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权路》 第83章董方投降 董方这么胆大,居然敢冲卡,这让老邓完全没想到。 但只是愣了一下,他便满脸兴奋大喊:“截住这台车!犯罪分子在车上!” 董方越是丧心病狂,老邓自然越是高兴,罪名越多,踩得越狠。 远处车上的领导也吃惊下车来,手拿对讲机:“各单位注意!犯罪分子正在往南逃窜,意图进入滩顺县,务必在收费站予以拦截!对方可能携带枪支,在保障自身和人质安全的前提下,允许果断还击!” 一时间,警笛大作,三台警车呼啸着去追了过去。 一台起亚,怎么可能跑得过众多警车?何况刚刚冲卡的时候连撞几个水马、锥桶,此刻前保险杠拖在地上,火花四溅。 老邓的警车很快超过了起亚,开始用车载扩音器喊话:“停车!立刻停车!” 见对方不予理会,油门越踩越深,老邓也不再讲究这些形式,稍稍减速,让对方超过自己半个车身的时候,猛地向右打盘子,车头准确撞在对方的左后方。 标准的美式截停!160公里的时速下,起亚车身瞬间失控,一头向左撞在隔离带,连着旋转了几圈,才停下来。 起亚引擎盖翘起,前后杠稀烂,车身到处凹陷,车头白烟升起。 剩余的警车一拥而上,将其堵了个插翅难逃。 知道对方佩戴枪支,众人不敢贸然上前,而是打开车门作掩体,持枪对峙。 老邓继续喊话:“董方,不要负隅顽抗了,你也经历了那么多事,负隅顽抗的后果你也清楚。有什么事,犯了什么错,跟组织上说清楚,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从头再来?董方苦笑着摇头,自己年近四十,犯的虽然不是死罪,但蹲上十几二十年,已经板上钉钉。出来六十岁,身无分文、百病缠身,还有什么从头再来。拼了,至少人死账销,家里人少受些牵连,以前的钱也不好查清,或可留下一些东西。 但后面两个小伙子想的却跟他不一样,他们不到三十,大好青春才刚开始。入职也不算久,泥潭没有陷得那么深,尚可挽回。 “队长……”一人摸着额头在窗户上磕出的血,“要不算了吧,哪怕回到局里也是要被抓的。” 另一人紧着附和:“是啊,他们这么多人,根本不可能跑掉的。” 见车内的人始终不下来,老邓喊道:“董方,别在那拖时间了,你们今天插翅难逃,就你们犯下的事,别说跑回县里,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罪无可恕。还有你们的同犯,包括家人……” 他的话还没喊完,旁边一人就夺去了对讲机:“在这胡说八道什么!你这是劝降还是逼反?” 老邓见自己的领导来了,只得撇着嘴退到一边。他的意图落空了,趁你病要你命,他本打算再逼董方一把,给对方加几年刑期,要是运气不好,击毙了也不是不行。 这个老邓,也是个狠角色。 领导接过话语权:“董方,没必要做无谓的反抗了。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跟着你的兄弟们想,不为他们想,也得为自己的父母妻儿想想。走错路不是问题,问题是一直不回头。况且我知道,主要罪过不在你,你也只是执行命令,没必要搭上自己,让真正坑害你的主谋逍遥法外。积极配合组织吧,坦白立功,争取宽大处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认真交代,积极退赔,我一定会为你,为你们争取最轻的处理。” 这才是正确的劝降,甭管能不能办到,首先就要给对方投降的希望。 他的话奏效了,不一会,后座的两个人押着赵光辉下车了。围着的警察立刻涌上去,卸下了二人的配枪,戴上了手铐,带离当场。董方则在车内打着电话,似乎是在跟家人联系,做着最后的托付。 又过了一会,结束通话的他,把配枪扔了出来,随后下了车。 被押解的董方在经过老邓身边时,只听得老邓小声说了一句:“可惜啊,你的案子不归我办,否则你就遭老罪咯。” 董方主要是职务犯罪,查办权限在纪委监委。市局要做的,就是把他和相关情况移交就行。 又等了一个小时,秦中市局刑警支队长刘严赶到,办好手续,将赵光辉带回。 翌日上午,林方政从李解这里知悉了行动的结果,有关嫌疑人悉数落网。 李解很是高兴:“接下来唐德泽肯定会想方设法挖出贺宝龙背后的保护伞,我们只用坐山观虎斗了。” “观可以,但不能让虎斗起来。”林方政来了一句玄乎的话。 “嗯?什么意思?” “他们真要挖出了彭文山,在办完贺宝龙绑架案子后,剩下的职务犯罪就会移交到你们市纪委,面对彭文山的线索,你们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李解再怎么理解,此刻也不解了,“彭文山作为省管干部,我们无权查处,只能移交你们省纪委。” “所以问题来了,案子一旦移交到我这,哪怕是你们市公安局抓捕突破的,但调查贺宝龙这个导火索可是从你这燃起的。乌书记可以把彭文山拿下,但对你这位省纪委出去的干将,本该最懂乌书记的同志,却把他重用的心腹给弄了。他会怎么想你?是觉得你这个人为了升迁搬掉障碍不择手段,还是你又找到了哪位省委领导做靠山?” “呃……” “我想,不管是哪种看法,对你来说,百弊无利。别说你接不了彭文山的位置,恐怕现在的位置也得画上问号咯。” 李解明白了林方政的意思,但他还是不明白一点:“可是,之前不是你说的,要借唐德泽的刀吗?现在刀出鞘了,我们又放弃?” “不是放弃。是还没到火候。一个是打狗要等主人离开,二个是把唐德泽这把刀磨得更利一些。”林方政也不兜弯子,直接给出了意见,“这样,从现在起,你们提前介入市公安局办案,对贺宝龙的违纪违法问题展开调查。自彭文山以下,一律严惩不贷。对于彭文山的线索,市公安局怎么审贺宝龙,先不管。但相关的线索,一律以情况不明、证据不足暂不接收。” “唐德泽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也会对市纪委有意见。”李解略微担忧。 “那又如何?你这么干,正常。你不这么干,才不正常。他见你不接,自然会走别的路子。这样一来,我们既实现了目的,又避免了猜疑。两全其美!” 让谁去市公安局跟进呢?得是一个聪明灵泛、讲政治的人。 正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第84章文良起疑 进来的是储文良。 “书记,张泰和打来电话,说赵光辉已经交代了,基本坐实了贺宝龙在中考的违法犯罪行为。” “哦?说说看。” “这个赵光辉,真的是鬼精。从一开始就给他儿子装了个纽扣微型摄像头,把那个育才培训机构的情况都录下来了。据张泰和说,录像里面详细记录了贺宝龙以模拟测试的名义,用三天时间对这批次的十个学生进行7门主科的专门考试,培训老师就他一个。在录像里面,贺宝龙主动说这些测试题不但要会做,还要都背下来,其中有一部分一定会考。” “试题有录下来吗?” “这是比较遗憾的一点,由于这种微型摄像头电量续航有限,前两天培训的时候,赵光辉没叮嘱好他儿子,录的全都是贺宝龙的讲话,最后一天赵光辉才觉察不对,改了策略,让他儿子等试题发放时再开启,录到了部分试题。但贺宝龙还是留了一手的,每科都发了三张试卷,估计是把考题藏在模拟题之中,打散了。但赵光辉还是录到了部分原题,经核对,与今年的中考试题一模一样。他的罪名坐实了!” “这还远远不够。”李解摇着头,“每年中考命题和试卷保管那么严密,他是怎么这么轻易弄到的?还一弄这么多年?” “是啊,这一点确实奇怪,公安那边也还弄清楚。毕竟贺宝龙不是命题组成员。” 他当然不是命题组成员,否则就基本没有泄题可能了。秦中因其教育资源优质,竞争激烈,其中考命题基本参照高考标准保密。一旦选为命题组成员,直接与世隔绝了,等到中考结束再“释放”。前些年还会从本市抽调名师参与命题,后来为了更加公平公正,命题老师基本从全国其他高中名师临时聘用。不仅如此,省教育厅也特地为秦中市安排省教育考试院全程组织命题工作,而不是让市教育局直接组织。 但是,要想完全隔绝一个拥有法定权力主管的市局,也是做不到的。在命题工作中,市教育局领导还是可以履行职责干预的,毕竟再怎么说,教育厅可不会出钱,这笔钱,还得市教育局的专项经费列支。此举,只能说最大程度避免了市里是个干部就想插手的风险。 “所以啊,贺宝龙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啊,这条黑色产业链上,只怕还有人。省里的我们先不做判断,就市教育局,恐怕也很难说绝对干净!” “挖不挖?”储文良试探道。 “挖不挖?”李解敏锐捕捉到了他的迟疑,“文良,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若是放在以前,你早就摩拳擦掌要挖个底朝天了。” “没有没有,就是随口一问。那要挖的话,现在就要安排人进入,和公安协同办案了。”储文良笑道。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刚说完储文良犹豫,李解倒迟缓起来了。 “不安排人?” “人要安排,但不是协同办案,而是提前对接。” “提前对接?”这个词汇并不是纪检办案术语。 “嗯,安排个同志过去,不参与案件调查审讯,只在一旁跟进了解。等他们那边办完了,我们也能直接上手,甚至直接定性了也不一定。这个人,你推荐,看让谁去比较合适。” 储文良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表情也有了然之色。 “郑方圆吧。他这个人比较灵泛,如果只是提前对接,不需要实际办案的话,他挺合适。毕竟委里其他同志手头都有案子。” “那就他了。你跟他打好招呼,只做旁观了解,可以记录,不得发表意见,更不得代表市纪委作出任何行为。” “好。” “去吧。” 储文良站起身,刚走两步,又问:“书记,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唐市长是怎么知道贺宝龙犯事的?” 李解一怔,旋即笑着摇头:”这你可难倒我咯,人家市长又不用向我汇报工作。要不是你给我打电话,连我都不知道公安已经介入了。” “我明白了。”储文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出门去。 望着储文良的背影,李解眼睛眯了起来。对于这位自己多年合作已经十分熟悉的老伙伴,他是完全知心的。显然,储文良起疑了。 起疑,在这个事件中,只要是官场摸爬滚打过的老狐狸,都会有。但储文良的起疑,不一样。他疑的是,自己成了派系斗争的工具,被李解当枪使了。 之前说过,储文良是一个带着纯粹的人,是典型的技术官僚。为了升官斗来斗去那一套,他不稀罕。所以,这种人,最讨厌的也是自己被当枪使,一件本该纯粹的案子,演变成了权斗的棋盘。 正因于此,李解才没有通过储文良去传信唐德泽。 看来,事后还得想办法安抚一下这个老部下才行啊。有些疑心不去想办法消除,时间一久就会成为无法抹去的裂痕,关系也就走到头了。 同样起疑的,还有郑方圆。 他刚从储文良那里回来,接受了入驻市公安局的任务。 市长出手如此快准狠,让他第一次亲眼目睹的权力的威慑。 孔绍钧去找领导签字了,正当郑方圆苦思冥想之际,冷刚柔冷不丁来了一句:“打了胜仗还这么愁眉苦脸,怕功劳被别人抢了?” 郑方圆只是扫了她一眼,他正沉浸在自己思考中,没心情搭理她。 可冷刚柔却谈兴盎然:“不是?那让我再猜猜啊。嗯……你是在想,这案子本来在自己手上,怎么突然被公安捷足先登了呢?还是市长亲自部署的,是谁通风报信的?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呢?” 好家伙,冷刚柔先开个玩笑,紧接着放了个大招,把郑方圆的心中疑问全数抖落出来了。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郑方圆以为她是通过李解的渠道知晓内情。 “我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有一些猜测。” “说说看。”郑方圆摆出了认真姿态。对于冷刚柔,他已然不敢轻视,眼前这个女人,真要相比,其对官场的了解掌握,目前远在自己之上。 “第一,唐德泽市长看似是拿下贺宝龙,实则兵锋指向的是贺宝龙的靠山。这一点,你应该想得到吧。要是没想到,那咱俩也没什么好聊的了。” 冷刚柔的第一点,就踩准了郑方圆的心中所想。 第85章 郑冷推演 “贺宝龙的靠山是谁?”郑方圆问。 “这就是第二点,你之前说贺宝龙在市纪委有内鬼给他通风报信,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靠山大概率就是跟市纪委有关的领导,而且还能指挥目前群众身边腐败整治组成员的领导。” “跟市纪委有关,能指挥……”郑方圆脑子里过了一遍目前市纪委的领导班子成员,“我想不出来是委里的哪位领导。”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冷刚柔摇着头,“贺宝龙的靠山,绝无可能是现任的市纪委领导。” “为什么?” “很简单,如果真是现任委领导,蓝丽就绝无可能把案子转给你,这不是给自己挖坑找事吗?而是直接淹了。你说是这个逻辑吧。” 郑方圆赞同地点了点头:“有道理。所以……这个蓝丽有问题?” “这个结论我不敢下,有可能是她宣传部里哪个人做了内鬼,蓝丽得知此案后,打断了那个人想淹掉案子的意图,从而才能转给你。当然,也有可能蓝丽本人就是鬼,并且我目前更倾向这个猜测。” “那就不对啊。你的说法前后矛盾,她要是鬼,就不可能转给我。” “嗯,这是目前一个暂时没法解释的矛盾点,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我们代入到蓝丽的视角试试。假设你是她,36岁的副处级,女性,在市纪委工作多年,资历履历都不错,前途是很美好的,努努力,这辈子冲个副厅,很有希望。这个时候,贺宝龙被举报了,经手人刚好是你,而贺宝龙,跟某位可能影响你命运的领导紧紧捆绑。举报到了你手上,不可能什么意见都没有就往外转,按照制度设定,你得先做个处理。你会怎么做?” 郑方圆摇了摇头,他一时也想不到怎么做。 “举报到了你手上,那就要有个初步意见。直接转办案部室去调查核实,甭管最后能不能拿下贺宝龙,这个领导,你是得罪死了,这辈子前途恐怕要被影响。你说是吧。” “那她更应该淹掉了,而不是背着领导把案子转给我。我想不通她这么干的逻辑。”郑方圆一脸迷惑,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依然要在冷刚柔面前保持官场小白的姿态。冷刚柔这个人,背景厉害、实力过硬,还是埋在自己身边的眼线,隐藏好自己,不让她对自己生出惊诧警惕之心,从而能更多向自己敞开心扉,是最稳妥的办法。 冷刚柔接下来的话与郑方圆猜测基本一致:“你是蓝丽,作为这么多年的老纪检干部,肯定一眼能看出贺宝龙的事情不小,迟早是要爆雷的。如果你把它给淹了,可就把锅背实了。更关键的是,作风专项整治,是市委部署的工作,是李解书记亲自挂帅的,将来清算的时候,可没有任何人可以救你。作为有着大好前途的年轻干部,这种蠢事,你会做吗,是不是要在夹缝中寻找一条生路,把自己的责任甩出去?” “所以,她先是充当内鬼,向贺宝龙靠山通风报信。紧接着把案子转给我,让我去处理,从而把锅甩出来,程序上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冷刚柔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郑方圆也不再藏拙,太藏拙演得跟小学生一样,也会引起怀疑。 “照你的分析,确实有几分道理。” “好,假设内鬼就是蓝丽,那幕后的靠山也就有指向了曾经跟她有过关联甚至影响很深的人。”冷刚柔拿出手机递给郑方圆,“这是蓝丽的简历,你先看看。” 不得不说,这点上,秦中市纪委做得很不错,不仅委领导的简历信息公开,就连各内部部室主要负责人的简历也公开了,充分落实了法律要求和保障群众知情权益。而不是像有些地方,领导信息就一个名字,哪里人哪一年的不知道,以前干过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连照片都没有,整得跟不宜见人一样,也不知道是怕发现什么问题。 “她简历怎么了。”郑方圆看了一眼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冷刚柔拿过手机又操作了一下:“再看看这个人。” 是市委副书记彭文山的简历。 郑方圆眉毛一挑,冷刚柔怀疑的,是彭文山? 再一细看,果然发现了疑点。彭文山到市纪委不久,蓝丽便从宣传部的二级主任科员转任驻市教育局纪检监察组副组长,晋升实职正科。而就在彭文山升迁前半年,蓝丽由驻教育局纪检监察组副组长,直接提任宣传部部长,进入副处级。 看干部履历,确实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最浅显的,某某在谁来之前没提拔,某某来了之后,接连提拔重用,不用说,这两人绑定了。 毫无疑问,不说蓝丽跟彭文山有什么特殊关系,至少可以笃定,彭文山对蓝丽恩重如山。 郑方圆把手机还给她,面色凝重:“如果真是彭文山,那还是说不通啊。就算要打击,那也是彭文山弄唐德泽,弄倒了好上位。市长反过去弄他做什么?除非他们本来就有仇。” “谁知道,也许真有仇呢?”事实上,对于唐、彭二人的宿怨,她从冷振荣那已经有所耳闻。但这种事,她还不能跟郑方圆。推理彭文山,尚属聪明人的猜疑。挑破二人矛盾,那就是自作聪明了。要是传到李解那里,不是好事。 “难怪李书记让我只做记录,只旁观,不发表意见和插手公安调查。是不是他已经知道是彭文山了?” “我们都能推理出来,李书记当然能想到。” “哦。”郑方圆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李解早就知道,蓝丽早就暴露,在这种情况下,他一边让师傅和我保密调查,一边又想办法透露给彭文山。好一招借刀杀人,隐藏如此之深,必有深厚图谋。彭落李上,渔翁得利。 