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权》 第1章 美人如玉 夏日炎炎。 沿溪乡水库。 曲元明躲在树荫地底下,捡起石头打水漂。 一个,两个,三个…… 水面荡开层层涟漪,烦闷的心情却怎么都没好转。 上礼拜,他还是安江县风光无限的县委书记秘书。 谁料到老领导尹光斌因贪腐问题,被火速定案,他也被纪委带去审讯。 虽然他向来谨言慎行,小心翼翼,违法乱纪的事并未参与,没有受到处分。 可人走茶凉,他没了靠山,与他速来不合的县委办办公室主任孙万武落井下石,一脚将他踢到了沿溪乡。 按理来说,他在县委书记手里提了副科。 就算发配乡镇,也该安排个副镇长或者委员。 好家伙,孙万武提前和乡镇书记赵日峰打招呼,竟把他安排守水库。 曲元明万般不愿意,可人在屋檐下,他没得选。 要是不来守水库,人家有的是其他办法整他。 真是没毛的凤凰不如鸡,谁都可以踩上几脚。 遥想他就读于省城政法委大学,以卓越的表现担任学生会主席,甚至受邀直接参与法案法规教程研究和编写,后来更是以笔试面试第一的成绩考入县委办,被尹光斌选中当秘书,意气风发,对未来展望无限。 现在,锐气全无。 守着水库,活脱脱像个社会闲散人员,被逐渐遗忘。 曲元明越想越气,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砸了下去。 噗通! 嗯? 怎么还有回音! 曲元明抬头一看,就见水库前方,一道人影正在水里挣扎。 不好,有人落水了! 曲元明脸色一变,脱了上衣,纵身跳了下去。 最近下了几场暴雨,还没完全泄洪,流水湍急。 幸好他从小在农村长大,水性十分不错。 “快,抓住我!” 落水者是个女人,看到曲元明,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等他往回游,水面形成了一个漩涡,裹挟中两人朝下游冲去。 下游就是泄洪口,一旦掉进去,怕是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 “草,我还年轻,老子还不想死!” 曲元明大吼一声,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挣脱了漩涡,拽着女人游上了岸。 他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爬了起来。 直到此时,才看清女人的面容。 柳叶眉,高鼻梁,樱桃小嘴,皮肤白皙。 黑色的职业筒裙,搭配白色的衬衫,更衬托出一份别有的气质。 曲元明敢说,放眼整个江安县,这都属于极其稀少的极品美人。 只不过,好像因为溺水,陷入了昏迷。 “喂,醒醒!” “快醒醒……” 曲元明推了她几下,没有动静。 他知道一些应急救援措施,双手叠压胸腔,然后人工呼吸。 反复几次,女人闷哼一声,吐出了几口浑水。 她幽幽的睁开眼,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凑上来,当即扬起了巴掌:“流氓!” 啪! 曲元明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气不打一处来:“靠,我好心救你,你还打我!” “就算是美女,也不能恩将仇报,狗咬吕洞宾吧!” “啊?”李如玉这才反应过来,俏脸一红,讪讪的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谢谢你救了我!” 一边说,一边慢慢站了起来。 高挑的身材更加分明,尤其是衬衫的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崩掉了两粒扣子。 露出两抹雪白的高耸。 看的曲元明心头一热,这美女不光长得漂亮,身材更是倍儿棒啊! 李如玉显然察觉到了,伸手挡在胸前:“还说自己不是流氓?” “咳……”曲元明赶忙收回眼,“那啥,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建议,趁早去医院做个体检,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会去的!”李如玉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叫什么名字?” “曲元明!” “是这里的水库管理员吗?” “没错!”提到这茬,曲元明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得亏我被下放到这里守水库,要不然,你今天可就没这么好运!” “下放?什么意思?”李如玉好奇的眨眨眼。 “没什么!”曲元明不想把自己搞得跟个怨妇似的,摆了摆手,“你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好吧!我们……下次见!”李如玉嘴角挽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转身走到前面,开着一辆奥迪疾驰而去。 “联系方式都没有,还能下次见么?”曲元明自言自语,长得漂亮,还开奥迪,身份肯定不简单。 算了,没啥好想的,他可是有女朋友的。 说曹操,曹操的短信就发来了:“今晚我爸生日,你赶早点,可别迟到了!” 曲元明一拍脑门,最近诸事不顺,还真差点忘了:“放心吧琳琳,保证给咱爸过个喜庆生日!” 回完短信,他又开始发愁了。 老丈人过生日,他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最重要的是,他被发配乡镇守水库的事,女友一家还不知情。 他的女友叫张琳琳,父亲张树海是教育局副局长,母亲李芬兰是中学教师,自己也考入了县中心小学当老师。 在江安县这一亩三分地,称得上是书香门第。 而曲元明农村出身,家境贫寒,和张琳琳谈恋爱的时候,一度让张树海和李芬兰反对。 直到后来曲元明当了县委书记秘书,才得到他们同意。 准备等两人稳定了,在城里付个首付买房,就把婚结了。 要是让他们知道曲元明现在的处境,怕是没好脸色。 “今晚说啥也得让老丈人开心!”曲元明看着水波荡漾的水库,马上有了想法。 老丈人最爱吃鱼。 水库里有不少野生青竹鱼,口味上佳。 老丈人肯定喜欢。 曲元明二话不说,从水库窝棚房里找了个平时捞水藻漂浮物的网兜,下水捞鱼。 他小时候抓鱼捉虾,上树掏鸟蛋的事没少干,可谓轻车熟路。 没多久,两条鲜活的青竹鱼就被提溜上岸了。 曲元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眼看到了下班的点,一般要回镇政府打卡。 但又怕时间来不及,索性就没管,骑着自己的小毛驴赶到县城。 又买了几条好烟和一瓶剑南春,才前往了女友张琳琳家。 第2章 势利 “妈!” “来了!”开门的是丈母娘李芬兰。 李芬兰因为当老师,又会打扮,哪怕快五十岁的人,皮肤也保养的很好,气质体态轻盈。 只是看到曲元明后,脸上没笑,不咸不淡的招呼了一句。 曲元明心里咯噔一响。 难不成,丈母娘知道什么了? 但他也不敢多话,免得漏了嘴,提着东西就进了屋。 典型的三居室,老丈人张树海正坐在茶几边喝茶。 “爸,看我今天带啥来了!”曲元明有意表功,把鱼提了出来。 “这是……青竹鱼?!”张树海顿时眼前一亮,有些激动的凑上前。 “是啊,纯野生的,知道爸您喜欢吃鱼,我费了好些功夫才抓到的呢!” “不错,真不错,看来今晚上我有口福了!” 看着张树海脸上的笑意,曲元明暗暗松了口气。 投其所好,果然是个良方。 “呀!青竹鱼本就是鱼中极品,要是纯野生的,就更稀罕了!”这时候,张琳琳闻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很自然的挽住了曲元明的胳膊,“爸,看来你女婿对你还是很孝敬的嘛!” 鼻尖的体香,令曲元明心里一荡。 张琳琳和她妈一样,长的漂亮会打扮,脸蛋俏丽,身材有致。 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长裙,精致的如同一只小天鹅。 她瞥头问道:“元明,这鱼你从哪儿弄来的?” “啊……我,我跟同事去河里钓的,最近涨水,有不少鱼嘛!”曲元明差点嘴瓢。 “曲元明,你现在还有心思去钓鱼!”张琳琳顿时皱起柳眉,“跟你说过多少次,你的靠山没了,应该抓紧时间搞关系,争取让你留在县委办,或者调到好的部门,你怎么不听呢?” “组织对你的安排,有消息吗?” 曲元明一下就心虚了。 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他要说自己被发配水库,今晚怕是别想好过:“琳琳,我知道的,组织还没安排呢!” “听说新县委书记马上到任,说不定我能继续留下当秘书呢!” “爸,青竹鱼想怎么吃,我去做!” “来个水煮,再来个红烧!当然了,主要还得看你擅长,可不能毁了这么好的鱼啊!”张树海不愧是教育局的副局长,连说话都拿腔拿调。 “哎呀,不就是两条鱼,显摆啥呢!”李芬兰走过来,从中岔开了曲元明和张琳琳,“元明,时间不早,抓紧点去厨房做饭吧!” “我帮你打下手!”张琳琳请缨。 却被李芬兰一把拉住:“你会煮饭吗?凑什么热闹!” “你不是还要备课吗?工作别耽误了!” “是啊琳琳,我一个人就行,不然弄脏了你的裙子,可就不好看了!”曲元明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他和张琳琳有些时间没见。 本想在厨房男女搭配,调调情,温存一下,结果被拦截了。 “好吧,那辛苦你啦!”张琳琳吐了吐小舌头。 曲元明厨艺不错,所以家里每次过节或者聚会啥的,都是他来掌勺。 厨房里放了不少菜,看来对老丈人的生日很重视嘛! 他撸起袖子,热火朝天,经过两个小时后的奋战,一桌宴席有了模样。 水煮活鱼,红烧鱼,盐焗鸡,葱烧海参……总共十二个菜。 “元明,做的怎么样?菜都好了没?”李芬兰进来询问。 “妈,菜都齐了,等锅里的白菜汤开了,咱就能开始了!”曲元明说道。 “不错,元明,真是辛苦你啦!”李芬兰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你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剩下的交给我来!” “不用妈,我来的时候就换了,没关系的!”曲元明毫不在意。 李芬兰却态度坚持:“元明,今晚可是你爸生日!厨房油烟这么大,待会儿怎么过生日?” “听我的,回去收拾收拾,再过来吃饭!” “这……”曲元明觉得李芬兰太较真了。 厨房有油烟机,他就算做饭,味儿也不是很大。 再说了,好歹今天他这么辛苦,就不能直接在家里冲洗冲洗吗? 可看到李芬兰那种毋庸反驳的严肃面孔,他还是放下了勺子:“好吧,妈,汤烧开了就能盛出来!” “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哎呀,知道啦,真啰嗦,赶紧去吧!”李芬兰有些不耐烦。 曲元明只好闭嘴,谁让他现在仕途不顺没底气呢! 他回乡镇宿舍太远了,等来回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他准备去宾馆开个房,简单收拾下就回来。 刚开门,迎面走来一个青年男子。 他穿着笔挺的衬衫和西裤,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手上提着几条贡烟和茅台。 见到曲元明,咧嘴一笑,主动打招呼:“曲大秘书,你好你好!” “林局长?”曲元明认出了对方。 是在卫生局任职副局长的林康威,以前有过照面,据说家世不简单。 可老丈人生日,是打算简单过,没请外人。 否则也不会在家里吃了。 林康威跑来干什么? 特别是那句曲大秘书,听的格外刺耳。 “林局长,你怎么来了?” “是李老师请我来的!”林康威说道,“知道张叔今天生日,特意过来给他老人家庆生!” “你这是准备去……?” 曲元明顿时脸色一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在厨房忙活了半天,没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还是个准女婿。 结果都到饭点了,嫌弃他油烟味重,让别人来上桌? “哎呀,是小林来啦!快进来!”李芬兰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见曲元明和林康威撞了个正着,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摆出一副笑脸迎接,“小林,你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真是的!” “李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实在是最近太忙,加上您邀请我的时候有些晚了,否则我肯定要精心准备的!”林康威一脸谦虚,却似笑非笑的瞟了两眼曲元明。 曲元明很不舒服,呛了一句:“妈,怎么没听家里要来外人?” “什么外人,康威是自己人!”张树海也走了过来,热情招呼,“康威,快来坐,我刚泡的龙井!” “坐什么坐,酒菜都齐了,都上桌吧!元明,你还傻站着干嘛,快回去!”李芬兰指挥道。 曲元明嘴角动了动。 他从进门到现在手脚就没停,别说是喝口水,连个好脸色都没得到。 林康威一来,他们却像是接贵客般,生怕冷落了。 和曲元明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这让他心里有股火想发作,可转念一想,毕竟是老丈人生日。 兴许正因为他是自己人,才没对他那么客气呢? 第3章 不伺候了 “琳琳,还待房间里干啥呢?林康威来了!”李芬兰把张琳琳喊了出来。 “哎呀,是林大局长来啦,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呀!”张琳琳笑盈盈的半开玩笑。 “哪里哪里,琳琳,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好几天不见你,感觉你又漂亮啦!”林康威丢了一记马屁过去,目光不加掩饰的欣赏起来。 张琳琳似乎很受用,在李芬兰的安排下,和林康威紧挨着坐在了一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的越来越来劲,全然把曲元明晾在了旁边。 曲元明本来还不想计较,看到这一幕,心里那股火噌的一下冒出来,再也压不住:“张琳琳,这么有闲情逸致招待别人,怎么不关心一下你男朋友累不累,辛苦不辛苦?” 张琳琳一愣,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忙起身把他拉到了一边:“元明,你是我男朋友,不用招待啦!康威第一次来家里做客,我总得表示表示!” “今天的确是辛苦你啦!” “辛苦什么辛苦,不就做个饭,好像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似的!”李芬兰不乐意了,板着脸教训道,“不是让你回去换身衣服吗?一股子油烟味,我们还怎么吃?” 曲元明刚消下去一点火,瞬间又被点燃:“吃饭的嫌弃做饭的,有本事你别让我做啊!” “使唤完了就往外赶,让我换衣服是假,卸磨杀驴,另有目的才是真吧?” “嘿呀,你反了天了,敢这么跟我说话!”李芬兰也来了脾气,声音尖锐,“曲元明,你跟我甩什么脸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县委书记呢!” “既然你这么不识趣,那索性咱们今天就把话摊开了说!我觉得,你根本配不上我们家琳琳!” “干脆分手,一刀两断,省的我们全家被你拖累!” “妈,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张琳琳不想搞的太难看,打圆场道,“今天可是爸的生日,别扫兴了!” “别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一次说清楚!”李芬兰没有罢休的意思,“曲元明,你演技还蛮好的嘛,好几天前就从县委办卷铺盖走人了,装的跟没事人一样!” “本来我不想戳破你,等改天再跟你算账,你非要蹬鼻子上脸!” “怎么,在乡下守水库,还守出架子来了!” “什么?”张琳琳大吃一惊,“元明,这是真的吗?” 曲元明脸色苍白了几分,这件事他本想暂时瞒着,以后找机会再解释,没想到李芬兰早就知道了。 “琳琳,你听我说,我的确调去乡镇了,但这只是暂的……” “咳,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林康威忽然咳嗽一声,嘴角挪揄道,“根据我了解的消息,县委办办公室主任孙万斌一直跟你合不来,这次县委书记被查,你没了靠山,他不会对你手软!” “而沿溪乡党委书记赵日峰,和孙万武是老同学,关系很好!” “再有,秘书用新不用旧是官场潜规则,哪怕新书记到任,也绝不可能把你招回去!” “所以,你基本算是定死在了乡镇,守一辈子水库也说不定!” 这话无异于把曲元明目前的状况,剖析的清澈明了。 就像一条濒死的咸鱼,被拉出来鞭尸! 杀人诛心啊! “曲元明,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张琳琳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冷漠下来,“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或许我妈说的对,我们确实该分手了!” “琳琳,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曲元明极力辩解,“请你相信我,我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一定能给你幸福的……” “你给个屁!”李芬兰大声喝斥,“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走狗屎运当了两年大秘书,就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啊!” “没了靠山,你什么都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不就是想瞒着我们,把我们家琳琳搞到手,生米煮成熟饭吗?像你这种凤凰男,我见得多了!” 声音刺耳,直戳曲元明心口。 他咬着牙,看向张琳琳:“琳琳,别人我不管,我只想问你的态度!” 张琳琳眼中闪过一丝纠结,最终冷冷道:“我妈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曲元明彻底死心了! 因为他出身农村,骨子里带着一丝自卑,所以和张琳琳在一起后,态度十分卑微。 他知道李芬兰和张树海看不起他,他就拼命献殷勤。 从洗衣做饭,到各种跑腿,只为让他们满意。 张琳琳又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动不动喜欢发大小姐脾气。 曲元明每次都费尽心思哄着她。 这段感情,他很累,也没那么容易放下。 所以不管张琳琳一家怎么过分,他都一忍再忍,尽量不放在心上。 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落魄,就被这么羞辱。 用完就扔,活脱脱的把他当小丑! “哈哈哈哈,好,很好!张琳琳,你们母女俩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曲元明放声大笑,“墙头草都没你们倒的这么快,真是极致的利己主义者啊!” “元明,你这话过分了!”张树海沉下脸,“哪个父母不希望儿女过的好?” “看看你,再看看康威,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年纪轻轻,就是副局长,努力两年,转正不是问题,甚至以后进入县委班子都不在话下!” “你呢?一辈子冷板凳做到死,给不了琳琳幸福,我们不同意,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张副局长,当然没问题!可你既然打定主意看不上我,哪来的脸吃我的鱼?平常饭给你少做,烟少给你抽,酒少你喝了!亏你还是教育局的,就你这样,跟误人子弟有什么区别?”曲元明忍无可忍。 “你,你你……曲元明,我看你是不想混了!”张树海气得直哆嗦。 “我想不想混,关你屁事!都他妈别吃了!”曲元明一把掀掉了饭桌。 餐具混合着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曲元明,你太让我失望了!”张琳琳怒喝,“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呵呵,我谢谢你,老子还不伺候了!”曲元明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这个曲元明,实在太过分了,敢在我们家造反!”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早就看出他人品不行!”李芬兰和张树海骂骂咧咧。 “叔叔阿姨,小丑一个,咱们不用理会!我来收拾,现在时间还早,待会儿我做东,请你们去外面吃!”林康威做起了好人,麻溜的收拾残局。 “哎,还是小林好,琳琳早该认识你了……” 第4章 调令 曲元明漫无目的的骑着小毛驴,任由头发在风中凌乱。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 直到肚子实在饿的受不了,才找了个大排档,买了点酒菜,回到自己在乡镇的宿舍,喝了个伶仃大醉。 与此同时,县中心五星酒店的一间高级套房内。 新任江安县县委书记李如玉穿着睡衣,靠在床头,正在查看一份个人资料。 直到有电话进来,才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颇为无奈的色彩:“领导,这么点小事,都让您给知道了!” “小事?都溺水了,你跟我说是小事!”一个充满磁性的中年男子声音传来,“体检报告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没有,领导,我好着呢!”李如玉哭笑不得,“也幸好有人及时救了我,不然,说不定真就跟您天人相隔了!” “胡说!你都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别调皮!但凡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中年男子开始喋喋不休,李如玉只好岔开话题,“领导,我错了好吧!想不想知道,是谁救了我?” “谁啊?” “尹光斌的秘书!” “是吗?这么巧!”中年男子明显有些意外,“尹光斌倒了,他的秘书,处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既然这样,你找机会跟他谈谈吧,看他想要什么!最好一次性说清楚,分明白!” “领导,其实我有个想法!”李如玉说道,“我在江安县初来乍到,也没信的过的人,我觉得,曲元明这个人不错,我想把他调到我身边当秘书!” “不行!”对方毫不犹豫的反对,“且不说他是上一任书记的秘书,光是他救了你这条,就不能待在你身边!” “人性是贪婪的,一旦把控不住,将会成为你的致命要害!” 李如玉撇撇嘴,有些不服:“我觉得,曲元明不是这种人!而且,我看了他的详细资料,能力和品行,是没问题的!领导,我来之前,你可保证过不太干涉我的工作哦!” “你个丫头,又跟我唱反调!行吧,你自己看着办,但凡有不对劲,立即切割!”电话里的男子严肃道,“另外,出门在外,一定要带人,千万不要粗心大意!” “哎呀,我知道啦,您早点休息!”李如玉挂了电话,重新看向了那份资料。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了白天时候的场景,脸蛋蓦地一红。 那可是她的初吻啊!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 “曲元明,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第二天。 乡镇府办公大厅里一大早就引人围观,党委书记赵日峰厉声训斥:“曲元明,你要是对工作,或者对我这个领导,有什么不满,你可以直说,但决不能拿工作开玩笑!” “昨天下班不打卡就算了,今天又迟到!” “你以前好歹也是县委书记大秘书,这点工作都做不好,我还要你干什么?!” 曲元明被骂的狗血淋头,脑袋昏昏沉沉。 昨晚喝了个宿醉,不小心迟到了。 这下好了,被赵日峰逮了个正着。 真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但曲元明也没那闲情和赵日峰置气,只是有气无力道:“赵书记,不好意思,我最近有点事,耽误了工作,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赵日峰冷哼一声,“你的行为,已经属于无组织无纪律,无心服务好党和人民,必须严惩!” “扣全勤,另记一个处分!” 曲元明猛的抬起头:“赵书记,扣全勤我没话说,记处分,过了吧!” 要知道,处分对于公职人员来说,无疑就是进步的绊脚石。 一旦记下,就会成为他的黑历史,日后别说是升职,哪怕是调动都困难。 “过不过,不是你说了算!”赵日峰半点不给情面。 “就算你是党委书记,也不能因为孙万武和你是同学,就故意刁难我吧!”曲元明哪能答应,大声反驳,“我是迟到,不是违规违纪,凭什么给我处分!” 赵日峰眼中明显闪过一抹怒意:“曲元明,我还就告诉你,在沿溪乡,我说了算!” “给你处分,那就一定处分!” “你不服,可以滚蛋!” “赵书记,大早上的,什么事这么大火气啊?”就在这时候,一个男子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四十多岁的年纪,戴着眼镜,斯文中透露着一股强势。 “陈部长?”赵日峰转头一看,脸色变了变,暗想什么风把县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给吹来了? 都说组织部是娘家人,来了就有好事。 可他记得,最近乡镇府里,好像没有人事调动啊! “陈部长,还不是手下不争气!”赵日峰没再理会曲元明,笑着迎向了陈永,“陈部长还没吃早饭吧,走,我请你吃食堂!” “赵书记,吃早饭就下次吧,今天我可是时间紧任务重!”陈永说道,“我要从你们这调个人,赵书记可得给我行个方便!” “调人?”赵日峰愈发疑惑。 果然有人事变动。 可县组织部亲自来调人,他这个党委书记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到底谁这么有手段? “陈部长,你要调谁?” “赵书记,不是别人,就是你身后的曲元明!”陈永嘴角挽起一抹耐人寻味的表情,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份文件,“曲秘书,组织部希望你继续担任县委书记秘书一职,要是没什么问题,就立即跟我去报道,新县委书记李如玉李书记也会在今天上任,要尽快做好服务工作!” 什么? 这个消息,像是一记重磅炸弹,在办公楼大厅众人心中炸起了无数水花。 赵日峰难以置信:“陈部长,这,没搞错吧?” “赵书记,行政人事变动,哪能开玩笑?”陈永正色道,“不知道赵书记肯不肯放人呢?” 第5章 仇人见面会 “我……陈部长,这话说的,县组织部要人,我哪有不放的道理!”赵日峰本就是因为老同学孙万武打了招呼,才故意针对曲元明,走不走,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更何况,就算他不愿意放人,县组织部来要,他也不敢不卖面子。 只是怎么都想不到,曲元明竟能咸鱼翻身,官复原职,重新担任县委书记秘书。 简直就是极其少有的特例! 难不成,这曲元明,背后还有更大的关系! 赵日峰心里不由冒出了冷汗,一改先前的态度:“曲秘书,恭喜啊!” 曲元明此时也是大脑空白,懵的很。 他除了前任县委书记尹光斌,在江安县官场内,并无什么过硬人脉。 怎么一下就官复原职了? “曲秘书,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跟我走吧!”陈永出声提醒。 “好的陈部长,这就走!”曲元明快步上前。 “曲秘书,等等!”赵日峰面露尴尬,“曲秘书,这几天我对你工作上的安排,也是无奈之举!” “孙万武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又是我老同学!” “他对我提出工作建议,我不好驳他面子,还希望曲秘书你能理解!” 毕竟县委书记秘书,那就是一把手的身边人,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存在。 别说他一个乡党委书记,哪怕是副县长,都得给几分面子。 甚至只要县委书记信任,曲元明这个秘书随便几句话,就能让他赵日峰仕途止步! 曲元明呵呵一笑:“滚蛋!” 随后跟着陈永走出了办公大厅。 “曲秘书,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我帮你!”陈永亲切的询问。 “陈部长,不用麻烦,工作要紧,我先跟你去报道,等下班以后,我再过来收拾我自己的东西!”曲元明以前在县委,自然和这位常务副部长认识。 但也仅限几次工作交接,关系并不熟络。 他亲自来接,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两人上了车,曲元明紧张的搓了搓手:“陈部长,我想问问,让我回去,是谁的意思?” 这话反倒把陈永问的一愣。 昨晚半夜,新县委书记李如玉亲自给他打电话,点名要的曲元明。 他还好奇,曲元明和这位新县委书记什么关系呢! 结果曲元明看起来,似乎毫不知情! “曲秘书,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曲元明摇摇头。 陈永咳嗽一声:“让你继续担任秘书,是李书记的意思,也是我们组织部的意思!” “毕竟曲秘书之前的工作,组织部都看在眼里,对你是十分认可的!” “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和期望!” 他这么说,其实是玩了点心机,给自己做了个顺水人情。 以后若是有事求到曲元明身上,也能有个说法。 “多谢组织的肯定,我一定尽职尽责,做好本职工作!”曲元明认真点了点头。 沿溪乡离县城三十多公里,车子开的很快,半个小时就到了。 陈永下了车,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来得及,李书记十点到任,县委办的人都在一楼准备迎接工作。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跟你一起过去了!” “记住,服务要搞好!” “知道了陈部长!”曲元明望着县委办的办公大楼,没想到短短几天,他又杀回来了。 要是其他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呢? “咦?师父!”刚走进去,一道娇俏的身影就激动迎上前,“师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花眼了,你怎么回来啦!” “晓月,难道我就不能回县委工作?”曲元明会心一笑。 刘晓月是晚他两届的毕业生,当初刚进县委办,对很多工作不熟悉。 都是他手把手教过来的,所以一直被刘晓月称呼为师父。 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裤,搭配白色的T恤,简单清爽,却掩盖不住那发育极好的曲线。 加上那头乌黑的马尾辫,以及略带婴儿肥的俏脸,这是一个漂亮而又纯粹勇敢的女孩。 曲元明记得,他被针对踢走的时候,整个县委办公室,也只有刘晓月敢替他鸣不平。 见到她,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师父,你又调回来啦?!”刘晓月瞪大了眼睛,愈发激动,“是调到哪个岗位?” 曲元明神秘一笑:“等新书记到任,你就知道了!” 刘晓月还想追问,一声喝斥传来:“曲元明?” “呵,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一个丧家之犬,居然还有脸回来?” 来人一身西装,身材偏瘦,寸头下架着一副粗黑的眼眶,态度极不友善。 正是曲元明的老对手,县委办办公室主任孙万武。 其实他和孙万武结仇,纯属无妄之灾。 孙万武当初想引荐自己的人担任县委书记秘书,结果落到了曲元明头上。 而曲元明和孙万武脾气又不对付,导致梁子越结越深。 这一声吆喝,让周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到了曲元明身上,脸上表情精彩各异。 曾经的县委书记大秘书,谁人不知? 忽然跑回来,自然是惊讶又好奇。 “孙万武,县委大楼是为党为人民服务的地方,你能在,我就不能来?亏你还是办公室主任呢,连最基本的思想觉悟都没有,怎么当的?”曲元明如今底气十足,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你……”孙万武脸都黑了。 “曲元明?”这时候,一对男女走上了前。 看到曲元明后,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可不就是林康威和张琳琳。 林康威作为县卫生局副局长,本来是没资格迎接书记的,但他有关系在,想借机在新书记面前露露脸,为以后仕途打基础。 张琳琳这个小学老师,也想长长见识,就被他顺带一起了。 哪料到才来没多久,就看到了老熟人。 “元明,你怎么在这?”张琳琳下意识和林康威拉开些距离,目光有些复杂和纠结。 曲元明心头冷笑,真是冤家路窄,整的跟仇人见面会似的。 他故意装作没听见,懒得搭理。 张琳琳咬了咬嘴唇:“曲元明,我问你话呢!” 第6章 什么态度? 曲元明懒得再看她一眼。 “张老师,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的事,似乎没必要向你汇报吧?” 张琳琳的脸涨得通红,血色直冲脑门。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下她的面子? 林康威看在眼里,心头火起。 他上前一步,挡在张琳琳身前。 “曲元明!” “你这是什么态度?琳琳跟你说话,你聋了?” 他下巴微抬。 “好歹我也是县卫生局的副局长,你一个守水库的,见了领导连个招呼都不打,在乡下待久了,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干净了?!” 孙万武见状,阴阳怪气帮腔。 “哎,林副局长,你这话可就说错了。” 故意放大音量,“人家可不是忘了规矩,人家是压根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想当初,曲大秘书是何等风光?咱们这些人,哪个能入他的法眼?现在虎落平阳,这脾气可是一点没减啊!” 孙万武一唱,林康威一和。 一些平日里趋炎附势惯了的小科员,此刻也纷纷开口附和。 “就是,什么东西啊!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一个看水库的,牛气什么?” “时代变了,朋友!还以为前书记在台上呢?” “你们闭嘴!” 刘晓月气得小脸通红,冲着人群喊。 “我师父怎么样,轮不到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 人群里一个年纪稍大的科员。 “晓月啊,你这孩子就是太单纯。你得想明白,他现在就是个看水库的,没前途了。你跟他走这么近,会影响你自己的进步,听叔一句话,别犯傻。” “我不用你们教!” 刘晓月倔强地挺着胸膛。 曲元明轻轻拉了她一下,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晓月,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刘晓月看着师父的背影。 