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棍映雪行》 第二十九章 终南捷径鬼打墙 中 就在三人心神因这诡异景象而剧震的刹那—— “吱嘎!嘎嘎嘎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石块摩擦声猛地从浓雾深处爆发出来!紧接着,是沉重物体移动的隆隆闷响! 仿佛沉睡千年的石像,正被无形的力量唤醒、拖拽! “小心!”石憨瞳孔骤缩,厉声示警。 话音未落,数道巨大的、带着恐怖风压的阴影,如同从地狱深处冲出的魔神,毫无征兆地撕裂浓雾,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着三人猛撞而来! 是石像! 玄都观庭院中那些原本静默矗立的道教护法神将、灵官力士的石像! 此刻它们仿佛被赋予了邪恶的生命,巨大的石眼在浓雾中闪烁着冰冷的幽光。动作僵硬却迅猛绝伦,沉重的石臂挥舞着,带起的恶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退!” 石憨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他左臂猛地发力,将身后的李璃雪向后推开丈余,自己却迎着正面冲来的那尊最为高大的持鞭灵官石像不退反进!他全身筋骨齐鸣,脚下猛地一跺,泥浆碎石四溅,腰马合一,力从地起,手中的青冈木棍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被他灌注了十成十的功力,毫无花哨地一记“力劈华山”,迎着那砸下的巨大石鞭,狠狠硬撼上去! “铛——!!!” 一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金石交击巨响轰然炸开! 火星在棍石相交处猛烈迸溅! 石憨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沿着棍身狂涌而来,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他闷哼一声,脚下坚硬的青石板寸寸碎裂,整个人竟被那石像巨力硬生生砸得向后滑退了三步!每一步都在石板上留下深深的脚印,泥水飞溅! 那灵官石像的石鞭也被这石破天惊的一棍砸得向上高高荡起,庞大的身躯也为之一滞。 “公主!”另一侧,如兰的惊呼声响起。她那边遭遇的是一尊持锏的凶神石像,石锏横扫,势大力沉。如兰不敢硬接,娇叱一声,身形如灵猿般疾速矮身,险之又险地贴着横扫的石锏下方滑过,凌厉的劲风刮得她头皮发麻。同时,她右拳凝聚全身劲力,一记“黑虎掏心”,狠狠砸向石像的膝盖关节连接处! “嘭!”一声闷响。石屑纷飞!但那石像仅仅是膝盖处凹陷进去一小块,动作微微一缓,庞大的身躯依旧带着惯性前冲。 巨大的石脚抬起,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着立足未稳的如兰当头踏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的剑光如同撕裂乌云的闪电,骤然亮起! “嗤!” 剑光精准无比地刺中那踏下的巨大石脚脚踝处的连接缝隙! 正是李璃雪! 她被石憨推开后并未远离,此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出手!软剑在她手中绷得笔直,剑尖蕴含的凌厉剑气瞬间爆发! “咔嚓!”一声脆响,那石像的脚踝关节应声碎裂! 庞大的石像失去了平衡,轰然朝着如兰相反的方向倾倒,砸在地上,溅起大片的泥水和碎石! “如兰,攻关节!”李璃雪一击得手,立刻抽身飞退,同时急促提醒。 她脸色微微发白,刚才那一剑凝聚了她全部的精气神,消耗不小。 “明白!”如兰精神一振,眼中凶光毕露,不再闪避,双拳如同擂动战鼓,带着呼呼风声,雨点般砸向另一尊扑来的石像的肘、膝、腰胯等关键连接部位!拳拳到肉,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石屑不断崩飞。 石憨那边压力稍减。他强忍双臂的酸麻和虎口的剧痛,眼神锐利如刀,紧盯着再次挥鞭砸来的灵官石像。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硬拼。就在那石鞭带着万钧之力即将及身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个矮身侧滑,如同游鱼般贴着冰冷粗糙的石像腿部滑到了它的身后! “呜——!”石鞭带着凄厉的风声,砸在了他刚才站立之处,地面石板应声粉碎! 石憨眼中寒光一闪,看准石像因挥鞭而露出的后腰巨大关节缝隙,手中的青冈木棍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全身冲刺的惯性,狠狠地捅了进去! “给我开!” 伴随着石憨一声爆吼,全身力量凝聚于棍尖一点! “咔嚓嚓——轰隆!”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那坚硬的石质关节在石憨这凝聚了全身功力、精准无比的致命一击下,终于彻底崩碎! 巨大的灵官石像如同被抽掉了脊梁,上半身轰然向后倒塌,重重地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激起大片泥浪。 然而,击倒两尊石像的短暂喘息并未带来安全。 浓雾中,石块摩擦移动的“嘎嘎”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密集、更加狂乱! 四面八方,更多的巨大阴影在浓雾中晃动、逼近!仿佛整个道观的石像都活了过来,要将这三个闯入者彻底碾碎在这迷阵之中! “这样下去不行!石像太多了!杀不完!”如兰喘着粗气喊道,她的拳头上已沾满了石屑和血迹,微微颤抖着。 连续轰击坚硬的岩石,即便是她这样的外家高手也感到了力竭。 石憨拄着棍,胸膛剧烈起伏,虎口崩裂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棍身。他死死盯着那些在浓雾中时隐时现的巨大石影,又猛地抬头看向那根插在地上、影子依旧在疯狂乱转的棍子。 “影子!方位在变!石像在跟着变!”他脑中灵光如同闪电劈开迷雾。这阵法扭曲的不仅仅是空间感,连时间感也在被干扰!每一次攻击,每一次移动,都在被阵法引导着,踏入更深的陷阱! “必须找到阵眼!破掉这操控方位的核心!”李璃雪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她紧握着剑,警惕地环顾着浓雾中不断逼近的阴影,“否则,我们会被活活耗死在这里!” “阵眼…”石憨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这片死寂而混乱的杀戮场。碎裂的石像、倒伏的尸体、歪斜的丹炉、满地狼藉…突然,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庭院正中央——那里,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雕刻着太极阴阳鱼图案的石台! 石台古朴,布满青苔,之前一直被浓雾和混乱遮掩,此刻才显露出来。 更诡异的是,石台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具穿着道袍的尸体! 他们死状与其他驿卒军官截然不同,并非死于外伤,而是七窍流血,面容极度扭曲痛苦,仿佛承受了某种巨大的精神折磨或反噬! 其中一具尸体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碎裂的、刻满扭曲符文的罗盘! “在那边!”石憨毫不犹豫,一指那太极石台,声音斩钉截铁,“就是它!冲过去!” 话音未落,他已然化作一道离弦之箭,朝着石台方向猛冲而去!青冈木棍在他身前舞动,化作一片密不透风的乌光屏障,将前方挡路的碎石、杂物、甚至是弥漫的毒雾都强行荡开! 李璃雪和如兰紧随其后,三人呈一个锋矢阵型,在浓雾与不断围拢的巨大石像阴影中,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嘎吱!轰!” 左侧一尊巨大的持斧石像猛地挥动石斧劈下!石憨看也不看,前冲之势不减,手中长棍却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个精妙至极的“苏秦背剑”式,棍尾闪电般向后上方一点! “叮!”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点在劈下的石斧侧面最不受力的位置! 那沉重的石斧竟被这一点之力带得微微一偏,擦着石憨的后背狠狠劈在地上,碎石飞溅!石憨借力前冲的速度更快了一分! “小心头上!”李璃雪惊呼。 浓雾翻滚的头顶上方,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怪叫声陡然响起! 无数双猩红的小点如同鬼火般亮起,紧接着,一大片黑压压的、带着浓烈腥臭气息的“乌云”从道观残破的殿宇梁顶俯冲而下! 是蝙蝠! 但绝非寻常蝙蝠!这些畜生体型硕大,通体漆黑如墨,獠牙外露,猩红的眼珠闪烁着疯狂嗜血的光芒,翅膀扇动间带起浓重的腥风! 毒蝠群! 它们的目标,正是冲在最前方的石憨! “滚开!”石憨怒吼一声,手中长棍瞬间由前冲的破风之势转为狂暴的旋舞! 棍影在他周身交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黑色漩涡,如同平地刮起一阵飓风! “噗噗噗噗……!” 无数冲入棍影范围的毒蝠如同撞上了一台高速旋转的绞肉机,瞬间被绞成漫天腥臭的血雾和碎肉!黑色的污血和残肢如同雨点般洒落! 然而蝠群数量实在太多,前赴后继,悍不畏死!更有一些狡猾的毒蝠避开棍影最盛的前方,从刁钻的角度扑向石憨的侧颈、后背!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道清冽如水的剑光在石憨身侧骤然亮起! 李璃雪启动了!她手中的软剑此刻化作灵动的银蛇,剑光吞吐闪烁,精准无比地将那些试图偷袭石憨的毒蝠一一洞穿! 每一剑都点在毒蝠那小小的头颅之上,快、准、狠!毒蝠的尸体如同下饺子般纷纷坠落。 “公主小心!”如兰的吼声带着一丝撕裂般的惊惶。她正全力抵挡着侧面一尊石像的攻击,眼角余光却瞥见,在石憨和李璃雪全力对付头顶毒蝠群的瞬间,那尊之前被石憨捅碎后腰关节、倒在地上的灵官石像,它那条巨大的石臂竟然诡异地抬了起来! 石臂末端,那原本握着石鞭的手掌掌心处,赫然裂开一个幽深的小孔! “嗤嗤嗤——!” 数点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寒星,如同毒蛇的獠牙,从那掌心孔洞中极速射去而出! 速度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目标,正是背对着石像、全神贯注对付毒蝠的石憨的后心! 时机歹毒到了极点! 这暗藏的杀招,才是这尊石像真正的致命一击! 第二十九章 终南捷径鬼打墙 下 “石憨!” 李璃雪的余光也捕捉到了那致命的蓝芒!她的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那是比思维更快的、源于灵魂深处的决断! 她猛地将刺向一只毒蝠的剑强行收回,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朝着石憨背后撞去! 同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左臂,尽全力抬起,挡在了石憨的后心之前! “噗!噗!噗!” 三声极其轻微、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石憨心口的入肉声响起! 石憨只觉背后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溅射开来,同时伴随着李璃雪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短促的闷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石憨猛地回头。 他看到李璃雪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软软地向后倒去。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骄傲、几分狡黠的绝美脸庞,此刻血色尽褪,苍白得如同终南山顶的积雪。 三道细小的、却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绽放在她抬起的左小臂上!伤口周围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种诡异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幽蓝色! 那幽蓝如同活物,正沿着她的血脉急速向上蔓延! “璃雪——!!!”石憨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狂吼! 这吼声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剧痛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压过了漫天的蝠鸣、石像的移动声,甚至盖过了终南山呼啸的风!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毒蝠,什么石像! 他猛地张开双臂,一把将软倒的李璃雪紧紧搂入怀中!那温软的身体此刻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冰冷和僵硬。 他看到她紧闭的双眼,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到她手臂上那刺目的、正在蔓延的幽蓝!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和恐惧,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 “呃啊——!!!” 石憨仰天发出一声震彻山谷的长啸! 啸声中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毁天灭地的狂怒! 他的双眼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整个人的气势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 他单手抱着李璃雪,另一只紧握着青冈木棍的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虬结的怒龙!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洪荒的恐怖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进那根伤痕累累的长棍之中! 嗡——! 青冈木棍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龙吟般的剧烈震颤! 棍身周围,空气仿佛都承受不住这股狂暴的力量,开始肉眼可见地扭曲、模糊! “给我碎!!!” 石憨如同疯魔,血红的双眼死死锁定前方一尊正挥拳砸来的巨大石像!他不闪不避,迎着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巨大石拳,将怀中紧抱的李璃雪护得更严实,手中的长棍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没有任何招式,没有任何技巧,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愤怒和力量,轰然砸出! 棍影过处,空气被硬生生压爆,发出刺耳的爆鸣! 那根乌黑的棍子,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开天辟地的神兵!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碰撞都要恐怖十倍、百倍的巨响,猛然炸开! 那尊巨大的石像,从与棍头接触的拳头开始,如同被投入了万吨炸药!先是拳头粉碎,然后是整条手臂寸寸崩裂,接着是肩膀、胸膛、腰腹…庞大的石躯,竟在石憨这含怒一击之下,如同脆弱的沙堡一般,从接触点开始,轰然炸裂! 无数坚硬的石块如同炮弹般向着四面八方极速射去而出!烟尘混合着石粉冲天而起,瞬间在浓雾中清出了一片巨大的空白地带! 棍势未尽! 狂暴的棍风如同巨爆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后方那尊刚刚爬起来的持锏石像身上! “咔嚓!轰隆!” 那石像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再次向后轰然倒塌,胸口位置出现一个巨大的、贯穿前后的凹坑!裂痕如同蛛网般瞬间爬满了全身! 一棍之威,竟至于斯! 整个疯狂的迷阵,似乎都被这石破天惊、饱含着无尽悲怒的一棍所震慑!石像移动的“嘎嘎”声瞬间停滞,漫天飞舞的毒蝠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固在空中片刻! “公主!”如兰趁机摆脱纠缠,带着哭腔扑了过来。她看到李璃雪手臂上那可怕的幽蓝和苍白如纸的脸色,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石憨抱着李璃雪,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他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人儿,那三道幽蓝的伤口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他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钉在那座庭院中央的太极石台上! 那座石台,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阵眼,而是必须彻底毁灭的仇寇! “破阵!砸了它!”石憨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冰冷的杀意。 他抱着李璃雪,大步流星,如同踏着尸山血海归来的杀神,朝着太极石台冲去! 青冈木棍拖在地上,在泥泞中划出一道深深的、带着血痕的沟壑。 “拦住他!”浓雾深处,一个飘忽不定、带着惊惶的尖利声音响起。 显然,阵法的操控者也被石憨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棍吓破了胆。 剩下的几尊石像再次发出“嘎嘎”的摩擦声,笨拙而疯狂地朝着石憨围堵过来。 同时,地面开始剧烈震动!石台周围,原本平整的青石板猛地向上翻起!一根根闪烁着幽冷金属寒光、顶端尖锐无比的地刺,如同毒蛇般从地下骤然刺出! 密密麻麻,瞬间将通往太极石台的道路变成了一片致命的刀山! 真正的绝杀陷阱! 石憨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下骤然出现的致命地刺!他眼中只有那座石台! 他全身的肌肉、骨骼、乃至每一滴血液都在疯狂咆哮!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恐惧,都凝聚在紧握长棍的右手! “开!” 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炸响! 石憨单臂抱着昏迷的李璃雪,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强弓,骤然腾空而起! 人在半空,腰身猛地一拧,全身的力量如同长江大河般汹涌灌入右臂!手中的青冈木棍,被他高高抡起,化作一道撕裂浓雾、劈开生死的乌黑闪电,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朝着那太极石台中央的阴阳鱼图案,狠狠劈落! “给我破——!!!” 长棍裹挟着石憨全部的生命精元与焚天之怒,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死亡尖啸,狠狠砸在了那冰冷的太极图中央!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棍与石接触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听闻、却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大嗡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骤然从石台内部爆发出来! 整个终南山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 “咔嚓!咔嚓嚓嚓——轰隆!!!”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如同千万面琉璃同时破碎!那巨大的、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坚硬太极石台,在石憨这凝聚了毕生修为与无尽悲怒的终极一棍之下,从被击中的阴阳鱼中心点开始,无数道粗大的裂痕如同闪电般瞬间蔓延至整个石台! 轰然巨响中,巨大的石台四分五裂,彻底崩塌!碎石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极速射去! 