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长生》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二) 足利佐为道:“两位大师,欲成大事当不拘小节! 如今日本国内纷乱不休、群雄并起,我室町幕府如履薄冰摇摇欲坠,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将矛盾枪头指向国外、借此安定集合众位家氏和封臣之心! 我足利氏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扬威立信,不然如何有威望继续统御四海!这些天朝大人物就是咱们最好的祭品,只要手刃了他们,必然能借势降伏诸侯、安定国内乱局,足利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况且足利也没有诓骗各位大师,我已让你们尽情比试不虚此行了。坏事恶行都是足利一人做了,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此番只要能保住幕府威仪、便是要得罪天朝我也在所不惜,神风能保佑我们击败大元,同样也能击败大明! 还请两位大师多多体谅足利,且带着日海师父暂时回避此间厮杀吧。” 沈炼道:“可笑!你东瀛幕府就是靠这种卑鄙手段来稳定局势的吗!传出去也不怕邻邦诸番嘲讽你三岛风范是何等的无耻下作!” 足利佐为道:“活人才会走漏消息,但你们马上就全都是死人了!” 徐渭当即厉声道:“发号!” 俞长生瞬间将一枚烟花号弹打飞上天,冷笑道:“就知道你们这些人有小礼而无大义、心怀不轨言而无信,我家军师早有防备! 此刻我军万余将士就屯兵在登岛入口,看到此号令后便会立时来援!且看今日是谁包围谁,谁又会死在此地!” 汪直微笑道:“白凤凰能算到的事情,你以为老夫就算不到吗,这援军你们就慢慢等吧。” 汪直这话让众人顿时后心一凉,大家皆知汪直绝对不会没有安排后手就敢行动放话。可就算此间有日本忍者扼守西洪小路,但“俞家军”和“戚家军”一万将士又怎么可能轻易被他们挡住呢? 还不及众人细细思考原由,足利佐为已经先下手为强! 他持剑横斩一劈、一道紫色幽异的剑芒锋辉汹涌而来,那威力之强果然更在独孤人灭的“天地失色”之上! 俞大猷瞬时拔出“正气”,竖向砍劈一招“光风霁月”荡开足利佐为剑招。“正气”乃白玉玄铁所铸,散发气辉似若白虹贯日,两股剑招碰撞激斗、其势之大直压人难喘。 徐海见状浑其一爪“无间地狱”砸打而来,五指宛若血指鬼手猛烈撕击! 俞大猷任是之强,但也难以同时应对两位绝顶高手,徐渭这时瞬息闪在他身前,大笔一挥写出一个“定”字,将 徐海之招解挡而去! 汪直当即运起“鬼灯浣花息”心法、将内力聚合于“五峰铁拐”之上,盘舞旋风、其端好似隐有蓝火,朝着俞大猷和徐渭一招“尽灭浮屠”迫击逼去! “轰”的一声!只见俞长生和沈炼两人一起刀剑其出,这才勉强接挡下了这一招,两人皆被击退丈余。虽然汪直招数已尽,但“夺帅”和“国刑刀”余震未消,两人依然觉得手掌发麻! 与此同时,其余日本七大明王皆开始行动,他们手中各持不同法器向着众人攻杀而去,秋叶丹和普明两人左右开弓拳掌齐出,靠着神力硬功挡住对方杀招。白鹭飞和陆流身手敏捷、闪转腾挪间为两人掩护、挡下兵刃,西穹裂居中协调挑刺退敌、尽力为大家稳住局势。 而尽管如此双方交手不过数合,俞长生等人便已经疲于支撑,对方有三位“极字级”高手,七个明王也是俱是“世字下品”,纵然场面上能尚作支撑,但想要取胜却是绝无可能!更不用说还有织田三郎率领的百位忍者将他们重重包围! 足利佐为道:“天朝果然是人才辈出,实力相差如此悬殊、一时居然还能撑顶得住。” 汪直道:“足利先生,迟则生变。务必要速战速决!” 足利佐为大手一挥,织田三郎当即得令带着百位忍者开始围杀上来。俞大猷立时对俞长生和沈炼道:“你们俩不要管我们,快去助秋姑娘他们!” 说罢他与徐渭当即上前与汪直三人缠斗一起、拉开距离。 眼见五人武功如神兽惊怒、天地裂变,修为未登堂入室者皆不可近,此番境界俞长生和沈炼自知难以插足,急忙与秋叶丹陆流等人汇合一处、共同抵挡日本七大明王和百位忍者。 眼见那七大明王武功非同小可,七人各展家门绝学、虽不是既定阵法却配合得当,风格划一浑然天成。七人武功不仅高强玄妙而且更胜在新奇怪难料,俞长生众人连连退避。 持续受压之下、沈炼决议发起全力突袭、快击闪攻,试试能否瞬杀得他们中一两人从而缓解压力。 但看对方七人中“无能胜明王”丰臣羽人手持斩鬼大刀动作稍显缓慢,沈炼目标锁定、当即催动心法直至“麒麟怒”,周身寒气散涌、化烟突入! 沈炼瞬时冲至对方阵中想要当即斩杀目标,此刻他长刀已斩击至半,锋刃却突然被旁边的“金刚夜叉明王”源平次用伏魂锁链死死缠住! 这一下反是沈炼深陷敌阵腹背受敌、面临险境! “孔雀明王”大内弘召和 “马头明王”细川吉平当即左右夹击,金刚杵和降魔杖一起对向砸来,沈炼眼看难以尽避,好在陆流及时上前帮他挡下一招、这才没有受伤! 白鹭飞当即上前“三剑齐飞”帮沈炼解开危局,“军荼利明王”橘佐助手持法念槌又砸击猛打,西穹裂挑剑伸屈又弹开他的兵器。 “降三世明王”藤原光则随即找准机会将三生转轮掷杀而来,俞长生挥舞铁棍将其兵刃立时打回,随即拔出“夺帅”再挡下“大威德明王”德川玄间的诛妖剑的连环杀招。 这时“无能胜明王”丰臣羽人狂舞斩鬼大刀,运起千钧之力便向众人猛砍迫杀,秋叶丹忙举起陌刀重锋与他正面对撞一击,但听“当”的一声!两人同时被对方的神力轰震退后、不分胜负!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三) 普明浑其一招“大乘掌”想要重创敌人,这时突然间数十条锁链镰刀袭杀而来,普明迫于无奈慌忙间腾挪闪避,身形完全被敌人打乱,刹那间织田三郎已经劈刀而至,又是沈炼身形最快拔刀斩击、挡开织田三郎和众忍者合击,这才助众人险象环生! 原本双方一十四人混战一起、局势尚且旗鼓相当,俞长生等人还可以应付危局,但织田三郎和这百名忍者一拥而上,他们却是决计抵挡不住的。 俞长生高声道:“对方人多势众大家千万不可分散独战,必须背靠背聚在一起彼此助力、拖延坚持! 咱们只要再顶住片刻,撑至军中弟兄们登岛驰援,届时便可扭转局面!” 众人纷纷回应称是,可还是会不由得想起汪直方才的话,实在是心中难安! 七大明王和织田三郎却是不给他们片刻的喘息机会,他们武功本就不逊色对方七人,现在更有百位忍者形成围剿之势,自是群起而攻、自四面八方向俞长生等人连续进招冲杀! 俞长生七人牢牢抱成一团,结成了一个“鸳鸯阵”的“两才阵”,靠着秋叶丹的重锋作为盾牌,俞长生和普明两位外家好手顶在前面、以浑厚刚猛的拳风掌势压住敌人进攻锋芒,陆流沈炼往复飘忽、策应反击,西穹裂挺松而立坐镇中央、手长剑伺机挑杀。 众人靠着戚家军的看家阵法,这才勉强固守本元稳住局势,但如此战法只能一时撑住抵挡对方的进攻、却是难以突围,况且对方百余人车轮围杀,俞长生等人待气力耗尽后依然是必死无疑,众人唯一的希望仍旧是岛外的援军! 俞长生七人情势危机,另一方面俞大猷和徐渭同样是如履薄冰,他两人未防汪直等人掉转矛头向沈炼突下杀手,只能将对方三人吸引拉开。 徐海对俞大猷恨之入骨,连连出掌迫击,他的“摩诃般若掌”混以“鬼灯浣花息”内力简直怪异无比,惊涛骇浪的刚猛之中充满幽诡,如同一双无形鬼手不断扑卷追袭。 徐海毫不手软不留余力,这般威力的功夫根本容不得雕虫小技应对,俞大猷只能全力以赴、以“虎将摄龙拳”正面相扛。 而两人刚一对攻,足利佐为的天丛云剑便劈杀而至,他的神剑挥舞已成“剑煌”,威力更在“剑辉”、“剑芒”之上! “剑煌”斩击之威似有毁天灭地之势,俞大猷正在角力之中无暇顾及应对,徐渭挥起“兰渚”身形惊鸿游舞,狂草一个“去”字,将那足利佐为剑招威力弹移开来。“剑煌”余威却是横持不衰,又延伸两丈之 后依然将一颗粗树斩断两截! 四人对招方罢,汪直一杖紧接扫荡攻来,俞大猷和徐海分身乏术急忙又是退避三舍,两人未得站定足利佐为的连斩剑招和徐海的飓风鬼掌又接踵而来! 情急之下俞大猷和徐渭又是彼此凌空对掌,靠着对方的反坐之力左右弹开彼此、这才避开杀招! 眼见两人暂时分开,足利佐为当即抓住机会猛劈一剑断绝对方再次汇合路径,随即向着徐渭进招而去。 俞大猷刚想上前助力,这时汪直徐海左右夹击,“天照掌”和“地藏十轮经掌”一齐而出。俞大猷已是避无可避、浑用其生平之力,双手两边各出一掌“龙震八荒”,“轰”的一声!同时接住了汪直和徐海一掌! 三人形若三角,三股内力绞缠在了一起,“阳明真气”和“鬼灯息”阴阳激斗,三人周围空气凝聚狂涌,山石震动、草木倾倒! 而俞大猷终究以一敌二、眼看就要抵挡不住,这时足利佐为一道“剑煌”斩击而来,而其方向竟然是冲着汪直和徐海去的! 三人都是一惊,这“剑煌”攻势铺天盖地任谁也不敢以肉身接挡,三人急忙各自抽身回力、避开剑招。 原来是徐渭虽被足利佐为封住去路,但他身形飘逸飞动、一路在前引着足利佐为挥剑追击,他一边闪避一边观察俞大猷等人的位置。 眼见俞大猷遇到困境,徐渭看准位置、假意露了个破绽引诱足利佐为斩击,随即躲闪开来、而那剑势的延伸方向正好对着汪直和徐海。徐渭便是利用足利佐为的“剑煌”攻势之长,帮着俞大猷解开危局。 足利佐为咬牙道:“这徐渭就会耍些小聪明!当真是能谋善算!” 汪直道:“足利先生,老夫所言不虚吧,这徐庄主和俞大侠都是人中龙凤,一文一物、一谋一伐。这么多年远赴中土的武士英豪大多就是死于这两人之手。 他们就是日本幕府的最大敌人!只要能除掉此两人,胡宗宪便失去了左膀右臂,独他一人再不足为惧。日后您继续派人来大明掠取便能畅通无阻! 诛杀了大明第一名将和第一幕僚,国内诸侯必然不敢继续造次,皆会老老实实向足利家俯首称臣、平息乱局。” 此刻俞大猷也在对徐渭道:“多谢军师出手相助!可也太是奇怪了,我们已然激斗了这许久,援军怎么还没有赶到? 即便汪直他们派人扼守住了登岛入口、大军一时攻不进来,但是数千人驰援进攻、我们不可能半点厮杀声都听不到!” 徐渭这时连连疲喘不住流汗,说道:“看来是汪直又用了什么手段,再发一次信号试试。” 俞大猷当即将两枚烟花号弹全部弹射上天,徐海冷冷道:“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老爷子早就断了你们的后路,就凭你们这点小聪明比之老爷子的智谋还差得远呢!早早死心引颈受戮吧!” 说罢徐海又浑其一掌猛攻而来,五人立即又缠斗在了一起! 他五人武功本就都在伯仲之间,以二敌三、俞大猷和徐渭自是落于下风,而最为致命的并不是人数劣势,却是徐渭经过方才三场比试、尤其是最后一场棋局鏖战,他已然心力俱损!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四) 连番苦斗恶战之下,徐渭疲态明显大过旁人许多,他消耗甚重之下身形速度也越来越慢,终于一招有失,徐渭面对夹击应对不及,汪直找准机会,铁杖却退俞大猷后,一掌疾出、直冲徐渭心脏而去! 徐渭虽然及时补救借力避开,但仍旧闪躲不及被汪直击中右胸!虽然错过了要害部位,但汪直一掌是何威力,徐渭当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俞大猷此时被足利佐为和徐海两人阻拦、难以上前救援,可眼见徐渭濒临绝境九死一生!俞大猷再顾不得危险,狂啸怒吼断喝一声,内力如汪洋倒灌雄震冲云,连出三拳死力强击! 一拳逼退徐海、一拳荡迫足利、一拳轰开汪直,随即俞大猷如同大鹏展翅、神龙飞袭,一下挡在前面护住徐渭。 徐渭深知尽管俞大猷暂时逼开三人,但自己已然身受重伤,俞大猷以一敌三用不了多久也会落败,当即道:“不能等了!叫上炼弟长生他们,往岛上东南角逃!” 俞大猷虽不明白徐渭说往岛内深处撤退是何用意,但危急关头必须相信军师,他随即霸道一掌“龙震八荒”,瞬时挡住汪直三人,继而与徐渭一起调转方向去唤俞长生等人逃离! 此刻俞长生七人也面临绝境,“两才阵”再是精妙,但他们未曾携带构筑“鸳鸯阵”的相应兵器,面对武功极强、人数十几倍之多的敌人根本难以招架,所有人都受负数创、浑身血染,用不了多久就会全军覆没! 突然一阵惊涛骇浪的拳风澎湃而来雷霆万钧,竟自那百余位忍者重重包围中打开一个豁口,俞大猷和徐渭冲入阵中,俞大猷道:“不可死战,快随我们来!” 沈炼看着徐渭当即明白用意,他浑身寒气冰凝、冲着七大明王舍身而去拔刀斩击,好不容易再搏出一个缺口,也高声道:“去东南角!” 九人当即纷纷将手中兵刃舞成一团乱银眩影,不要命地突围冲出,这时汪直三人已经追杀而来,七大明王和织田三郎带着百余忍者也全力夹击阻拦。 俞长生等人用尽死力这才突出重围,这期间白鹭飞和陆流又接连被密密麻麻的刀剑镰刃所伤,沈炼和西穹裂为断后掩护都被汪直和徐海掌击吐血,俞长生和普明拼了命才将两人扛起带走,靠着秋叶丹和俞大猷霸道雄浑的神力内力终于拼出一条血路! 汪直带着众人一路死咬追击,他心中也是疑惑,徐渭和俞大猷若想突围逃命应该要朝登岛小路的西北方向撤退才对,但他们现在却是向反方向的横屿岛东南角深处而去。难道是徐渭料到自己已在登岛 口设下了埋伏,他们一时难以突破所以慌不择路要作困兽之斗吗? 眼见俞大猷等人冲入岛上东南角腹地,这时汪直突然发觉周围环境有所异常,只见四面树木山石布局奇异,徐渭等人一个转身、他们便当即迷失了追击方向,耳内的声音也乱作一团变成八方齐响! 汪直定看面前道路木石错综复杂、似有改动布置,视之竟不由得会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明明眼见俞大猷等人直直进去,可现在就慢了一步却分不清要往何处追击了。 这时但听有奇怪的“隆隆”声,众人稍一向前一股水雾之气弥漫而来,左右树木好似在不断移动改变格局! 汪直惊道:“快停下!不可再追!” 然而他说得还是晚了,两名不知深浅的忍者已经冲跟进去,只听“咚”的一声随即传来两人惨叫,那两名忍者已经在迷雾乱阵中了陷阱,想来是被不知哪里来的巨石砸死了。 汪直对众人道:“此为徐渭所部奇门遁甲、阴阳八卦阵!大家不要目视眼前场景,闭上眼睛缓缓退出去!” 眼见有了前车之鉴,众日本高手也不敢轻易犯险,纷纷听从汪直指挥向后退去。 足利佐为道:“这是什么奇怪迷阵,明明眼睁睁看着对方进去,我们却不得跟上,实在是匪夷所思!” 徐海道:“足利先生不必急噪,这不过是徐渭耍的小聪明,临时以太乙六壬机巧布下的应急之所。 想当年水月山庄大阵被传得何等神乎其神,可老爷子只略施小计就将其付之一炬。这里空间十分有限、区区小阵破之不难,咱们且等一等就是了。” 汪直看着眼前的八卦阵喃喃道:“好一个白凤凰,竟然也留有后手,老夫还真是小看你了,那接下来就看咱们谁的动作更谁快了!” 俞长生等人在徐渭的指引下一直冲入八卦阵深处,此时已经到了岛边附近,海浪声此起彼伏、不断拍打着崖石,众人终于能暂时停下脚步喘一口气了。 俞长生一边放下沈炼一边道:“军师,你何时在此处布下这个八卦阵的?我等竟然全然不知。” 徐渭拭去嘴边鲜血,顾不得自身内伤就为众人检查起了伤势,说道:“自然是炼弟他们前两日在岛上搜寻时。我提前给他了一份阵图,要他在横屿岛出口反方向的最深处布下此阵、以备不时之需。军中人多嘴杂、容易走漏风声,是以此事只有我两人知晓。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此阵是临时所布,这岛本来就小、东南一角布阵更是有限,用不了多 久汪直他们就会破阵攻入,到时候我们还是会全军覆没,想要脱险依然要靠大军救援。” 俞大猷道:“军师所言极是!戚将军不可能会不按约定号令行事,援军迟迟不到,一定是遇到了阻碍,可是什么人有能力能拦住这一万大军呢?” 徐渭道:“现在想这些没用,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让大军登岛救援。不能在此间干坐着傻等,得选一个人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戚继光他们即刻攻岛才是。” 看着身受重伤的徐渭、沈炼、西穹裂,白鹭飞和陆流也正血涌不止,普明不通水性、秋叶丹又不合适,俞长生道:“先生,由我守在这里,你出去调集援军吧!”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五) 俞大猷对长生道:“不行,如今的局面只能由你小子去,汪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攻进来,我必须留在这里保护众人。 此间你伤的最轻,军中威望也不小,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必须由你前去!” 说罢俞大猷取出自己的虎符交给俞长生,徐渭道:“现在离岛的唯一办法就是从后岸跳海游回去,但是你潜水时一旦露头就可能会被岛上的人觉察围杀,知道该怎么做吗?” 俞长生拔起一根芦苇道:“军师放心,我死都不会在海面露头的。这些倭寇对咱们用的手段,我都会给他们奉还回去!” 看着众人缓缓登岛的背影越来越远,戚继光下令道:“全军戒备!紧盯横屿岛上情况,不可放过任何一点点异常,一旦看到烟花信号,长字营作为前队、全军即刻火速登岛救援! 在俞总兵和军师他们回来之前,所有人不许卸甲不许造饭,大炮鸟铳随时保持在开火状态。斥候分批派遣、不间断探察方圆二十里内一切敌情,发现生事作乱者力斩无赦!敢有贻误军机者力斩无赦!” 戚家军和俞家军皆军纪严明雷厉风行,但听戚继光下达军令后,全军将士无有不从、不敢懈怠。 陈璘道:“戚将军,你说总兵大人和军师他们此番是不是太过冒险了。就这么跟着汪直他们几个倭首上岛,我这心里总觉得放心不下。” 戚继光道:“不瞒陈将军,我也觉得倭寇言而无信必有陷阱,不过军师神机妙算思虑万全,你我只要依照号令行事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任是倭寇再为狡诈,也决计挡不住咱们的大军铁蹄。” 两人随即寻了个高点,拿出敬之式时刻关注岛上信号。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周边一切都平静如常没有异动,这时突然有一斥候探马回报,看他样子神色匆忙,戚继光只道是有敌来犯,急忙问道:“可是发现了倭寇踪迹!?” 那斥候道:“回禀将军,不是倭寇,是、是监军大人来了!” 戚继光和陈璘闻言顿时一惊,陈璘道:“这怎么可能,来之前都堂大人不是说这赵文华赶赴江西、监督谭纶大人镇压民变去了。 怎么却跑到咱们这里来了!” 戚继光道:“不知道,但是我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你我官职低微、切记不可与他发生正面冲突,他有总督东南诸省一切军务之权、还可请出王命旗牌。 他若真是来捣乱的,弄不好当即就能拿下我们的兵权,还是要尽量低头顺从。 走,咱们去 恭迎监军一下。” 说罢两人便前往迎接赵文华,只见他此行带了百位亲兵骑马而来,看起来一路风尘仆仆、似是快马加鞭着急赶过来的。 戚继光笑盈盈上前迎道:“听闻监军大人前赴江西平乱剿匪去了,不想这么快就得胜凯旋! 末将这里区区一些流倭而已,不想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监军大人真是鞠躬尽瘁殚精竭虑啊!” 赵文华笑道:“戚家军太抬煞本官了,都是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分忧,本分而已、哪敢恬言鞠躬尽瘁。 此番江西的民变并不甚严重,虽然还有一些地方尚有刁民逆贼作乱,不过都只是些藓疥之疾而已,谭纶大人一人应付足矣,本官留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闻戚将军和俞总兵这里正在与倭首周旋对峙,这才是更为要紧的军国大事,本官处理完手里的事后便急忙赶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戚继光心中思索道此番江西民变是有一众不法官员加征赋税引发的官逼民反,老百姓们活不下去才四处揭竿而起。