郑方圆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领悟了一些东西。李解把自己当棋子的用意,可能就在于此! 第86章谈方圆术 冷刚柔说:“反正呢,这次你过去,就当近距离观察一下公安的办案过程,不管他们案子办得怎么样,都不要开口。千万别冲动了。” “我冲动啥,他们爱怎么查就怎么查。反正人迟早要移交过来的。” “这么想的就好,就怕你身上的方又占据大脑了。” 事情聊完,冷刚柔忽然道:“对了,有个好事跟你说一下。以后每个月的单周的周六下午,送你女儿去秦中交响乐团。” “干什么?” “上课培训啊。上次不是带晴晴去看小提琴吗,我给她找了秦中交响乐团,乐团常年有个青少年班,专门做基础性的培训。现在刚开学不久,学的内容很基础,晴晴抓紧去,应该跟得上。” “呃……要不算了,她上次自己也说不喜欢小提琴。”郑方圆主要是囊中羞涩,育才200块一节课都买不起,更何况乐团。 看出了郑方圆的窘迫了,冷刚柔道:“放心,这次是托了朋友,不收学费。先试学一年,要是有这个兴趣和天赋,再报别的提升班。” “那怎么能行,太麻烦你了……”郑方圆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非常高兴。免费的事谁不喜欢呢?他是个俗人,还是个被钱难倒的俗人,他想着客气一句,等冷刚柔再劝一句就立马欣然接受。 可冷刚柔不按套路出牌:“不愿意?那算了……” “啊?别介啊。没别的意思,你都已经跟人家说好了,反悔对人家也不尊重……” 冷刚柔“扑哧”笑出声来:“你这人啊,真是个假得要命。心里明明高兴得紧,嘴上还要说些要面子的话。你知道官场混得好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吗?” “什么特点?” “不要脸!要想吃得开,就得拉下脸面。该捧领导的话,不要怕肉麻。该打击对手的话,别怕骂街,要敢撕破脸。就是那句俗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就是圆滑,随时变脸呗。” “没错。要把你的圆锤炼出来。” 又拿自己的名字说事,郑方圆白了她一眼:“我的名字就那么有趣吗?你都编排无数次了。” “有趣啊。鬼谷子你知道吗?” “废话,我好歹是历史学科班出身。”郑方圆信手拈来,“他是纵横家的开山鼻祖,培养了一大批阴谋家、军事家、政治家,张仪、苏秦等历史权臣都曾师从于他。但后世对他褒贬不一,夸赞的说他的学说很实用,是从政为官的宝典。贬低他的说他的学说过于阴暗,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破坏了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和纲礼伦常。” “不错,大学没白混。那鬼谷子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未见形圆以道之,既见形方以事之。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如果不了解情况时,要圆滑应对,不能太耿直,否则很容易误判和得罪人。等用圆滑引出对方破绽,掌握实际情况后,就要方正锐利,果断出击,一下将对手置于死地。后世将他这番理论总结成了方圆术,提示后人要方圆变化、以此适应不同场景,立于不败之地。” 方圆术?郑方圆心头一惊,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词了,第一次说的是农俊能。更关键的是,他从冷刚柔这里听到时,并无任何违和感。要知道,农俊能是省委大佬,半生官路浮沉,说来让人可信。但冷刚柔只是一个刚走上官路的小副科,按理说应当付之一笑的。 这是为何呢?郑方圆想明白了。正如“知政失者在草野”一样,经验并不在年事。不谙政事的人,哪怕耄耋老人,说来也是让人发笑。像冷刚柔这般深谙政治的,哪怕年轻,也能让人点头信服。毕竟郑方圆已经领教过她多次厉害了。 冷刚柔继续说:“所以,你叫方圆,又混官场,不要浪费这冥冥之中的历史渊源,可以尝试用自己的政治生涯,重新书写定义新时代下的官场方圆术,纵横捭阖、执棋天下,指不定也能成为一代权臣呢。” 冷刚柔的话让郑方圆心中蓦地热血激荡,但瞬间又自嘲般暗暗摇头。权臣?那是多么遥远的词啊。自己三十岁了,还只是一个副科,在没有破格提拔的情况下,哪怕每一级都不耽误时间,到点就提,按照现在党政干部选拔任用规定,进入正厅级,至少需要十年以上时间。也就是要40岁以后了。 为什么会对标正厅级,因为在我国官员级别中,名义上副省级才算党的高级领导干部。但实际中,对于部分中管的正厅级,例如市委书记,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为高级领导干部。没踏上这个台阶,就连权臣两个字的门槛都没摸到。 想啥呢,郑方圆摇了摇头,别说正厅了,自己努力扑腾一下,抱紧李解的大腿,看正处有没有机会吧。 “我谢谢你嗷,给我定那么宏伟的目标……”郑方圆无语道。 “不要妄自菲薄,事在人为的。官场出身背景固然重要,但也有不少官一代是靠自己奋斗上去的。更何况,关系也可以靠后天建立,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嘛。跟着李书记好好干,会起飞的。” 正在此时,孔绍钧回来了:“谁又要起飞了?郑老师吗?你确实该起飞了,等办下贺宝龙的案子,你功劳肯定不小。” “这不能记在我一个人头上,是我们的组的功劳,是我们一起选中这个典型案子的。” “对对。还是郑老师格局大,嘿嘿。”孔绍钧傻笑着。 冷刚柔则丢下一句话“晴晴的事就这么定了,你记得多请我吃几顿饭就行”,然后回座位干活了。 “晴晴是谁?”孔绍钧问。 “一个对破案有重大帮助的热心群众。”郑方圆敷衍了一句,随即转移话题,“刚刚的案子都签字了吗?” 安静下来的郑方圆,沉默坐在位置上,摆在他面前的a4纸上写着一句话,正是冷刚柔刚才所说的鬼谷子的话。 见形,圆和方。 郑方圆联想到了即将入驻公安协同对接的事情,在自己和冷刚柔的分析中,这个案子的“形”已经基本明晰了。那接下来,自己究竟是该方,还是该圆呢。 这个方,不只是方正。这个圆,也不只是圆滑。 李解的指示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明他有作壁上观的意图。 可如果发生这么一个情况,贺宝龙的审讯并不顺利,他死咬不供彭文山在此事中的作用,那李解作壁上观也就失效了。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是“方”起来推波助澜,还是“圆”起来视若无睹呢? 显然,郑方圆已经开始运用方圆术思考应对之策了。 而即将发生的事情,直接考验他的第一次方圆转换。 第87章 再无污点 当天下午,王运鹏罕见地走了进来,一脸笑意。 “方圆,你心心念念的好事来了。”王运鹏拍着他的肩膀,递上了一份文件。 郑方圆接过一看,顿时喜上眉梢,若不是王运鹏在,他都要蹦起来了。 这份文件,不是别的,正是之前郑方圆所起草的那份《关于进一步规范公职人员兼职取酬性质认定的通知》。他连忙翻到最后一页,想找到自己最关心的那一款。不负他望,“本通知下发前已经从事本通知所列范围兼职事项的,各单位纪检监察部门、组织人事部门要依照干部管理权限重新核实认定。符合本通知要求的,原则上不再追究责任。不符合本通知要求的,依法依规调查处理。” 就是这!就是这!郑方圆要的就是这一条!他的嫌疑洗清了! 对郑方圆来说,这不是一份文件,而是铁券丹书! 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后,郑方圆压住心中的狂喜往前翻看,大部分内容都未做大改,不过对于可以允许兼职的范围进一步限缩了。之前所列举的健身教练、课外辅导等删除了。 这一点郑方圆感觉有点失望,步伐明明可以更大一点的,却在迈出去后又畏缩地收了回来。 是什么原因,郑方圆当然清楚。说到底还是体制的限缩性和避险性。 正如近期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体制内可以兼职的六个行业之类的舆论,打的都是中纪委的旗号,但事实上,中纪委从未就公务员能否兼职某些行业表态,也从未发布过类似文件。这些舆论,首先是某些技能培训类的机构发布,目的是收割一波体制内的韭菜。随后被一些自媒体广泛转发传播,最后有一部分不明就里基层官方新媒体转发,以至于变成了一个热点,好像纪委真的放开了约束。但对这种言论,中纪委从始至终没有出面澄清,或者出手治理。 沉默也是一种方法,能为自己留下足够的灵活处置空间。 回到秦中市纪委也是如此,一旦把更多的行业纳入进来,将来万一有人在这里面寻获漏洞,或者惹出什么篓子,那该怎么办?不是自己把自己束缚了吗?所以,从领导的角度考虑,当然是范围越小越好,毕竟是一次在全国范围都具有探索意义的创新举措。探索,总是带着风险的。 好在,开网约车、送外卖、注册自媒体账号等普遍反应强烈的事项仍然予以了保留。 “谢谢鹏哥,是今天通过的吗?” “对,上午开的纪委常委会通过的。” “太好了,我总算不用再担心有人拿这个说事了。” “嗯。文件今天下发各区县,应该不要多久,秦西区纪委就会把你的案子彻底销号了。你要是着急呢,也可以找一找肥元龙。”王运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离开了。 看来,很多人都知道肥元龙就是肥国的公子。 不过,郑方圆不打算找他。文件已下发,自己的事就翻篇,再也不存在污点了。就算秦西区办事拖沓也无所谓,谁都不能在这上面做文章了。 “恭喜啊。”冷刚柔说,“到这的第一战,为自己的正名之战就取得了胜利。这下不但可以轻身上阵课,还可以顺便给领导报备一下,再重操旧业啦。” “你可拉倒吧,还重操旧业。我现在恨不得把那个举报我的人拉出来碎尸万段,再去搞,又被人盯上,惹上一身骚。” 郑方圆这话不假,对那个刘周全,他现在是拿其没办法,否则他一定加倍奉还!他信奉的,从来不是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而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郑老师,你放心。区纪委我去帮你过问,催一催当初办你案子的同事,让他们尽快给你走销号的流程。”孔绍钧主动提出帮忙,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又有文件依据,他也是能办到的。 “那谢谢了!” “谁跟谁啊,反正我觉得你不是池中之物,刚柔说得对,你从此可以轻装上阵了!” 郑方圆朝二人重重点头。 随后,郑方圆给周松发去信息,告知了他这一结果,请他主动向县纪委汇报,做好报备手续,今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周松自然是万分感谢,当初县纪委找他谈话时,透露的是处分跑不掉,为此,他痛苦失落了好一阵。若不是郑方圆一定要压下他的案子,不给县纪委批复同意,周松早就挨处分,正义也就迟到了。 虽然郑方圆主要目的是通过这个案子为自己澄清正名,洗刷污点,但直接帮助了周松,把一件本来板上钉钉要处分的事,硬生生给扳了回来。 郑方圆转头凝视窗外,事情正按自己计划步步推进。自己洗清了,功劳正在争取,那还缺一件事,自己的二级主任科员。拿下这个,自己到了市纪委,如果有机会提升正科,至少可以节约2年时间。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朱建本怎么还没答复? 也不是完全没有答复,大概十天前,郑方圆从范壮壮那里听到消息,区委组织部派了人下来,就镇上拟提拔职务和晋升职级的同志,向相关同事进行民主谈话,据他说,郑方圆的名字也在其中。 郑方圆作为镇领导,他的晋升,谈话的对象必然包括书记镇长、个别班子成员以及直系下属。从范壮壮了解的情况,谈话似乎有些不利,薛景明讲了很多反对意见,其他镇领导态度也有些模糊。 这在郑方圆意料之中,毕竟作为一个三十岁的末位副镇长,这个时候提二主,太让人眼红了。要知道,镇宣传委员都四十岁了,还没解决二主。更别说薛景明了,本来就跟自己不对付。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朱建本这个一把手不去力顶,在区委组织部那里把好话说足,郑方圆这次晋升,基本没戏。 当时,郑方圆给朱建本发过短信,请他务必再帮忙运作! 朱建本对此只回复了“放心,尽力”四个字,此后再无消息。 眼看过去了十来天,仍然毫无音信,郑方圆心中也着急起来,莫不是没弄成?吹了?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就在郑方圆思虑之时,晚上,朱建本的电话打了过来。 第88章 二主到手 “朱书记。”郑方圆赶紧接通。 “方圆老弟啊,为了你,哥哥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啊。” “那个,我的二主?”郑方圆压根没去听他什么费力吹嘘,只关心自己的结果。 “下来了!区委组织部的任免文件刚到我这,等下啊,我给你拍张照。诶,我先把红头和章子遮一下……” 这个朱建本,倒也有几分可爱。现在保密工作抓得那不是一般的严,像组织人事之类的文件,至少属于“内部”级,是不能对外传播的。哪怕郑方圆的这个任免,是要在小游山镇的官网上公示的,这类带公章红头的文件,也不能上网传播。 不多时,郑方圆便收到了朱建本发来的照片。上面除了郑方圆的名字外,还有一大批人,看来是区里集中研究了一批。 文件上写:郑方圆同志任小游山镇人民政府二级主任科员,免去其三级主任科员职级。 他先前已经免掉了副镇长职务。 落袋为安,有了红头文件,郑方圆心里的担忧总算是彻底烟消云散了。 “看到了吧。哥哥我不骗你吧,答应你的,那就会尽全力去办。你是不知道啊,为了你这事,我都直接跑到常务副部那里去汇报了……” 朱建本絮絮叨叨说着整个过程的艰辛,当然,肯定是夸大了不少。 郑方圆耐心地听着他的讲述,人家帮了自己的忙,总不能不让人家邀功嘛。 “谢谢书记,真的太感谢了。什么时候到这边来,我请您吃饭。”郑方圆连连道谢。 “咱哥俩不搞这么生分,心里互相挂念着就行,指不定什么时候也要老弟你帮忙协调协调啊。” 建立人情关系,最好的就是细水长流,临时抱佛脚往往是徒劳无益。 “好好,有事您开口。”郑方圆此刻高兴得很,满口爽快。 挂断电话后,郑方圆内心感慨,这个朱建本,虽然目的并非纯粹不求回报的帮助,但能在自己尚未对他有用之时这般尽心尽力,也着实让人感动。这弄得郑方圆有点不好意思,之前还在李解那里说了他的坏话。 但别以为郑方圆就改变对朱建本判断,他可从来不是一个仁义圣人。朱建本这些年对自己的打压和羞辱,他可铭记于心呢。光是这点补偿,尚不能化解心中怨恨。只是情感上略微有些变化,从之前想着找机会主动弄朱建本,变成了无所谓。但朱建本要是真不长眼,自己犯事撞到了自己这里,那不好意思,只能公事公办了。 污点已除,职级已升。万事俱备,只欠调入。 郑方圆再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将精力全身心投入到眼前工作,为自己顺利调入甚至升迁拼尽全力。 翌日,郑方圆赶到市公安局。 刘严向他介绍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贺宝龙这边当然是抵死不认账自己是绑架赵光辉,还是坚持对方敲诈勒索,自己依法报警的观点。对于培训,也不肯承认,只说是正常考前培训,纪委可以查他违规兼职,但不能说他窃取和泄露考题。 只是,他的这些辩解苍白无力。福永那边,董方等三名警员均已承认,收受了贺宝龙的贿赂,打算通过司法手段将赵光辉进行处理,不再让他举报,并且供出了滩顺县公安局一名副局长,滩顺县纪委也已经介入调查。如此一来,贺宝龙虽然不构成绑架罪,因为没有向赵光辉索要钱财。但非法拘禁、行贿两项罪名坐实了。 至于他辩解的培训,更是无稽之谈。从赵光辉视频里可以证实,贺宝龙提供的测试题,与考试题完全一致。由于秦中市中考试题被定义为机密级的国家秘密,所以贺宝龙非法获取和故意泄露国家秘密罪也坐实了。 贺宝龙是出不去了,接下来就是审出他在中考泄题事件中的前因后果,还有哪些人参与。 因此,贺礼也出不去了,不说别的,从他们手机聊天记录可以证实,贺礼参与了非法拘禁和泄题事件,他的罪名和贺宝龙几乎没差别。 并且,从贺礼家中保险柜的夹层内,搜出了一份名单,记录了近五年来参加培训的学生和考试的分数。只是目前通过传唤这些学生家长,都抵死不承认自己非法购买考题,现在也确实没办法处理他们,毕竟除了这些名单和转账记录外,贺宝龙两兄弟又不开口指认,无法形成证据链将他们定罪。 但贺宝龙妻子那里有点不顺,因为广东那边的协助调查暂时没有结果,所以暂时属于正常商业贸易范围,虽然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但按照法律,还是没办法将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扣到她头上。关键他妻子又没有涉及贺宝龙的这些犯罪行为,没办法实行拘留,所以在传唤24小时后,市公安局不得不先把她给放了。放了也没事,目前他们家的财产已经全部被查封冻结,妻子本人也被严密监视起来,逃跑是不可能了,只能乖乖等待最终调查结果。 “也就是说,目前贺宝龙咬死不肯供出上游人物?”郑方圆问。 “对啊,头疼得很呐。领导又最关心这个,一定要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幕后谁是保护伞,谁在充当窃题人,都要揪出来。”刘严揉着额头,一脸发愁。 “不至于吧,你们真想挖出来,就没有手段能奈何他?” 虽说现在已经不允许刑讯逼供,但对公安来说,除了身体伤害,他们仍然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我倒是想上手段,但领导说了,只能智取,不能硬来。