明明他才是被攻击的那个,却依然像以前一样把自己护得好好的。 眼眶有些发热。 就在这时,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一辆黑色的奥迪A6,在几辆警车的引导下,正驶入县委大院。 打头的那辆车,牌号是江A00001。 曲元明看着那个车牌,总觉得有些眼熟。 新书记到了! 刚才还唾沫横飞、指点江山的孙万武,紧紧跟在县长许安知等一众县领导身后。 林康威也顾不上再踩曲元明,他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 人群向那辆奥迪车涌去,曲元明和刘晓月被孤零零地甩在了人群最外围。 车门开了。 县长许安知躬身上前。 “李书记,一路辛苦了!我是许安知,代表江安县全体干部群众,热烈欢迎您的到来!” 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高跟鞋,稳稳地踏在了地面上。 紧接着,一个身穿干练修身女士西装的身影,从车里走了出来。 来人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丽。 是个女人?还是这么年轻的女人? 而当曲元明看清那张脸时。 是她! 竟然是她在水库边救下的那个女人! 原来如此,原来他能回来,不是因为前书记尹光斌的旧情,而是因为……这个巧合! 李如玉对面前热情的许安知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她迈开脚步,径直穿过人群,走向曲元明。 李如玉在曲元明面前站定。 “曲元明同志。” “从今天起,你正式担任我的专职秘书。” “现在,跟我去办公室,交接工作。” 曲元明微微颔首。 “是,李书记。” 说完,他便极为自然地跟在了李如玉身后半步的位置。 整个县委大院,死寂一片。 孙万武的脸,由红转白。 林康威的表情同样精彩。 怎么会这样? 一个被发配去看水库的丧家之犬,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新书记的专职秘书? 县长许安知看了一眼李如玉。 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她没有选择县里任何一个派系的人当秘书,而是直接启用了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废子。 这一手,既是敲打,也是立威。 她告诉所有人,她有自己的一套用人标准,不受江安县现有规则的束缚。 许安知警铃大作。 这个叫曲元明的年轻人,他有点印象。 尹光斌曾经的笔杆子,业务能力很强,但没什么根基。 被挤在人群最后的刘晓月,再也忍不住了。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 不是委屈,是喜悦! 太解气了! …… 县委书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前任走得匆忙,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茶杯里还残留着褐色的茶渍,窗台上的绿植因为缺水,叶子都已枯黄。 李如玉站在门口,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曲元明没等李如玉吩咐,径直走了进去。 他先是走到窗边,将所有的窗户都推开。 然后,他走到办公桌前。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文件。 “这份是省里关于扶贫攻坚的最新指示,需要立刻批阅。” “这份是城建局关于老城区改造的规划草案,争议很大,可以先放一放。” “这份是财政局的季度预算报告,数字有猫腻,需要重审。” “这份……是下面乡镇送来的歌功颂德的简报,可以直接进碎纸机。” 不过短短几分钟,文件堆就被他分成了四摞。 紧急、重要、待议、无用。 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李如玉本以为,自己启用曲元明,更多的是出于报恩和立威的考量。 她甚至做好了准备,要花些时间来培养他,让他重新适应工作节奏。 可现在看来,她完全多虑了。 曲元明做完这一切,又从角落的柜子里找到了干净的抹布和水桶。 他挽起袖子,将红木办公桌擦拭得一尘不染。 他又检查了电脑和打印机,确认线路连接正常,可以随时使用。 最后,他将那盆枯黄的绿植端到水龙头下,浇了水。 当他做完这一切,原本凌乱不堪的办公室已经焕然一新。 曲元明直起身。 “李书记,都好了。” 李如玉走到办公桌后。 “很好。” 她言简意赅。 “坐。” 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曲元明依言坐下。 李如玉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我要一份报告。” 第7章 好好学学往上爬的本事 “江安县所有科级以上单位,一把手的详细资料。包括他们的履历、背景、派系,以及……他们每个人的弱点。” “还有,近三年来,县里所有投资超过五百万的重点项目,我要看到最真实的进展情况和资金流水,而不是宣传稿上的那些东西。” “我要的是真实,你能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吗?” 曲元明点点头。 “明白。” “今天下班前,我会给您一份初步的名单和项目框架。” “三天之内,详细报告会放在您的办公桌上。” 曲元明拿着李如玉签的条子,走向档案室。 这地方他熟。 当年他刚进县委办,头两个月就在这里帮忙整理旧档案。 管理员老王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王叔。” 曲元明把条子递过去。 老王扶了扶眼镜。 “书记要的?” 他起身,走到一排排铁皮柜前。 “要哪些单位的?” “所有科级以上单位,一把手的履历档案。” 曲元明说:“还有,近三年,投资额超过五百万的重点项目卷宗,特别是资金审批和项目验收部分。” 老王在这档案室里待了三十年,迎来送往多少领导。 一听这要求,就知道要变天了。 他没再多问,依言打开了几个上了锁的柜子。 就在曲元明埋头在一堆档案里翻找时。 “哟,这不是我们的曲大秘书吗?” 孙万武斜靠在门框上。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县委办看热闹的,探头探脑。 曲元明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从一堆文件里抽出自己需要的。 他的无视,让孙万武脸上有些挂不住。 “曲秘书,真是好手段。这刚从水库回来,就攀上了李书记这棵大树,我们这些老同事,都得跟你好好学学往上爬的本事啊!” 这话就说得很难听了。 孙万武往前走了两步。 “说起来,尹书记对你可不薄啊,一手把你提拔起来。他这才刚走,你就……啧啧,这人呐,心要是黑了,为了前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几乎是明着指责曲元明出卖了尹光斌,换来了自己的前程。 曲元明抬起头。 “孙主任,您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吗?” 孙万武下意识地反问:“干什么?” 在他看来,曲元明不过是新书记的狗腿子,跑腿办事的而已。 “也没什么。” “李书记让我把县里所有科级以上单位,一把手的详细资料都整理一遍,包括履历、背景、派系……” 他每说一个词,孙万武的脸色就白一分。 “哦,对了。” 曲元明拿起一本厚厚的项目卷宗,在手上掂了掂。 “还有近三年来所有重点项目的资金流水。” 曲元明逼近孙万武。 “孙主任,您作为县委办的大管家,平时工作那么辛苦,迎来送往的,应该很干净吧?” “县委办的招待费、办公采购费,账目肯定都清清楚楚,对不对?” “可千万别有什么疏漏,不然我这整理材料的时候,眼神又不太好,万一不小心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直接送到李书记桌上……那多不好意思啊。” 孙万武嘴唇哆嗦着。 县委办是清水衙门不假,但他是办公室主任,迎来送往,手脚能完全干净? 那些虚开发票套出来的招待费,那些采购里的小猫腻,经得起这么查? 更何况,查他的不是纪委,而是曲元明! “我……我……” 孙万武支吾了半天。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忙,你忙……” 曲元明重新坐下,继续翻阅档案。 只是这一次,档案管理员老王亲自给他端来了一杯热茶。 …… 县长办公室里。 许安知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李如玉上任第一天,就把曲元明提拔为秘书,已经让他感到了不安。 紧接着,曲元明直奔档案室,点名要查所有一把手和重点项目。 消息不到一个小时就传遍了整个县委大院。 江安县近三年最大的项目,就是他一手主导的老城区改造工程。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 “进来。” 许安知沉声说。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考究,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进来。 他是江安县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王东海,也是老城区改造项目的总承建商。 “许县长。” 王东海脸上还带着笑。 “都听说了?” “废话!” 许安知将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 “她这是要掀桌子了!” “不至于吧?许县长。” 王东海给自己倒了杯水。 “咱们那个项目,所有手续文件都齐全,账面上做得天衣无缝。她一个新来的,人生地不熟,能查出什么花样来?” “天衣无缝?” 许安知冷笑一声。 “你当她是傻子吗!她点名要真实的资金流水!还有那个曲元明,以前是尹光斌的笔杆子,对县里这些弯弯绕绕门儿清!现在让他去查,等于让耗子去看米仓,能不出事?” 许安知越说越烦躁。 “这个李如玉,到底什么来路?省里就这么放任她胡来?尹光斌那个老东西,走的时候是不是把我们给卖了?” 王东海也沉默了。 “那……那怎么办?” 王东海的声音有些发干。 “要不,我去找人处理一下那些凭证?” “蠢货!” 许安知骂道:“现在动手,不就是不打自招吗!李如玉正愁抓不到把柄呢!” “许县长,发火解决不了问题。” 王东海的声音压得很低。 “眼下这关,总得想办法过去。” “我倒是有个办法。” 许安知烦躁地摆摆手。 “什么办法?” 王东海凑到许安知的耳边。 许安知的表情,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个头点下去,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 县委大院里大部分办公室的灯都已熄灭。 只有书记办公室和隔壁的秘书办公室,依旧亮着。 曲元明合上最后一本卷宗,将整理出的几页核心摘要装进一个牛皮纸袋里。 他敲响了李如玉办公室的门。 “请进。” 曲元明推门而入。 李如玉正靠在椅背上,听到动静,她才睁开眼。 “弄完了?” “初步的梳理结果出来了。” 第8章 臭流氓还是挺可靠的 曲元明走上前,将纸袋递过去。 “都在这里了。” 李如玉接过纸袋,抽出那几页纸。 她的阅读速度极快。 看完最后一行字,李如玉将文件放在桌上。 “不错。” “臭流氓还是挺可靠的。” 话音刚落,空气凝固了一瞬。 曲元明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那两抹耸白上。 他呼吸乱了一拍,眼神落在了李如玉的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套黑色女士西装,领口开得恰到好处。 布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腰身纤细,胸前却撑起了惊人的弧线。 曲元明赶紧收回了目光,耳根微微发烫。 他这点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李如玉的眼睛。 李如玉自己也愣住了。 她怎么会把这个词说出来? 大概是连轴转了一天,心情一放松,那句调侃便脱口而出了。 白皙的耳朵瞬间红得通透。 她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你……你先下班吧,忙了一天了。” 她又补充道:“对了,我让陈永给你在县委招待所安排了个单间宿舍,钥匙应该在他那儿,你直接去拿就行。” 曲元明立刻点头。 “好的,书记。那您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就走。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李如玉才松了口气。 …… 张琳琳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黑板上的例题讲得颠三倒四。 曲元明。 竟然走在新任县委书记李如玉的身边。 李如玉是谁?省里空降下来的一把手! 曲元明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下课铃声响起,张琳琳出了教室。 校门口,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准时停在那里。 林康威靠在车门上,看见她,笑着迎了上来。 “琳琳,今天下班挺早。” 他伸手想去接她手里的包。 张琳琳下意识地一躲,将包换到另一只手上。 “嗯。” 她敷衍地应了一声,自顾自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林康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随即恢复如常,替她关上车门,绕回了驾驶座。 “晚上想吃什么?市里新开了一家日料,听说很正宗。” 林康威发动车子,试图寻找话题。 “随便。” 张琳琳心不在焉。 “那……就去试试日料?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 “都行。” 车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林康威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他偷偷瞥了一眼副驾上的女人。 她今天穿了条淡黄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很白。 侧脸的线条很美,长长的睫毛垂着。 “工作上遇到烦心事了?”林康威关切地问。 张琳琳依旧望着窗外。 林康威碰了个软钉子,索性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张琳琳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曲元明被下放到沿溪乡守水库,是板上钉钉的事。 尹光斌倒台,他这个前任秘书,不被一撸到底就算烧高香了。 可他怎么就回来了?还跟在了新书记身边? 如果曲元明真的当上了新书记的秘书,那她……那她当初的决定,算什么? 她想起母亲李芬兰。 “琳琳啊,你爸在教育局就是个副职,不上不下。你得找个能拉我们家一把的。曲元明?他完了!尹光斌一走,他就是条断了脊梁的狗,谁都能踩一脚!” “你看林康威,他爸妈可都在市里。他自己又是卫生局的副局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你跟了他,以后想要什么没有?” 当时的她,动摇了,默认了。 可万一……万一她妈看走眼了呢? 车子缓缓停在她家楼下。 “到了。” “哦。”张琳琳解开安全带,推门就下车。 “琳琳!”林康威也赶忙下车,“明天……” “明天再说吧,我累了。” 张琳琳头也没回,直接进了门,把林康威和他的话,都关在了身后。 回到家,客厅里飘着饭菜的香气。 张树海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李芬兰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 “琳琳回来啦,康威没上来坐坐?” 李芬兰笑着问。 “他有事,先走了。” 张琳琳换了鞋,无精打采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哎,这孩子。” 李芬兰解下围裙。 “先吃饭吧。” 饭桌上,张树海呷了一口酒。 “琳琳,今天县里开了干部大会,新来的李书记,你打上招呼没有?” 张琳琳摇了摇头。 “没找到机会。” “糊涂!” “这种时候,就是要主动!要让领导看到你的积极性!你一个年轻教师,党员,形象又好,多在领导面前露露脸,以后对你对我们家都有好处!” 李芬兰赶紧打圆场。 “行了行了,吃饭呢,你跟孩子发什么火。我们琳琳脸皮薄。” 张树海瞪了老婆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起来,新书记来了,这秘书人选还没定下来吧?” “我听说,好几个人都在活动。要是能让你堂哥去试试就好了。他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在县府办也熬了好几年了。” 李芬兰嗤笑一声,给张琳琳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你就别做梦了。书记秘书是那么好当的?张强那木头脑袋,写个材料都费劲。再说了,现在谁上不都一样?” 她意有所指地说:“反正啊,肯定轮不到曲元明那个废物。” “那倒是。” 张树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这辈子,估计就只能在水库边上喂鱼了。” 啪嗒! 张琳琳手中的筷子,一根掉在了桌上,另一根滚落到地砖上。 李芬兰这一下被打断,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你?魂不守舍的,夹个菜都能把筷子弄掉。” 张树海也投来不满的目光,他最烦在饭桌上一惊一乍。 张琳琳没有去捡筷子。 “新书记的秘书……就是曲元明。” 张树海刚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动作就那么僵住了。 “怎么可能!他曲元明有多大本事?处理决定才下了几天?人刚被下放到沿溪乡守水库,转眼就回来了?你当县委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没胡说。” “今天在县委大院门口,李书记宣布的。” 这下,张树海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绝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 第9章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领导 “哦,我明白了!” 李芬兰身子前倾。 “我想起来了,新来的这个李书记,是个女的吧?听说还是从省里空降的,挺年轻,也挺漂亮?” “呵,那就对上了。曲元明那小子,别的本事没有,那张脸长得倒是不错。农村出来的,嘴甜,会来事儿,懂得怎么放低身段伺候人。” 她越说越起劲。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领导,一个落魄潦倒的帅气男下属……” 她拖长了尾音。 “还能因为什么?他呀,八成是靠着那张脸,走了捷径,跟这个新书记……哼,有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呗!”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年头,有的人为了往上爬,什么干不出来?” 李芬兰的话狠狠扎进张琳琳的心里。 她喜欢曲元明。 可她也怕过苦日子。 她怕自己漂亮的裙子落上灰尘,怕同学聚会时被人比下去,怕母亲李芬兰整天在耳边念叨谁家的女婿又升了官、发了财。 林康威家境好,前途光明,能满足她所有的虚荣。 于是,她默认了。 她以为自己做出了最聪明的选择。 饭菜彻底凉了。 张琳琳猛地站起身。 “我吃饱了。” 说完,她逃也似的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 第二天,天光微亮。 县委大院的食堂里人还不多,稀稀拉拉坐着几个早到的工作人员。 曲元明端着餐盘,一碗白粥,两个包子,一碟咸菜,在角落坐下。 “师父!” 扎着马尾的刘晓月端着餐盘,毫不避嫌地坐到他对面。 “我就知道你肯定来得最早。” 她压低声音。 “恭喜你啊!我就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曲元明抬眼,露出一抹笑意。 “谢谢。” “有些人脸都绿了,特别是孙主任,今天早上我看见他,那脸色,啧啧。” 刘晓月做了个鬼脸,又凑近了些。 “师父,以后你可得小心点。他们肯定要出幺蛾子。” 曲元明点点头,将最后一口粥喝完。 “我吃好了,先上去了。” 他起身离开。 …… 县委书记办公室。 曲元明打开了李如玉昨天带来的那个茶叶罐。 茶叶是顶级的明前龙井。 他取了少许,用85度的热水冲泡。 他将茶杯放在李如玉的办公桌左手边,一个最方便取用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退回到自己外间的小办公桌后,摊开笔记本,开始梳理江安县各乡镇的基本情况。 八点二十五分。 李如玉走了进来。 她换了一身更显干练的深色西裤套装,长发挽起。 “书记,早上好。” 曲元明起身。 “早。” 李如玉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那杯热气腾腾的茶上。 她没有多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开始工作。 然而,清静并未持续多久。 “咚、咚、咚。” “请进。” 门被推开,县长许安知和县委办主任孙万武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许安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孙万武跟在他身后。 “李书记,这么早就投入工作了?真是我们江安县干部学习的楷模啊!” 许安知笑呵呵地开口。 “许县长,孙主任,早。” 李如玉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坐。 “不坐了,不坐了,我们是来给书记您汇报工作的。” 许安知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 “您刚来,对咱们县里的情况还不太熟悉。我和万武主任就连夜合计了一下,给您排了个下乡考察的日程表,争取用最短的时间,让您对江安县有个全面的了解。” 措辞之间,已经将这件事定下了基调。 李如玉接过那份日程表。 曲元明站在一旁,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纸上的几个地名。 青石乡、长坪山、白马镇、沿溪水库…… 许安知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 “书记,您看这个安排怎么样?我们也是初步的构想,您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可以提出来,我们再调整。” 李如玉没有立刻表态。 孙万武适时地补充。 “是啊,李书记。许县长为了您的事,昨晚加班到半夜呢。这份日程,兼顾了我们县的工业、农业和旅游业,非常有代表性。” 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李如玉抬起头。 “辛苦许县长和孙主任了。文件我先看一下,稍后给你们答复。” 滴水不漏的回答。 “好,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书记工作了。” 许安知带着孙万武转身离开。 关上门的那一刻,许安知和孙万武对视一眼。 这个年轻的女书记,再有背景,到了江安县这块地盘,是龙也得盘着。 这份日程,她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办公室内。 李如玉将那份日程表放到桌上,抬眼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曲元明。 “小曲,你来说说。” “书记,这份日程,从表面看,非常完美。” “但是。” 曲元明话锋一转。 “它的问题,恰恰就出在太完美了。” 他伸出手指,点在第一个地名上。 “第一站,青石乡。这是许县长亲自抓的点,是我们县对外宣传的窗口,也是去年全市美丽乡村现场会的举办地。那里的路、房子、绿化,都是新修的。您去了,听到的都是赞歌,看到的都是政绩。但江安县有十四个乡镇,只有一个青石乡。” 曲元明的手指继续下移。 “第二天,从最东边的长坪乡,到最西边的白马镇,一天之内横跨三个山区乡镇。地图上的直线距离不远,但全是盘山路,路况极差。一天下来,光坐车就得六七个小时。他们不是想让您考察,是想让您在车上颠簸一天,精疲力尽,根本没有精力去思考和发现问题。” “这是疲兵之计。” 李如玉一针见血。 “是。” 曲元明点头,手指最终落在了沿溪乡水库上。 “而最关键的杀招,在这里。” “沿溪乡水库,是我之前待过的地方,我对那里很熟。但水库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水库旁边,就是许县长力主上马的那个高污染化工园区的选址地。” “这个项目,因为环保评估和征地补偿问题,争议极大,群众意见很多,前任尹书记一直压着没批。现在,他们把您第一轮考察的最后一站放在这,就是想把您架在火上烤。” 第10章 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您到了现场,媒体记者肯定都安排好了。他们当场问您对这个项目的看法,您怎么回答?您说支持,等于为这个有巨大隐患的项目背书,将来出了事,这口锅就是您的。您如果说反对或者研究一下,那就是在新官上任的第三天,公开打了许县长的脸,未来的工作,必然处处掣肘。” “那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走?” 李如玉问道,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倚重。 曲元明拿过一张空白的A4纸和一支笔。 “书记,想要破局,我们就要跳出他们设定的路线,主动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在纸上写下三个字——红旗厂。 “第一站,我们不去样板间青石乡,我们去已经停产半年、工人都在上访的县属红旗机械厂。这是江安县最疼的一块骨头,也是前几任领导都不敢碰的硬骨头。您上任第一站就去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姿态。您去倾听工人的声音,解决他们的问题,这比看一百个先进典型,更能收获人心,树立威信。” 接着,他又写下——城关镇,老城区。 “第二天,我们不去山里跑冤枉路。我们就在县城,不打招呼,随机走进几个老旧小区,看看下水管道,问问棚改意愿。民生,才是最大的政治。” 最后,他的笔尖重重点在纸上。 “沿溪乡,我们当然要去。但不是去水库,不是去看他们安排好的项目地。我们去下游的几个村子,那些因为上游企业偷排污水、农田灌溉都成问题的村子。我们不发通知,不要乡干部陪同,就我和您两个人,直接去村民家里,看他们的水缸。” 曲元明放下笔,将那张写着全新路线的纸,推到李如玉面前。 “他们想让我们看假的,我们就去看真的。他们想让我们疲于奔命,我们就直插他们的心窝子。” 李如玉看着那张纸,再看看曲元明。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年轻的脸上。 把他放到自己身边,或许是最正确的选择。 曲元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目光灼热,让他有些无措。 他抬起头,正好撞进李如玉的眼眸里。 四目相对。 曲元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错开了视线。 几乎是同一瞬间,李如玉也被烫了一下,转过头看向桌上的那张A4纸。 “咳。” 李如玉清了清嗓子。 “就按你说的办。” 她将那张纸推了回去。 “从现在开始,到考察结束,整个行程的安排、协调、保密工作,全权由你负责。县委办、县政府办,包括下面所有乡镇单位,你随时可以调动。谁敢阳奉阴违,或者走漏了风声,你直接告诉我。” “是!保证完成任务!” …… 临近下班。 曲元明已经打完了几个必要的电话,初步安排好了明天突击检查红旗厂的准备工作。 李如玉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看了看还在忙碌的曲元明。 “走吧,别忙了,今天辛苦了。” 曲元明站起来。 “书记,您先走。” “一起吧,正好路上跟你再聊聊红旗厂那些老工人的情况。” 李如玉很自然地说着,率先走出了办公室。 曲元明拿起自己的包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在县委大院的林荫道上。 没有了在办公室里的上下级之分,两人的交谈随意了许多。 曲元明讲起了自己小时候听说的关于红旗厂的辉煌历史。 李如玉则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 不知不觉,两人聊得投入。 李如玉甚至被曲元明讲的一个厂里发生的趣闻逗得笑出了声。 曲元明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然而,却被县委大院门口一个等待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张琳琳站在大门旁的梧桐树下,已经等了快半个小时了。 她今天特意穿了新买的连衣裙,化了淡妆, 想好好跟他谈一谈。 却看到曲元明和那个年轻又漂亮的女书记,一起走了出来。 他们并肩而行,靠得很近。 他们在说话,在笑。 尤其是那个女书记,笑得那么开怀。 而曲元明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专注。 张琳琳的心,又酸又涩。 她挤出一个笑容,迎了上去。 “元明!” 曲元明看到张琳琳,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 他下意识地和李如玉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来找你吃饭,我们好久没约会了。” 张琳琳努力挤出甜腻。 曲元明笑了笑。 “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曲元明转向李如玉。 “书记,您先上车吧,我这边处理一点私事,自己回去就行。” 李如玉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 “好。” 她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轿车。 车门打开,她坐了进去。 车子缓缓启动,滑出县委大院。 透过后视镜,李如玉看到那个漂亮的女孩猛地抓住了曲元明的胳膊。 原来有女朋友啊。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不知为何,她的心,空落落的,泛起一丝失落。 是觉得他年纪轻轻,不该被这些儿女情长牵绊,影响工作? 还是……别的什么? 李如玉将这丝情绪压了下去。 …… 县委大院门口。 轿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 张琳琳抓着曲元明胳膊的手在用力。 “元明,分手那只是气话,你怎么能当真呢?”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那天……我那天是心情不好,我才说了胡话的。” “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她试图去拉曲元明的手,想用过去的温存唤醒他的记忆。 曲元明抽开了自己的胳膊。 正眼看着张琳琳。 眼前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化着精致的妆,一如既往地美丽。 可是在曲元明眼里,这张脸却无比陌生。 “不了。”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我攀不上你们张家。” 说完,他不再看张琳琳的表情,转过身,朝着与李如玉车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张琳琳看着他越走越远。 他刚才看她的眼神…… 为什么会是那样的? 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第11章 昨天那个,是你女朋友啊 次日清晨。 县委大楼下。 县长许安知站在台阶上。 他今天特意提前到了。 县委办主任孙万武在他身旁。 “许县长,都安排好了。青石乡那边也都打过招呼,保证让李书记看到我们江安县的亮眼成绩。” 许安知“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扫过空荡荡的停车位。 按照计划,李如玉的车此刻应该已经在此等候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升了起来,那辆车却迟迟没有出现。 孙万武看了看手表。 “怎么回事?” 他掏出手机就准备给司机打电话。 许安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别给司机打,直接问曲元明。” 他忙从通讯录里翻出那个几乎快被遗忘的名字。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孙主任。” 孙万武清了清嗓子。 “曲元明,怎么回事?李书记的车呢?你和司机老王在哪儿?不知道今天要下乡吗?这是什么工作态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孙主任,李书记临时改变了主意,今天的行程由我另外安排了。” “另外安排?” 孙万武的声音陡然拔高。 “什么叫另外安排?去哪里?谁批准的?曲元明,你一个借调人员,谁给你的胆子……” “这是书记的决定。” 曲元明直接打断了他。 “你……”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挂了,孙主任,我正在开车。” 嘟……嘟……嘟……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孙万武看向许安知。 “县长,他说……是书记的决定……” 许安知的脸色,有些阴沉。 脱离掌控了。 