民沸之盛、江西一省无法应对继而才请谭纶自福建出兵镇压,如此局面必定不会像赵文华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容易平息。 且赵文华明明早就知道此番邀约是与倭寇文斗对赌,他自己事先也曾言明不再过问此事。结果现在却悄无声息、不早不晚地在这个时候突然“凑巧”赶到,明显是提前收到消息、掐算着时辰的。 赵文华与汪直徐海之间素来暧昧,保不齐他此番是来帮谁的,戚继光不由得心中警惕起来,说道:“监军大人言重了,此番倭寇不过出面了几位代表邀约文斗、并不是军事行动。 末将等在此驻守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的、壮壮声势,且军师已经安排万全,监军大人不必担心。 您一路赶来实在是辛苦,我让人带您先去县城里休沐吧,这里交给末将等人即可,若有什么情况,末将第一时间向您禀报!” 赵文华摆了摆手道:“不可不可,本官在军中已经多年,虽然是负责总督监察之职,但一样是咱们军内中人。即是军人又岂能贪图享受、私搞特殊,本官必须要和将士们呆在一起同甘共苦才行! 戚将军你先详细说说看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眼见赵文华态度坚决、所用正当理由又无懈可击,戚继光也再没有办法将他打发走,面对监军戚继光不能隐瞒军情,否则便会被扣上拥兵自重的帽子罪名,只能一五一十地向赵文华汇报现在的情形。 赵文湖闻言 后点头道:“不错!不愧是总兵和军师,思虑就是周全。此番布置就算倭寇有所异动部有伏兵,大军也能及时驰援,反将贼人一网打尽! 不过依我看过了这么久倭寇还没有任何动作,想来这一次他们看到我军军威壮盛,自知实力相差悬殊便不敢继续作乱了。 现在日头正毒,兄弟们站在这里白白警戒也是徒耗精力。不如全军后撤,到五里后的密林中扎营休息,留下百余人在此观察情况即可。 若是岛上真有烟花信号发射,哨兵们用敬之式也能看得到,届时休息好的大军驰援过来也就是片刻的事情。” 戚继光惊道:“万万不可!岛上一旦发射信号便是情况紧急、瞬息必争,倘使全军在五里外驻扎,应急支援耽误时间何其之久! 更何况兵法有云、逢林莫入,大军在密林中扎营乘凉,若是倭寇行用火攻之计,我军岂不是自投罗网全军覆没!”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六) 赵文华道:“戚将军,你谨慎是好的,但是也不要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倭寇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高明的手段,不是已经侦察过了岛上和周围没有伏兵,俞总兵他们神功盖世又人多势众,却能有什么危险呢? 更何况就算倭寇心怀不轨,我大军陈兵在此、宵小之徒岂敢妄动,便是他们真的不要命了,若想登岛围攻也必会经过密林被我截杀! 这四艺之技比试起来十分耗时,俞总兵和军师他们说不定会一直比到晚上,你就这么一直不让将士们吃饭休息,时时精神紧绷全副武装在此警戒。 须知将士疲惫一样是无法作战的,倘若倭寇就是故意把我军晾在这里消耗精力,届时等到双方体力彼盈我竭后再发起突袭,我军如何能够抵挡! 更何况你不是已经派斥候不间断搜索探查方圆二十里的倭寇敌情吗,一旦发现有敌来犯我们自然就会快速响应了、从林中撤出,如此情况下倭寇如何能行用火攻? 本官身为监军,自然要为将士们的安全和身体考虑,不要在这毒日头下做无用之功白费力气了,让弟兄们好好休息休息、养精蓄锐。万事都来得及、不会耽误大事的。” 戚继光据理力争道:“监军大人,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当兵的岂能轻言辛苦疲累,现在俞总兵等人深入虎穴以身犯险,我们岂能因为日头毒热就撤军后退!” 赵文华不悦道:“我几时说过要撤退了,本官只是想让兄弟们驻扎警戒的条件好一点,换个地方继续戒备能乘乘凉而已,戚将军就要给本官扣一个袖手旁观的帽子吗?” 戚继光惊道:“末将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监军大人千万不要误会! 末将有自己的带兵方式,手下的兄弟各个都是能吃苦、打硬仗的铁汉。监军大人自是一片好意、体察下属,但是这点辛苦兄弟们都能克服!” 这时赵文华突然对一位戚继光的亲卫道:“这位小兄弟,你可觉得热吗?肚子饿不饿?” 无需戚继光示意,那亲卫正色道:“回监军大人,小人不怕热!不怕饿!” 赵文华道:“虽是不怕,却也是又热又饿的。那若是本监军现在让你卸甲吃饭,你可卸甲吗?” 戚继光和那亲卫不知赵文华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何用意,但亲卫依然斩钉截铁道:“小人不怕辛苦!不用卸甲吃饭!” 赵文华似笑非笑盯着戚继光道:“戚将军带兵果然有自己的一套,本监军代表陛下总督军务,但现在只是想让一位小兵卸甲吃饭却不得行 。 不知如果是陛下本人这样说,戚将军的将士会不会卸甲呢?”(此处致敬《雍正王朝》) 戚继光闻言后背顿时冒出一阵冷汗,原来赵文华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他方才言语试探名义上是卸甲这等小事,实则却是在隐喻军中的话语权斌,赵文华搬出天子钦差身份、暗指戚继光拥兵自重,兵权高过皇权! 这赵文华的官僚手段当真令人发指,三言两语间就给戚继光暗扣了这么大的一个罪名,这区区小事若被他写成文书添油加醋,立时就会变成戚继光下属亲口指控戚继光忤逆朝廷、目无天子,别有用心者立时便会一呼百应。 戚继光是极为聪明的人,经此警告敲打、他已经不敢继续与赵文华争辩,只得低头道:“监军大人言重了,军中粗人考虑不周、不善言辞,辜负大人一片美意。 传令下去全军后撤至后方五里处密林驻扎戒备,此处登岛路口只留下‘长字营’,若看到烟花信号不要等后军汇合,立时全速登岛。” 赵文华又道:“欸不可,长字营乃是我军中尖刀,兄弟们更应该好好休息,本官此来带了两百亲兵,就让他们先接替将士们轮番在此驻扎吧。戚家军和俞家军的弟兄们要留好体力打硬仗才是!” 戚继光死死咬着牙道:“谨听监军大人号令……” 说罢戚继光只得与陈璘率将士们后撤至林中驻扎,戚继光本想亲自在外围遥望信号,但赵文华却以商讨要事为由将他硬栓在了身边,不仅东拉西扯说些废话,帐外还全是赵文华的亲兵。 又过了许久,突然有哨兵进来传信道:“禀将军!岛上有烟花信号发出了!” 戚继光立时坐起身雷厉风行道:“快!通知所部将士急行军,让长字营的弟兄们全速先去登岛救援!我率大军随后就到!” 这时突然又有位赵文华的亲兵进来道:“禀监军大人、戚将军,刚收到急报,倭首万木春、萧燕飞分率两路人马共计约两万人正在向宁德赶来。 另有倭首藏点红、夜西愁率两万人在两广突然登陆作乱。情况紧急,请我军火速支援!” 戚继光顿时明白了汪直此次的真实目的,台州大败后汪直心有不甘,此番便联合了徐海和日本幕府的力量、设下陷阱想要集合全力反扑! 戚继光道:“先全力攻下横屿岛!待救出俞总兵和军师他们后,我自率军阻击宁德来犯之敌,请俞总兵与军师率军驰援两广! 情况紧急,赶紧去传令!” 赵文华一声喝止道: “且慢!此事不可行!” 那哨兵当即便被帐外亲兵拦下,戚继光道急道:“监军大人!此军情万急之时为何不行!” 赵文华道:“正是因为军情万急,所以才更要顾全大局不能擅自行动,如果我们现在去横屿岛救援,势必会耽误很多时间。 横屿岛易守难攻,即便把俞总兵和军师他们救出来,我军也必然是损兵折将、疲惫不堪。届时该如何抵抗那赶来的两万倭寇呢? 万一此岛再久攻不下、拖延时久,一旦倭寇两万援军抵达此处,我大军立时处于腹背受敌的夹击之势、进退维谷,甚至会有全军覆没的可能性!” 戚继光道:“横屿岛不过一座小岛,即便倭寇用了什么手段藏有伏兵,最多也只能容纳几百人,我们一万大军全力进攻用不了多久就能拿下,绝对不会影响到后续对付那两万倭寇的!”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七) 戚继光道:“横屿岛不过一座小岛,即便倭寇用了什么手段藏有伏兵,最多也只能容纳几百人,我们一万大军全力进攻用不了多久就能拿下此岛,绝对不会影响到对付后续那两万倭寇的!” 赵文华道:“不行!我方才观察过那横屿岛的登岛小路,道路崎岖狭窄、两边皆是大海悬崖,乃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然险关。 倭寇此时一定已经扼守住了登岛入口。我们便有再多的人,没有地利、士兵们不能铺开,一样很难在短时间内攻进去救人! 戚将军此用兵方略太过冒险!本官身为监军、有责任为陛下、为朝廷、为将士们的生命负责,绝不能因小失大!” 戚继光惊道:“因小失大?难道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对俞总兵他们见死不救吗!” 赵文华一脸正色道:“俞总兵和军师等人是何等人物,长生少侠和沈大人是何样英雄,他们福大命大、多抵挡一会不会有事的。 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先对付这两万倭寇大军,只要能把这些乱贼尽数歼灭,什么汪直、徐海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充其量就是个武功高强的盗匪而已,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现在我们着急登岛,这两万倭寇又何尝不是以横屿岛为目标呢,这正是围点打援的绝好时机! 此番倭寇倾巢而出,只要咱们按兵不动、藏在林墩这片密林之中守株待兔,把所有军队用于歼灭来援倭寇、毕其功于一役!从此天下安定再无倭患! 这可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大方略,几个人的性命和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孰轻孰重、将军难道不知?” 戚继光大为震惊,他厉声道:“监军大人,作战方略是我与俞总兵和军师早就已经商议好的,现在就算情况有变,末将也有信心两难两顾。 这数万倭寇虽然势大,可即便我们将其全部歼灭,然倭首不除、倭寇便会源源不断汇集部众。台州一战汪直损失五六千人,可这么短的时间他便又集合了四万人! 末将请求先率军攻下横屿岛,然后再返回林墩围伏倭寇援军。末将愿立下军令状,如果因为末将的用兵方略致使倭寇主力逃窜,戚继光甘愿承担一切后果向朝廷请罪,革职削爵、流放斩首我都毫无怨言!” 赵文华道:“你这说的哪里话!大敌当前你岂能感情用事,若倭寇剿灭不成便是诛你满门又能弥补朝廷、弥补天下的损失吗! 我的戚将军呀,凡事都要懂得变通。现在是天赐良机于你,你岂能不知珍惜!” 赵文华上 前压低声音对戚继光道:“现在俞家军全都在你的手上,只要你扣住他们、不分兵两广,统帅两军全歼倭寇,那是何等的功劳啊! 俞总兵嘛本事大得很,但若是他不在了,军中还有何人能是你敌手,这天下第一名将舍你其谁! 到时候拜将封侯自不用说,平定倭乱那更是千古留名!戚将军,这等机会人一生能有几回啊! 阁老和小阁老可是一直惦记着你,等着你大胜的好消息呢!这种机会陆炳给不了你、徐阶也给不了你,你可千万要把握住了啊!” 赵文华一番诱导、自信无人能不为之心动,但看戚继光目光刚毅坚定,正色道:“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戚继光岂能拿别人的性命换自己的前途,又怎么会用自己兄弟和两广百姓的安危当作交易的筹码。 监军大人,此番好意恕末将不能领受,末将这就带兵攻岛,随后回来剿灭倭寇。” 赵文华道:“既然如此,本监军也只能公事公办以顾全大局了。恭请王命!” 说罢,赵文华的亲兵将一面蓝绸令旗和一副椴木金漆令牌拿了出来,赵文华厉声道:“王命旗牌在此、如朕亲临!” 王命旗牌乃钦差特权,只有封疆督抚和皇帝特使才能请用,即便是军中武将都可以先斩后奏,戚继光当即跪听号令。 赵文华道:“浙江都督佥事、副将戚继光,不顾大局感情用事,无视倭寇大敌来犯,却为了私人情谊、意欲擅自调动大军,置朝廷法度、将士安危于不顾,贻误军国大事、罪责难逃! 工部尚书、太子太保衔赵文华,奉天子王命总督东南一切军务,现罢去戚继光兵权、就地监管,待战事结束等候朝廷发落!” 戚继光心中一凉,赵文华又用这般所谓的大义名分、居高临下令他无可奈何。有“王命旗牌”在此,他若是一意孤行继续反抗便是等同于兵变造反,戚继光束手无策只能忍气吞声。 赵文华道:“戚将军,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本监军不为难你、也不关押你,但是你必须留在此帐内不得接触任何人,否则本监军再请王命旗牌就不是罢免兵权这么简单了。 传令下去,倭寇两万主力大军即将抵挡林墩,全军在此戒备、不可异动,排好阵型、准备伏击!” 戚继光立时明白赵文华这是两头通吃,他先是与汪直等倭首通信,利用他们设下陷阱铲除俞大猷、徐渭等人;而后又夺下戚继光的兵权,同时掌握“戚家军”和“俞家军”,再率军把倭寇主力歼灭,这样即可独吞平倭大功 ,又能借机铲除军中异己、一箭双雕,这般城府手段之高实在令人胆寒! 可戚继光现在却是一筹莫展,他手中权柄无力对付赵文华、又不可能真的兵变,更何况现在帐外全都是赵文华的亲兵,任是他想豁出去拼命抗旨也做不到。 眼见时间不断流逝,戚继光心急如焚,这时突然听到帐外有人怒喝道:“滚开!滚开!老子要见赵文华!” 戚继光当即听出这声音乃是义兄俞长生的,他顿时下意识间高喊了一声:“大哥!” 说话间帐外一股排山倒海的拳风如猛虎山下狂卷入内,险些都将军帐整个掀翻,几位亲兵直接被打飞进了帐内,随即俞长生挺身踏入! 他浑身湿透却真气溃涌、怒发冲冠,威风凛凛间断喝道:“赵文华!你为什么不发兵攻岛救援!”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八) 戚继光当即听出这声音乃是义兄俞长生的,他顿时下意识间高喊了一声:“大哥!” 说话间帐外一股排山倒海的拳风如猛虎下山狂卷入内,险些都把军帐整个掀翻,几位亲兵直接被打飞进了帐内,随即俞长生挺身踏入! 他浑身湿透却真气溃涌怒发冲冠,威风凛凛间断喝道:“赵文华!你为什么不发兵攻岛救援!” 眼见俞长生竟然出现在此,赵文华不禁心下一惊,不过看他身上有伤、落汤狼狈,必然是独自一人杀出来求援的,他身无官职、此间又都是自己的亲兵,就凭他一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赵文华自信只要再略施手段就能把他同戚继光一起拿下。 赵文华装出一副关心之样忙道:“长生少侠!你这是怎么了,竟伤得这般严重,快!快去传军医来!” 俞长生怒道:“你不要明知故问!我问你!你为什么下令全军按兵不动! 此刻我家先生和众位兄弟正在岛上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我好不容易才突围冲出,却发现登岛入口只有你百位亲兵驻守还对求援信号视若无睹,大军陈兵在此完全不按计划行事! 赵文华!你究竟安的是个什么心!” 赵文华道:“长生少侠误会呀!不是我不愿攻岛救援俞总兵和军师他们,实在是要以大局为重,我只能痛心疾首在此隐忍! 你还不知道,现在正有两万倭寇大军朝这里杀来,一旦我们自西洪小路攻岛,就会被倭寇形成夹击之势,到时候非但俞总兵等人救不出来,连咱们全军将士都有可能会全军覆没!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俞长生自军营中一路闯打进来,对于现状还不甚了解,这赵文华之言不可轻信,他忙看了看戚继光,戚继光随即与他讲明了现在的局势。 赵文华一脸悲痛道:“我此刻也是心如刀割!但是为了顾全大局,我就只能在此埋伏倭寇主力! 本官身负朝廷重责,几人的生命和成千上万人的生命逼我抉择,长生少侠,你却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俞长生知道赵文华的话不是全无道理,他道:“既然如此,那就拨我一半人马,让戚家军随我去攻岛救援。而后我再回来和你们一起对付倭寇主力! 若是贻误战机,一切罪责由我一人承担,不干你监军大人的事情!” 赵文华道:“就算长生少侠你这么说,可朝廷授职的是我,到时候追究下来,依然是要问我这个监军的责。 况且倭寇人数本就是我军两倍,一旦再分兵, 岂不是要让敌人各个击破,此方略绝不可行!” 俞长生急道:“横屿岛上就不过百余人!我带兵速去速回误不了大事!” 赵文华道:“不行!本官必须要保证将士们的安全,不能为了几个人冒这么大的风险!” 俞长生知道赵文华嘴上讲得大义凌然,实则全是为了自己的卑鄙私利,但为了能救出俞大猷等人,俞长生咬着牙低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带我的‘长字营’去!监军大人总能应允了吧!” 赵文华眼见俞长生开始服软心中窃喜,决定一鼓作气彻底将他降服,厉声道:“什么‘你的长字营’!长生少侠注意言辞,这军中的弟兄各个都是朝廷的士兵、陛下的臣民,可不是谁的私人武装! 你在江湖上可以为所欲为,但在军中就必须讲规矩、顾大局,不能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剿倭是如今朝廷的头等大事,此次机会难得、必须要全歼倭寇主力。 今日恶战势必用人命硬填,一兵一卒也不能调动他处!就是把所有人都拼光了,也得和倭寇主力同归于尽才行!” 听得赵文华这番官腔、俞长生暴怒道:“你放屁!老子的兵个个都是爹生娘养的!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感情!不是你赵文华升官发财的工具!更不是你说填就填的人命!” 听得俞长生便要控制不住自己,戚继光连忙上前要拉住俞长生。 赵文华面色严肃道:“长生少侠,本官为人大度不与你计较,你可也不要咄咄相逼,否则本官便不客气了!” 俞长生不顾戚继光阻拦、上前一步厉声道:“赵文华,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发不发兵!” 赵文华道:“为了陛下、为了将士们、为了天下万民,恕本官只能见死不救了。俞总兵他们死得其所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俞长生忍无可忍,指着赵文华的鼻子骂道:“放你娘的屁!你不早不晚来的这么巧,这次事情必然是你这狗贼与汪直徐海一早商量好的!军情也是你故意扣着此刻才报!你还恬不知耻说这些冠冕堂皇之话!” 听得俞长生居然当众指控自己通倭,赵文华闻言立时怒道:“一派胡言!你身无官职胆敢污蔑朝廷重臣通倭,如此目无法度、本官必须要给你点教训才行!来人!请王命旗牌!” 眼见赵文华又要故技重施,戚继光赶紧就要出言求情。 却见俞长生低着头,沉声道:“匣内青锋磨砺久,连舟航海斩妖魑!” 俞长生刚一说罢,众人 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夺帅”青锋出鞘狂劈,赵文华瞬间自右胯处直至左肩头被俞长生剑斩为二、整个人斜着被分成左右两截! 这惊天巨变令帐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手持蓝绸令旗和椴木金牌的亲兵吓得魂飞魄散,当即惊叫一声瘫软在地上,王命旗牌也掉在血泊之中。 赵文华半截身子躺在地上、五脏六腑撒流一地,他已发不出一点声音,此刻那王命旗牌正好掉在他的手边,他试着去伸手探拿,可手指还未及触碰到便一命呜呼了。 俞长生看着赵文华的半截尸骸、面上毫无表情,他斩击之快剑身尚在长吟余啸,“夺帅”在他手中激震烈烈、甚至都未沾血! 戚继光也是吓得不轻,此人可是太子太保工部尚书,天子钦派的总督监军,杀他罪同谋逆。一旦之后朝廷追查问责,俞长生此罪可不是砍一颗脑袋就能了结的事情,株连凌迟在所难免! 