就在石台崩塌的同一瞬间,异变陡生! 那些疯狂围拢过来的巨大石像,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动作猛地僵住! 挥舞的石臂凝固在半空,沉重的步伐戛然而止。它们眼中那冰冷的幽光,如同风中残烛,闪烁了几下,倏然熄灭! 庞大的石躯失去了支撑,如同被推倒的积木,轰隆隆地接连倒塌在地,重新化作一堆堆冰冷的、毫无生机的顽石。 地面上,那些狰狞的、闪烁着寒光的地刺,如同退潮般迅速缩回了地下,只留下满地的孔洞和狼藉。 弥漫在整个玄都观庭院、带着甜腥毒气的浓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开始剧烈地翻涌、旋转,然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消散、变淡!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令人窒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便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冰冷的、真实的终南山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和雨后草木的气息,毫无阻碍地吹拂进来,吹散了血腥,也吹散了那萦绕不散的诡异。 阳光,终于再次穿透稀薄的云层,洒落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的杀戮场。 鬼打墙,破了! “噗!”石憨抱着李璃雪落地,身体一个踉跄,拄着棍才勉强站稳。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棍,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顾不上喘息,立刻低头查看怀中的李璃雪。 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没有丝毫颤动。 左臂上那三道幽蓝的伤口,颜色似乎更深了,如同三条狰狞的毒虫趴伏在雪白的肌肤上,而那诡异的幽蓝,已经蔓延到了手肘上方! 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身体冰凉,只有额头滚烫得吓人。 “公主!公主!”石憨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动作笨拙而慌乱,仿佛捧着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公…主…”如兰扑到近前,看着李璃雪手臂上那可怕的幽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这毒…这毒好霸道!怎么办?石大哥!” 就在这时,李璃雪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石憨和如兰立刻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呆…子……”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如同风中游丝,从她唇间逸出,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模糊,“……别…死……” 话音未落,她紧握着剑柄、一直未曾松开的手指,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什么,却最终无力地滑落。 那只戴着七宝璎珞的皓腕,也软软地垂落下来,那串华贵的璎珞在冰冷的空气中划过一道微弱的流光。 “公主!”石憨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抬头,望向北方——那是长安的方向! 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利剑,穿透刚刚散尽的薄雾,刺向那巍峨宫阙的所在。 “太原…汴河…泰山…腊月廿三…”石憨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和焚天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砸在冰冷的空气里,“淮阳老狗…长安…等着!” 他猛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怀中昏迷不醒、如同冰玉雕琢却身中剧毒的李璃雪背到身后。用撕下的衣襟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宽阔的背上。 她的脸颊无力地贴着他的颈侧,滚烫的温度和微弱的呼吸,如同烙铁般灼烧着他的皮肤和灵魂。 “走!”石憨再没有任何犹豫,对着泪流满面、紧握拳头的如兰低吼一声,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他最后看了一眼脚下——那根随他出生入死、此刻却已遍布裂痕、甚至微微弯曲、沾染着敌人与他自己鲜血的青冈木棍,被他狠狠地、笔直地插进了太极石台崩碎后留下的、最深的那道裂缝中央! 断棍如碑,直指苍穹! 然后,他背着此生最重的牵挂,迈开脚步。 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泥泞和碎石之上,都沉重无比,却又异常坚定。他不再看那些倒塌的石像,不再看满地的狼藉与尸体,目光只盯着前方——那蜿蜒出山、最终指向风暴中心长安的道路。 如兰抹了一把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凶狠而坚定,她紧紧跟在石憨身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如同最忠诚的护卫。 冰冷的山风卷起残雾,吹动他们染血的衣袂。阳光刺破云层,将三人长长的、沉默的影子投射在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泥泞山道上。 影子随着他们的脚步移动,越过那些冰冷的石像残骸,越过散落的兵刃,越过死寂的玄都观山门,最终融入终南山苍茫的深秋林影之中。 在他们身后,崩塌的太极石台废墟上,那根深深插入裂缝的断棍,在渐起的山风中,发出低沉的、不屈的呜咽。 棍身之上,暗红的血迹在阳光下凝固,如同永不磨灭的印记。 更北方的天际,长安城的方向,厚重的铅云正在无声地积聚,沉甸甸地压向大地。 第三十章 长安西市胡旋劫 上 长安西市,市井繁华喧闹,商通四海。可亦被奸谋染指。请阅: 西市乱 曹海金 奸谋藏诡诈,烈焰噬西坊。 断壁悲笳起,长安血映霜。 上 终南山冰冷的山风,被长安城喧嚣的市声彻底吞没。然而,背上的重量和颈侧滚烫的温度,却如同两座大山,沉沉压在石憨心头,压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 李璃雪伏在他宽阔的背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那身银狐斗篷早已在连日奔波中沾染了尘土和暗褐色的血渍,左臂衣袖被撕开,只见三道狰狞的幽蓝伤口,暴露在空气里,那诡异的蓝色已经漫过了手肘,如同三条不断噬咬生命的毒蛇,盘踞在她雪白的肌肤上。 每一次颠簸,她紧蹙的眉头都会加深一分,滚烫的额头抵着石憨的后颈,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理智。 “石大哥,前面就是西市了,人多眼杂…”如兰紧跟在侧,声音压得极低,警惕的目光如同探针,扫视着前方越来越密集的人流。 她脸上泪痕已干,只余下紧绷的线条和眼中燃烧的、近乎凶狠的担忧。她的拳头始终紧握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石憨没有答话,只是微微颔首,下颌绷出冷硬的线条。他小心地将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确保她不会滑落,脚步却丝毫不停,反而更快了几分。 长安城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但此刻在他眼中,这座煌煌帝都的万千气象,都敌不过背上那微弱却滚烫的呼吸,敌不过手臂上那刺目的幽蓝。 他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落脚点,必须找到能解这奇毒的人!腊月廿三…含元殿…淮阳王…这些词如同淬毒的冰锥,在他脑中疯狂搅动,带来刻骨的寒意和焚心的焦灼。 时间,从未如此奢侈,又如此催命! 长安西市,大唐帝国的心脏地带,万国商贾云集之地。 甫一踏入这片区域,汹涌的声浪便如同实质的海潮般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掀翻。 胡语、汉话、各种难以分辨的异域方言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 香料铺子前,浓郁的乳香、没药、胡椒气息混合着烤羊肉串的烟火气,辛辣而浓烈;波斯地毯、大食琉璃、天竺象牙、南海珍珠…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泽;骆驼的响鼻声、马匹的嘶鸣、商贩扯着嗓子的吆喝、买主锱铢必较的争执…无数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冲击着耳膜。 人流摩肩接踵,各色人等混杂其中。 裹着白头巾的大食商人、披着华丽锦缎的粟特胡商、高鼻深目的波斯舞姬、粗布短褐的本地脚夫、摇着折扇附庸风雅的文士、挎着腰刀目光警惕的武人…在这片巨大的、流动的财富漩涡中,石憨背着昏迷的李璃雪,带着如兰,如同逆流而上的三块礁石,艰难地向前跋涉。 周围投来的目光复杂各异:惊诧、好奇、怜悯、审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石憨全部的心神都系在背上,对外界的窥探视若无睹,只用身体和眼神强行挤开挡路的人群。 如兰则如同一头绷紧的小豹子,护在另一侧,凶狠地回瞪着每一个靠得太近、眼神不怀好意的人。 “让开!让开!都给我闪开!” 一阵粗鲁的呼喝和皮鞭抽打空气的爆响猛地从人群后方炸开。 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骚动起来,纷纷惊慌地向两侧躲避。 一支庞大的驼队,如同移动的山丘,蛮横地闯入了西市的喧嚣。 领头的几匹骆驼异常高大神骏,驼峰上披挂着色彩极其艳丽的、镶嵌着金线银片的锦缎鞍鞯,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驼铃并非寻常的黄铜小铃,而是用整块碧玉雕琢而成,大如拳头,随着骆驼的步伐摇晃,发出一种清越悠长、却又隐隐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叮咚”声,奇异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驼队中央,一匹格外高大、通体雪白的骆驼最为醒目。它背上驮着一个巨大的、用厚厚锦缎严密包裹的物件,形状方正,约莫一人高。 那锦缎是罕见的孔雀蓝底,用金丝绣满了繁复的密宗曼陀罗花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华贵与神秘。驼队前后簇拥着数十名精悍的护卫。 这些人清一色穿着剪裁古怪、便于行动的胡服,腰间挎着弧度奇特的弯刀,脸上大多覆盖着半张狰狞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双精光四射、冷漠警惕的眼睛。他们体格健硕,行走间步伐沉稳有力,气息内敛,显然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绝非普通商队护卫可比。 驼队所过之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那些碧玉驼铃发出的奇异声响,似乎带着某种安抚或驱散的力量,让原本因推挤而起的怨气瞬间平息了不少。 许多人不由自主地被那华贵的驼队和神秘的包裹所吸引,踮起脚尖,伸长脖子,议论纷纷。 “嚯!好大的排场!这是哪国的使节?” “看那白骆驼!稀罕物啊!驮的什么宝贝?” “啧啧,那锦缎…怕是贡品级的吧?金线绣的,晃得人眼晕!” “那些护卫…眼神好凶,看着就不好惹…” 驼队的目标明确,径直朝着西市最中心、也是最为开阔的一片空地走去。 那里,早已有官差模样的人提前清出了一块场地,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水泄不通。 “不对劲。”石憨的脚步猛地顿住,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那碧玉驼铃的声音,清越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在耳膜上轻轻刮擦。 他背上的李璃雪似乎也受到了刺激,在他颈侧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的嘤咛,身体无意识地微微抽搐了一下,手臂上那幽蓝的色泽仿佛都更深了一分! 这声音…绝非普通的驼铃! 如兰也感受到了异样,她用力甩了甩头,仿佛想驱散那铃声带来的不适感,低声道:“石大哥,那铃声…公主她…” 石憨的心猛地一沉。 他死死盯着那支招摇过市的驼队,尤其是白骆驼背上那个被华丽锦缎严密包裹的方形物体。那东西给他的感觉,不是宝物的华贵,而是一种深沉的、内敛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一种仿佛来自深渊的、不祥的死寂! 它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陷阱,正被堂而皇之地运送到人群最密集之处! “走!离他们远点!”石憨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不再犹豫,强行扭转方向,试图从侧面挤开人群,远离那支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驼队。 如兰立刻跟上,用肩膀和胳膊肘奋力开道。 然而,西市的人流实在太过密集,如同粘稠的沼泽。就在他们艰难移动之时,驼队已经抵达了中心空地。 一名穿着更加华丽、像是首领模样的高鼻深目胡商(脸上戴着半张精致的黄金面具),傲然地站在白骆驼旁,操着一口流利但带着浓重异域腔调的官话,声音洪亮地朝着周围的人群喊话: “诸位大唐贵人!我,来自遥远波斯的沙普尔,受尊贵的哈里发所托,跋涉万里,特来向伟大的天可汗陛下,献上我族圣物——释迦牟尼真身佛指舍利!” “佛指舍利?!”人群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如同滚油中滴入了冷水,轰然炸开! 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狂热,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孔雀蓝的锦缎包裹上! 敬畏、激动、好奇…各种情绪在人群中疯狂蔓延。许多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口念佛号。 那胡商首领沙普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冰冷,他微微抬手,示意安静。 他身边两名戴着青铜面具的护卫上前一步,动作看似恭敬,实则带着一种刻板的僵硬,开始小心翼翼地解开那巨大包裹上的金丝绳结,一层层掀开那华贵的孔雀蓝锦缎… 石憨的心跳,在这一刻骤然漏了一拍! 一股前所未有的、极其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不是佛指舍利!那锦缎包裹被掀开的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包裹内部并非想象中供奉佛骨的七宝塔或玉函,而是一种极其熟悉的、在玄都观丹炉暗格里见过的那种——质地坚韧、颜色发黄、带着特殊纹理的厚纸! 那是用来包裹烈性火药的硝石纸! 而那所谓的“佛指舍利”的形状,分明是一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用多层硝石纸和油布严密捆扎的包裹! 一股极其微弱、却绝对无法错认的、混合着硝石和硫磺的刺鼻气味,混杂在浓郁的香料气息中,被石憨那超越常人的嗅觉清晰地捕捉到! “是火药!快趴下——!!!” 石憨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瞬间撕裂了人群的喧嚣!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背上昏迷的李璃雪死死护在怀中,同时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如同炮弹般朝着旁边一个贩卖厚重铁器的摊位狠狠撞去! 沉重的铁锅、铁犁头被撞得叮当作响,飞散开来! 如兰的反应同样快到了极致!她对石憨有着绝对的、刻入骨髓的信任! 在石憨吼声出口的刹那,她甚至没有思考“为什么”,身体的本能已经驱动她如同一道闪电,紧跟着石憨扑向那堆可以提供些许遮挡的铁器杂物! 就在石憨扑倒、将李璃雪牢牢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脊背和双臂构成最后屏障的同一瞬间—— 轰隆——!!!!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整个天地都被撕裂的恐怖巨响,猛然从西市中心炸开! 那不是一声单一的爆炸,而是一连串密集到无法分辨的、毁灭性的爆鸣叠加在一起! 如同大地深处积蓄了万年的怒火,在瞬间被点燃释放! 以白骆驼为中心,一团巨大无比、刺目欲盲的橘红色火球骤然膨胀开来! 膨胀的速度快得超越了思维!火球所过之处,空气被瞬间点燃、扭曲! 炽热到极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摧毁一切的巨锤,以爆炸点为圆心,呈球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又被压缩到极致。 石憨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带着焚尽一切高温的巨力,狠狠撞在他的后背上! 五脏六腑瞬间移位,眼前一黑,喉咙涌上浓烈的腥甜!他死死咬住牙关,将涌到嘴边的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双臂爆发出所有的力量,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怀中的李璃雪箍得更紧!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骼在巨大压力下发出的**,感觉到后背的衣物在高温下瞬间碳化、灼烧皮肤的剧痛! 身下那些沉重的铁器被冲击波推得剧烈滑动、翻滚,狠狠撞击着他的身体! “呃啊——!” 旁边传来如兰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她虽然紧跟着扑倒,但位置稍偏,一块被炸飞的沉重铁犁头边缘,如同铡刀般狠狠刮过了她的左肩! 鲜血瞬间飙射而出!但她同样死死咬着牙,蜷缩着身体,用后背承受着飞溅的碎石和灼热的气浪。 轰隆隆隆——!!! 爆炸的巨响还在持续,震得人耳膜欲裂,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紧接着,是更加恐怖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连锁反应! 距离爆炸点最近的几座高大木制建筑——一家专营西域地毯的店铺、一座两层高的胡人酒楼、一个巨大的香料货栈——如同纸糊的玩具,在冲击波和火焰的吞噬下,瞬间扭曲、变形! 承重的梁柱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整座建筑向内轰然坍塌! 沉重的屋顶、断裂的巨木、燃烧的门窗碎片…如同天罚般向下方的人群倾泻而下! “啊——!” “救命啊!” “佛祖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绝望的哭嚎、无助的呼喊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喧嚣,在西市上空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歌! 整个西市中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狂暴的巨手狠狠揉碎!巨大的火球吞噬了驼队和附近的人群,化作一片炼狱火海! 火焰冲天而起,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冲击波横扫之处,摊位如同多米诺骨牌般连环倒塌,货物漫天飞散! 精美的瓷器、脆弱的琉璃、成匹的丝绸…在火焰和冲击中化为齑粉!无数躲避不及的人被爆炸的气浪直接撕碎、被倒塌的建筑砸成肉泥、被飞溅的碎片洞穿身体、被熊熊烈火吞噬! 残肢断臂混合着破碎的货物和燃烧的木头,在浓烟和火光中四处抛飞!滚烫的鲜血如同溪流,在破碎的青石板缝隙间肆意流淌,又被火焰迅速烤干,留下大片大片刺目的焦黑印记! 