这个新来的李如玉,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昨天刚上任,今天就敢绕开县委办,绕开他这个县长,搞突然袭击。 还有那个曲元明! 一个被尹光斌提拔,又随着尹光斌倒台而被他亲手摁下去的年轻人。 他怎么会和李如玉搅到一起? 难道是尹光斌那个老狐狸留下的后手? “去查。” “给我查清楚,他们去了哪里!” “是!是!” 孙万武跑去打电话。 ……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奥迪正行驶在通往城郊的公路上。 开车的人是曲元明。 后座上,李如玉正低头翻看着一份文件。 文件是曲元明连夜整理出来的,关于江安县几个重点亏损企业的原始档案。 车厢里很安静。 忽然,她合上了文件。 “昨天那个,是你女朋友啊。” 曲元明沉默了几秒。 “是前女友。” “我们已经分手了。” 说完这两个字,他没有再做任何解释,而是立刻将话题拉回了工作。 “书记,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是红旗厂旧址。” 奥迪车平稳地转过一个弯,速度慢了下来。 眼前出现了一道锈迹斑斑的铁艺大门。 一侧的门柱上,写的“红旗机械制造厂”几个大字。 经过风吹日晒,早已斑驳脱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大门虚掩着,一把链条锁松松垮垮地挂在上面。 曲元明将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书记,到了。” 曲元明下车,为她拉开车门。 李如玉走下车。 “书记,您看。” 曲元明伸手指着不远处一个空荡荡的水泥基座。 “那里原来立着一座铜像,是第一代劳模张铁山,我们县里第一个去省里开表彰大会的工人代表。” “铜像呢?”李如玉问。 “三年前,厂子最后一次变卖资产,铜像被当成废铜,按斤卖了。” 李如玉没有说话,迈步朝厂区走去 曲元明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继续他的解说。 “红旗厂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最辉煌的时候,是整个地区最大的农机生产基地。我们江安县第一辆拖拉机,第一台收割机,都诞生在这里。厂里有五千多名职工,算上家属,将近两万人靠这个厂子吃饭。” 他指着一栋墙皮大面积脱落的五层小楼。 “那是厂里的子弟学校。” 李如玉停下脚步,看着那栋教学楼。 而现在,只剩下破败。 “转折点是十年前。” “市场化改革,加上经营不善,红旗厂开始走下坡路,连年亏损。五年前,县里主导,对红旗厂进行破产改制。”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李如玉。 “这是我昨晚找到的原始档案复印件。书记,问题就出在这个改制上。” “根据方案,红旗厂三百多亩的工业用地,被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了一家叫做‘安禾地产’的开发商。这家公司注册时间不到三个月,注册资本只有五十万。” 李如玉翻看着文件。 曲元明继续说:“更关键的是,这笔土地转让金,以及变卖工厂设备所得的款项,本应用作全厂三千多名下岗职工的安置费和经济补偿金。但根据我找到的一些零散记录,这笔钱大部分都被挪用了,真正发到工人手里的,不到总额的三分之一。” “挪用?” 李如玉抬起头。 “账目上怎么写的?” “账目上写的是偿还银行贷款和支付供应商欠款。但红旗厂当年的几笔主要贷款,都有县财政作为担保,根本不需要动用这笔安置费。至于供应商欠款,更是无稽之谈,红旗厂停产前,大部分供应商的款项都已经结清了。”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 曲元明和李如玉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绕过墙角,眼前的景象让李如玉的脚步微微一滞。 一栋老旧的红砖筒子楼下,几棵光秃秃的泡桐树围着一张石桌。 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围着石桌下棋。 石桌旁,还有一个老人弓着背,正对着一个垃圾桶,咳得惊天动地。 下棋的三个老人对这咳嗽声似乎习以为常。 其中一个叼着旱烟袋的老头,在棋盘上落下一个炮。 “将军。”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棋盘上,直到李如玉和曲元明走到跟前,才迟钝地抬起头。 叼着旱烟袋的老头,斜眼打量着他们。 “干啥的?这里不让参观,也不是旅游景点。”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 曲元明上前一步,想开口介绍。 “几位老同志……” “别。” 另一个穿着蓝色旧工装的老人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第12章 嘴上没毛? “我们不是什么老同志,就是几个等死的老家伙。有事说事,没事赶紧走,别耽误我们晒太阳。” 那个剧烈咳嗽的老人看到曲元明,愣了一下。 “你……你是……小曲?” 曲元明也认出了他。 “王师傅?您怎么还住在这里?” 被称作王师傅的老人苦笑一声。 “不住这,住哪?窝棚都让人给拆了,也就这没人要的破楼,能给咱们遮个风挡个雨。” 叼着旱烟袋的老头冷哼一声。 “哟,还认识我们这的人?” “这是新来的县委李书记。”曲元明介绍道。 几个老人的表情变得古怪。 “书记?” 那个穿蓝色工装的老头打量着李如玉。 “这么年轻?还是个女娃?” 旱烟袋老头笑出了声。 “了不得,了不得。咱们江安县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派个女娃娃来当咱们的父母官。怎么,是下来体验生活,还是来拍照片,回去好写报告?” 话语里的尖刺,毫不掩饰。 那个王师傅,大概是看在和曲元明认识的份上,扯了扯旱烟袋老头的袖子。 “老张,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 老张把烟杆一顿。 “这些年,来的官还少吗?哪一个不是车门一开,稿子一念,照片一拍,然后呢?然后就没然后了!咱们的安置费,咱们的医保,咱们的命!谁管过?” “厂子卖了,钱没了!我们这些给厂子卖了一辈子命的,就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这里!现在又来一个,还是个嘴上没毛的,能顶什么用!” 等到老张吼完了,李如玉才缓缓开口。 “谁说我是来视察的?” “我是来翻案的。” 老张发出咯咯的笑声。 “小女娃,口气不小啊。你凭什么?” “历任的书记县长,哪个没拍着胸脯说过要给我们解决问题?可结果呢?换了一茬又一茬,我们的问题还在,他们一个个倒是高升的调走的,屁股擦得比脸都干净!” “你知道这案子牵扯多大吗?你知道当年拍板的是谁,后来接手的是谁,现在靠这个发财的又是谁吗?你一个新来的,人生地不熟,拿什么跟他们斗?用嘴皮子吗?” 这些老工人的怨气太重了,积压了太多年。 曲元明生怕李如玉年轻气盛,跟老张顶起来。 那今天这事就彻底谈崩了。 李如玉开口。 “98年7月,红旗厂提交的改制方案里,明确提到,有一笔三百四十万的‘职工安置专项资金’,是从市总工会拨下来的专款,对吧?” 李如玉继续说道:“但这笔钱,在后续的财务报表中,被拆分成了三笔‘供应商欠款’和一笔‘坏账核销’,消失了。” 她的目光转向老张。 “我查过当年的记录,红旗厂最大的供应商是宏发机械,可宏发机械的老板,是不是当时主管改制的副厂长的小舅子?所谓的欠款,根本就是左手倒右手。” 老张的嘴巴微微张开。 这……这都是厂里只有高层才知道的秘密! “还有,所谓的‘坏账核销’,冲销的是一笔卖给南方一家电子厂的货款。可那家电子厂,在货款生成前三个月就已经申请破产了。一个濒临破产的厂子,红旗厂为什么还要赊给它价值近百万的货?这不合常理。”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李如玉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厂区土地的资产评估。当年的评估报告,只算了地面建筑和设备的残值,对吧?可红旗厂脚下这片地,按照97年县里的规划,是未来的商业开发区。地价,被严重低估了至少十倍。这份评估报告,签字的评估师,在事后第二年就辞职出国了,从此杳无音信。” 几个老人看着眼前的年轻女书记。 她说的这些,比他们这些在厂里干了一辈子的老家伙知道的还要详细。 曲元明上前一步,扶住王师傅。 “王师傅。” “您看,李书记不是在说空话。她来之前,就已经把案子摸得这么透了。她是真心想为咱们红旗厂的老职工讨个公道。” 王师傅浑浊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微光。 李如玉没有给他们太多消化的时间,她立刻下达了指令。 “曲元明!” “到!” “你立刻回县委办,调几个人过来,带上纸笔和录音设备。就地办公!” 她指了指旁边的石桌。 “从现在开始,成立一个临时工作组,专门负责红旗厂的旧案。” 她又看向几位老人。 “各位师傅,我知道你们手里肯定还留着当年的东西。工资条、技术手册、会议记录、甚至是某张不起眼的废纸,都可能是推翻旧案的关键证据。还有,当年经手这些事的人,谁还在江安,谁调走了,谁和谁关系好,我都需要你们提供线索。” “我向你们保证,所有提供材料的人,我来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全。所有收集上来的证据,由我亲自保管!” 王师傅抓住曲元明的手。 “小曲……” “这位李书记……她……她真的敢查?” “她敢!” 曲元明斩钉截铁地回答。 “只要你们敢说,她就敢查到底!” 王师傅对着李如玉,这个一辈子没向谁低过头的老工人,深深地弯下了腰。 “书记!只要您说的是真的,我们这些老骨头,就把这条命交给你了!” “我这就回去!我家里还藏着当年财务科销毁前,我偷偷捡回来的半本账册!还有……还有当年跟那个南方电子厂签合同的业务员,我知道他现在在哪!”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穿蓝色工装的老头也站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那个资产评估师,他没出国!他老婆跟我老婆是一个单位的,前年我还见过他!他就在省城躲着!” 老张涨红了脸,捡起地上的烟杆。 “妈的!干了!老子活了七十年,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书记,您放心!我们这就去联络其他老伙计!把这些年我们藏着掖着的东西全给您翻出来!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们也要把证据给您挖出来!” 第13章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看着眼前的老人们,李如玉的嘴角勾了起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而她,已经点燃了第一根火柴。 但火焰却是曲元明提供的。 要不是曲元明那些资料,今天不会这么顺利。 临行前,曲元明走到王师傅身边。 “王师傅,书记的安全,就拜托您几位了。” 他又转头看向李如玉。 “书记,您就在这儿等我,千万别乱走。这厂区废弃久了,什么人都有,不安全。” 李如玉忍不住笑了。 “放心去吧,我不是三岁小孩。” 曲元明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这才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李如玉目光落在身旁的王师傅身上,随口问道。 “王师傅,您和小曲,好像很熟?” 王师傅抬起头。 “算不上熟,但我们这些剩下的老骨头,都认他。” 停顿了片刻。 “小曲是个傻小子。” 李如玉眉毛一挑。 “两年了,他是唯一一个没放弃我们红旗厂的干部。他一有空就往我们这儿跑,骑着个破自行车,灰头土脸的,逮着人就问当年的事,想帮我们找证据。” 王师傅继续说。 “我们都当他是个愣头青,不知道这水有多深,没人搭理他。可这傻小子,一次次来,被我们骂走了,过几天又来了。嘿,就这么个轴劲儿,整个江安县的干部里,独一份。” 李如玉静静听着。 …… 县长办公室。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年轻人垂手站在桌前。 “县长,我们的人刚看到,李书记和曲元明,去了红旗厂的废弃厂区。” “红旗厂……” 许安知嘴角微微上翘。 “果然是这里。” 一个新来的书记,一个被踢下去又捞回来的秘书。 他们想立威,红旗厂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一桩陈年旧案,牵扯不深,又民怨沸腾。 办好了,是青天大老爷。 办砸了,也只是能力不足,没人会往别处想。 天真。 许安知拿起桌上的紫砂茶杯,吹开漂浮的茶叶。 “孙万武那边,打过招呼了吧?” 年轻人立刻点头。 “您放心,早就交代过了。孙主任心里有数。” “嗯。” 许安知喝了一口茶。 “那就让他们去查。查案子,总得有人手,有经费,有地方办公吧?你告诉孙万武,县委办最近工作很忙,每个人手上都有三四个摊子,谁都抽不出身。一分钱,一个人,都不能给曲元明。” 他要让李如玉知道。 在江安,她这个书记,就是个光杆司令。 想动他的蛋糕? 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副好牙口。 …… 县委办公室里。 曲元明一走进来。 所有人更卖力地盯着自己的屏幕。 曲元明心下了然。 这副景象,是做给他看的。 他走向最里面的办公室。 “孙主任。” 孙万武抬起眼皮。 “哟,元明啊。稀客。不在李书记身边伺候着,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孙主任,李书记指示,要成立红旗厂专案小组,彻查当年的资产流失问题。我现在需要人手,来办里调两个人给我。” 孙万武叹了口气,指了指外面。 “元明啊,不是我不帮你。你看看,你看看外面这群人,哪个不是忙得脚打后脑勺?扶贫工作要收尾,马上又是秋季防火,县里的几项重点工程报告也催得紧。你让我从哪给你变人出来?” 他身体前倾。 “再说了,红旗厂那是什么地方?一个烂摊子,二十年的烂账!谁沾上谁倒霉。你也是咱们办公室出去的人,我得提醒你一句,别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这水,深着呢!” “你去问问,看谁愿意放下手头安稳的工作,跟你去跳那个火坑?” 办公室只有几声刻意的咳嗽。 所有人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文件堆里。 曲元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 所有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角落里,刘晓月站了起来。 “孙主任,我手头上的档案整理工作已经做完了。我可以去!” 孙万武死死盯着刘晓月。 刘晓月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 在所有人对曲元明避之唯恐不及时,她不能当缩头乌龟。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刘晓月旁边的工位上,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孩也犹豫着站了起来。 他叫王浩,刚考进来不久。 “我……我也能去。” 他一直很佩服曲元明。 一个被下放到乡下守水库的人,还能凭本事翻身。 孙万武的脸黑得能滴出水。 “好!好得很!” “既然小刘和小王有这个觉悟,愿意为领导分忧,我这个当主任的,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他挥挥手。 “去吧!去后勤领你们要的东西!” 曲元明看了刘晓月和王浩一眼,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带着两人走出办公室。 三人来到后勤科,领了一台老旧的录音机、几沓稿纸和几支笔。 装备简陋得可怜。 坐上那辆奥迪,刘晓月和王浩坐在后排。 “曲哥……我们……” 曲元明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笑了。 “别怕。你们做的,是正确的事。” “咱们这个小组,今天就算正式成立了。” 红旗厂到了。 曲元明把车停在一栋相对完好的办公楼前。 楼前,一抹纤瘦的身影早已等在那里。 是李如玉。 曲元明走上前:“李书记。” 刘晓月和王浩也赶紧跟上:“李书记好!” “辛苦了。” 她什么都没问。 没问为什么只有两个人。 没问办公室那边是不是给了什么刁难。 但曲元明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 只看一眼这三人小组的寒酸阵容,李如玉的心就沉了下去。 这不是孙万武的手笔。 孙万武没有这个胆子,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打她的脸。 这是许安知。 “走吧,进去看看我们未来的战场。” 她率先转身,推开了那扇门。 大厅里空空荡荡,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 “这里的电王师傅已经让人接上了。找个房间,打扫一下,就是我们临时的办公室。” 四个人最后在二楼挑了一间朝阳的办公室。 刘晓月和王浩找来抹布和水桶就开始打扫。 第14章 坏账核销 四人围着会议桌坐下。 李如玉目光落在曲元明身上。 “小曲,你说吧。” 曲元明把资料摊在桌面上。 “各位,我们时间紧迫,我就开门见山了。” “红旗厂的烂摊子,千头万绪,但核心只有一个,钱。” “根据我来之前查到的资料,当年上面为红旗厂改制专门下拨了一笔职工安置专项资金,总额是三百四十万。这笔钱,按规定应该用于下岗职工的补偿和再就业培训。但是,这笔钱不翼而飞了。” “这就是这些年老职工持续上访的根源。” “可这笔钱,是怎么没的?” 刘晓月忍不住问。 “问得好。这就是我们要查的第一个问题。对方的手法很高明,不是简单的贪污挪用,而是通过一系列看似合法的商业操作,把这笔钱‘冲销’掉了。” 他抽出第二张纸。 “红旗厂最大的债主,也是最大的供应商,叫宏发机械。厂子破产清算,欠宏发机械的货款高达一百二十万,成了最大的窟窿。可是,有人去查过宏发机械的老板是谁吗?” 曲元明顿了顿。 “是当时主管红旗厂改制的副厂长周国栋的小舅子。所谓的欠款,根本就是左手倒右手的游戏。用厂里的资金,以预付货款的名义打给宏发,宏发再开出虚高的发票,形成债务。厂子一倒,这笔钱就顺理成章地‘还’给了自家人。” “太……太无法无天了!” 王浩气得脸都红了。 他一个刚出校门的年轻人,哪里见过这种明目张胆的侵吞手段。 “这只是其一。” 曲元明推出第三张纸。 “所谓的‘坏账核销’。账面上,有一笔八十万的货款,是卖给南方一家电子厂的。后来那家电子厂倒闭,这笔钱就成了收不回来的坏账。听起来合情合理,对吧?可我托南方的同学查过,那家电子厂在工商注销前,法人代表进行过一次变更。新的法人代表,是一个因为经济诈骗被通缉的逃犯。” 李如玉明白了。 找个通缉犯来当替死鬼,人一跑,公司一注销,死无对证。 这八十万,就这么凭空蒸发,洗得干干净净。 “还有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曲元明的声音压得更低。 “厂区土地的资产评估。当年的评估报告,我搞到了一份复印件。上面只算了地面建筑和设备的残值,加起来不到五十万。可是,红旗厂脚下这片地,按照县里97年初步制定的城市发展规划,是未来的商业开发区。” 他抬起头。 “地价,被严重低估了至少十倍!而那份评估报告上签字的资产评估师,在厂子改制完成后的第二年,就举家辞职出国了。”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条环环相扣的利益链条。 这背后,绝不是一个副厂长能搞定的。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请进。”曲元明说。 门被推开一条缝,是王师傅。 “王师傅,快请进。” 王师傅这才敢走进来。 他手里抱着一个布包。 里面是一本账册,但只剩下半本,纸张边缘有被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这是当年财务科要销毁账本的时候,俺……俺偷偷藏下来的半本。” “俺也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的啥。” 突然,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老张领着三四个老工人走了进来。 “李书记!曲主任!” 那些老工人一进来。 “我们听说你们来了,就在这儿办公!我们……我们有话要说!我们有冤要申啊!” 看着他们,刘晓月和王浩才真正理解了那三百四十万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一个数字,那是眼前这些老人被偷走的半辈子。 李如玉站起身,走到老张面前。 “别激动。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解决问题。你们有什么情况,慢慢说,我们都听着。” 曲元明转向刘晓月和王浩。 “晓月,王浩,录音机。” “哎!好!” 两人拿出那台老旧的录音机,按下录制键。 红色的指示灯亮起。 老张师傅清了清嗓子。 “我叫张卫国,在红旗厂干了三十年,从学徒工干到车间小组长。” “厂子改制前那几年,怪事就多了。明明厂里订单不少,机器天天响,我们工人三班倒地干,可到了年底,总说亏损。” “当时的厂长叫黄建军,副厂长是周学才。黄建军就是个摆设,厂里大事小事,都是周学才说了算。” “周学才的内弟,叫周学文,本来就是个街溜子,什么正经事不干。突然有一天,就开了个贸易公司,叫什么……宏发贸易。厂里好多原材料,都从他那里走。价钱比别人的贵,送来的东西,还经常缺斤短两。我们车间老师傅提意见,提一次,就被周学才叫去办公室骂一次。” 另一个老工人忍不住插嘴。 “对!我记得最清楚一次,从宏发进的轴承,尺寸都不对,硬是让我们想办法往机器上装,搞坏了两台车床!最后报上去,说是我们工人操作失误,扣了我们全车间半个月奖金!” “还有呢!” 老张的声音高了起来。 “改制前最后一年,说是要给我们发集资房的钥匙,让我们把攒了一辈子的钱都投进去。结果呢?钱投进去了,厂子‘砰’一下没了!房子成了烂尾楼,钱也要不回来了!” 说到这里,老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那不是钱啊……那是一家老小的命啊……” 办公室另一头的长桌旁。 曲元明和李如玉正俯身研究着那半本烧焦的账册。 桌子不大,证据又多,两人为了看清那些模糊的字迹,身体不自觉地越靠越近。 曲元明的肩膀几乎要碰到李如玉的。 他能闻到她发梢传来的一阵清香。 这让他心里莫名一跳,随即又强行把注意力都按回到那片焦黑的纸页上。 这本账册被烧得很惨,很多地方只剩下黑色的脆片,一碰就碎。 但王师傅显然尽了最大努力去保存它。 “96年11月……采购……耐磨钢……” 第15章 编号是伪造的! 大部分记录都符合规范。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页的中间。 这一页的下半部分被烧掉了,但上半部分还保留着几行字。 其中一行的字迹,明显比其他地方更潦草,像是补上去的。 “李书记,你看这里。” 李如玉凑了过去,她的侧脸几乎贴着曲元明的脸颊。 她没有在意这些,全部心神都被账册上的那行字吸引。 那是一笔支出记录,摘要栏写着“预付紧急备料款”,金额是触目惊心的一百二十万。 最关键的是收款方那一栏,宏发贸易。 曲元明说:“按照财务制度,这么大额的预付款,必须要有合同和厂委会的会议纪要作为附件。但这笔记载后面,什么都没有。而且,你看这个记账凭证的编号,是记961188,但它的上一笔是记961156,下一笔是记961157。它被硬生生插在了中间,编号是伪造的!” 原来如此! 虚假采购、坏账核销、低价评估土地。 链条的顶端,是副厂长周学才,甚至可能还有更高层的人物。 李如玉看着曲元明。 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证据可能会被销毁,相关人员可能会闻风而逃。 这些老人的公道,将永无昭雪之日。 她扭头,想跟曲元明说些什么。 可两人之间的距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缩减到了极致。 于是,她的嘴唇,印在了曲元明的脸颊上。 曲元明整个人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脸颊上那片柔软的触感。 李如玉也懵了。 还是曲元明先反应过来。 他主动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 “书记。不好意思,我离太近了。” 李如玉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差点撞到桌角。 她不敢看曲元明的眼睛。 但曲元明还是看见了。 看见了她那白皙的耳垂,染上一层动人的绯红。 “咳。” 李如玉清了清嗓子。 “这个账本,交给我。” “明天,这件事就会有结果的。” 曲元明点点头。 “好。”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送走工人的王浩和刘晓月走了进来。 “书记,工人们都回去了,情绪还算稳定。” 王浩汇报道。 曲元明已经将桌上所有的证据分门别类整理完毕。 他将一张写着地址和电话的纸条放在了最上面。 “李书记,这是当年给厂子做资产评估的那个评估师的资料,我已经锁定了他的位置。” 李如玉伸手去接那叠厚厚的材料。 “做得好。” “都收拾一下,我们回县委。” …… 县委大院里,只有几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四人回到县委办。 李如玉下车就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就在她推开门,办公桌上那台电话机,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谁会打这部专线电话? 李如玉拿起听筒。 “喂。” “领导,有何指示?” “你们在查红旗厂?” 男人问。 李如玉的心沉了一下。 消息传得真快。 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某些人的注视之下。 “没想到这点小动静,都传到您耳朵里去了。” “正好。明儿个,领导就等着看我的翻身仗吧。” “行。那个曲元明……” 男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探究。 “他有没有……使什么小动作?” 李如玉的脑海里,闪回了不久前那个吻。 那个,算是小动作吗? 她的耳朵,又一次烧了起来。 “没有。” “曲元明同志工作很扎实,没有多余的动作。” “那就好。”男人的声音响起。 “但你也要提高警惕。尹光斌看上的人,不会那么简单。” “我明白,领导。” 李如玉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 “请您放心。” “放手去做。省里给你授权,江安县的纪委和公安系统,你随时可以调动。我等你的好消息。” “是!” 电话挂断,发出“嘟嘟”的忙音。 李如玉出门,看向秘书室的三个人。 “都辛苦了。” “今天就到这里,都回去休息吧。” “明天早上,等着看戏就行。” 王浩和刘晓月站了起来。 “书记也早点休息。” 只有曲元明没动。 他抬起头,迎上李如玉的视线。 李如玉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移开目光,语气平淡。 “曲元明,你也回去。” 曲元明不再多言,跟着王浩和刘晓月走了出去。 …… 县委大院门口。 王浩长舒一口气。 “总算结束了,今儿这事,太刺激了。” 刘晓月点点头。 “是啊,我腿现在还有点软。师父,你说李书记明天到底要干什么?什么叫等着看戏啊?” 她扭头看向曲元明。 曲元明没有回答。 他确实很期待。 期待这位女书记,会怎么唱好她上任以来的第一出大戏。 是雷声大雨点小,还是真的能一举掀翻红旗厂这潭死水? “师父?” 刘晓月又叫了一声。 曲元明回过神,笑了笑。 “别想那么多,书记让我们等着,我们就等着。” 他拍了拍王浩的肩膀。 “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回。” …… 第二天。 整个江安县还在沉睡。 但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县纪委的办公楼灯火通明。 县公安局的院子里,一辆辆警车滑出大门,奔赴县城和周边乡镇的各个角落。 副厂长周学才的家。 他还在搂着年轻的情妇酣睡。 “咚咚咚!” 剧烈的砸门声将他从美梦中惊醒。 “谁啊!大清早的找死吗!” 他骂骂咧咧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几名身穿制服的纪委工作人员和警察。 “周学才?” 为首的人亮出证件和一张红头文件。 “我们是县纪委的,这是对你的立案调查决定书。跟我们走一趟吧。” 周学才的酒意瞬间醒了。 宏发贸易公司老板张宏发的别墅。 他正准备送老婆孩子去机场,计划出国旅游。 车刚开出院门,就被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堵住了去路。 车门打开,手铐直接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当年负责给红旗厂做资产评估的评估师,在一个偏远乡镇的农家乐里被找到。 他早已改名换姓。 当警察叫出他本名的时候,他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第16章 这一手快刀斩乱麻 一个,两个,三个…… 所有与红旗厂贱卖案有关的人员,从核心的周学才,到外围的供应商,再到当年签字的基层干部,甚至是一些闻风而动的投机商人,都在同一时间被控制。 收网行动干净利落。 消息根本压不住。 太阳升起的时候,整个江安县的官场,已经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一击给打蒙了。 谁都没想到,那个新来的女书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是如此狠辣。 曲元明骑着他那辆小毛驴,进了大门。 刚锁好车。 “师父!师父!” 是刘晓月。 她跑到曲元明跟前。 “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你知道吗?今天凌晨,纪委和公安局一起动了!把周学才给抓了!还有宏发贸易的那个张宏发!” 刘晓月激动得脸颊泛红,她抓住曲元明的胳膊。 “不止他们!还有好多人!当年给厂子做评估的,帮着办手续的,凡是沾了边的,听说一晚上全给端了!一个都没跑掉!” 她喘了口气。 “师父,李书记说看戏,我以为……我以为顶多就是开个会,通报批评一下,没想到……没想到是这么大一出戏!” 曲元明嘴角向上扬了一下。 漂亮! 这一手快刀斩乱麻。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李如玉会先稳住阵脚,慢慢调查。寻找突破口的时候。 她却用最雷霆的手段,直接掀了桌子。 她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这不仅仅是办案,更是一种宣告。 向整个江安县的所有人宣告,她李如玉,来了。 昨晚,他还在猜测这出戏会怎么唱。 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位女书记的魄力和手腕。 “师父,现在办公室里都炸锅了。” 刘晓月继续汇报着。 “好多人都在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李书记她……她怎么就能这么快……” “因为她不是江安县的人。”曲元明淡淡开口。 刘晓月一愣。 “啊?” “她在这里没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没有需要顾忌的人情世故。” 曲元明看着她。 “所以,她可以没有顾虑,直接砍断烂掉的根。” 他拍了拍刘晓月的肩膀。 “走吧,进去。记住,从现在开始,多看,多听,少说。” “哦……好。” 刘晓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同一时间。 县长许安知的办公室里。 上好的龙井在紫砂壶里泡着。 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七八个烟头。 许安知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大院。 电话是清晨六点打来的。 一个他安插在公安系统的亲信。 听完汇报,许安知足足有半分钟没有说话。 第一个念头,是后怕。 红旗厂那块肥肉,当初不是没人递到他嘴边。 张宏发就曾经拐弯抹角地试探过,说只要许县长点个头,他愿意让出三成干股。 三成干股,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许安知动过心,不止一次。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不是他有多清高,而是他天性谨慎。 这块肉太肥,也太扎眼。 当年尹光斌还在的时候,这事就闹得沸沸扬扬。 虽然最后被强行压下去了,但始终是个隐患。 他许安知在江安县经营多年,求的是稳,是更进一步。 为了这点钱,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 幸好……幸好当初没伸手! 如果当时自己脑子一热,点了那个头。 现在被堵在家里,戴上手铐的,可能就有自己一个! 然而,庆幸之后,涌上心头的,更强烈的屈辱。 他许安知,在江安县当了这么多年的县长,红旗厂这颗钉子,他就拔不掉吗? 一个外地来的黄毛丫头! 才来了几天? 就凭着一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材料。 一夜之间,就把他许安知想动又不敢动的人,全给办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无能! 这件事传出去,整个江安县的干部会怎么看他? 那些原本唯他马首是瞻的人,心里会怎么想? 曲元明推开了办公司的门。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曲元明看到了办公桌后的那个人。 李如玉靠在那张宽大的椅上,睡着了。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干练的女士西装,只是衣领处有些褶皱。 一头乌黑的长发没有像往常一样盘起,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她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眉头微蹙。 办公桌上,烟灰缸里塞满了细长的女士香烟烟蒂,旁边是一个已经空了的咖啡杯。 