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多娇,偏执九千岁为她折腰》 第1章 她不记得他了 千里江山图的屏风哐哐晃动,似要倾塌。 后方传来宫女凄厉的惨叫。 她的鲜血溅上娟纱,绘出挣扎的剪影,骨骼碎裂的闷响混着淫靡之声。 汩汩猩红的血汇成细流,自屏风下方涌出,在明黄凤履上绽开朵朵糜艳。 崔漱音端坐在凤榻上。 她冷眼瞧着里面的动静,又垂眸抚过腕间银镯,脸上都是冷然。 帝后大婚之日,那宫婢趁着她月事突至,妄想爬龙床媚得君心,被那昏君当着她的面虐杀。 “砰!” 昏君踹翻屏风进来,黄袍染血,眼白浑浊。 他目光阴鸷地扫过她,随后暴怒拂袖而去。 一滴温热血珠溅在她眼下,像泣泪胭脂。 殿内死寂,唯有血腥气拂动。 崔漱音指腹摩挲着腕间银镯。 银镯精巧,绕着满圈缠枝花,花朵半开半阖,烛光下闪着细碎泠光。 “娘娘这手镯,倒是别致。”一声低笑从明黄纱账后传来。 “谁?”崔漱音眼神一凛,一手伸向鬓边尖利金簪。 珠帘碰撞,泠泠脆响。 帘帐掀开,一道鲜红的身影立在阴影交界处。 他半边身子浸在暗处,半边被烛火勾勒出锋利的轮廓。 玄色九蟒盘绕袍裾,蟒眼在暗光下透着毒蛇的阴鸷。 这袭猩红蟒袍晟国无人不识,无人不望之胆寒。 司礼监掌印兼龙禁尉统领,人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晏九霄。 崔漱音脊背一僵,缓缓抬眸,对上一双狭长阴冷的眼。 “九千岁大人亲自来凤藻宫,不知所为何事?” 晏九霄自阴影踏出。 身为宦臣,面对皇后他既不跪拜也不避讳,如入自己家一样悠然,一步步朝着凤榻而来。 离得近了,淡淡的苦艾混着龙涎香扑入。 崔漱玉惊诧于他过于昳丽的面容。 他生得极白,却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冷玉般的质地,仿佛连血液都是冰的。 眉骨如刃,斜飞入鬓,衬得那双狭长的眼愈发阴鸷深沉。 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风流的弧度,却因眸中常年不化的寒意,显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弯刀。 “铮”地一声轻响。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弹响她腕间银镯。 极淡极薄的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眼底黑沉如渊,窥不见半分情绪。 她的心跳骤然一滞。 他看出来了。 那镯子暗藏玄机,内里中空藏了药,是她亲手调配的方子,能催出月事,避过今夜侍寝。 若被揭发,便是欺君之罪。 她下意识将手往袖中藏了藏,却见他忽而俯身逼近,阴影笼罩而下,苦艾香浓郁起来,龙涎香反倒淡了。 他的气息太近,近得几乎不像个阉人,反倒像个男人。 一抹凉意拂上眼角,如毒蛇爬过般的沁人寒意让崔漱音打了个细微的颤。 是他的手指。 “娘娘脸上沾了血。”他低笑,指尖轻轻擦过她眼下那滴血,动作轻柔得像在抚弄一朵将败的花。 “这般明显,也不知擦一擦。若被人瞧见,可就不妙了。” 崔漱音瞳孔微缩。 他在提醒她。 他的指腹冰凉,被抚过的肌肤却留下一道灼热。 那古怪的触感徐徐沿着脸颊滑下,停在细白的脖颈。 指腹在喉骨摩挲的凉意,激起她一阵阵颤栗。 她突然摸不准这位最得昏君信任的权宦,安的是什么心思? 入宫前,外祖就曾告诫她: “宫中群狼环伺,最要避着的,就是那位上可代行皇权、下可指挥千军的晏九霄。” 豺狼虎豹尚可对付,可他非凶兽可比。 他偏执,可怖。他是恶鬼,是人间修罗。 只是巧了。 她也是地狱爬回来索命的恶鬼! 陇西崔氏一族,历经三朝不衰。 武可镇守边关,驱逐蛮夷,战功赫赫。 文可广纳门生,大儒频出,文人表率。 先帝曾言:“崔氏一门可抵半个朝堂,十万大军。崔家在,则晟国兴。” 可这样的名门望族没有亡于战火,没有亡于内里腐朽,而是毁于昏君之手。 男丁斩杀在边关,文士妇孺坑杀于府内。那几日,整个陇西都被崔家人的血淹透了。 身为崔家嫡女,崔漱音本来也难逃一死。 多亏天下文人和陇西百姓纷纷为崔家请命,指责昏君坑害忠良。 昏君这才有所顾忌,留了她一命。并为了彰显仁德,装模作样地下旨封崔家孤女为皇后,入主中宫。 “殊荣。呵!”崔漱音心里冷笑。 昏君是怕她在外面借崔家之名掀起什么风浪,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看管在宫内。 生杀予夺,还不是全凭他的心情。 而她,不过是个失了娘家毫无根基的傀儡皇后! 陇西亲人的血未凝,边关父兄的魂未归,她胸中沸腾起滔天的恨意。 只要能报仇,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她手中的刀,哪怕是与恶鬼同谋! 崔漱玉冷静地凝视着晏九霄阴寒的眉眼,忽然启唇一笑。 “九千岁大人,你是在提醒本宫么?”嗓音轻柔和缓,扬起的尾音仿佛带着小钩子,挠着人心痒。 话音刚落,喉间一紧。 她的腰身被迫向后弯折。 宴九霄俯下身,鼻间几乎与她相抵,“娘娘希望是什么?” 他周身萦绕着苦艾与冰片混合的药香,眼前这张蘼丽如妖孽的脸,很难与“太监”联系在一起。 崔漱音眯起眼,忽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猛地发力,身位调转,将他狠狠按倒在身下的软榻上。 宴九霄显然没料到她这般大胆,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作兴味。 他懒散地靠在榻上,任由她压着他,甚至微微仰头,露出修长冷白的脖颈,似笑非笑:“娘娘这是何意?” 他的嗓音低沉,不似寻常太监那般尖细。 “九千岁分明发现了,为何要帮本宫瞒着?”她压低嗓音,指尖抵在他凸起喉结上,感受那微微的滚动。 他低笑一声,忽然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压得更近,呼吸交错间,嗓音沙哑:“杂家可没说过,娘娘不要胡乱猜测。” “是吗?”崔漱音幽香的气息扑在他颈侧,红唇缓缓靠近,几乎抵住他的耳垂低声呢喃。 第2章 赌他会心软 “那掌印为何现在不去告发?而是躺在本宫的床榻上。” 晏九霄略微偏过头,余光扫过玉白的后颈。 那莹润无骨的颈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与她方才眼下的血朱砂一样,镶嵌在一片冰清中,艳得人想要伸手揉掉。 不叫旁人瞧见。 她果然完全不记得他了。 “因为有趣。”他的指腹抚了上去,将那一小块肌肤揉得绯红。 有这么一个心怀鬼胎的皇后在身边,昏君的日子越来越有看头了。 殿外传来更鼓声,晏九霄盯着那越发红艳红痣眼神渐暗,“陛下今夜宿在林贵妃处,不会回来。” 崔漱音盯着他,忽然也笑了。 宦官又如何,修罗又如何,只要能助她复仇,皆可共谋! 崔漱音盯着晏九霄那张苍白昳丽的脸,指尖无意识地在他襟口蟒纹上摩挲。 他方才说,不拆穿她,是因为有趣,想看看她想做什么,她半个字都不会信。 他定有别的目的,只是她暂时还猜不透。 但他既然愿意演,那她就陪他演下去。 “掌印倒是有闲情逸致。”她轻笑,眼底淬着寒冰,“拿本宫的命当乐子瞧。” 晏九霄低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起身。 猩红蟒袍的暗纹在烛火下浮动,像无数双窥探的眼。 他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睨着她,眼眸分明噙着笑,却看不出丝毫情绪,“娘娘的命,咱家可舍不得当乐子。” 他转身欲走,袖袍突然被她猛地攥住。 崔漱音本想多探几句,看对方是否愿意与自己合作。 可指尖无意间触碰他的手腕,她忽而一怔。 她跟随外祖父学过许久的医术,这脉搏强劲有力,沉而稳,哪里像个阉人? 可入宫需经过重重查验,没有人能够弄虚作假。 要么,他内功深厚但足以弥补身体残缺。 要么,他体质有特殊之处。 细探之下,却又隐隐透着一股紊乱之象。 她还未来得及深想,晏九霄已抽回手,理了理袖袍,如他来时一样,鬼魅似的悄然离去。 翌日。 按例她要随昏君去宗庙拜祭。 可她换好一身浅色宫装刚要动身,昏君倒先来了。 “皇后昨夜歇得可好?”昏君扶起行礼的她。 触碰到她的手指黏腻,昏君眼下透着被酒色掏空的青黑,面浮青白,身上传来龙涎香也盖不住的腥臭。 晏九霄伴驾在侧,进来后就不远不近地立在屏风前。 他今日在红色蟒袍外罩了件玄色大氅,更显得眉眼阴沉,冷肃如冰。 崔漱音瞥了一眼那抹孑立的修长身影,强忍着对眼前人的作呕应了。 “既然如此,想必身子也受得住。”昏君笑得淫气,手指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 远山眉,瑞凤眼,琼鼻樱口,玉面香腮,崔家女子皆貌美,阿音更是人间绝色。 哪怕她端庄木纳,衣饰严实,不如其它妃嫔风骚,光凭这张清水芙蓉面,就可以让一众妍丽黯然失色。 昏君油腻的手指摩挲她细嫩的面颊,“朕现在兴致不错,皇后,准备侍寝吧。” “陛下!”