲! 一面玄色大旗在狂风中舒展开来,旗上那个龙飞凤舞的“陆”字,霸道得刺眼。 真的是他! 他回来了! 城墙之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 “是陆元帅!是陆元帅的大军!” “元帅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虎贲营威武!元帅威武!” 所有的北凉将士都疯了。 他们扔掉兵器,拼命挥舞着手臂,嘶吼着,呐喊着,无数铁血汉子当场泪流满面。 连日来的憋屈、疲惫、绝望,在看到那面帅旗的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们的主心骨,他们的神,回来了! 秦红缨看着城下那片让她心悸的黑色海洋,看着那面熟悉的帅旗,看着帅旗下方,那个一马当先,身着鎏金战甲的挺拔身影,眼眶一热,瞬间湿润。 这个家伙…… 他怎么每次,都是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又每次,都带着让她无法想象的震撼。 五万…… 他真的带来了五万大军! 黑色的洪流在城外骤然停下,五万大军,令行禁止,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杂乱。 那股凝成实质的冲天杀气,隔着老远,都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沉抬头,他的视线穿过千军万马,越过无数欢呼的士卒,精准地落在了城楼上那道唯一的银色身影上。 他看见了她苍白的脸,看见了她臂甲上尚未干透的暗红血迹。 一股狂暴的怒火和无法抑制的心疼,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他猛地一扬马鞭,没有带任何亲兵,独自一人,催马奔向城下。 哒、哒、哒…… 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的马蹄声。 他在城门下勒住战马,抬头,与她遥遥相望。 “开城门。”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城楼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陆沉,回来了。” 轰隆隆! 平阳城那扇历经风霜的城门,发出沉闷的巨响,缓缓洞开。 陆沉骑在马上,第一个进入城中。 他身后,刘黄三、豁牙子、王大柱等虎贲营将领紧紧跟随。 再之后,是五万黑甲军士,甲胄如墨,汇成一股沉默的钢铁洪流,无声无息地涌入城内。 平阳城的百姓,几乎全涌了出来。 街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他们伸长了脖子,看这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军队,脸上混杂着敬畏和好奇,还有大难不死后的激动。 “我的娘!这就是虎贲营?太……太他娘的吓人了!” “这杀气……隔着老远我这腿肚子都在抽筋!” “废话!那可是跟着陆元帅,在东胡人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神军!” “元帅威武!大雍威武!” 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吼了第一声。 下一刻,排山倒海的呐喊声,瞬间炸响,震彻了整座平阳城。 秦红缨领着北凉的一众将领,早已在城门下等候多时。 她看着陆沉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那颗在沙场上磨砺得坚硬无比的心,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这个男人,好像又高了一些,皮肤也更黑了。 但那双眸子,还是那么亮。 “辛苦了。” 陆沉走到她跟前,站定。 千万句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只剩下这三个字。 他看到她苍白的脸,看到她眼里的血丝,也看到了那身不合尺寸的银甲下,那份怎么也藏不住的疲惫。 “你也是。” 秦红缨的声音有些发干。 她有很多话想问,问他一路是否奔波,问他京城的事可都了结,更想告诉他,这些天自己撑得有多委屈,有多艰难。 可话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互相看着,周围的一切喧嚣都消失了。 “咳咳!” 旁边一个北凉的老将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干咳两声,打破了这古怪的安静。 “元帅,王爷,将士们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还是先进城安顿吧。” “对对!元帅,末将已经备好了酒宴,为您和虎贲营的弟兄们接风洗尘!” 秦红缨猛地回神,脸颊上腾起一抹红晕。 她清了清嗓子,端起了北凉王该有的架子。 “陆元帅,请。” 陆沉点点头,视线却钉在了她的手臂上。 那里的铠甲有一道豁口,内衬的衣料上,渗出了一片暗红的血迹。 周遭的空气,温度骤降。 “谁干的?” “小伤,没事。”