显然,她一夜未归。 办公室的空调开着,温度有些低。 曲元明走到墙角的矮柜旁,从里面拿出一条备用的薄毛毯。 他展开毛毯,准备给她盖上。 李如玉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她的目光落在曲元明手里的毛毯上。 “怎么样。” 她开口。 “戏好看吗?” 曲元明将毛毯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好看。能拿奖的那种。” 李如玉被他这个比喻逗得一愣。 “贫嘴。” 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坐直身体。 “这次,多亏了你给的那些资料,还有那个证人。” 她看着曲元明,眼神很认真。 “没有那些,这场戏唱不起来。” “这是我该做的。”曲元明垂下眼帘。 李如玉看了他一眼。 “第一站的戏唱完了。” “第二站,去哪儿?” 曲元明回答:“城关镇,老城区。” “好。” 李如玉站起身,动作干净利落。 “等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半小时后,我们出发,去下一站。” 然而,就在她迈步准备绕出办公桌时,身体却猛地一晃。 “唔……” 她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朝前摔去。 在椅子上坐了一夜,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曲元明上前,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一股温热柔软的触感,充斥了他的感官。 怀里的身体,比想象中更纤细,甚至有些单薄。 隔着一层薄薄的西装布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曲线。 李如玉抬起头,正好撞进曲元明那双眼眸里。 四目相对。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第17章 他是此刻唯一一个看到的人 李如玉用手肘轻轻抵了一下曲元明的胸膛,借力站稳。 “你下去等我。”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看曲元明一眼,绕过办公桌,快步走向门口。 门开了,又关上。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曲元明走到李如玉坐过的椅子前。 这个女人,也会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不是第一个看到她这一面的人。 但,他是此刻唯一一个看到的人。 这个认知,让曲元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随即,他自嘲地笑了笑。 想什么呢? ……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奥迪驶出了县委大院。 副驾驶上,李如玉已经换下了一身紧绷的西装。 一件简单的白色圆领T恤,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平底运动鞋。 乌黑的长发被她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垂在脑后。 没有了职业装的包裹和束缚。 她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但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却丝毫未减。 车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曲元明专心开车。 还是李如玉先开了口。 “城关镇的老城区,为什么选那里?” “李书记,红旗厂的事情,我们动的是企业伸向基层的利益链。” “红旗厂毕竟是企业,牵扯到的主要是职工和少数几个部门。” 曲元明话锋一转。 “但那些恶,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基层单位里。” “尤其是城关镇。”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前方的建筑开始变得低矮、破旧。 “城关镇是县城的所在地,也是江安县人口最密集、历史遗留问题最多的地方。这里的老旧小区改造,也就是棚改,喊了很多年,县里也年年说要投入资金,但始终是雷声大、雨点小。” “钱呢?” 一个很直接,也很关键的问题。 “钱,拨下来了。但还没流到下游,就在半路被各种坑洼给吸干了。” “所以,我们今天的目的,不是去查账,也不是去找哪个干部谈话。” 李如玉接口道,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曲元明的思路。 “没错。” 曲元明点头。 “我们今天就是普通市民。” 他放慢了车速,指着路边一个挂着“幸福里”牌子的老旧小区入口。 “我们就从这里开始,随机进去转转。” 曲元明当然不是真的随机。 来之前,他早已将城关镇几个老大难小区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 幸福里,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 这里的下水管道,十年堵八次,一到下雨天就倒灌,一楼住户苦不堪言。 “好。” 李如玉干脆利落地解开安全带。 “就这么办。” “车停远点,我们走过去。” 车停在两条街外。 两人并肩走着。 踏入那个连大门都锈迹斑斑的小区时。 腐烂食物酸臭味,迎面撞来。 李如玉的眉头瞬间拧紧。 所谓的绿化带,早已被踩踏得不成样子,黄土裸露,上面零星散落着塑料袋和烟头。 几栋居民楼的外墙斑驳不堪,灰色的水泥块大片脱落。 墙角下,几个早就该被清运的垃圾桶早已满溢,垃圾堆成了小山。 走了不到五十米,前方的路被一滩水洼堵住了。 发黑的污水从一个方形的井盖边缘汩汩溢出。 水潭边,围着三五个居民。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跨栏背心的老大爷,正拿着一根粗长的竹竿,费力地往井盖下面捅。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捏着鼻子。 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叉着腰,嘴里骂骂咧咧。 “他妈的,又堵了!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曲元明很自然地凑了过去。 “大爷,这是怎么了?下水道堵了?” 那老大爷捅得满头大汗。 “堵了!一个月堵八百回!” 旁边的中年妇女也跟着叹气。 “小伙子,你们是来看房的吧?听我一句劝,赶紧走,这地方不是人住的。” 这话正中曲元明下怀。 他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 “不是吧,大姐?我看这小区名字叫‘幸福里’,地段也不错,还想着在这边租个房子呢……” “幸福里?” 那个骂骂咧咧的年轻小伙子嗤笑一声。 “我看叫‘遭罪里’还差不多!就这破地方,白给你住你都得嫌晦气!” 曲元明从口袋里掏出烟,给老大爷和年轻人都递了一根。 老大爷摆摆手,小伙子倒是不客气,接过去点上。 曲元明自己也点上一根,蹲在马路牙子上。 “不至于吧?我看这也就是下水道老旧了点,找社区或者物业来修修不就好了?” “社区?物业?” 老大爷把竹竿往地上一扔。 “找他们有个屁用!社区那帮人,比谁都懒!物业?我们这老小区哪来的物业!” “社区办公室那个王主任,你去找他,他就一句话,知道了,报上去了。然后呢?然后就没然后了!跟他说多了,他就嫌你烦,有意见去县里提!,嗬,官威比县长还大!” 曲元元明心里有了底。 “那……就一直这么耗着?这也不是办法啊。我听说,市里不是有政策吗?老旧小区改造,政府会拨款的吧?” 果然,一提到拨款,几位居民的情绪更激动了。 “拨款?” “两年前就听说拨钱了!说要给我们这里重新铺设下水管道,还要给楼房做外墙保温!我们高兴了好一阵子呢!” 年轻小伙子吐了个烟圈。 “是啊,新闻上都播了。结果呢?雷声大,雨点小。别说外墙保温了,连根新管子我们都没看着!” “我们去社区问,王主任就说钱还没到位,让我们等。去街道办问,人家说手续复杂,正在走流程。他妈的,什么流程要走两年?” 曲元明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要的信息,全都到手了。 资金拨付了,但基层从未收到。 社区干部一味地推诿、拖延。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唉,原来是这样。那这房子,看来是真不能租了。谢谢啊,大爷,大姐。” 说完,他朝李如玉递了个眼色,两人转身离开。 走出小区。 李如玉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坐回车里。 她才缓缓开口。 “曲元明,城关镇社区的这个王主任,我要他全部的资料。” “明天上午上班前,放到我桌上。” 第18章 这样的场景是属于她的 轿车在办公楼前停下。 曲元明率先下车,为李如玉拉开车门。 他没有立刻回宿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电话拨了出去,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师父?” “是我,下班了吧?吃饭没?” “刚到家,准备下碗面条对付一下。怎么了曲哥,有指示?” “指示谈不上。” 曲元明笑了笑。 “刚从外面回来,还没吃。请你吃个饭,赏光不?” “哇!师父居然主动请我吃饭!必须赏光!地点你定!” “就大院旁边那家老地方家常菜,方便。我现在过去,你收拾一下就来。” “好嘞!” 十五分钟后,曲元明和刘晓月在饭店的角落坐下。 馆子不大,但生意不错。 刘晓月今天穿了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曲哥,你今天去哪儿忙了?看你这裤子上还有灰呢。” 她眼尖,一下就看到了曲元明裤腿上没拍干净的尘土。 “去城关镇的幸福里转了一圈。” 曲元明用开水烫着碗筷。 “幸福里?” 刘晓月撇撇嘴。 “那地方可一点不幸福。我三姨家就住那儿,三天两头停水,下水道跟摆设似的,就没通过。” “是吗?那社区不管?” “管?谁管啊!” 刘晓月接过曲元明递来的碗筷。 “社区那个王主任,叫王建国,就是个活菩萨,供在那儿的,你拜他没用,他根本不显灵!” “王建国……这人什么来头?” 刘晓月压低了声音。 “他本人没什么本事,就是个老油子。但他那个妹夫,厉害着呢!” “他妹夫叫周志强,县财政局的副局长!” 曲元明挑眉。 财政局副局长。 那笔失踪的老旧小区改造拨款,瞬间就有了最合理的去向。 “原来如此。” 他把一块排骨夹到刘晓月碗里。 “难怪。” “可不是嘛!” 刘晓月夹起排骨,狠狠咬了一口。 “我听我三姨说,两年前那笔改造款,就是周志强经手审批的。结果呢?钱到了财政局的账上,就再也没往下走。王建国就负责在社区捂盖子,谁问就打太极。” 曲元明心里有了底。 “行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他笑着又给刘晓月夹了一筷子青菜。 就在这时,饭店的门被推开。 曲元明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是张琳琳和林康威。 林康威揽着张琳琳的腰。 张琳琳正仰头对林康威说着什么。 四目相对。 林康威揽着张琳琳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哟,这不是曲大秘吗?” 张琳琳怔怔地看着曲元明,还有他对面坐着的刘晓月。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曲元明连头都没抬起来,拿起公筷,从盘子里夹起一块刺最少的鱼腹肉。 “吃这个,补充蛋白质。” 刘晓月小声说了句。 “谢谢师父。” 这一幕,狠狠刺进了张琳琳的眼睛里。 她最喜欢吃鱼,却总是被鱼刺卡到。 曲元明会耐心地将鱼肉里的小刺都为她挑干净。 可现在,那个曾经只为她挑鱼刺的男人,正照顾着另一个女孩。 而她身边站着的林康威。 他虽然会带她去最高档的餐厅。会给她买最贵的包。 却会在她抱怨牛排太老时,不耐烦地让她换一道菜。 张琳琳死死盯着曲元明。 林康威感觉到了身边女人的僵硬。 “琳琳,看什么呢?” “我们还是换一家西餐吃吧。” 他用力一拽张琳琳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她朝外走去。 张琳琳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却没有反抗。 只是在被拉出门的最后一刻,又回头望了一眼。 曲元明没有看她。 他只静静地吃着饭。 ......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刘晓月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话找话。 “师父,你……你跟她……” “吃完了。” 曲元明放下筷子,打断了她的话。 “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 刘晓月连忙摆手。 “我自己回去就行,不远的。” “太晚了,不安全。” 曲元明站起身,去前台结了账。 他提前打了车,俩人坐在后面。 刘晓月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偷偷用余光打量着。 “师父。” 她小声开口。 “你……不难过吗?” 曲元明反问。 “为什么要难过?” “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浪费自己的情绪,才是最愚蠢的事。” 车里很安静。 “晓月,你要记住,永远别让别人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 刘晓月用力点头。 “嗯!我记住了,师父!” 车子停在刘晓月家的小区门口。 “上去吧,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曲元明叮嘱道。 “好的师父!师父再见!开车慢点!” 刘晓月下了车,冲他挥挥手。 曲元明重新坐回车子。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刘晓月发来的信息。 【师父,我到家啦,谢谢你送我回来,还请我吃饭!(o^^o)】 他回了个【早点休息】,便将手机丢在一旁。 招待所的门口只有一盏路灯亮着。 曲元明朝大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的台阶下,他脚步一顿。 灯光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影很纤细,穿着一件浅色的风衣。 曲元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从那人影旁边走过。 “元明……”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曲元明像是没听见,继续推门。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的动作停下了。 身后的人,是张琳琳。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哭花了,眼眶红得像兔子,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她就那么仰着头,看着曲元明的背影。 “放手。” 曲元明没有回头。 张琳琳抓得更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康威把她丢在西餐厅门口就开车走了,嫌她丢人。 她一个人在冷风里站了很久,越想越气,越想越悔。 下意识地就走到了这里。 “元明……” “你怎么不来挽留我了?” “你不爱我了吗?” 曲元明转过身。 “张小姐。” “你觉得,我应该挽留你吗?” “我……” 张琳琳被他问得一噎。 第19章 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曲元明抬起头,看向张琳琳。 “既然是你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最优选择,我为什么要挽留?我挽留,岂不是在耽误你的大好前程?” “我不是的!元明你听我解释!是我妈……是我妈逼我的!” 张琳琳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说你被下放到了水库,一辈子都完了!她说林康威家里有背景,能帮我爸……我没办法啊!” “所以,你就选择了有背景的林副局长。” 曲元明替她把话说完。 “这不冲突。你的选择,我尊重。” 他伸出手,掰开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 “但是,张小姐,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推开门,走进了招待所的大厅。 …… 天色蒙蒙亮时,曲元明终于停下了笔。 桌上,一份厚达十几页的报告已经整理完毕。 从王建国这个小人物入手,详细剖析了江安县水利、建材、采购等多个领域内存在的利益输送问题。 曲元明将报告仔细装进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用胶水封好。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清晨六点半的县委大院。 曲元明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夹克,身影出现在大院门口。 门口的保安亭里,老张正打着瞌睡。 “小曲?你这么早?” “张叔早。” 曲元明递上一根烟,笑着说,“李书记让我过来送份材料,昨晚弄得太晚,怕耽误事。”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老张接过烟,没再多问,摆摆手放他进去了。 曲元走进办公楼主楼。 他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了桌子正中央。 从办公室出来。 曲元明走向了机关食堂。 天光大亮,食堂里已经有了些人。 曲元明打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 上午八点。 李如玉走进办公室。 她一眼就看到了桌子正中央那个突兀的牛皮纸文件袋。 昨天她让曲元明去查幸福里小区的事,今天就有了东西? 这份效率,让她有些意外。 她放下手包,坐到椅子上,用一柄裁纸刀,划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十几页纸,抽出来有些厚度。 她翻开了第一页。 从王建国承包的小工程,到他与建材供应商的资金往来,再到采购环节的不正常招标,清晰地指向了水利、城建等多个部门的关键人物。 李如玉将报告一页一页看完,最后轻轻合上。 许久,她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了一个内线。 “小曲吗?是我。” “通知所有县委常委,以及四套班子主要领导,九点半,在县委一号会议室开会。” 电话那头的曲元明没有问为什么。 “好的,李书记。” 挂掉电话,她将那份报告锁进了自己的保险柜里。 …… 上午九点二十五分。 江安县委一号会议室里。 长长的椭圆形会议桌旁,江安县的头面人物们基本都到齐了。 县长许安知坐在李如玉的右手边,他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他和其他常委们低声交谈着。 九点半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李如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抱着笔记本的曲元明。 曲元明将材料放在李如玉手边,然后坐到了会议桌末尾的记录席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如玉身上。 “同志们,今天紧急请大家来,是想说一件事。” “最近,我收到了不少群众来信,反映我们县里幸福里安置小区的工程质量问题。” 幸福里小区? 听到这个名字,好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种鸡毛蒜皮的民生问题。 这种事,每年都有,踢皮球就能解决。 看来这位省城来的,还是太嫩了。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接过话头,用一套官样文章把事情糊弄过去。 然而,李如玉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墙体开裂,楼板漏水,用的建材以次充好……群众的意见很大啊。” “一个民生工程,搞成了民怨工程。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我们的监管部门,在哪里?” 话音刚落,分管城建的副县长周同立刻接过了话头。 “李书记,许县长,各位同志,幸福里小区的问题,我确实有责任。” “项目建设期间,我多次带队去现场视察,也反复强调工程质量是生命线。但没想到,这个施工单位还是钻了空子。” “我们的监管部门,确实存在疏忽。下一步,我建议由住建局牵头,对施工单位和监理单位进行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住建局局长王涛连忙点头附和。 “周县长说得对!我们局里马上成立专项工作组,24小时进驻现场,督促整改。一定给老百姓一个满意的答复!” 两个人一唱一和,三言两语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核心思想就一个,不是我们不努力,是下面的人太坏了。 会议室里,不少人暗暗点头。 一直沉默的县长许安知。 “李书记说得对,群众利益无小事。” “幸福里小区的问题,反映出我们政府工作中的一些漏洞,必须引起高度重视。” 他顿了顿。 “我提议,由县政府办牵头,联合住建、审计、信访等部门,成立一个联合调查组。尽快查清问题,制定整改方案,拿出处理意见。我们不仅要给群众一个交代,更要举一反三,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县委书记管党务,县长管政务。 工程质量问题,理应由政府处理。 谁也挑不出毛病。 周同和王涛立刻松了口气。 许县长这是把他们保下来了。 然而,李如玉清刺破了这层虚假的和谐。 “许县长的提议,我不同意。” 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当众驳回县长的提议? 这位新来的女书记,太刚了! 许安知的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 “哦?李书记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李如玉直视着他,毫不退让。 “如果仅仅是墙皮脱落,管道漏水,那确实是工程质量问题,由政府牵头调查,合情合理。” 第20章 这件事,必须由县纪委介入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整个小区的钢筋标号不达标,水泥强度严重不足,承重墙体存在安全隐患!这不是简单的质量问题,这是在拿几百户老百姓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这背后,可能涉及严重的渎职,甚至官商勾结的腐败!这已经超出了政府调查的范畴。” “这件事,必须由县纪委介入!” 纪委介入? 问题的性质,彻底变了。 在座的,不少人脸色煞白。 幸福里这个项目,牵扯了多少人,多少利益,他们心里都有数。 一旦纪委这台绞肉机开动,谁也无法预料,会牵扯出多少萝卜带出多少泥。 许安知死死盯着李如玉。 从一开始,对方就不是冲着什么工程质量来的。 李如玉继续宣布她的决定。 “我宣布,由县委牵头,立即成立幸福里小区问题联合调查组。” “组长,由县委常委、纪委书记高建民同志担任。” “县委办、监察局、住建局、公安局经侦支队等部门抽调精干力量参与。” “调查组即刻起进驻,相关单位必须无条件配合。谁敢通风报信,谁敢阻挠调查,一律从严从重处理!” 一连串的命令,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这是一个完全由县委,由她李如玉主导的班子。 政府那边,彻底被排除在了核心圈之外。 高建民对着李如玉点了点头。 “请李书记放心,我们纪委一定一查到底,绝不放过一个问题干部!” 许安知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 李如玉的目光,落在了会议桌末尾的年轻人身上。 “曲元明同志。” 曲元明抬起头,迎上李如玉的目光。 “到。” “你作为县委书记代表,加入调查组,负责联络协调工作。” “调查组的一切动向,直接向我汇报。” 一瞬间,至少十几道目光,打在了曲元明的身上。 县委书记代表! 这是何等的信任? 曲元明站起身。 “是!保证完成任务!” 会议室的门被豁然推开,又重重关上。 许安知走了。 那张往日里总是挂着微笑的脸,此刻铁青。 偌大的会议室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李如玉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 “散会。” …… 县纪委办公楼,三楼。 高一张老式办公桌,几个文件柜,墙上挂着“忠诚、干净、担当”六个大字。 曲元明敲门进入时,高建民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对,立刻控制起来,人跟账本,一个都不能少!” 挂断电话,他才转过身,示意曲元明坐下。 “元明同志,来了。” 高建民的表情很严肃。 “李书记把你看作是她在调查组的眼睛和耳朵,这个分量,你清楚吧?” “高书记,我明白。” 曲元明点头。 “我会守好纪律,做好协调联络工作,及时向您和李书记汇报情况。” 高建民的表情缓和了几分。 他欣赏这种不多言、拎得清的年轻人。 “李书记的意思很明确,这次调查,要快、要准、要狠。幸福里小区的问题,只是一个脓包的尖。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脓包彻底挤破,不管流出多少脓和血,不管牵扯到谁,一律严查到底!” 高建民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点了点。 “时间紧,任务重。我跟几个同志初步碰了一下,打算兵分两路。” “一路,由监察局的老吴带队,进驻住建局。从幸福里项目的立项审批、资质审核,到招投标的每一个环节,给我一笔一笔地过筛子!我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谁开的绿灯,谁签的字!” “另一路,也是最关键的一路。” 高建民的声音沉了下去。 “由我亲自盯着,直插县财政局!工程款是怎么拨付的,分几次拨付的,每一笔钱的流向,最终进了谁的口袋,必须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曲元明听得心头一凛。 高建民不愧是纪委的老人,一出手就直奔要害。 项目审批流程或许能作假,但银行账户上的真金白银,是做不了假的。 “高书记,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曲元明开口道。 “讲。” “财政局那边,除了查项目的专项拨款,或许可以重点关注一下副局长周志强。我之前在县委办的时候,整理过前任尹书记的一些工作记录,幸福里这个项目,当初就是县长许安知点名,让周志强全程跟进负责的。” 高建民的眼睛猛地亮了。 这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好!我知道了。” 高建民重重一点头。 “元明同志,你这个信息很关键。从现在起,你就在调查组的临时办公室办公,随时保持沟通。” …… 与此同时,县财政局副局长办公室。 周志强猛地关上门,反锁。 纪委介入! 调查组! 完了……全完了! 周志强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幸福里项目的账,是他亲手做的。 那几笔上千万的工程款,是怎么拆分、包装,最后流进那个隐秘的账户,他比谁都清楚。 他原以为许县长能压下来,最多就是个工程质量问题,罚点款,整改一下就过去了。 可谁能想到,那个新来的女书记,竟然如此不讲情面。 他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老款诺基亚手机。 这是他的单线联系电话,只有那个号码。 电话通了。 对面没有说话。 “喂……” “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他们肯定第一个就来查我!那些账……那些账根本经不起查啊!” “慌什么?” “天,还塌不下来。” 对面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从现在开始,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拖延时间。一个小时,我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然后,销毁一切!所有涉及幸福里项目的关键账目、凭证,尤其是电子数据。” “可是……可是他们人马上就到了啊!我怎么销毁?怎么拖?” 周志强几乎要哭出来。 “那是你的问题。” 电话那头打断他。 “周志强,你不是一个人在船上。船要是沉了,大家一起完蛋。你要是敢掉链子,纪委的调查还没到你头上,你和你家人的下场……自己想清楚。” 第21章 拖延战术 嘟。 电话挂断了。 周志强站在原地,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光映着他惨白的脸。 对方说得出,就做得到。 他没有退路了。 周志强冲着外面喊道:“小李!小李!你给我过来!” 财务科副科长李卫东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他是周志强一手提拔的心腹,也是幸福里项目账目的具体经手人之一。 “局长,怎么了?” “纪委的人马上就到!” 周志强压低声音。 “你现在立刻去门口,就说……就说财务系统刚刚升级,出了故障,正在抢修,所有数据都调不出来!” 李卫东的脸瞬间白了。 “这……这能行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有,档案室的钥匙呢?老张呢?” “老张……他老婆今天生日,请假了啊。” “好!就说他请假了,钥匙只有他有!总之,用尽一切办法,把他们给我拦在外面!听明白没有!” 李卫东重重点头。 “明白了,局长!” 打发走李卫东,周志强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串钥匙,冲向走廊尽头。 服务器机房! 只要删掉那里的核心数据,纸质的东西烧了就是,死无对证! …… 县财政局大楼外,几辆轿车滑入。 车门打开,高建民率先下车。 曲元明紧随其后。 这一次,他是以调查者的身份。 一行人步履匆匆,直奔三楼财务科。 刚到门口,就被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拦住了去路。 正是李卫东。 “哎呀,几位领导,这是……” 李卫东死死堵住门口。 高建民面无表情,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 “市纪委调查组,执行公务。我们要立刻查封幸福里项目的所有相关账目。” 李卫东看到证件,腿肚子一软,但还是强撑着。 “高书记,您看这事闹的……太不巧了!真的太不巧了!” “我们局里的财务系统,今天上午刚做完升级,结果出了BUG,现在整个都瘫痪了,什么数据都调不出来。技术人员正在抢修呢!” 高建民的眼神冷了下来。 “系统坏了?那就查纸质档案。带我们去档案室。” “哎哟,高书记,更不巧了!” 李卫东的表情更夸张了。 “我们管档案室的老张,他老母亲病危,一大早就请假回老家了。档案室的钥匙,全单位就他一个人有啊!我们也没办法……” 一旁的调查组成员都听出了不对劲。 这也太巧了? 系统偏偏今天坏,管钥匙的人偏偏今天请假? 高建民身经百战,什么场面没见过。 刚要发作,旁边的曲元明却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只见曲元明凑到他耳边。 “高书记,这是拖延战术。财政局的服务器和档案室根本不在一个楼层。” 曲元明在县委办时,为了协调各部门工作,几乎把每个单位的内部结构都摸透了。 “服务器机房在五楼最东头,实体档案室在地下一层。他们在这里跟我们耗,肯定有人正在对那两个地方动手!” 高建民瞳孔一缩。 对啊! 自己被这帮人的表演给带了节奏,竟然忘了直捣黄龙! “高书记,不能按他们的规矩来!” “纪委办案,有强制执行权!建议立刻分兵,一路控制机房,一路控制档案室!人赃并获,他们就没法抵赖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高建民不跟李卫东废话。 “吴刚!你带两个人,马上去地下一层,把档案室给我控制住!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监察局的老吴应声而出,带着两名年轻干部直奔楼梯。 “其他人,跟我来!” 高建民再不看脸色煞白的李卫东,转身朝着五楼的方向冲去。 曲元明紧随其后。 李卫东彻底傻眼了。 他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就动手了! 五楼,服务器机房门口。 周志强将一张磁卡对准门禁。 就在磁卡贴上感应器的瞬间。 滴的一声轻响。 而不是开锁的绿灯。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站住!” “不许动!” 周志强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 只见高建民带着曲元明等人,正死死盯着他。 周志强的大脑一片空白。 手里的磁卡掉在地上。 他完了。 “铐起来!” 高建民一声令下,身后两名调查组成员立刻上前。 一人反剪其双手,另一人直接用膝盖顶住其腿弯。 “你干什么!你们这是滥用职权!” 周志强还想挣扎。 高建民走上前,弯下腰,捡起地上那张掉落的磁卡。 “滥用职权?周科长,你拿着机房的备用门禁卡,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来检修设备!”周志强还在嘴硬。 高建民对身旁的人命令道:“把他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一名组员立刻上前,从周志强死死攥着的手里,夺过一个黑色的手提箱。 