所以现在耗着了。” 郑方圆明白这里面的考虑,贺宝龙的靠山的彭文山,这个时候要想办案子办死,那就不能给对方留把柄。刑讯逼供取得的证据,在法庭上只要被证实,那证据就是无效的。到时后台没扳倒,反倒让贺宝龙有了苟延残喘、逃脱罪责的机会。 刘严接着道:“现在好了,你来了,要不你也帮忙审一审他?以你们纪委的办案经验,对付这种官员,应该比我们更专业。” “哪里哪里,这是普通刑事犯罪,暂时没到职务犯罪审理环节,还是你们审比较合适。”郑方圆找了个理由推脱,李解让自己沉默观看,自己当然不能亲身上阵。 可刘严不死心:“那你帮忙提一下意见,下一步我们该怎么撬开他的嘴?这个请求不过分吧。” 第89章 不敢轻视 郑方圆奇怪地看了刘严一眼,不知道他为何这般坚持让自己开口。难不成是有谁授意,要想办法把市纪委先拖进来? 其实是郑方圆想多了,刘严没考虑那么复杂,唐德泽也没想过拿市纪委当掩护,因为他和彭文山的矛盾,并非什么秘密。 刘严想的只是完成领导的任务,尽快挖出贺宝龙犯罪行为的上游,把案子办好。 但郑方圆有招呼在身,肯定是不会开口的。 “刘队,还真不是别的原因,我现在还不是市纪委干部,之前也没办过案子,没什么经验,所以真没可以发表的意见,这次领导让我过来主要是学习,然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反馈领导的,我可以沟通协调。抱歉。” 刘严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多了一些藐视和不爽。市纪委也太不靠谱了,这个案子本该紧密协作,挖出上游人物,也节省纪委反腐的精力。结果派谁不好,派了个菜鸟小白过来,一点忙都帮不上。要你沟通协调什么?我能直接跟你师傅储文良打电话。 凭他的政治水平和信息知晓范围,是无从得知李解背后深意的。 “行吧。”刘严冷漠道,“那个,郑……郑先生。” 他本想称呼郑主任,可想到郑方圆只是借调干部,并无职务,又改口为先生。说到底是瞧不起,哪怕不称职务,党内称呼一声方圆同志也是可以的。可见在刘严心中,郑方圆这种被派过来凑数不受重视的人,连同志都不配。 “既然你不是过来协同办案的,我们这边也不好安排你。这样吧,你先回去,有什么需要的,我会和你联系。” 郑方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什么回去,就是把自己踹开。他不在乎对方如何称呼自己,但自己旁观掌握情况的任务是李解给的,他可不能甩手不管。 “下一步你们工作是怎么安排的?” 刘严一愣,这小子是听不懂话啊,都不让他管了,还在这问东问西。 若是市纪委某位正式干部来,刘严或许还有几分尊敬,那是不能得罪的,谁知道这个干部日后会不会走上领导岗位,刚好管着自己,结了梁子不好收拾。 可郑方圆虽说是市纪委派来的,但就像刚刚所说,派这么个无关痛痒的人过来,摆明了并不受重视。 “我们会尽快破案的,郑先生先回去,有什么消息再通知你。”刘严打了句官腔,作势就要离开。 可刚转身,就听见身后郑方圆冷冷来了一句:“刘队,李解书记要是问起来案件进展,我只能说,是张局建议市纪委不要跟进,一切等市局通知。是这个意思吗?” 刘严转身怒视:“这关张局什么事。” “哦,我还以为是张局的意思,那我误会了,这是你个人的意思。那我就换个说法,如实汇报,刘队觉得市纪委的干部不宜参与到办案中,或者不宜实时知晓案情。” 刘严表情惊变,到这会,他才意识到对面这个年轻人并非软柿子。 先是把脏水往张泰和身上泼,个人矛盾一下就上升到领导之间和机构之间的矛盾。这一招叫搅浑水,你不配合我,那就让你领导出来背锅。 被刘严否定后,郑方圆顺势坐实刘严个人胡作非为,将市纪委派来的干部不放在眼里,压力一下倾泻到了他一个人头上。 人都有傲慢心理。放在我们的视角,刘严这么轻视讽刺郑方圆,实属没必要。再怎么说,郑方圆是代表市纪委过来的,哪怕市纪委派个大学实习生过来,也不该这么不给面子。 但有些事就是不能用上帝视角去看,好比某市那位当众掌掴政府秘书长的市委书记,无疑是最冲动愚蠢的行为,和他身份完全不符。但就这么魔幻发生了,只能说,人就是人,总难逃个人情绪左右。 眼见刘严脸色难看,下不来台。郑方圆话锋一转:“可能刘队是怕我待这委屈了,你放心,我郑方圆最擅长的就是吃苦,给我一张空桌子就行。我呢,也不打扰你们日常工作,有需要查看案卷材料的时候,我会向你申请。你们需要提审贺宝龙他们的时候,也把我带上。我们一起渡过这段时间,等案子办完了,我也就回去了。” 他又不是专门来跟刘严打擂台的,威慑到位,见好就收。 直视了郑方圆好一会,估计是判断眼前这小子确实是个狠角,刘严终究是顺着台阶下来了:“行,我给你安排。” 刘严离开了,郑方圆也不自觉松了口气。若是放在以往,他估计是不敢跟刘严顶撞的。且不说级别上的差距,人家是刑侦支队长,真要结了梁子,指不定哪天就设个套把自己抓了,是完全可能的。 而现在,自己拥有市纪委这个背景平台,则至少能让对方有所忌惮。 半个小时后,一名警察走过来,表示已经为郑方圆安排了临时办公室。 来到办公室门口,上面悬挂着“洽谈室”。这种其实就是对一些来信访或者闹事的群众,拉到这里单独沟通。估计一年难得有几起,便一直闲置。 进入办公室,果不其然,已经是许久无人使用状态,两张办公桌、三张沙发都落了灰。 对方也没说什么,领到后,又给了郑方圆一张临时接待用餐卡,交代了吃饭事项,便招呼一声离开了。 无所谓了,郑方圆也不是热衷摆谱的人,自己打盆水擦拭一下就行,也算是有个临时落脚处。 这对他来说,算是难得的清闲时光了。别看对他在市纪委的日常借调工作着墨不多,那是因为事情过于琐碎,不值一提。 事实上,整个组干活的只有他们三个人,不但要处理来信举报,分析讨论然后填写文书呈报,还要经常做一些文字工作,比方说案情分析、办案周报月报已经为领导提供文字素材等。除去描写的和冷刚柔出去干活以及少数回家外,大部分时候郑方圆几人都是加班到八九点。 单独到食堂吃过午饭后,郑方圆躺在沙发上惬意午休。 睡了不到一个小时,还没到上班时间,就有人来敲门了。 还是上午那个带领自己的警察:“刘队让我通知你,我们去看守所提审贺宝龙,你要不要跟着一起?” 第90章 提审宝龙 废话,当然是跟啊,不然自己跑这来干啥。 “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 “走!”郑方圆提起包,率先越过他,径直离开了办公室,弄得这警察一愣一愣。 到楼下,一台警车已经启动在等,刘严正坐在副驾驶,抽着烟。 “刘队。”郑方圆打了个招呼,也不等对方说啥,直接打开后门钻了上去。 等那名警察上车,车辆启动,直朝郊区驶去。 秦中一共有三个看守所,说是三个,实际都在一个地方,都在融秦县和秦东区的交界处一块相对广袤荒芜的地块,用高墙隔出三个区域。前两个看守所区别不大,第三看守所特殊一些,只关押女嫌疑人,又称女子看守所。 贺宝龙和贺礼,关押在二看。 行驶了40来分钟,郑方圆一行抵达看守所。 刚到大门口,郑方圆就震撼住了。一座气势威严、恢宏的大门矗立在旷野之中,从大门往两边,延伸出一堵灰色高墙,放眼望去,竟一时看不到墙的尽头。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突出其面积之大。 在严格执行手续核查后,车辆进入监区。 又经过一系列安检措施后,一行人来到审讯区。 这是其中一间审讯室,秦中作为省会城市,财力什么的自是不缺,所以建设标准均按国家规定来,不打折扣。 审讯室整体成灰色调,墙面是8厘米的软包复合结构,包括防割皮革、纤维层、树脂棉、钢板基层。地面是防滑地垫,和墙面无缝衔接。而且还有一系列新型技术防范风险,比方说墙里面埋了压力传感器,一旦受外力凹陷超过15毫米,就会自动报警,又比如审讯椅上的手铐并非普通手铐,上面也有生物传感器,实时检测嫌疑人的心率等数据。至于审讯桌下方的紧急呼叫按钮、全方位无死角监控等等,就是常规配备了。 这些只是普通审讯室,除此之外还建设了更高标准的高风险审讯室,主要针对的那些死刑无期犯。 刘严做主审,另外一名小警察陪审和记录,郑方圆则坐在一旁。 不多时,管教带着贺宝龙进来了。给他上好器械后,管教便出去了。 郑方圆看向贺宝龙,只见他穿着一件蓝色的马褂,头发乱糟糟,脸色毫无血色,双目无神,精神涣散。 这是刚进看守所的通常状态,此刻整个人都是慌乱的,每天提心吊胆,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等关上一段时间后就会稍微好些,因为心里已经接受了自己失去自由的现实。 至于为什么不剃头发,这一点别被影视剧误导。在规定中,只有监狱才强制剃头,看守所、拘留所之类是不允许的。但在很多地方,土政策还是会给你剪成短发。只能说秦中省会城市,各方面都稍微规范一些。 刘严开口了:“贺宝龙,这是第二次在这里找你了,也是第三次跟你谈话了。什么坦白从宽、珍惜机会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怎么样,想清楚了没?