秦红缨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挡。 陆沉却快了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 那股热度,瞬间从手腕传遍了秦红缨全身。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嗡的一声。 这家伙……他……他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周围的北凉将领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个个张着嘴,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就连陆沉身后的刘黄三和豁牙子,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们头儿,什么时候这么生猛了? “我问你,谁干的?” 陆沉根本没理会别人的反应,他的声音里,压着一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气。 秦红缨被他盯得心头发慌,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是……是西域商盟的一个将领,偷袭得手。” “西域商盟……” 陆沉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很好。” 他松开手,猛地转身,面向身后那五万杀气腾腾的军士。 “弟兄们!” 他的声音响如奔雷。 “都看到了吗?” 他伸手一指秦红缨。 “她!就是你们未来的主母,是大雍的长公主,是我们北凉的女王!” “现在她被人欺负了。就在咱们的地盘上被一群不知道死活的杂碎给砍伤了!” “你们告诉我该怎么办?!” “杀!” “杀!!” “杀!!!” 五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黑色的风暴,冲天而起。 那恐怖的杀意,让在场所有北凉将士都感到一阵心胆俱裂。 这就是……虎贲营! 这就是大雍的镇国神军! 第87章 全军齐喊嫂子,社死现场 秦红缨也彻底愣住了。 未来的……主母? 长公主? 这家伙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陆沉转回头,看着她呆滞的表情,嘴角忽然勾了起来。 他从怀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陛下有旨。”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凉王秦红缨,忠勇果敢,屡立战功,特晋封为镇国长公主,享亲王俸禄。另,兵马大元帅陆沉,国之柱石,朕心甚慰。特将镇国长公主秦红缨,许配于陆沉为妻,待北凉战事平定,即刻还京完婚。钦此!” 圣旨念完,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傻了,懵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北凉的将领们,一个个嘴巴张得能吞下自己的头盔。 王爷……要嫁给陆元帅了? 这……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不!这比天塌下来都让人震惊! 一个是大雍战神,一个是北凉女王,这两人要是成了夫妻,大雍的江山,还有谁敢动? 秦红缨也彻底傻了。 她看看陆沉手里的圣旨,又看看他脸上那副得意劲儿,脑子里空空荡荡。 赐婚? 皇帝……竟然把她许给了这个混蛋? 震惊、羞涩、恼怒……无数种情绪在她心头翻滚,可到最后,竟然还藏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窃喜。 这个混蛋…… 竟然不声不响地,就干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怎么?长公主殿下,对我这个未来的驸马爷,有意见?” 陆沉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话里全是揶揄。 温热的气息吹过耳廓,让她雪白的脖颈,瞬间就红透了。 “你……你混蛋!” 秦红缨又羞又气,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却没什么力道,倒有几分像在撒娇。 她一把夺过那卷圣旨,像是抓着一块烫手的烙铁,胡乱塞进怀里,扭头就走。 “传令!大军入城,安营扎寨!今晚,犒赏三军!” 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落荒而逃的仓皇。 陆沉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转过身,对着刘黄三和豁牙子扬了扬下巴。 “听见了?你们嫂子发话了,今晚,有酒喝,有肉吃!” 刘黄三和豁牙子对视一眼,脸上乐开了花。 “听到了!谢嫂子!” 两人扯着嗓子,放声大吼。 “轰!” 身后的虎贲营将士,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谢嫂子!” 