第三十章 长安西市胡旋劫 中 空气瞬间变得灼热滚烫,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皮肉烧焦的恶臭、木材燃烧的焦糊味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硝烟气息! 侥幸未被第一波爆炸波及的人群,如同炸了窝的蚂蚁,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们尖叫着,哭喊着,互相推搡着,甚至踩踏着倒地的同伴,只为了逃离这片瞬间化作炼狱的死亡之地!人潮向着四面八方奔涌,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混乱和踩踏! 石憨挣扎着抬起头,甩开溅落在头上的碎石和灰烬。 耳鸣尖锐地嘶叫着,眼前阵阵发黑。后背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顾不得检查自己的伤势,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中的李璃雪。 她依旧昏迷着,长长的睫毛覆盖着苍白的眼睑,没有丝毫反应。巨大的爆炸冲击似乎并未给她增添新的外伤,但那张脸,白得几乎透明,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在迅速流逝。 最可怕的是,她左臂上那三道幽蓝的伤口,在剧烈的震荡和高温的刺激下,颜色骤然加深,变成了近乎墨汁般的深蓝! 那诡异的蓝色,如同活物般急速向上蔓延,几乎覆盖了整个上臂,甚至开始向肩头侵蚀! 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坏死状态! “璃雪!”石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心痛。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想碰触她的脸颊,却又怕加重她的痛苦,最终只能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那深蓝的毒,如同冰冷的毒蛇,正疯狂地吞噬着她的生命! “咳咳…石大哥…公主她…”如兰挣扎着坐起,她的左肩血流如注,染红了半边身子,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惨白,但眼神却死死盯着李璃雪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深蓝,充满了绝望。 “毒…扩散了!”石憨的声音从齿缝里迸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这爆炸,不仅是屠杀,更是对李璃雪伤口的致命催化!淮阳王!这毒计环环相扣,不仅要杀人,更要诛心! 就在这片人间炼狱之中,异变再生! 那些侥幸在爆炸外围、并未被炸死的驼队护卫——那些戴着青铜面具的胡人! 他们并未如同普通百姓般惊慌逃窜,反而在最初的混乱之后,迅速从地上爬起,动作整齐划一得如同提线木偶! 他们无视了身边燃烧的火焰、倒塌的建筑和哀嚎的人群,眼中闪烁着冰冷而狂热的杀意,目标极其明确——正是石憨三人藏身的铁器摊位废墟! “在那里!格杀勿论!”一个沙哑的、带着奇异韵律的胡语命令在浓烟中响起。 十几名面具护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拔出腰间弧度奇特的弯刀,刀身在火光中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他们踩着燃烧的木头和温热的尸体,以一种诡异的、如同胡旋舞般的步伐,高速旋转着,朝着石憨三人包抄过来! 旋转带起凌厉的刀风,将周围的浓烟都搅动起来!他们的动作看似华丽炫目,实则蕴含着极其刁钻狠辣的杀招,每一次旋转,刀锋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切割而出,封锁着所有闪避的空间! “保护公主!”如兰目眦欲裂,强忍着肩头的剧痛,猛地从地上弹起!她左臂无力垂落,仅靠右臂发力,但眼中燃烧的凶悍丝毫不减! 她看准一个旋转突进最快、刀锋直刺石憨后心的面具护卫,不退反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撞入对方怀中! 在刀锋及体的刹那,她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过要害,同时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凝聚着所有的愤怒和力量,狠狠砸向对方毫无防备的腋下!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那护卫的旋转戛然而止,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弯刀脱手飞出,整个人被如兰这搏命一拳砸得倒飞出去,撞进一堆燃烧的杂物中! 但更多的刀光,如同旋转的死亡漩涡,已然笼罩而至! 石憨将怀中的李璃雪小心翼翼地放在相对安全的、一块倾倒的巨大铁砧后面。 他脱下自己那件早已被烧得破烂、沾染了血污的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遮住那刺目的深蓝伤口。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易碎的珍宝。 当他再站起身时,整个人气质已然剧变! 所有的担忧、恐惧、痛苦,都化作了最纯粹、最冰冷的杀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焚尽一切的怒火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根刚刚从废墟中捡起的、用来支撑货摊棚顶的、小儿臂粗的粗糙毛竹竿!竹竿一头还带着被烧焦的痕迹。 面对数名旋舞突进、刀光凛冽的面具护卫,石憨不退反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腹如同风箱般鼓荡! 全身的肌肉瞬间贲张,筋骨齐鸣!脚下猛地一踏,地面碎裂的砖石飞溅! 他双手紧握那根粗糙的竹竿,将其当作长棍,迎着最密集的刀光,悍然发动了进攻! 没有精妙的招式,没有繁复的变化。只有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和速度! “呜——!” 竹竿带着沉闷到令人心悸的破空声,被石憨抡圆了,化作一道模糊的青色棍影,如同一条发狂的青色怒龙,狠狠扫向迎面旋转劈来的两把弯刀! “铛!铛!” 两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爆响!火星猛烈迸溅! 那两根灌注了内劲、足以切金断玉的弯刀,竟被这灌注了石憨毕生功力、挟着焚天之怒的竹竿硬生生砸得高高荡起! 持刀的两名护卫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虎口瞬间崩裂,手臂剧震,身不由己地向后踉跄! 石憨得势不饶人! 竹竿去势未尽,借着反弹之力,他腰身猛地一拧,棍随身转,竹竿化作一道呼啸的青色弧光,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朝着另一侧一名正旋舞着劈向如兰的护卫拦腰扫去! “嘭!”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击鼓!那护卫的旋转被强行打断,护身的刀光瞬间溃散! 他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惨叫着横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肋骨不知断了多少根,重重砸塌了半堵燃烧的土墙! 石憨如同虎入羊群,一根粗糙的竹竿在他手中化作了最恐怖的凶器! 他完全放弃了防守,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竹竿横扫竖劈,点戳撩打,招式大开大阖,刚猛无俦! 棍风所及,火焰被压得倒伏,浓烟被撕开通道!他完全是以伤换命,以命搏命的打法! “噗嗤!”一把弯刀趁隙划过石憨的左肋,带起一溜血花!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手一棍,竹竿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无比地点中偷袭者的咽喉! “咔嚓!”喉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护卫捂着脖子,嗬嗬作响地倒下。 石憨的双眼彻底被血色覆盖,每一次挥棍,都伴随着一声从胸腔深处迸发出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沉咆哮! 他身上的伤口在迅速增加,鲜血染红了破烂的衣衫,但他的气势却越战越狂,越战越盛!那根粗糙的竹竿,在连续不断的、狂暴到极点的碰撞中,早已遍布裂痕,前端甚至被刀锋削去了半截,变得参差不齐,却依旧被他舞动得如同死神的权杖!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如兰身前,在昏迷的李璃雪身前,硬生生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血肉长城! “叮铃铃…叮铃铃…” 就在石憨杀得性起,将最后几名面具护卫逼得连连后退之时,一阵极其突兀、却又异常熟悉的清脆铃声,混杂在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的惨叫声中,钻入了他的耳膜! 是驼铃! 那种碧玉雕琢的、带着奇异穿透力的驼铃声! 石憨血红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循声望去,只见爆炸中心那片炼狱火海的边缘,一个身影正踉跄着、极其狼狈地从一堆燃烧的骆驼尸体和焦黑残骸中挣扎爬出! 正是那个胡商首领——沙普尔! 他脸上那半张精致的黄金面具已经扭曲变形,镶嵌的宝石脱落大半,露出小半张被高温燎伤、皮肉翻卷的狰狞面孔! 华丽的锦袍被烧得破破烂烂,沾满了血污和灰烬,一条腿似乎受了重伤,拖在地上,行动极其不便。 他手中,死死抓着一个东西——正是其中一个从白骆驼颈项上扯下来的、完好无损的碧玉驼铃! 沙普尔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疯狂,他死死盯着石憨的方向,如同盯着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拖着伤腿,不顾一切地朝着西市边缘一座尚未完全倒塌、但已摇摇欲坠的两层木楼跑去!一边跑,一边拼命地、用一种诡异的节奏摇晃着手中的碧玉驼铃!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那铃声急促、尖锐,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仿佛某种召唤的信号! 石憨心中警兆狂鸣! 他猛地想起玄都观那诡异的迷阵铃声! 这驼铃声,绝非寻常! “拦住他!他要发信号!”石憨朝着如兰厉吼一声,自己则如同扑食的猎豹,朝着沙普尔疾冲而去! 手中的半截竹竿带着凄厉的尖啸,脱手掷出,如同标枪般直射沙普尔的后心!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第三十章 长安西市胡旋劫 下 沙普尔冲到了那危楼之下,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的碧玉驼铃狠狠砸向危楼一根裸露的、燃烧着的承重柱! “砰!”玉铃碎裂! 几乎就在玉铃碎裂的同时——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猛地从危楼二层那残破的窗棂后响起!十数点寒星,在浓烟的掩护下,如同死神的獠牙,朝着石憨和如兰所在的位置,精准无比地攒射而来! 是淬毒的弩箭! 沙普尔用碎裂的驼铃声,引爆了预设的、隐藏在暗处的最后杀招! 石憨掷出的半截竹竿,带着石憨全身的劲力,如同一道青色的闪电,瞬息即至!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竹竿那参差不齐、被烧得焦黑的尖端,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贯入了沙普尔的后心! 巨大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向前猛冲几步,“咚”的一声,将他死死钉在了那根燃烧的承重柱上! 沙普尔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 他艰难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死死瞪着冲过来的石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最终脑袋一歪,彻底不动了。 就在沙普尔被钉死在柱子上的同一瞬间,那十数支淬毒的弩箭也已呼啸而至! 目标正是石憨和受伤的如兰! 石憨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那密集的毒弩覆盖!如兰更是因肩伤行动迟缓! 千钧一发! “吼——!” 石憨发出一声震天怒吼,不退反进! 他猛地将身边一扇被炸飞、燃烧着的厚重门板一脚挑起,双臂肌肉如同虬龙般贲张,将那燃烧的巨门当作盾牌,狠狠朝着弩箭射来的方向抡了过去! “咄咄咄咄…!” 大部分毒弩狠狠钉在了燃烧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火星四溅! 但仍有几支刁钻的弩箭,穿透了火焰的缝隙,直取石憨的胸腹和如兰的咽喉! 石憨奋力扭身,险之又险地避开射向自己要害的两箭,但左肩还是被一支毒弩狠狠擦过,带起一溜血槽,瞬间传来麻痹感!而射向如兰咽喉的那支毒弩,已近在咫尺! 如兰瞳孔骤缩,想要闪避已是来不及!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 一道清冷的剑光,如同破开阴云的月光,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亮起!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精准无比的脆响! 那支致命的毒弩,在距离如兰咽喉不足三寸的地方,被那道后发先至的剑光精准地击飞,斜斜地钉入旁边燃烧的木柱! 是李璃雪! 她不知何时竟挣扎着半坐了起来! 靠在冰冷的铁砧上,脸色苍白如纸,身体虚弱得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持剑的右手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这一剑已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 她那戴着七宝璎珞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深蓝色的毒痕已蔓延至肩头,触目惊心。 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如初,带着一种决绝的清醒和冰冷! “公…公主!”如兰死里逃生,又惊又喜,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石憨猛地回头,看到李璃雪强撑着出手的一幕,心头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 又是欣慰,又是剧痛!他几步抢到她身边,声音嘶哑:“璃雪!你…” “别管我…快…那楼上…”李璃雪急促地喘息着,用剑尖虚弱却坚定地指向那射出毒弩的危楼二层,“有…有东西…必须拿到…”她的目光穿透浓烟和火焰,死死锁定那残破的窗棂之后。 石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沙普尔临死前拼命的信号,那隐藏的弩手…楼上必有极其重要的东西! 很可能是淮阳王计划的关键! “如兰!守好公主!”石憨没有任何犹豫,交代一声,身体已如离弦之箭,朝着那摇摇欲坠的危楼猛扑过去!他避开燃烧的楼梯,抓住一根垂落的、尚未完全烧断的绳索,猿臂轻舒,借力一荡,身体便如同大鸟般腾空而起,直接撞破了二楼残破的窗户,翻滚入内! 二楼内部一片狼藉,浓烟弥漫,火光在角落跳跃。 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弩手倒在窗边,胸口插着半截燃烧的木梁,早已气绝。石憨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速扫视。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房间角落——那里,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护卫尸体旁,散落着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的狭长圆筒! 石憨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那油布筒。入手沉重冰凉。 他迅速扯开油布,里面是一个精钢打造的圆筒,筒身刻着繁复的暗纹。他拧开筒盖,里面是一卷质地坚韧的羊皮纸! 他飞快地展开羊皮纸。上面,用极其精细的笔触,绘制着一副庞大而复杂的建筑结构图! 纵横交错的线条、标注清晰的密道、暗室、通风井…图纸的顶端,用朱砂写着三个刺目的大字——大明宫! 是大明宫的暗道详图! 其中一条朱笔加粗的密道,终点赫然指向——含元殿! “腊月廿三…含元殿…”石憨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就是淮阳王胆敢图谋大朝会的倚仗! 这就是他刺杀皇帝、颠覆大唐的路线图! 他迅速将图纸卷好,塞入怀中。就在他准备离开这危险的火场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具弩手尸体腰间的皮囊里,似乎还塞着什么东西。 他一把扯下皮囊,倒出里面的物件——是几块黄澄澄的金饼,还有一个小小的、用蜡封死的油纸包。 石憨来不及细看,将金饼和油纸包一股脑塞进怀里,转身便要从窗口跃下。 就在此时—— 轰隆! 整座危楼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他脚下的楼板猛地向下一沉! 一根燃烧的主梁,带着熊熊烈焰和无数火星,轰然断裂,朝着他当头砸下! “石大哥小心!”楼下传来如兰惊恐的尖叫! 石憨瞳孔骤缩!危机关头,他猛地吸气,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向后疾退! 同时,手中的精钢圆筒被他灌注内力,当作暗器狠狠掷向那砸落的巨梁! “铛!”一声巨响!精钢圆筒被砸得变形飞开,但也稍稍阻滞了巨梁下落的势头! 石憨抓住这千钧一发的空隙,身体如同泥鳅般贴着墙壁滑开! 燃烧的巨梁带着万钧之力,擦着他的衣角狠狠砸落在他刚才站立之处,将楼板彻底洞穿,火焰和木屑轰然四溅! 石憨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有丝毫停留,看准下方一块相对完好的瓦砾堆,纵身一跃! 他稳稳落地,激起一片尘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烬,他立刻冲到李璃雪身边,将怀中的羊皮图纸在她眼前迅速展开一角。 李璃雪虚弱的目光扫过那“大明宫”三个朱砂大字和含元殿的标记,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随即又被巨大的痛苦和虚弱淹没,但这足以证明此物的重要性! “拿到了…走!”石憨沉声道,再次小心地将李璃雪背起。她的身体似乎更轻了,温度却更高了,那深蓝色的毒痕,在火光映照下,散发着妖异的光芒,已蔓延至锁骨下方! 如兰捂住流血的肩膀,紧跟在侧。三人不再恋战,朝着西市边缘、相对火势较小的方向突围。周围依旧是一片混乱的火海和绝望的哭嚎,但他们的目标无比清晰——离开这里,活下去,将图纸送回长安! 阻止腊月廿三!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西市这片炼狱边缘,踏上相对开阔的朱雀大街时—— 一个冰冷、威严、带着一丝戏谑和掌控一切意味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清晰地穿透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和人群的哀嚎,响彻在三人耳畔: “好侄女,游戏…该结束了。” 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令人心悸的威压! 石憨和如兰的身体猛地僵住! 石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朱雀大街宽阔的入口处,不知何时,静静地停着一辆通体玄黑、毫无装饰的马车。 拉车的四匹骏马,毛色如墨,没有一丝杂毛,安静地伫立着,仿佛四尊雕塑。 马车前方,数名身着玄色劲装、气息沉凝如渊的护卫如同标枪般挺立,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锁定着石憨三人。 马车的车窗垂着厚厚的黑色帘幕。 