箱子打开,里面并非什么检修工具。 而是一台造型奇特的设备。 这是高强度消磁器! 专门用来瞬间清除硬盘数据的专业设备。 只要对着服务器硬盘来一下,里面的数据就会被彻底破坏。 “把门打开。” 高建民对押着周志强的组员说。 “高书记,他……他这张卡好像权限不够。” 一名组员尝试了一下,门禁系统依然是红灯。 “那就用我们的方式打开。” 跟在高建民身后的一名壮汉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取出一根半米长的液压破门器。 伴随着轻微的电机声,破门器的顶端猛地伸出。 造价不菲的服务器机房专用防盗门,门锁部分直接向内凹陷变形。 高建民开口。 “周志强,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你自己说,还是等我们把服务器硬盘拆下来,送到省里做数据恢复再说?” “你销毁证据,是个人行为,还是受人指使?这两种情况,量刑可是天差地别。” 周志强最被高建民这番话彻底击溃。 让他一个人扛下所有? 凭什么? 王海那个王八蛋,许诺了自己那么多好处,可现在呢?他人在哪里? “我说!我全都说!” “是王局!是王海局长!是他让我来的!” “他说市里要来查账,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在调查组到之前,把幸福里项目的所有电子账目全部销毁!” “他说只要干成这件事,年底就提我做信息中心的主任……” 第22章 断尾求生 高建民叫来技术组。 “立刻接管机房!物理断网,切断所有外部连接!”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联系市里的专家也好,通宵加班也罢,天亮之前,我要看到所有服务器硬盘的完整镜像备份!一个字都不能少!” 几名随行的技术人员行动起。 高建民转身,又对另一名干部下令。 “封锁整栋大楼!从现在开始,许进不许出!所有楼层的监控,全部给我调出来!” 现场被高效地控制住了。 然而,曲元明却很是不安。 太顺了。 顺利得有些反常。 王海,作为江安县的规划局局长,浸淫官场多年。 会把所有的宝都押在周志强这么一个靠不住的下属身上吗? 周志强被抓,消息暂时被封锁。 但王海不是傻子。 他派周志强来销毁证据,必然会约定一个时间,或者一个信号。 现在,周志强失联了。 一分钟,两分钟,王海或许还能认为是设备出了问题。 十分钟,二十分钟呢? 王海一定会意识到,出事了! 一旦他意识到危险,他会做什么? 跑路?还是销毁更关键的证据? 不能等! 一秒钟都不能等! 想到这里,曲元明上前一步。 “高书记。” “王海敢这么干,说明他早就想好了退路。” “周志强和他肯定有联系方式,现在周志强被我们控制,联系一旦中断,王海马上就会察觉。” 高建民的眉毛微微一挑。 “一个老狐狸在感觉的到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对抗,而是逃跑,或者……断尾求生。” 曲元明盯着高建民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他一定会立刻销毁存放在办公室或者家里的其他物证!甚至直接潜逃!” “我们在这里备份数据,固然重要,但王海那条活鱼,可能马上就要溜出渔网了!” 高建民看向曲元明的目光里,多了一抹欣赏。 他的思路,完全跟自己想到了一块。 甚至比自己想得更深。 “你的意思是?” “兵分两路!” 曲元明斩钉截铁。 “一组人继续在这里进行数据保全,这是我们的根本。另一组人,必须立刻出动,打他一个时间差!” “突袭他的办公室!控制他的住所!必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他死死按住!” 对付这种人,任何的迟疑和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高建民没有再说话。 他对着刚刚带人从楼下赶来的监察局老吴一挥手。 “老吴!” “到!” “你带三个人。” “立刻去王海家!记住,我要的是活人!第一时间控制住他,然后仔细搜查,任何纸片、硬盘、U盘,都不能放过!” “是!” 走廊里,只剩下高建民和另外几名调查组成员。 “你,还有你们两个。” 高建民指着曲元明和身边两名组员。 “跟我走!” “我倒要看看,他的办公室里,还藏着什么惊喜。” 话音未落,他已经朝前走去。 曲元明立刻跟上。 规划局在七楼。 电梯被停用了,他们只能走楼梯。 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王海的局长办公室在走廊尽头。 高建民停下脚步,做了一个战术手势。 两名组员立刻会意,一左一右贴住墙壁,向着办公室门口摸去。 贴在门边的一名组员回过头,对高建民比划了一下。 门,是虚掩的。 高建民眉头紧锁。 这不对劲! 太不正常了。 一个准备潜逃或者销毁罪证的老狐狸,怎么可能连门都不关好? 朝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则猛地向前一步,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不许动!” 可下一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一个人影正端坐在王海那张办公桌后。 在她身前,一个铁盆里还冒着缕缕青烟。 而在旁边的会客沙发上,王海整个人瘫软在那里。 “李……李书记?” 高建民彻底懵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跟在高建民身后的两名组员也呆住了。 整个办公室里,只有曲元明,在看到李如玉的那一刻,悄然松了一口气。 赌对了。 李如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高书记,你们来了。” 高建民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李书记,这……这是怎么回事?您……” “我?” 李如玉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铁盆。 “我来得巧,正好堵住他。” “王海同志,看来是想把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提前清理一下。” 李如玉……抢在了调查组的前面,亲自抓了王海一个人赃并获? 这怎么可能! 他们从控制周志强,到决定兵分两路突袭,前后不过十几分钟。 他下意识地转向了身后。 就在这时,李如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说起来,还要多亏了小曲同志。” “是他刚才在电话里提醒我,说王海这种老狐狸,很可能会狗急跳墙,让我务必当心存放在县委这边的相关文件。” “我一听,觉得有道理,就想着干脆过来办公室亲自看看,顺便再到规划局这边转一圈,没想到,还真就撞上了。” 她三言两语,就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解释得清清楚楚。 李如玉的目光,也正落在曲元明的身上。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 曲元明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 …… 三天后。 江安县县委常委扩大会议在县委大楼三楼会议室召开。 全县副科级以上干部悉数到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汇聚在主席台正中的那个位置上。 李如玉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西装。 这三天里,整个江安县官场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规划局局长王海、监察局书记高建民,应声落马! 拔出萝卜带出泥,二人被双规后,心理防线迅速崩溃,交代出了一系列问题。其中最核心的,便是幸福里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的巨额贪腐案。 这笔本该用于改善民生的专款,竟被二人联手侵吞了近七成! 消息传出,全县哗然。 一时间,这位空降而来的年轻女书记,在江安县干部心中的形象,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第23章 有一个,我查一个! “同志们。” 李如玉开口。 “今天请大家来,是通报一件事。” “经市纪委批准,县委决定,免去王海同志规划局党组书记、局长职务,免去高建民同志监察局书记职务。相关违纪违法问题,已经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王海、高建民,身为党员领导干部,本应为人民服务,却利欲熏心,将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当成了谋取私利的工具!尤其是在幸福里小区改造项目上,挪用、贪污改造专款,严重损害了群众的利益,败坏了党和政府的形象!性质极其恶劣!” “我在这里强调一点!我们干部的权力,是人民给的,只能用来为人民办事!谁要是敢把手伸向民生工程,伸向老百姓的救命钱,有一个,我查一个!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台下,许多干部都挺直了腰板。 这位新书记,有魄力,有手段,更有担当! 然而,在主席台的另一侧,县长许安知悄然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没有人看到,在他垂下的眼睑下,是庆幸。 许安知的心,此刻才算真正落回了肚子里。 幸福里小区。 王海和高建民,说到底,只是他推到前台的两个棋子。 一个负责走流程,一个负责做监督,一明一暗,天作之合。 原本的计划里,这笔钱的大头,最终会通过几个皮包公司,流入他指定的账户。 幸好……幸好他当时多留了一个心眼。 没想到,李如玉的刀,竟然如此锋利! 一刀下来,就把他伸出去的两只手套,给斩断了。 “李书记说得对!王海和高建民的行为,令人发指!是我这个做县长的失职,没有及时发现他们的问题,我向组织检讨,向全县人民检讨!” 他言辞恳切。 李如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会议结束了。 干部们陆续离场。 曲元明没有动,他站在主席台的侧后方,直到大部分人都走出了会议室。 李如玉站起身,收拾着面前寥寥几页的讲稿。 经过曲元明身边时。 “晚上庆个功。” 曲元明目不斜视。 县长许安知正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想要和李如玉说些什么。 曲元明用同样的气音回复:“我来安排。” 李如玉已经走远,和许安知礼节性地握了握手。 …… 维瓦尔第西餐厅,是江安县唯一一家像模像样的西餐厅。 价格不菲,格调高雅,来这里消费的,大多是县里有些身份或者追求浪漫的年轻人。 曲元明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 李如玉到的时候,换下了西装。 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羊绒衫,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 “这里的环境还不错。” 李如玉坐下。 “您能喜欢就好。” 曲元明递上菜单。 “我不太懂西餐,您看看想吃点什么。” 李如玉接过菜单随意翻了翻。 “你定吧,我对吃的不挑剔。” “倒是你,让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你会选个中餐厅。” 曲元明帮她倒上柠檬水。 “中餐厅人多眼杂,包厢的隔音也未必好。今天会议动静不小,盯着我们的人太多了。” 李如玉端起水杯。 是啊,盯着的人太多了。 点了两份菲力牛排,又要了一瓶红酒。 李如玉看着他。 “曲元明,你在水库没白待。” “让书记见笑了。” 曲元明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好事。” 李如玉的语气很真诚。 “官场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最缺的,是能沉下心做事的明白人。”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轻松了不少。 牛排和红酒很快上桌。 “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曲元明用餐巾擦了擦嘴,起身说道。 李如玉点了点头。 洗手间在餐厅的走廊尽头。 曲元明推开门,正准备进去,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挺着个不大不小的肚子,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对对对,这个事情嘛,要从长远看,要从大局看!不能只盯着眼前这点东西……格局要打开!” 声音很熟悉。 曲元明抬头。 对方也正好挂了电话,抬眼看到了他。 张树海。 四目相对。 张树海的笑容僵住了。 曲元明? 他怎么会在这里? 曲元明也是咯噔一下。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哎哟,这不是小曲吗?” 张树海最先反应过来。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从上到下打量着曲元明。 “琳琳前两天还念叨,说你从水库回来了,我当时还不信呢。” “小曲,你这本事不小啊!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能从沿溪水库那种地方……再杀回来?” 曲元明垂下眼帘。 “运气好而已。” “运气?” 张树海嗤笑一声。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谦虚!” 他抬手,在曲元明肩膀上拍了两下。 “不过啊,小曲,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他压低了声音。 “我们当干部的,要善于抓住机遇,要能领会领导的意图,尤其是……新来的领导。” “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领导,更要服务好嘛!年轻人,有冲劲,懂得上进,这是好事!” 这番话,说得又油滑又恶心。 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曲元明是靠着裙带关系,走了什么捷径才翻了身。 在张树海这种人的观念里,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能从绝境中爬出来。 除了靠上司,特别是女上司的特殊赏识,不可能有第二种解释。 若是从前的曲元明,听到这番话。 恐怕早已脸色涨红,要么愤而辩解,要么羞愧难当。 但现在,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格局,真是个好东西。 可惜,不是人人都有。 曲元明没有反驳。 “张局长说的是,您的教诲,我记下了。” 随即,他侧了侧身。 “我那边……领导还在等着,就先失陪了。您慢用。”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要转身离开。 “哎……” 张树海还想再说点什么,想再敲打几句。 可曲元明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浑身不得劲。 一个刚从水库回来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领导带他来这种地方消费? 第24章 攀上了什么高枝儿 乡里的书记?还是哪个局的办公室主任? 他下意识地伸长脖子,想透过走廊看看曲元明到底和谁在一起。 曲元明已经走回了卡座。 李如玉正端着红酒杯。 她看到曲元明回来。 “遇到熟人了?” 曲元明在她对面坐下,拿起餐刀,继续切着盘子里那块已经有些凉了的牛排。 “嗯,前女友的父亲,张树海,教育局的。” 他没有隐瞒。 李如玉放下酒杯,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张树海?” “我有点印象,上次去几所中学调研,陪同人员里好像有他。很会说话,汇报材料做得也漂亮,都是些场面上的东西。” 一个只会做表面文章的投机官僚。 曲元明心中一暖。 李如玉没有追问他和张树海的过节,也没有评价他的私生活。 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他感到无比舒适。 “书记说的是。” 他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 走廊尽头,张树海整理了一下衣领,踱步到餐厅大堂。 很快,他就锁定了曲元明的位置。 那个靠窗的卡座。 曲元明正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坐着。 因为距离和角度的关系,他只能看到一个侧影和一头披肩长发。 张树海走回自己的座位。 李芬兰正品尝着一块提拉米苏,女儿张琳琳则低头玩着手机。 坐在张琳琳对面的,是卫生局副局长林康威。 “怎么了,老张?碰见谁了,拉着个脸。” 李芬兰放下银质的小勺。 张树海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你猜我看见谁了?” “谁啊?爸,让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张琳琳抬起头,有些不耐烦。 林康威也适时地露出好奇的表情。 “曲元明。” 张琳琳拿着手机的手指僵住了。 李芬兰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配来这种地方吃饭吗?沿溪水库那个鬼地方,一个月的工资够付这里的餐巾钱吗?” “谁知道呢。” 张树海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 “说不定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攀上了什么高枝儿。” “我刚才看见了,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吃饭。看那背影,挺年轻的,打扮得也时髦。” 这话一出,李芬兰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就知道!” “这种农村出来的穷小子,没本事没背景,除了会耍点小聪明,哄女人开心,还能有什么能耐?肯定是傍上哪个有钱的寡妇了!” “琳琳,你听见没有?幸亏你跟他分了!这种男人,就是个无底洞,谁沾上谁倒霉!为了往上爬,什么没脸没皮的事都干得出来!” 张琳琳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坐在对面的林康威,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此刻,他才开口。 “张叔,阿姨,你们也别生气。人各有志嘛。” 他拿起公筷,给张琳琳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水晶虾饺。 “有些人,天生就只能走些旁门左道。他现在能来这里消费,说明他服务得不错,这也是一种本事嘛。” 一句话,既安抚了张树海夫妇,又不动声色地将曲元明踩到了泥里。 果然,李芬兰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还是康威你会说话,不像某些人,一辈子都上不了台面。” 她满意地看了看林康威。 “琳琳,你听听,这才是格局,这才是真正有本事有教养的男人。你以后要多跟康威学学。” 张琳琳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他……跟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 张树海来了精神。 “看不清正脸,就一个侧影,一头长头发,披着的。穿的衣服料子不错,看着就不便宜。不过我估摸着,年纪应该不大,三十来岁?也可能是哪个单位有点小权的中层干部,或者做生意的小老板娘。” 他开始了自己的分析。 “现在的社会风气啊,就是这样。有些女干部,手里有点权力,就喜欢找年轻听话的。曲元明那小子,长得白白净净,嘴巴又甜,最会讨这种女人欢心了。” “我跟你说。” 他呷了一口茶。 他这就算是翻身了,也长久不了。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这种靠裙带关系上去的,根基不稳,风一吹就散了!” 李芬兰连连点头。 “就是这个理!老张你看得透彻!咱们家琳琳,以后是要当官太太的,可不能跟这种人再有任何牵扯!” 张琳琳的心里乱糟糟的。 她忍不住,回过头,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 一顿饭,宾主尽欢。 曲元明主要是听,李如玉主要是说。 她没有谈工作,只是聊了些省城的风土人情,分享了一些有趣的见闻。 “我去一下洗手间。” 李如玉站起身。 “好。” 曲元明目送她离开,拿起账单,走向前方的收银台。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不远处的林康威眼里。 机会来了。 林康威对张树海夫妇说:“叔叔阿姨,琳琳,你们稍等我一下,我去处理点小事。” 说完,他便站起身,朝着收银台走去。 曲元明刚把账单递给收银员,一个声音就在他身旁响起。 “元明,出来吃饭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林副局长。” 他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林康威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收银员说:“这桌我来买单。” 收银员有些为难地看向曲元明。 曲元明眉头微皱。 “不用了,林副局长。” “哎,跟我客气什么?” 林康威笑得更灿烂了。 “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知道你工资不高,花销还大。今天这顿,就当是我这个当哥哥的,请你和你的……朋友吃的。” 这话里的羞辱意味,傻子都听得出来。 曲元明脸色沉了下来。 “我说了,不用。” “你看你,还不好意思了。” 林康威的表演欲上来了,他从钱包里抽出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钞。 “服务员,结账!算我账上!” 此时,张树海和李芬兰也踱了过来。 “哎呀,康威,你就是心太善。” 李芬兰阴阳怪气地说:“有些人啊,脸皮比城墙还厚,你帮他,他还未必领情呢。” 第25章 竟有几分……可爱 张树海背着手。 “元明啊,不是我说你。年轻人,要脚踏实地,不要总想着走歪门邪道。为了点虚荣心,跑到这种地方来消费,何必呢?最后还不是得让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看向林康威,满意地点点头。 “康威就不一样,家底厚实,自己又有本事,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曲元明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张琳琳也跟了过来,站在父母身后。 “怎么了?” 一个女声忽然从人群后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李如玉缓步走来。 林康威脸上的笑容,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彻底僵住了。 怎么会是她?! 李如玉!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要请县委书记吃饭? 还暗示她是曲元明傍上的…… 林康威的腿肚子开始发软。 张琳琳也认出来了。 张树芬和李芬兰却没认出来。 他们一个在教育局,一个在中学,层级不够。 平时接触不到这个级别的领导。 在李芬兰眼里,这就是那个包养曲元明的小寡妇或者小老板娘。 看她长得这么年轻漂亮,李芬兰的火气更盛了。 “你就是那个……带元明出来长见识的吧?” “我告诉你,小姑娘。” 李芬兰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姿态。 “做人啊,要走正道。别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或者家里男人有点小权,就出来祸害人家好好的小伙子。他年纪轻,不懂事,被你骗了,我们当长辈的可不能不管!” 完了。 林康威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拼命给张树海使眼色,可对方根本没看他。 张琳琳拉了拉李芬兰的衣角。 “妈,别说了……” “你起开!” 李芬兰一把甩开女儿的手。 “今天我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不能让你前男友走上歧途!” 李如玉一直静静地听着。 直到此刻,她的目光落在了张树海的身上。 “张副局长,是吧?” 张树海下意识挺了挺胸膛。 “你认识我?” “不认识。” 李如玉摇摇头。 “我只是在想,群众都说,教育是立国之本。可现在看来……” “这就是江安县教育局的水平?” 林康威凑到张树海耳边。 “叔……这……这可是……李书记。” 李……书记? 新来的那位! 省里空降,背景通天……李如玉! 他在县里的文件上,在新闻里,看过无数次这张脸。 可他刚才,竟然完全没有认出来! 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背着手,用教训下属的口吻,点评了县委书记的……家风? 他说人家是歪门邪道? 完了。 旁边的李芬兰还没反应过来。 她看丈夫和林康威的表情,一阵纳闷。 一个有点钱的小寡妇,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 她甚至觉得丈夫太没出息,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连这点场面都镇不住。 她还想再开口,奚落几句。 “你……你……” 张树海死死掐住老婆的手腕。 “闭嘴!”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李芬兰被他吓了一跳。 也就在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林康威在发抖。 自己那个一向自视甚高的丈夫,也在发抖。 张树海向前一步,对着李如玉,九十度,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书记!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眼瞎!我……我胡说八道!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着,他竟然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张琳琳站在后面。 她看着自己的父母,在那个女人面前卑微到尘埃里。 这就是权力的模样吗? 李如玉开口。 “张副局长。” “我记得,县里三令五申,要加强干部队伍的作风建设,尤其是家风建设。” 张树海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一个人的言行,是家庭教育最直观的体现。” “身为人民教师,本该为人师表,却在公众场合,言语粗鄙,无端侮辱他人。” “身为教育系统的领导干部,不想着如何管束家人,反而官不大,官威不小,摆出一副官老爷的架子,教训这个,指点那个。” 李如玉的视线,最后回到了张树海身上。 “你说,教育是立国之本。” “那么,张副局长,你告诉我,你的家风,配得上这八个字吗?” “你这样的人,又怎么能管好江安县的教育?” 张树海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如玉不再看他。 这种人,不值得她再多浪费一秒钟。 她侧过头,看向曲元明。 “元明。” “我们走。” 曲元明点点头,跟在李如玉身后。 走出大门。 李如玉停下脚步,看着身旁的曲元明。 “那一家人,也太欺负人了!” “一个小小的副局长,官不大,架子倒是不小!他那个老婆和女儿,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你?”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曲元明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在整个江安县都说一不二的女书记,此刻,正为他所受的委屈而愤怒。 灯光下,她那张俏脸,因为生气,两颊微微泛红。 曲元明忽然觉得,这样的李如玉,竟有几分……可爱。 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领导。 而是一个会为朋友出头的,活生生的女人。 他嘴角的线条柔和下来。 “我没事。” 他声音温和。 “跟他们计较,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 李如玉瞪了他一眼。 “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才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 那嗔怪的眼神,非但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让曲元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着她。 “好,我听你的。” 李如玉被那目光烫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视线。 “咳……不早了,先送我回去吧。” “好。” 曲元明应了一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送出的微风。 很快,车子停在了酒店的楼下。 李如玉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她转过身,对驾驶座上的曲元明说:“车你开回去吧,明天早上过来接我就行。” 曲元明点点头:“好,我看着你回我再走。” 第26章 年轻人嘛,事业为重 餐厅门口。 当张树海一家三口和林康威走出来时,夜风格外萧瑟。 林康威的脸色铁青。 他一言不发,径直走向自己的那辆黑色帕萨特。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张家任何一个人。 他不是傻子。 李如玉是谁?那是江安县的天! 他原本对张琳琳是有好感,她漂亮,会打扮,父亲又是教育局的副局长。 可现在,继续和张家搅和在一起,就是自寻死路! 在自己的前途面前,那点朦胧的好感算个屁! “康威。” 李芬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林康威像是没听见,手已经搭在了车门把手上。 “康威!” 张琳琳也反应过来,急急地喊了一声。 林康威没有回头。 “我……我还有点急事,就先走了。” 张琳琳上前:“可是……康威哥,我们是坐你的车来的啊……” 他们一家特意没开车,就是为了坐他的新车。 现在,他要自己走? 那他们怎么办? 林康威没有回答。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砰!” 车门重重关上。 帕萨特亮起尾灯,没有丝毫犹豫,一个转向,便汇入车流。 从头到尾,林康威都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张树海一家三口,被孤零零地扔在了马路边。 “王八蛋!” 张树海对着帕萨特消失的方向破口大骂。 “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白眼狼!” “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呸!什么东西!” 他骂得咬牙切齿。 “行了!你喊什么!” 李芬兰猛地拽了他一把。 “还嫌不够丢人吗!” “妈……” 张琳琳眼圈红了。 “他……他怎么能这样……”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前一秒还对自己大献殷勤的林康威,下一秒就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李芬兰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心疼之余,更多的是烦躁。 “琳琳,别多想。” “可能……可能康威就是工作上真有什么急事吧。” “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人,你看他多累啊,年轻人嘛,事业为重。”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 张树海在一旁冷笑一声。 “急事?他是急着跟我们家撇清关系!你还看不出来吗?蠢女人!” “张树海你骂谁!” 李芬兰瞬间炸了毛。 “要不是你在那摆你那副局长的臭架子,会得罪李书记吗?会把事情搞成这样吗?现在你还有脸骂我?” “我摆架子?我那是正常的工作交流!是那个曲元明不识抬举!还有你!你那个当老师的素质呢?在饭桌上跟个泼妇一样骂街,你还有理了?” 夫妻俩就在马路边上,当着女儿的面,毫无顾忌地互相指责,推卸责任。 张琳琳站在一旁,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她没有再说话。 …… 第二天清晨。 奥迪停在了酒店门口。 曲元明停稳车,看了一眼时间,七点整。 车门轻响,李如玉拉开副驾门坐了进来。 今天的她,又变回了那个干练的女书记。 一身合体的女士西装,长发盘在脑后。 脸上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书记早。” “早。” 李如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出发吧。” 曲元明下意识地就要把车开上返回县委大院的路。 “不去县委。” 李如玉开口。 “去沿溪乡。” 曲元明方向一转,车子汇入另一条车流,朝着城郊的方向而去。 “说说情况。” 李如玉靠在座上,闭上了眼睛。 “沿溪乡下游的下湾村、石滩村等三个村庄,近半年来河水污染严重,导致大面积农田灌溉困难,庄稼枯死,怀疑污染源是乡里前年招商引资建的华荣化工厂。” “华荣化工?” 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我记得,这是县里的明星企业,去年的纳税大户。” “是的。” 