中考试题,你是从谁那里拿到的?” “呵……”贺宝龙冷笑一声,没有理会,呆呆地仰头看着头顶的灯光。 “不说也没关系,我们先聊点别的。”刘严道,“抓你的时候,就嚷嚷着要请律师,怎么这两天哑火了?” 贺宝龙依旧嘴巴紧闭。 “你不说,我替你说。上次找你的时候,还在狡辩这个狡辩那个,这次一言不发,是有人给你递话了吧。让我猜猜,那个人告诉你,让你不要挣扎,不要说话,不要辩解,剩下的他来处理。是吗?” 贺宝龙这才放下高昂的头颅,朝刘严望了过来。显然,刘严猜对了。 公安目前调查的是他的拘禁犯罪和泄题犯罪,并无他的贿赂犯罪线索,况且也不属于公安调查范畴。根据刑诉法的规定,除非涉及国家安全、恐怖活动以及重大贿赂犯罪侦查阶段请律师需要办案机关批准外,其他犯罪,当事人均有权要求律师介入。所以贺宝龙此刻是有权请律师的。 刘严呵呵一声冷笑:“亏你也算是个副处级干部,活了半辈子,这个时候被人卖了还在沾沾自喜。你以为他是在想办法捞你,实际上是放弃了你。我给你分析一下吧,你要是请了律师辩护,那他就担心了。我跟律师打交道了这么多年,像你这种情况,没有一个律师会做无罪辩护,经验老道的律师只会想办法减轻你的刑期,给你争取各种宽大政策。他们会让你把团团伙伙全部交代出来,这叫坦白。还会让你把团伙的其他犯罪贡献出来,这叫立功。哪怕能让你减轻个三五年,他们也就算是成功了。” “但你的上游不能让你这么做,所以他想让你闭嘴,只有你什么都不说,把罪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他才能安全过关。至于你,什么都不说,那刑期一定是最高的。这一点我可以给你打包票,就我们现在给你确定的罪名,二十年内,你是别想出来了。” “你以为他能捞你?别做梦了。你这个案子,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市领导非常重视。你觉得谁还能来捞你?他都放弃你了,还能惹一身骚来救你?他给你打招呼,只是在麻痹你。你想保住他,谁来保住你?不自救者,天不救!” 刘严的这番话,让郑方圆不禁暗暗点了点头。至情至理,直击核心。想必贺宝龙一定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光靠这番话,就想当初改变一个人的决定,让他放弃幻想,那就有点痴心妄想了。 果不其然,贺宝龙只是短暂沉默后,便蔑笑着摇头:“刘队,你已经审了我三次,这些话对我是没用的,我不是没跟你们公安打过交道,你们的套路,我门清。至于我为什么不请律师?没别的原因,就是不想。你们要是查到了什么,大可问我,我保证一五一十全部承认。” 虽然还是没能动摇贺宝龙的意志,但至少,让他愿意开口说话了。 刘严阴沉着脸,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郑方圆本来是不想插手的,但接下来的一件事,改变了他的想法。 第91章 方圆怒起 按捺下心中的怒气,刘严走程序般将最新调查的情况逐一向贺宝龙进行核实。 贺宝龙也是说到做到,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假借培训班名义出售和泄露试题的事情,对赵光辉的事情,他也承认确实是想把他弄进去。 为什么不花钱了事,贺宝龙回答很简单:“我从一名普通的数学老师做起,跟数字打了半辈子交道。按理说是最该会用数字解决问题、寻找答案的。但我发现自己错了,数学题有规律定死的数字,但生活没有。” “什么意思?” “我第一次干的时候,还没这么大胆子,泄露的也是一张试卷的几道题,每个人也就收个几万块钱。按道理讲,能花几万块钱帮孩子提高十几二十分,超过一大堆人,应该还不错了吧。但我低估了人性的恶,第一次就碰见了一个家长,他孩子本身成绩不太好,买了题目后考得还不错,至少能上第二梯队的高中,不用去中职学校了,该知足了。我以为能得到他们的感谢,你们万万想不到,我收到的却是一条威胁短信。他孩子打算第二年再考一次,要我保证能上同昌中学本部,否则就举报我。那一下,把我气得差点吐血。没办法,我最终妥协了,第二年,我开始卖大部分试题,保证能考上同昌。也就是从那年开始,我收费标准一年比一年高,做都做了,为什么不多赚点呢。但妥协换来的是什么呢?是一次又一次的得寸进尺!” “那个家长还有威胁你?”刘严问。 “你猜对了。他孩子考上后,立马威胁索要封口费,开口就要我的一半。我他吗冒着坐牢风险,他就要分去一半!”贺宝龙变得激动起来,眼睛圆瞪,似乎对面坐的就是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家长。 “那个家长现在在哪?” “福永监狱。” “你把他送进去了?!”刘严吃惊道。 贺宝龙嘿嘿阴险笑:“当然,第一次威胁我的时候,我就留了一手,没有暴力撑腰,再遇到这种事,我只能被动挨打。那一年,滩顺县那个副局长的儿子刚好考高中,那时候政策上秦中高中是可以面向全省掐尖的。我就免费给他儿子培训了一下,他儿子如愿以偿到了同昌。等这个家长第二次威胁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请那个副局长以敲诈勒索罪把他送进去了,判了十二年。”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对方虽然很可耻,但就因为对方要举报他的犯罪行为,就把人送进去十二年,未免过狠了。直接把人一辈子给毁了,甚至整个家庭都得就此破散。 事实也是如此,那个被贺宝龙弄进监狱的,已经妻离子散。 难怪贺宝龙这次敢这么搞赵光辉,原来是已有成功经验。 问过那个家长的信息后,刘严问:“下手这么狠,你就不怕人家跟你鱼死网破?” “我怕个屁,那狗曰的在牢里天天喊冤,天天写举报信,谁信他啊。等他坐完牢出来,想找我都找不着了。原本我计划明年不搞了,这两年把钱慢慢给转移,然后去儿子那里的,哎,只能说倒霉吧。本来冯志那玩意举报到纪委,我已经摆平了。没想到又被你们公安给盯上了。” 郑方圆暗道一声好险,幸好自己这次坚持要把天给捅破,否则要是等到明年再去抓贺宝龙现行,啥也抓不着,还会让他给跑了。 所有贪官都差不多,给自己安排的退路无非两种。一种是做裸官,先把家属都弄出去,钱转移出去,然后自己在国内继续当官继续捞,要是运气一直很好,捞到退休就跑。另一种就是孤注一掷,知道自己迟早暴露,捞足了资本就直接跑路。 在高压反腐下,第一种已经无所遁形了,对于上了级别的领导干部,配偶子女长期国外生活的(留学除外),已经查得非常严。就算你没任何问题,这种裸官行为组织上也不会同意,要么亲属回国,要么免职。 再加上资产转移海外的管控愈发严格,短时间内想把财产全部转移很难实现,贺宝龙便是如此,这么些年,都是化整为零,不断通过企业之间的层层套皮外贸交易,才汇出去一部分,仍有大部分落在培训机构账上没有来得及。 所以贪腐形式也变得灵活起来,有的是直接海外贿赂,由行贿者在海外为贪官代理人购置不动产或其他资产,涉及到国外,很难及时发现。有的则是事后行贿,先给你办了,等我退休去了海外你再给我。这种一般适用于那些临近退休的官员,想着权力不用过期作废,最后搞一笔大的。因为人性多变,隔的年头太长,指不定商人自己赚完先跑了。 当然还有更多用区块链等隐秘创新的方式,就不一一列述了。只能说正邪斗争,从来都是此消彼长,各方都在升级。 不过直到现在,贺宝龙还以为是赵光辉那里出了纰漏被秦中公安盯上了,殊不知一切的导火索,正是冯志。而促成事件发展到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就坐在他对面。 或许是跟郑方圆想到了一块,抬起头有一段时间的贺宝龙,眼神注意到了郑方圆。 他瞬间皱起了眉头:“那个,你,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郑方圆一惊,贺宝龙认识自己?看来贺礼确实是调取了监控给贺宝龙看,但贺宝龙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又见贺宝龙眉头紧锁,用力回忆的样子,看来自己潜入育才机构的事,对他们来说没当成大事看待。过去了这么些天,又经历这么沉重打击,贺宝龙想不起来,很正常。 “认错了,我这张脸,很大众。”郑方圆淡定回应。 “哦……”贺宝龙也没再去回忆。 郑方圆忽然问:“冯志举报你的事,我们也知道。他说你用那个综合素质评价分,给他儿子降了一档,导致他儿子没录取到同昌中学。是有这么回事吧。” 一旁的刘严疑惑地看了看郑方圆,一是奇怪这件事他们公安尚未得知,二是郑方圆怎么突然开口问案情了? “呵呵。他没说错,是我干的。招生工作我在分管,打分这一块,也得盖我的印。”贺宝龙一点也不隐瞒,反而很得意。甚至没去多想郑方圆为何知道此事,没去联想纪委已经在背后统领他的案子。 “为什么这么干,他又没得罪你!你这样平白无故影响人家孩子的未来,不觉得可耻吗!”看着他那得意的小人模样,郑方圆怒从心头起。 第92章 逼问上线 “可耻?”