一只骨节分明、保养得宜的手,正随意地搭在车窗边缘。那手指修长有力,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造型古朴的墨玉扳指,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那声音,正是从这辆马车中传出。 淮阳王! 他终于现身了! 石憨的血,在这一刻彻底冷了下去,又在瞬间沸腾到了顶点!他死死盯着那辆如同深渊入口般的玄黑马车,背上的李璃雪仿佛重逾千斤。 他挺直了染血的脊梁,将怀中那份用命换来的大明宫暗道图,攥得更紧。 目光,越过燃烧的西市,越过那玄黑的马车,如同不屈的标枪,狠狠刺向长安城最深处,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阙。 腊月廿三,含元殿。 风暴的中心,就在前方。 第三十一章 晋阳烽火照血衣 上 晋阳城头,朔风猛烈。 凛风卷着塞外的沙砾,裹着初冬刺骨的寒意,呜呜地刮过箭垛,刮过破损的城旗,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风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铁锈味——那是血在寒风中凝结的气息,混合着油脂燃烧的焦臭、人体烧灼的恶臭、以及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在低温中缓慢腐败所散发的死亡气息。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了冰冷的刀片,割得肺叶生疼。 城墙上,守军的尸体层层叠叠,与断裂的兵器、崩落的碎石冻结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烈而冰冷的浮雕。 尚未凝固的暗红色血液,在冰冷的青砖上蜿蜒流淌,又被新落的薄薄初雪覆盖,形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白交织的斑驳印记。 几面残破的“唐”字大旗,被箭矢和刀剑撕扯得褴褛不堪,在呼啸的寒风中无力地抖动着,如同垂死者最后的挣扎。 “顶住!给我顶住!” “滚油!滚油快烧开了吗?!” “弓手!放箭!压制云梯!” 声嘶力竭的吼叫在城头各处响起,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疲惫和濒临崩溃的沙哑。 守城的士卒们,无论是残存的府兵,还是临时征发的青壮,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口子。 他们破烂的冬衣被寒风轻易穿透,冻得瑟瑟发抖,动作早已麻木僵硬,仅凭着求生的本能和最后一丝血气在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每一次搬动滚木礌石,每一次拉开弓弦,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 城下,是地狱。 叛军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黑色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晋阳这座在风雨飘摇中苦苦支撑的孤岛。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边。 刀枪如林,反射着冬日惨淡的天光,汇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海洋。无数架高大的云梯如同巨兽的爪牙,死死地搭在千疮百孔的城墙上。 蚁附而上的叛军士卒,眼中燃烧着狂热、贪婪和对即将到手的“破城首功”的渴望,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 “轰!轰!轰!”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敲打在守军心脏上的重锤,一下,又一下,永无休止!那是叛军巨大的撞车,裹着厚厚的生牛皮,在无数壮汉的推动下,一次又一次狠狠撞击着晋阳城的主城门!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城门内部令人牙酸的“嘎吱”**和木屑崩飞的景象。那包裹着厚厚铁皮的巨大门闩,在连续不断的恐怖冲击下,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弯曲变形! 城门拱形洞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仿佛下一刻,这扇守护晋阳的最后屏障,就要彻底洞开! “报——!将军!东城段…守不住了!叛军…叛军上城了!”一个浑身浴血、头盔歪斜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扑到城楼指挥所前,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混杂着血污和绝望的泪水。 指挥所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临时拼凑的桌案上,摊着一张被血渍和烟灰浸染得模糊不清的城防图。 几盏昏暗的油灯在穿堂而过的寒风中摇曳不定,将墙上晃动的影子拉得如同幢幢鬼魅一般。 晋阳守将王忠嗣,这位以忠勇刚烈闻名的老将,此刻须发皆张,一双虎目布满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沙盘上插满代表叛军的黑色小旗。他身上的明光铠多处破损凹陷,肩甲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草草包扎着,渗出的血迹早已凝固发黑。 听到噩耗,他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油灯几乎跳起! “废物!顶不住也得给老子顶!把亲卫队压上去!告诉赵老三,他的人死光了,他自己填进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他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 他知道,这已是强弩之末。城中可战之兵不足三千,人人带伤,箭矢滚木几近枯竭。 而城下,是淮阳王蓄养多年、装备精良的数万虎狼之师!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王将军。”一个清冷而略显虚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指挥所内绝望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角落。李璃雪裹着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不见半分血色。连日奔波和剧毒的折磨,让她清减了许多,颧骨微凸,唯有一双眸子,依旧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的星辰,沉静,冰冷,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她左臂被小心地固定着,厚重的衣袖遮掩下,那深蓝色的毒痕已悄然蔓延至肩颈,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深入骨髓的痛楚。 石憨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身上同样带着战斗留下的痕迹,破烂的衣衫下是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如兰则靠墙站着,左肩的箭伤用布条紧紧缠裹,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凶狠依旧,如同受伤却随时准备扑击的母豹。 “公主殿下…”王忠嗣看到李璃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敬重,有愧疚,更有深沉的忧虑。 李璃雪的目光掠过王忠嗣肩头的伤,落在他布满血丝、写满绝望的眼中。 她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青铜铸就的物件——半枚虎符! 符身雕刻着狰狞的虎头,线条古朴遒劲,边缘带着明显的断裂痕迹,正是当年在荆州关帝庙密道所得! 虎符表面沾染着暗沉的血污和泥土,却掩盖不住其本身承载的千钧分量。 “凭此半符,”李璃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城外的喊杀与撞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可调动城外五十里,黑石峪义军!”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王忠嗣,“将军,晋阳城破,玉石俱焚。太原一失,叛军将再无后顾之忧,直扑关中!关中若失,长安危殆!此符,乃最后一线生机!” 王忠嗣浑身剧震! 他死死盯着那半枚染血的虎符,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城外有义军?! 这消息如同惊雷,在他早已被绝望冰封的心湖中炸开一道裂缝!但随即,巨大的疑虑和现实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 “义军?”王忠嗣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急切,“多少人马?装备如何?黑石峪…那里是山匪窝!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能敌淮阳王精锐甲士?远水…远水如何解得了近渴!”他指着摇摇欲坠的城门方向,“城门!城门就要破了!半个时辰!不!一炷香!我们连一炷香都撑不过去了!” 绝望如同真实的冰水,再次浸没了小小的指挥所。 几个偏将面如死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石憨,猛地踏前一步。 他的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但声音却沉稳如山,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将军,黑石峪义军首领之一的阿沅,曾受公主殿下与我等活命之恩,其部也都已熟悉,虽多为草莽,却久受官府与叛军双重压迫,悍勇异常,熟悉地形,且…早已枕戈待旦,只欠号令!半枚虎符,足以号令!至于城门…” 石憨的目光转向那发出绝望**的城门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交给我们!” “你们?”王忠嗣愕然。 李璃雪微微颔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 她解开了身上厚重的玄色大氅,露出了里面令人窒息的景象—— 一身嫁衣! 并非寻常女子出嫁时的凤冠霞帔,而是一身极其夺目的、用最上等蜀锦织就的嫁衣! 大红的底色,如同燃烧的火焰,上面用金线银线绣满了繁复到极致的鸾凤和鸣、百鸟朝凤的图案。金凤展翅欲飞,银线勾勒的祥云缭绕其间,在昏暗的油灯下,依旧流光溢彩,华美得令人不敢逼视! 这身嫁衣,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喜庆与华贵,与这充斥着血腥与绝望的战场指挥所,形成了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华美嫁衣的袖口、衣襟处,竟用更深的、近乎暗红的丝线,巧妙地绣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那些符文扭曲怪异,透着一股古老而邪异的气息! “这…”王忠嗣和几名偏将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石憨的眼中却瞬间涌起巨大的痛楚和担忧,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阻止,却又僵硬地停在半空。他知道这身嫁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李璃雪要以身为饵,将自身暴露在叛军最猛烈的攻击之下! 那符文,是引火之物! 李璃雪没有看石憨,她平静地抬起右手,尽管动作因剧毒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地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通体晶莹、末端镶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的凤簪。 她将凤簪递给如兰,声音清冷如冰:“如兰,听石憨号令。时机一到,以此簪为号。” 如兰双手接过凤簪,眼中噙着泪,重重点头,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渗出血丝:“公主放心!” “将军,”李璃雪转向王忠嗣,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请下令,开…侧门。”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开侧门? 在叛军全力攻城、城门将破的生死关头,开侧门?! 这无异于自杀! 王忠嗣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璃雪。但迎上她那平静得近乎冷酷、却又蕴含着焚天意志的目光,他所有的质疑和劝阻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目光,是赌上一切的决绝!他猛地一咬牙,腮帮子高高鼓起,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取代,厉声咆哮:“传令!亲卫队!护住主城门!死也要给我钉在那里!赵老三!带一队敢死之士,去开西侧小门!快!” 命令如同炸雷般传下! 城头最后的预备队——王忠嗣的亲卫,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挥舞着刀剑,扑向主城门方向,用血肉之躯去填补那摇摇欲坠的防线! 而一队由伤兵和绝望青壮组成的敢死队,在赵老三的带领下,红着眼睛,嚎叫着冲下城墙,扑向西侧那扇平时仅供樵夫出入的狭窄小门! “走!”石憨低喝一声,不再犹豫。他一步上前,猛地将李璃雪拦腰抱起!入手处,那华美嫁衣下的身体轻得惊人,也烫得惊人!那深蓝色的毒痕,如同恶毒的藤蔓,正疯狂地向上蔓延,已至颈侧! 他心如刀绞,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双臂爆发出所有的力量,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如同守护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他转身,朝着通往西侧小门的阶梯,大步流星地冲去!每一步踏在染血的石阶上,都沉重无比! 如兰紧紧攥着那枚红宝石凤簪,如同攥着最后的希望,紧随其后!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石憨的背影,以及他怀中那抹刺目的、燃烧般的鲜红! 西侧小门处,战斗瞬间爆发到白热化! “嘎吱——轰隆!” 沉重的门闩被数名敢死队员用肩膀扛起,狠狠甩开! 狭窄的城门被猛地拉开一道缝隙! 早已在外面等待多时、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的叛军,瞬间发现了这个突破口! 狂喜的嚎叫声中,数十名凶悍的叛军精锐挥舞着刀枪,如同潮水般朝着门缝疯狂涌来! “挡住!挡住他们!”赵老三须发戟张,手中横刀舞成一团光,咆哮着挡在最前面!他身边的敢死队员用身体、用残破的盾牌、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死死堵住门缝,与冲进来的叛军绞杀在一起! 刀锋砍入骨肉的声音、濒死的惨嚎、兵器撞击的爆响瞬间填满了狭窄的门洞! 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在冰冷的墙壁上! 石憨抱着李璃雪,如同怒海狂涛中的礁石,硬生生撞开混乱的战团,冲出了西侧小门!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浓烈的杀机填满! 寒风卷着血腥扑面而来! 小门外是一片相对开阔的雪地,但此刻,雪地早已被无数双军靴踩踏得泥泞不堪,染成了刺目的黑红色!数百名身披黑色皮甲、手持强弓劲弩的叛军精锐,早已在此列阵! 冰冷的箭簇在寒风中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如同毒蛇之眼,齐刷刷地锁定了冲出来的石憨和他怀中那抹无法忽视的、燃烧般的鲜红! “放箭!射死他们!”一名叛军校尉狞笑着挥下手臂! 嗡——! 弓弦震响如同死神的低语!一片密集的乌云瞬间腾空而起,带着凄厉的尖啸,朝着石憨和李璃雪当头罩下! 箭雨如蝗! “石大哥!”门洞内浴血奋战的如兰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石憨血灌瞳仁! 面对这避无可避的死亡箭雨,他没有丝毫退缩! 反而猛地将怀中的李璃雪护得更紧,用自己宽阔的后背迎向那片致命的乌云!同时,他口中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璃雪——!” 这声咆哮,是信号! 是命令! 就在箭雨即将及身的刹那—— 被石憨紧紧护在怀中的李璃雪,猛地抬起了头!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与决绝!她那只戴着七宝璎珞、未被毒素完全侵蚀的右手,如同穿花蝴蝶般闪电般探入嫁衣宽大的袖中! 再抽出时,指间已然夹着三支细如牛毛、闪烁着幽幽蓝芒的淬毒袖箭! 咻! 咻! 咻! 三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响起! 袖箭的目标,并非射来的箭雨,也非远处的叛军,而是——石憨抱着她、正全力向前冲刺时,那因奔跑而高高扬起的、如同火焰般炽烈燃烧的鲜红嫁衣后摆! 噗! 噗! 噗! 三支淬毒的袖箭,精准无比地钉入了嫁衣后摆那金线绣成的繁复凤尾图案之中! 箭尖上的剧毒,瞬间与嫁衣上那些用暗红丝线绣成的、古老而邪异的符文接触! 轰——! 仿佛有火星溅入了滚油! 那华美嫁衣的后摆,在袖箭钉入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亮红色光芒! 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点燃,整片后摆“腾”地一下,熊熊燃烧起来!火焰并非寻常的橘黄,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妖异美感的幽蓝色! 火焰燃烧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沿着金线银 第三十一章 晋阳烽火照血衣 下 石憨抱着浑身浴火的李璃雪,如同一颗燃烧的蓝色流星,悍然冲入了叛军的箭阵之中! 那幽蓝色的火焰在他怀中跳跃升腾,将李璃雪苍白的脸映照得如同冰雪女神,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毁灭性的美丽! 石憨以身为盾,用自己的身体承受着少数几支穿透火焰缝隙射来的箭矢! 噗噗的入肉声响起,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却硬生生挺住,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那幽蓝色的火焰仿佛有灵性,并未灼伤他分毫,只是贪婪地舔舐着空气,散发出灼热的高温! “妖…妖法!”叛军阵中响起惊恐的尖叫! “射!快射死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叛军校尉也被这诡异的一幕骇得头皮发麻,嘶声尖叫着催促! 第二波箭雨更加慌乱地射来! 然而,石憨已然冲到了足够近的距离!他猛地将怀中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李璃雪向上一抛!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千钧之力! “如兰——!!!” 石憨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 “来了!!!” 门洞处,早已蓄势待发的如兰,眼中爆发出疯狂的光芒! 她将全身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担忧、以及为小姐搏命的决绝,尽数灌注于右臂!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她如同投掷标枪的勇士,用尽平生力气,将手中那枚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凤簪,朝着被石憨高高抛起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李璃雪上方,狠狠掷了出去! 