五万人的吼声,几乎要将平阳城的城楼都给掀翻。 走在最前面的秦红缨,被这声“嫂子”喊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当场摔倒。 她的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 这帮……混蛋! …… 夜。 平阳城,帅府。 盛大的接风宴正在举行。 整个帅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虎贲营的将士们和北凉的守军们混坐在一起,抱着肉坛子啃,端着酒碗灌,吆五喝六,好不痛快。 连日来的疲惫和压抑,在酒精和胜利的喜悦中,彻底蒸发。 主位之上,陆沉和秦红缨并肩而坐。 秦红缨已经换下了一身戎装,穿上了一件淡紫色的长裙,少了几分沙场的英气,多了几分女子的柔美。 她脸颊上那抹动人的红晕,在灯火下更显娇艳。 周围的将领们,不管是虎贲营的还是北凉的,都心照不宣地将两人当成了一对。 过来敬酒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元帅,长公主殿下,我敬二位一杯!”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一句句的调侃,听得秦红缨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沉却坦然得很,来者不拒,谈笑风生,还时不时给秦红缨夹个菜,那副理所当然的架势,看得秦红缨又羞又气,偏偏发作不得。 酒过三巡。 陆沉挥了挥手,侍从们悄无声息地退下,顺便关上了大门。 喧闹的大厅里,只剩下了双方的核心将领。 前一秒还快活无比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变得严肃起来。 “诸位。” 陆沉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酒喝完了,该谈正事了。” 他转向秦红缨。 “北凉现在什么情况,跟我说说。” 秦红缨定了定神,将目前的困境和盘托出。 “……西域商盟的主力虽然退了,但他们留下的那些东胡残部,非常麻烦。” “他们化整为零,以战养战,跟蝗虫一样啃食北凉的边境。我们兵力不足,疲于奔命,损失惨重。” 一名北凉将领猛地站起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满脸愤恨。 “元帅!那帮杂碎太他娘的狡猾了!我们大军一到,他们就钻进深山老林里躲着!我们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出来烧杀抢掠!简直防不胜防!” “是啊元帅,弟兄们都被他们折腾得苦不堪言!” 陆沉静静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等所有人都把苦水吐完,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一群没了主子的野狗而已,也敢在老虎的嘴边呲牙。” 他的声音很平,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后背发凉。 “既然他们喜欢躲猫猫,那咱们,就把他们的耗子洞,一个一个地,全都给它端了。” 他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悬挂的巨大堪舆图前。 这张堪舆图比京城那张要详细得多,密密麻麻标注着北凉各地的地形和势力分布。 “王大柱。” “在!” 瘸了一条腿的王大柱,大步出列,身板挺得笔直。 “我给你三天时间,把你手下所有的斥候都撒出去。” 陆沉的手指,在堪舆图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圈,将北凉东部和北部的广袤草原,全都圈了进去。 “我要知道,每一支东胡残部的具体位置,他们有多少人,头领是谁,藏在哪个山沟里,每天吃几顿饭,拉几次屎,我都要一清二楚。” “做得到吗?” “元帅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王大柱一拍胸脯,吼声震天。 这活儿,正是他斥候营的看家本领。 “很好。”陆沉点点头,又看向刘黄三和豁牙子。 “你们两个,也别闲着。” “从虎贲营里,给我挑出五千最精锐的骑兵。要马术最好的,刀法最狠的,下手最黑的。” “三天后,听我命令,准备出发。” 第88章 诱敌深入的奇谋 “头儿,咱们这是要……大开杀戒了?” 豁牙子舔了舔嘴唇,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杀鸡,焉用牛刀。”陆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 “对付这群嗡嗡叫的苍蝇,用不着五万大军一起上。五千人,足够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北凉的一众将领。 “从今天起,北凉所有边境守军,全部后撤三十里,收缩防线。” “什么?!” 这一句话,当场就在北凉将领中炸开了锅。 “元帅,万万不可啊!” “我们要是后撤三十里,那不是把大片的土地和百姓,都拱手让给那些东胡杂碎?” “是啊元帅,我们就算是战死,也绝不后退一步!” 