曲元明点头。 “所以,这件事很棘手。” “材料里说,村民多次向乡里反映情况,但乡党委书记赵日峰一直压着,声称这是发展的必经之路,让村民顾全大局,甚至还说谁再上访,就是跟全乡的发展作对。” “举报材料的来源,核实过吗?” “没有直接核实。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只侧面了解过,华荣化工确实在半年前上了一套新的生产线,主要生产一种高污染的化工中间体。而且,乡里的环保所形同虚设,从未对他们进行过实质性的监管。” 曲元明条理清晰。 “做得很好。” 她淡淡地夸了一句,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车子驶离了平坦的柏油路,开始颠簸起来。 还没到村口,一股刺鼻的的怪味就透过车窗的缝隙钻了进来。 李如玉皱起了眉。 曲元明将车停在村头的一棵大槐树下,两人推门下车。 一条小河横在村前,本该清澈的河水,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绿色。 水面上漂浮着大片白色的泡沫和不知名的油污。 河两岸,大片大片的稻田像是被火烧过,禾苗枯黄倒伏。 这是她的江安县!是她治下的土地和人民! 那些本该为民请命的干部,那些拿着国家俸禄的父母官,就是这样回报人民的信任的? 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从田埂上走过。 曲元明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一根过去。 用带着乡音的方言搭话:“老乡,抽一根?我们路过这,想问问,这河……咋成这样了?” 老农摆摆手,并不接烟。 “咋成这样?你们去问乡里的领导呗!他让我们顾全大局,说化工厂是咱们乡的钱袋子,牺牲一点水,饿死几亩地,算啥?” 李如玉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直到老农的声音平息,李如玉才看向曲元明。 “元明。” “给赵日峰打电话。” 曲元明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 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起。 “喂,谁啊?” 听筒里传来赵日峰略带不耐烦的声音。 背景里还有麻将牌碰撞的声响。 大清早的,他竟然在打麻将! “赵书记,我是县委办曲元明。” 电话那头的赵日峰明显愣了一下。 “哦,是小曲啊,怎么,跟着新书记,翅膀硬了,敢直接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快说,我这正忙着呢!” 第27章 向她,汇报工作 曲元明传达命令。 “李书记命令你,立刻,马上,放下你手头所有事情。” “赶到沿溪乡,下湾村村口。” “向她,汇报工作。” 说完最后一个字,曲元明直接挂断了电话。 “通知到了。” 李如玉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重新投向那条被污染的河流。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倒要看看,这个赵日峰,要怎么向她汇报! 近一个小时后,一阵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村口的死寂。 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停在了不远处。 车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下了车。 正是沿溪乡党委书记,赵日峰。 他一眼就看到了曲元明,随即视线扫过曲元明身前的李如玉。 好年轻。 这是赵日峰的第一反应。 太年轻了,看起来比他女儿大不了几岁。 这样的人,能当县委书记? 八成是省里哪个大领导家的千金,下来镀金的。 这种空降干部,最是好对付。 没根基,不懂基层,只要捧着、哄着。 再用一堆漂亮的经济数据把她砸晕,就能让她找不到北。 想到这里,赵日峰挂上一副程式化的热情笑容,走了过来。 “哎呀,李书记!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人未到,声先至。 “乡里正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扶贫工作推进会,实在是走不开。我一接到元明同志的电话,就立刻结束了会议,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他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没在李如玉身上停留太久。 反而瞥了曲元明一眼。 小子,跟了新主子,架子也大了? 还敢用命令的口气跟我说话?等着,有你好看的! 曲元明面无表情。 李如玉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让赵日峰莫名有些发毛。 他干笑两声。 “李书记,您第一次来我们沿溪乡视察,我代表乡党委、乡政府,对您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我们沿溪乡啊,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近年来经济发展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去年全乡的GDP增长了12.5%,财政收入更是创了历史新高!特别是我们的招商引资工作,成绩斐然……” 赵日峰刻意避开眼前的污染问题。 大谈特谈经济数据和发展成果。 试图用这些虚浮的政绩,将李如玉的注意力引开。 他相信,任何一个领导,都喜欢听这些。 然而,他预想中李如玉赞许的点头,并没有出现。 “赵书记。” “你说的这些,我没兴趣听。” “我只想问你,这,就是你说的发展?” “这条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些庄稼,为什么会死?” “这里的百姓,靠什么活下去?” 赵日峰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李书记,您有所不知啊!” “您看到的这个情况,我们乡里其实……也是有苦难言。” “造成污染的,是乡里的华荣化工厂。可这个厂子,当初是县里作为重点项目招商引资进来的!” “当初为了让项目落地,县里给了很多优惠政策,其中就包括环保审批上的便利。我们乡里,说白了,就是配合县里搞好服务工作。” “赵书记,你是在跟我讲历史吗?” “我不管这个项目是谁签的字的。” “我只知道,污染,发生在你们沿溪乡的地界上!” “烂掉的根,长在你赵日峰的田里!” “属地责任,四个字,你该不会不认识吧?” 站在一旁的曲元明,垂着眼帘。 这就是新书记的风格。 不跟你玩虚的,不听你讲故事,直奔主题,一剑封喉! 赵日峰这种老油条,在她面前就像个三岁小孩。 以前跟着尹书记,开会研究这种事。 先要统一思想,再要摸清情况,然后层层汇报。 最后拿出个不痛不痒的意见…… 一套流程走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曲元明偷偷捏紧了拳头。 他忽然觉得,之前在水库边喂鱼的憋屈,都值了! 赵日峰还想辩解,他不能就这么接下这个黑锅。 这华荣化工厂背后水深着呢。 县里许县长都跟他们老板称兄道弟,他一个乡党委书记能动得了? 这要是动了,以后在江安县还怎么混? “李书记!您听我说,这厂子……” 他急切地往前一步。 “我没让你说话。” 李如玉猛地回头。 “现在,我给你下命令。” “第一,三天内!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牵头县环保局、水利局,成立沿溪乡污染问题专项整改工作组!你,赵日峰,担任组长!” “第二,我要你以沿溪乡党委的名义,向县委立下军令状!如果问题得不到解决,你这个乡党委书记,就地免职!” 军令状?! 赵日峰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第三,一周之内,提交一份关于华荣化工厂的详细治理方案!我要看到具体的整改步骤、明确的资金来源、精准到天的完成时限!” “不要跟我说废话,不要跟我哭穷,更不要跟我讲困难!我只要结果!” 赵日峰懵了。 疯了! 这个女人绝对是疯了! 三天成立工作组?一周拿出方案?还要立军令状? 她知不知道华荣化工厂每年给县里贡献多少税收?解决了多少就业? 她知不知道许县长跟华荣的老板关系多铁? 怎么就碰上这么个煞星! 孙万武个王八蛋,不是说她就是个黄毛丫头,好糊弄吗? 这叫好糊弄? 这他妈是阎王爷的妹妹! “赵书记,听明白了吗?” 李如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日峰艰难地抬起头。 “……明……明白了。” “我……我坚决执行李书记的指示!” 他接下了这块足以把他烫得皮开肉绽的山芋。 不是他想接,而是他不敢不接。 李如玉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对曲元明说:“元明,我们走。” “是,李书记。” 曲元明应了一声,拉开了奥迪的副驾驶。 奥迪平稳地驶离沿溪乡。 李如玉靠在椅背上,闭着眼。 “元明,那个赵日峰,你怎么看?” “李书记,赵书记在沿溪乡干了很多年,算得上是老资格了。” 第28章 他被真正接纳进了核心圈子! 他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关于华荣化工厂,我以前在县委办的时候,也零星接触过一些材料。这个厂是县里的纳税大户,也是许县长亲自抓的招商引资项目,厂老板和许县长……关系很近。” 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元明,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来我办公室,或者直接给我打电话。” 不必事事通过县委办! 可以直接向她汇报! 这意味着什么,曲元明再清楚不过。 这意味着,他被真正接纳进了核心圈子! “是!李书记!” …… 与此同时,沿溪乡党委书记办公室。 “砰!” 赵日峰一脚踹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老赵,情况怎么样?” “孙万武!我操你大爷!” 电话那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日峰硬生生打断。 “你他妈不是说她是个刚出校门的黄毛丫头吗?!不是说她没经验,好糊弄吗?!啊?!” “老子今天差点被她扒了皮!” 电话那头的孙万武一时间没了声音。 赵日峰喘着粗气。 他抓起桌上的水杯,想喝口水,却发现手抖得连杯子都端不稳。 他索性将杯子狠狠砸在地上! “三天!成立联合工作组!一周!拿出治理方案!她……她他妈还要我立军令状!” “老孙!你听见没有!军令状!完不成,就地免职!” “这女人是个疯子!她绝对是个疯子!” “她知不知道华荣化工厂是许县长的心头肉?她这是要拿我的脑袋去撞南墙啊!” “孙万武,这事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这要是真动了华荣,得罪了许县长,我他妈以后在江安县还怎么混?你让我去死吗?!”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孙万武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这个叫李如玉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省里下来的干部,他也见过不少,但没见过这么玩的! 这不符合规矩,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她难道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 她难道不知道,许县长在江安县经营了多少年,关系网有多么庞大? 孙万武原本以为,这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烧一烧,摆个姿态,大家心照不宣,走个过场也就罢了。 可现在看来,人家根本不是要点火,人家是直接扛着炸药包来的! “老……老赵……” “你……你先别激动,冷静一下。” “我冷静你妈个头!” 赵日峰再次爆发。 “火都烧到眉毛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这事儿……我知道了。” 孙万武的语气透着敷衍。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你先稳住,不要乱来,她让你做什么,你先表面上应付着。” “应付?怎么应付?军令状都立下了!白纸黑字!那是要进档案的!” “行了!你跟我吼有什么用!” 孙万武的声调也高了起来。 “这事已经超出了你我的层面了。” “我会找机会,把情况……原原本本地向许县长汇报。” “你放心,许县长不会看着自己的人被这么欺负的。” 说完,不等赵日峰再说什么,孙万武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喂?喂!老孙!” 赵日峰放下话筒,身体一软,瘫坐在了老板椅上。 孙万武这是……想把他当成弃子了。 在许县长的棋盘上,他赵日峰,顶多算个过河的卒子。 横竖都是死。 要么,被李如玉按着军令状,一周后完不成任务,就地免职。 要么,想办法糊弄过去,彻底得罪李如玉。 同时又被许县长和孙万武当成挡箭牌,用完就扔,下场只会更惨。 赵日峰的瞳孔猛然收缩。 不对。 还有第三条路。 李如玉不是要成立联合工作组吗? 好! 老子给你成立! 他重新抓起电话。 “喂?王副书记吗?通知所有班子成员,半小时后,到我办公室开紧急会议!” “对,紧急会议!” …… 另一边,县委大楼。 孙万武挂断电话。 赵日峰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他刚才那通电话,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至少,把那个女人的态度摸清楚了。 孙万武走出办公室,直奔许安知的办公室。 许安知的办公室门虚掩着。 孙万武没有直接推门,而是站在门口,敲了三下。 “请进。” 孙万武走了进去。 红木办公桌后,县长许安知手持毛笔,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挥毫。 孙万武不敢打扰,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 许县长写字的时候,最忌讳别人打扰。 足足过了五分钟,许安知才写完最后一个字。 他放下毛笔,端起旁边助理刚泡好的大红袍,轻轻吹了吹。 “万武啊,什么事这么急?” “县长,出事了。” 孙万武声音压得极低。 “是关于华荣化工厂的事。” 许安知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说。” “今天下午,新来的李书记,亲自去了沿溪乡。” “她……她直接绕过了县里,点名要查华荣化工厂的排污问题,而且态度非常强硬!” “她要求沿溪乡的赵日峰书记,三天内成立环保治理联合工作组,一周内拿出彻底的治理方案。” “她还……还逼着赵日峰立下了军令状!白纸黑字,说如果一周完不成,就地免职!” 许安知手中的茶杯被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出来。 “军令状?” “好大的官威啊。” “一个刚来的黄毛丫头,还没摸清江安县的门在哪里,就想在我头上动土?” 他慢慢抬起头。 “赵日峰呢?他就这么签了?” 孙万武解释。 “县长,这事不能怪老赵。当时那个情况,长枪短炮对着,根本不给老赵反应的机会。他……他也是没办法。” “废物!” 许安知冷哼一声。 “一个乡党委书记,被一个女人吓破了胆。” “县长,我看这个李书记来者不善,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华荣来的。华荣可是我们县的利税大户,更是您一手扶持起来的标杆企业,这要是……” 第29章 县委代表 “行了。” 许安知打断了他。 “她不是要成立联合工作组吗?” “这是好事啊,我们县委县政府,当然要全力支持。” 孙万武一愣,没明白许县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许安知继续说道:“这个工作组,既然是联合的,那光有乡里的人不行,县里也得派人去。这样才能体现出我们对环保工作的重视嘛。” “万武啊,你跟着我也有几年了。” “这个联合工作组里,县委这边的代表,就由你来担任吧。” 孙万武挺直了腰杆。 “县长,您放心!” “我一定把这颗钉子钉牢了,保证把那边的风吹草动,一字不落地汇报给您!” 许安知满意地点点头。 孙万武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好机会!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自己进入联合工作组,李如玉想干什么,想查什么,都得经过自己这道手。 到时候,阳奉阴违,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 …… 傍晚六点。 一辆黑色的奥迪A6停在了办公楼前。 车门打开,李如玉从副驾下来。 没有停步,快步走向电梯。 “元明,立刻通知所有的县委常委,半小时后,三楼小会议室,召开紧急常委会。” “是,我马上去办!” 曲元明掏出手机,开始逐一拨打电话。 半小时后,县委三楼小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江安县的权力核心人物们悉数到场。 “同志们,今天紧急请大家过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且紧急的事情需要立刻研究决定。” “今天下午,我去了沿溪乡,实地查看了华荣化工厂的排污情况,触目惊心!” 她将几张照片甩在桌子中央。 “华荣化工厂的污染问题,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我要求沿溪乡三天内成立环保治理联合工作组,一周内拿出方案。” “但是。” 她话锋一转。 “光靠一个乡镇的力量,远远不够。这件事,必须从县委县政府的层面,高度重视,强力介入!” “因此,我提议,由县委指派一名主要负责同志,进入联合工作组,全权领导和督办此事,以体现我们的决心!”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县长许安知。 谁都知道,华荣化工厂是许安知一手扶持起来的政绩工程。 李如玉这番话,无异于指着他的鼻子。 就在众人以为会有一场龙争虎斗时,许安知却笑了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带头鼓掌。 “啪、啪、啪……” “李书记真是雷厉风行,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啊!” “对于成立联合工作组,我完全赞同!环保是天大的事,绝对不能含糊!” 他顿了顿,环视一周。 “至于这个负责人的人选嘛……我看,县委办的孙万武同志就非常合适。” 坐在会议桌末尾,负责记录的孙万武抬起头。 来了! 果然和县长计划得一模一样! 只听许安知继续说道:“万武同志在县委办工作多年,情况熟,人头熟,尤其擅长处理复杂问题,协调各方关系。由他去担任这个负责人,一定能把李书记的指示精神贯彻好,把这项工作落实好!” 几个常委立刻点头附和。 “是啊,孙主任去最合适。” “没错,老孙办事稳妥。” 然而,李如玉却连一秒钟的考虑都没有。 “许县长的提议很好。” “但,恐怕不合适。” 所有附和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再重申一遍,这次成立工作组,不是去走过场,是去啃硬骨头,是去打一场硬仗!”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协调员,而是一个能贯彻我本人意图的执行者!” 李如玉宣布。 “我提议,由我的秘书,曲元明同志,出任联合工作组组长。” “全权负责华荣化工厂污染问题的一切调查与整治工作!”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曲元明? 一个级别不够、资历尚浅的秘书? 去领导这样一个牵扯巨大的专案组? 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反对!” 许安知站起身。 “李书记,我理解你整治污染的决心,但是,这不是儿戏!” “华荣化工的问题盘根错节,涉及乡镇、企业、县里多个部门。处理这种复杂局面,需要的是经验,是威望,是人脉!” “曲元明同志是什么级别?副科级秘书。他拿什么去指挥那些正科、副处的部门负责人?他凭什么让那些老油条听他的?人家嘴上答应,背后给你下绊子,工作怎么开展?” 许安知冷笑一声。 “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孙万武同志最合适!他是县委办主任,正科级干部,在县里工作了二十多年,谁不卖他三分薄面?由他出面,才能镇得住场子,才能把各方力量拧成一股绳!” 这个李如玉,简直是疯了! 她以为这是哪里?省城她家的大院吗? 这是江安县!是我许安知经营了十年的地盘! 派她的秘书来查我的企业?这不叫调查,这叫羞辱! 曲元明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尹光斌丢掉的一条狗,现在又被她捡起来当枪使。 想靠一个毛头小子来撬动我的根基?痴人说梦! 许安知话音一落,立刻有人跟进。 组织部长钱卫东清了清嗓子。 “安知县长的顾虑,很有道理啊。我们党内讲究程序,讲究论资排辈。让一个副科级的秘书去领导一个全是正科级干部的联合工作组,这不合规矩,传出去也容易让人说闲话。” 政法委书记吴刚也点头。 “是啊,万武同志经验丰富,处理这种事稳妥。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有时候,冲劲也容易变成鲁莽,反而把事情搞砸。” 面对几乎一边倒的反对,李如玉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说完了?” “说完了,就该听我说两句了。” 她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级别?” “曲元明同志的级别确实不高。但是,他代表的是谁?是我!是县委!我今天在常委会上正式任命他为组长,就是赋予他全权处理此事的权力。谁不配合,就是不配合县委的工作,就是对我李如玉的决定有意见!” 第30章 问题解决了么? “规矩?资历?” 李如玉嗤笑一声。 “华荣化工的污染问题,存在多少年了?五年?还是十年?在座的各位,论规矩、论资历,哪一个不比曲元明强?可结果呢?问题解决了么?污染停止了么?” “恰恰相反!问题越来越严重,群众的怨气越来越大!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以前那套按部就班、讲人情、看面子的工作方法,已经行不通了!” “你们说曲元明没有本地人脉,没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在我看来,这恰恰是他最大的优势!” 李如玉一字一句。 “他不需要看谁的脸色,不需要顾忌谁的人情,他只需要对我、对县委、对江安县八十万百姓负责!” “他要做的,就是切开华荣化工这个脓包,不管里面流出的是什么,不管会牵扯到谁!”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宣战! 许安知死死捏着水杯。 他原以为李如玉只是个初来乍到的理想主义者,想烧三把火立威。 却没想到对方的手段如此凌厉,直接把矛头对准了他! 这个女人,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不……不可能。 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尹光斌倒台时都没有牵扯到自己。 她一个外来户,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抓住自己的把柄? 她一定是在诈我! 许安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许县长。” 她忽然点名。 “你,还有钱部长、吴书记,如此一致地推荐孙万武同志,又如此激烈地反对曲元明同志……” “我倒想问问,你们究竟是在担心工作无法开展,还是在担心……有些事情,被一个不懂规矩的局外人给彻底揭开?” 许安知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竟然当着所有常委的面,直接把问题上升到了个人立场和政治动机的高度! “你……李书记!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对一个党员干部的污蔑!我推荐孙万武同志,完全是出于公心,是为了工作大局考虑!” 组织部长钱卫东也急忙辩解。 “是啊,李书记,你这话太重了。我们只是就事论事,探讨最合适的人选,怎么能说我们是别有用心呢?” 政法委书记吴刚则试图和稀泥。 “大家都是为了工作,有不同意见很正常,李书记你不要误会……” “误会?” 李如玉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直接打断。 “我看未必是误会。” “既然大家各执一词,都认为自己是为了工作,那多说无益。” “这件事,关系到我县未来的环保大计,关系到县委的执政权威,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提议,就关于任命曲元明同志为‘华荣化工厂污染问题联合工作组’组长一事,进行常委会举手表决。” 表决! 许安知的心沉到了谷底。 李如玉这是在逼宫,逼所有常委立刻站队。 在常委会上,县委书记发起的提议。 如果不是有绝对的理由,通常都会获得通过。 这不仅仅是议题本身,更关乎到一把手的权威。 公开反对,就等于公开和书记撕破脸。 许安知环视一圈,纪委书记低头看着笔记本。 宣传部长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武装部长则干脆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这些老狐狸! 一个个都想置身事外! 许安知心中暗骂。 “我同意表决。” 许安知咬着牙,重新坐下。 “但我保留我的意见。我依然认为,曲元明同志无法胜任这个职位。” “可以。” 李如玉点头。 “同意我提议的,请举手。” 话音落下,她第一个举起了自己的手。 紧接着,县委副书记蒋爱华也举起了手。 许安知、钱卫东、吴刚三人对视一眼,双手放在桌上。 场上的局势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十一个常委,李如玉一派目前只有两票,许安知一派三票反对。 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剩下六个保持中立的常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个人身上。 纪委书记沉吟片刻,最终没有举手,也没有出声反对,他选择了弃权。 宣传部长也选择了沉默。 最终,又有两名常委犹豫再三,也选择了弃权。 只剩下最后一名常委,李海。 李海心一横,缓缓举起了手。 李如玉微微点头。 “好了,表决结束。” 李如玉宣布。 “同意4票,反对3票,弃权4票。根据党内议事规则,同意票超过应到会常委的半数,提议通过。” “从即刻起,曲元明同志正式担任联合工作组组长!相关任命文件,县委办马上就发!” 许安知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他输了。 会议结束。 常委们一个个起身离开,路过许安知身边时,都保持着距离。 许安知没有动,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李如玉收拾好文件,走出会议室。 “许县长……” 孙万武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脸色同样难看至极。 他本来是板上钉钉的组长,现在却成了最大的笑话。 “我们……” “回我办公室说!” 许安知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滑出。 县长办公室内。 许安知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孙万武、钱卫东、吴刚三人坐在沙发上,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臭娘们!真他妈狠!” 许安知将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 “她以为赢了表决,就能为所欲为?天真!” “江安县是我们的地盘!她想靠一个毛头小子来翻天?做梦!” 许安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老钱,老吴。” 他看向二人。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钱卫东心领神会。 “县长放心。工作组要人?可以,组织部最近人手紧张,只能从其他部门抽调一些……快退休的、不懂业务的、或者有处分记录的。至于那几个关键部门的骨干,全都给我安排长期出差、学习!” 吴刚也阴恻恻地笑了。 “要查案?可以。公安、检察的同志会全力配合。但卷宗嘛,总会不小心遗失几页。证人嘛,也可能突然生病或者出远门。总之,程序上绝对挑不出毛病。” 许安知满意地点点头。 第31章 我要让他寸步难行! “她李如玉不是要让曲元明当这个组长吗?我让他当!” “我们不但要配合,还要大力支持!明面上,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把所有姿态都做足!” “但是暗地里,我要让他寸步难行!” …… 县委书记办公室里。 曲元明站在桌前。 “坐。” 曲元明拉开椅子。 “常委会上的情况,你都清楚了。” 李如玉停下叩击桌面的动作。 “4票同意,3票反对,4票弃权。这个结果,算不上胜利,只能说是勉强撕开了一道口子。” 曲元明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许安知输了面子,但他不会输了里子。他会用一百种方法,把你也拖下水。” 李如玉的语气陡然转冷。 “孙万武、钱卫东、吴刚,这三个人,分别是许安知的狗腿、钱袋子和打手。他们会全力配合你,但这种配合,是带引号的。” 曲元明点了点头。 “我明白。” 他当然明白。 在县委办的那几年,他见过太多阳奉阴违、笑里藏刀的场面。 尹光斌当初就是这么对付政敌的。 “你明白就好。” 李如玉身体微微前倾。 “现在,我们来说说正事。华荣化工厂。” “这个厂子,是许安知一手操办的政绩工程,号称沿溪乡乃至全县的利税大户。但根据我们接到的匿名举报,以及我私下了解的情况,这个厂子问题很大。” 李如玉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曲元明面前。 “这里面,是一些初步的线索。华荣化工厂的排污系统,很可能存在严重造假。沿溪乡下游几个村子的水源污染,大概率和它脱不了干系。” “但是。” 李如玉加重了语气。 “这家厂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它牵扯到的不只是许安知,还有市里,甚至更高层面的人。这不仅仅是一个环保问题。” 她看着曲元明。 “让你当这个组长,是把你放在火上烤。许安知他们会想尽办法让你查不出东西,然后以一个工作不力的帽子把你彻底踩死。而如果你查得太深,动了不该动的人,引来的反噬可能会更猛烈。”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就是你的前途,甚至是我在江安县的立足之本。”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曲元明没有立刻去碰那个牛皮纸袋。 从守水库的废人,到如今的联合工作组组长。 这机会来之不易。 李如玉把赌注压在他身上,既是信任,也是别无选择。 她是空降兵,在江安县根基太浅,必须培养自己的力量。 “书记。” 曲元明终于开口。 “我烂命一条,没什么可输的。您把我从水库里捞出来,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就得对得起您的信任。” “至于华荣化工厂的水有多深……” 曲元明抬起头,迎上李如玉的目光。 “尹书记以前教过我,水深才好摸鱼。水越混,看东西才越清楚。” 李如玉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赏。 “好。” 李如玉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将那个牛皮纸袋又往前推了推。 “去做吧。记住,程序上不要有任何瑕疵。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直接向我汇报。” “是!” 曲元明拿起牛皮纸袋,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 第二天一早,一辆半旧的依维柯颠簸着驶向沿溪乡。 车里,联合工作组的成员们东倒西歪。 曲元明坐在副驾。 钱卫东的配合果然是顶级的。 昨天下午,组织部的文件就下来了。 工作组五个人,除了他这个组长,剩下四个,堪称卧龙凤雏。 孙万武塞进来的人叫周全,一个在县志办坐了十年冷板凳的老油条。 最擅长在文件里咬文嚼字,用程序拖垮一切。 钱卫东的人叫马亮,县财政局预算科的副科长。 做假账是一把好手,克扣经费更是无师自通。 吴刚派来的人叫王猛,一个从乡下派出所调上来的民警。 一身腱子肉,脑子却不太灵光。 但打架斗殴、威吓百姓是他的强项。 最后一位,是个叫陈倩的年轻女同志。 据说是从县妇联借调的。 人长得白净,戴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文静静。 这阵容,哪里是来查案的。 曲元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许安知这一手,玩得真够绝。 …… 依维柯刚停稳,乡政府大院里就快步走出来一个人。 正是沿溪乡的党委书记,赵日峰。 赵日峰在车里来回扫视,显然在寻找这次联合工作组的大领导。 “哎呀,各位领导一路辛苦!辛苦辛苦!” 周全、马亮和王猛施施然下了车。 赵日峰的视线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了最后一个下车的曲元明身上。 “小曲?” 他立刻转头,看向看起来最像干部的老油条周全。 “这位一定是周主任吧?久仰久仰!” 周全跟他握了一下,指了指身后的曲元明。 “赵书记,你搞错了。这位,才是我们工作组的组长,曲元明同志。” “组……组长?” 