凤簪化作一道刺目的红光,撕裂冰冷的空气,精准无比地越过了李璃雪的头顶,射向她身后那片幽蓝火海的上方! 就在凤簪达到最高点的瞬间—— “破!” 石憨一声暴喝,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根从地上捡起的、断裂的矛杆! 他将矛杆当作投枪,灌注全身残余的内力,朝着半空中那枚凤簪,狠狠掷出! 矛杆后发先至,带着凄厉的破空声!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撞击声,响彻战场! 矛杆的尖端,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凤簪末端那颗鸽血红宝石! 红宝石应声而碎! 轰——!!! 仿佛被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李璃雪身上那翻腾的幽蓝色火焰,在红宝石碎裂的刹那,猛地向内一缩,随即以十倍、百倍的狂暴姿态轰然炸开! 幽蓝色的火焰如同怒放的地狱之花,瞬间膨胀成一个巨大的、直径数丈的幽蓝火球!炽热到极致的高温气浪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八方狂涌! 那些射向李璃雪的箭矢,在接触到幽蓝火焰的瞬间,如同投入熔炉的冰雪,箭头瞬间熔化成赤红的铁水,箭杆则直接化为飞灰! 靠得最近的十几名叛军弓箭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恐怖的高温气浪直接掀飞,身上的皮甲毛发瞬间焦糊燃烧,化作一个个凄厉翻滚的火球! 幽蓝色的光焰冲天而起,在阴沉的冬日天幕下,在晋阳城头无数守军惊骇的目光中,在城外叛军大营无数道视线的聚焦下,形成了一道无法忽视的、妖异而壮烈的巨大信号! “就是现在!如兰!烽火台!”石憨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朝着门洞方向狂吼! 他强撑着被箭矢洞穿、血流如注的身体,朝着李璃雪坠落的方向踉跄扑去! 如兰早已转身,如同一道离弦之箭,朝着城墙内侧通往烽火台的阶梯疯狂冲去! 她的心在滴血,小姐那燃烧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但她知道,这是公主用赌命方式换来的机会! 烽火台矗立在晋阳城最高的西北角。当如兰浑身浴血、状若疯虎地冲上烽火台时,上面仅存的几个烽卒正惊恐地看着城外那冲天而起的幽蓝光焰。 “滚开!”如兰一把推开挡路的烽卒,扑到巨大的烽燧旁。烽燧内,干燥的柴草和浸透油脂的狼粪早已准备就绪。 她颤抖着,用染血的双手抓起沉重的火把,看准旁边堆积的、用特殊矿物颜料染就的三堆绿色柴薪和两堆赤红色柴薪! 她的目光越过垛口,死死盯着城外叛军大营后方那片相对平静的山峦——黑石峪的方向! 小姐用命点燃的信号,石大哥用血争取的时间,阿阿沅的承诺…所有的希望,都凝聚在这一把火中! “义军!看你们的了!”如兰心中嘶吼,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用尽全身力气,将燃烧的火把狠狠捅入那三堆绿色的柴薪之中! 轰! 三股浓烈的、直冲云霄的碧绿色狼烟,瞬间从烽火台上腾空而起!如同三条愤怒的青色巨龙,在寒风中狂舞! 紧接着,火把毫不停歇,又狠狠捅入旁边的两堆赤红色柴薪! 轰! 两道更加粗壮、如同鲜血般刺目的赤红色狼烟,紧随着碧绿狼烟,咆哮着冲上阴沉的天空! 三绿! 两赤! 正是淮阳王叛军内部约定的“佯攻得手,主力速进”的欺骗信号! 五道颜色分明、巨大无比的烟柱,在晋阳城头冲天而起! 在幽蓝色光焰的映衬下,在冬日灰暗的天幕背景上,醒目得如同神祇降下的旨意! 数十里外,清晰可见! “成了!信号发了!”如兰脱力般跪倒在烽火台上,看着那五道直贯苍穹的烟柱,泪水混合着血水滚滚而下。她猛地回头,望向西侧小门的方向,嘶声哭喊:“公主——!石大哥——!” 西侧小门外,泥泞的雪地上。 石憨终于接住了从半空中坠落的李璃雪。幽蓝色的火焰在发出那惊天动地的爆发后,如同完成了使命般迅速熄灭,只留下嫁衣后摆大片焦黑的痕迹和缕缕青烟。 李璃雪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那张脸白得透明,深蓝色的毒痕已蔓延至下颌,如同死亡的吻痕。她软软地倒在石憨怀中,轻若无物。 石憨抱着她,单膝跪在冰冷的泥泞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着寒风和可能射来的冷箭。 他后背插着几支箭矢,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雪泥。他低头看着怀中生机迅速流逝的爱人,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怒火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撕裂! “璃雪…撑住…援兵…援兵马上就到…”他嘶哑地低语,声音破碎不堪,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冲出眼眶,滴落在李璃雪冰冷的脸颊上。 远处,叛军大营的中军高台上。 淮阳王李琰负手而立,蟒袍玉带,面容沉静如水,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倒映着晋阳城头冲天而起的五色狼烟(三绿两赤),以及西门外那道刚刚熄灭、却依旧令人心悸的幽蓝光焰残影。 “三绿两赤…”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城门将破,诱敌深入?呵…”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弧度,“本王的‘好侄女’,倒真是舍得下血本。连‘凤引凰’这等玉石俱焚的秘术都用出来了…可惜,终究是螳臂当车。”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一枚墨玉扳指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幽光。 “传令。”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高台,“前军,全力攻城!中军左卫、右卫,按预定路线,入城后直扑府库、官衙!后军…‘铁山营’…”他微微一顿,眼中寒芒一闪,手指精准地指向西门外那片开阔地——正是石憨抱着李璃雪跪倒的位置! “碾碎他们!” “得令!”传令兵轰然应诺,飞奔而去。 很快,叛军大营深处,沉闷而巨大的号角声冲天而起! 那是总攻的号角! 伴随着号角声,叛军后阵,一支一直未曾投入战斗、沉默得如同钢铁雕塑的重甲步兵方阵,开始缓缓启动! “铁山营!是铁山营动了!” “王爷有令!碾碎西门外残敌!” “为了王爷!杀——!” 震天的喊杀声再次拔高! 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沉重的脚步声踏得大地都在震颤,无数面绘着狰狞兽首的重盾组成一道移动的城墙,雪亮的陌刀森林在盾牌缝隙间闪烁着死亡的寒光,朝着西门外那片狭窄的雪地,朝着那跪在泥泞中、紧紧相拥的两人,如同碾压蝼蚁般,轰然推进! 沉重的脚步踏碎了泥泞的积雪,踏碎了倒伏的尸体,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 石憨猛地抬起头! 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如同山岳般压来的钢铁洪流!那冰冷的陌刀寒光刺痛了他的眼,更刺痛了他濒临破碎的心! 怀中李璃雪微弱的气息如同游丝,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前有铁山重甲,后有摇摇欲坠的城门,真正的援军却杳无音信! 绝望! 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最后的光亮! 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 就在石憨目眦欲裂,准备抱着李璃雪做最后搏命之时——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如雷、却远比叛军铁山营脚步更加狂暴、更加密集的轰鸣声,猛地从战场侧翼——黑石峪方向的山峦之后炸响! 那声音如同万马奔腾,如同地脉咆哮! 紧接着,在叛军大营侧翼的山坡密林之中,毫无征兆地,猛地腾起无数道巨大的、赤红色的火焰!那些火焰并非寻常的火把,而是被点燃的、浇透了油脂的巨大草球! 如同数十颗熊熊燃烧的陨石,带着凄厉的呼啸,翻滚着、跳跃着,以惊人的速度,狠狠砸向正全速扑向晋阳西门的叛军“铁山营”重甲方阵的后背! “火…火球!后面!后面有火球!”叛军后阵瞬间陷入一片惊恐的混乱! 轰! 轰! 轰! 轰! 燃烧的巨球狠狠砸入密集的重甲方阵! 油脂四溅,火焰瞬间爆开!沉重的盾牌被砸得凹陷碎裂,引燃了盾牌后的士卒! 坚固的铠甲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将里面的皮肉烫得滋滋作响!原本严整如同钢铁城墙的“铁山营”方阵,瞬间被砸出数十个巨大的、燃烧着的缺口!惨叫声、哀嚎声、战马受惊的嘶鸣声冲天而起! “杀——!!!” 与此同时,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从黑石峪方向的山林中爆发出来! 无数衣衫褴褛、却眼神凶狠如狼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挥舞着简陋却致命的武器——柴刀、猎叉、削尖的木棍,甚至是从叛军尸体上扒下来的刀枪,从山坡上、从密林里、从沟壑中,狂涌而下! 他们的人数远超想象,如同漫山遍野的蚁群,带着积压多年的仇恨和搏命的疯狂,狠狠撞进了陷入混乱和火海的“铁山营”侧翼! 为首一人,身形矫健,如同烈豹,手中一柄细长的、闪烁着寒光的鱼叉舞得泼水不进!正是黑石峪义军首领!他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厉声高呼:“石大哥!公主!我们来迟了!兄弟们!杀狗官!救晋阳!” “杀狗官!救晋阳!” “杀啊——!” 义军的怒吼如同狂潮,瞬间将叛军后阵淹没!原本气势汹汹扑向西门的“铁山营”,瞬间陷入了前后夹击、烈火焚身的绝境! 晋阳城头,早已陷入绝望的守军,看到城外那惊天逆转的一幕,看到那熟悉的、从黑石峪杀出的身影,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喜吼叫! “援兵!是援兵!” “黑石峪的义军!他们来了!” “天不亡我晋阳!杀啊——!” 原本摇摇欲坠的士气,如同被浇上了滚油,轰然点燃!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硬生生将攀上城头的叛军又压了下去! 石憨抱着李璃雪,跪在泥泞的雪地上,看着远处山呼海啸般杀来的义军,看着义军首领那矫健的身影,看着陷入火海和混乱的叛军重甲,他那颗被绝望冰封的心脏,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滚烫的暖流! “璃雪!璃雪!你听到了吗?援兵…援兵到了!义军人马来了!我们有救了!”他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爱人,声音哽咽,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滴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 他抬起头,望向那在混乱战场上依旧挺立的、燃烧着象征胜利火焰的烽火台,望向城楼上那面虽然残破却依旧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唐”字大旗! 烽火,未曾熄灭! 希望,在血与火中,重新点燃! 第三十二章 雁门孤骑破冰来 上 朔风,是刀是剑。 刀锋刮过雁门关外无垠的冰原,卷起漫天雪尘,如同亿万细碎的冰晶砂轮,狠狠打磨着天地间的一切。 风声凄厉如鬼啸,钻进厚重的皮袄缝隙,割着皮肤,冻着骨髓。 天是沉沉铅灰色的,低低地压下来,仿佛随时会崩塌,将这片白色死寂彻底埋葬。 大地被冻得如同铁板,坚硬、冰冷、毫无生机。偶尔裸露的黑色岩石,像大地冻僵后凸起的嶙峋骨节,沉默地指向阴沉的苍穹。 马蹄踏在冻得坚实如铁的雪壳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咔哒、咔哒”声,每一次落下都带着挣扎的滞涩。 石憨伏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匹艰难的跋涉而微微晃动。他背上,李璃雪裹在厚厚的白狼皮裘里,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她的呼吸微弱而滚烫,气息拂在石憨的后颈,如同烧红的烙铁。那深蓝色的毒痕,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已从颈侧蔓延至下颌,甚至攀上了小半边脸颊,在狼皮雪白的绒毛映衬下,蓝得妖异而刺目。 每一次颠簸,她紧蹙的眉头都会加深一分,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仿佛在无边的痛苦深渊中挣扎。 “公主…撑住…”如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被寒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她策马紧跟在石憨侧后方,同样裹着厚重的皮毛,左肩的伤处被寒冷冻得麻木,但每一次牵动依旧传来钻心的痛楚。 她的目光几乎无法离开李璃雪脸上那触目惊心的蓝痕,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冰湖上那场惨烈的搏杀,强行突围的代价,是仅存的十余名忠勇护卫尽数折损。如今,茫茫雪原之上,只剩他们三人一骑,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孤魂。 “前面…就是白狼口…”石憨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他努力挺直被严寒和疲惫压弯的脊梁,眯起被雪尘刺得生疼的眼睛,望向远方。 视野尽头,两座如同巨狼獠牙般狰狞耸立的黑色山峰,在漫天风雪中若隐若现。 那是通往突厥草原腹地、避开叛军重兵封锁的唯一隘口。寒风从狭窄的山口呼啸而出,发出更加凄厉的呜咽,仿佛巨狼垂死的哀嚎。 “过了山口…就能找到药…”他像是在对背上的人说,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喷出白雾。 突厥草原深处,传说有能解百毒的“圣泉雪莲”。这是支撑他踏出晋阳、闯入这片死亡绝域的最后一丝渺茫希望。 他紧了紧背上捆缚李璃雪的皮索,感受着那微弱却滚烫的生机,强迫自己忽略四肢百骸传来的冻僵般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就在三人顶着狂暴的风雪,艰难地靠近白狼口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狭窄入口时—— “呜——呜——呜——!” 一阵穿透力极强的、带着原始野性的号角声,如同冰原狼群的集体长嗥,猛地从两侧陡峭的黑色山崖之上炸响! 号角声在狭窄的山谷间反复激荡、叠加,瞬间压过了狂风的呼啸! 紧接着,无数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风雪! “咻咻咻——!” 箭! 密集如蝗的箭矢,如同黑色的冰雹,从两侧陡峭的崖壁上倾泻而下! 箭簇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带着突厥人特有的刁钻角度,覆盖了山口前狭小的区域! 箭矢钉入冻土,发出沉闷的“咄咄”声,激起一片片雪尘! 更有几支劲箭,擦着石憨和如兰的头皮、马腹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有埋伏!”如兰厉声尖叫,猛地勒紧缰绳! 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 石憨的反应快如闪电! 在号角响起的刹那,他身体已本能地伏得更低,几乎贴在马背上,同时双臂猛地向后反扣,死死护住背上的李璃雪! 一支角度极其刁钻的狼牙箭,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嗤啦”一声划破了他手臂上的厚皮袄,带起一串血珠! “退!找掩体!”石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猛地一拨马头,试图向山口外侧一块巨大的、被冰雪半掩的黑色岩石后冲去! 然而,已经迟了! “嗷呜——!” 伴随着一片震耳欲聋、充满嗜血意味的狼嗥和战马的嘶鸣,山口两侧的雪坡之后,如同变魔术般,猛地涌出大群黑影! 是突厥狼骑! 数十名剽悍的突厥骑兵,如同雪原上最致命的幽灵,从雪坡后疾冲而下! 他们身披厚重的毛皮和简陋的皮甲,脸上涂抹着抵御风雪的油脂和象征战功的靛蓝刺青,眼神凶狠如冰原上的饿狼。 胯下的战马矮壮敦实,却异常适应这冰天雪地,四蹄翻飞,踏雪如飞! 当先一人身材格外雄壮,如同铁塔,赤裸着半边肌肉虬结的胸膛,上面纹着一头仰天咆哮的血色巨狼! 他手中挥舞着一柄巨大的、带着狰狞倒刺的弯月骨朵锤,锤头在风雪中划出凄厉的弧线,口中发出震天的咆哮: “长生天的勇士们!抓住那个穿白狼皮的女人!献给伟大的可汗!其他人,杀光——!” 突厥语狂暴的喊杀声瞬间淹没了风声! 狼骑兵如同两道黑色的钢铁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从左右两侧,朝着刚刚转向、立足未稳的石憨三人猛扑过来! 马蹄踏起的雪尘混合着杀气,扑面而来! “石大哥!带公主走!”如兰眼中瞬间爆发出决死的凶光!她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从突厥护卫尸体上缴获),不顾左肩的剧痛,狠狠一夹马腹,竟迎着左侧冲来的狼骑洪流,悍然发起了反冲锋! 她要用自己这残破之躯,为石憨和李璃雪撕开一条血路! “如兰!回来!”石憨目眦欲裂!但他怀中是命悬一线的李璃雪,身后是如兰决绝的背影,前方是右侧包抄而来的狼骑! 他陷入了绝境! 左侧,如兰如同扑火的飞蛾,瞬间撞入了狼骑的锋矢! 刀光闪烁!血花飞溅! 她凭借悍勇和灵巧,一刀劈翻了一名冲在最前的狼骑,战马交错而过!但更多的弯刀、套索如同毒蛇般向她缠绕而来! 右侧,那挥舞骨朵锤的突厥巨汉,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已经冲到了石憨近前! 巨大的骨朵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朝着石憨坐骑的马头狠狠砸下! 这一锤若是砸实,连人带马都将化作肉泥! 避无可避! 石憨眼中血光暴涨! 所有的顾忌、所有的犹豫在这一刻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猛地从马背上腾身而起! 不是后退,而是向前!如同扑向猎物的鹰隼!他单脚在马鞍上重重一踏,身体借力,迎着那砸落的骨朵锤,凌空扑向那突厥巨汉!同时,他反手从背后拔出了那根伤痕累累、却依旧笔直的青冈木棍! 棍身冰冷,却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焚尽一切的怒火,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人在空中,棍已出手! 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凝聚了石憨毕生修为、所有愤怒与绝望的——一点! “破!” 石憨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 青冈木棍化作一道乌黑的闪电,精准无比地点向骨朵锤那粗大锤柄与沉重锤头连接的、最为脆弱的结合部! “铛——!!!” 一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金铁交击巨响轰然炸开!火星猛烈迸溅! 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巨力沿着棍身狂涌而来! 石憨只觉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棍身流淌!那巨大的反震力让他凌空的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 而那突厥巨汉更是惊骇欲绝!他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锤,竟被对方一根不起眼的木棍点中了最不受力的“死穴”! 一股刁钻诡异的震荡之力顺着锤柄直透手臂!他只觉得整条右臂瞬间酸麻胀痛,骨朵锤几乎脱手飞出!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雄壮的身躯在马上剧烈一晃,差点栽落马下! “吼——!”巨汉发出羞怒的咆哮,稳住身形,看向石憨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狂暴的杀意! 石憨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卸去力道。 