将领们情绪激动,一个个梗着脖子,满脸涨红。 就连秦红缨,都无法理解这个命令,这实在太过冒险。 “都给老子闭嘴!” 刘黄三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一双虎目煞气毕露。 “元帅的命令,是你们能质疑的?!” 那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凶悍气息,瞬间压得那些北凉将领喘不过气来。 大厅里,再次安静。 陆沉抬了抬手,示意刘黄三坐下。 他看着那些依旧满脸不服气的北凉将领,没有动怒,反而耐心地解释起来。 “我让你们退,不是让你们放弃土地和百姓。” “而是,诱敌深入。” 他的手指,在堪舆图上几个险要的关隘和山谷上,重重地点了点。 “那些东胡残部,为什么敢这么嚣张?不就是仗着自己散得开,我们抓不住他们吗?” “现在,我们主动示弱,把一大块肥肉送到他们嘴边,你们说,他们会怎么样?” “他们……他们一定会得意忘形,倾巢而出,来抢占我们让出来的地盘!”一个年轻的北凉将领,脑子转得快,脱口而出。 “没错。”陆沉打了个响指。 “等他们从各自的耗子洞里钻出来,汇聚到一起,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时……”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 “我那五千铁骑,会从他们的背后,狠狠地捅穿他们的肚子!” “到时候,秦红缨,你再率领玄甲骑主力,从正面给我压上去!” “前后夹击,关门打狗!” “我要让这帮不知死活的杂碎,一个都跑不掉!用他们的血,来告诉所有人,犯我大雍者,是个什么下场!” 这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血脉偾张,一股热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些原本还心存疑虑的北凉将领,此刻再看陆沉,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敬佩和狂热。 高! 实在是高! 这等计策,环环相扣,狠辣至极,简直是把人心算计到了骨子里。 秦红缨看着那个在堪舆图前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男人,心头巨震。 这个家伙,脑子里到底是怎么长的? 为什么总能想出这种匪夷所思,却又让人拍案叫绝的计策? “都听明白了?”陆沉问。 “明白了!” 这一次,所有将领,齐声应道,声如洪钟。 “好。”陆沉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就,各自去准备吧。” “三天之后,咱们,就给那帮西域来的朋友,送上一份大礼!” 三天后。 夜,黑如浓墨。 北凉草原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山谷内,篝火熊熊。 一群衣衫褴褛的东胡人,形容彪悍,正围着火堆,大口撕扯着烤羊腿,放肆狂笑。 “哈哈哈!雍人就是一群软蛋!” 一个独眼龙首领,满嘴油光,他举起酒囊灌了一大口,冲着所有人大吼。 “老子昨天才带人烧了他们一个村子,今天他们就吓破了胆,防线直接往后缩了三十里!” “大哥威武!我今天去看了,好几座关卡都他娘的空了!大片的草场,成群的牛羊,就扔在那儿,跟白送的一样!” “哈哈,那个什么狗屁北凉女王,也不过是个娘们!咱们一亮刀子,她就吓得当了缩头乌龟!” “等咱们站稳了脚跟,就去平阳城下,把那女王抢过来,给大哥当暖脚的婆娘!” “好!” 山谷里,爆发出一阵阵污言秽语的哄笑。 这些东胡残部,被陆沉打残后,本已是丧家之犬。 可西域商盟送来的粮食和金钱,让他们死灰复燃,野心再次膨胀。 大雍守军这几天的节节后退,更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又行了。 他们谁都没有发觉,死亡的阴影,已将整个山谷笼罩。 山谷外的密林中。 五千名虎贲营骑士悄然集结。 人人黑甲,马裹蹄,口衔枚。 刘黄三和豁牙子,一左一右,立于阵前。 王大柱的斥候营,已经将山谷内外的情报摸得一清二楚。 “头儿,都探明白了。” 王大柱压着嗓子,凑到刘黄三耳边,“山谷里大概三百多号人,是东胡一个叫黑狼的部落,头领是个独眼龙。” “谷口两个哨兵,已经喝得跟死猪一样,人事不省。” “很好。” 刘黄三的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他偏头看向豁牙子。 “怎么说?老规矩?” “老规矩!”豁牙子露出了标志性的缺牙,“我带人从左边摸上去,你从右边包抄。先用弩,把那些咋呼得最欢的头头脑脑,给老子一个个点了名!” “王大柱,你的人把谷口给我死死看住,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好嘞!” 这活儿,太熟了。 “动手!” 刘黄三一声令下。 五千骑士,分作三股,无声无息地朝着山谷压了过去。 动作配合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多余。 这是陆沉用现代特种作战理念,一手操练出的精锐。 对付这群乌合之众,无异于神仙下凡。 山谷口,两个醉醺醺的哨兵,还在梦里抢钱抢女人。 突然,脖颈处一凉。 