赵日峰僵硬地扭过头。 他当然认识曲元明。 他当组长? 县里没人了吗?还是李如玉那个女人脑子进水了? “哦……原来是曲组长。” “真是年轻有为啊。” 曲元明恍若未闻。 “赵书记客气了。我们刚到,不熟悉情况,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多麻烦乡里了。” “不麻烦,不麻烦,配合县里工作嘛,应该的。” 赵日峰嘴上说着,身体却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丝毫没有要领他们进去的意思。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周全几人都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们巴不得曲元明第一天就吃个闭门羹,下不来台。 曲元明淡淡开口。 “赵书记,既然我们到了,就别在外面站着了。马上召集一下乡里的主要领导,还有相关部门的负责同志,开个短会。我需要通报一下这次工作组下来的目的和工作内容。” 赵日峰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在他眼里已经是个废人的曲元明,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他凭什么? 第32章 督查 他想起了老同学孙万武在电话里的交代。 这小子是李如玉的人,先别硬碰,看着他,让他自己犯错。 “好,好。曲组长说的是。大家里面请,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 沿溪乡的会议室不大。 烟味很重。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人。 乡长、副乡长、派出所所长、水利站站长……凡是跟土地、水源沾点边的,都被赵日峰叫了过来。 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搪瓷茶杯。 但没人喝茶。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主位。 赵日峰清了清嗓子。 “曲组长,乡里班子成员和相关同志都到齐了。您看,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曲元明环视一圈。 在座的乡干部们,心思各异。 他们大多是赵日峰的人,或者说,是习惯了在沿溪乡这片土地上说了算的人。 一个被发配过的毛头小子,就算顶着个组长的名头,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无非是下来镀金,走个过场。 大家心照不宣,陪他演完这出戏,你好我好大家好。 就连周全、马亮这几个县里来的人,也抱着同样看戏的心态。 他们太了解体制内的弯弯绕绕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 曲元明这根强龙,还是根受过重创、前途未卜的龙。 面对赵日峰这种地头蛇,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灰溜溜地回去。 “赵书记,各位同志,我想,大家可能对我这次下来,有点误会。” 误会? 赵日峰眉头一挑。 “曲组长这是哪里话?我们完全拥护县委县政府的决定,全力配合工作组的工作。” “不。” 曲元明摇了摇头。 “赵书记,你搞错了重点。” “我们联合工作组,不是来代替乡里工作的,更不是来接管指挥权的。” 赵日峰也愣住了。 “那……曲组长的意思是?” 曲元明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我们的职责,很简单。” “两个字,督查。” 会议室里响起了细微的骚动。 督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不直接插手,只负责看,负责记录,负责……向上汇报。 这意味着,干活的主体,依然是沿溪乡自己。 干得好,功劳是你们的。 干不好……那问题,可就大了。 赵日峰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原来是这样。” “我明白了,曲组长的意思,我们乡里是污染整改的第一责任人,工作组主要是指导和监督。这个定位,很准确,很到位!” 曲元明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赵书记理解得很透彻。既然这样,那事情就简单了。” “县里的整改通知,是三天前下发的。沿溪乡党委政府高度重视,第一时间就成立了沿溪乡污染问题专项整改工作组,由赵书记你,亲自担任组长。” “没错,是有这么回事。” 成立工作组,这是程序。 发个文,刻个章,几分钟的事。 但这三天,这个所谓的工作组,除了发了个文,什么都没干。 所有人都等着县里工作组下来,看看风向再说。 “行动很迅速嘛。赵书记亲自挂帅,可见乡里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那么……” “这三天,咱们乡里的专项整改工作组,都取得了哪些具体进展?又遇到了什么困难?不妨说出来,我们工作组也好有针对性地进行督查和协调嘛。” 进展? 狗屁的进展! 这三天,他除了跟几个企业老板吃了两顿饭,连沿溪河的岸边都没去过。 他怎么回答? 说没进展? 那等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这三天在渎职! “赵书记,请讲吧。” “我们洗耳恭听。” 他微微一笑,补上了最后一刀。 “县委的李书记,对沿溪乡的污染问题非常关心,临行前还特意交代,要我们及时汇报工作进度。” “我想,她一定很想听到,咱们沿溪乡在这三天里,取得的成果。” 曲元明这个小王八蛋,居然把县委书记这尊大佛给搬了出来! “哎呀!曲组长,你看这事闹的!” “你这可是问到点子上了!” “曲组长,各位同志,不怕你们笑话。我们乡里的思路,是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 “三天前县里的文件一到,我当晚就召集了班子成员开了个碰头会。我们一致认为,沿溪乡的污染问题,根子就在那几家大型企业上。尤其是华荣化工厂!” “这家厂,规模最大,历史最久,也是我们乡的纳税大户,更是污染的头号源头!所以,我们乡工作组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决定拿它当成我们整改工作的突破口!” “按照我们原定的方案,今天上午十点,由我亲自带队,对华荣化工厂进行一次突击检查!人手、设备,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停在乡政府大院里!” 他指了指窗外。 “这不……刚好九点半,就接到了县工作组要来的通知。为了迎接各位领导,我们这才临时把行动推迟了。没想到,倒让曲组长误会我们毫无作为了。这是我的失误,没有及时向县里汇报我们的工作思路和计划!” 高! 实在是高! 会议室里。 不愧是赵书记,这应变能力,简直绝了。 然而,曲元明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啪!” “好!” “赵书记,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还以为乡里会有畏难情绪,没想到你们不仅有计划,而且魄力这么大,直接就对准了华荣化工厂这块最硬的骨头!” 他站起身。 “这可真是太好了!赵书记,你这真是解决了我们联合工作组一个大难题啊!” 赵日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搞得有点懵。 什么情况? 他不应该质疑或者不信吗?怎么还夸上了? “我们下来之前还在担心,怕乡里对情况不熟,怕我们外来户抓不住重点。现在看来,完全是我多虑了!” 曲元明走到赵日峰身边。 “赵书记高瞻远瞩,行动更是雷厉风行!既然乡里早就有了周密的部署,那我们县工作组的到来,岂不是恰逢其时?” 第33章 纸上谈兵,不如现场办公! 曲元明话锋一转。 “我看,这个会也不用开了!纸上谈兵,不如现场办公!” 赵日峰心头一跳,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只见曲元明转身面向所有人,大手一挥。 “我提议,会议暂停!县、乡两级工作组,立刻合兵一处!咱们现在就出发,目标——华荣化工厂!就按照赵书记原定的计划,搞一次真真正正的突击检查!” “赵书记,你看怎么样?” 曲元明笑眯眯地看着他。 “……” 赵日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去? 现在就去? 什么狗屁的原定计划,什么人手设备,全是他刚刚临时编出来的瞎话! 他就是想找个借口拖延时间,把今天糊弄过去再说。 可他万万没想到,曲元明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现在,全会议室的人都看着他,等着他这个发号施令。 如果他说不去,或者找任何理由推脱。 那等于当众承认自己刚才说的全是谎话,是在糊弄上级。 “好!” 赵日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既然曲组长这么有魄力,我们沿溪乡,自然奉陪到底!” “同志们,都别坐着了!行动起来!立刻出发,前往华荣化工厂!” 话音刚落,曲元明已经率先转身,向门外走去,县工作组的人立刻跟上。 沿溪乡的一众干部面面相觑,最后所有目光都汇集到赵日峰身上。 赵日峰能怎么办? “走!都跟上!” 乡政府大院里,县工作组的几辆黑色轿车早已发动。 赵日峰想抢在曲元明前头,嘴里嚷嚷着。 “曲组长,你第一次来我们沿溪乡,路不熟,坐我的车吧,我给你指路!” 他打的好算盘。 只要上了自己的车,就能让司机找机会甩开大部队。 哪怕是绕个圈,也能给厂里争取几分钟宝贵的通风报信时间! 然而,曲元明笑着拉开了自己那辆车的后门。 “赵书记太客气了!正因为不熟,我才要跟赵书记好好请教!路上我们正好可以交流一下工作嘛!”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来,赵书记,就坐我这辆车!我们俩正好带头!” 坐他的车?那不就是被贴身看管,连个屁都放不出去? 可现在,所有人都看着。 他要是再推辞,那司马昭之心,可就路人皆知了。 “……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日峰几乎是被人架着一般,坐进了曲元明的车里。 车队随即启动。 赵日峰从后视镜里往后看。 县工作组的车,一辆在最前面开道,他跟曲元明坐的第二辆,后面紧跟着乡里的几台破车。 而车队的末尾,还稳稳地跟着两辆县里的车! 乡里的车被死死夹在中间,别说找机会溜走,就是想变个道都难! 这个姓曲的,年纪轻轻,心思怎么如此缜密?! 眼看公路旁的指示牌显示离华荣化工厂越来越近。 他心一横,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曲组长。” “你看我这脑子!这么大的联合行动,我竟然忘了向县委孙主任汇报!这不合规矩啊!” 把孙万武抬出来,就是想压曲元明一下。 “我现在必须给孙主任打个电话,把情况说明白,免得事后他怪罪我们沿溪乡目无领导,擅作主张!” 说着,他就要拨号。 曲元明笑了。 “赵书记,你这可真是提醒我了。” “不过,你可以放心。出发前,我已经直接向李书记做过口头汇报了。” “李书记对我们这次的联合行动非常支持!她说了,纸上谈兵百遍,不如现场解决一个问题!让我们放手去干,一查到底!” “哦,对了。” 曲元明补充。 “李书记还说,她会亲自跟县里相关部门打招呼,让我们心无旁骛,排除一切干扰。赵书记,你现在还觉得有必要给孙主任打电话吗?” 赵日峰握着手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赵日峰收回手机。 “既然……既然李书记已经知道了,那自然是最好的。是我多虑了,多虑了。” 很快,华荣化工的厂门出现在视野里。 厂门口,两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保安正靠在门卫室的墙边抽烟聊天。 他们看到打头的那辆黑色轿车带着一长串车队呼啸而来。 “干什么的!干什么的!” 一个保安扔掉烟头,冲到路中间,试图拦住车队。 另一个则慌忙去推铁栅栏门。 铁门被勉强合拢。 打头的车一个急刹,稳稳停在门前。 后面的车也接连停下。 “这里是工厂重地!禁止入内!你们有没有预约?” 拦车的保安大吼。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厂区里跑了出来,额头上全是汗。 他一眼就看到了第二辆车里脸色铁青的赵日峰。 “哎呀!赵书记!您……您怎么来了?” “您看您,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我们好扫榻相迎啊!” 他给那两个保安使眼色,自己则堵在车门前。 “各位领导,真是不巧!我们厂今天年度设备大检修,生产区和仓库全都断电封锁了,为了大家的安全,实在是不能进啊!要不,大家先移步到我们办公楼的会议室,喝杯茶,吹吹空调,等我们检修结束……” 车门开了。 曲元明从车上下来。 赵日峰也推门下车。 “张宏宇!你在这里胡闹什么!”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曲元明身侧。 “这位是县委派来的联合工作组组长,曲元明同志!代表的是县委县政府!还不赶紧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检查!” 张宏宇听到县委两个字,腿肚子都哆嗦了一下。 可他一想到厂子里的东西要是被翻出来,那后果…… “曲组长!曲组长!” “今儿真不是我们不配合!是今天检修,把一个存放危化品的仓库临时挪了位置,就在主干道旁边!那东西有剧毒,会挥发!现在工人正在紧急处理,万一……万一泄露了,这方圆几里地都要遭殃啊!您再给我们半个小时,不,二十分钟!只要二十分钟,我们处理好了,您想怎么查就怎么查,行吗?” 第34章 妨碍公务!谎报险情! 曲元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张厂长,你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啊。” 他拇指在屏幕上划动。 “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可不能含糊。你说的这种情况,已经属于重大安全生产事故隐患了。我这个工作组可没能力处理,万一真出事了,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张宏宇的眼皮猛地一跳。 曲元明把手机举到了耳边。 “我必须马上向县应急管理办公室汇报!” “同时,请求县消防救援支队,还有环保局的危化品事故应急处置专家,全员出动,带上最专业的设备来现场支援!” “必须封锁这方圆几里地,疏散周边群众!安全第一嘛!张厂长,你说对不对?” 最后一句,曲元明是侧过头,对着张宏宇说的。 张宏宇脸上的血色褪光了。 应急办? 消防支队? 环保局专家? 到时候就不是检查这么简单了。 “别!别!曲组长!千万别!” 张宏宇想去抢曲元明的手机。 “误会!都是误会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比他更快。 赵日峰推开张宏宇。 “张宏宇!你他妈的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赵日峰看明白了。 这个坑,是张宏宇自己挖的。 要是再让他这么胡闹下去,自己被他拖下水是迟早的事! 李书记那边可是说了,要排除一切干扰! “妨碍公务!谎报险情!你好大的胆子!” “你眼里还有没有县委?还有没有政府?曲组长代表的是县委,是李书记!你把曲组长拦在门外,是想干什么?” 张宏宇哆嗦着嘴唇。 赵日峰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对着那两个已经看傻了的保安厉声。 “看什么看!还不快把门打开!” “立刻!马上!把门打开!” 保安哆哆嗦嗦地拉开了门栓。 张宏宇面如死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直到大门完全敞开,曲元明才放下了手机,屏幕自始至终都是黑的。 张宏宇哈着腰凑过来。 “各位领导,里面请。我们办公楼就在前面,茶水都备好了,大家一路辛苦,先……先去喝杯茶,休息一下……” 他伸出手,想把众人往厂区右侧的办公楼引。 曲元明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一列车队。 “所有人,进厂。” 打头的黑色轿车越过张宏宇,向厂区深处驶去。 后面的车队依次跟上。 张宏宇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赵日峰瞥了他一眼,快步跟上了曲元明的车,主动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队在厂区中心的一片空地上停下。 这里比外面更加闷热,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是化学品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除了几台机器的单调轰鸣,几乎听不到人声。 远处的车间门口,有几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探头探脑地张望。 联合工作组的成员们也纷纷下车,集结在曲元明身后。 张宏宇和几个工厂的管理层人员站在一旁。 曲元明没有急着发号施令,反而将目光投向了赵日峰。 “赵书记。” “您看,接下来的检查工作,是不是还得您来主持大局?我们联合工作组,一定全力配合您的工作,绝不添乱。” 赵日峰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不接?当着这么多联合工作组的人。 那不成心虚是什么?不成包庇是什么? “好!曲组长说得对!属地管理,责无旁贷!” “张厂长!” 张宏宇一个激灵。 “赵……赵书记……” “别叫我书记!” 赵日峰打断他。 “现在,我代表联合工作组!你给我老实回答!厂区里,哪个车间污染最严重?异味最大?别给我耍花样,想清楚了再说!” 这番话,既是说给张宏宇听,更是说给身后的曲元明和整个工作组听。 张宏宇嘴唇哆嗦着。 “是……是三号……三号合成车间……” “废料……废料都在那边处理……” 赵日峰大手一挥,指向厂区深处。 “所有人,跟我来!目标,三号车间!” 曲元明落在后面。 通往三号车间的路,并不是厂区的主干道,而是一条偏僻的窄路。 路两旁杂草丛生,空气中的化学怪味愈发浓烈。 这里显然不是平日里欢迎人参观的路线。 赵日峰走得越急,心里就越发虚。 就在一行人绕过一个巨大的储料罐时。 队伍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停下了脚步。 “赵书记,请等一下。” 赵日峰转过身:“王工,有什么发现?” 王工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旁边一堵半人高的围墙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的水泥地和泥土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黑色。 赵日峰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他拨开没过膝盖的杂草,几步走到墙根下。 墙角下,一个生了锈的铁皮柜歪歪斜斜地靠着墙。 而在铁皮柜的遮掩下,一根碗口粗的黑色塑料管,正从墙体的破洞里伸出来。 管口没有连接任何处理设施,就那么赤裸裸地对着一条人工挖掘的土沟。 一股股黏稠的液体,正从管口向外流淌。 联合工作组的成员们,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规排放了。 这是在犯罪! “赵书记,这性质太恶劣了!必须马上取证!” “取证?当然要取证!” 赵日峰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度。 “现场取样!水样、土样、管道内壁附着物!全给我取了!用最快的速度送检!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完整的毒性分析报告!” 他下达完命令,回头盯住张宏宇。 “张宏宇!”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就是你说的误会?这就是你经营的企业?你是在赚钱,还是在要全县人民的命!” 曲元明走上来。 “赵书记雷厉风行,魄力惊人,佩服。” 他刚想谦虚两句,就听曲元明继续说道。 “既然污染的源头已经找到,并且立刻控制住了,那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就该是好好整改了。” 这话没毛病。 赵日峰连连点头。 “对!曲组长说得对!整改!必须彻底整改!绝不能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第35章 必须彻底整改! 整改是工厂的事。 老板都快抓了,剩下的就是环保局和公安局按流程办事。 他这个乡党委书记,已经把责任尽到了极致。 “走吧,回乡里。” 曲元明转过身,对工作组的其他人说:“现场取证工作继续,其他人先撤,这里气味太重,对身体不好。” 一行人转身,顺着来时的那条偏僻小路往回走。 回去时,气氛松弛下来。 在大多数人看来,问题已经找到,责任人已经明确,这趟差事最艰难的部分已经结束。 回到沿溪乡政府,天色已经擦黑。 晚饭被安排在了乡政府的小食堂,简单的四菜一汤。 赵日峰本想借着吃饭的机会,跟工作组的好好喝两杯。 联络联络感情,顺便把今天这事的调子彻底定下来。 可曲元明却摆了摆手,说吃饭不急,先开个小会,碰一碰情况。 赵日峰的心,咯噔一下。 会议室就设在赵日峰办公室隔壁的一间小接待室里。 参会的只有几个人,曲元明、赵日峰,还有联合工作组里负责技术的王工,以及另外两名核心成员。 赵日峰亲自给几人续上水,率先开口。 “今天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化工厂胆大包天,无视法规,进行恶意排污,性质极其恶劣!我作为沿溪乡的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我检讨!” 工作组的几名成员微微点头。 觉得这位乡书记的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 唯独曲元明,从始至终没什么表情。 “赵书记,查封工厂,抓人,排查,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这些是处理化工厂这件事的流程。” 曲元明顿了顿。 “但是,化工厂排污,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吧?” 赵日峰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个……肯定是积弊已久,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 “有多久?”曲元明追问。 “这……这个得等详细调查……”赵日峰含糊其辞。 曲元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打印出来的地图,在桌上摊开。 那是沿溪乡的水系分布图。 “赵书记,你对你们乡的地理情况,应该比我熟。” “沿溪河的下游,紧挨着咱们乡的,有三个村子。下湾村、石滩村,还有一个王家铺子。” 赵日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让他舌头发麻。 他当然知道这三个村子。 这三个村子是沿溪乡最穷、最偏的,也是上访专业户。 年年都因为土地、用水的问题来乡里闹。 “工厂的污水,通过那条暗管,排进土沟,最后都汇入了沿溪河。” “我来之前,让同志们去摸了一下情况。下湾村,全村三百多亩水田,从前年开始,种下去的稻子就只长苗,不抽穗。去年,干脆大面积枯死。” “石滩村,他们村的名字由来,是因为村边河滩上有很多漂亮的鹅卵石。现在,那些石头全被一层黑乎乎的油泥包裹着。河里的鱼虾,三年前就绝迹了。村民养的鸡鸭,只要去河边喝了水,回来就拉稀,不出三天就死掉。” “王家铺子村,情况最严重。村里最近五年,有十七个人死于癌症,还有好几个孩子生下来就有先天缺陷。村民们不敢用河水,只能去几里外的山上挑泉水喝。” 曲元明每说一句,赵日峰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这些情况,他知道吗? 他知道。 曲元明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赵书记,这些村庄的农田灌溉困难,庄稼绝收,造成的经济损失;还有那些生病、甚至死去的村民……” 他稍作停顿。 “你准备,怎么处理?” 赵日峰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曲组长,您说的这些情况,我们……我们乡里也有所耳闻。唉,说来惭愧啊!” “乡里的财政情况,您可能不了解。实在是太困难了!别说给村民补偿,给农田换土,就是干部们的工资,有时候都得拖一拖。我们能做的,也只有……也只有多下去走走,做做思想工作,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 他偷偷观察着曲元明的脸色,继续卖惨。 “钱,是真的一分都拿不出来。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从长计议?” 曲元明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要计议到什么时候?” “赵书记,我提醒你一句。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 “现在,我宣布三条决定,立刻执行!” 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 “第一,王工!” “到!” 负责技术的王工立刻应声。 “你马上带上组里的技术人员,联合县环保局的同志,立刻出发。调查范围从化工厂扩大到下游的下湾村、石滩村、王家铺子。对这三个村子的土壤、地表水、地下水进行全面取样检测!” “是!保证完成任务!” 曲元明的视线再次转向赵日峰。 “赵书记!” 赵日峰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你,立刻联系县卫生局。就以我们联合工作组的名义,要求他们马上抽调专家和设备,组织一支医疗队,进驻王家铺子村!” “要对全村村民,进行全面的健康普查和免费义诊。每一户都要走到,每一个人都不能落下!” “所有疑似因水污染、土壤污染致病、致残、致死的案例,全部要进行详细登记,建立专门的档案!需要转院治疗的,工作组来协调!钱的问题,也由工作组来想办法!” 赵日峰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曲元明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下达命令。 “第三!乡政府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调配到足够的桶装饮用水,送到这三个村子的每一户村民家里!记住,是每一户!” “在污染问题彻底解决之前,必须确保所有村民都能喝上干净的水。这是底线!如果做不到……” 曲元明停顿了一下。 “赵书记,我只好上报给县委了。” 赵日峰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曲组长……高瞻远瞩,考虑周全。我……我完全拥护,坚决执行!” 第36章 欺人太甚! “我……我这就去安排!” 曲元明点了点头。 “好,我等你的结果。” 会议草草结束,工作组的人开始分头行动。 赵日峰失魂落魄地走出会议室。 曲元明! 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生! 欺人太甚! 他快步走到自己办公室,反锁上门。 他掏出手机。 “谁啊?” “孙主任,是我,日峰啊!” 电话那头的人正是县委办主任,孙万武。 “哦?日峰啊,怎么了?” 孙万武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哥!孙哥!这回您可真得救救我!我这儿……快顶不住了!” 赵日峰压低了声音。 “怎么回事?慢慢说。” 赵日峰将刚才会议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孙哥,您是不知道他有多嚣张!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这个乡书记发号施令,完全不把我们地方干部放在眼里!又是要扩大检测范围,又是要搞什么全民体检,还要二十四小时内送水……” “他这不是来解决问题的,他这是要把事情彻底搞大,要把我往死里整啊!” “他真这么说的?” 孙万武的声音冷了下来。 “千真万确!他那三板斧下来,摆明了就是要深挖,要把陈年旧账全都翻出来!哥,化工厂那事……您也清楚,牵扯不少人。真要让他这么查下去,恐怕……” 赵日峰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这把火,一旦烧起来,烧到的可就不止他赵日峰一个人了。 “一个守水库的丧家之犬,走了狗屎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知天高地厚!” “哥,您得给我拿个主意啊!怎么才能把他的气焰压下去?不然我这儿……真的要翻天了!”赵日峰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慌什么!” 孙万武呵斥道:“天塌不下来!” “他不是要人吗?县卫生局那边,你不用管了,我来打招呼。” “至于送水,你照办就是。不就是几车桶装水吗?花点钱,堵住那些村民的嘴,免得他们跟着瞎起哄。” 赵日峰愣住了。 “啊?哥,您的意思是……就让他这么搞?” “不然呢?” 孙万武反问。 “你现在跟他硬顶?他拿着县委的令箭,你怎么顶?蠢货!” “他要查,就让他查。他要闹,就让他闹。”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做事太急,就容易摔跟头。” “你记住,程序上,全力配合他,让他挑不出一点毛病。” 孙万武挂断电话。 赵日峰这个废物! 屁大点事就慌成这样,指望他能顶住事,简直是笑话。 但……曲元明…… 他给赵日峰出的主意,不过是缓兵之计。 表面的配合,能撑多久? 这件事,根子不在沿溪乡,不在赵日峰,甚至不在他孙万武。 根子,在县长许安知那里。 必须立刻向许县长汇报。 …… 县长许安知的办公室里。 “进来。” 听到敲门声,许安知头也没抬,笔锋流转,写下“宁静致远”四个大字。 孙万武推门而入,反手轻轻带上门。 “县长。” 许安知拿起旁边的毛巾,擦着手。 “什么事这么急?” “是关于沿溪乡污染调查组的事。” “曲元明,今天上午在乡里开了个会,动作很大。” “哦?” 许安知拿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怎么,赵日峰又跟你叫苦了?” 孙万武摇了摇头。 “不只是冲劲,许县长。他提了三个要求,很……棘手。” “第一,他命令乡政府,二十四小时之内,必须让所有村民喝上干净的桶装水,费用由乡财政承担。” 许安知呷了口茶,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第二,他要求县卫生局派人下来,立刻组织全乡范围的村民体检,重点是与肝肾功能相关的项目。” 孙万武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第三点。他推翻了之前环保局的检测方案,要求以化工厂为中心,将水质和土壤的检测范围,扩大到整个沿溪乡流域。他说,要挖地三尺,把问题彻查到底。”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许安知喃喃自语。 孙万武压低了声音。 “许县长,曲元明来势汹汹,背后又有李书记撑腰,我们现在不宜跟他硬碰硬。” “我的想法是……避其锋芒,壮士断腕。” “您看,能不能先跟化工厂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停产。” “我们主动切割,暂时撇清关系。等这阵风头过去,李书记的注意力被其他事情转移了,到时候……一切都好说。” 他相信,这是一个万全之策。 牺牲一点暂时的利益,换取长久的安全。 这笔账,许县长没理由算不明白。 然而,许安知听完,却久久没有回应。 “你知道那家厂,停产一天,白纸黑字的损失是多少吗?你知道上下游牵扯了多少企业?你知道,又有多少人……指着它吃饭?” 孙万武的心猛地一沉。 他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那家化工厂,绝不仅仅是许安知的一个钱袋子那么简单!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生,刚从水库里爬出来,就想在江安县翻天?” “他不是要查吗?不是要闹吗?” 许安知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 “万武。” 孙万武立刻站直了身体。 “赵日峰那边,你告诉他,不用怕。” “他不是喜欢查案子吗?那就给他找点真正的‘案子’查查。” 他看向孙万武。 “去查查他守水库那几年,有没有监守自盗,倒卖过水库里的鱼。去查查他当年在县委办,经手过的那些文件,有没有泄密。还有,他那个当老师的女朋友,她家里的情况,也给我仔仔细细地摸一遍!” “既然他想当一把刀,那就要有被折断的觉悟!” “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切割这样的话。” 孙万武明白了。 许县长这是不打算退了,他要正面硬刚! “我……我明白了,县长!” 孙万武躬着身子。 “我马上去办!” 三天后,一份盖着县环保局红色印章的加急文件,送到了曲元明的手上。 第37章 直接给我铐起来! 办公室里,只有曲元明和赵日峰两人。 赵日峰坐立不安,手心全是汗。 这几天,他眼睁睁看着曲元明调动了县里好几个部门的资源。 硬是把一件环保局内部就能消化的小事,捅成了一场全乡范围的联合行动。 曲元明拆开文件袋。 他一页一页翻阅着。 报告很厚,前面是密密麻麻的术语和流程说明。 他直接跳过,翻到了最后的检测数据汇总页。 赵日峰伸长了脖子,只瞟到了一眼。 那张表格上,代表重金属含量的数值,一片猩红。 镉、汞、六价铬……每一项都超标了。 不是超标一点,而是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报告的结论部分。 【沿溪乡下游流域水土已构成严重复合型污染,部分区域土壤已丧失农业种植价值,水体含有高浓度致癌物,严禁人畜直接饮用……】 曲元明合上报告。 “赵书记。” “乡里能调动的人,都叫上。派出所的同志,也请他们一起。我们现在就去化工厂。” 