他顾不上全身骨头散架般的疼痛,立刻挣扎着爬起,目光死死锁定那巨汉,手中青冈棍斜指前方,棍尖兀自微微颤抖。 背上的李璃雪被他用身体牢牢护住,未受直接冲击,但剧烈的震荡让她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哼,脸上的蓝痕似乎又深了一分。 “杀了这唐狗!”巨汉咆哮着,再次催动战马,巨大的骨朵锤带着更加狂暴的力量横扫而来! 周围的狼骑也如同闻到血腥的鬣狗,弯刀、长矛纷纷刺向石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清越、冰冷、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年轻女声,猛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如同冰原上刮过的一道寒风! 声音来自山口内侧。 所有突厥狼骑的动作,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瞬间僵滞!那挥舞骨朵锤的巨汉,硬生生勒住了战马,巨大的锤头悬在半空,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石憨和刚刚拼死逼退两名狼骑、浑身浴血的如兰,也循声望去。 风雪稍歇的间隙,白狼口狭窄的山道上,静静地伫立着一小队人马。为首者,竟是一位少女。 她骑在一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上,身披一件用整张银狐皮缝制的华丽大氅,兜帽边缘镶嵌着一圈晶莹剔透的冰晶。兜帽下,露出一张轮廓深邃、如同冰雪雕琢般的脸庞。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缺乏血色,一双眼睛竟是罕见的冰蓝色,清澈得如同极地的寒潭,目光锐利如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冰冷和审视,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战场。她的左腿似乎有些异样,以一种极其轻微的不自然角度微微蜷曲着,被银狐大氅的下摆巧妙遮掩。 少女身后,跟随着八名沉默如山的突厥武士。他们身着更加精良的、镶嵌着银色金属片的皮甲,背负长弓,腰挎弯刀,眼神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气息沉凝得可怕,远非那些狼骑可比。 为首的武士,须发皆白,面容古拙,眼神锐利如刀,气息渊深似海。 少女的目光,如同真实的冰锥,首先落在了石憨背上——那裹在白狼皮裘中、只露出半张被诡异蓝痕侵蚀面孔的李璃雪身上。 冰蓝色的瞳孔,在看到那深蓝毒痕的瞬间,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随即,她的目光扫过石憨手中那根兀自滴着血的青冈木棍,扫过如兰染血的弯刀和肩头的伤,最后落在那名挥舞骨朵锤的巨汉身上。 “阿史那·骨咄禄,”少女的声音冷冽如冰,用的是突厥语,带着天然的威严,“谁给你的胆子,在‘白狼口’猎杀可汗的贵客?还动用‘血狼卫’?”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狼骑皮甲上一个不起眼的血色狼头标记。 那名叫骨咄禄的巨汉浑身一颤,脸上的凶悍瞬间被惊惧取代,慌忙滚鞍下马,单膝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头颅深深低下:“阿尔塔公主息怒!属下…属下不知他们是可汗的贵客!只…只看到他们穿着珍贵的白狼裘,还打伤了我们巡逻的勇士…以为是唐军的奸细…” “白狼裘?”被称为阿尔塔的少女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再次看向石憨背上的李璃雪,目光在那件眼熟的、属于她父亲——突厥可汗的白狼皮裘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沉的冰冷。“收起你的弯刀和愚蠢。带着你的人,滚回你的营地。再有下次,自己把脑袋送到金狼帐前。” “是!是!属下遵命!”骨咄禄如蒙大赦,额头冷汗涔涔,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对着手下狼骑狂吼:“撤!快撤!” 数十名凶悍的狼骑,如同丧家之犬,在阿尔塔公主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仓皇地调转马头,狼狈不堪地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山口深处。 第三十二章 雁门孤骑破冰来 中 危机解除,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 石憨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疲惫和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强撑着用青冈棍拄地,才稳住身形。 背上的李璃雪气息更加微弱,滚烫的额头无力地抵着他的后颈。 如兰也踉跄着靠了过来,大口喘着粗气,左肩的伤口在剧烈搏杀后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皮袄。 阿尔塔公主策动她那匹神骏的白马,缓缓走到石憨面前。 冰冷的蓝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目光在他布满风霜、血污和冻疮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他手中那根染血的青冈棍上。 “你们,从哪里来?”她用的是生硬但清晰的唐语,声音依旧冰冷。 石憨抬起头,迎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毫不退缩。 他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审视、怀疑,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李璃雪身上毒痕的惊异。 “大唐,晋阳。”石憨的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为救人,借道草原。她身中奇毒,命在旦夕,需寻‘圣泉雪莲’。”他微微侧身,让阿尔塔能更清楚地看到李璃雪脸上那妖异的深蓝。 阿尔塔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李璃雪脸上,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光一闪。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 “圣泉雪莲…”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那东西,只长在狼神栖息的山巅,只有最勇敢的雄鹰才能抵达。”她的目光转向石憨,“而你,一个唐国的武者,带着一个快要死的女人,就想闯入我突厥的圣地?” 石憨握紧了手中的青冈棍,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别无选择。纵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石某也要闯上一闯!” 阿尔塔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冰蓝色的眼眸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 风雪在他们之间呼啸。 “勇气可嘉。”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但狼神不会垂怜懦夫和闯入者。想救她?”她的目光扫过李璃雪,“跟我来。证明你的勇气,配得上这身白狼裘,也配得上…觐见可汗。” 说完,她不再看石憨,轻轻一抖缰绳。 那匹神骏的白马打了个响鼻,优雅地转过身,朝着白狼口深处,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更加苍茫神秘的突厥草原腹地,缓缓行去。 那八名气息沉凝的银甲武士,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 石憨和如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没有选择。石憨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浑身的伤痛,再次将背上的李璃雪托稳,迈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拄着青冈棍,一步一步,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跟在那队沉默的白色身影之后,没入了风雪呼啸的山口。 白狼口的风,更加刺骨。 如同无数冰针,穿透厚重的皮袄,刺入骨髓。 前方的阿尔塔公主骑着白马,银狐大氅在风中翻飞,身影在风雪中时隐时现,如同一个引路的冰雪精灵。 不知走了多久,风雪似乎小了一些。 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巨大的、被群山环抱的冰湖。 湖面早已冻结,平滑如镜,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四周嶙峋的雪山,天地间一片肃杀的银白。 冰湖中央,竟矗立着一座完全由巨大冰块垒砌而成的、金字塔般的祭坛! 祭坛共分九层,每一层边缘都插满了绘有狰狞狼头图腾的黑色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祭坛顶端,一团幽蓝色的火焰在巨大的冰盆中静静燃烧,火焰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 “狼神祭坛。”阿尔塔勒住白马,声音在空旷的冰湖上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肃穆。“想获得觐见可汗的资格,想得到草原的认可,先在这里,向狼神证明你的勇气和虔诚。”她冰蓝色的眼眸转向石憨,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放下她。独自上前,登上祭坛之顶,触摸那永恒的‘苍蓝之焰’。” “不行!”如兰立刻失声叫道,警惕地盯着阿尔塔,“谁知道那是什么鬼火!石大哥,别信她!公主离不开人!” 石憨的目光紧紧锁住冰湖中央那座散发着诡异寒气的祭坛,以及祭坛顶端那团幽蓝色的火焰。 那火焰…让他本能地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威胁。但阿尔塔公主的眼神,平静而冰冷,不像是在设陷阱。 他低头,看向背上气息微弱、脸颊深蓝的爱人。 时间,正在一点一滴地无情流逝。这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照顾好她。”石憨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小心地将李璃雪解下,交给如兰。如兰含泪接过,用尽力气将公主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退到一边,目光死死盯着阿尔塔和那八名武士。 石憨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握紧了手中的青冈木棍,棍身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给予他一丝力量。 他迈开脚步,踏上了光滑如镜的冰湖湖面。 脚下极其滑溜,寒气透过靴底直透脚心。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青冈棍不时点在冰面上,稳住身形。空旷的冰湖上,只有他孤寂的脚步声和呼啸的风声。 随着靠近祭坛,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压力,如同水银般从祭坛方向弥漫开来,越来越沉重,仿佛要将他冻结在原地,压碎他的意志! 祭坛由巨大的冰块垒成,边缘光滑陡峭,几乎无处着手。 石憨绕着祭坛走了一圈,终于在一处背风面,找到了一条极其狭窄、布满冰棱的天然缝隙。 他将青冈棍咬在口中,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猛地发力,十指如同钢爪般抠进冰冷的冰缝边缘!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但他咬紧牙关,手臂肌肉贲张,身体猛地向上窜起! 脚尖在湿滑的冰壁上寻找着微小的凸起借力! 攀爬! 在这光滑垂直的冰壁之上! 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裸露在外的脸颊和手背。冰壁湿滑无比,每一次抠抓都伴随着冰屑的崩落和手指被冻得失去知觉的麻木感。 好几次,他脚下打滑,身体猛地向下坠去,全靠双臂死死抠住冰缝才勉强稳住! 尖锐的冰棱划破了他的手掌和手臂,鲜血渗出,瞬间就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珠。 他如同一个在绝壁上挣扎的蝼蚁,一寸一寸,艰难而顽强地向上挪动。 冻僵的手指传来钻心的刺痛,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背上的旧伤,肋下的箭创,在极度的寒冷和用力的攀爬下,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搅动!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瞬间冻成冰碴。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石憨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掌,死死抓住祭坛顶层边缘那冰冷刺骨的岩石时,他整个人几乎虚脱。 他艰难地翻上顶层,瘫倒在坚硬冰冷的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喷出的白雾瞬间凝结。 祭坛顶端,寒风更加凛冽,仿佛能吹散灵魂。 那团幽蓝色的“苍蓝之焰”就在眼前,在一个巨大的、由整块深蓝色寒冰雕琢而成的冰盆中静静燃烧。 火焰无声无息,散发着冰冷的光晕,没有丝毫温度,反而让周围的空气更加寒冷刺骨。 靠近它,石憨甚至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结! 他挣扎着爬起,拄着青冈棍,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团冰冷的火焰。每一步都像是在对抗整个世界的重力。 无形的压力如同真实的冰山,压得他骨骼咯咯作响,意识都开始模糊。 他眼中只剩下那团幽蓝的火焰,那是希望,也是考验。 终于,他站在了冰盆之前。刺骨的寒意几乎让他窒息。 他缓缓地、颤抖着伸出了那只布满冻疮、血口和冰晶的手,带着无比的虔诚和决绝,朝着那团冰冷的、永恒燃烧的“苍蓝之焰”探去! 指尖,即将触及那幽蓝的火焰边缘—— 就在这一刹那! 异变陡生! 冰湖对岸,阿尔塔公主身后,那八名一直沉默如山的银甲武士中,为首的白发老武士,冰蓝色的眼眸中猛地爆发出凌厉的寒芒! 他毫无征兆地闪电般摘下背上的长弓!弓身由某种不知名的黑色兽角制成,弯曲的弧度充满力量感!一支通体乌黑、箭簇闪烁着诡异蓝芒的重箭已然搭在弦上! 弓如满月! “嗤——!” 弓弦震响如同霹雳! 那支乌黑的毒箭,撕裂冰冷的空气,带着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残影,如同死神的獠牙,以超越声音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向祭坛顶端——石憨毫无防备的后心! “不——!” 冰湖边缘的如兰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石憨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眼前的苍蓝之焰和对抗那恐怖的压力上,对身后这致命的一箭,毫无察觉! 死亡,近在咫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祭坛顶端,那团静静燃烧的“苍蓝之焰”,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无形无质、却冰冷到极致的寒气,如同瞬间爆发的冰环,以火焰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那支疾射而至、快如闪电的乌黑毒箭,在距离石憨后心不足三尺的距离,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零度的冰墙! “咔…咔嚓…” 令人心颤的冻结声响起! 那支灌注了强大力量和剧毒的箭矢,连同它周围的空间,瞬间被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幽蓝色坚冰彻底冻结! 凝固在半空中! 箭簇上那诡异的蓝芒,在幽蓝坚冰的包裹下,如同被封存的毒蛇,兀自闪烁着不甘的光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石憨伸向火焰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他猛地回头,看到了身后那被诡异冻结在幽蓝坚冰中的毒箭!冰冷的死亡气息,擦着他的后背掠过!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冰冷的内衫! 冰湖对岸,那白发老武士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握着长弓的手,微微颤抖。 阿尔塔公主冰蓝色的眼眸中,却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和冰冷。 她看向祭坛顶端那个浑身浴血、在寒风中屹立的身影,嘴角那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 石憨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劫后余生的悸动尚未平息。 他缓缓收回伸向火焰的手,目光如刀,扫过对岸那射箭的老武士,最后落在阿尔塔公主脸上。 阿尔塔公主却并未解释,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很快,一队沉默的突厥武士牵着几匹健壮的驮马和雪橇来到冰湖边缘。 他们动作麻利地在雪橇上铺上厚厚的毛皮。如兰在银甲武士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李璃雪抱上雪橇,用毛皮将她紧紧裹住。 石憨最后看了一眼祭坛顶端那团幽蓝的火焰和那支被冻结的毒箭,拄着青冈棍,一步步走下祭坛,回到湖边。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阿尔塔公主,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下文的凝重。 “你的勇气,狼神已见证。”阿尔塔公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现在,随我去见可汗。希望你的运气,能和你的勇气一样好。”她调转马头,不再多言,朝着冰湖另一侧,那片风雪更深处、隐约可见的巨大金色王帐方向行去。 雪橇在驮马的拉动下,在冰面上发出吱嘎的声响。石憨和如兰护在雪橇旁,跟随着那队沉默的白色身影,踏上了前往突厥金狼帐的最后一段路程。 风雪依旧,前路莫测,但至少,那扇紧闭的门,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夜幕降临,巨大的金狼王帐内却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帐顶悬挂着巨大的、镶嵌着无数宝石的金狼头骨,在牛油巨烛的照耀下,反射着令人目眩的金光。帐内弥漫着浓郁的烤羊肉、马奶酒和昂贵香料混合的奇异气息。 第三十二章 雁门孤骑破冰来 下 突厥可汗阿史那·咄吉,端坐在铺着整张雪白虎皮的巨大金狼宝座上。 他年约五旬,身材魁梧如熊,须发浓密而卷曲,如同雄狮的鬃毛,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深陷在浓眉之下,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和掌控一切的威严。 他身披一件用金线绣满狼头图腾的华丽锦袍,粗壮的手指上戴着硕大的宝石戒指。 石憨、如兰,以及依旧昏迷、被安置在厚厚毛皮软榻上的李璃雪,站在大帐中央。李璃雪,若不是当时服过避毒珠,绝难撑那么久。 阿尔塔公主坐在可汗下首稍侧的位置,冰蓝色的眼眸低垂,把玩着手中一枚狼牙吊坠,仿佛对眼前的盛宴漠不关心。 气氛凝重。 可汗的目光如同坚冷的探针,在石憨身上扫视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感。