喜欢山河长生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九) 帐内赵文华的亲兵已经吓得腿软难行,这时帐外又有亲兵闻声入帐,他们一看到此间场景就吓得惊声惨叫,刚要回身逃跑,便被俞长生一棍掀翻在地! 俞长生上前踩住那亲兵胸膛,只见他眼中全是杀机凶意,死死盯着帐内几人恶狠狠道:“你们刚才可有看到是谁杀了赵文华?” 众亲兵眼见俞长生连钦差都敢斩杀,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小人物,素闻俞长生武功极高,若真要杀人灭口、他们这些人必死无疑!众亲兵连忙跪地求饶道:“小人等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求大人饶命!” 戚继光本也吓得冷汗直流,但此生死攸关之际容不得他害怕迟疑,戚继光当即拔出长刀壮着胆子高喝道:“倭寇刺客潜入军帐,残忍杀害钦使监军!我们必要剿灭倭贼,为监军大人报仇雪恨!” 这时一个反应快的亲兵马上附和道:“戚将军说得对!我等方才亲眼看到是有倭寇刺客潜入此间杀害了赵文华大人!俞长生参将营救不及被贼人所逃,我等必要跟随将军讨伐倭寇,为监军大人报仇雪恨!” 其余众人任是再笨也当即反应过来、纷纷效仿附和。 戚继光道:“传本将号令!倭寇狡诈暗杀监军,全军立刻拔营急行军,攻打横屿岛、救援俞总兵!为监军大人报仇!” 众人得令莫敢不从,戚继光道:“兄长,军中人多眼杂只怕消息早晚会走漏,你要不要先离开军中出去避一避,就由我带兄弟们攻岛吧。” 俞长生道:“不行,岛上情况复杂必须由我前去,这赵文华我想杀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左右已经动手了,有什么后果也是打完仗之后的事情。 现在先生军师和大哥他们危在旦夕,我即刻带‘长字营’先赶赴救援,三弟你率大军尽快跟上!” 戚继光道:“好,就听兄长的!你带兄弟们先去、我马上就到,待救出大家后我们再回过头对付倭寇援军!” 两人说定之后立时分头行动,此时全军上下已经一片哗然,一会看到求援信号、一会又说要原地打援、一会又说赵文华被倭寇所杀! 这接连的异变让两军之间流言四起、议论纷纷,为避免军心不稳、这时俞长生起内力一声长啸狂喝镇住“长字营”众人,他这一声龙吟之势竟令林中驻扎大军都立时安静,随即俞长生下达军令,带着“长字营”三百弟兄便朝着登岛入口的西洪小路急行而去! “长字营”众高手都有轻功在身,片刻之间便已经赶到了登岛路口,此时驻扎在此的赵文华百余 亲兵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俞长生带领的三百人来势汹汹杀气腾腾、来去如风似神兵天降,不免得都是一惊。 那军官先前收到赵文华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登岛,他狐假虎威装腔作势,说没有赵文华的手令便不让俞长生等人登岛。 此刻俞长生正是血气上涌之时、哪里还和他废话,他原本是个脾气甚好的人,结果才听了那军官讲了半句,就浑其一拳将其打飞,直接撞倒了一排士兵。 俞长生拔出剑道:“挡我者死!再不让开去路,我便杀出一条路来!” 那军官被打得七荤八素天地晕眩,其余众士兵见俞长生杀气腾腾哪里还敢阻拦,赶紧让出路来放“长字营”上岛。 俞长生喝道:“前队冲锋!火速登岛! 你们这些人若有什么问题,随后去问戚继光将军,他马上就带大军赶到,这期间如果有倭寇来此,你们即刻诛杀!” 这百余亲兵听得雨里雾里,还不及反应、俞长生便跟着“长字营”冲锋登岛了! 众将士一路急行狂奔,眼看便要通过西洪小路,突然前排几人惨叫一声、应声倒地! 只见他们胸口被铳弹和箭矢击中、血涌不止,其中两人当场丧命,俞长生急忙下令停止冲锋! 原来汪直也有所准备,他已经派数十忍者高手扼守住了关口,西洪小路崎岖狭窄,士兵无法铺开行动,任凭是“长字营”将士武功高强,但面对如此劣势的地利情况,众人一时也无法攻入上岛。 俞长生见状忙令盾牌手顶在前面再次发起进攻,可奈何这道路实在狭窄,一排同行最多只能容纳两名盾牌手、根本无法结成防御阵型,且守岛忍者可以从多个角度进行进攻,将士们便是用长牌顶在前面也无济于事,“长字营”一连六次冲锋进攻皆被倭寇打退,伤亡三十余人! “长字营”乃至整个戚家军成立以来都未曾有过这么大的伤亡惨绩,眼见从前面不断抬下来的将士尸首,俞长生心如刀割泪流满面,可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却也是无计可施。 然而此刻形式却容不得俞长生耽搁犹豫,俞大猷等人随时都有可能撑顶不住被汪直所杀,他们若继续久攻不下、无法登岛,便是一万大军全到也只能被堵在路口无济于事。 一旦拖延时久、等到倭寇两万主力到达,便会真的演变成赵文华所说的“腹背受敌”之困境,届时他们背面临海没有退路,当真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那他俞长生就是真的把所有人都给害了,他的罪孽会比赵文华要重上百倍 ! 现在他一人的命令关乎着成千上万人的生死,他必须做出抉择! 西无际这时道:“长生大哥!让我带兄弟们再冲一次吧!” 俞长生拉住他道:“不行,我不能让兄弟们再以身犯险、自己却在后面看着了,这次就由我来带队冲锋!” 西无际等人立时道:“不行!长生大哥身为我‘长字营’统帅,若是你倒了。还有谁来指挥兄弟们作战呢!” 俞长生道:“我若死了就按照咱们营中职位等级、依次递补指挥进攻!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兄弟们因为我的命令赴死了! 给我两面长形盾牌!广释师叔,你带十个金钟罩铁布衫修为好的师兄弟也都带着盾牌跟在我后面,由我打头、咱们舍命再冲一次!” 喜欢山河长生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十) 说罢俞长生左右手各拿起一面长牌,随即两面盾牌斜着一并、在前端形成一个凸出来的尖角形状,如此虽然牺牲了自己的前方视线,但是可以同时抵御来自多个方向的箭矢铳弹。 俞长生挺身上前开始带头进攻,他身子一弓双腿半蹲开始缓缓推进,他将两面盾牌紧紧并靠,只留出一个小小的缝隙用以观察敌情。 他尚未向前推进几步,便只听盾牌之上已经劈里啪啦一阵“叮咚”作响,倭寇忍者们开始不断地射箭投镖、甚至还有鸟铳炮弹接连向他开火。 俞长生虽是有“阳明真气”护体、力道惊人,但他手持两面沉重长牌,被数十人连番攻击,虽然盾牌一时没有被攻破,然而他的手臂逐渐也被震得麻木不仁。 俞长生咬着牙撑顶住盾牌死不脱手,他从两面盾牌的缝隙中勉强观察着前方情况,而这时他身后又有同伴防御不及被敌人射伤倒地。 生死存亡之际已容不得俞长生步步为营,他看准脚下前路、算好距离,怒吼一声直接向着路口狂冲而去! 倭寇忍者们眼见对方领头之人突然暴起冲锋,更加集中火力朝着俞长生连番射杀。 盾牌激振之下,俞长生手臂已经快要疲软渐失知觉,盾牌马上就要拿持不住,眼看离终点已是不远,前方有几名忍者正手持长刀扼守道口、难以靠近,关键时刻俞长生奋起全力一跃冲天,向着小路尽头的岛岸猛跳而去! 他这一跃出乎众人意料,看他这般冲势虽然可以跳到小路尽头上岸,但是落地之时恐怕却要被驻守的几位忍者击飞刺杀,此刻的俞长生已经身子凌空、失败身死似成定局。 突然间俞长生将两面盾牌一齐掷出,冲着那几名忍者砸扔而去,他自身冲势本来就大,再加之他力道强猛,那两面盾牌下坠之力几有千斤,几位忍者躲闪不及、瞬间被砸得七零八落倒地不起。 然而此时俞长生人在半空、全无任何保护,立时有数位忍者高手抓住机会将锁链镰刀和暗镖袖箭掷杀而去! 那最快的一柄锁链镰刀不偏不倚扎中俞长生肩头,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却见俞长生猛地抓住那镰刃,他不顾伤痛用力挥动起那连接镰刀末端的锁链,锁链盘舞旋风形成一道强力屏障,竟然将其余朝他袭杀而来的镰刀箭镖大多都扫卷格去! 如此一来俞长生只被少量箭镖所伤、总算平稳落地抢占住了登岛路口。 而他依然没有放开手中锁链、继续乱舞挥动,那攻击俞长生的忍者正被他自锁链传来的内力 震得动弹不得,结果连人带锁链镰刀像是转风车一般被抡舞起来! 这个一下俞长生手中好似有了一柄奇长的“兵刃”横扫千军,他整个人旋身疾转,伤口中涌出的鲜血也似漩涡般挥洒绽放,一下将扼守登岛路口的倭寇忍者暂时迫开! 便就是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身后的武僧们立时抢上,接连冲锋登岛终于夺下路口,“长字营”的将士也陆续跟上、众人将守关忍者全部击退! 经此“夺关之战”俞长生已经伤得颇为不轻,但现在依旧不是可以喘息之时,他连忙封住几处穴道止血,又吞下两枚“百芝雪麝丸”后对众将道:“留下一队兄弟守住此路口、接应后续大军,其余的人随我一起攻入岛内东南角接应先生军师他们!” 汪直看着眼前的八卦迷阵虽然变化莫测,但他知道奇门遁甲一旦懂得其中玄机找到破解之法,剩下的难题都可迎刃而解,不过也就只是时间长短而已。但现在汪直不能笃定赵文华究竟能拖住明军大军多少时辰,况且此人两面三刀不可轻信,他也必须要加快速度。 而就在俞大猷徐渭等人退进“阴阳八卦阵”后不到一个时辰,汪直便已经辨析出了阵门所在。 此阵不过是沈炼按照徐渭的阵图临时所布,况且这岛上空间如此有限,区区小阵比之水月山庄大阵根本就是天壤之别。汪直令人伐木向前、缓缓推进,轻而易举就找到了“生门”进入的位置。 找到入口之后一切便简单了起来,此阵没有太极两仪的连环互生,阵中迷雾有限、分辨起方向也并不困难,汪直一边推进一边令人伐倒身后草木、从而彻底毁去阵型根基,未费多少功夫汪直便率人找到了休门所在! 就在众人将要出阵之时,突然迎面一股锐不可当的汹涌之力扑打而来,汪直连忙一掌顶住,但此刻他们尚在阵中地势有劣,对方拳掌之威竟将汪直迫退,不用说必定是俞大猷觉察到了众人逼近,他守在阵口想要拖延时间。 既然已到了最后关头,双方都不遗余力开始拼斗,汪直、徐海、足利佐为三人接连出招冲阵,此时徐渭沈炼等人伤重难战,便是俞大猷凭借着一己之力横刀立马,他“虎将摄龙拳”吞吐不息、海纳百川,以惊涛骇浪万钧雷霆之力生生将三位“极字级”高手挡在阵中最后一道门外! 而三人连番进攻越攻越猛,到底俞大猷势单力薄,最终还是徐海以“四道地狱爪”钳制住了他的虎拳,汪直的“天照掌”顶住他的龙掌,足利佐为抓住机会,施展“须佐剑法”斩退俞大猷,众人终于攻破了最后 阵门! 此时除俞大猷外,徐渭等七人全部负伤,面对汪直徐海、八大明王、织田三郎及数十忍者,顷刻间他们便会全部覆灭,此刻众人背靠大海孤立无援,困兽之斗只能战至身死。 就在这时一阵喊杀声自汪直等人后方传来、顷刻间便已离得很近,数位忍者浑身负伤血涌、仓皇狼狈间前来禀报,说有数百位大明高手在俞长生的带领下已经攻上岛了! 足利佐为当即道:“不要管他们!一鼓作气先把这些人了结了再说!” 说罢他挥起天丛云剑,一招“齐诛八首”劈斩而去! 喜欢山河长生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十一) 那“剑煌”威力天崩地裂、朝着所有人一起杀去,足利佐为本想此招能当即要了对方数人性命,却见徐渭居然主动上前大笔一挥,草书了个“解”字,将他的剑招硬生挡下! 足利佐为本以为这些人除俞大猷外都是待宰羔羊可速杀解决,却不想徐渭等人经过些许疗愈后,眼见生还有望一下都来了力气,足利佐为再想要速战速决恐怕难乎其难。 汪直立时道:“足利先生,且让三郎带众家兄弟们先抵挡一阵,你与各位明王围杀徐渭等人,我与徐海佛爷对付俞大猷,只要能将这些人了结后水遁突围,咱们此行便是成功了!” 足利佐为点头称是,虽然这样自己手下不免损伤惨重,但只要能达成目的安定国内局势、一切都是值得的,随即他们八大明王一起向着徐渭等人进招而去! 沈炼和西穹裂虽伤重难战,但徐渭、秋叶丹、陆流、普明和白鹭飞尚有一战之力,五人当即各持兵刃与八大明王斗在一起,足利佐为想要速胜、招招凶狠求杀,但此刻时间已经站在了徐渭等人一边,他们抱成一团、处处不与足利等人斗力硬碰,就是固守本元僵持拖延,任是八大明王招数如何凶狠却也难以速决。 这时织田三郎高喝道:“主人!属下们便要抵挡不住了,明军人多势众、还有上万大军也在陆续登岛,下忍们损伤惨重!” 现在岛上情势已经危急万分,但就此撤退足利佐为心有不甘,若是这样空手回国,他们得罪了大明、损兵折将,非但不能降伏诸候、足利家还会威严扫地,室町幕府恐怕大厦将倾。 足利佐为一边向徐渭猛攻一边呼喊道:“汪国主、徐海佛爷快来助我一臂之力,起码要把徐渭此人诛杀!而后我们再出去率领大军与明军决一死战!” 然而他一番呼喊却不见汪直和徐海踪影,突然一股铺天盖地的雄浑掌风反向足利等人猛攻而来,“孔雀明王”大内弘召和“马头明王”细川吉平两位明王都躲闪不及被震得动弹不得,陆流和白鹭飞抓住机会刀剑齐出,立时将两人斩杀! 足利佐为大惊失色,原本此刻应该正在被汪直徐海围攻的俞大猷竟然前来相助徐渭等人了,难道他打败了那两人不成!? 俞大猷厉声道:“足利!汪直和徐海方才趁你激战之时已经弃你而去、跳海逃遁,你被他们二人欺骗利用了! 现在你们战败已经是注定之事,他们抛下你反而可以尽数接收你此番带来大明的所有部众,他们还能继续蓄力反扑,你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还是速速缴械投降吧!” 足利佐为闻言急火攻心,他此番精心设局倾巢而出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自己也被汪直所利用欺骗。此刻俞长生已经率部杀到近前,他手下忍者也损伤大半,眼见大势已不可为、需立即撤退。 他们这些人精通水遁之术,若想要跳海遁走也并非难事,但足利佐为越想越气,不管上万明军步步逼近,他死盯徐渭、狂喝一声又朝他攻杀而去! 现在织田三郎的百位忍者部队已经被俞长生的“长字营”剿杀溃败,这些忍者武功原本与“长字营”众人旗鼓相当、但他们刚在水中不眠不休潜伏三日,“长字营”却各个龙精虎猛、在人数上又是他们三倍之多,如今反而变成是倭寇数十人败退困守到了横屿岛东南角。 俞长生一马当先、带着“长字营”终于冲破忍者阵势与秋叶丹等人成功汇合。 足利佐为却依然冥顽不灵硬想杀掉徐渭,然而有俞大猷在旁他哪有得手可能。便在他顽抗纠缠之下,秋叶丹重锋神力将“降三世明王”藤原光则连人带轮一刀劈杀;普明与广释合力格毙了“金刚夜叉明王”源平次;俞长生剑诛“军荼利明王”橘佐助。 七大明王仅剩下“大威德明王”德川玄间和“无能胜明王”丰臣羽人还在苦苦支撑。 此时足利佐为已经全无理智,他死死咬住徐渭不断狂斩剑劈,徐渭虽然伤重敌不过“剑煌”威力,但他一再避战身形如幻不给对方拼斗机会,更让足利佐为气急败坏、完全昏头。 足利佐为身形已乱,俞大猷看准机会一拳“虎踞龙盘”将足利佐为击伤吐血、连连后退。 这一拳之下终于让足利佐为清醒过来,眼见“八大明王”连他在内仅剩三人,手下的忍者也已经所剩无几,现在他们投海遁去还有机会,若再纠缠下去、被俞大猷等人彻底合围封住海岸,那他们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足利佐为对织田三郎道:“三郎,我们走!待集合大军之后卷土重来便是!” 他说完便准备提剑开路,突然间却知觉后心一凉!一阵剧痛传布全身,足利佐为只见一柄尖刀自自己胸膛贯穿捅出! 那刀锋自“心俞穴”刺入、从“膻中穴”刺出,此乃人气之所会、宗气所聚之处,如此致命要穴被利刃贯穿,任是足利佐为这般登峰造极的修为却也是无力反击,当即就跪倒在地血流如注! 只见那出手之人竟然自己的护卫织田三郎,足利佐为难以置信,呻吟道:“三郎……吉法师……你……为什么……” 却见织田三郎冷冷看着他,轻蔑地道:“不要再叫我三郎、也不要叫我吉法师。你给我记住,此今天起我叫信长,织田信长! 我要你、我要全日本都记住这个名字!” 足利佐为一时剧痛说不出话来,他忙看向“大威德明王”德川玄间和“无能胜明王”丰臣羽人,颤颤巍巍伸出手以示求助。 却见那两个明王对足利佐为也是一脸的鄙夷之色,室町幕府本就腐朽不堪几成破败之势,日本国内群雄并起战国纷争,此番足利佐为又害死这么多人更令幕府最后的威信丧失,德川玄间和丰臣羽人只是冷眼相看,再不会支持足利家了。 喜欢山河长生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十二) 却见那两个明王对足利佐为也是一脸的鄙夷之色,这些年室町幕府本就腐朽不堪几成破败之势,日本国内群雄并起战国纷争,此番足利佐为又害死这么多名家勋贵更令幕府最后的威信也丧失殆尽。 这场激战令日本各大老旧勋贵损失惨重,此正是新势力的崛起之时,眼见织田信长当机立断刺杀足利佐为自立门户,德川玄间和丰臣羽人也只是冷眼相看,他们都不会再支持足利家了。 俞长生众人也皆被这始料未及的变故所惊,却看织田信长冷静沉着,他拿起足利佐为的天丛云剑,带着德川玄间和丰臣羽人突然朝着海岸急奔而去! 他们速度奇快目标明确,俞长生本想上前阻拦,但看织田信长挥舞天丛云剑斩开去路,三人猛地纵身入海。 这时剩余忍者们眼见首领或死或逃,索性也不再继续抵抗,竟然集体退到足利佐为的尸身边,拿出一柄短刃、全部切腹自尽! 看着这些倭寇强悍疯狂、如今横尸遍地,俞长生不禁感到后怕,若是自己的动作再晚一点,那此刻全军覆没的便就是俞大猷等人了。 终于扫退了横屿岛上倭寇,俞长生这时才察觉到身上的各处伤痛,然而还来不及和俞大猷等人解释援军被阻的前因后果,俞长生立时意识道此时还有两万倭寇正在向宁德杀来,两广还有两万倭寇登陆作乱,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大敌! 俞长生顾不得讲赵文华的事情,赶忙向俞大猷和徐渭简要说明了军情急况,俞大猷当即决定不要去追汪直和织田信长等人,众人马上撤出横屿岛,让俞长生等人率军阻击赶赴宁德的两万倭寇,他则要和徐渭带本部人马火速驰援两广! 俞长生又道:“先生,那日本三僧该如何处置,他们已经被兄弟们抓住,但是此三人应是不知晓倭寇这次行动的真实目的,他们也是被欺骗利用了,要不然……” 徐渭道:“此三人都是得道宗师,不是滥杀无辜的倭寇恶贼,不必为难他们。” 俞大猷道:“不错,我王师将士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放了他们、让其自行归国吧。” 说定之后众人急忙撤离与戚继光汇合,便按照俞大猷所安排,“俞龙戚虎”各自率领本部五千将士分别迎战倭寇的两路人马。 俞大猷与军师徐渭率众急行军驰援两广,戚继光在率部解援横屿岛后也与俞长生沈炼马上又率军回撤到了林墩一带准备阻击倭寇援军。 沈炼道:“如今敌众我寡,兄弟们许多还受了伤,正面与敌一战恐 怕不利,三弟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戚继光道:“大哥说得对,两位兄长和长字营的弟兄们如今身上都有伤,倭寇人数又几倍于我,确实不好与他们硬碰硬。 赵文华原本打算在林墩密林中埋伏打援,但我以为如此用兵实为取祸之道,若倭寇火攻我们反而会自取灭亡。” 俞长生道:“既如此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如果我们能将倭寇引入林墩密林,而后再用以火攻,岂不是能反客为主” 戚继光眼前一亮道:“有道理!如果让一支军马作为诱饵佯装我军主力,将倭寇引到林墩一带,而后主力部队自黄石大道绕到倭寇背后放火夹击,确实有机会将他们一举歼灭。 只是这诱饵十分危险,倭寇狡诈不会轻易上当,恐怕要贴得很近才能把他们引来。而且全军自黄石大道绕路需要些不少时间,正面战场的压力会非常大! 万一大军还没有赶到,诱饵部队就全军覆没,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俞长生道:“这么危险的事,看来我和大哥又是不二人选了。‘长字营’的兄弟们机动性自不用说,可以往复来回牵制吸引倭寇。 