贺宝龙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这有什么可耻的?制度就是这么设计的,规则赋予给我的权力,我有什么可耻?我反倒觉得,可耻的是他冯志!自己不多挣钱,参加我的培训班掏不出钱来,他儿子能怪谁?只能怪他这个爹没本事!社会就这么残酷,老子不努力,儿子来受罪。我只是提前给他儿子上一课罢了,等他儿子到了社会上,比这更残酷、更不公平的事多了去,那可没有什么考试分数给他做资本。” 众人都觉得贺宝龙疯了,心理已经扭曲变态了,在金钱面前丧失了基本的人伦道德。 诚然,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在“权力以赴”“一切向钱看”的社会风气下,不公平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但存在不代表合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如果连黑白都不分,谈什么社会文明、进步,都是扯淡。贺宝龙歪理再多,终究都是不正的! 听着他这般丧心病狂、毫无歉疚的言论,看着他那桀骜癫狂的丑脸,郑方圆怒气值在疯狂升腾,双手紧紧攥着拳头,若不是顾及自己代表市纪委,怕给单位和领导带来麻烦,他恨不得上去把他那张脸打成猪脸,看他还笑不笑! “这种事!”郑方圆强压怒气,“你干了多少回?” “多少回?嗯……也就四五回吧。这事干起来没意思,挣不到什么钱,而且客户范围太小,没什么意思。关键是这些学生的原初中都爱做老好人,都给评的一档,我就只能在降低档次上动手脚,太得罪人。我两年前曾经向教育局方局长提过建议,取消原学校的评定权,交由招生学校打分。这样客户范围就很大了,家长都得找到我,希望给他孩子评一档。比方说每年同昌中学招生大概1200人,每个人收个2万块,哪怕只收到一半的人,光这一项就能挣个一千多万。而且是化整为零,更不容易产生疑点风险,多爽啊。奈何教育局没听我的,真是太可惜了。” 众人心底骇然,疯了疯了,这个疯子,完全掉钱眼里去了。 “是你一个人在这么干,还是很多学校都在这么干?”郑方圆接着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可以明确的讲,六大名校肯定或多或少都在干。你们抓了我一个人没用,哪怕你们把所有人都揪出来了也没用。优质资源从来是要靠抢的,学生家长有需求,正好我们有制度赋予的权力,换成谁来,结果都一样的。” 贺宝龙倒是说出了本质,制度上出了漏洞,不去解决漏洞,只解决人,无济于事,不过是换一批代理人罢了。 谈了近半小时,贺宝龙也没了兴致:“今天我就说到这里,没心情了,改天吧,你们找到新的证据再来找我。” 太狂了,简直将刘严等人视若无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审别人呢。 刘严也没什么想问的了,怎么问,贺宝龙今天也不会开口了。他打算等广东那边的同行查出贺宝龙的洗钱证据后再突破。现在贺宝龙还抱有幻想,认为只要查不出洗钱的线索,公安就要解除目前冻结的资金,他妻子就能带着钱逍遥法外。只有等到那边取得突破,给他致命一击,他才知道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转头想看郑方圆还有没有要说的,却见郑方圆正摆弄着手机在搜索什么东西。 看来没什么问的了,正当刘严准备结束谈话时,郑方圆突然放下手机,问:“你刚刚提到方局长,是副局长方永年吧。他就是你的上线,帮助你弄到考试试卷的吧。” 如遭雷劈一般,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贺宝龙突然呆住了,随后神色略微慌乱:“我可没这么说,你不能乱泼脏水,我说的是汇报工作的事。” “那就奇了怪了。你刚刚说的取消原初中的评价权,这是一条明显不合规不合理的建议,你不找别的领导,偏偏要去找方永年?说明你跟他关系匪浅啊。” “这是你个人瞎想!办案子不能这么胡说八道的!”贺宝龙反倒教训起郑方圆了,“方局长分管这一块,我当然向他汇报!” “确定是这样吗?”郑方圆眼神凌厉。 “是……当然是这样的!” “你在撒谎!”郑方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此般突兀举动,把在场众人吓了一大跳。 郑方圆亮出了手机界面:“我刚刚查了一下,方永年不分管基础教育,中考这一块制度修改,不是他的职责!而他,恰恰联系市教育考试院,也就是分管教育考试这一块!而且,这个网页更新时间是在三年前,也就是你找他汇报前,他就是这样的分工,一直没变过!还说你的上游不是方永年!” “那个……”贺宝龙被震惊得结结巴巴起来,见这个谎圆不过去,又找了个理由,“就算我跟他私交好,也不说他是我的上游。你搞错了一个基本事实,中考的政策制定和组织考试,都是基础教育处负责,也不属于方永年分管,他不可能操纵泄题。” “还在这强词夺理!”郑方圆腾地一下离开座位,直奔他而去。 “你……你要干什么?”见郑方圆一脸暴怒朝自己走来,贺宝龙心生恐惧,以为他要给自己上拳脚了。毕竟他一直把郑方圆当成市公安局的人了,自己一直不配合,对方肯定有怨气。 “郑方圆!”刘严也赶紧出声制止,“不要冲动!” 郑方圆不予理会,他当然不是去揍贺宝龙,而是把手机送到他眼前:“看清楚了!这是基础教育处的三定职责:拟定基础教育入学、升学、考试有关政策!没有组织考试这一条权力!” 然后又切换一个界面:“再看清楚了,这是市教育考试院的三定职责:负责组织全市中考中招以及普通高中学业水平考试工作!” “还要狡辩吗!”郑方圆居高临下逼视着他,“目前秦中的中考已经由省教育厅指定省教育考试院统筹,但他们主要负责组织出题以及协调监考、考试监督等等,具体的事务还是由市教育考试院在做,比方说试卷印制、试卷分送、考试报名、考场安排等等。很明显!方永年就是你的上游!他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帮你搞到试卷,然后你去搞钱!说!你们是怎么分赃的!” 第93章 哑口无言 “我……我……”郑方圆的脸距离贺宝龙只有不到三十公分,他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老脸涨得通红,显然是在思考辩解办法。 但此刻郑方圆是突然袭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又迅速紧逼,让他反应迟缓。 在这种情况下,脑袋是要宕机的,大概率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贺宝龙已经被郑方圆的连环追问回答套了进去,此时只想着如何洗白。那基本上是要犯错的。 这是辩论赛上的惯用手法,在攻辩环节,一方选手会选择对方一名选手,连环提问,连番进攻,而且会揪住对方回答中的漏洞直接打断,借此发起新的攻击。目的就是扰乱对方节奏,让对方跟着自己的提问思路,跳入自己事先挖好的坑。 贺宝龙当然可以保持沉默,但和辩论赛一样,对方的攻击你不予回应,就是认怂,对方得分。贺宝龙沉默,正好坐实了郑方圆的推测。 只不过,辩论赛不需要证据。而郑方圆这里,印证猜测后,还需要调查取证。 果不其然,贺宝龙急中生乱,强行道:“我没直接给他送过钱,你们可以调查!” 你看,这就是效果。贺宝龙被打乱了阵脚,只想着解释自己没给方永年分过钱,而没有回到这场逼问的最初。这就承认了方永年确实参与其中。 郑方圆瞬间抓住了他语言中的漏洞:“没直接送过钱?那就是间接分过脏,果然是方永年在给你弄试卷!说!他是不是也掺和了你老婆的乐器制作销售公司!你们洗干净的钱是怎么给他的?!” 被郑方圆再次的当头一棒,尤其是把审问引向了妻子,触及到了贺宝龙的根本利益。他终于回过神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失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诱供!是逼供!我要申诉,我要检举!”贺宝龙总算变回之前的谨慎狡猾了,不再被郑方圆牵着走。 不过他的话纯属扯淡,郑方圆这番话,既不是诱供,也不是逼供,而是正常的盘问。 当然,郑方圆其实是没有审讯资格的。但这些刘严会处理好,把郑方圆的问话,在讯问笔录上落给在场的另外一名贺宝龙不认识的警察身上就行。 “记录在案!”郑方圆朝刘严说了一句并不怎么适合现代审讯的词汇……弄得刘严一愣。 然后站直身体,眼神藐视,“你可以不回答,但我可以问。我替你说了吧,你和方永年勾结起来,方永年利用他的权力便利,在某个环节直接接触试卷,那么多题目,他肯定不是靠脑子记下来的,也很难直接带出去。所以他肯定是偷拍偷录下来,毕竟他是领导,真要带手机进去也没人敢批评他。你说是不是?” 贺宝龙身体一颤,眼神慌乱游移,看向郑方圆的目光中充满了恐惧。 郑方圆猜对了。中考试卷的印制,一般是由市保密局指定专门的印刷厂负责,这类印刷厂总体上是规矩过硬的,常年负责涉密内容的印刷工作。