当他的目光落在软榻上李璃雪脸上那深蓝色的毒痕时,浓密的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晋阳…石憨?”可汗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浓重的突厥口音,在大帐内回荡,“带着大唐的公主,闯我的草原?还穿着本汗赐给女儿的白狼裘?”他的目光转向阿尔塔,带着一丝询问。 阿尔塔微微颔首,用突厥语低声解释了几句。 可汗听着,目光在石憨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 “圣泉雪莲…”可汗粗壮的手指敲击着金狼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是我族供奉狼神的圣物,百年一开,长在‘鹰愁涧’绝壁之上,有冰霜巨狼守护。别说你一个唐人,就是我族最勇猛的巴图鲁,也未必能活着摘回来。”他的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试探。 石憨挺直脊梁,迎上可汗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声音沉稳:“可汗明鉴。石某此来,只为救人。公主身中奇毒,命悬一线,非圣泉雪莲不能解。石某愿以性命为质,恳请可汗赐予一线生机。无论何等考验,石某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可汗突然发出一声洪亮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草原雄主的豪迈和一丝残忍的戏谑。“好!本汗欣赏有胆魄的人!不过…”他话锋一转,鹰目扫过帐内,“我突厥的规矩,想要得到最珍贵的馈赠,就要拿出最珍贵的赌注!或者,证明你有匹配它的力量!” 他猛地一挥手!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大帐一侧的帷幕被猛地掀开!一名如同铁塔般的巨汉,赤着肌肉虬结、布满伤疤的上身,一步步走了出来!正是白天在白狼口拦截他们的“血狼卫”头领——阿史那·骨咄禄! 他脸上带着狞笑,挑衅地盯着石憨,巨大的骨朵锤扛在肩上,锤头上的倒刺闪烁着寒光。 “打赢他!”可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指了指骨咄禄,“用你的棍子,打赢我突厥的摔跤勇士!赢了,本汗给你一个机会,告诉你圣泉雪莲的下落!输了…”可汗的目光扫过软榻上的李璃雪和如兰,意思不言而喻。“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用你身后那位美丽的唐国公主,作为赌注,献给本汗!本汗或许会考虑,用我族秘药,暂时压制她的毒性?”可汗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在李璃雪苍白却依旧绝美的脸上扫过。 “你休想!”如兰瞬间炸毛,如同护崽的母豹,一步挡在软榻前,手按刀柄,怒视可汗! 石憨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一股凛冽的杀意在他周身弥漫开来。青冈棍在他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 “石憨!”阿尔塔公主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抬起冰蓝色的眼眸,看向石憨,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摔跤,是我族的传统。用武器,是对勇士的侮辱,也是对狼神的不敬。”她的目光扫过石憨手中的青冈棍,又看向跃跃欲试的骨咄禄。“放下你的棍。用你的身体,去感受草原的力量法则。” 石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 他明白阿尔塔话中的含义。在这里动武,他们三人绝无生路。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软榻上气息奄奄的爱人,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化为磐石般的坚定。 “好。”石憨的声音平静下来。他缓缓弯腰,将视若生命的青冈木棍,轻轻放在脚边的毛毡上。然后,他直起身,解开了身上厚重、沾满血污的皮袄,露出里面同样破损的单衣和精悍结实、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和肩膀,发出轻微的骨骼摩擦声,目光如电,锁定了对面如同巨熊般的骨咄禄。 “来吧。” 两个字,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吼——!”骨咄禄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如同看到了猎物的猛兽! 他猛地将巨大的骨朵锤扔给旁边的侍卫,双拳在厚实的胸膛上擂得咚咚作响,迈开大步,如同移动的山丘,带着狂暴的气势,朝着石憨猛冲过来! 每踏一步,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震颤! 纯粹的、野蛮的肉体力量! 突厥摔跤的精髓,在于近身擒抱,以绝对的力量压制和破坏对手的平衡! 石憨眼神一凝! 他没有选择硬撼,在骨咄禄蒲扇般的大手即将抓住他肩膀的瞬间,身体如同灵蛇般猛地一矮一旋! 险之又险地贴着骨咄禄粗壮的手臂滑到了他的身侧! 同时,右手五指并拢如刀,闪电般戳向骨咄禄肋下的软肋! “嘭!” 一声闷响! 石憨感觉自己的手指如同戳在了坚韧的老牛皮上!骨咄禄的肌肉虬结如铁,这一戳仅仅让他动作微微一滞! “哈哈!唐狗!没吃饭吗!”骨咄禄狂笑着,巨大的手臂如同铁箍般向后横扫,试图将石憨拦腰抱住! 石憨脚尖猛地一点地面,身体如同失去重量的柳絮,向后疾退!骨咄禄的巨臂带着恶风擦着他的胸腹掠过! 一触即分! 石憨心中凛然。这蛮子的力量远超想象,防御更是惊人! 纯粹的角力,自己绝非对手! 骨咄禄一击不中,咆哮着再次扑上! 这一次,他不再留手,双臂张开,如同巨熊抱树,脚下步伐沉重而迅捷,封死了石憨左右闪避的空间! 他要以绝对的力量,将石憨彻底碾碎! 劲风扑面! 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 石憨眼中精光爆射! 就在骨咄禄巨大的身躯即将合拢、将他彻底锁死的刹那,他身体不退反进!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撞入骨咄禄怀中! 这个动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骨咄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狂喜!找死! 他双臂猛地发力,如同巨蟒般狠狠箍向石憨的腰背! 他要将这不知死活的唐人拦腰勒断! 就在双臂及体的瞬间,石憨的身体却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猛地一缩! 他的肩膀和腰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同时发力!不是硬抗,而是借力!借着骨咄禄合抱的巨大力量,他身体如同陀螺般顺着对方用力的方向猛地一旋! 太极! 四两拨千斤! “呼——!” 骨咄禄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旋转力量从怀中爆发!他那足以勒死牦牛的恐怖力量,此刻竟成了推动对方旋转的帮凶! 他庞大的身躯被带得一个趔趄,脚下瞬间失去了平衡! 石憨眼中寒光一闪! 机不可失! 在旋转的离心力达到顶点的刹那,他紧贴骨咄禄腰侧的右腿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向上撩起! 足尖灌注内力,精准无比地踢向骨咄禄支撑全身重心的右腿膝弯内侧! “啪!” 一声脆响! 骨咄禄只觉右腿膝弯处如同被烧红的铁钎狠狠捅了一下!剧痛伴随着酸麻瞬间传遍整条右腿! 他庞大的身躯再也无法保持平衡,如同被砍倒的巨树,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轰然朝着右侧倾倒! “轰隆!” 巨大的身躯重重砸在铺着厚厚毛毡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整个金狼王帐似乎都晃动了一下! 尘土飞扬! 全场死寂! 所有突厥武士,包括宝座上的可汗咄吉,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不可一世的血狼卫勇士骨咄禄,竟然被一个看似远比他瘦小的唐人,用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近乎“妖法”的方式,一招放倒?! 骨咄禄挣扎着想要爬起,但右膝的剧痛和酸麻让他一时无法发力,只能发出屈辱而愤怒的咆哮。 石憨站在倒地的骨咄禄身旁,微微喘息,胸膛起伏。 他刚才那一旋一踢,看似轻巧,实则凝聚了他对棍术“引劲落空”精髓的极致运用,瞬间爆发,消耗极大。 他缓缓抬起目光,平静地看向金狼宝座上的阿史那·咄吉。 “可汗。石某,侥幸。” 咄吉可汗脸上的惊愕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鹰隼审视猎物般的锐利光芒。 他粗壮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下巴浓密的胡须,目光在石憨精悍的身躯、平静的眼神,以及倒在地上羞怒咆哮的骨咄禄之间来回扫视。 “好…很好!”咄吉可汗突然爆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发现猎物的兴奋。“想不到唐国还有如此勇士!本汗说话算话!圣泉雪莲的下落,可以告诉你!” 石憨心中猛地一松,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强忍着激动,抱拳道:“谢可汗!” 然而,咄吉可汗的笑容却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不过…本汗还有一个条件。” 石憨的心微微一沉。 咄吉可汗的目光,如同贪婪的鹰隼,缓缓落在了阿尔塔公主身上,随即又移向石憨,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汗最珍爱的明珠,阿尔塔,她的腿疾,是幼年被雪山冰蟒所伤,寒气入骨,每逢朔月便痛入骨髓,群医束手。你若能成功摘回圣泉雪莲…便分出一瓣,为她驱除寒毒!”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紧紧锁定石憨,“若你答应,并成功带回雪莲治好阿尔塔,本汗不仅告诉你雪莲所在,更会送你一份…关于‘朔方’的大礼!” “朔方?!”石憨瞳孔骤然收缩!这个词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长安西市胡商爆炸、汴河漕运疑案、以及淮阳王那张庞大的阴谋网…无数线索瞬间串联!难道…淮阳王在朔方军中也埋下了钉子?! 他猛地看向阿尔塔公主。 阿尔塔依旧低垂着眼眸,把玩着手中的狼牙吊坠,冰蓝色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冷峭,仿佛可汗谈论的并非她的腿疾。 只有那微微蜷曲、被银狐大氅遮掩的左腿,无声地诉说着痛苦。 石憨的目光,再次落回软榻上气息奄奄、深蓝毒痕狰狞的爱人。圣泉雪莲,是唯一的希望。而朔方…是解开长安危局的关键钥匙! 没有选择。 石憨深吸一口气,迎着咄吉可汗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斩钉截铁: “石某,应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直低垂着眼眸的阿尔塔公主,指尖的狼牙吊坠微微一顿。她缓缓抬起冰蓝色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看向了石憨。 那眼神,深邃如寒潭,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审视、探究、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咄吉可汗满意地大笑起来,洪亮的笑声在金狼王帐内回荡。 “好!痛快!”他大手一挥,“来人!赐酒!为这位来自唐国的勇士壮行!” 热气腾腾的马奶酒被端了上来,浓烈的膻味混合着酒气。石憨端起粗糙的木碗,一饮而尽。 辛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烧灼而下,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心头的沉重。他最后看了一眼软榻上的李璃雪,对如兰低声道:“守好她。” 如兰重重点头,眼中含泪,却又无比坚定。 石憨转身,不再犹豫。 他重新捡起地上的青冈木棍,那冰冷的触感给予他力量。他大步走向王帐门口,掀开厚重的毛毡门帘。 门外,是更加深沉的夜色,和呼啸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寒风。风雪如刀,割在脸上。 远处,是连绵起伏、在黑暗中如同巨兽蛰伏的雪山轮廓。鹰愁涧,圣泉雪莲,冰霜巨狼…还有那隐藏在“朔方”二字背后的巨大阴谋与杀机。 前路,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石憨紧了紧手中的青冈木棍,一步踏入了无边的风雪与黑暗之中。背影,在摇曳的帐内灯火映照下,拉得很长,孤独而决绝。 …… 最终石憨采得圣泉雪莲,救治李璃雪,虽慢,但稳住了,同时也分享给了阿尔塔公主。 第三十三章 云冈佛窟千眼劫 上 云冈所遇之坎坷,险之又险,有词为证: 念奴娇·云冈劫 曹海金 残阳泣血,染武周崖壁,佛龛千叠。 毒雾翻黄侵古窟,愁锁难民呜咽。 稚女啼寒,慈亲泪竭,绝望声凄切。 袈裟蒙垢,慈悲何忍观劫? 忽有壮士攀佛,银剑破岩,拳震层岩裂。 欲借天光冲瘴气,甘舍身成孤绝。 浊世如棋,苍生似蚁,谁把沉疴雪? 青烟散尽,剩佛眸照寒月。 上 云冈石窟的黄昏,是凝固的悲悯。 西斜的残阳,如同巨大的、即将熄灭的炭盆,将最后一点带着血色的余晖泼洒在武周山的断崖峭壁之上。 绵延数里的石窟群,如同佛陀被遗忘在尘世的一串念珠,镶嵌在赭红色的砂岩里。 巨大的佛龛层层叠叠,无数尊或庄严、或悲悯、或沉思的佛像,在渐浓的暮色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它们俯瞰着崖下蜿蜒而过的、早已冰封沉寂的武州川,也俯瞰着此刻石窟深处正在酝酿的人间惨剧。 风,带着塞外初冬的凛冽,卷起地上的沙砾和枯草,呜咽着穿过一座座洞窟敞开的门洞,发出空洞而又悠长的回响,如同古佛的低语。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香灰和岩石本身冰冷干燥的气息,一种沉淀了千年的、混合着信仰与时光的苍凉味道。 “动作快点!把这些‘香料’都给我塞进去!塞严实了!” “后面的!把窟口用湿泥封死!留个小口就行!” “妈的!小心点!这玩意儿沾上一点就能烂掉骨头!” 压抑而凶狠的催促声,在第五窟——那座开凿最深、规模最为宏大、主尊释迦牟尼坐像高达十七米的“大佛窟”外响起。 几个穿着叛军号衣、脸上蒙着浸湿布巾的汉子,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捆捆用厚厚油纸包裹的、散发出刺鼻硫磺和辛辣气味的黑色粉末,奋力塞进大佛窟底部几个隐秘的通风洞口。 另一些人则用掺杂了草茎的湿泥,快速地涂抹、封堵着巨大的窟门缝隙,只留下上方一个仅供一人爬行的狭窄孔洞。 洞窟之内,则是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空间被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填满。数百名逃难至此的百姓——老弱妇孺、拖家带口的难民、几个受伤的军士——悉数如同受惊的羊群,拥挤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 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汗臭、血腥、粪便的恶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压抑的哭泣声、孩子有气无力的抽噎、老人痛苦的**、伤者抑制不住的痛哼,混合在一起,在巨大佛像的俯视下,形成一曲绝望的悲歌。 怎一个惨字了得! 仅有几盏微弱如豆的油灯,在巨大的空间角落里摇曳着,勉强映照出人们惊恐扭曲的面容和头顶那尊巨大佛陀模糊而悲悯的轮廓。 “娘…我冷…我饿…”一个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发出微弱的呓语,小脸在昏暗中显得蜡黄,眼睛都似无力睁开。 “乖…再忍忍…佛祖会保佑我们的…”母亲紧紧抱着女儿,声音嘶哑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孩子干枯的头发上。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窟顶那些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如同星辰般密布的佛龛和小佛像,眼神空洞,早已无望,早已失去了祈求的力气。 突然—— “嗤…嗤嗤…”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走,猛地从大佛窟底部那几个被塞入“香料”的通风洞口传来! 紧接着,一股浓密的、带着刺鼻甜腥气的黄绿色烟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从封堵窟门的湿泥缝隙、从预留的狭窄孔洞、甚至从岩石本身的微小裂缝中,丝丝缕缕、却又源源不断地渗透进来! 那烟雾初始淡薄,如同薄纱,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难以察觉。 但仅仅几个呼吸之间,烟雾便迅速变得浓稠起来! 颜色也由淡黄转为令人视则心悸的深绿! 刺鼻的、混合着硫磺、硝石和某种腐烂植物般的甜腥气味,如同无数只冰冷黏腻的手,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咳咳…咳咳咳…!” “什么…什么东西?!好呛!” “眼睛!我的眼睛好痛!” “咳咳…喘…喘不上气了!” 恐慌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拥挤的人群中炸开!剧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靠近烟雾源头的人最先遭殃,他们捂着喉咙,眼球突出,脸上迅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随即转为青紫,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抓挠着自己的脖子,仿佛要撕开那无形的枷锁! “毒!是毒烟!” “叛军放毒了!他们要熏死我们!” “门!门被封死了!出不去了!” “救命啊——!” 绝望的哭喊、凄厉的尖叫、濒死的挣扎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悲泣! 巨大的石窟变成了沸腾的炼狱!人群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不顾一切地朝着被封死的巨大窟门方向拥挤、推搡、踩踏! 惨叫声、骨裂声、被踩踏者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 几个试图用身体撞击封门湿泥的壮汉,仅仅撞了几下便口吐白沫,软软地倒下,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都别乱!趴下!用湿布捂住口鼻!往高处走!毒气沉!”一个嘶哑却异常冷静的女声,如同破开迷雾的利剑,猛地压过了混乱的喧嚣! 是李璃雪! 她靠坐在巨大的佛像基座旁一处相对干燥的石台上,脸色苍白如纸,额角细密的冷汗在昏黄的油灯下闪着微光。 那深蓝色的毒痕,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已从颈侧蔓延至太阳穴,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妖异的纹路,甚至侵染了她小半边乌黑的鬓角!但色稍淡了些!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窒息感。但她那双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的星辰,冷静、锐利,蕴含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 她强撑着,用尽力气发出清晰的指令。 如兰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守在她身边,左肩的伤口被布条紧紧缠裹,渗出血迹。 她手中紧握着弯刀,警惕地盯着混乱的人群,同时将一块用随身水囊浸湿的布巾递给李璃雪。李璃雪接过,捂住口鼻,目光却焦急地扫视着混乱的窟内,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窟内深处,靠近巨大佛像脚踝的一处阴影里。 