赵日峰问:“曲书记,联合调查小组的组员,要把他们也叫上吗?” 曲元明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车钥匙。 “不必了。” 小组里大半都是孙万武塞进来的眼线。 叫上他们,只会碍手碍脚,使绊子。 赵日峰愣了一下。 “曲乡长,这……是不是先跟县里汇报一下?跟许县长那边……” “不必。” 曲元明打断了他。 …… 化工厂门口。 几辆乡政府和派出所的车堵在门口。 工厂的保卫科长带着七八个保安,拦在车前。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合法经营的企业,你们凭什么堵我们的大门?” 曲元明从车上下来,手里只拿着那份薄薄的报告。 “合法经营?”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就是你们合法经营出来的东西!” “镉超标97倍,汞超标121倍!” 保卫科长被砸得一个趔趄,捡起报告胡乱翻了两页。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个看门的!” “不知道?” 曲元明冷笑。 “现在让你知道了。” 他转向身后的派出所所长。 “把门给我打开。今天,谁敢拦,按妨碍公务处理,直接给我铐起来!” “是!” 派出所所长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乡里多少人因为这破厂生病,今天总算能出口恶气。 警察们一拥而上,保卫科长那几个人哪里敢真的动手。 铁门被拉开。 曲元明大步走了进去。 张宏宇一边跑一边打着电话。 “曲组长!曲组长!有话好好说!许县长亲自……” 曲元明根本不理他,走向生产车间,对着身后的乡干部下令。 “所有车间,所有仓库,全部给我贴上封条!” “从现在开始,化工厂,无限期停产整顿!所有账目、资料,全部就地封存,等待调查!” “谁敢撕毁封条,谁敢转移资料,就是罪加一等!” 张宏宇看着一张张白色的封条贴上昂贵的机器,面如死灰。 当晚,乡政府的小食堂里难得地热闹起来。 曲元明自掏腰包,让厨房加了几个菜,开了几瓶啤酒。 桶装水已经分发到各村,村民们把乡政府的电话都快打爆了,全是感谢的话。 县卫生局的体检队也承诺明天一早就下来。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曲组长,我敬你一杯!” 一个年轻干部端着酒杯。 “今天我算是开了眼了!说实话,这事要是搁我,我真没这个魄力。我……我顶多就是打个报告,然后等着上头批示。” 他一口干了杯里的啤酒。 气氛热烈起来。 曲元明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大家的工作都做得很好。今天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村民的体检、污染土壤的治理、追责……还有很多硬仗要打。” 他举起杯。 “我希望大家能继续……” 话还没说完。 刹车声在食堂外响起,几道车灯直接照了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食堂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门被猛地推开。 孙万武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陌生男人,穿着深色的夹克。 孙万武的目光落在曲元明的脸上。 “曲秘书,伙食不错啊。在这儿庆功呢?” 赵日峰忙站起来。 “孙主任,您……您怎么来了?” 孙万武看都没看他。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 “曲元明。” “县纪委刚刚接到实名举报。” “举报称,你在担任城郊水库管理员期间,利用职务之便,监守自盗,多次偷窃并倒卖水库内养殖的鱼类等公共资产,涉嫌严重违纪违法。” “现在,根据纪律审查工作的相关规定,请你立刻跟我们回去,配合组织调查。” 整个食堂,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 监守自盗?倒卖水库资产? 这罪名要是坐实了,曲元明的政治生命就彻底完了! 曲元明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 原来,这才是许安知真正的后手。 不跟你谈污染,不跟你谈工厂,直接釜底抽薪。 从你的过去下手,用一个看似不大的罪名,把你从棋盘上彻底拿掉。 好一招壮士断腕。 只不过,要断的,是他的腕。 曲元明慢慢站起身。 “好。” ...... 李如玉刚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裹着洁白的浴巾,水珠顺着她白皙的小腿滑落。 她端起一杯红酒,走到落地窗前。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喂?” “李书记!出事了!曲元明同志……曲元明同志被县纪委的人带走了!” “说清楚,怎么回事?” “就在刚才,县府办的孙万武亲自带队,说是接到实名举报,举报曲元明在水库当管理员的时候监守自盗,倒卖水库的鱼……” 李如玉没有听他说完。 “好,我知道了。” 她平静地挂断电话。 好一个许安知。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她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奥迪L从酒店地下车库而出。 …… 县委大院内。 奥迪一个急刹稳稳地停在办公楼前。 车门推开,李如玉一身黑色风衣,踩着高跟鞋走了下来。 第38章 用人不明,识人不清 就在她即将踏上台阶的瞬间,大楼的玻璃门从里面被推开。 许安知。 “书记,你来了。” 许安知快步走下台阶。 “唉,这么晚了,还把您给惊动了。” 他叹了口气。 “我也是刚接到消息,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这叫什么事啊!元明这个同志,多好的一个年轻人,有能力,有干劲,怎么就……怎么就犯了这种糊涂呢!”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 李如玉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下,微微仰头看着他。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许安知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许县长消息很灵通。” “我的人刚被带走不到一个小时,你连犯糊涂这种定性的话都说出来了。” 许安知心中一凛。 “书记,您误会了。我这也是着急啊!我是看着元明同志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对他期望很高。现在出了这种事,我心里难受,说话就没个分寸,您别往心里去。” 他话锋一转。 “不过……说句不该说的话,这次的事情,恐怕有点麻烦。我听纪委的同志提了一嘴,举报人是实名举报,而且是元明同志在水库时候的老同事,人证物证……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纪委那边也是铁面无私,没有十足的把握,孙万武主任也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去乡下带人。”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第一,这是纪委的行动,程序正当,证据确凿,你李如玉就算是一把手,也别想干预。 第二,曲元明这个人,过去不干净,是你李如玉提拔起来的,你用人不明,识人不清。 李如玉的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当然知道许安知想说什么。 这一招釜底抽薪,确实狠辣。 直接绕开了沿溪乡的污染问题。 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角度,给了她致命一击。 曲元明是她一手提拔的亲信,是她在江安县打开局面的先锋。 现在,先锋官被废了。 她这个主帅,就成了孤家寡人。 “是吗?” 李如玉忽然笑了。 “一个水库管理员,几年前偷了几条鱼。这么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居然能惊动县纪委,还让孙万武主任亲自带队抓捕。许县长,我们江安县的纪律审查工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效、这么雷厉风行了?” “我怎么记得,前段时间,好几起关于干部作风问题的举报信都石沉大海了呢?难道说,偷几条鱼,比干部搞权色交易、以权谋私的性质还要恶劣?” 许安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书记,您这话严重了。一码归一码嘛。群众举报无小事,只要是违纪违法,我们都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这是原则问题。” 他开始打官腔。 “再说了,元明同志的事情,也给咱们提了个醒啊。” 许安知说出了他最想说的话。 “咱们提拔任用干部,还是要多方面考察。尤其是一些重要的岗位,不能只看能力,更要看品德。有的人,表面上看着老实本分,但实际上……唉!” “书记您是省里空降下来的,对县里一些同志的过去和为人,可能不太了解。这……也情有可原。以后啊,我这个当县长的,一定多为您把把关,不能让一些有问题的同志,混进我们的核心队伍里来。” 李如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许县长费心了。” 李如玉缓缓走上台阶,与许安知擦肩而过。 在她经过他身边的瞬间,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一个水库管理员偷鱼,确实是小事。但如果,有人为了掩盖化工厂排污的滔天大罪,故意用这种小事来转移视线,打击报复调查组的组长……许县长,你说,这又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许安知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已经走进了办公大楼的门厅。 她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她知道了多少? 他本以为,用一个陈年旧案拿下曲元明,是神来之笔。 既能废掉李如玉的左膀右臂,又能将所有人的视线从沿溪乡的污染问题上彻底移开。 一石二鸟,干净利落。 李如玉根本没接他扔过去的饵。 不行!绝不能让她得逞! 许安知小跑着冲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电话几乎是秒接。 “县长。” “万武,情况有变。” 许安知的声音压得很低。 “别管什么程序了,也别跟他耗着。连夜审!马上审!” 电话那头的孙万武愣了一下。 “县长,这……是不是太急了点?我们刚把人带回来,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先瓦解他的心理防线,效果会更好。” “好个屁!” 许安知罕见地爆了粗口。 “李如玉那边不对劲!我们必须在她找到破绽之前,把曲元明的案子办成铁案!死案!”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攻心也好,上手段也罢,天亮之前,我必须看到他签字画押的认罪书!听清楚没有?是必须!” 嘟嘟的忙音传来,孙万武拿着手机。 县长竟然失态了。 “来人!” 他冲着门外吼。 “准备一下,提审曲元明!” …… 纪委的审讯室。 一盏大功率的白炽灯悬在头顶。 曲元明坐在一张铁椅子上,双手放在身前。 他被带到这里已经三个小时了。 没有人审他,也没有人理他。 这是最常见的审讯手段。 疲劳战术。 利用长时间的孤寂和环境压力,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但曲元明不是刚出校门的毛头小子。 他在脑海里飞速复盘。 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孙万武亲自带队? 为什么是几年前偷鱼这种可笑的罪名? 答案只有一个。 这不是冲着他来的,这是冲着李书记来的。 他刚刚被提拔为沿溪乡环境问题调查组的组长,立刻就遭到了定点清除。 这说明,他的调查方向,触碰到了某些人最核心的利益。 那个利益,大到足以让县长许安知不惜撕破脸皮,也要把他按死。 他不能倒。 一旦他在这份莫须有的认罪书上签了字,那他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第39章 多次监守自盗 李书记也会因为用人失察而陷入巨大的被动。 “吱呀。”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孙万武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记录员。 他将一份厚厚的卷宗,摔在曲元明面前的铁桌上。 “曲元明。” 孙万武拉开椅子坐下。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道理,你当过大领导的秘书,应该比谁都清楚。” “经查,你在担任城西水库管理员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多次监守自盗,盗窃水库内养殖的商品鱼,总计约三百二十斤,涉案金额巨大……你的老同事王大山,已经全部招了。这是他的证词,还有你们当时交易的记录,都清清楚楚。” 曲元明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王大山?那个当年因为赌博输光了家产,找他借钱被拒后,就处处跟他作对的家伙? 编造出来的证据还真是齐全。 “怎么?哑巴了?以为死扛着就能过去?” 孙万武一拍桌子。 “我告诉你,人证物证俱在!别抱有任何幻想!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老老实实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曲元明抬起了眼皮。 “孙主任。” “你说的这些,我没做过。” 这种平静,反而让孙万武更加烦躁。 他感觉自己卯足了劲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 孙万武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嘴硬是吧?行!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就在孙万武准备上一些手段的时候。 曲元明却突然笑了。 “孙主任,这么着急给我定罪,是许县长的意思吧?”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下意识地高声反驳。 “这是组织行为!少在这里攀扯领导,转移视线!” “是吗?” 曲元明身体微微前倾。 “我只是觉得奇怪。一件几年前的偷鱼小案,真的值得许县长亲自过问,值得孙主任你连夜突审吗?” “还是说,你们真正害怕的,是我正在调查的另一件事?” “比如……沿溪乡那个日夜不停往河里排污的化工厂?” “你……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 孙万武的声音变了调。 “什么化工厂!老子不知道!你少在这里给我东拉西扯,转移话题!” 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曲元明靠在铁椅上。 “孙主任,你太紧张了。” “我只是随便猜猜。” “你想啊,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组长,有什么值得许县长这么大动干戈的?除了那份关于沿溪乡水质污染的初步调查报告,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你说,巧不巧?” 孙万武的额头,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眼前的曲元明,根本不是待宰的羔羊! 他什么都知道!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孙万武的理智彻底崩断。 “来人!给我把他铐起来!” “我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钳子硬!” 两个记录员吓得一哆嗦,其中一个年轻些的,结结巴巴地劝。 “孙……孙主任,这……这不合规矩……有监控……” “规矩?” 孙万武猛地回头。 “在这里,老子就是规矩!” “今天不把他撬开,你们两个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另一个记录员吓得腿都软了,赶紧从墙角拿起一副手铐脚镣,走向曲元明。 曲元明看着这一切。 他预料到了对方会撕破脸,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彻底。 这恰恰说明,他们怕了。 怕得要死。 …… 同一时间。 县委书记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 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七八个烟蒂。 她很少抽烟,除非遇到极其棘手的事情。 这是许安知对她的公开宣战。 他以为,抓了曲元明,她就会投鼠忌器,就会乖乖退让? 天真。 李如玉拿起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是我,李如玉。” “老吴,帮我个忙。曲元明,我的秘书,今天下午被县纪委的孙万武带走了。案由是几年前在水库偷鱼。”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孙万武是许安知的人。李书记,他们这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 李如玉掐灭了手里的烟。 “我需要知道,这封举报信,是谁写的,什么时候写的,通过谁的手,递到了纪委。” “我需要整个流程,从举报人,到每一个经手人,所有人的名单。一个都不能少。” “一个小时,能做到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为难。 “李书记,纪委办案有自己的程序,我……” “老吴。” 李如玉打断了他。 “我从不要求别人做违规的事,但这次,是他们先坏了规矩。”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 “许安知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跟我掰手腕,那我就陪他玩到底。我就不信,这江安县的天,是他许安知一个人说了算!”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一个小时后,我把东西发到你私人邮箱。” 挂断电话,李如玉并没有丝毫放松。 …… 审讯室里。 曲元明越过那个抖成筛糠的记录员,直直看向孙万武。 这眼神彻底引爆了孙万武。 “你他妈还敢笑!” “给我铐上!立刻!马上!” “出了事,老子担着!” 就在金属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 “砰!” 一声巨响! 审讯室的铁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门口,一个身穿警服、肩扛二级警监警衔的中年男人。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室内的所有人。 孙万武和两个记录员瞬间僵住。 那个拿着手铐的记录员,手一软,手铐掉在地上。 “陈……陈局?” 孙万武声音都变了调。 来人正是江安县公安局副局长,陈正! 陈正看都没看他,目光落在被绑在铁椅上的曲元明身上。 “把人放了。” 孙万武好歹是县纪委三室的主任,是许县长的嫡系,何曾受过这种羞辱? “陈正!你什么意思?” “我们纪委在办案,你带人荷枪实弹闯进来,是想造反吗?” 陈正终于将视线转向他。 “办案?” 他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我刚接到市局转来的实名举报。” 第40章 算计 “举报县纪委三室主任孙万武,无视办案程序,非法拘禁、滥用私刑、暴力逼供!” “孙主任,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在这里,老子就是规矩’?” 孙万武大脑一片空白。 这句话……他刚刚才吼过! 监控! 不对,监控应该早就被他关了! 是那两个记录员?不可能,他们没这个胆子! 这个狗东西,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 “我……” 孙万武嘴唇哆嗦。 陈正懒得再跟他废话,对身后的特警一挥手。 “带曲元明同志走。” “我们接到指示,曲元明同志是沿溪乡水质污染案的重要知情人,市里要求我们公安机关对他进行24小时贴身保护,并且全力协助他完成后续调查。” “什么?” 孙万底懵了。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 “不行!” 孙万武下意识地冲上去,想拦住解开曲元明束缚的特警。 “他是我们纪委的审查对象,你们不能带走!” 陈正一把推开他,力道之大。 让孙万武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孙万武,我再警告你一次。” 陈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是市委督办、市局执行的命令。你,或者你背后的人,如果有异议,让他亲自去市里解释。” “妨碍公务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市委督办! 他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完了。 全完了。 许县长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曲元明在两名特警的搀扶下,从铁椅上站了起来。 他活动了一下被绑得发麻的手腕。 “孙主任,我说过,你太紧张了。” 说完,他不再看对方一眼,跟着陈正,在特警的护卫下,走出了这间让他待了几个小时的审讯室。 走廊里死一般寂静。 陈正侧过身,给曲元明让出一条路。 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警一左一右。 直到走出纪委那栋灰色小楼。 “曲秘书,我来的不晚吧。” 陈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曲元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公安局长。 陈正,和他一样,都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 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通天的背景。 这份私交,是他们藏得最深的秘密。 “老陈,这次……真谢谢你了。” 曲元明的声音有些沙哑。 陈正的目光在他手腕上停留了一瞬。 “妈的,这帮杂碎,下手真黑。” 他低声骂了一句。 “上车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就在曲元明准备弯腰上车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县委办公楼的门廊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李如玉。 她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特意等在这里。 曲元明能想象到,在他被带走的这几个小时里,这位新来的县委书记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许安知通过纪委发难。 目标根本不是他这个小小的秘书,而是她这个一把手。 四目相对,隔着几十米的距离。 曲元明抬起手,在自己胸口上,拍了两下。 门廊的阴影下,李如玉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她点了点头。 曲元明收回目光,坐进了车里。 车子平稳启动。 陈正扔过来一瓶矿泉水。 “先润润嗓子。” 曲元明拧开瓶盖,狠狠灌了大半瓶。 “老陈,你那张市局的举报信……” 曲元明喘了口气。 “真的假的?” 陈正开着车,目不斜视,嘴角却微微上扬。 “你说呢?” “市委督办,市局执行。他敢去市里问吗?他不敢。他一问,就说明他心虚。” 曲元明瞬间明白了。 …… 与此同时。 县纪委三室主任办公室。 孙万武找到自己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办妥了?” “许……许县长……” 孙万武的声音带着哭腔。 “出……出事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一个曲元明都搞不定?” 许安知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 “不是……是陈正!公安局的陈正!” “他带着特警,荷枪实弹地闯进审讯室,把人给抢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他凭什么?” 许安知问。 “他……他说……他接到了市局转来的实名举报,说我们非法拘禁、暴力逼供……” 孙万武哆嗦着。 “他还说,曲元明是沿溪乡水质污染案的重要知情人,市委督办,要对他进行24小时贴身保护……” “市委督办?!” 许安知的声音陡然拔高。 “哪个市委领导?谁下的命令?” “我不知道……陈正没说……他就扔下一句,有异议,让您……让您亲自去市里解释。” “啪!” 一声脆响,似乎是手机被狠狠砸在桌子上的声音。 孙万武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 许安知的咆哮声从听筒里传来。 “一个毛头小子,一个新来的女书记,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许县长,那可是市委督办啊!” 电话被猛地挂断。 …… 李如玉没有休息。 曲元明安全了,但仅仅是暂时安全。 许安知被当头一棒,现在一定暴跳如雷。 他会就此罢手?不可能。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王大山,男,48岁,沿溪乡村民。” 李如玉的瞳孔微微收缩。 沿溪乡。 果然是那里。 曲元明被下放到沿溪乡守水库,沿溪乡的水质污染案是许安知最想捂住的盖子。 他们想从曲元明身上打开突破口,却不想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这个王大山……是什么人? 她需要更多信息。 她迅速回复短信。 “查他最近和谁接触过,尤其是和乡里、县里干部的接触记录。另外,派两个可靠的人,立刻去找到他,把他保护起来。记住,要绝对隐蔽,不要惊动任何人。” …… 曲元明靠在椅背上。 “这二十四小时,是极限。” 陈正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市委督办只能吓唬他一时。许安知现在肯定在疯狂打电话,联系市里的人。他找不到源头,就会明白这是个套。” “一旦他想明白,他会用十倍的疯狂反扑。到那时,别说我,就是李书记,在没有实质性证据前,都保不住你。” 第41章 我要见王大山 曲元明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懂。 陈正是用自己的前途在赌。 箭射出去了,能不能命中要害,就看接下来这二十四小时。 车子没有开往任何一个曲元明熟悉的地方。 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蓝月亮旅馆。” “委屈一晚。” 陈正熄了火,率先下车。 他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间房,全程现金交易。 老板是个睡眼惺忪的中年人,接过钱甚至没多看他们一眼。 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 陈正进屋后没开大灯,只开了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 “喝点热水?” 他指了指桌上的电水壶。 曲元明摇了摇头。 “老陈。” “我猜得到是谁。” 陈正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弹了一下烟灰。 “沿溪乡,红旗村,王大山。” “你怎么……” 陈正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孙万武在审我的时候,问的每一个问题,都绕不开沿溪乡。” 曲元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老陈,你不好奇吗?我一个秘书的,能犯多大的事,值得许县长动用纪委的关系,连夜对我进行非法审讯?” 他停顿了一下。 “他不是冲我来的。” “他是怕。” 陈正的烟已经烧到了过滤嘴。 “怕什么?” 曲元明抬起头。 “怕我把沿溪乡的盖子揭开。” “我被下放到沿溪乡守水库,这本身就是许安知的安排。他觉得把我扔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就彻底废了,翻不起任何风浪。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李书记会去水库,更没算到我能搭上李书记的线。” “沿溪乡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水!” 曲元明的语速开始加快。 “水库下游那家化工厂,叫是县里的明星企业,纳税大户。但当地村民都清楚,那厂子排污根本不达标。下游村这几年得了癌症死了多少人?新生儿畸形又有多少?没人统计,或者说,有人不让他们统计。” 陈正的脸色愈发凝重。 这些情况,他身为公安局副局长,有所耳闻,但从未深入。 “所以,许安知的真正目标,是化工厂?” “不。” 曲元明摇了摇头。 “化工只是他的钱袋子。他真正要保的,是这个钱袋子背后的利益大网。” “还有他自己头上的乌纱帽。” 陈正猛地站起身。 “不行……” “光靠我们,不行。必须立刻向李书记汇报,让她从市里调集力量。” “来不及了。” 曲元明打断了他。 “许安知现在是惊弓之鸟。我们有任何大动作,他都会第一时间察觉。二十四小时后,他确认市里没动静,就会立刻反扑。到时候,他会把所有罪名都扣在我头上,伪造证据,说我挟私报复、诬告陷害。而你,老陈,会因为‘妨碍纪委办案’,被停职调查。” “到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人都成了泥菩萨,谁也救不了谁。” 陈正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不。” “我们不能守。” “要攻。” “许安知以为我们现在会躲起来,他会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封锁消息、调查市里动向,以及准备对付我们的黑材料上。这恰恰是他的防御最空虚的时候。” “他最怕什么,我们就给他来什么。” 陈正盯着曲元明。 “你想怎么做?” 曲元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我要见王大山。” 陈正立刻摸出手机。 电话接通,他只说了一句。 “老三,我车刮了送去修了,你那台破捷达借我用一晚,去乡下接个亲戚,急用。” 对面似乎问了句什么。 “废什么话,我在老地方等你,十分钟。” 说完,他直接挂断电话。 “走。” 他对曲元明说。 十五分钟后,一辆车漆都快掉光的灰色旧捷达到楼下。 陈正拉着曲元明迅速上车。 车内一片死寂。 陈正专注地开着车。 曲元明则靠在副驾上,闭着眼睛。 捷达车在国道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拐进了一条颠簸的乡间公路。 路灯渐渐稀疏,最终完全消失。 又开了半个多小时,陈正远远地看到村牌。 他立刻关掉了车大灯,只留下一对昏暗的示宽灯,将车开进路边一条被杂草掩盖的土路里。 车子熄火。 “到了。” 陈正开口。 他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递给曲元明。 “这里面是一部老式手机,单线联系。还有一个小手电,非必要别开。” 他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我给你一个半小时,三点钟,你必须出来。如果到时间你没出来,或者我打这个电话你没接,我就直接开车冲进去。” 曲元明接过袋子,点了点头。 “村西头,第三家,门口有棵歪脖子槐树的就是。” 陈正又补充了一句。 “王大山这个人,警惕性很高。” 曲元明有些意外地看了陈正一眼。 “我看过他的上访材料。” 陈正解释道。 “小心点。” 曲元明没再多说,推开车门。 …… 曲元明正借着微弱的星光,在田埂上穿行。 按照陈正的指示,他绕到了村子西面。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棵歪脖子槐树。 树下,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红砖平房,四周有院墙围着。 院里一片漆黑。 曲元明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蹲在远处的一片灌木丛后。 突然,一声极轻微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曲元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盯住院子的方向。 有人在里面! 而且,对方似乎和他一样,也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 是王大山吗? 还是……许安知派来的人? 曲元明的大脑飞速运转。 不能再等了。 夜长梦多。 他打定主意,从灌木丛里钻出来。 果然,那里有一个半人高的柴火垛。 他踩着几根散落的木柴,双手在墙头上一撑,轻松翻了进去。 落地时,他屈膝弓身。 整个院子不大,堆着些农具和杂物。 他贴着墙根,一点点朝那扇透光的窗户摸去。 终于,他摸到了窗台下。 透过那条狭窄的缝隙,他看到的,不是王大山。 而是李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