两人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脑袋就和身体彻底分了家。 几名虎贲营士兵,熟练地将尸体拖进草丛,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心头发寒。 山谷两侧的山坡上。 豁牙子和刘黄三,已各自率领一千名臂弩手,占据了绝佳的射击位置。 居高临下,整个山谷尽收眼底。 第89章 我的棋子怎么全没了? “看见那个独眼龙了没?”豁牙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身边的传令兵低语,“等会儿听我号令,三百张弩,一起给老子招呼!把他射成刺猬!” “还有他边上那几个,笑得跟死了爹一样开心的,一个都别漏了!” “是!” 山谷内,独眼龙首领还在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的“赫赫战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是砧板上的鱼肉。 “兄弟们!喝!” 他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酒囊。 就在这一刻! “放!” 豁牙子冰冷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咻咻咻咻! 上千支淬毒的弩箭,从两侧的黑暗中扑出,劈头盖脸地砸向了篝火旁的人群! 噗嗤! 噗嗤! 噗嗤! 血肉被利器贯穿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些还在狂欢的东胡人,甚至来不及扭头看清发生了什么,身体就被弩箭射了个对穿。 独眼龙首领的身上,瞬间被十几支弩箭钉住,脸上的狂笑僵在嘴角,整个人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 他周围的几个小头目,也没一个能站着,个个被射成了马蜂窝。 仅仅一轮齐射,就收割了近百条人命。 山谷里,瞬间炸了锅。 “敌袭!有敌袭!” “啊!我的腿!” “快跑啊!” 幸存的东胡人吓得魂飞魄散,扔了手里的酒肉,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可迎接他们的,是第二轮第三轮,更加密集的箭雨! “冲!” 山谷外,刘黄三抽出腰间横刀,刀锋向前一指,发出一声爆喝。 三千名虎贲营重甲骑士,如同开闸的黑色洪流,从谷口决堤而入! 战马披着厚重铁甲,横冲直撞,无可抵挡。 骑士手中的横刀,在火光下闪着森森寒芒。 “杀!” 虎贲营的将士们发出嗜血的咆哮,一头扎进混乱的人群。 手起!刀落! 一颗颗人头被斩飞,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将整个山谷染得更红。 那些东胡人,在这些虎狼之师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 他们的弯刀砍在虎贲营的黑甲上,只爆出一串火星,连道白印都留不下。 虎贲营的横刀,却能轻易劈开他们的皮甲,斩断他们的筋骨。 战斗,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就彻底结束了。 整个山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三百多名东胡人,无一活口。 空气里,尽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刘黄三一脚踩在独眼龙的尸体上,用对方的衣服擦了擦刀上的血迹。 “豁牙子,你那边完事了?” “都解决了,一个没跑掉。” 豁牙子从山坡上走了下来,咂了咂嘴,一脸的意犹未尽。 “他娘的,这帮软骨头,真不经打,老子还没杀过瘾呢!” “行了,别废话。”刘黄三踢了踢脚下的尸体,“打扫战场,能用的东西都带上,咱们还有下一个目标。” “下一个是哪个倒霉蛋?” “王大柱说,往北五十里,有个叫血鹰的部落,五百多号人,比这伙更肥。” “好嘞!”豁牙子兴奋地一挥手,“兄弟们,麻利点!干完这票,咱们去下一个场子,继续乐呵乐呵!” 虎贲营的将士们,发出一阵阵压抑的狼嚎。 对他们而言,今夜,才刚刚开始。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这支五千人的虎贲铁骑,席卷了方圆百里的草原。 他们以雷霆之势,连续端掉了七个东胡残部的据点。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那些白天还在耀武扬威,以为占了天大便宜的东胡人,在睡梦中,就成了刀下亡魂。 天色微明时,这片草原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着的东胡人。 只留下遍地的尸骸,和直冲云霄的血气,昭示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天亮了。 晨光照亮北凉草原,也照亮了那片被血浸透的土地。 秦红缨让出去的那些地方,再也找不到一个还能喘气的东胡人。 消息长了腿,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北凉。 