崔漱音突然跪地,趁机摆脱钳制,嗓音发颤,“臣妾月信才至,万不能让沾污陛下龙体。” “那有何妨。”昏君的目光凝在她纤白的后颈,眼中欲色更深。 “朕与皇后浴血奋战,岂不是更有一番滋味。” 畜牲! 崔漱音心里暗骂。 月信期行房事,对女子身体损害极大,这昏君如此言行无忌,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子。 跟牲畜是讲不了道理的。 崔漱音只好强忍恶心先哄住人,随后柔顺地递上一杯茶,“陛下先润润喉。”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屏风的方向投来一道别有意味的目光。 九千岁狡诈,轻易看穿她的手段。 她自宫女手中接过茶盏的一瞬间,银镯中特制的药粉已悄然掺入。 那药无色无味,初时察觉不了异常,等到发现时已脏器衰竭,无力回天。 若是结合另一种香料,则短时间内就能让人暴毙而亡。 昏君一饮而尽,再等不及,一把搂住崔漱音的腰肢将她抱上案几。 “噗呲——”衣帛碎裂应声而起,前襟的布料被扯开一大片,露出白玉无瑕的肌肤。 就在昏君撅着嘴要往上拱时,他四肢骤然脱力,整个人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叫嚣的地方也瞬间蔫儿了。 “怎么回事?”他脸色铁青,暴虐地盯着拢着破碎衣襟起身的崔漱音。 一把扯住她的长发,“贱人!你做了什么?!” 崔漱音吃痛,挣扎间撞翻了案几,茶盏碎裂一地。 昏君狠狠掐住她的喉咙,喉骨传来不堪重负咔嚓声。暗光在那双浑浊的眼里跳动,像两条垂死的蛇。 昏君对上她的眼神,冷笑道: “皇后这双倔强的眼,倒让朕想起一个人。”他拇指碾过她破裂的唇角,沾了血,又恶意地抹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喉骨手指不断收紧。 “你那个被五马分尸的父亲。他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朕。” 她没出声,睫毛颤了颤,垂落的视线却越过昏君的肩膀,看向了屏风阴影处。 晏九霄静立在那里,巍然不动。 玄色大氅几乎与暗处融为一体,唯有袖口银线绣的螭纹偶尔泛出冷光。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昏君拽着她的头发往后一扯,她痛得闷哼一声,视线却仍死死钉在宴九霄身上。 “救我。” 她没有出声,可那双泛红的眼眸分明在说。 宴九霄指尖一顿。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 将死的囚犯、被剥皮的叛臣、甚至他幼时在净身房外,那些被按在砧板上的少年。 他们眼里都烧着这种绝望的火,像将熄未熄的炭。 可眼前的女人不一样。 她的绝望底下,还压着一股狠劲,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还触动了他尘封许久的、关于她的记忆。 虽然,她全都不记得了。 她呼吸开始急促,唇色泛青,可目光仍钉在他脸上,甚至扯了扯嘴角。 那是个笑。 染血的,挑衅的,仿佛在说:“九千岁,本宫赌这一次你还会帮我。”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第3章 共谋 宴九霄眸色骤暗。 “陛下。”他忽然开口,嗓音沉冷,“吉时已到,该去长生观服药了。” 昏君在宫中建了一座道观,名曰“长生观”。 里头汇聚了各方寻来的道长方士,为他炼制能够让人长生不老的仙丹。 什么事都比不上长生大事重要。 昏君将她狠狠地甩在地上,由内侍扶者疾步离去。 崔漱音瘫软在地,呛出一口血沫。 视线中出现一双螭纹黑靴。 她强撑着缓缓站起身,嗓子灼痛干哑,“多谢。” 晏九霄沉冷的眼扫过她再一次染上血污的脸,破败的衣襟。 那样狼狈,眼中依旧是未熄的火。 是仇恨撑起来的。 他解下大氅扔在她身上,转身就要走。 “九千岁。”崔漱音裹紧自己的身躯,指尖仍在清颤,脸上已恢复冷静。 “你脉相紊乱,应是中了“朱颜悴。”此毒曾出现在先帝身上。” 先帝暴毙,昏君登位。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都说掌印是陛下心腹,连房事都带着才安心。如今看来,陛下也没那么信任你。” 晏九霄的眸色骤冷,侧眸看她,“娘娘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没有了氅衣的遮掩。 他转身时一道陈年旧疤横在后颈。 疤痕狰狞,她一眼就断出当初几乎斩断颈骨。 她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帮她。 原来这条毒蛇也曾被人掐住过七寸。 “本宫自幼师承神医白锦书。虽不说得其全部真传,可朱颜悴这种奇毒,一旦中者过半则药石罔顾,如今这整个晟国,只有我能解。” 崔漱音一边平静说着,走到铜镜前坐下,拿出绢帕一点点揩干净脸上的血迹。 “九千岁观察了这么久,想必心中已有答案。我做这皇后,亦是为了倾覆而来。” “而你,司礼监掌印,龙骑尉统领,陛下最倚重的心腹九千岁。你已大权在握,本可以利用昏君掌控天下,却引诱他修道观,吃那有毒的丹药。” 她起身面对晏九霄时,素白的脸已恢复沉静,如清潭般透亮的眸子中,是看透所有的睿智。 “流放忠臣,唯留奸佞。让我猜猜,你也巴不得他早点归西,对不对?” 两人目光相撞,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片刻过后,晏九霄眼底寒意融化,漾起兴味,开口却讽刺,“方才的话传出去,娘娘死一万次都不够。” “那你会吗?”崔漱音莲步轻移,直至光洁的额几乎抵在她前襟,仰起头,目光狡黠。 晏九霄没有回答,大掌虚搭上她的腰,瞥了一眼她腕间银镯,长眉微挑。 “就凭这个?” “当然不止。”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湘妃色缎面上绣着绮丽海棠,内里却隐隐透出一股甜腻的香气。 “他服了我的药,若再闻到此香,慢刀子化为剧毒,三个时辰内,心衰肺烂,无药可医。” 宴九霄盯着她手里的香囊,忽然伸手,指尖擦过她的腕骨,将那香囊勾到自己掌心。 “娘娘舍得用?”他似笑非笑,“这香燃起来,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崔漱音尚未回答,殿门突然被人推开。 “哟,今日不是各宫都该来拜见咱们这位新皇后娘娘吗,怎得如此冷清。看来,娘娘很不受待见嘛!” 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自殿门传来。 不等通传,林贵妃已扭着腰肢径直踏入皇后寝宫,她身后跟着七八个宫女,快把小小寑殿站满了。 凤藻宫虽说沾个凤字,看似尊贵,实际连二品妃位的宫殿都不如。 林贵妃举目看了看这殿内陈旧的装潢,刚露出得意之色。 就看到站在崔漱音身侧的九千岁,神情一怔,脸上浮现一抹畏惧。 片刻过后,眼见这位权宦一言未发,只冷寂地立在一旁,她才放下心来,尖声嘲讽。 “崔漱音,别以为当了皇后你就能压本宫一头。谁不知道你这后位是用全家人的性命换来的,有名无实。新婚之夜陛下情愿去我宫中,也不愿让你侍寝,这是有多厌弃啊。” 她抚着鬓边凤钗,红唇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阖宫上下,可没人把你这贱骨头当皇后。” 崔漱音指节攥得发白,面上却不动声色。 林婉柔的父亲——兵部尚书林肃,为争兵权与昏君勾结,趁着她边关的两位兄长刚与敌军血战力竭之际,率兵朝他们挥下屠刀。 战功赫赫的将军没能战死沙场,而是死在争权夺利的屠刀之下。 紧接着崔家灭门。 兄长的尸骨,至今无人收敛。 往日兄长们亲切的面容早已模糊,如今她的梦中,只剩下无边的血色和滔天的恨意。 无论是昏君还是林家,手上沾着崔氏鲜血的人,她都要他们血债血偿! 宴九霄瞥了眼崔漱音紧绷的侧脸,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贵妃娘娘慎言。”他嗓音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皇后执掌凤印,有策宝在身,母仪天下,岂容轻辱?” 林贵妃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位皇帝心腹竟会替皇后说话。 但她很快又扬起下巴,嗤笑道:“九千岁倒是好心,可惜啊。陛下眼里,可没这当她是‘国母’。”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目光挑衅地看向崔漱音。 “不过就是个随意捞入宫中的下贱玩意儿罢了。” 崔漱音忽而抬眼,眸色幽深如潭,盯得林贵妃后背一凉。 宴九霄唇角微勾,忽然将手中香囊递向崔漱音,嗓音刻意提高了几分。 “陛下特意命人制的‘暖情香’,说是今夜要与娘娘共赴极乐,恩爱缠绵。” 两人视线一相接,都各自会意。 