但别忘了,钱不是保密局给,而是市教育局拨付给市教育考试院,然后由考试院和印刷厂签订保密协议,印刷厂有义务接受考试院的监督和检查。 一般来说,印刷厂保密很到位,毕竟泄密的责任,谁都担不起。不仅是印刷工人不能有亲属参加本次考试,而且所有人进入厂房都严禁携带具备拍照录像的设备和手机。 但还是那句话,规矩这个东西,大部分时候只对下面的人管用。就好比单位里面领导要求所有人上班必须考勤,难道查勤的干部就敢给领导定缺勤吗?除了不要前途的,谁都不会蠢到去干这种事。 同样,规矩从设立开始,就给破坏规矩的人创造了巨大的利益。 方永年作为分管的市教育局领导,就是借口调研督导试卷印制工作的名义,到定点保密印刷厂检查工作,没人敢搜他的身。况且从概率上说,大家也不相信,方永年儿子都已经大学毕业了,还会去干这种坐牢的事。 但他就这么干了,或许是自己想办法偷偷拍的,又或者是还有干部配合,方永年带着其他人巡视检查,那人就拿着方永年的手机赶紧拍摄。 郑方圆继续分析:“拿到试题后,方永年再通过某种隐秘手段递给你,至于是什么手段,我们会查清,哪怕是打印出来的,我们也能从他的打印机里恢复历史打印记录!他一个领导干部,平时打印机用得不多,距离考试只过去了三个月,指不定能有收获!就算打印机里没有,我们也能从他的电脑、手机里恢复出数据!” 这倒是真的,电子数据是最能留痕的,如果要彻底清理痕迹,花费的功夫可比纸质材料上升了不止一个量级。别说方永年是个上了年纪的,就算是年轻人,不精通计算机方面知识,也无法做到彻底清理。 贺宝龙此刻是什么表情?用夸张震惊已经难以形容了,郑方圆的分析,已经八九不离十。 当然,郑方圆不是神仙。有个地方还是没猜到,照片不是方永年拍的,也不是什么干部拍的,而是里面一个工人拍的,但用的确实是方永年的手机,因为这个工人手机是肯定带不进去的。这个工人,是方永年的一个远房亲戚,事先打招呼安排的这份高薪工作。 越脏的事,越只能信任血缘关系。 贺宝龙结巴得说不出话来,不是他想沉默抗拒,而是真的……无可反驳。 郑方圆踱步回到审讯桌,看了看手机:“今天是9月7号,我们回去就会立即对方永年展开调查。有了你提供的这条线索,想必查起来就很快了,几天肯定能出结果。贺宝龙,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继续负隅顽抗,等着方永年被查,然后他把所有事交代出来,甚至把主责推到你身上。他轻判,你重判。我还是不希望看到这种事的,在我的判断之中呢,他是你的领导,如果不是他动了这个心思,你什么都做不成,所以主要责任应该是在他。当然,这要看你。” “二是主动交代,把自己和方永年的问题交代清楚,甚至可以把他其他犯罪行为供出来,还能立功。这对你,对你家人,都是一件好事。” 郑方圆步步为营,又一次把贺宝龙逼到了墙角。 第94章 方圆所想 “过几天就是教师节了,你也是一名从教几十年的老人民教师了。究竟是站在方永年那边当炮灰,还是最后一次站在人民这边揭发他的罪行,选择权在你。我们会等你到9月10号,如果那天之前你还是不联系我们,那我们也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撂下这句话后,郑方圆敲了敲门,外面的看守所管教开门进来。 “问完了,带回去吧。” 管教为贺宝龙解开束缚,押解着他离开审讯室。在经过郑方圆身边时,贺宝龙的眼神中写满了不解。 他怎么都想不通,一个本来被无视的、跟着刘严屁股后面小警察,怎么就突然能迸发出如此诡异能力?再想这个叫郑方圆的,似乎根本没把刘严当领导看待,反而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走吧,刘队。”郑方圆招呼了一声,便率先离开了审讯室。 连贺宝龙都看得出来的气氛,刘严又怎么感受不到呢。他愣神地和身边警察对视了一眼,这个郑方圆,怎么感觉今天是他带队来审讯呢? 更让他迷惑的,是他觉得,就该郑方圆来主导。 大家可能也迷惑,郑方圆只是一个普通的副科干部,别说没有公安办案经验,就连法律基础都没太多。刘严好歹是一个公安战线多年的老刑侦了,怎么可能还不如一个郑方圆?这不是笑话吗? 没错,关于贺宝龙的上线是方永年,刘严早就怀疑到了,也列在了他的办案思路里面。 但问题就出在唐德泽的指示上,作为斗争的一方,唐德泽知道此案必破,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不希望公安这边为了破案搞出什么违法违规的幺蛾子,到时反而被彭文山揪住辫子,反咬一口,那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在面对贺宝龙的死不开口,纵使刘严有百般手段,也只得投鼠忌器,束手束脚。 但郑方圆没有这种顾虑,他所考虑的,更多是自己的朴素价值和利益争取。 朴素价值是因为他向冯志有过承诺,要为他扭转乾坤,如果不能揪出教育系统的巨蠹,就不能震动整个教育系统。没有市纪委的雷霆之力,就不可能推动市教育局党委为冯志儿子一个人伸冤。本来他今天是不打算开口的,但见贺宝龙提到冯志时如此猖狂不知悔改,他已然怒火中烧,非要让这帮人付出惨痛代价不可! 利益争取也是要掀起教育系统的一场地震。前面有说过,只拿下一个贺宝龙,并不足以入选李解所要求的两个典型案例。为了自己调入市纪委乃至今后在市纪委打出名声,打出气势,他必须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为了自己将来官路,哪怕葬送整个教育系统,影响数以十万计的中学在校生家庭,他也在所不惜! 要说哪种是主要的。可能也要分情况。冲动时主要出于朴素正义价值,而更多时候冷静时,则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追求。 他有着赌徒的基因,憋屈了八年之久,面对难得的翻身机会,他不会退缩,哪怕押上一切,也要不择手段争取胜利! 只要不牵扯彭文山,不违背李解的指示,郑方圆什么都干得出。 回去的路上,刘严第一次主动给郑方圆递了一根烟:“你觉得贺宝龙会交代吗?” 郑方圆点上烟,呼出一口浊雾,凝视着眼前的浊雾:“我猜不会。” 刘严一愣:“为什么?你刚刚把利弊都跟他讲清楚了,如果换成是我,估计会同意你的话。” “那是在信息闭塞退无可退的情况下,只要没切断他和外界的联系,就一定会有人让他别开口。” 斗争哪有那么简单,郑方圆一通逼问,就能让贺宝龙乖乖就范,那是爽文。现实,往往比爽文更复杂。不到绝路,邪恶不会主动投降。 “那要赶紧切断他和外界的联系!我马上打电话!”刘严拿出手机就要联系。 刘严是给张泰和去的电话,请张泰和重视,给二看所长联系,建议把贺宝龙更换监室,让现在能接触到贺宝龙的干警,全都不再接触。 要想彻底切掉外界跟贺宝龙联系,不揪出内鬼,是办不到的。他们总有方法把话递给贺宝龙。但这么做至少有一个好处,贺宝龙找不到原来的传话人,没办法主动往外递话了,只能傻等彭文山再递话进来,才能重新建立联系。 而刘严此举,何尝不是给内鬼一个警告呢。不到万分紧急时刻,这个内鬼,应该不会再主动横跳了。 刘严问:“如果切断了他和外面的联系,应该就能成了吧。他心里应该更慌了。” “但愿吧。”郑方圆抽着烟,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能更保险。 “方圆同志,你以前是不是办过案子?我感觉你不像是初次借调纪委的样子啊。” 刘严发出了一声感慨,连称谓都不自觉发生了改变,开始以同志的平等眼光对待了。 人和人之间便是如此,要想在对方的专业领域获得尊重,单靠权力、金钱是不够的,你得真正成为行家里手,才能让对方不敢轻视。 这就是为什么公安系统的领导,大多具有履职背景一样。公安局的局长,可以是从外面交流进来的,但组织上在交流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人一定要有司法机关的工作履历,要有法律专业背景。 越专业的系统,越是如此。不然别说把队伍带好了,立马就会被下面的人骗得团团转。 “没有,也就是突然发现了对方的语言漏洞,突然想到的。” “那你胆量还是很厉害的!比我们很多刚参加工作的警察都要老道!” 还是屁股决定脑袋。郑方圆现在已经完全代入市纪委干部的身份,心里没有任何怵怕。这跟之前在镇上的状态完全不同,不卑则胜,对上不跪,他已经用平视甚至俯视的眼光审视这帮曾经看着高高在上的人物。 假如你在不同层级工作过就能体会这种感觉。在基层的时候,面对县委书记,你都会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可一旦进入省厅工作后,见过了一大堆厅级、省级领导后,再见到县委书记,只会从容平淡,谈笑风生。 这既是平台给你的底气,也是个人见识的水涨船高。 郑方圆没有在他的夸赞中飘飘然,而是把烟头往外一扔:“刘队,我建议给贺宝龙加加火,提审一次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