石憨正蹲伏在一具蜷缩的难民尸体旁。尸体口鼻流出黑血,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绿色。他伸出两根手指,沾了一点尸体嘴角渗出的、带着刺鼻甜腥味的黑绿色粘液,凑到鼻尖。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苦杏仁和腐败花朵的奇异气味直冲脑门! “苦杏仁…腐花…是‘鹤顶青’!”石憨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光! 这种剧毒,遇热挥发成烟,见血封喉,沾肤即烂!毒性猛烈无比,且扩散极快! 淮阳王,竟用如此灭绝人性的手段来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他猛地抬头,望向毒烟弥漫的窟顶方向。巨大的石窟内部空间极高,毒烟正从下方不断涌入,向上蔓延,但越往上,空气似乎相对稀薄一些。然而,石窟顶部是坚固无比的整块岩层,唯一的几个通风小孔高不可攀! 必须打通气孔! 让新鲜空气灌入,冲淡毒烟!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 但石窟顶壁厚达数丈,坚逾精钢!人力如何能开? “石大哥!上面!”李璃雪急促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她强撑着抬起那只未被毒痕完全侵蚀的右手,指向巨大佛像头部后方,靠近窟顶的一处岩壁!“看…看那岩缝…颜色…不一样!” 石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凝神望去。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处靠近巨大佛头后方的岩壁,隐约可见几道细微的、颜色略浅于周围岩石的蜿蜒纹路!那是天然的岩层缝隙! 是地壳运动留下的薄弱点! 希望! 石憨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迅速扫视着巨大佛像的躯体。 高达十七丈的佛像,由整块山岩雕琢而成,雄伟庄严。从基座到佛头,几乎垂直陡峭,光滑的佛衣褶皱虽可供攀援,但湿滑无比,且间隔极大! “如兰!护好公主!”石憨低吼一声,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后背传来的阵阵隐痛(突厥摔跤的暗伤尚未痊愈),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猛地启动! 脚尖在冰冷的地面一点,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冲向巨大的佛像基座!临近基座,他双腿猛地发力,身体腾空而起! 左掌在佛像垂落至基座的巨大衣褶上一按,借力再次拔高!同时,右手五指如钩,死死抠住上方另一道深陷的衣褶边缘! 攀爬! 在这尊象征着无上慈悲的巨佛身上! 石窟内混乱的人群被这惊险的一幕吸引了部分注意力,绝望的哭喊声有了一瞬的停滞。 无数双惊恐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在巨大佛像上如同猿猴般敏捷攀援的身影。 “快看!那人在爬大佛!” “他想干什么?”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他能救我们…” 石憨心无旁骛。 他的世界只剩下冰冷的岩石、需要精确计算的下一个落脚点、以及那越来越浓烈、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上来的甜腥毒烟! 攀爬远比想象中艰难! 佛像的岩壁经过千年风化和信徒触摸,某些地方异常光滑,而衣褶的凹陷处又布满了灰尘和细小的碎石。他必须将内力灌注于指尖足尖,每一次抠抓、每一次蹬踏都伴随着碎石簌簌落下和指尖传来的剧痛! 毒烟刺激着他的口鼻和眼睛,视线开始模糊,喉咙如同火烧! 下方,毒烟的蔓延速度在加快!黄绿色的浓雾已经升腾到了佛像的腰部!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痛苦的挣扎和哀嚎声如同地狱的挽歌,不断冲击着石憨的耳膜和心神。 “呃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下方传来!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因为吸入过多毒烟,痛苦地倒在地上抽搐,怀中的婴儿哭声戛然而止! 石憨攀爬的动作猛地一滞! 低头望去,那妇人和婴儿小小的身体迅速被毒烟吞噬,皮肤泛起可怕的青绿色!巨大的悲愤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 “啊——!”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攀爬的速度骤然加快! 指尖和足尖与岩石剧烈摩擦,甚至带出了火星!他无视了身体的极限和毒烟的侵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更高!更快!凿开那该死的天窗! 终于,他攀到了巨大佛像的肩部!这里距离窟顶那几道颜色略浅的岩层缝隙,仍有近十丈之遥! 而毒烟,已经弥漫到了佛像的胸口! 下方绝望的哭喊声越来越弱,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石憨站在巨大佛像宽阔的肩膀上,如同立于孤岛。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汗水混合着灰尘和血丝,从他额头滚落。 他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头顶那几道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的浅色岩缝。距离依旧遥远,岩壁光滑陡峭,几乎无处借力! 就在这时—— “石憨!接着!” 李璃雪清冷而急促的声音再次穿透浓烟!只见她不知何时已挣扎着站起,倚靠着佛像基座,脸色惨白如纸,额角的蓝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妖异跳动。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件东西奋力向上抛来! 是她的软剑! 剑鞘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失落,此刻只有那柄通体银亮、薄如蝉翼的软剑,如同一条银色的灵蛇,划破浓浊的黄绿色毒烟,旋转着飞向石憨! 石憨眼神一凝,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看准软剑飞来的轨迹,猛地探手一抓,精准地握住了冰冷的剑柄! 软剑入手,轻盈而坚韧! 石憨没有丝毫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全身内力如同江河奔涌,瞬间灌注于右臂!他紧握剑柄,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住头顶一处距离岩层缝隙最近的、光滑的岩壁! 第三十三章 云冈佛窟千眼劫 下 那里,正是巨大佛像头顶高耸的肉髻(佛顶的隆起部分)后方! “破——!” 石憨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如同拉满的强弓! 随即,腰腹核心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带动手臂,将全身的气力、所有的愤怒、绝望与希望,尽数灌注于这甩臂一掷! “咻——!” 软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银色闪电! 带着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厉啸! 剑尖精准无比地刺向他瞄准的那处光滑岩壁! 不是硬刺! 而是在剑尖即将触及岩壁的刹那,石憨手腕猛地一抖,一股精妙绝伦的螺旋劲力顺着剑身传递而出! “叮——嚓!” 一声清脆而刺耳的撞击与碎裂声同时响起! 软剑那薄如蝉翼的剑尖,在螺旋劲力的驱动下,如同高速旋转的钻头,狠狠地钉入了光滑坚硬的岩壁!剑身剧烈震颤,发出嗡鸣!以剑尖为中心,坚硬的岩石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虽然未能洞穿,却留下了一个深达数寸、极其稳固的支点! 成了! 石憨没有丝毫停顿! 在软剑钉入岩壁的瞬间,他双腿在佛像肩头猛地一蹬,身体如同大鸟般腾空而起!右手闪电般探出,死死抓住了软剑那兀自震颤不已的剑柄!巨大的下坠力道传来,被他强横的臂力和腰力硬生生止住! 他整个人,就凭着这柄深深嵌入岩壁的软剑,悬吊在了距离窟顶岩层缝隙不足五丈的半空中! 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下微微晃动,脚下是翻腾的黄绿色毒烟和越来越微弱的绝望悲鸣! 窟内残存的人们,仰望着那个悬挂在高空、如同神兵天降的身影,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快!快凿开它!” “老天保佑啊!” 石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因剧烈运动和毒烟侵蚀带来的眩晕感。他左手紧握成拳,运足全身功力,指骨发出爆豆般的脆响! 他看准头顶那几道颜色略浅、代表着岩层薄弱点的缝隙交汇处,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凝聚于这一拳! “给我开——!” 怒吼声中,石憨的拳头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气势,狠狠地砸向那坚硬的岩壁!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在巨大的石窟内轰然回荡! 拳头与岩石接触的瞬间,石憨感觉自己的指骨仿佛要寸寸碎裂! 一股恐怖的反震力沿着手臂狂涌而上!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承受住! 内力疯狂运转,将这股反震力强行导入体内经脉,再猛地爆发出去! “咔嚓嚓——!” 令人齿颤的碎裂声密集响起!以他拳头落点为中心,坚硬的岩壁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瞬间崩裂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放射状裂痕网络!碎石如同雨点般簌簌落下! 然而,岩层太厚! 这一拳,仅仅破开了最表层的岩石,露出了里面更加致密、颜色更深的内层! 距离打通,还差得远! 石憨的心猛地一沉! “石憨!水!引水!”下方,李璃雪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咳嗽和喘息传来,却依旧清晰!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巨大佛像那微微摊开、掌心向上、仿佛承接甘露的右手! 那巨大的佛掌,距离石窟一侧被冰封的、但内部仍有暗流涌动的武州川古河道,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瞬间成型! 引水? 石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水能降温,更能冲击岩缝,制造更大的破坏! 但如何引?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巨大佛像那只摊开的、掌心向上的巨手! 又看向佛像基座下方,那被厚厚冰层覆盖、却隐约能听到暗流涌动之声的方位!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如兰!公主交给你了!”石憨朝着下方狂吼一声!随即,他不再犹豫!他松开紧抓软剑的右手,身体猛地向下一坠!但在坠落的瞬间,他左手五指如钩,闪电般抠进刚刚被他一拳砸出的、最深的那道岩缝之中! 身体悬空! 仅靠左手五指的力量悬挂在十数丈高的岩壁上! 脚下是翻腾的毒烟! 巨大的撕扯力几乎要将他的手臂撕裂!但他凭借强悍的体魄和内力,硬生生稳住! 随即,他右手握拳,再次凝聚全身力量,狠狠砸向岩缝深处! “轰!” “轰!” “轰!” 一拳! 又一拳! 石憨如同不知疼痛的机器,将所有的愤怒、绝望和希望,都倾注在这狂暴的捶打之中! 每一次重击,都伴随着岩壁的剧烈震颤和更大范围的碎裂!碎石如同冰雹般砸落!他左臂承受着巨大的撕扯力,肌肉贲张,青筋暴起如虬龙!虎口早已崩裂,鲜血染红了岩壁! 但他眼中只有那不断扩大的裂痕! 窟内残存的百姓,屏住了呼吸,忘记了咳嗽,忘记了恐惧,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悬挂在高空、如同开天辟地的巨人般疯狂锤击岩壁的身影上! 每一次沉闷的撞击声,都如同敲击在他们的心脏上! 李璃雪靠在冰冷的基座旁,捂着口鼻的湿布巾已被染成淡绿色,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石憨的动作,大脑在剧痛和毒烟侵蚀下飞速运转。 她必须精确计算!当石憨破开岩层,水流灌入的瞬间,如何引导水流冲击佛像掌心的水晶透镜?如何利用那瞬间的冲力?每一个环节都容不得差错! “咔嚓——轰隆!!!” 终于!在石憨不知第多少次狂暴的锤击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大片厚重的岩层彻底崩塌! 一个直径近丈的不规则破洞,赫然出现在窟顶! 冰冷的、带着塞外寒意的空气,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从破洞中倒灌而入! 瞬间冲淡了窟内浓稠的黄绿色毒烟! “通了!通了!” “有救了!佛祖显灵了!” “咳咳…空气!是新鲜的空气!” 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在残存的人群中爆发! 许多人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涌入的新鲜空气,喜极而泣! 然而,石憨和李璃雪的心却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窟顶破开的瞬间,洞外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灌入! 几乎同时,透过那破洞,一道西斜的、带着最后血色的夕阳余晖,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弥漫的烟尘,照射在巨大佛像那摊开的、掌心向上的右手之上! 更准确地说,是照射在佛像掌心那几颗镶嵌其中、如同巨大眼眸般的、通体晶莹剔透的水晶球体之上!(千眼观音的象征简化)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奇异嗡鸣响起! 那几颗巨大的水晶球,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内部瞬间折射、聚焦出数道极其刺目、温度高得惊人的炽白光柱! 光柱如同拥有生命,在弥漫的烟尘中清晰可见,精准无比地投射向石窟内几处悬挂着巨大经幡幔帐的角落! “嗤啦——!” 干燥的经幡幔帐,在高度凝聚的炽热光线下,瞬间冒起青烟!紧接着,火苗猛地窜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石窟内残存的毒烟和涌入的氧气,成了最好的助燃剂! 轰! 轰! 轰! 几处悬挂经幡幔帐的地方,几乎同时燃起了熊熊大火!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梁和布幔,迅速蔓延开来!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火!着火了!” “救命啊!刚躲开毒烟又着火了!” “快跑啊!”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和混乱取代! 人群再次陷入歇斯底里的奔逃! “原来如此!”石憨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千眼劫”的含义! 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精心设计的杀局!利用佛像掌心的水晶透镜,在特定时辰聚焦阳光引燃易燃物,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杀伤! 淮阳王!好毒辣的手段! “璃雪!”石憨朝着下方狂吼!他必须立刻下去!火势一旦失控,所有人都将葬身火海! “别管我!”李璃雪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强撑着站直身体,指向佛像那只摊开的巨手和下方冰封的河道,“水!引水灭火!砸开佛像手指!指向河道!” 石憨瞬间明白了她的全部计划!破顶引风冲淡毒烟是第一步,聚焦阳光引燃大火是意外,而此刻,利用破顶涌入的气流和水流冲击佛像手指,改变水晶透镜的角度,是破局的关键! 他不再犹豫! 身体猛地向下一荡,松开抠着岩缝的左手,任由身体朝着巨大佛像摊开的掌心方向坠落!同时,他右臂肌肉贲张,紧握成拳,将刚刚破顶消耗巨大后残余的所有内力,尽数灌注于这一拳! 目标——佛像那根微微翘起的、指向冰封河道方向的中指指尖! “给我断——!” 石憨的怒吼与呼啸的风声、燃烧的爆裂声、人群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 他的身体如同陨石般坠落,拳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在佛像那巨大的、由坚硬岩石雕琢而成的中指指尖之上! “轰——咔嚓!!!” 震耳欲聋的巨响! 坚硬的岩石指尖,在石憨这凝聚了所有力量、挟着坠落之势的终极一拳之下,应声而断! 巨大的断指,带着沉重的呼啸,朝着下方冰封的武州川河道方向,轰然坠落! 断指佛像! 暗喻淮阳王背弃信仰的象征! 就在断指坠落的瞬间—— “噗——哗啦!!!” 窟顶破洞处,积蓄的、来自冰封武州川古河道的地下水,在巨大的气压差作用下,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一道粗大的、冰冷刺骨的水柱,如同银龙般,从破洞中狂喷而出! 水柱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冲刷在巨大佛像那摊开的掌心之上!冰冷的水流瞬间淹没了那几颗兀自折射着火光、散发着高温的水晶球! “嗤——!” 大片白雾蒸腾而起! 更关键的是! 狂暴水流的冲击力,狠狠地撞在佛像那刚刚被石憨砸断、失去平衡的断腕处! 整只巨大的佛手,在水流的持续冲击和自身失衡的作用下,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可逆转的姿态,朝着冰封河道下方那处被断指砸开的冰窟窿方向——倾斜! 掌心中那几颗被冷水浸泡、温度骤降的水晶球,折射光线的角度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那几道原本精准聚焦在易燃物上的致命光柱,瞬间变得涣散、扭曲,最终消散在弥漫的水汽和浓烟之中! 致命的聚焦,被强行打断! “成了!”石憨重重地摔落在巨大佛像的掌心,冰冷的积水瞬间淹没了他半个身体。他挣扎着爬起,浑身湿透,筋疲力尽,但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快!趁现在!从破洞撤!”李璃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混乱的人群嘶喊,声音已然嘶哑。随即,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公主!”如兰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住。 “走水路了!快!从破洞爬出去!”幸存的百姓在短暂的呆滞后,爆发出求生的狂潮,相互搀扶着,挣扎着,朝着窟顶那个破洞下方涌去。有人叠起了人梯,有人抛出了绳索。 石憨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水和血水,从佛像掌心跃下,踉跄着冲到李璃雪身边,将她从如兰手中接过,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滚烫而虚弱,脸上的蓝痕在火光的映照下,妖异得令人心碎。 “璃雪…撑住…”石憨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痛楚,体能在缓缓回来的璃雪,经此毒,又虚弱许多。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尊断指的巨佛。佛首低垂,断指处水流混合着泥浆汩汩流下,悲悯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光,无声地注视着这炼狱般的人间惨剧。 火光,浓烟,奔逃的人群,冰冷的水流,断指的佛像… 云冈佛窟的千眼劫,在血、火、水与断指中,画上了一个惨烈而悲壮的句点。 而石憨怀中的重量,比那断指的石佛,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