边境上,那些因守军后撤而终日惶恐的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愣住,而后便是掀翻屋顶的狂喜和欢呼。 “死了!东胡那帮杂碎全死了!被陆元帅杀光了!” “我就知道!陆元帅怎么可能怕那群杂碎!他娘的,原来是在憋大招!” “元帅威武!虎贲营威武!” 陆沉的名字,在北凉百姓心中的地位,一瞬间冲到了顶点。 与此同时,平阳城外。 秦红缨带着玄甲骑,早已列阵完毕。 她看着远处那道凯旋的黑色铁流,看着那些马背上挂着的一颗颗人头,鲜血还在往下滴,饶是她见惯了生死,也感到一阵寒气从背脊升起。 太狠了! 一夜之间,连屠七座东胡营寨,斩首超过两千! 而他们自己,竟然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这仗是怎么打的? 这就是虎贲营的实力? 这就是那个男人的手腕? “王爷,陆元帅他们回来了!” 苏灵催马上前,声音里是压不住的震撼。 “嗯。” 秦红闻言只是点头,视线却锁死了那个一马当先的身影。 陆沉的身上,血腥味浓烈,可他那张脸,却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像昨晚那场惊天屠杀,于他而言,不过是出门碾死了几只蚂蚁。 “苍蝇,都拍死了。” 陆沉到了阵前,勒住马,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 他扭头,看向西边。 “接下来,该把那头躲在窝里的狗熊,也给揪出来了。” 那里,是西域商盟主力大军的营地。 …… 西域商盟的大营,此刻已经彻底炸了锅。 巴图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夜未眠。 他派出去的探子,一个接一个地滚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让他心脏停跳。 “将军!黑狼部落……没、没了!被屠了!三百多口人,一个活的都没有!” “将军!血鹰部落的营地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将军!弯刀、铁蹄、风马……全完了!全完了啊!” 一个又一个的噩耗,砸在巴图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他最得意的毒计,他用来恶心秦红缨,消耗北凉的棋子,一夜之间,就被人连根拔起! 拔得这么干净,这么利索! 第90章 这床弩也太凶残了吧 “陆沉……” 巴图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抖个不停。 那不是恐惧。 那是一种被当成猴耍,被摁在地上羞辱的暴怒! “这个混蛋!他敢耍我!” “将军!”山羊胡军师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脸上白得跟纸一样,“将军,快下令撤吧!陆沉清干净了那些东胡人,下一个肯定就是我们了啊!”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往哪儿走?” 巴图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珠子红得要滴出血。 “老子的前锋营,被秦红缨打残了!老子养的狗,被陆沉杀光了!你现在让老子夹着尾巴逃回去?!” “老子不甘心!” 他一把将山羊胡军师掼在地上,“呛啷”一声拔出弯刀,整个人陷入癫狂。 “他陆沉不是想打吗?好!老子就陪他打!” “传令!全军集结!准备迎战!” “老子就不信了!他那五万人是铁打的,老子这五千人,就他娘的是纸糊的?!” “就算是死,老子也要从他身上,活生生啃下一块肉来!” 山羊胡军师看着彻底疯了的巴图,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这个蠢货彻底没救了。 他知道,再劝也是白费口舌。 他悄悄退出了大帐,立刻找到了自己的几个心腹。 “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他声音压得极低,眼里全是阴狠。 “军师,那将军他……” “管他去死!”山羊胡军师狠狠啐了一口,“他自己想死,别拉着老子们陪葬!” “等会儿大军一乱,咱们就往西边跑!只要能跑回盟主的地盘,就有活路!” “是!” 可他们的算盘,注定要落空。 就在巴图的命令刚刚下达,营地里的士兵还在慌乱集结的时候。 西边的大地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线。 那道线,在飞速变宽。 陆沉的大军,到了。 五万虎贲营,三万玄甲骑。 整整八万大军,黑压压的连成一片,遮蔽了整个地平线,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逼近。 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汇聚成沉闷的雷鸣,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那冲天的杀气,让西域商盟的士兵们感觉自己像是被泡进了冰窟窿里。 他们手里的刀枪,抖得握都握不住。 