几百人充作诱饵正当合适,况且兄弟们刚刚一番浴血奋战,乍看起来正像是能轻而易举一口吃掉的残军,倭寇一定会率军追击,届时咱们就按照三弟的计策行事,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眼见俞长生和沈炼都身上有伤,戚继光心中极为不忍,但唯今之计这也是最好的办法,没有比俞长生的长字营更合适的诱饵,戚继光道:“两位兄长,每次这最为危险之事总是交给你们,我实在是……” 秋叶丹这时打了戚继光一巴掌道:“三军统帅不要磨磨唧唧的,你率军赶得快一点就是,可别让姑奶奶们等得太久!” 戚继光当即道:“好,那就由‘长字营’留在林墩作为诱饵,陈大成部带一千弟兄作为后应,我自带全军从黄石大道绕到敌人背后,咱们两相夹击、火烧连营!” 兵贵神速、戚继光即刻急行军绕路而去,俞长生与陈大成部留守林墩吸引倭寇主力。 俞长生让陈大成部千人旌旗满竖伏在林边佯装“戚家军”主力,随后他与沈炼带“长字营”主动探前,未有多久终于发现了赶来的倭寇大军。 沈炼道:“还好长生驰援横屿岛的速度够快,否则咱们哪有时间设计对付这倭寇大军。” 俞长生道:“大哥你受了重伤可不要勉强。我带兄弟们先上吧。” 沈炼道:“众位兄 弟哪个身上却没有伤,你不必担心我,咱们依计行事,必要让倭寇也尝尝中计的滋味!” 说罢“长字营”主动上前现身,他们大竖旗帜、擂鼓齐响,立时就将倭寇大军吸引了过去。 倭寇只见面前部队中“戚”、“俞”、“沈”、“陈”旗帜众多,又发现到这些人各个浑身血污,只道他们是刚刚经过激战的明军主力,不由多想立时就朝“长字营”扑了过来! 俞长生等人也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这些倭寇成众之后虽然愈发疯狂,但却是显得愚笨,他们当即就追杀上来、正中“长字营”的下怀。 俞长生一行人稍触即退、且战且走,一路牵着倭寇大军的鼻子迂回往复,待拖延许久后又佯装败逃、去与陈大成部汇合。 喜欢山河长生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十三) 俞长生一行人面对敌人稍触即退、且战且走,一路牵着倭寇大军的鼻子迂回往复,待拖延许久后便佯装败逃、去与陈大成部汇合。 倭寇之众一路追杀气焰更是嚣张,他们料定这些明军是不敢交战仓皇逃窜,眼见“长字营”几百人退逃至了陈大成部,倭寇更是笃定此间便是是明军主力无疑,他们一个个呼喊嘶吼着向众人杀去,便想要将这只明军一口吃掉! 为了让倭寇放松警惕深入密林,也为了给戚继光多争取些时间,“俞大猷”和陈大成部没有直接深入林中,而是选择在林外先于倭寇激战一番。 双方在林外立时厮杀在了一起,“戚家军”全体将士摆作“鸳鸯阵”迎敌,倭寇虽悍、但面对此阵始终是无计可施,双方战损之比依然是相差悬殊,倭寇只能凭借着人数优势不断地向戚家军施压。 两军交战许久,陈大成部到底人数有劣,再加之“长字营”将士先前经过与忍者部队一番苦战,虽然也斩杀了倭寇数百人,但戚家军也有数十人战死,俞长生估算着时机已到、即刻号令全军退入林内。 倭寇见状果然中计,方才双方厮杀焦灼,他们认定明军是因势单力薄不敢久战才狼狈败退,倭寇大军本就建制混乱鱼龙混杂,一时得势后不多考虑便是就要穷追猛打,众贼寇一窝蜂地便扎进林中开始追击! 倭寇前军追杀正酣、突然听得后面部队乱作一团,一股热风如惊涛骇浪裹卷而来,周围开始满是烈焰焚木的噼啪之声。倭寇大军被熊熊大火围在林中顿时乱作一团。 倭寇不知是戚继光率军成功绕后放火,他们只能拼命往林外逃窜,但另一边俞长生已经率军跑出林外列阵,将士们利用盾牌长矛、鸟铳大炮,将倭寇乱军死死按在了林中焚烧无法冲出! 一时间密林两头皆被明军堵住,众贼寇前无进路、后有追兵,大军深陷冲天大火中束手待毙,倭寇指挥系统全然崩溃、残军散兵只能四处乱跑,或死于烈焰浓烟、或毙于外围戚家军的刀枪之下,最后整支倭寇大军在彻底混乱后全军覆没、尽数被歼! 此林墩一战,戚家军在监军赵文华与倭寇勾结泄密、身陷陷阱且地势不利的情况下下最终扭转败局,在付出了九十人战死的代价下,全歼倭寇大军四千余人,解救当地乡民两千余人,闽地百姓们纷纷箪食壶浆、牛酒劳不绝。 然而尽管此战反败为胜全歼倭寇、但众人依然心中担忧,俞长生道:“根据先前赵文华亲兵的军报,此次前来宁德驰援的是由倭首万木春和萧燕飞率领的近两万大军, 但实际上却只来了四千多人。且斥候在周围并没有发现更多倭寇主力,难道说赵文华也被汪直骗了?” 沈炼在得知了前因后果后推测道:“也就是说,其实汪直也并不完全相信赵文华,他有想到赵文华可能会两边尽吃,所以并没有按照约定派全部大军来此。 但赵文华以为汪直派了两万人来,所以其实赵文华并没有收到军报,他只是看准时机在我们准备发兵攻岛的时候让手下亲兵禀报倭寇来犯的消息,就只是为了阻挠大军救援,而那军报内容则是汪直事先告诉他的错误信息 由此也更能断定赵文华确实与汪直勾结,此次的陷阱就是他和汪直提前商量好的。” 俞长生点点头道:“这该死的赵文华传递错误信息贻误军机,不知道先生和军师那里的情况如何? 汪直的谋略和武功虽高、能算计人心要人性命,但若要论带兵打仗却是个十足的外行,只知道收揽高手一位肆虐猛攻。 只要能找到他的主力位置所在,不与他耍弄那些雕虫小计阴谋诡计,来到正面战场上我们就能轻而易举将他一举击溃!” 戚继光道:“兄长所言极是,汪直此次兴师动众又骗取了足利幕府的部众,绝对不会就此罢休。我已经发出数波快马斥候探察倭寇主力踪迹,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他们的消息。” 兵略之事,皆不出戚继光所料,未过几天便得到探马回报、仙游城告急,一支近两万人的倭寇大军准备围攻仙游,而这支部队很可能是逃走的汪直亲自率领的。 戚继光即刻与谭纶书信一封,令闽军一部前往福州保护省城;一部驻守兴化、闽江,阻止倭寇深入腹地;又遣三千水军控制漳州、泉州两处沿海要地,彻底切断汪直的援军和退路! 运筹帷幄之中已决胜千里之外,戚继光安排妥当之后随即带本部五千人马火速驰援仙游城。 此战双方兵力悬殊,戚继光与俞长生等人商量之后决定以仙游城作为支撑点牵制住汪直主力,他率大军在外围伺机而动。戚继光对俞长生道:“善用兵者需知天时、晓地利,使任自然。 我料定十日之后仙游一带必起大雾,届时我军突袭、将倭寇分块围剿,仙游城内也主动出击里应外合。汪直等人凭是武功盖世人多势众,但迷雾之中大军指挥崩溃,任他本事滔天也无从发挥、难挽大局! 兄长且趁夜率‘长字营’先突入城,持我手令指挥仙游军民坚守十日,只要雾起我们便按照计划发起反击!” 俞长生对戚继光 信任至深当即得令,夜中他与沈炼、陆流、秋叶丹及“长字营”众将士在胡守仁的敢死队配合之下,成功吸引倭寇大军后突袭入城。 有了戚继光的手令和沈炼的支持,仙游军民皆听从俞长生的调遣,他带人日夜坚守城头,城外还有胡守仁的敢死队不断袭扰倭寇。 连日来汪直尽管多次派兵攻城,但城内俞长生率长字营顽强坚守、城外有明军不断牵制偷袭,汪直始终都无法攻破仙游城。 而此时戚继光在外围的部署已经全部就位,终于这一日清晨大雾作起,整个仙游城内外似若云端、难以视物,戚继光和俞长生都明白,机会到了! 喜欢山河长生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十四) 有了戚继光的手令和沈炼的支持,仙游军民皆听从俞长生的调遣,他带人日夜坚守城头,城外还有胡守仁的敢死队不断袭扰倭寇。 连日来尽管汪直多次派大军攻城,但城内有俞长生率“长字营”顽强坚守、城外又有明军不断牵制偷袭,汪直始终都无法攻破仙游城。 汪直手下数万部众没有城池营盘立足不稳,大军又没有后勤支援粮草供给,唯一的指望就是拿下仙游城、抢掠养军,而他们却连日作战不利损兵折将,倭寇之众渐渐开始军心涣散。 而此时戚继光在外围的部署已经全部就位,终于这一日清晨时分大雾作起,整个仙游城内外似若云端、难以视物,真似个仙游之境。 戚继光和俞长生都明白,他们的机会到了! 双方按照约定城内城外一起出击,俞长生带着“长字营”和仙游城内的官兵义勇开门突袭。戚继光也一声令下,先是虎蹲炮群轰击倭寇营地,随即全军将士以十二人一组的“鸳鸯阵”为单位,向倭寇发起总攻冲锋! 如此倭寇前军营地先是被主动开城进攻的俞长生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后军营地又遭受到了连环炮击。 大雾弥漫之中,全无准备的倭寇、其令旗号角彻底失去了指挥作用,两万士兵被前后夹击顷刻间变成了两万只无头苍蝇,他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敌我友邻,也不知道明军到底有多少人,倭寇贼众只能拿着兵刃乱跑乱撞,光是周围冲天震动的喊杀声就足以让他们肝胆俱裂。 而“戚家军”却是固若金汤、从容杀敌,虽然迷雾之中他们也同样难以辨清方向,但众将士事先早就知道今日雾起不会心中慌乱害怕,再加上他们以“鸳鸯阵”作为独立作战单位,无需顾虑全兵团的形式,只要专注于将眼前被冲散分割的倭寇一一斩杀即可。 如此双方形式素质战力阵法都相差极为悬殊的情况之下,倭寇想要击杀明军一人甚至都难乎其难。这两万人如同待宰羔羊一般,被冲入羊群恶狼般的“戚家军”分块围剿,无须明军将士们出手,数万倭寇自己内部溃乱踩踏就已经死伤惨重! 而便如俞长生所料,在这样的形式之下,以往看似强大无敌的汪直显得极为渺小无助,他与萧燕飞、万木春联手纵是能挑败天下所有武林高手,可是区区三个人,面对上万人的溃败之势也是如同奔浪之中一滴定水,如何能拦住整个江河的浪潮溃涌。 任凭汪直如何震吼高喊,萧燕飞和万木春如何斩杀逃兵试图稳定军心,但此刻迷雾之中谁又能听到遵从倭首的 指挥号令,这些人因利而聚、因危而散,绝无同舟共济共度难关的可能,汪直知道此战倭寇惨败已成定局! 汪直却仍不死心他依然喝运内力连番呼喊让手下不要慌乱,他想要再次整合兵马挽回大局,然而此举不仅没有集合到部署残众,反而他的盖世内力却成了迷雾中的一盏信号明灯! 浓霭之中俞长生等人虽然势如破竹,但万军丛中想要找到汪直所在也是困难,可汪直这一呼喊却等于是暴露了其人的位置所在。他原本是个绝顶聪明的谨慎之人,结果现在却乱中出错,一下子漏现了自己的行踪! 长字营众人靠着内功浑厚听觉敏锐一直牢牢抱成一团,现在终于发现了汪直踪迹正是天赐良机,俞长生当机立断不再取管其余喽啰,号令众位兄弟便朝着声音源头冲去! 汪直喊到一半也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此举乃是引狼入室的愚蠢行为,可这一次他却是晚了一步,俞长生已经锁定了他的位置,一招“日角龙颜”边冲边打向着汪直笼罩而去! 他这一掌用足了十成力道,血气方刚间又混杂着新仇旧恨,如此威力强猛的掌风、江湖上已经少有敌手,便是汪直之强也断然不能轻视,汪直当即一掌“日月分离”回击顶住。 两人方才角力片刻,沈炼已经如影随形接连出刀迫袭,汪直忙用铁拐挡击,可他刚想反击进招,秋叶丹的重锋又接连砸来,汪直才一化解,陆流的杀招也接踵而至,随后普明、白鹭飞、西穹裂、广释等一众高手都攻将上来要围杀汪直。 此时汪直身边只有萧燕飞和万木春两人,旁余下属都已是些吓破胆的惊弓之鸟不堪大用,若是他在此继续纠缠死战下去,便是汪直能杀得对方数十人,自己最终也必然会元枯力竭而死,唯有活着才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汪直已绝意遁去后便要赶在长字营对他们形成合围之前赶紧行动。他接连出掌杀招,表面上是要向前与众人搏杀拼斗,实则手下全是虚招,是想凭借自己绝世武功的威慑令众人不敢上前,随后再伺机逃去。 然后数年交锋下来,俞长生对汪直已经逐渐有多了解,此人心机深重,凡事必有深意、不可被其表面疑阵所误。在看清了汪直想要逃走的心思之后,面对他的虚招俞长生全然不为所动,直接挺身上前硬生生接招而去。 所有人都万想不到俞长生敢直面“天下五极”之一,连汪直都被他所惊,他武功虽远胜俞长生,但此刻手上全是虚招,一下反被俞长生打了个猝不及防连连后退! 他这一退在众人眼里可是非同 小可,“长字营”本就势头正盛,现在连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的“天下五极”黄金会门主都被他们的主将俞长生迫退,众兄弟立时再无恐惧之心,纷纷奋勇上前、向着汪直进招而去! 汪直这一下弄巧成拙顿时陷入危局,他与萧燕飞、万木春当即被“长字营”几乎碾压狂击,眼见情势危急,汪直也唯有铤而走险,面对面前数十位高手一同进招,他站住脚跟浑其生平死力、双掌齐推,一招自己的最强武学“伊邪那岐”猛打而去!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十五) 汪直这双掌威势彻地连天无边无沿,当即将一众进招而来的强手震退震伤,而汪直同时与这么多高手同时对力,自己也被震出内伤、一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而汪直修为到底登峰造极,虽然受了重伤但动作仍比俞长生等人更快一步,他双手左右开弓内力一吸,擒住了两个手下、朝着俞长生等人一掷扔去,挡住众人的前路,随便他趁着大雾弥漫立时与万木春萧燕飞隐遁逃去! 眼见汪直负伤逃跑,这浓霭之中无从追寻,俞长生为了安全起见便放弃了搜寻追赶,他带领着“长字营”继续剿杀倭寇残军而去。 倭首既已遁逃、其余乌合之众任是再多,在“戚老虎”面前也是如同蝼蚁草芥一般。明军与倭寇战至午间时分,此时浓雾已经逐渐散去,“戚家军”便开始了秋风扫落叶,将倭寇乱军如捣腐土般击破剿杀。 一众残兵败将稍触即溃败毫无反抗之力,仙游城终于转为未安。 而“戚家军”则越战越勇乘势追击,戚继光带领将士们一路追击倭寇残部,之后数月“戚家军”先后于牛田、王仓坪、福宁、永宁、兴化直至平海卫等地接连击败倭寇之众,沿途之仗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倭寇中有甚者,凡听到戚继光与戚家军的名号便已屁滚尿流望风而逃!数万倭寇或被斩首、或被焚溺、或坠落悬崖、或死于乱军踩踏,几乎全军覆没尽数被诛! 自此整个福建倭患几乎彻底平息,八闽之地再无倭人海寇敢踏足作乱,而戚家军仅仅伤亡不足两百人,时任福建巡抚谭纶赞叹道:“自东南用兵以来,军威未有若此之震,军功未有若此之奇者!戚元敬者,岂直当今之虎臣,实为振古之名将!” 福建百姓在得知“戚家军”剿倭大胜后也纷纷前往劳军慰问,民间有歌谣曰:“生我兮父母,长我兮疆土。生我不辰兮,疆土多故;奠我再生兮,维戚元辅。” 戚继光对众人道:“如此美誉继光受之有愧,荡平倭患并非继光一人之功,全赖三军将士用命、上下齐心,诸位乡亲箪食壶浆倾力支持,更是陛下圣护天佑大明!” 这一日庆功酒宴,正是十五月圆之夜,众家兄弟达旦痛饮,兴致正浓之处,只见明月皎皎、银耀神州,戚继光当即口授众将士《凯歌》一首,大家一起放声唱道: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于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小说情节只根据部分史实的皮毛进行创作,不可当作真实历史阅读,感兴趣的各位读者可以去看正史中关于戚继光平倭的记录。) 福建倭患终于平息之后,众人再次踏上归途,而在先前的大胜狂欢退去之后,此刻俞长生和戚继光却不得不面对一个严峻的事实,那就是关于赵文华之死的一情到底该如何上报朝廷。 赵文华系嘉靖帝宠臣、内阁首辅严嵩的义子,又是朝廷钦派的东南总督监军,官至太子太保工部尚书,任何一个身份单拎出来,便是胡宗宪也不好得罪,俞长生一介白身杀他罪同谋逆、按律必要被凌迟处死。 虽然戚继光等人对外声称赵文华是死于倭寇暗杀,但是事发当时有数位赵文华亲兵都在现场,尽管此事真相密不外宣,俞长生也威胁过这几人不要走漏风声否则便会要其性命,但是身处后方的监军被倭寇暗杀,如此上报朝廷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且会冒着极大的风险。 而此事详情俞长生并没有告知沈炼和陆流真相,一旦沈炼陆流知道,俞长生便等于陷他们于两难之地,瞒情不报蒙蔽圣听、此欺君之罪是锦衣卫大忌中的大忌,一旦东窗事发、所有的知情人都会不得好死; 可沈炼陆流又决计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俞长生送死、将事情如实上报。俞长生思量着与其把他们俩拉下水,不如将他们也蒙在鼓里。 至于秋叶丹,眼下她知道的越少越是安全。于是俞长生和戚继光商量之后,对他们三人也只说是有倭寇刺客刺杀了赵文华。 以沈炼陆流聪慧当然不会相信俞长生这漏洞百出的谎言,赵文华原是和倭寇勾结来扣留援军的,倭寇又怎么可能会暗杀于他。但看俞长生这么笃定,两人心中都隐隐猜到一些,然而一旦挑明此事后果不堪设想,沈炼陆流皆不再追问表示相信,只有秋叶丹自是连连拍手称快。 戚继光道:“如今大哥和流姐都假装被骗没有追究,那此事真相就只有我与兄长知道。 那咱们就再赌上一赌,便按‘赵文华死于倭寇暗杀’上报朝廷,若是朝廷不信派钦差巡视查案,届时咱们再想对策。” 俞长生道:“此事真相到底被那几个亲兵知晓,虽然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一直将把这些人看押起来,不允许他们与外人接触,但是总不能把他们关一辈子吧。” 戚继光见俞长生说这番话时眼神不同以往,问道:“那兄长的意思是……” 俞长生沉默许久了道:“活人总会开口,死人才能守住秘密。若不杀人灭口,只怕早晚走 漏风声。况且是他们先想杀我的……” 戚继光道:“兄长你真要…” 俞长生道:“为了你我周全,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杀了这几人总能自圆其说。 即便是朝廷不信要追究责任也死无对证,哪怕最后真要找人问罪,你只需声称自己一概不知,把所有责任都往我身上推。 现在倭患大多平定,江湖之大、我自会隐遁自保。若实在不行我就离开大明去草原躲一躲。 此事就这么定了。” 眼见俞长生起了杀机决意灭口,戚继光还不及审度思量,俞长生便拿起夺帅快身离去! 喜欢山河长生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十六) 眼见俞长生起了杀机决意灭口,戚继光还不及审度利害,俞长生便拿起夺帅快身离去! 然而在去往关押那几名亲兵牢房的路上时俞长生却莫名地有些颤抖,这些年他杀贼颇多,早已不会因为手上要沾血而害怕动摇,但此时他的心中却是无比的纠结痛苦。 这几位亲兵与赵文华和倭寇都不相同,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所作所为罪不至死。况且他们很可能只是被赵文华欺骗利用、难辨忠奸,也许他们都有一颗杀敌报国之心,只是因受到上宪蒙蔽才会对俞长生刀剑相向,兴许他们当时真的以为自己是在为朝廷钦差攘除奸凶。 况且抛开这些道义不谈,表面上“死人”虽不会说话,但“赵文华的亲兵也被人所杀”这件事本身、就等同于在说明“赵文华被倭寇刺杀”一事背后另有玄机,俞长生此杀人灭口之举可能非但不能掩盖真相,反而会适得其反遭惹怀疑。 俞长生越走越慢、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他只感觉双足如同灌铅一般、几欲寸步难行。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道:“长生哥哥你这是要去哪?” 俞长生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叫他的是陆流。 俞长生草草道:“没什么,我随便走走而已。” 陆流道:“你内力修为天下罕匹,无论什么情况都应气定神闲从容自如。可你此刻呼吸却是乱成一团气息散涌,若不是心里乱了,怎么会如此样子。 况且你平时走路总是挺胸抬头,现在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更是说明你心里有事。” 俞长生顿了顿道:“我真的没事。” 陆流一双眉目似若秋水、盯着俞长生的双眸,柔声道:“心乱不乱,别人不知道,自己却骗不了自己。 长生哥哥,你想做什么便去做。 