崔漱音假意伸手去接,故作娇嗔,“陛下真是的。” 她面上适时地浮现一抹娇羞。 林贵妃眼中妒火骤燃,冲上前一把抢过香囊。 “陛下厌极了你们崔家人,怎会独独赏你?!”她尖声道,死死攥着香囊,“这香定然是给本宫的。” 她看向晏九霄,语含威胁,“你说对吧?九千岁大人?” 宴九霄故作迟疑:“这...” “怎么?”林贵妃冷笑,“掌印难道觉得,本宫不配用?还是陛下近来对本宫的恩宠,你看不见?” 第4章 扶持她当太后 宴九霄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讽:“贵妃娘娘说得是。谁不知道娘娘如今是后宫第一人,夜夜承君恩露。” 林贵妃得意地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临到门口,她忽而瞥见案几上搁着的金线。 那是御赐的孔雀金线,唯有皇后可用。 她眼馋许久,皇帝却始终不肯赏她。 她趁着两人都未注意,顺手捞起一根金线,将香囊口子牢牢系紧,这才喜滋滋地走了。 天还未亮,丧钟便响了。 崔漱音倚在美人榻上,指尖捻着一颗血红的珠子,听着殿外慌乱的脚步声、太监尖利的呼喊、侍卫刀鞘碰撞的铮鸣。 昏君死了。 死在林贵妃的芙蓉帐里,口眼大张,面目狰狞。 据心腹婢女来报,他死的时候正在与林贵妃共赴极乐。 两人直到僵硬了,才被守夜的宫女发现。 因此尸身维持着那难以入目的姿态,若是强行分开,必然要折断手脚,让一众宫人都犯了难。 崔漱音垂眸,唇角勾起入宫以来第一个快意的笑容。 只是可惜,死得太快,便宜昏君和那贱人了。 她本以为香料中催情的成分,至少能让他们奋战到午时,精气耗尽而亡,更为难堪。 殿门突然被人踹开,杀气卷着冷风扑进来。 “崔漱音,你好大的胆子!” 一位身着桃红宫装的女子,扶着满脸怒容的太后,手里攥着那截残留的金线,杀死腾腾。 她们身后跟着一群持刀的侍卫,刀尖还滴着血,显然在此之前为了宣泄已经杀了一批宫人。 母子俩都是一样的残暴。 崔漱音缓缓抬眸,沉声道:“太后娘娘,谢贤妃,这是何意?” “少装糊涂!”太后一把将金线拍在她面前的案几上,苍老的脸泛着青,“皇帝和贵妃中的是这香囊里的毒香!” 她猛地逼近,护甲几乎戳到崔漱音脸上,“而这金线,是你皇后独有的东西!” 崔漱音浑身一震。 她大意了! 谢盈月的家族——谢氏,如今的一品侯府,是踩着崔氏全族的尸骨爬上来的。 当年谢盈月的父亲谢雍不过是她父亲麾下的一名副将。因贪生怕死险些延误军情被父亲罚廷杖,念及旧情没有赶出军营,谢雍却从此怀恨在心。 在昏君决定铲除崔家时,谢雍作为内应,伪造父亲通敌叛国的书信,塞进父亲的密匣里,并出面作伪证,导致父亲被五马分尸,死状惨烈。 崔家遭难后,崔漱音东躲西藏。曾经与她亲如姐妹的谢盈月假意伸出援手,骗她暴露藏身之处,险些被昏君的人抓住。 若不是外祖家及时将她救走,世间哪里还有崔家女。 谢家背叛之行,也是一脉相承 “崔漱音,你谋害先帝,罪证确凿!” 太后一声令下,几个内侍将崔漱音连同她的婢女一起拿下,她被押上朝堂审判。 “罪女崔漱音,心如蛇蝎,谋害君王。崔氏一门肮脏的血液不配留存世间,如今哀家做主,将崔氏罪女处以凌迟之刑,让其鲜血流尽而亡!” 满殿朝臣纷纷跪伏,“崔女恶毒,臣等附议!” 谢盈月站在太后身侧,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缓步走到崔漱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以为,当了皇后就能翻身?就能像以前一样踩在我头上?” 她俯身,娇艳红唇几乎贴上崔漱音的耳畔,嗓音轻柔却字字诛心: “一年前,你父亲被五马分尸的时候,你跪在刑场外哭得像个丧家犬。” “你兄长们的头颅被挂在边关城门上时,你连收尸都不敢,我让人把他们的尸体丢给野狗啃食。” “现在,你就算穿上这身凤袍,也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她指尖狠狠掐住崔漱音的下巴,指甲几乎陷进肉里,笑得恶毒: “崔漱音,你永远都斗不过我。” “认命吧,这辈子,你已经彻彻底底的输了!” 崔漱音抬眸,眼底血色翻涌,用力握紧的指节泛起青白。 她这副模样再次惹怒了谢盈月,气急败坏地掐住崔漱音的脖颈。 “你凭什么还敢用这个眼神看着我?你现在一条贱命,只能等死!” 崔漱音咬牙站在原地。 “谢贤妃,你好大的威风。” 一道阴冷的嗓音自殿外传来,如寒刃刺入骨髓,令人脊背生寒。 众人愕然回头。 宴九霄一身玄色蟒袍,束袖束腰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尽显猿臂蜂腰。 已然出鞘的弯刀泛着寒光,随着震耳欲聋的脚步声,身后黑压压的龙骑卫如潮水般涌入大殿,刀锋出鞘,杀气凛然。 他缓步而来,所过之处,朝臣纷纷退避。 谢盈月脸色骤变,指尖不自觉地松开崔漱音,强撑着冷笑: “掌印,后宫之事,自然是由太后娘娘裁决。” 宴九霄唇角微勾,眼底却冷得骇人。 “本座奉先帝遗诏,彻查谋害君王一案。” 他抬手,身后侍卫立刻捧上一只烧得只剩一角的香囊,上面依稀可见海棠花纹。 “诸位看看,这香囊上的海棠,是林贵妃最钟爱的花样。” “至于这金线——” “本座亲眼所见,林贵妃盗取皇后专用的孔雀金线,本座可谓皇后娘娘作证。” 他环视众臣,深陷沉冷,字字珠玑,“在场诸位,谁有异议?” 话音刚落。 刀锋嗡然铮鸣,龙骑位亦是整齐划一。 殿中响彻肃杀之音,众臣无不胆寒。 龙骑卫本就是晏九霄一手创立,只听命于他与皇帝。现在皇帝死了,就是他手中一把随意调遣的利刃。 刀架颈侧,谁敢有异议? 他那里是问谁有异议,他分明是铁了心为崔漱音撑腰! 晏九霄从袖中取出明黄卷轴,当众展开。 “贵妃林氏为夺得恩宠,私用禁药,害死皇上。念其已经伏罪,暂时不牵连林氏一门。” 虽然有点失望,但崔漱音也明白,林肃手握兵权,如今暂时扳不倒林家,只能留得来日徐徐图之。 太后猛地站起身,厉喝:“宴九霄!你竟敢伪造——” “太后慎言。”宴九霄冷声打断,眸光如刀,“先帝遗诏在此,崔皇后为太后,摄政监国。” 第5章 危险之人 他抬手,龙骑卫瞬间围住太后和谢盈月,刀光森寒。 “至于谋害先帝的逆党。” 他缓缓走到崔漱音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托起太后金印,嗓音低沉: “请太后定夺。” 三日后。 新帝登基大典。 先皇丹药吃得太多,以至于虽然沉迷女色,却没留下半个子嗣。 新帝还是晏九霄从中是选了一个不满九岁的孩子,过继到崔漱音名下。 崔漱音一袭绛红凤袍,金线绣九凤朝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头戴九钗金凤衔珠冠,坠在额心的红宝石蘼艳似血低,为清丽芙蓉面染上妖冶之色。 她缓步踏上玉阶。 宴九霄走在她身后半步,亲手为她托起曳地的裙摆。 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脚踝,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崔漱音脚步微顿,侧眸看他。 宴九霄唇角微勾,眸色幽深如渊,嗓音低哑:"太后娘娘,当心脚下。" 他分明是故意的。 崔漱音指尖微蜷,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九千岁有心了。” 满朝文武跪伏两侧,无人敢抬头直视,却都听得真切。 权倾朝野的宴九霄,如今晟国的无冕之皇,竟甘愿为崔太后托裙! 这一幕的震慑,从朝臣到民间,足足津津乐道了三个月。 不是无人猜测二人的关系,只不过无人敢提罢了。 崔漱音坐上垂帘听政的凤座,指尖轻抚金印,眸光扫过殿下众臣。 即使面上再平静威严,内心的澎湃依旧难以抑制。 她指尖轻颤,险些以为这是一场梦。 可当触及到下首晏九霄如鹰隼一般的目光时,她又乍然清醒。 昏君被她毒死了。 如今的朝堂,她这个太后摄政,晏九霄掌权。 他们二位身负血海深仇的恶鬼,将与对方同谋,在这金銮殿上,掀起滔天巨浪。 夜,慈宁宫。 崔漱音卸下凤冠,青丝如瀑散落。 殿门轻响,宴九霄闲步而入,手中捧着一盏安神茶。 “娘娘今日劳神,早些歇息。” 崔漱音抬眸,看着他走近。 烛火摇曳,映得他眉目深邃,虽不如白日阴鸷,可依旧瞧不透。 这样危险的人,能被她用到何时还未可知。 她忽而伸手,攥住他的衣襟,将人拽至近前。 身躯相贴,鼻息交融,红唇微勾,“晏九霄,除了复仇,你还想要什么?” 他低笑着扣住她的腰,俯身逼近,呼吸交错:“娘娘,你真的都忘了吗?” 崔漱音眯着眼看他,那颗血红色的朱砂痣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魅惑,仿佛下一秒便要滴出泪。 “九千岁以为,哀家该记得什么?” 柔若无骨的手掌游走在晏九霄的胸前,暗色袍子上是精致的蟒色花纹,有些凹凸不平,崔漱音心中不免好奇。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阉人的脉搏还如此强健,除了有些紊乱外,与一般男子无异。 思及此,崔漱音冰凉的指尖慢慢往下移,就要按到脉时,晏九霄却突然起身拂袖,整理衣襟后看着半仰的崔漱音。 