更有甚者,双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裤裆里一片湿热。 仗还没打,士气已经崩了。 巴图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看着远处那片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景象,脸色惨白。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这是一场屠夫的盛宴。 而他,和他那五千士兵,就是摆在案板上的肉。 “跑……” 他嘴里,无意识地挤出了这个字。 晚了。 “轰隆隆……” 大雍军阵的后方,传来一阵巨响。 数百辆造型狰狞的巨大战车,被缓缓推到了阵前。 正是墨鸢根据陆沉的图纸,连夜赶制出来的加强版床弩! 每一架床弩上,都架着一支小儿手臂粗细的巨型弩箭,箭头上泛着墨绿色的光,显然淬了剧毒。 “放!” 陆沉冰冷的声音,响彻战场。 “嗡!” 数百支巨型弩箭,瞬间离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划破长空,扑向了西域商盟那摇摇欲坠的营垒。 “轰!” “轰!轰!” 木石横飞,血肉四溅! 西域商盟花了几天时间才建好的壁垒,在这些巨弩面前,脆弱不堪,瞬间被撕开一个个巨大的口子。 营地里,惨叫声、哀嚎声冲天而起。 巴图眼睁睁地看着一支巨弩,朝着自己脚下的瞭望塔笔直射来。 他甚至能看清那弩箭上雕刻的狰狞纹路。 下一刻。 “咔嚓,轰!” 瞭望塔被拦腰射断。 在漫天飞舞的木屑和尘土中,巴图身体一轻,从半空中,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巴图从十几米高的瞭望塔上摔下来,本该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他命大,身下刚好垫了几个倒霉的亲卫,成了肉垫。 饶是如此,那巨大的冲击力,也让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疼得他眼前发黑,一口血沫子混着沙土从嘴里喷了出来。 “将军!将军您没事吧!” 几个忠心耿耿的将领,手脚并用地冲过来,将他从一堆尸体和木头里刨了出来。 巴图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抬头看去。 只一眼,他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他们引以为傲的营垒,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黑甲的军队正从那洞口涌进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地动山摇,每一步都把缺口撑得更大。 为首的,正是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陆沉。 他骑在马上,连缰绳都没拉紧,就那么隔着几百米,静静地看着这边。 那副样子,不是在看一个敌人,是在看一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 “完了……” 巴图的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将军!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个将领架起他的胳膊,就想往后方拖。 “我们掩护您,您快跑!” “跑?” 巴图惨然一笑,一把推开了他。 “往哪跑?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人,咱们早就是瓮中之鳖了!”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那些被吓破了胆,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士兵,最后浮现出一抹疯狂的决绝。 “老子是西域商盟的雄鹰!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传我命令!”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起来,“所有还能动的,都给老子拿起刀!跟我冲!”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杀!” 他举起弯刀,用最后的疯狂,试图点燃士兵们心中早已熄灭的战意。 然而,响应他的,却寥寥无几。 大部分的士兵,已经被那毁天灭地的床弩,和那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彻底摧毁了斗志。 他们扔掉兵器,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磕头求饶。 只有少数巴图的死忠,红着眼睛,举起兵器,聚集到了他的身边。 “一群废物!” 巴图看着那些跪地求饶的士兵,气得目眦欲裂。 他不再理会那些懦夫,带着身边仅剩的几百名亲卫,发起了决死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