但是要记得,一定要对得起自己。” 说罢陆流不再言语,转身离去、走得老远。 俞长生沉吟半响后再次走向牢房,这一次他的步伐变得轻松了许多。 便在快要到达之时,俞长生突然发觉情况有异!他现在已离关押众人的牢房很近,以他的修为应该可以听到房内众人的攀谈呼吸之声,而现在却是静悄悄的! 此关押所在甚为严密偏僻,除了这几人外再无旁人在此附近,理应越发听得分明才是,俞长生立时意识到出了变故! 他当即拔出“夺帅”快速上前,从牢房的监栏缝隙向屋内看去,却见内里众人全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俞长生急忙 开门而入,而屋内除了几位亲兵之外再无他人,俞长生俯身去探众人鼻息,发现所有人都已经没了气,细察之后发现他们皆是被人扭断了脖子。 俞长生大为震惊,他自己都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这些亲兵,何人竟能先他一步前来杀人灭口。 关押这几位亲兵之事除俞长生和戚继光外,就只有两位戚继光朝夕相处的亲从,他们只负责关押和每日送饭、对于此事内情也一无所知,绝无杀人的可能。 再看那牢房门锁的锁孔处有些许被撬动痕迹,钥匙只在俞长生与戚继光身上,由此也无法判断动手的是军内中人还是外面潜入的高手。 并且这些人都是被武林高手一击毙命,此间牢房也并无用刑拷问的迹象,乍看起来也许下手之人不是为了寻求真相而是为了封锁消息。 俞长生的第一反应,杀这些人的也许是沈炼,他自知以大哥之智,自己先前的搪塞说辞不可能蒙他过去,很可能是沈炼暗中调查后发现了这些人、随即帮他斩草除根。 但如果此事是沈炼做的,现在俞长生也不能挑明此事让沈炼承认自己欺君;可若是不问,如此大事又不可能不了了之。 就在俞长生看着面前的一众尸体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突然间他冷汗暴起、尽透全衣,他猛地意识到此间尸体的数量少了一具! 当日帐内看到赵文华之死的有亲兵六位,算上后面闯进来的两人一共是八位,而这里现在却只有七具尸体,便是当日那位负责手持王命旗牌的亲兵没有死在这里! 这一下事情完全失去了掌控,此亲兵必然是被人掳去作为证人要指控揭露俞长生斩杀赵文华的,而最可能的便就是汪直了。 此事非同小可,俞长生急忙唤来戚继光一起商议,戚继光也是极为震惊,他思量了一下道:“现在事情已不可控,我们无法判断此亲兵是不是在汪直手上、事情真相会不会泄露?为防万一兄长还是速速离开军中避避风头吧!” 俞长生想了想摇头道:“不行,我若走了剩你一人此事可就说不清了,即便动手的不是你,但瞒情不报、坐视我行凶也是重罪,朝廷一样会追究你的责任。 现在尚不知汪直会如何出招,要是咱们不做抵抗就先逃跑了,岂不是自乱阵脚正中汪直下怀。 还是先等等风声,我一个江湖人怎么都好脱身,若是事发、你就说是被我挟持的! 汪直一介倭寇,便是证人在他手上,朝廷却是会听一个倭首和小卒的,还是听你这剿倭功臣的! 左右也是双方各执一词,对簿公堂、咱们未必就怕了对方。” 戚继光道:“此举实在太险了,咱们只能等人出招未免过于被动!只怕届时官司输了、兄长再想走也来不及了!” 俞长生也知道戚继光所言不错,但他好不容易才赚得今日的局面,实在不甘心就此远遁江湖、与众人告别。他依旧想要再搏一搏,说道:“就这么办吧,此事之大不同以往,不可告诉旁人以免祸及同袍手足,我做的事不能次次都拉大家下水。” 戚继光知道再劝无用,便如俞长生所说这件事让别人知道就是带给别人危险,现在徐渭军师也不在,凭他二人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好主意,就只能先行秘密处理掉此间尸体,而后再筹谋对策。 然而两人几番商量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俞长生杀死赵文华是既定死局,便是如何遮掩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若是不逃、早晚得面临与要调查此事的人对峙,他们只能尽可能想办法不留下佐证、把事情圆过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福建一战”要给朝廷的呈报奏疏已经不能拖延了,关于“赵文华一死”之事到底要不要写为倭寇暗杀也必须做个决断了。 喜欢山河长生 第三十八章 敢诛帝臣怯何妨(十七) 然而之后几日两人几番商量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俞长生杀死赵文华是既定死局,便是如何遮掩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若是俞长生不逃、上报假消息,早晚需得面临与要调查此事的人对峙,他们只能尽可能想办法不留下佐证、把事情给圆过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胡宗宪也几番催促,“福建一战”要给朝廷的呈报奏疏已经不能再拖延了,关于“赵文华一死”之事到底该怎么上报朝廷也必须下个决断了。 俞长生最后与戚继光决意一做到底,赵文华通倭卖国、见死不救,此人乃是死有余辜,就把一切事情推到倭寇身上,两人统一口径、赵文华及其亲兵皆死于倭寇刺客之手! 而就在奏报送京后几日,一则消息震惊朝野上下,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参奏弹劾浙江总兵俞大猷拥兵自重、因剿倭意见不合擅杀东南总督监军赵文华!浙江都督佥事副将戚继光瞒情不报,直浙总督胡宗宪也有意包庇,此两人都收受了倭首汪直的贿赂、有通倭之嫌!请求朝廷严查追责! 而王本固之所以上这道疏是因为有人向他检举揭发,检举人一共有二,一人是那位先前被掳走消失的赵文华亲兵,而另一位居然竟是汪直本人!他孤身一人去找王本固、甘愿被擒,此刻就被王本固所羁押! 如此惊天消息立时动摇东南乃至大明半壁江山的根基,所有人都震惊于赵文华的死讯和汪直的自首。敢有人对钦差监军下手,东南诸军难道想造反不成? 俞长生和戚继光收到消息后也是一时瞠目结舌,这王本固身为御史言官、其职责就是监察弹劾官员,但他们的军情呈报还没送入京,一切作战总结也没有对外公布,这汪直就先他们一步以身入局利用向王本固检举自首,并且将斩杀赵文华一事嫁祸给了俞大猷,矛头同时还直指剿倭最为重要的戚继光与胡宗宪两人。 俞长生怒道:“这该死的汪直是狗急跳墙了,正面战场他敌我们不过、兵马损失殆尽,就以身入局想利用朝野中的力量借刀杀人! 必是他掳走那亲兵后、教唆其人去向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告状,还故意篡改事实,想要一口气把胡、戚、俞三位抗倭顶梁柱全部除掉,他甚至不惜把自己也作为筹码棋子,就只是想扳回一城,真是个歹毒的疯子! 好!既然汪直他要玩命,那我就奉陪到底,我即刻进京去三法司说明真相,要杀要剐都冲我一个人来,大不了我就和汪直同归于尽!” 戚继光劝阻他道:“兄长!切勿冲动!事到如今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情了,就算你现在进京自首,但人们凡事都会先入为主,汪直命都不要了亲身指控,谁说的话能比得过他的可信度。 况且此事所谋者大,小弟倒不算什么,可事关胡都堂和俞总兵、背后便会牵扯出陆太保(陆炳)、徐阁老(徐阶)、严阁老(严嵩)和严世蕃,甚至皇上都要亲自过问审度、权衡利害。 你便是去了三法司,一个江湖人身无官职,谁又会把你的话当一回事?” 俞长生冷静下来道:“那兄弟以为如何呢?” 戚继光道:“兄长,你现在千万不能乱,你虽是江湖人,但是正可有机会在此事中有空间寻找机会。 现在只有弹劾消息、朝廷尚且没有立案处理,咱们的军报不日也会进京,届时两份互相矛盾的奏疏呈览上阅,且看内阁初步如何决断,若一旦我和俞总兵、胡都堂被下狱,唯有你和大哥能在外面周旋。” 俞长生若有所思道:“此事需得和大哥摊牌,至少他那里可以上达天听,不管天子信与不信,至少比我说要有用得多。” 正在两人商议之时,沈炼陆流和秋叶丹刚好也来找他们,还未及俞长生开口,沈炼先一步道:“又出事了。” 俞长生闻言顿时感觉心中“咯噔”一下,随即沈炼说他刚收到消息,俞大猷和徐渭在两广的战事也结束了、正在赶回浙江的路上。 他们虽也将徐海的两万倭寇击溃,但是因为两广的军情急报是赵文华先前故意扣留的,继而导致“俞家军”知道军情的时间太晚、驰援得慢了。 也因此都指挥欧阳深战死殉国,大量百姓被倭寇掠杀,许多城池陷落焚毁。尽管最后倭寇被剿灭赶走,但两广之地依旧损失惨重。 此消息传到京中,更是又引起一众激愤,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当即参劾俞大猷贻误战机、救援迟缓,致使两广涂炭、百姓罹难。虽然朝廷还没有下旨发落,但是现在俞大猷已成了众矢之的,恐怕等他返回浙江后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押解进京了。 众人都没想到一个死去的赵文华阴魂不散步步致命,俞长生已经别无办法只能将事情向沈炼等人和盘托出。 沈炼道:“事到如今到底是你还是俞总兵杀得赵文华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些人愿意相信是俞总兵所为。 此事真相原委我会向师父密报,师父也一定会呈明天子,但是我猜想这样也于事无补。 我虽是锦衣卫,但空口无凭与长生又是兄弟,我的消息不能左右朝堂大势。即便皇上能心知肚明,但朝堂 风向如今已经难以逆转,汪直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污于他人,严家朋党也必然会煽风点火,大势一样不可为之。 况且就算向朝野证明了是长生杀了赵文华,俞总兵一样脱不了罪责,三弟的欺君军报也是板上钉钉的罪责,长生的命也必保不住,现在这两难绝境之地,只凭我们实在是……” 陆流道:“看来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徐军师那里能不能有什么锦囊妙计了,若是真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硬着让头皮与汪直对簿公堂,咬死是他污蔑陷害,就是赵文华通倭、他们之间两相火并。尽可能把俞总兵戚兄弟等人的罪降到最低吧。” 秋叶丹也叹气道:“但愿徐大军师无所不能吧。” 第三十九章 飞元真君万寿堂(一) 未过几日,俞大猷和徐渭终于率军返回浙江,而就在俞大猷等人准备前往总督衙门时却被一众学子和乡民团团围住! 这些民众不知从哪里也知道了朝廷近期关于俞大猷的弹劾奏报,坊间许多人对其被揭发的所谓“种种劣行”都唾骂不已,有一些义愤填膺的年轻学生血涌之下带头鼓舞,伙同一众同样不知内情的百姓来总督衙门口游行示威,要求立刻捉拿罪员俞大猷,必须将其严惩法办! 不知道这些人是受了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还是单纯偏听偏信想声张正义,此番声讨示威竟聚集了千人之多,他们齐声对总督衙门呐喊施压,有带头者声称俞大猷多年养寇自重、贻误战机,还意图拥兵割据、斩杀朝廷忠良党同伐异。 有民众道:“同样是领兵剿倭,戚将军未来许久就连连重创倭寇,可见只要用心剿倭就并不困难,如何他俞大猷作战多年就不得驱尽贼寇,定是他与倭寇有所勾结、养寇自肥!” 还有学子道:“俞大猷居心叵测,赵文华监军素来是爱民如子的好官,我读过他的文章、忠肝义胆国之栋梁,那可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皇上和百姓。这俞大猷擅杀监军,定是有什么阴谋酝酿,想要拥兵自重、割据一方!” 随着那声讨之人越来越多、情绪越发激昂,所说言语也就越来越偏激过分,他们不知实情却几乎将抗倭名将污蔑成叛逆恶贼一般。 “俞家军”众将陈璘、汤克宽等人都勃然大怒,便要调兵将游行民众逮捕关押,俞大猷厉声喝止道:“住手!圣人云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身为官军士兵如何能对百姓动粗! 我俞大猷问心无愧自有正气,一时受些委屈算不了什么。乾坤朗朗总会有拨云见日之时,有气有力也该朝倭寇奸邪去使! 让他们去发泄吧、不用理会,我们先去面见胡都堂!”说罢俞大猷便带着众将从后门进入总督府。 徐渭看了看这些民众面露鄙夷之色,随即也拂衣进入府内。 此时胡宗宪与众将都齐聚大堂,俞长生见到俞大猷,当即上前焦急问道:“先生,你没事吧?事情…” 俞大猷一把按住他道:“什么也不要说,我都清楚,你小子什么都不要管!” 随即俞大猷突然将自己的兵刃“正气”递给了俞长生,俞长生尚不知俞大猷是什么意思,他便已经快步向胡宗宪前去道:“都堂,末将与军师此番两广战事结束,特来禀复。” 胡宗宪一脸沉重抬手道:“志辅,军报过后再说,朝中派钦使来了, 就等你回来才能宣旨。” 众人都不知道胡宗宪原来已经收到了圣旨,此刻偏偏等俞大猷回来才能宣布,其用意不言而喻,就是朝廷防止俞大猷在外领军时会拥兵谋反、特意等到他回来以后才宣布旨意。 众人急忙跪听旨意,只见传旨的是中书舍人罗龙文,此人乃是严嵩一党心腹,罗龙文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浙江都督佥事副将戚继光,大破东南倭寇战功卓着,擢升为副总兵一职;其麾下本部诸将兵马即日前赴江西协助谭纶平定叛乱,所有兵士暂由谭纶节制调动。戚继光留守浙江、协助胡宗宪统筹一应军务事宜,钦此。” 俞长生等人皆知此圣旨是明升暗降、夺去了戚继光的兵权,不知是嘉靖帝的意思还是内阁的意思,但至少可以肯定、朝廷暂时没有追查戚继光的欺君嫌疑,也没有相信王本固参劾的受贿通倭一事,只是暂时削权总是可以接受的。 众人心中皆暗想也许事情没有他们以为得那么糟糕。 罗龙文接着又宣了第二道旨:今有御史检举、都督同知浙江总兵俞大猷多年来剿倭懈怠、拥兵自重!更有甚者,其人阵前专权擅杀钦差监军朝廷重臣,如此胆大妄为当真骇人听闻,此十恶不赦之罪不容姑息! 现革去俞大猷一切职务,立即押赴应天府(南京)督察院拘禁、等候详细调查后再行严惩发落!其所部人马所有军官全部隔离审查! 锦衣卫指挥同知沈炼、锦衣卫镇抚使陆流负责执行押解,任何人不得探视不得接触,当即执行不得有误! 听完这一道旨意,俞大猷依旧十分平静、谢恩领旨。罗龙文随即对胡宗宪道:“都堂,此罪员是您的下属、这里是您的府衙,我就不叫人动手了,咱们快事快做、对彼此都有个体面。 如此对朝廷、对皇上都有个交代,这样总督府外面抗议的百姓也能消停满意了。” 胡宗宪沉声道:“来人,将罪员俞大猷褫夺衣冠,锁拿起来随后由沈大人和陆大人押赴应天!俞家军所有将校军官全部拘禁、等候处理!” 以俞大猷的武功此刻若是想反抗杀出总督府并非难事,俞长生死死握着“正气”,只待俞大猷有所动作后,他即刻协同先生、先胁持住罗龙文后再打将出去,相信徐渭和沈炼应该不会阻拦他们! 哪知却见俞大猷一言不发束手就擒,竟坦然接受完全不与朝廷的旨意对抗。俞长生虽心急如焚,但始终不敢擅自行动、令俞大猷罪上加罪。 俞大猷便要被押出去时,突 然驻足道:“君子能成乎天下之事,以忍为之而已。”说罢坦然踏步向前。 堂间众人虽不知俞大猷意欲何为,但长生明白先生这是对自己说的,此话是俞大猷所着《正气堂集》会试策论一篇所写,便是让长生此刻一定要隐忍再三。 圣旨要求沈炼和陆流负责押解俞大猷即刻去应天,他们两人也不得与俞长生言语,只能无奈可跟着前去。 罗龙文当着众人的面又对胡宗宪道:“都堂大人,最近朝廷里有许多风言风语,御史言官们的奏疏像雪片一样砸向内阁。 但是别人不知你胡汝贞,严阁老却是对你信赖万分。来之前阁老特地对我说,皇上经常夸赞胡宗宪是个公忠体国的干臣,要我等向您多多学习! 但是阁老毕竟年纪大了,能帮你挡的他帮你挡了,不能帮你挡的、他老人家也会尽力庇护。 为了体谅阁老,这段时间您就静心呆在浙江哪里都不要去,不要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不要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说话。 如今倭寇元气大伤但尚有些许残部,为大明千秋安定、您就和戚将军待在房间里好好商量一下日后的平倭方略吧。 当然了,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第三十九章 飞元真君万寿堂(二) 圣旨中要求沈炼和陆流负责押解俞大猷即刻去应天府,他们两人也当着众人的面不得与俞长生言语交流,只能无可奈何跟着前去。 罗龙文这时当着众人的面又对胡宗宪道:“都堂大人,最近朝廷里有许多风言风语,御史言官们的奏疏像雪片儿一样砸向内阁。 但是别人不知你胡汝贞,严阁老却是对你信赖万分。来之前阁老特地对我说,皇上经常对他夸赞胡宗宪是个公忠体国的肱骨干臣,要我等同僚向您多多学习! 但是阁老毕竟年纪大了,能帮你挡的他帮你挡了,不能帮你挡的、他老人家也会尽力庇护。 为了体谅阁老,这段时间您就静心呆在浙江哪里都不要去,不要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不要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说话。 如今倭寇元气大伤但尚有些许残部流窜,为我大明千秋安定、您就和戚将军先待在房间里好好商量一下日后的平倭方略吧。 当然了,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胡宗宪道:“臣胡宗宪谨遵上谕,当专注剿倭不敢懈怠。” 罗龙文笑道:“都堂大人太言重了,下官方才说得那些不是上谕、也不是命令,只是有些人啊闲话太多,这都是皇上和阁老对您的爱护和关心,我等同僚都羡慕得紧啊!” 胡宗宪再次感谢罗龙文,所有人都知道,王本固弹劾中的“通倭受贿”一事虽然是子虚乌有的罪名,但是许多人见风使舵墙倒人推,为了暂息舆论,胡宗宪和戚继光都被暂时禁足了,这既是严嵩和嘉靖帝的保护也是一种警告。 眼见俞大猷被缚押解、陆流沈炼奉旨监管、胡宗宪和戚继光被夺权禁足、整个“戚家军”被调走、“俞家军”又几乎被彻底裁撤。 俞长生此刻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面对朝廷皇权他实在是显得渺小卑微。俞大猷临走前虽让他要多隐忍,可如今便是隐忍也只能求全保命、却救不来众人,俞长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求助徐渭了。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渭突然道:“都堂,如今沿海诸省倭患大多已经平定,徐渭再留在您府中也是无用。徐渭就此告别远遁江湖,后会有期了。” 徐渭这话震惊众人,许多军中忠义之士此刻都和俞长生一样把希望寄托于徐渭身上,而他却在这个紧要时刻选择离去自保,胡宗宪忙道:“文长三思啊!剿倭大局还离不开你!” 徐渭冷冷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剿倭也并非离不开徐渭,都堂多保重。” 说罢徐渭不再多言半字转身离去。 这一下俞长生更是心中悲凉,若徐渭不在、单凭他区区一人,如何能有本事救出俞大猷。 宣旨之后,众人有的忙于招待罗龙文,有的忙于应付总督府门前的民众,还有的则被就地隔离拘禁。 而戚继光已经被罗龙文明示要他老实呆在府中,无奈之下他也不能与俞长生接触,于是便只剩下俞长生一人呆呆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他沉吟片刻、一抬头却发现胡宗宪还在等着他。 