方才那副男鬼般勾人的模样消失殆尽,正清冷的瞧着崔漱音。 “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眉眼中似乎带了一丝气性,崔漱音却不知是为何,难不成她想偷摸把脉都被发现了? “九千岁大人想让哀家记得什么直说便是,何必绕弯子,咱们都是这地狱里头爬出来的恶鬼,你若是担忧哀家会忘了同谋的事,大可不必。” 新皇登基,整个朝堂都掌握在两人手中,崔漱音心中有忌惮,不知何时这恶鬼就会将她重新拖下地狱。 所以晏九霄如此冷淡,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 皎洁的月光洒在青山板上,回廊下的暖黄沙灯高高悬挂,微风拂过,灯火交相辉映,显得格外清冷,外头时不时传来一声鸟啼,从柳叶格窗传来。 两人紧紧摄住彼此的视线不愿移开,却都看不清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无声的僵持让崔漱音有些烦躁。 最后还是晏九霄负手而立,没再提方才那个话题。 “娘娘从前是崔家的人,想必也不用杂家提醒,日后这朝堂之事若是出现分歧,咱们便可商量着来,切莫轻举妄动。” 崔漱音不蠢,她虽自小足智多谋,精通政书,可到底是纸上谈兵,还得从晏九霄身上学习。 “哀家也希望九千岁切莫一意孤行。” 待人离开后,崔漱音坐在书桌前看着跳跃的烛火,蜡油滴下与蜡烛融合在一起,如同她与晏九霄,分不清到底谁成就了谁。 红唇轻启,烛火被吹灭。 翌日一早,凤藻宫外边传来谢贤妃求见的消息,她还要去垂帘听政,闻言头也不抬。 “便让她在外头候着。” 太后轿撵起驾时,谢盈月就在门口候着,看着崔漱音半躺在轿撵上,雍容华贵的样子让她牙都恨不得咬碎。 本以为崔漱音这个贱人那日定逃脱不了,只有陪她父兄惨死黄泉的份儿,可怎么也没想到她跟晏九霄勾搭到一起去了。 临门一脚的事儿,谢盈月怎会甘心。 烈日炎炎下,她便就那么站着,崔漱音高高在上的睨着她,如同两人第一次见面那样,自那以后,两人的身份地位就如同烙印般刻在谢盈月心中。 擦肩而过时,谢盈月只听到她不屑的嗤笑声。 完美的表情有一丝龟裂,却很快如常。 她在凤藻宫门口等了一个早晨,才等来听完政的崔漱音。 那个晏九霄找来的新皇正怯怯的跟在她身旁,抿着唇佯装严肃跟崔漱音提起方才朝堂上的事情。 “太后娘娘,儿臣以为南方旱灾,本该是武将们的事儿,他们打仗颇多,知百姓疾苦,此事谁也不愿,便一文一武去考察一番,再做定夺。” 崔漱音心不在焉的望向别处,闻言只是淡淡道。 “一文一武本就不对付,路上都吵完了,到地方怎会找出旱灾问题所在,就算两人心中都装着百姓,可各执己见,不肯让步,只会闹得鸡飞狗跳,又怎能提供情况让你做定夺。” 小皇上闻言神色讶异,少年老成道。 第6章 宦官而已 “是儿臣愚笨,自以为是才让太后娘娘看了笑话。” 晏九霄挑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可太小心翼翼,也会让人抓了把柄。 “你是新皇登基,哀家也是垂帘听政,政事不是谁的一言堂,你肯用心想,便也算是尽力了。” 谢盈月瞧着这一幕心中不禁冷笑,不过就是跟着她父兄看了几本书,竟还在朝堂之上卖弄是非。 “陛下,太后娘娘。” 心中不悦,却还是行了礼,谢盈月脸上带着笑容。 瞧着她这副伪善的模样,崔漱音示意嬷嬷将皇上带走。 “谢贤妃倒还真有心思在这等上大半日。” 两人一同往里走,谢盈月勾唇一笑,眼底暗流汹涌。 “太后娘娘是大忙人,臣妾还要多谢你肯赏脸呢。” 曲径通幽处,清流的池子中一群鱼儿正漫游,崔漱音半眯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讥诮,那张漂亮夺目的脸上满是轻视。 她捻起一些鱼食往里撒,方才还散作一团的鱼儿霎时一窝蜂的往上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谢贤妃可是将这个道理悟的清楚明白,可尸骨推积成山,你踩着人命堆出来的路往上爬,就不怕那些恶鬼来找你?” 她从未将谢盈月想的有多坏,哪怕知晓她心思众多,也只当是想往高处走。 可崔家事变后,她仿佛看到了那纯良无辜的皮囊下,黑的发红不见一丝亮色的心脏。 “太后娘娘不也是这种人,你入宫当了皇后,眼下成了太后,不都是踩着尸骨往上爬,还是先皇的尸骨。” 谢盈月眸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她不信那昏君真是因为那个蠢妃子暴毙的。 崔漱音精通医术,从前甚至还制过毒送予自己防身,怎么可能与这件事情脱的了干系。 至于那林贵妃,定是被做局当了替死鬼! 可崔漱音刚来皇宫,饶是她再聪明,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机会,谢盈月本来想不明白,可那日晏九霄的出现,就将一切都说的很清楚了。 她凑近崔漱音,声音空灵。 “崔漱音,你坐这太后的位置当真能坐的安心,杀了皇上,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那昏君荒淫无度,日日夜夜祈求长生,如今长生观还有他用剩的丹药,这样的恶鬼缠上你,凶多吉少。” 她话音落下,看着崔漱音怔愣一瞬的神色,还以为成功把人吓住了。 谢盈月得意地勾勾唇角,正准备乘势追击,响亮的巴掌声却突然响起! 下一秒,她不可置信的捂着脸歪向一旁,火辣的疼痛将她拉回现实。 登时,谢盈月气急败坏地看着崔漱音。 “太后娘娘这是做什么?!” 嘴里的铁锈味不断提醒她方才发生了什么,谢盈月最后一丝理智尚存。 只见崔漱音甚至没抬头瞧她一眼。 “谢贤妃口无遮拦,暗自揣测散播谣言,身为宫中贵人却如此不知规矩,难道不该掌嘴?哀家亲自动手已是抬举了你,若是让那些干粗活的女使来,定打的你眼冒金星。” 谢盈月差点没被气笑,如今这崔漱音得了势,当真是可恶至极! “太后娘娘,这里只有我们二人,平日里装装样子也就罢了,可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她说这话时紧紧盯着崔漱音的视线不肯移开,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破绽。 “既然谢贤妃知道哀家是什么人,不如多操心自己,你踩着崔氏一族的尸骨爬到今日的位置,就要小心哪日站不稳摔下来!” 崔漱音那双漂亮的眸子不见一丝波澜,反而平静得有些可怕 ,让谢盈月心中无端升了一丝凉意。 她故作镇定地往后退了两步。 “太后娘娘说什么我听不懂,崔氏一族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何必着急咬人。” 现在又矢口否认了? 崔漱音嗤笑一声,眸中都是轻蔑,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死人一般。 她绝不会让谢盈月的下场比那昏君好多,她要将这些不将崔氏性命放在眼中的人剥皮抽筋,让他们下地狱去忏悔! 大抵是崔漱音的神情太可怖,谢盈月拧着眉头,匆匆行礼后便逃走了。 看着她狼狈不堪的背影,崔漱音面若寒冰,又长又密的羽睫扑扇着,如同翅膀般将眼底那点恨意遮个完全。 夜深人静之时,崔漱音瞧着窗外的明月思绪渐渐远去,如今她顺利登上太后之位,身边却连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找不到。 晏九霄身边的可用之才定然不少,可她不想一举一动都被这宦官尽收眼底。 新皇登基,宫中许多事务都会变动,过两日也会有一批新来的侍女随从,崔漱音也不想要她多聪慧机敏,是个老实的就行。 一旁女官闻言她有这种想法神色疑惑。 “若是太后娘娘急用,从各宫中多出来的人手选调也行,那些侍女大都是宫中的老人,总比那些新来的会伺候人,若是你们心中担忧,奴婢可亲自去挑选。” 崔漱音瞧了她一眼,要的就是懵懂无知的新人,这样也更好拿捏,崔氏一族的惨案让她心中再不信任何情谊。 只有永远拿捏着对方的把柄,才会有永恒的忠心和信任。 艳阳高照,门外待选的宫女侍从们排成两列,还有几个孩童眼中都是惊恐,他们就是即将送去阉割做小太监的。 毛都没长齐就要割掉,崔漱音看向一旁身形挺拔的晏九霄,不禁好奇他是多大行刑的。 想到这般厚颜无耻的晏九霄也有害怕的那一刻,她心中忍不住发笑。 “太后娘娘,大殿之上还是庄严些好,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晏九霄声音发凉,像是在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语气里的警告不言而喻。 崔漱音似笑非笑,指尖漫不经心抚过手腕上的玉镯。 “九千岁能取得今日这般高的地位,想必途中吃了不少苦,毕竟一个宦官不仅要面临那些侍从的嘲弄,心中也不免会自卑。” 她眼尾上扬,那双本就妩媚的眸子显得更加魅惑,血红色的朱砂痣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漂亮的眸中都是狡黠与讥诮。 第7章 江山易主 崔漱音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狐狸,明知别人心中最痛处,却还是大张旗鼓拿出来嘲笑,恶劣又张扬。 这股坏劲却让人欲罢不能。 晏九霄姿态矜贵优雅,他垂下眸子,崔漱音还以为是将他惹怒了,挑了挑眉头,下一秒便见他靠近。 鼻息的热气喷洒在崔漱音耳里,她忍不住瑟缩,拧着眉头望向他。 “太后娘娘就算知道杂家是个宦官,不也想用美人计那一套吗?这便足以证明,即便是有完整的躯体,也未必能成为强者。” 他这句话一针见血,引得崔漱音冷笑一声,拉开两人的距离,方才交缠的鼻息仿佛还萦绕在耳边,痒痒的。 敛下心思,崔漱音双手放在腹前,游走于那些宫女间,她们垂着头,有些身体不自觉发抖。 她气场太强大,便是一句话不说,身上的威压也四处流露。 “就你了。” 一位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望向她,随后跪谢恩情。 这小丫鬟目视前方,身姿端正,她走到身旁也并未露出一丝破绽,这份胆识便超了许多人。 正打算带人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嘲热讽。 “皇上都还未挑选,太后娘娘便先行一步,这是不把陛下放在眼中,还是这场选拔压根就是为娘娘你准备的。” 谢盈月一身素色衣裳站在台阶上望着她,朝中大臣本就不满崔漱音垂帘听政,更别提还与晏九霄联手。 自然费尽心机想挑错处,谢盈月这句话毫无疑问给了他们机会。 “太后娘娘与九千岁距离颇近,便是在大众之下也是旁若无人的嘻笑打闹,先皇刚走不久,太后娘娘就算想找新人,也不能找个宦官吧。” 谢盈月说这话必然会得罪晏九霄,可她胸有成竹,只觉得这些朝臣巴不得两人赶紧倒台,定会站在她这边。 况且她身后还有太皇太后。 可谢盈月显然低估了晏九霄的手段。 “来人,谢贤妃口无遮拦,以下犯上,不将太后娘娘放在眼里,带下去行大罚,以儆效尤!” 方才还想开口的大臣们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躲避着谢盈月的视线,她有些慌张的看着靠过来的太监。 “你们这是做什么?九千岁与太后一句解释都没有,难道是本宫是错了吗,若真没这回事,九千岁何必心虚将本宫带下去!” 崔漱音一步步走到她跟前,挑起下巴,严重的蔑视毫不掩饰。 “此等荒唐之词,若还需哀家开口解释,那众臣明辨是非的能力可真如同三岁孩童了。” 这句话更是将众人的嘴堵的严严实实,不顾谢盈月的斥责,侍从将人带了下去。 惨叫声很快响起,众人都清楚晏九霄这是杀鸡儆猴,日后若是有人诋毁崔漱音,心中都得掂量能挨住几板子。 也让他们心中更加好奇,太后究竟有何本事,才能让晏九霄这个目无君主,权重天下的九千岁大人如此为她所用。 谢盈月挨了五板子便昏死过去再叫不出声音,跟条死狗般被拖回了自己的寝宫。 自古以来,怕是只有打入冷宫的妃子才会有如此狼狈的待遇,事情传到太皇太后那时,她捂着心口差点喘不上来气。 手中的佛珠断了线,如同她心头那根弦。 “岂有此理!他们竟如此过分,就算谢贤妃说了再过分的话,怎能将人这般处置?!” 一旁的嬷嬷连忙扶人坐下,扇在上下摆动着。 “太皇太后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老奴也觉得这做法不妥当,可九千岁处事方式大家心中都清楚,就算那么多人,也无人敢拦啊……” 老太太怎能不气,那孩子她一直带在身旁,要是真的被打坏了,她该怎么给谢家交待? 况且崔漱音如此嚣张,直接对她的人下手,这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 这才刚当上太后几日,就如此嚣张,日后怎么了得! 可怜她那个短命的儿子,到头来死的不明不白,还没留后,如今让一个傀儡登基,女子掌权! 思及此,她差点没气晕过去。 “是没人敢拦,难道就放任他们如此下去,日后在朝堂之上,是不是有一句不公都不让说了!” 嬷嬷不说话了,端过一旁的药羹喂老太太喝了下去。 “你去,将皇帝叫来。” 新皇还小,还不知自己做了别人的傀儡,这江山若是被两个外姓人拿走,她就是死也不瞑目,就算她亲生儿子没留后。 只要是族人就行了。 “参见太皇太后。” 稚嫩的童音响起,太皇太后颤抖着手将人拉至自己跟前,目光慈爱瞧着他。 “陛下不必行这些虚礼,不如叫声祖母让哀家来的开心。” 小皇帝眨眨眼睛,还是顺了她的意。 “今日哀家叫你来,你可知是为何事?” “朕不知,朝中政务繁忙,还望祖母谅解,朕还得尽快回御书房呢。” 太皇太后脸上神情一顿,没料到他竟还有处理政务的心思,不过是为人做嫁衣罢了,到底是小孩子。 “你是咱们皇家血脉,这江山自然由你继承,可如今太后垂帘听政,陛下当真以为她心中没有旁的想法,今日谢贤妃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此事无论是九千岁还是太后,都做的太过。” 说罢她叹一口气,怜爱的望向新皇。 “他们这是在给这后宫中的人下马威呢,日后只怕会愈发过分。” 本以为能唤醒这孩子心中那点亲情,谁料他眉头紧蹙道。 “朕并不觉得太后做的有何问题,谢贤妃身位宫中贵人,母族又在朝为官,自然知道谨言慎行四个字,可她非但莽撞,还在众人面前胡说八道。” “就算太后罚的重了些,也是该的。” 况且这宫中不知多少人对他这个皇位虎视眈眈,定然也牵扯到了他身后的九千岁和太后,他虽年纪小,可自有考量。 这些人想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就得先解决崔漱音和晏九霄,反之,他们强大,自己也会成为一位德高望重的君主。 第8章 养虎为患 太皇太后没曾想他竟如此偏向崔漱音,霎时气的说不出话,可这是皇帝,若是她一意孤行,指不定还会让新皇心生间隙。 日后在这后宫中的路,也就更加难走。 也只得叹一口气,强颜欢笑道。 “此事已发生,再多说也无用,陛下不是政务繁忙吗?且去吧。” 闭目养神时,她愁眉不展。 “真是造孽啊,哀家最后竟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一旁的嬷嬷给她按摩肩颈,闻言宽慰道。 “太皇太后何必说如此丧气的话,就算他们再过分,也不敢对您如何,谢贤妃此事,也只能算她倒霉罢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尖细的通报声。 “九千岁驾到!” “这晦气的宦官来做什么,哀家不想见到他!” 可没有拒绝的余地,晏九霄几乎是片刻便到了殿内,太皇太后冷着脸看他,冷哼一声眼中的轻蔑毫不掩饰。 “一个阉人,通报一声便擅闯太皇太后的宫殿,哀家看你真是想寻死了!” 从前她少与晏九霄打交道,只知道儿子很敬重这个宦官,说他是几朝在世也难遇的天才,便也将他视作心腹。 眼下来看,分明是养虎为患! “依杂家看,想寻死的是太皇太后。” 此话一出,一旁的嬷嬷大惊失色。 “大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可是太皇太后!” 晏九霄掀起眼皮瞧了两人一眼,慢条斯理道。 “方才陛下来过你宫里,既知道自己身份,那边安分些待在宫中,颐养天年,可若是再不知死活越界说些不恰到的话,太皇太后思念骨肉,杂家不介意送你去见他。” 一个宦官,竟如此嚣张,在宫里说出要杀了她这种荒唐话,太皇太后捂着心口,气极了怒斥道。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你真当你是皇上掌握杀生大权了不成?!” 晏九霄眸中一片寒光,仿佛方才说的话不过是在说午膳吃了什么般轻松。 “太皇太后是个聪明人,身体却不大好,就算悄无声息死在后宫,太后也会大办一场缅怀,您老人家思虑清楚便行。” 晏九霄嘴角轻扬,闪烁着近乎疯狂的神色,让人丝毫不怀疑他言语的真假,一股杀气迅速凝聚,太皇太后再也说不出话,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宫中霎时乱作一团,晏九霄却看都没看一眼拂袖离去。 崔漱音闻言后止不住笑,这老东西如今还看不清楚形势,不过就是一条寄人篱下的狗罢了,如同她当初说自己那般。 命还挺硬,这都没被气死,不过也好,她的下场比起那个昏君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纤细的手指摆弄着金黄色的护甲,分明是高贵典雅的颜色,却偏偏衬得她妖艳无比。 崔漱音眯了眯眼睛,这些人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正值百花娇艳之时,崔漱音难得好兴致去御花园走走,却隔老远就听见一群嫔妃嬉笑打闹,她停下脚步,摆弄着眼前的夹竹桃。 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就是夹竹桃,眼下看到难免触景之情,她从崔氏一族死后,便活的冷血无情,说是毒蛇也不为过。 否则也狠不下心将那昏君永如此残暴的方式杀死,可再冰冷,那颗心脏也尚存余温。 