此刻四下无人,胡宗宪道:“虽说志辅(俞大猷)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革职了,但这一次并非是作战不利、也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而是实打实的沾上了杀害钦差监军朝廷大员这样的谋逆重罪,只怕这一关他是不好过了。 你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必跟我说。上面的人既然打了招呼不让我插手此事,我现在冒着风险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志辅放心。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到底是军中何人把你的军功给抹去了吗,我现在告诉你、其实那个人就是志辅。 他太了解你,你生来便是为了自由、血气方刚不甘低头,又不懂得人情世故嫉恶如仇,如此秉性若是真做了官,只怕比你师父会树敌更多、难得善终。 志辅为了你好、想保全你,才让我把你的名字和功劳从给朝廷的军报中抹去了。并且他还请求陆炳大人,把锦衣卫的副本奏报中你的部分也给抹去了。沈炼大人自然知道此事,但他为了你好、也没有对你讲明真相。 这么多人都在保全你,你当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要自不量力以卵击石。 朝廷现在既然下令要戚家军去江西平乱,你不妨就跟着你的长字营同去谭纶大人那里效力,如此既能避一避此处的风波、又能再赚取些军功。你的功劳明面上虽不说,但暗地里我都会帮你记着,日后若有什么变故,这些总能再拿出来帮你挡一挡,如何?” 俞长生闻言闭目长舒一声,随即道:“多谢都堂大人告诉我这些,该怎么选、要怎么做,俞长生有自己的决定,我是绝对不会逃避的。” 胡宗宪摇了摇头道:“我言尽于此,你若不听我也无能为力,你毕竟只是我的幕僚不是下属,若执意不听劝、我也没有办法。 上面要我闭门少言,我现下对你说这么多已经是犯了忌讳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胡宗宪也要离去了,临走时突然又转头道:“你若真想做些什么,试试再去找找文长吧。” 俞 长生也心中知道,如今唯有徐渭或能有办法怕破局,此事虽与军师无关,但若他再三恳求也许能打动对方,想到此处俞长生便去追寻徐渭。 然而他刚到徐渭住处却发现早已经是人去屋空,白凤凰说走就走仙踪难觅,俞长生只能垂头丧气仙回总兵府接秋叶丹。 得知详情的秋叶丹勃然大怒道:“既然进入死局,也别想什么对策了,你我追上押解队伍、直接用武力把人劫走就是!” 俞长生道:“先生若是想逃,今日在总督府就不会束手就擒了,他就是不想走。一旦他用强走了,便就真变成了朝廷逆贼再不得翻身昭雪。 况且负责押解的是大哥和流儿,你我去劫囚、他们拦是不拦。难道还要让他们背上丢失朝廷钦犯的罪责吗?” 第三十九章 飞元真君万寿堂(三) 秋叶丹道:“那你小子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他俞大猷受审等死吧?” 俞长生沉思良久皱眉道:“姐姐,要不然你还是先回家去吧,这一次的事情实在太过凶险复杂,不是光靠武力就能够解决的,我只怕再把你也牵扯进去。” 秋叶丹道:“这叫什么屁话!姑奶奶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不管朋友的人,你以为我和那胆小怕事的徐渭却是一路货色吗?”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道:“他说得不错,你是该先离开避一避了。” 两人一惊,只见说话的竟是徐渭,不知何时他已经悄然进来了。 徐渭冷冷道:“人后咂舌,君子不为。” 秋叶丹喜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还不是你徐大军师假装走得远了,我这才咂舌抱怨。” 俞长生也大喜道:“军师,你果然没走,我就知道你必有妙计!日间你可是在示敌以弱、假意离开蒙蔽旁人!?” 徐渭道:“你想得太多了,我既没有什么锦囊妙计、也并非是假意离开。 如今局势我在明、人在暗,现在众人皆已被严党和汪直算计控制,我若继续留在胡都堂幕府,下一个他们要对付的就必然是我,我当然要先明哲保身。 况且现在连胡都堂都被禁足夺权,我手无权柄即便是留下又能如何呢?唯有尽快离开方为上策。” 随即徐渭转向秋叶丹道:“你也是一样的道理,现在他们没有动你、只是因为涉及到秋家和沐王府,汪直和严党一时找不合适的理由。 可你若继续搅和进去反而是上了人家的套,到时候都不用别人给你设陷阱,光是你牵连救援钦犯这一条,你们整个秋家就吃不了兜着走,沐王府也庇护不了你们。 你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就是不要插手、尽快离开这场漩涡,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俞长生和秋叶丹都问道:“那难道我们如今除了逃躲,就再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吗,军师你可再想一想啊!” 徐渭道:“不是所有情况都能用智谋妙计完美化解的,你把我、把智计手段都想得太神乎其神了。若是双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任凭什么样的妙计也是无能为力。 而且便是我有什么妙计,可现在但凡我有些许动作都一定会被对方无限放大、及时扼杀化解,有计也不可施。 如今明面上俞大猷就是杀了朝廷钦差、杀了严嵩的义子、贻误了两广的战事造成恶果。严党和汪直本就视若俞大猷为 仇雠,他们抱成一团用符合章程的朝廷律法和所谓大义杀人,如此手段近似阳谋、这困境便难以破解。 此番戚继光没有被牵连问罪就已经实属不易了,我料想应是背后有什么人护了他,若是再想救俞大猷实在难如登天。” 俞长生道:“难道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徐渭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自己。 你可知道汪直上次失败最大的疏漏却是什么吗,那就是你! 一直以来汪直都只把胡都堂、俞大猷、戚继光和我当作是最大威胁,但从来都不把你放在眼里。 因你武学天资不够又无官职,几次三番还被人利用做局,是以你从未引起汪直的重视。 他的每一次计划虽然都和你有所牵扯,可却没有一次是冲着你本人来的。 正是因为他没有想到你居然有胆量诛杀赵文华,所以才导致他上一次的计划满盘失败。 而这一次他依然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汪直始终认为你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便理所当然的没有在你身上花心思用手段。 汪直尚且如此轻视于你,就更不用说严嵩和严世蕃他们了。我甚至怀疑严党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的存在,便是知道、最多也就是知晓俞大猷有个弟子在军中而已。 现在我明面上虽退去,但一举一动也一定会被各方势力所紧紧盯着,敌人必然会认为我是在筹谋什么办法反击。 而在我把所有注意力都吸引走后,你却正是可以趁机游离在各方势力中周旋、寻找机会。” 俞长生闻言豁然开朗,继续问道:“那我该如何做呢?” 徐渭道:“接下来我要走得很远不能留在你身边,但局势瞬息万变、所以我也无法告诉你具体该怎么做,但有一点你要记住,要把无理变为有理,要用大义对付大义。” 俞长生点头谨记,徐渭再道:“我得走了,之后我会在各地故意现身留下踪迹来迷惑严党和汪直,但怎么反击还是要靠你自己想。 倘若你真的找不到任何机会,就离开军中保命为上吧。” 说罢徐渭便赶紧离去了,一旦他今日与俞长生私下会面一事被人发现,那么他方才所说的也就全都没有意义了。 此间又只剩下俞长生和秋叶丹两人,秋叶丹道:“徐军师让我离开,你说我要不要回家求我父亲,请云南的沐王府为俞大猷求情呢?” 俞长生道:“不可,便如军师所说,咱们这些人中有官职背景的此刻一定被 严党盯得死死的!很可能他们已经设好了陷阱就等着你往里钻,不能再牵连更多人进来。 但姐姐说得也有道理,找人求情也许可以,关键是要找谁呢……” 俞长生心中一时不得决断,秋叶丹也不愿意就此离开,俞长生便以请秋叶丹保护戚继光为名,让她暂时不要再管这件事。 秋叶丹明白戚继光如今只是被暂时夺权禁足,这样的结果一定不是倭寇所满意的。内乱则生外患,徐海等人若是趁军中空虚派人暗杀戚继光这也是极有可能的,秋叶丹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之后几天俞长生终日苦思也想不出办法,在这期间刘显、陈璘等人皆被革职拘禁,包括长字营在内的全体戚家军也都远赴江西,胡宗宪戚继光闭门禁足,俞长生完全变成了孤身一人。 而这时朝廷也终于关于俞大猷一案再次下达了旨意。 第三十九章 飞元真君万寿堂(四) 因案情牵扯实在重大,此案并没有移交三法司协同会审,而是由内阁首辅严嵩亲自负责审理,内阁次辅徐阶与太子太保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一并协同主审。另有工部侍郎严世蕃、锦衣卫指挥同知沈炼、国子监司业裕王侍读张居正负责陪审。 此道旨意一出再次惊动朝野,三位权倾天下的重臣竟然全部协同主审,陪审的也都是他们三人各自的心腹,刑部、督察院和大理寺都只是负责打打下手而已。 而耐人寻味的是如此惊天大案,朝廷并没有下令把俞大猷押解至京城顺天府审理,而是所有审案钦差一并南下至南直隶淮安府的“万寿山庄”进行会审。 “万寿山庄”乃是皇家园林,坐落于清江浦边上,系先帝明武宗朱厚照南巡时令人建造的行宫,而自朱厚照因意外落水患病驾崩后,已经许多年没有再使用过了。 收到消息的俞长生冷静下来,他开始努力思考局势、权衡利弊。 此次主审的三人分别代表了朝廷中三大不同的势力,他们三足鼎立泾渭分明,整个大明的文武百官几乎无一不是投靠分属于这三家其一的。 其中以严嵩、严世蕃父子为首的严党不用说自是要致俞大猷于死地的,他们与倭寇素有暧昧牵扯、养寇自肥,严党一边与汪直私相授受、趁机在军费中捞取油水;一边又任用提拔胡宗宪这样的干臣在正面压制倭寇、不令其过度肆虐做大,这次在王本固的弹劾中保了胡宗宪的应该便是严党。 俞长生确定严嵩严世蕃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而陆炳其人则与俞大猷私交颇深,他两人是多年好友,无论是江湖上还是朝野中、他两人在旁人眼里从来都是一体朋党。陆炳曾多次帮助过俞大猷,他与汪直应该也没什么牵扯瓜葛,此人位高权重又是嘉靖帝发小,虽不知这一次他有没有替俞大猷说过话,但其人一定是俞长生可以求助的强援! 至于剩下的徐阶与其弟子张居正,俞长生对他们并不甚了解,只知道徐阶当初曾主动对他们组建新军有过帮助,但这些徐阶全都是冲着招揽戚继光去的。 虽然徐阶曾经也帮俞大猷的起复说过话,但更多的是因为当时的形式,陆炳和胡宗宪都率先行动,他才出手附议锦上添花。 而现在俞大猷身陷囹圄正处在风口浪尖,徐阶身为“清流”领袖、泰州派首脑,却一向是知进退、不争先,当年面对同门的杨公继盛一事他都默不作声无动于衷,现在为了更难救的俞大猷,只怕徐阶更不会出手相助了。 俞长生笃定除非 形式明朗,否则徐阶对此案大概率会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但是此次案件俞大猷的罪名仅仅靠陆炳一人帮忙肯定是不够的,务必要再争取到另外两位主审其中一人才有转机,严嵩和严世蕃自是不可能的,那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求助徐阶了,只要俞长生能想办法能说服徐阶,也许徐阶就能有办法实现徐渭所说的“把无理变为有理,用大义对付大义”,从而帮助俞大猷脱罪! 而要把这么一位大人物拉到自己这艘看起来四处漏水的破船上却谈何容易,但现在时间紧迫刻不容缓,俞长生决定先出发前往京城顺天府,路上他再慢慢想办法。 决定之后俞长生当即就去找秋叶丹借“胭脂马”一用,秋叶丹问也不问便将爱驹借给了俞长生,说道:“记住!若救不到人,你小子也得给姑奶奶活着回来!” 俞长生自知此去艰难险阻,现在众人都已经不在,临行前就只剩他与秋叶丹两人草草吃了一顿晚饭为其践行,随即俞长生便回去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一早即刻出发。 夜中俞长生正在浅眠,突然察觉到有人正在屋外悄声动作,俞长生立时警醒,只道是汪直或严党派人来刺杀于他,俞长生当即将枕头塞于被褥之中装作人形,随即抽出“夺帅”悄无声息间跃上房梁埋伏起来,只待贼人摸进来后将其袭杀! 却听屋外那人身形好似有些踉跄,动作并不十分小心,莽莽撞撞地就推开了房门向床边走去。 俞长生不及考虑立时一跃而下,一招之间轻而易举将“夺帅”架在那人脖颈上将其制服。 然而借着月光一看,那“贼人”居然竟是蓝雪花,却见她浑身是伤、难怪踉踉跄跄。 俞长生当即收剑道:“雪儿怎么是你!出什么事了?!” 蓝雪花一见是俞长生,长出一口气随即终于松懈下来,身子一软倒在俞长生怀里,虚弱道:“终于回来找到你了…” 俞长生见蓝雪花伤重、便让她先不要多言,随即将蓝雪花扶到床上为其运功疗伤,连番行气之后蓝雪花这才好转许多。 俞长生道:“怎么回事?你不是回福建老家为父兄扫墓去了吗,怎么一身是伤?我们前不久在福建剿倭你没来找我们,我就觉得奇怪,雪儿你可是遇到倭寇了?!” 蓝雪花道:“我归乡之后原本是想很快回来找你们的,但是福建倭患兵荒马乱,我只怕一旦离开、父兄们的坟墓就会被焚毁盗取,没有办法我只能守在那里,等倭寇驱逐才能放心离开。 得知你们打了大 胜仗后,我便想立刻回来,但这么久不在军中、没帮上大家什么忙实在是不好意思,于是我便想着把家里的东西再收拾规整一下,看看能不能凑些银子充作军费。 长生,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父兄夺取的陈家送给严嵩的那份生辰纲?” 俞长生道:“当然记得了,那生辰纲里的财物你不都换卖成银子用作咱们戚家军的军费了,难道是还有剩余?” 蓝雪花摇了摇头道:“生辰纲里的财物早都已经拿出来了,但是那箱子我一直都留着。 家中一直无人、箱子放了许久都被虫蛀腐朽了,搬东西的时候一碰就塌了,但是也正因如此,我才发现那箱子居然暗有夹层,并且我在里面找到了这个。” 蓝雪花说着自怀中拿出一张皮布递给俞长生。 那皮布俞长生再为熟悉不过,他当即接过来打开一看惊叹道:“山河图!” 喜欢山河长生 第三十九章 飞元真君万寿堂(五) 蓝雪花摇了摇头道:“生辰纲里的财物早都已经拿出来了,但是那箱子我却一直都留着没有处理。 家中一直无人、那箱子放了许久都被虫蛀腐朽了,我搬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磕碰到立时就塌了,但是也正因如此,我才发现那箱子中居然暗有夹层,并且我在里面找到了这个。” 蓝雪花说着自怀中拿出一张皮布递给俞长生。 那皮布的样子俞长生再为熟悉不过,还未打开他心中就隐约猜到了是何物,他赶紧接过来一看、惊道:“山河图!” 蓝雪花道:“果然,我就知道此物必定非同一般。虽然我没有见过山河图,但是听过你给我的描述,总觉得有些相像。 况且此图既然是在陈家给严嵩的生辰纲里发现的,那就一定是陈家要秘密送给严嵩的,武林八大家族之一要送给内阁首辅的东西,自然不是没有用的图画。” 俞长生心中一时又是激动又是一团乱麻,如何又会出现了第三份《山河图》?! 俞长生连忙追问道:“雪儿你这一身伤可是因为行事不密被人知道了此物所在,故而才被追杀吗?” 蓝雪花摇了摇头道:“我发现这张图后就一直贴身藏着想要交给你处置、从未曾展示于人,我能肯定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关于这《山河图》的事情。 但是不知是巧合还是汪直徐海刻意安排,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冷阴流’的人,他们一路对我追杀堵截,我拼了命才杀了出来,一路躲躲藏藏几次涉险,这才终于回来找到了你。 关于俞总兵他们的事我也听说了,我只怕自己也被汪直他们盯上了,所以不敢白天来见你,只能趁夜悄悄而来。” 俞长生道:“雪儿,你实在是辛苦了。如今虽然情势凶险,但军中总算还是相对安全的,我即日就要离开浙江赶赴顺天府,你就留在这里好好休养,秋姐姐会照顾你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俞长生便去唤醒了秋叶丹说明此事,秋叶丹急忙来帮蓝雪花换衣敷药,俞长生独自一人看起那份《山河图》慢慢陷入了沉思。 江湖中流传了这么多年的天下至宝《山河图》如今却似路边野草般出现了三份,实在是离奇。 宁王朱宸濠有一份,据孙燧的绝笔信上说,是朱宸濠买通锦衣卫江彬从先帝朱厚照那里偷来的; 极世山庄的沈枫醉有一份,此人一生搜罗天下极世奇珍,他能找得到此至宝或也能说得通; 可这同为武林八大家族之一的陈家又是从哪里得来 的《山河图》呢?陈家有这样的宝贝又为何要送给严嵩呢,况且都已经送了天下第一至宝《山河图》了,还多此一举再送那些金银财物干什么? 俞长生仔细看着这第三份《山河图》,宁王朱宸濠曾说过他伪造过许多假图来搅弄风云,但是宁王已经死了数十年,而这份《山河图》和极世山庄的那一份一样都是肉眼可见的新图,便是这三份图都是假的,也不可能是出自宁王的手笔。 而这第三份《山河图》乍看起来和前两份依旧是一模一样,松枝中暗藏的“寿”字也如出一辙,可以断定它们一定是出自同一源头。 俞长生还清晰记得之前两份山河图的不同之处,便是画中的每一种事物的数量都有所差异,俞长生虽然不能像徐渭那般过目不忘,但他记得徐渭说过第一份《山河图》中“马数为四、羊数为五”; 第二份《山河图》中“马数为五、羊数为六”; 而现在这第三份《山河图》中却是“马数为九、羊数为一”。 三份图中的马羊数量都不一样、且毫无规律可循。俞长生猜想其余画中的各种事物如飞鸟舟船之类的数量可能也和前两份《山河图》有所不同。但是时间过去已久、俞长生脑海中都记不清了,他现在急于想要将三张图对比一下、从而印证自己的某种想法。 自从少林一战后《山河图》被俞大猷收走,俞长生这两年多来都没有再接触过《山河图》,俞大猷也不许他再过问关于此图的事情,他也不知晓俞大猷将图藏在了哪里,俞长生决定要去找一找。 如今俞大猷的总兵府已经被查封,俞长生和秋叶丹近期都是住在戚家军的公廨,现在月黑风高空无一人俞长生正可溜进去寻找宝图。 一番翻找下来俞长生一无所获,这总兵府中也没听俞大猷说过有什么密室暗格,俞长生苦寻不到、不免开始有些焦急。 他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他必须要自己头脑清醒。 俞长生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如此重要的东西俞大猷一定不会随随便便放在府中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而即便是藏在自己的卧室、俞大猷常年征战在外,一样会有被盗取的风险,那么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他自己的身上。 可两份《山河图》常年贴身带着不够方便不说,在俞大猷下狱的时候也一定会被人搜去,先前他那么坦然受缚、绝不像是身上藏有重要物品的样子。 那么剩下最可能的地方…… 俞长生突然想到俞大猷被押那 一日,突然将自己的兵器“正气”很用力的交给了自己,而就在当年俞大猷收走《山河图》的时候,俞长生还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机关声! 俞长生一阵兴奋,急忙又折返回去。 