也不知父兄是否泉下有知,她如今已是太后,若是他们心中不舍,定会在天上保佑自己。 视线有些模糊,崔漱音眼眶泛红,眼泪却始终没掉下。 “那日谢贤妃被打的那样惨,现在还不能下床走路,她心中是不是怨恨死太后娘娘了。” 后宫中的女子本就无聊,整日被困在这高墙中,饭后谈资也就那么几个。 “这……我可听说谢贤妃差点连那双腿都废了呢,若不是太皇太后送了好药过去,恐怕现在翻不了身。” 崔漱音只知谢盈月被打,却不知这么严重,那日晏九霄下令,她还以为是小惩大诫,没曾想这男人下死手。 他还真是个……疯子。 “这九千岁跟太后娘娘一定有鬼,否则也不会这么急着对谢贤妃动手,真是不知廉耻!” 此话一出,霎时鸦雀无声,嫔妃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人讪笑着出来打圆场。 “苏贵人,话也不能这么说,九千岁与太后娘娘共同辅佐陛下,也没人瞧见他们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啊……” 众人都知道两人的可怖之处,本就是当个乐子看,提一嘴也就过了,谁曾想苏贵妃竟上纲上线。 “怎么,他们若真有什么还能让你看到不成,九千岁何等人物,却甘愿为太后做事,你们就不觉得蹊跷,别以为本宫不知你们心中何等心思,上赶着给人当狗腿子,人家可瞧不上。” “太后娘娘驾到!” 苏贵妃神色一变,看着周遭的人都已经跪下行礼,她抬头时便瞧见崔漱音似笑非笑的走来,眼底尽是打趣与讥诮。 她心中一惊,后背发凉,却不想在众人跟前丢了面,硬着头皮对上崔漱音的眼神。 “苏贵妃看来对哀家怨言颇多啊,如此口不择言,可是想与你的好姐妹谢贤妃一同受苦,就是不知太皇太后会不会怜悯你,也给你送药?” 这赤裸裸的威胁……苏贵妃有些惊诧,还没来得及狡辩就见崔漱音身后的两个丫鬟已经上前架住人。 方才那点尊严与面子霎时抛诸脑后,她没有太皇太后照拂,若真被打了,只有死路一条。 “太后娘娘,是我嘴贱,胡说八道,我知道错了,求太后娘娘饶我一命,日后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崔漱音艳丽的脸冷了下来,迈着步子缓缓走向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地的女人。 “贱命,烂命,给哀家又有何用,把她拉起来!” 清脆的声音响起,崔漱音左右开弓给她的脸扇了个对称。 本还算清秀的脸顿时看不出原貌,崔漱音揉了揉发疼的掌心。 “若是长了教训,日后便夹着尾巴做人。” 那苏贵妃跪坐在地,其他嫔妃们也不敢上前去扶,待崔漱音离开后跟着走了,听着她们的窃窃私语,苏贵妃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第9章 深夜造访 花儿正开的娇艳时,崔漱音却已然没有心思再去欣赏。 想起方才的场景,她看向前几日挑进来的小宫女。 “春桃是吧,你倒是机灵,哀家还没放话呢。” 春桃低着头,不卑不亢道。 “娘娘不想让九千岁动手,这才亲自惩罚,奴婢跟在你身边 自然有些眼力见,若是有做错的地方,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崔漱音升了一丝兴趣,挑挑眉头望向她。 “说说你的见地。” 春桃抿着唇。 “九千岁行事果断,手段利落,谢贤妃都尚且如此,更别提一个小小的苏贵妃,若是落入他手中,苏贵妃定留不下这条命。” 是啊,晏九霄看似不管后宫之事,可偌大的宫中有数不清的眼线,此事传到他耳中要不了半个时辰。 若他下手,苏贵妃已是一具尸体了,倒也不是怜惜,只是晏九霄位高权重已久,自然也有无数退路。 而崔漱音,不过是孤注一掷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的棋子,她不指望晏九霄的退路上能容得下她。 做事自然也得小心些,不能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没曾想这个小丫鬟竟如此伶俐,崔漱音勾了勾唇。 “是啊,我们虽与九千岁是合作关系,可他阴晴不定,说不准哪日就叛变了。” 她和晏九霄都一样,是没有心的,若是她有能力摆脱晏九霄,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背叛他,这男人太危险,甚至比那些朝臣更可怖。 崔漱音不得不防。 “所以日后你要更加小心。” “奴婢谨遵教诲。” 崔漱音心中煞是欣慰,也算是找了个能用的人,却也不忘提点。 “既跟在哀家身边,有些话便必须要告诉你,若是你敢不忠,被哀家发现便是死路一条,不仅如此,你外头的老母亲与年幼的弟弟也不可能苟活,你可听懂了?” 他们进宫时被查的一清二楚,崔漱音知晓这些也不奇怪。 春桃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后娘娘放心,奴婢孑然一身,这条命誓死为您效忠。” 摆摆手,崔漱音便吩咐她去准备新皇登基的宴会了。 接下来,她还有一场恶仗要打,新皇登基宴会这种重要场合,若是那些心怀叵测的奸佞贼子不起异心,才真是奇了怪。 崔漱音晃了晃手中的瓶子,也不知她这次研制的毒药毒性如何。 细腻的白色的粉末倒在纸上,崔漱音勾了勾唇,恰巧外头有人传皇帝求见,她将牛皮纸包好便起身接人。 小皇帝虽叫她一声母后,崔漱音却从未对他起过一丝怜爱之心。 “陛下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何紧急之事?” 皇帝一张小脸耷拉着,重重叹出一口气。 “太后娘娘,儿臣有许多事不明白,为人君主,我却不知该如何去做。” 他只需做个傀儡皇帝即可,其他什么也不用担忧,可看着皇帝愁眉苦脸的模样,崔漱音却说不出打击他的话。 崔漱音从未指望这个小皇帝跟自己有多亲近,只要能受掌控便行了,可自他来了之后,似乎真的开始依赖自己。 仿佛在这权衡利弊的皇宫中,还尚有一丝真心存在。 “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皇帝看着她叹一口气。 “如今朝臣大多都是先皇的旧臣,还有太皇太后的部下,他们只是将朕当个笑话看罢了,平日里朝政大事不认真,满脑子想的都是自身利益。” 他没有实权,自然没有人将他这个新皇放在眼中,或许众人心中都清楚,这场权力篡夺的游戏,皇帝从来都不参与其中。 本是该在院子里快乐奔跑肆意撒欢的年纪,却被穿上这金黄色的龙袍,头顶发冠更像是枷锁,将他一生都牢牢钉在这皇宫中。 不知为何,崔漱音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她本该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来,坐。” 小皇帝眼睛亮晶晶的,就那么看着她。 “自古以来,并没有什么千秋万代,一成不变,为君者本就要时时心怀忧具,否则就会死于安乐。” 死去的昏君就是最好的例子。 小皇帝拧着眉头,显然没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儿臣愚笨,请太后娘娘指教。” “朝堂制衡固然重要,可无论拥有多少手段,多少智谋,最关键的是为君者自己,面对事情时能坐的稳,镇的住。” 那些老东西敢欺压他,无非就是觉得他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孩子,可皇帝毕竟是皇帝,就算下令处置,也是一言九鼎。 小皇帝闻言起身道谢,显然将这番话都听进去了。 “多谢太后娘娘教诲,儿臣定谨记于心。” 待人走了后,崔漱音的目光敛下,这皇宫困下多少人的一生,偏偏还有人挤破了头也想进来。 宫中官员林立,在外头都有自己的府邸宅子,晏九霄得府邸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气派,一个宦官,吃穿住行却赶上了重臣。 却无一人敢有异议,晏九霄正在书房提字,听到侍卫来报的话挑了挑眉头,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便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备马车。” 深夜进出宫乃是大忌,看到是九千岁的马车,却无一人敢拦。 崔漱音正打算睡下,门外就传来一阵动静,她正疑惑春桃怎么不通报,便瞧见晏九霄气定神闲的走进来,宛若自己家。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却还是勾着唇往身后的贵妃椅上靠。 “九千岁深夜大驾光临,应当不是政事吧?” 晏九霄看向她的眼神幽深几分,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她明知道自己是个宦官,却总是做出一副魅惑人的模样。 “若不是正事?太后娘娘希望是什么?” 崔漱音浅笑一声,意有所指的看了看他的双腿。 “九千岁还想做什么?” 第10章 不忠不孝的罪名 并未因为她这番羞辱恼怒,晏九霄慢条斯理。 “太后娘娘怎么也算是深闺养出来的小姐,却理解不少为君之道,当真是令人惊喜。” 崔漱音毫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些事儿,毕竟宫中的风吹草动,晏九霄都掌握在手里,她对这番言论嗤之以鼻。 “九千岁可不要小看崔家,就算是深闺养出来的女儿,也不比你的见识少。” 看着她神色不悦的模样,晏九霄轻笑一声,平日里什么事都毫无波动,偏偏提到崔家,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你倒是仁慈,可曾想过若是那孩子真听进去,日后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咱们该如何应对?” 人都是想往高处走的,新皇年纪再大些,又怎会看不出来自己只是一个傀儡,若是跟这孩子培养感情,尚有一丝掌控的可能。 可……晏九霄上下打量了崔漱音一眼,她定做不来这事。 “他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我们给的,若是不听话,杀了再找一个听话的便是,九千岁竟还会担心这种问题?” 她满不在乎的神色仿佛并不知说出来这话代表什么。 “哀家能杀一个皇帝,就能杀两个。” 晏九霄闻言,眼中有些讶异,他还以为崔漱音是怜悯这孩子,日后也不一定狠的下心。 没曾想她竟如此果断,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丝兴奋,就像是找到了同类一般,他们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人,冷漠无情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娘娘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若是被人听到了,可是杀头的大罪。” 晏九霄眯着眼,那双幽深的眸子几乎要把崔漱音吸进去,却难掩那一抹欣赏的神色。 崔漱音嗤笑一声,纤细白嫩的指尖绕着他的胸口打转,如同撒娇的猫儿一般慵懒娇贵,单薄的里衣并不能遮盖妖娆妩媚的身姿,细腰更是盈盈一握。 晏九霄生怕手上一用劲,就将她折断。 两人距离挨得极近,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九千岁权势滔天,若真被人听到了,只怕他一只脚还没踏出去,就被你不知扔到哪个荒郊野外去喂狗了。” “娘娘真是大胆。” 晏九霄将人放到贵妃椅上,起身整理衣襟。 “过几日便是宫宴,有的是人等着娘娘去对付。” 是夜,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户照进幔帐,崔漱音眸子一片清明,脑子里不断回想着父兄惨死的场景。 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的脑海里浮现,满地的血色与血腥味令人作呕,她看着满地尸体,都是熟悉的脸庞。 崔漱音偏过头,眼角划过一滴清泪。 庆历十四年,新皇登基,举办宫宴声势浩大,新旧臣一同欢聚,春桃正给崔漱音穿衣梳发髻,门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娘娘,太皇太后那边不肯起驾,称身子不适。” 女官面色犹豫看她一眼。 “要娘娘亲自去相迎。”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找崔漱音不痛快,她若是答应,那便是给了机会,日后少不了这种事。 可若是不答应,太皇太后定会给她扣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崔漱音瞧着镜子里明眸皓齿的人,抚了抚发髻,本是左右为难的事情,她却不紧不慢。 她抬头看着来禀报的女官。 “还愣着做什么,太皇太后身子不适,还不快带我去。” 听到崔漱音过来的消息,太皇太后冷哼一声。 “不过是仗着晏九霄那个宦官才敢如此嚣张,若是她今日不来,便落一个不孝不敬的罪名,悠悠众口,难不成晏九霄还能把所有人都杀了不成?” 嬷嬷脸上堆着笑。 “是啊,只要她今日一来,咱们日后也好拿捏人。”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崔漱音焦急的动静。 “太皇太后,你身子怎么样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瞧见太皇太后雍容华贵的模样,满头的金银珠宝,面色红润,哪像身子不适的。 偏偏她还撑着太阳穴一副伤身的模样。 “太皇太后这两日总觉得这心口不舒服,许是气着了,本不想麻烦太后娘娘跑一趟,可若她拖着病体去,还不知文武百官会作何评价,太皇太后也是为娘娘着想。” 说是气着了,还能因为什么事,无非就是谢贤妃别罚,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挤兑崔漱音。 她拧着眉头,漂亮的眸子里满是焦急。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嬷嬷说的话吗?这要是被气着了可得好好修养,宫宴可没有您的身子重要。” 听到她这番话,太皇太后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随后便见崔漱音招手叫来几个人。 “即日起太皇太后卧床静养,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叨扰,直至太皇太后身体康健。” 话落她勾唇一笑,眼中暗流汹涌。 “这几个人便现在您这守着,近日宫宴,人多眼杂的,怕有人冲撞了太皇太后,至于皇上那边,我自会去解释,您安心养病就行。” 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更是无人想到崔漱音竟如此胆大妄为。 方才还卧在贵妃椅上的太皇太后立刻站起身子,一旁的嬷嬷神色一紧,连忙将人扶住。 “崔漱音!你这个妖言惑众的女子,先皇本是念在你全家灭门,身位乱臣贼子之女在外只能苟活,心怀天下生了怜悯之心,这才接进宫封作皇后,可你不知感恩,使手段害死他不成,眼下竟还敢骑到我头上来了!” 屋内霎时寂静无声,崔漱音眼中闪过冷意,藏在长袖下的指尖不断收紧,若是可以,她现在便想将这个老东西给毒死。 “你眼中还有没有一点朝纲王法,你当真以为跟晏九霄同流合污就能将这江山握在手中,你这分明就是为崔氏族人报仇,什么垂帘听政,哀家看你是无法无天了!” 太皇太后向来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从前看崔漱音的眼神除了轻蔑就是不满,却从未见过失控到如此地步。 崔漱音笑意凉薄,眼底尽是讥诮,看得人后背发凉。 “崔氏到底是不是乱臣贼子,太皇太后心中当真不清楚?” “难道哀家说的还会有错!” 话虽如此,可太皇太后的神色已然没有方才坚定,甚至被崔漱音眼神逼得后退两步。 没曾想她会被一个丫头片子吓到,心中怨恨更甚。 “太皇太后,别来无恙。” 第11章 惨案 正剑拔弩张时,外头一道悠悠的声音响起,一个全身黑,脸上一道疤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便是晏九霄最得力的死侍,清风,只是平日他都在暗处做事,极少见人,没曾想能把他也招来了。 “想来上次九千岁的警告您是没听进去,竟还敢辱骂太后娘娘,她身份何其尊贵,新皇也极其尊敬,太皇太后却如此放肆,难不成是想被拔舌头。” 在众人面前说出这番话,太皇太后只觉得脸面早已被丢尽,她颤抖着手指,来回扫视着两人。 “你……你们这是欺上,是死罪!” 这下她是真气出病了,捂着心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旁边站着的嬷嬷也眉头紧蹙。 “太后娘娘,你们未免太过分,太皇太后怎么说也是长辈啊!” 为老不尊还指望得到尊重与爱戴,崔漱音懒得再争辩。 “宫宴时间就要到了,还在这赖着做什么?” 大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太皇太后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满是皱纹的脸上流出两行泪,她从前是多么至高无上,现在却人人可欺。 “我老了,没用了!” 宴会尚未开始,崔漱音到现场时宫女太监们正忙着布置最后的场景,不过片刻,便有穿着朝服的群臣入场。 瞧见崔漱音后纷纷上前行礼,却没一个是真心实意的。 小皇帝坐在她身旁,两人正谈笑,却突然有人开口。 “太后娘娘,今日此等大场面,怎么不见太皇太后的身影,她身份尊贵,可不能不在这种场合啊。” 朝中势力繁多,开口的便是为太皇太后效忠的,其余几个见状连忙附和。 “是啊,先皇去世不久,想必太皇太后至今还念着骨肉,若是她不出席,恐怕有所不妥吧。” 