一番摆弄之后,俞长生果然从“正气”的棍鞘中找到了那两份《山河图》! 他迫不及待地将三份《山河图》摆在了一起对比,果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三份图的布局、线条、画风、暗号全都一模一样,但每一副图中单一事物的数量却全不一样! 便如徐渭所说《山河图》的布局极为奇怪,各种事物之间泾渭分明,整幅画像是一副大小不同的十一格拼图一样,每种事物自占一格绝不超出各自领域。 这十一格从左往右、从上到下,大致可划分为: 飞鸟、烟云、山峰、松树; 牧羊、行人、奔马; 舟船、犬禽、池鱼、屋舍; 虽然每格大小所占领域相差很多,但是就是这些事物格子凑成了一副完整的画。 喜欢山河长生 第三十九章 飞元真君万寿堂(六) 便如徐渭所说《山河图》的布局极为奇怪,各种事物之间泾渭分明,整幅图画像是一副大小不同的十一格拼图一般,每种事物独占一格绝不超出各自领域。 这十一格从左往右、从上到下,根据绘画事物不同大致可划分为: 飞鸟、烟云、山峰、松树; 牧羊、行人、奔马; 舟船、犬禽、池鱼、屋舍; 虽然每种事物的格子大小所占领域都相差很多,但就是这些格子般的划分领域组合成了一副完整的山水画。 而更有趣的是如果把每张图都按照十一格划分法真的将其裁剪成一个个的单格散片,这三份不同的《山河图》的散格彼此之间竟然可以无缝拼接! 俞长生经过仔细对比,他可以肯定、假使把三幅图的单一任何一种事物的“领域格子”剪下来,都可以和另外两幅图相应的位置进行自由替换、而毫不突兀。甚至可以全部打乱后、再重新组成一副全新的《山河图》! 如此要点若是有人只得到一份《山河图》是决计发现不了的;如果能得到两份《山河图》、或许能找到些许门道;而要是能同时拥有三分《山河图》便是不难能够发现玄机所在。 由此俞长生大胆得出一条结论,这山河图中要传递的信息根本不是某个地理位置,更不是绘画了某一处具体的风景。 它真正要传递的其实是一组数字! 以第一份《山河图》为例,飞鸟六、烟云二、山峰四、松树七、牧羊五、行人一、奔马四、舟船三、犬禽九、池鱼二、屋舍七;那么这串数字就是六二四七五一四三九二七。 而这时俞长生又注意到了另一处细节,那就是虽然每一幅图各种事物数量都各不相同,但唯有图画中央那一块徐渭口中的“坤地”上的行人都只是一个。 俞长生思索后认为这绝不是巧合,这个“人”起到的作用很可能是十一个数字的分界线! 也就是说这份图中实际要传递的数字最终应为六二四七五与四三九二七。 同理,俞长生又读出第二份《山河图》中隐含的数字为八三九四六与五二七九一; 第三份《山河图》中隐含的数字为九五二七一与九四八六六。 但是到了这一步俞长生又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推进了,虽然他发现玄机、提取出了三份图的数字,但这数字之间看起来也并无特别联系, 究竟是要表达某个统计计量、还是每个数字背后代表了什么别的意义无从知晓,即 便将其提取出来也找不到宝藏所在。 若以八卦论,一为乾、二为坤、三为离、四为震、五为巽、六为坎、七为艮、八为坤、九为兑。六二四七五和四三九二七便是坎坤震艮巽与震离兑坤艮,但是只有这些还是不足以在广袤浩瀚的九州山河中具体定位。 而若以数字论,六万二千四百七十五和四万三千九百二十七,这后面的单位却是什么?是距离还是计步、起点和方向又在哪里? 什么都不知道,这《山河图》中的宝藏依然是那么的缥缈虚无。况且这三份图中的数字全然不同,旁人又如何能确定哪组数字才是正确有用的呢? 俞长生苦思不解、难有更进一步的答案,眼下徐渭军师也不在身边,看来若无法知晓更多关于《山河图》背后的秘密,从根源上深入了解,俞长生始终无法接近真相,这三张图依然只能被认定是无意义的假图。 不知不觉间、东方已经见白,俞长生也赶紧从《山河图》的虚幻中醒来,眼下他最要紧的事情是速速去找徐阶求援,便是宝藏此刻就突然摆在他眼前,可是他却又能如何呢? 俞长生将三份图小心藏在身上,带上行装便去牵“胭脂马”,他稍作考虑后决定不再去打扰秋叶丹和蓝雪花,随即跨上神驹打马一鞭,在的初升旭日的沐浴照耀之下一骑绝尘而去! “胭脂马”日行千里也无需中途换马,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一路上俞长生也没有用胡宗宪幕府参将的勘合在驿站食宿,不过才两日半的功夫,俞长生便从浙江一路神速飞驰到了京城顺天府! 他一路掩人耳目,在跟着运粮车队自“朝阳门”进入顺天后,来不及去感受帝都繁华,俞长生便开始寻找那些大人物们的府衙。 俞长生第一个决定要去见的人,不是徐阶,而是陆炳。 京城达官显贵的府邸并不难找,这些人大多都住在“承天门”附近,而陆炳身负皇帝护卫之责、他所住的地方一定是离宫禁重地最近的位置,俞长生很轻易地就探情了其府邸所在。 大明谍网之强遍布全国古来罕见,这京师帝都中更是藏有六耳,陆炳这般重要人物的居所附近还不知道埋伏了多少锦衣卫和东厂的暗探。白日里登门太过显眼,俞长生便先寻了间客栈休息,只等入了夜后再去求见陆炳。 夜幕间,俞长生一路小心谨慎来到陆炳的府邸。初到此处、俞长生只以为是自己走错了,这陆府从外面看完全不像个官家宅邸,倒像是个道观,大门处还有嘉靖皇帝御题的“守一金丹大世仙”匾。想 来是陆炳与皇帝关系亲密,为了迎合天子玄修、故意将住所建成了这样。 在几番确认了四下无人监视之后,俞长生敲开了陆府的大门。 那看门阍者见登门的是个二十出头其貌不扬的乡下汉,态度极为蔑视不屑,说道:“你是何人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叩门!” 俞长生有求于人只能低声下气道:“劳请大哥通禀一声,在下是陆太保的旧识,有急事求见太保。” 那阍者:“哪来的阿猫阿狗懂不懂规矩,此处是当朝太子太保、守一金丹大世仙的观府,你是个什么东西张嘴就妄想见我家老爷!赶紧给我滚远点!” 俞长生早就听说过这些阍者都是些势力眼,此番他也并非没有准备“门敬”,只是没想到这阍者竟然如此无礼、上来就出口辱骂,要钱心急的嘴脸真是令人厌恶。 第三十九章 飞元真君万寿堂(七) 俞长生有求于人只能低声下气道:“劳请大哥通禀一声,在下是陆太保的旧识,有急事想要求见太保。” 那阍者淬了一口,看都不愿看对方一眼,嚣张道:“哪来的阿猫阿狗懂不懂规矩,此处是当朝太子太保、守一金丹大世仙的观府,你是个什么东西张嘴就妄想见我家老爷!赶紧给我滚远点!” 俞长生早就听说过这些权贵人家看门的阍者都是些看人下菜的势力眼,此番他也并非没有提前准备“门敬”,只是没想到这阍者竟然如此无礼,只因第一时间没有收到“门敬”直接便出口辱骂,要钱心急的嘴脸真是令人厌恶至极。 俞长生压住心中怒火,依强颜欢笑着自身上取出了一块金子,那是俺答大汗当年送他的金币,因其样式特别牵扯到鞑靼、俞长生未避免节外生枝,还硬生生用力将那金币捏成了一团金块! 那阍者看到金子后立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卑躬屈膝喜笑颜开道:“大人可早说呀!只是大人您也没有拜帖,就这么说小人实在是不好传话,只怕老爷也不会见您。” 俞长生不想留下文字痕迹证明自己来过,便道:“这样吧,你就与陆太保说我是沈炼大人的义弟,陆太保听完就知道我是谁了。” 那阍者道:“原来您是沈大人的朋友啊!那想来我家老爷肯定会见您的!大人请在门口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前去通禀。” 过不许久,那阍者便回来道:“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老爷说他不能见您。 老爷有话让小人带给您,他说他知道您是谁、也知道您为什么来找他。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形势实在敏感,故而他是不可以见您的。 我家老爷还让我跟您说江湖人走官场上的门路是走不通的,您还是赶紧离开吧。” 说罢那阍者二话不说便将大门紧闭,俞长生本还想坚持,但他怕继续叫门会引来周围的眼线反而适得其反,无奈之下便只得离去。 俞长生才刚走出几步,突然间反应到方才陆炳带给自己的话好似隐有弦外之音,他反复咀嚼着最后那句“江湖人走官场上的门路是走不通的。” 既然江湖人走不通官场路,那言外之意岂不是江湖人若是走江湖路,这“门路”就通了。 想到此间俞长生心下一亮,他断定陆炳这是在暗示于他,京城中人多眼杂、陆炳府中也必然有外人的耳目,若是俞长生以正常渠道求见陆炳、那此事一定会被旁人知道。 陆炳和俞大猷交情匪浅,他为了避嫌是以明面上不能接见 俞长生,那么俞长生只要以江湖手段偷偷溜进府中,就一定可以见到陆炳! 决意之后俞长生便寻了个角落躲了起来,只等到了夜半他再潜入陆府。 约莫到了子时夜深人静,俞长生开始行动,他轻而易举间就以轻身功夫翻入府内,虽然陆府也有巡夜护院,但以俞长生如今的身手武功想要在这些人面前隐蔽身形确是轻而易举。 此时陆府上下俱是漆黑一片,诺大的宅邸本不易寻到陆炳的住处,然而却见府内除了巡夜护院的灯笼外,众多房舍中只有一间屋尚还亮着烛光。 俞长生见状大喜,事情果然与自己猜想的一样,陆炳这是有意给他指明了方向,俞长生当即静声从房顶间掠身而去。 为确保万无一失,俞长生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以免误中陷阱,他悄然翻窗潜入房间跃上房梁,屏住呼吸一寸寸地向里屋挪动。 果不其然,俞长生在房屋内间看到了正在翻看文书的陆炳,俞长生尚未想好是否要直接现身,哪知陆炳却头也不抬地冷声道:“让你悄悄进来是为了掩人耳目,没让你当贼做梁上君子。” 俞长生闻言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已经被陆炳发现,他始终小心谨慎隐藏气息,结果还是被陆炳轻而易举察觉行踪,看来“北锦”的修为果然是望尘莫及。 俞长生轻声跃下、向前郑重行礼道:“请太保恕罪!晚辈也是没有办法,如今形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又要谨慎行事、又不得不以身涉险。 深夜前来打扰太保实在有罪,还请您多多谅解。” 陆炳放下手中文书,上下打量了一番俞长生,似笑非笑道:“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光头毛娃娃,这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炼儿和流儿还有志辅(俞大猷)都在我面前说过你不少好话,虽然内容不免有些夸大,不过今日瞧你这身手倒也还算不错,人也还算机灵。 我向来欣赏后起之秀,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与你计较的。不过你今日执意来见我,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关于志辅的事情我恐怕也帮不到你。” 俞长生急道:“太保位极人臣,又和陛下是发小兄弟,只要您能开口求情,一定可以救下我家先生的!” 陆炳道:“你这小子确实是不懂官场险恶啊,伴君如伴虎,正是因为我与陛下关系非常,所以才更要谨言慎行绝不可恃宠而骄,否则稍有分寸把握不当,就会招来灭门之祸。 杀害钦差是何等罪名,若我轻易给他开罪,都不用陛下 问我的罪了,御史言官们的唾沫就能把我淹死。 况且就算我坚持要救志辅,他这次杀得的可是严嵩的义子,你真以为我能在朝野中一手遮天,去与树大根深的内阁首辅分庭抗礼吗?” 俞长生道:“杀赵文华的不是我家先生,是…” 陆炳厉声打断他道:“住口!是谁杀得都要问罪,如今形式已经万分凶险,你不要再添乱逞英雄,你口中的真相非但救不了你师父,连你自己的小命也得白白搭进去。” 俞长生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恳求道:“太保您与我家先生是多年至交好友,如今若连您都袖手旁观,还有谁能出手相助!?求您再想想办法吧!” 第三十九章 飞元真君万寿堂(八) 俞长生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恳求道:“太保您与我家先生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如果连您都选择袖手旁观,朝野上下还有谁能出手相助!?求您帮帮我家先生吧!” 陆炳道:“我若完全袖手旁观,你师父此刻便在诏狱里受刑呢,怎么可能还会由炼儿他们看押在应天。但若想更进一步帮他脱罪救他性命、单凭我便就做不到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志辅曾经让我把你的名字从军报中抹去,他这么做就是不想你搅和到官场里来,可你却还是要一意孤行。 我且问你,如果我确实不帮你,你打算如何救人呢?难道是要去劫狱吗?” 俞长生道:“负责看押先生的是大哥沈炼和流儿,我自然不可能去劫狱让他们背罪。 比起请求您当下施以援手、我今日来更重要的是想确定您的态度,既然太保忌惮于独自一人不便出面与严党对抗,我便打算去求徐阶徐阁老,只要能说动徐阁老,由您两位一起合力出面,那总可以压过严嵩严世蕃他们了吧!” 陆炳闻言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徐阶虽说表面上是个和光同尘的老实人,看似对什么都不争不抢不闻不问,但他心中的算计野心却比谁都多。 他深知做不到万无一失就会一失万无,当年连杨继盛一事徐阶都没有出面。先前他让自己的学生张居正把戚继光军报中的编造赵文华死因的内容抹除淹掉就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已然不会再牵扯更深。 俞志辅为人刚正锋芒,本就在朝野中树敌颇多,现在他的形式又这么被动,徐阶心中没有必成的把握,怎么可能出面帮你去为志辅脱罪求情、与严嵩父子正面对抗。 况且就算你有本事真的说动拉来了徐阶,我们两个人一起为俞志辅说话,可你知道杀害钦差私通倭寇是什么罪名吗? 如今证人在别人的手里,汪直本人更是不惜自首被擒来亲身指控。便是你拉来的人再多、可若没有法理又能如何为俞大猷脱罪呢? 有罪无罪不是权高者一句话就能简单决定的,总要有一个大义名分来服众才行,要让大家愿意相信的事实才是事实。” 俞长生顿了顿道:“试图改变或掩盖杀死赵文华一事都是不可能的,既如此,便要把无理变为有理,要用大义对付大义。” 陆炳闻言眼中仿佛闪过一道闪光,这次他真的笑道:“有意思。那你就去见一见这个人吧…” 三天之后,在陆炳的安排下俞长生以证人之一的身份与三法司一众官员先 行去往万寿山庄准备一应事宜,而严嵩、徐阶、陆炳等一众主审陪审们则缓后两日再行出发。 又过十余日,俞长生终于到达了万寿山庄,应天巡抚在收到旨意后已经派人将这里收拾了许久,整个万寿山庄到处花团锦簇,园林设计极为精致讲究、步步成景,各处楼宇房屋也甚是富丽堂皇,建筑所用材料皆为云贵楠木,大片的金箔雕饰太湖巨石、随处可见的梅鹿仙鹤奇物珍玩。 虽说此庄许久也不曾使用一次、本就损耗甚小,但为了迎接阁相钦差审案,庄内各处还是又作了一番翻新,听说为了迎合先帝喜好,山庄内还修建了一个与皇宫一模一样的“豹房”,连那里都重新休整了一遍。整个山庄从前到后不知花去了国库多少银钱、损耗了多少劳力。 而这就只是皇家别院众多行宫中的一座而已,未防天子哪天突发奇想离京巡游,别院行宫便是无人也必须要按时翻新,大明各地藩王还要再修建自己的王府,权贵士绅们一边兼并土地一边加征赋税,连年来死于这些雕梁画栋的劳工徭役岂止千万,高楼彩漆之中都是白骨鲜血。 万寿山庄与清江浦离得很近,此时在庄内还能隐隐听到江上的潮浪之声,俞长生正在感叹着这皇家别院的极尽奢靡,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长生少侠许久不见啊。” 俞长生一惊,只见那招呼之人竟然是汪直! 他双手带着枷锁、旁边有数人持刀押送,显然他也是刚刚到达万寿山庄。汪直此刻虽然是阶下囚的身份,可是看着却是一脸的轻松毫无惧色,而他身边的便是参劾俞大猷的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 俞长生没有理会汪直,转向王本固道:“王大人!此倭首武功非同小可又穷凶极恶,便是数十位锦衣卫高手也不是他的对手,您这区区一把小锁、几个不像样的差役,连他穴道内息都不加以封锁,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王本固正色道:“你便是罪员俞大猷的弟子俞长生吧,本官先前在胡都堂那里见过你一次。素闻你是胡都堂幕府新军中的一员猛将,没想到却是个胆子这么小的惊弓之鸟。 此倭首汪直若是真像你们吹嘘得那么厉害,又怎么可能会自首求保、为我所制。 他现在只不过是我犯人、也是本案的证人,能不能将功折罪保住性命尚且难说,哪还有余力继续行凶作恶。不要大惊小怪杯弓蛇影。” 俞长生早就听说过御史言官们虽然各个直言不讳、眼里容不得沙子,但他们大多却是一身的书生意气作事极端,容易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此次王本固其人的出发点也许真的是为国之重器肃清隐患、辨忠去奸,但是他“书生愚蠢”反被奸人利用却还不自知自觉。 俞长生明白,这样顽固的人越是与他争辩,他就越是坚信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于是便也不与他多言,转问道:“敢问王大人,另一位检举浙江总兵俞大猷擅杀赵文华的证人现在何处,怎么没有看到他?” 王本固道:“此人干系重大,乃是钦案的唯一证人。现在已被本案主审官严阁老派人接手、正在严加看管保护,任何人都不得接触、任何人也休想杀人灭口! 你若是想见他、等到开审当日自然可以见到。我听说你此番也是证人,虽不知你是要证明什么,但我奉劝你不要动歪心思。 朝廷纲纪法度绝不容宵小之徒祸乱!” 第三十九章 飞元真君万寿堂(九) 王本固道:“那人干系重大,乃是钦案的唯一证人。现在已被本案主审官严阁老派人接手、正在严加看管保护之中,任何人都不得与其接触、任何人也休想杀人灭口! 你若是想见他、等到开审之日自然可以在堂上见到。我听说你此番也是钦案证人,虽不知你是要证明什么,但我奉劝你不要动歪心思。 朝廷纲纪法度绝不容宵小之徒祸乱!” 面对如此蠢直之人,连俞长生都忍不住心中暗骂其迂腐傻笨,可是他所言又不好在明面上挑出什么毛病,这般的榆木脑子难怪能相信赵文华是被冤杀的忠臣,还为奸佞小人在摇旗呐喊。 俞长生懒得继续搭理他,只丢下一句道:“三人成虎、曾子杀人,是周公还是王莽,王大人虽是言官但也还是多看多想而后少言吧。” 说罢俞长生又转向汪直道:“你莫以为自己能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所有人都是任你摆布的棋子。你想玩命我奉陪到底,任你本事再高我也不会惧你。” 汪直又是一副慈祥笑意,便如他第一次见长生一般道:“少侠若真能摆老夫一局却是求之不得。 老夫这说得可是真心话。” 说罢双方各自作为证人被送到了指定居所,第二日俞长生听说沈炼和陆流也押送俞大猷到达了万寿山庄,但是因为现在俞长生作为本案证人身份特殊,沈炼两人则是此案的陪审官和司法人员,是以不能与他私下接触交流,为了不予人口实、三人便并没有碰面。 又过了几日后,奉旨审理钦案的主审陪审一行队伍终于到达了万寿山庄。 此次南下三人堪称是当朝的三根擎天柱石,按照以往惯例,这等人物在途径各省州道府时、沿途的地方总督巡抚都要亲自作陪接待,便是布政使和按察使都未必有资格同席,这样的阵势也理应全程由数千精兵浩浩荡荡大张旗鼓地开路护送才是。 然而此次严嵩徐阶陆炳等人的队伍仅有百余人而已,没有礼乐仪仗,除了各自的家仆便只有随行属官和数十锦衣卫。 他们一路低调行事也没有在各地过多停留接受封疆大吏们的宴请,宣称是此次奉旨查办要案不可奢靡迟误,沿途更不能劳民伤财、耽误地方官员的公务。 并且严嵩还提前派人明确告知各级官员不许兴师动众、不许出城迎接,如此一行人不像是钦差办案、倒像是私下里旅游一般。 终于到了审案当日,俞长生作为证人很早地便被提前带到了万寿山庄的主殿“万寿堂”。 万寿堂内金碧辉煌,听说此殿样式是仿造紫禁城的“皇极殿”所造,只是在建筑规模上缩小了许多。 其中堂内的雕饰规格虽然用的也是天子纹样,但是比起真的“皇极殿”,万寿堂在风格上还是多了几分雅致和惬意,而最有趣的是堂内中心正上方的匾额竟然写着“道法自然”四个字、而非“建极绥猷”,实在与皇家身份显得格格不入。 (建极绥猷系清乾隆朝太和殿匾文,这里就将就着用了) 此时一众钦差都还没有到场,俞长生环顾着万寿堂内,只见堂前正中间的书案后摆着三把椅子,不用说这肯定是给三位主审官内阁首辅严嵩、内阁次辅徐阶和太子太保左都督陆炳准备的; 旁边左右两侧共有五把椅子,左边三把应分别是给三位陪审官工部侍郎严世蕃、国子监司业张居正、锦衣卫指挥同知沈炼的;右边两把想来是给两位弹劾俞大猷的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和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的。 除了这些人之外、后面还有一些零碎桌椅都是给来自三法司负责钦案卷宗记录的官员的。 但堂内还有一个位子俞长生却是怎么也看不懂究竟是给谁准备的。 就在主审三张椅子的斜后侧,竟然还摆了一张单椅。 这椅子面前没有配设书案、自然也放不了笔墨和令签,就那么孤零零一张椅子,还摆在了所有人的后面,看起来既像是一个局外人、又像是在默默纵观全局一般。 俞长生思索许久,圣旨中也没提到过还有什么大人物要来,看来只能稍后见到本人才能知晓了。 便在俞长生思考之时,汪直也被带到了万寿堂,而那名作为证人的赵文华的亲兵依然没有出现,俞大猷也要稍后经主审官传唤后才会被押来。 汪直依旧笑容满面、亲和地与俞长生招呼道:“长生少侠昨晚休息得可好?” 俞长生也不看他,冷冷道:“还是少说些话,以免被人说你我私相串供。” 便在这时一旁负责警戒护卫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李天荣喝道:“证人肃静!主审官大人们到!” 话音刚落,只见一众人物走进万寿堂内,为首的一位老者正是内阁首辅严嵩,只见他年至耄耋两鬓斑白、整个人居然还精神矍铄步履轻盈,丝毫看不出有衰朽之像;一旁扶着他的独眼矮胖瘸子正是其子严世蕃。 而正是这对一老一残的严家父子却正把控着大明的整个朝局,他俩人乃是当今天下除了嘉靖帝以外权势最大之人。 跟在严嵩后面进来 的便是内阁次辅徐阶,年纪约莫也有花甲上下,其人看着君子朗正才气不凡,让人颇有如沐春风之感; 徐阶身边的乃是他的学生张居正,面相三十左右、相貌极为端正英俊非凡,留有一胡及腹美髯,既眉清目秀又不失威严庄重,若单论其表简直可堪比徐渭之风采。 后面两人便就是陆炳和沈炼了,他们师徒两人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径直入座、丝毫都不看向俞长生一眼。 王本固和鄢懋卿也紧随其后,虽是审理钦案,但众人皆是素服打扮。待所有人都到齐之后,严嵩站起身道:“诸位大人、陆太保,既然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那便请真人也移尊入堂吧。” 众人皆点头示意,陆炳随即朗声道:“恭请飞元真人进堂!” 第三十九章 飞元真君万寿堂(十) 俞长生转身看去,只见一位手持拂尘的道长缓缓走入万寿堂,那人一副道骨仙风逸世凌虚,步罡踏斗脚踩七星,双目似闭若睁威严无限。 头顶隐见三花而聚,胸前似有五气朝元,身形似鹤走若翔天。如此这般境界便是武当掌门钟元鼎真人也望尘莫及,其仙气风姿简直可堪比道祖老君、其犹龙邪! 这道长身后还跟着一位,此人同样是一副道士打扮,但其样子看起来却是个“笑弥勒”,最有趣的是此人完全看不出究竟是几许年纪,他皮肤甚好五官柔和、但神态中又有些老成沧桑,既像是二三十岁又像是已经天命花甲。 眼见连严嵩陆炳都要恭请立迎的人物,不用说也知道这两人必是大有来头,堂内大多数人虽然不认识这飞元真人究竟是谁,但现场也没有一人敢怠慢疏忽,全都恭恭敬敬起身施行大礼。 陆炳向众人介绍道:“这位仙长乃是钦天监的飞元真人,天子亲赐、赏持‘三清神器’之一‘玉清拂尘’,他身边的是其道童龙山道长。 因钦天监直属御前,真人平时也少露仙踪,是以诸位外臣同僚都不认识真人本尊。 飞元真人此次乃是代天子来听审钦案的,众位同僚不必多加在意,只需照常专注审案办差便是。 真人请入座。”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原来此人是钦天监的真人上仙,难怪连严嵩徐阶陆炳都要对其恭敬有加。钦天监虽然并无朝堂实权,但却是可以时时上达天听、与皇帝私下畅道论术,便是在嘉靖帝闭关修炼之时,钦天监也可以随时觐见。 不过朝堂皆知负责掌管钦天监的是当朝名士蓝道行道长,这位飞元真人却不曾听过其名号。 但此人能获持三清神器之一、必然是极受皇帝宠信,须知三清神器乃是嘉靖帝登基时特封的三柄镇国神兵,分别是“太清剑”、“上清刀”和“玉清拂尘”。 其中太清剑由皇帝本人掌持,上清刀由皇帝的发小兄弟陆炳代持,剩下的玉清拂尘此刻就在这位飞元真人手里。 此神器代表的不仅仅是皇权特许、更有神权庇佑,其重要性更是胜过王命旗牌尚方宝剑。此飞元真人的地位也不言而喻、必然凌驾于蓝道行之上! 面对众人行礼飞元真人却是一语不发,只是轻轻坐在那张单椅上,双目依然看不清是睁是闭,整个人又似聆听又似入定,那位龙山道长静静站在其身旁,也没有对众人有任何回应。 面对满屋子的阁相重臣却是如此视若无睹的态度,许多人都不禁心下 气愤钦天监恃宠而骄,居然连当朝首辅都敢不放在眼里,大家都指望着严嵩能有所表示。 结果却见严嵩毫无反应,恭恭敬敬地向飞元真人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众人就坐。 严嵩一拍手中的“佐朝纲”(宰相所用的惊堂木),高声道:“带钦犯!” 随着声声传唤,很快俞大猷便在陆流等几位锦衣卫的押解下来到了万寿堂。 自那日俞大猷当众被胡宗宪批捕之后,俞长生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俞大猷,眼见俞大猷并没有受过什么酷刑,长生这才放心下来。 严嵩问道:“堂下罪员,可是前任浙江总兵、一品都督同知俞逆大猷。” 俞大猷道:“回禀阁老,下官便是。” 严嵩又道:“俞逆大猷,你可知罪否?” 俞大猷回道:“下官不知何罪。” 严嵩继续道:“今有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大人参劾你里通倭寇、收受贿赂,擅杀朝廷钦使监军工部尚书赵文华大人,此罪一也; 另有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大人参劾你故意贻误军机发兵迟缓、与倭寇勾结,致使都指挥欧阳深战死殉国,倭寇祸乱两广、百姓涂炭,此罪二也; 此两大罪涉及谋逆、通倭、杀害朝廷命官、贻误军机丢城实地,每一条都是十恶不赦的夷族重罪,你都不承认吗?” 俞大猷道:“阁老所说皆是旁人所罗织的莫须有罪名,俞大猷不认。” 王本固厉声道:“一派胡言!汝罪罄竹难书有目共睹、岂是本官罗织编造的,本官参劾你乃是因为有涉案证人亲身检举!” 鄢懋卿也高声道:“不错,阁老,本官所参劾俞逆大猷的罪状也是实情,两广剿倭战局由俞逆大猷负责,据查军报一早下就发至监军署,但俞逆大猷还是去得晚了,他有罪无疑!” 徐阶喝止道:“不要吵!阁老,此案牵扯甚多,属下以为要一件件一条条的来。” 严嵩也道:“徐阁老说得对,你们不要聒噪,一件件地说。 就先从鄢大人所参奏俞大猷贻误军情涉嫌通倭一事说,军情记录那里有明确的时间可以查询,从监军署收到急报起算,俞大猷理应在实际抵挡两广前两日就驰援到场,为何晚了这许多时间?” 俞大猷道:“回阁老,末将当时在横屿岛与倭首足利佐为等人对峙、不得抽身。然而末将在收到军情之后第一时间便赶赴救援,绝无贻误军机刻意拖延一说。” 沈炼这时道:“启禀阁老,横屿岛剿倭一战,下 官当时就在场,罪员俞大猷所说皆是实情,我等奉浙直总督胡宗宪之命与倭首对峙、于八闽一地于倭寇苦战。 本来是由俞大猷和戚继光各带本部人马前去的,但自收到两广的急报之后,俞大猷便第一时间分兵前去了,这一点下官可以证明。” 鄢懋卿道:“沈大人,根据军情记录,你们与倭首足利佐为对峙交战的日期是初七,但是早在初五急报就已经送到了监军署,那么正常来说俞逆大猷应该在初五时就已经分兵离开了,结果却是在拖延两日后再行发兵,如此还谈什么第一时间。 沈大人身为钦案陪审官之一,可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不及沈炼发言,俞长生这时突然道:“鄢大人也说了,收到急报的是监军署,那这份急报监军署具体什么时候下达到了军事主官那里,是不是也该核实一下? 如果监军署没有传达急报,难道说是要军事主官越过监军直接用兵,如此置朝廷威严于何地?!” 喜欢山河长生 第三十九章 飞元真君万寿堂(十一) 不及沈炼发言,俞长生这时突然开口道:“鄢大人方才也说了,第一时间收到求援急报的是监军署,那这份急报监军署具体什么时候下达到了军事主官那里,是不是也应该核实一下? 如果监军署没有及时传达急报,难道说是要军事主官越过监军直接用兵,如此不按章程办事却置朝廷威严法度于何地?!” 俞长生这话一下就问住了鄢懋卿,原本他参劾的是俞大猷无视朝廷法度,结果经俞长生这么反问,反倒变成是鄢懋卿被扣上了一顶“权大于法”的帽子了。 鄢懋卿忙道:“按照惯例,监军署在收到军情急报后自然是第一时间要交予负责的军事主官、然后由所部将帅发号施令统一调兵。 这些都是不用多讲理所应当的事情,军情记录中自然不可能记录到这么详细的小事,本官所说的就是朝廷的章程!” 俞长生道:“鄢大人所说的理所应当是自己的主观想法,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未必就是事实依据,更不能作为钦案的证据。 既然没有更为详细的记录,那么如何能判断贻误军机到底是监军署的责任还是军事主官的责任? 不论是讲逻辑还是讲律法,是不是军情记录最后显示到了哪里就该追究谁的责任呢? 如果连贻误军机一事都不能证实,那就更无法证实俞大猷有通倭嫌疑了!那这些弹劾指控就全部都是鄢懋卿大人倒果为因的猜测罢了!” 鄢懋卿大怒道:“大胆!你明知道监军署的赵文华已经被俞逆大猷杀害,这时候却混淆视听把问题往赵文华身上推,是想弄个死无对证不成! 众位朝廷重臣审理钦案,何容你这贱民在这里大放厥词肆意捣乱,便是证人也没到你说话的时候!把此人给我打出去!” 眼见鄢懋卿气急败坏,严嵩徐阶等人还没表态,这时那位飞元真人身边的龙山道长突然开口道:“且慢,鄢大人莫要动怒,既是审案就要让人说话。 那堂下证人叫什么名字?” 这龙山道长的声音也甚是柔和、闻之亲切,俞长生忙低头回道:“回道长,在下名叫长生。” 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俞长生感觉自己在说出名字的时候,那位一直对审案似听不听的飞元真人突然轻笑了一下。 龙山道长顿了顿又道:“叫长生啊……真人觉得你的名字很有趣,就不让你出去了。不过既然你只是证人、没有功名官职,面对诸位大人就要恭敬守礼,不可放肆妄言。 阁老,请继续吧。 ” 严嵩道:“鄢大人,这是钦案、说话用词要万分注意不可失仪。堂下证人,若无提问于你,证人也不可擅自发话!” 俞长生和鄢懋卿闻言都连连点头,严嵩又道:“刚才既然说到了赵文华,他的死暂且先不提,就单说贻误军机这一项,是不是如同证人所言,如今无法查证到底是监军署贻误了军情、还是罪员贻误了军情?” 沈炼道:“启禀阁老,福建宁德横屿岛剿倭一战发生在初七,在这之前赵文华并不在军中,随行的监军署官员也没有人禀报过任何关于两广的求援军情。 这些除了下官之外,胡宗宪总督、戚继光将军、以及军中的大小将校官员都可以证明。 至于赵文华监军有没有个人向俞大猷本人传递过军情消息,现在赵文华已死、确实是无从查证。至少目前为止下官携三法司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的文书或记录。 而俞大猷在分兵驰援两广之前,也确实参与了围剿包括室町幕府大老足利佐为在内的日本八大明王一战,这些也有许多人可以证明。” 严嵩道:“关于这一战胡宗宪和陆太保那里都有详细的战报,俞大猷参与斩杀日本六大明王和百余位忍者倭寇,可谓是战果颇丰功劳卓着,功劳摆在那里、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最后的记录就只是到了监军署一级而非俞大猷本人手里,这贻误军机一罪,看起来确实是立不住。” 徐阶道:“阁老说的是,疑罪从无。单就此事来说,赵文华大人已经不在了,也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俞大猷扣留了军报故意拖延。 如果这一点无法证实,那么继而怀疑他是因为私通倭寇而误兵迟缓,也就更没有依据了。” 陆炳道:“我也这么认为,不知真人作何想法?” 只见飞元真人依然是一副好似入定的样子,没有直接做出回应,而是那位龙山道长俯身知会片刻后、由他说道:“真人以为,无论是不是有意拖延,两广的倭寇要剿,福建的倭寇也要剿。 这中间贻误的时间俞大猷也不是去闲逛了,而是在与另一波倭寇苦战。即便是他已经收到了军情,当时也未必能抽得开身。况且一旦他走了,两广能免于涂炭,那福建是不是却要遭殃了? 一码归一码,此事便是他有罪,也是应该酌情而论。” 严嵩道:“既如此,那鄢懋卿大人的这一道参劾就不能给俞大猷定罪了。说到底最后两广的倭寇也是被剿退了,虽然造成了一些损失,但不能全都归咎在俞大猷一 个人的身上。 单论此条参劾、贻误军机和私通倭寇都不能成立,但俞大猷身为军事主官也负有一定责任。究其前失后劳、功过相抵,两广剿倭一战不予封赏、不予处罚。 其余麾下诸将若审查之后并无发现通倭迹象,便全部官复原职,并一律按照先前剿倭作战的各自功劳进行封赏。 徐阁老、陆太保,二位都没有异议吧?” 眼见徐阶和陆炳都表示附议,鄢懋卿的脸色甚是难看,他是武林八大家族之一鄢文锦的族兄,对俞大猷本就早有敌意。 这次鄢懋卿见风使舵推波助澜地参劾俞大猷,也是有严嵩和严世蕃的默许授意,他本以为自己给俞大猷罗织的罪名纵是不能要他的命也可扒他一层皮,结果却被对方轻而易举间就全部化解、自己反碰了一鼻子灰。 而且鄢懋卿搞不懂的是,看严嵩方才的态度,好像他也没有要针对俞大猷的意思,严世蕃更是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喜欢山河长生 第三十九章 飞元真君万寿堂(十二) 鄢懋卿本以为自己给俞大猷罗织的罪名纵是不能要他的命也可扒他一层皮,结果却被对方轻而易举间就全部化解、自己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而且令鄢懋卿搞不懂的是,且看严嵩方才的态度,好像他也没有要特别针对俞大猷的意思,严世蕃更是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看着鄢懋卿出师不利的憋屈样子,俞长生心中信心更足,他转而又看了看汪直的表情,却发现汪直依然是一副坦然模样,完全没有任何失望之意。 本来关于两广贻误军机一事的参劾、其目的就是制造民情舆论,用此手段只是给朝廷和俞大猷施压而已,汪直原也不指望着凭此能给俞大猷定什么大罪,真正的重罪也罪不在此。他先前自首检举的也是俞大猷擅杀赵文华,并伙同戚继光和胡宗宪与他有所勾连。 眼下戚继光和胡宗宪都分别被徐阶和严嵩保下来了,俞大猷作为汪直剩下的目标,更要命手段还在后面等着他呢。 王本固这时道:“阁老明察秋毫以理服人,不过虽然鄢大人的参劾指控只有舆论没有实证故而暂不成立,但是下官对罪员俞大猷的弹劾之罪,可是有事实有证人的!望各位主审上官明鉴!” 严嵩道:“王大人先前向朝廷参劾上本,说俞大猷拥兵自重勾结倭寇,杀害监军赵文华。 胡宗宪、戚继光对其罪行包庇隐瞒,二人似也有通倭之嫌。 如果胡戚二人都已经被隔离禁足,且他们都只是此钦案中的旁支,今番只要能查清罪员俞大猷通倭有无实证,便能一并做出决断。 王大人,你先详细说说你这里的情况。” 王本固道:“回阁老,日前下官先后收到两位证人检举,其一便是堂下证人之一汪直。 此人乃是东南倭首领袖,虽出生在中土、但这些年实际上已经脱离了大明,并于日本领土范围内圈地建国、国号为‘宋’,自称为五峰徽王。 其人虽然是倭寇,但曾平定过诸多海盗、并主持海贸开市,说起来也算是有些功劳的。 一直以来倭寇有两大势力,一为汪直、二为徐海,两人彼此关系并不和睦。虽然汪直也因无法约束部下导致从属作乱,但在我大明为祸的主要倭寇武装势力都是来自另一倭首徐海手下,汪直其人之罪主要是违犯海禁。 并且其人也并未掠夺大明寸土,所建新国乃是在海外之地,故而也不完全算是背叛大明。 先前汪直部署被我王师几乎剿灭殆尽,他所建宋国在日本也丧失根基几乎名存 实亡。 其人下属叛乱走投无路这才来找下官自首,以检举军内罪行为状想要换取一条生路。 汪直也表示他愿意将全部家资充归国库,弥补违反海禁之罪,下官考虑再三之后觉得这是于国于民都有益无害之事, 故而下官答应了他做为钦案的污点证人、保全其性命,从而挖出军中奸佞。 据汪直交代,多年来他与俞逆大猷私相授受,不仅合谋于军费之中上下其手,并且还彼此交换军情消息,致使我明军剿倭作战屡屡不利、拖延日久不见成效。 并且在俞逆大猷诛杀赵文华大人之后,胡宗宪与戚继光态度暧昧、有意庇护,俱汪直所说他也曾与此二人有所利益输送,请各位主审大人明鉴。” 严嵩道:“堂下证人,你向王本固大人所检举的所有罪状,可一一属实否?” 汪直道:“回禀阁老,小人所说具有实证,先前小人在自首时曾呈交了一份与俞逆大猷等人往来的账本和部分书信,其内容都可以作为佐证。” 严嵩道:“你所提交的证物诸位大人都曾看过,往来账目明细和书信内容都很详细、也能对的上,诸公对此怎么看。” 这时张居正道:“阁老,下官有些话想说。” 在得到了严嵩的同意之后,张居正道:“证人所提交的账目和书信,下官职权有限,只看过关于戚继光的一部分。 但就下官所预览的部分来说,所有的账目和书信虽然都能表明汪直是与剿倭军内中人联系,但是没有名字记录、书信的署名貌似也被有意无意的裁掉了。 由此只能证明军中确实有重要人物与倭寇勾结,但并不能证明戚继光本人参与其中。 这种书信的字迹一定是可以掩盖或者是假他人之手所写,其余的证据是不是也没有署名下官不清楚,但至少关于戚继光,下官认为不能定为通倭。” 徐阶看了张居正一眼没有多言,这时陆炳道:“张太岳所说很有道理,之前我们都只关注于账目和书信内容本身的真假,却忽视了这一点。 因证人检举有名有姓,是以我们都先入为主,认为这账目书信背后就是俞大猷等人。 但经这么提醒,貌似也无所锁定通倭者究竟是何人? 这样指向不明的证据,证人作何解释?” 眼见俞大猷身为钦犯无人审问、始终沉默,而汪直是为证人现在却受到质疑。汪直经过一番观察,他认定陆炳和沈炼是在全力维护俞大猷;徐阶和张居正虽然小心谨 慎、但内心也会多少偏帮俞大猷等人。而严嵩严世蕃此刻以一敌二,应是一时没有好的机会,汪直必须要助力他们父子一二。 汪直道:“回太保,这种秘密交往,军中要员自然是不希望留有把柄在小人手里的,是以俞大猷都与小人有所交代,来往书信必须裁掉署名、相关账本也只能记录银钱数额不可注有人名。 但是请各位大人细想,如今小人已经是阶下囚,只要大人们一声令下,小人随时都会人头落地。 小人手下叛乱、所建新国覆灭,到处都是想要要小人性命的仇家,小人自首检举就只为活命而已。 各位大人不妨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小人实在是没有必要蒙骗各位大人,更没有必要拿命开玩笑,诬告朝廷命官岂不更是罪加一等、必死无疑。 阁老您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