这是得了消息在她面前作威作福,要把太皇太后请过来呢。 “太皇太后身子不适,哀家便让人精心看护照顾她好生休养,你们一个二个的妄自揣测,难不成是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崔漱音挑挑眉,看向几个朝臣的眼中带着打趣和讥讽。 “还是说几位大人比宫中的太医还要管用,说上几句话,太皇太后就能好利索了。” 几个朝臣冷哼一声,从前他们只觉得崔家出不了孬种,可进宫的是女人,再如何能翻起什么样的浪花。 没曾想她不仅聪慧机敏,还牙尖嘴利,如今更是跟晏九霄那个阎王爷搅在了一块,两人就如同地狱爬出来的黑白无常般吓人。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心怀不满。 “太后娘娘也不必阴阳怪气,太皇太后是个知分寸的人 此等大场面,她就算是再有不适也会出现,我倒是听说是太后娘娘执意要她卧床静养。” 此等场面众人各怀鬼胎,有人看热闹,有人巴不得崔漱音出丑。 她本就是孤立无援,虽不惧,可不想在新皇登基的宴会上闹得如此难堪。 “九千岁到!” 尖细的声音响起,气氛霎时变得庄重肃穆,晏九霄扫过众人,紧缩的眸子透露出一丝危险的韵味。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个朝臣顿时不说话了,安分的跟着众人一起恭恭敬敬行礼,晏九霄的排场,跟皇帝没什么两样。 他与小皇帝站在一起,颇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周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威压的气势如潮水般涌来。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许多事不便再去打扰她,太后思虑周全,你们却咄咄逼人,若是刻意为难,恐怕那日谢贤妃的下场你们都能瞧见。” 盛气凌人的几个朝官顿时缩作一团如同鹌鹑般不敢出声。 “杂家知道朝中新旧臣不乏心中不满之人,可如今新皇登基,太后垂帘听政,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你们就是再不满,也给我憋回去,日后若再去叫我听到有人刻意为难,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崔漱音他们尚且还敢编排几句,可晏九霄却是不敢招惹的存在。 “太后娘娘,臣也是担心才问了两句,还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放在心上。” 话音落下,崔漱音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她这人睚眦必报,也从不想给人台阶。 “大人若真不想哀家放在心上,那日后便管好自己的嘴,毕竟祸从口出。” 随着铜管乐声起,歌舞升平,舞女们衣诀飘飘,歌声悠扬,增添几分雅致和乐趣,各种佳肴接二连三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酒过三巡,众人兴致高了不少,也暂时放下那些恩怨,纷纷到崔漱音跟前敬酒。 春桃在一旁瞧着,在看到崔漱音的眼神时转身离去。 小皇帝在一旁也被灌了不少酒,崔漱音悉心陪着,待宫宴结束后,亲自把人带回去了,他却不肯休息。 “还有许多奏折朕都没看,娘娘先休息吧。” 崔漱音神色似有些无奈,却跟着去了御书房。 “陛下才登基不久,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的住,哀家自然也是不放心的。” 晚风悠悠,许是喝了些酒胆子也大了些,小皇帝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以后……我能叫你母后吗?” 崔漱音一愣,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过继后理应叫母后,可他却从未开口过,崔漱音只当他不愿意接纳自己,并不在意,毕竟她要找的不过是一个听话的傀儡。 可眼下看来,小皇帝是心中有顾忌。 “陛下是皇上,哀家是太后,叫母后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小皇帝抿着唇,脸上泛起一丝羞涩,随后小心翼翼的拉住了崔漱音的手。 一大一小便这样往御书房去,皇帝批奏折,崔漱音便在一旁研墨。 华灯初上,御书房灯火通明,直到天蒙蒙亮,两人才梳妆上朝,刚踏进金黄大殿,便见群臣齐刷刷跪了一地。 “你们这是做什么?” 小皇帝拧着眉头,满脸不解。 “皇上,你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如此惨案,就是大理寺的人听了也忍不住皱眉头,这……可是死了好几个重要官员啊!” 放眼望去,昨日宫宴上那几个挑事的都没瞧见身影。 第12章 阻止他们胡作非为 崔漱音眯着眼,她的毒药可没这么大的剂量,更不可能一夜之间毒死这么几个。 听说死了人,小皇帝也不免重视起来。 “有什么话起来说,大理寺少卿何在?” 昨夜那几个官员回去后不久便死了,都是在床上被杀,一剑封喉,鲜血溅的满屋都是,今早才被发现。 别说家丁和女仆,就连他们家中人看到都差点被吓死,哭得梨花带雨,纷纷说昨夜一点动静都没有,回来醉醺醺的就睡下了。 谁知人这就没了。 “那些官眷现在还在宫门口跪着,就希望皇上能给个公道,此事可令朝野动荡,人心涣散,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难以给官眷们一个交代,更是不能告慰无辜惨死的几位大人的在天之灵!” “求皇上明察秋毫,以慰亡灵!” 不过是死了几个奸佞贼子便如此焦急,当初崔氏满门英烈,却只有外头那些百姓站出来说话,他们倒是看戏看的高兴。 崔漱音冷哼一声,只听旁边的小皇帝开口。 “可有什么线索?一共死了几个官员?” 有人看了镇定自若的崔漱音一眼,随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死的四个官员都是在昨日宴会上与太后娘娘发生冲突的,这事未免太过巧合,平日里几位大人从未与谁有过节,偏偏在昨晚惨死……” 他话没说完,可众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昨日崔漱音还不肯给台阶下,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自然让人怀疑。 “不可能,你们休要胡说八道,就算与母后起冲突又如何?昨夜宫宴结束后,朕便一直与母后在御书房批奏折,直至今早上朝,她便是半步都没离开过,更别提下令杀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硬着头皮道。 “皇上,还请你明察秋毫啊!” 这话一出小皇帝也忍不住挂了脸,他神色不悦。 “此事定要查,可如今尚未有线索指向母后你们便想给她定罪,可曾想过有什么样的后果?!” 谁也没想到小皇帝竟这样护着崔漱音,两人分明没有任何关系…… 崔漱音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如此胆大妄为的事,除了晏九霄谁还能做得出来,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面上却无比悲痛,咬着牙道。 “查!此事必须严肃处理,必须给官眷和死去的几位大人一个交代,这人若是找出来,定要将他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也死不足惜。” 瞧着崔漱音如此大的反应,群臣们一时有些无措。 “诸位放心,这样骇人听闻的惨案,朝廷定不会坐视不理,可大理寺办案也需要时辰,若你们真认定是哀家,就算一剑杀了我也无法告慰亡灵,你们若还要在朝堂上闹,那便是耽误办案。” 此话一出,方才还争论不休的朝臣们霎时寂静无声,他们虽想给崔漱音定罪,可若是真没有证据,也不能强人所难。 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若是妨碍大理寺办案,那可是要蹲大牢的。 下朝后,崔漱音便迅速回了凤藻宫,晏九霄果然在那。 “九千岁接下来打算如何?” 晏九霄抬眼看去,崔漱音眸中含笑,语气似有些着急,可面上却是一派平静,还带着些许试探。 崔漱音很清楚,这在众朝臣空中那惨绝人寰的案子,定然是晏九霄的手笔,既然晏九霄做了此事,想必尾巴自然是擦干净了。 晏九霄轻笑,显然是懂了崔漱音话语里的试探,压低了身子,俯身到崔漱音耳畔,轻声开口,“小人来此,便是想看看太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理此事,不曾想,太后娘娘还要来问小人。” 崔漱音勾唇,这男人果然有趣,自己做的事情,却要四两拨千斤的将此事处理法子推到她身上。 崔漱音眼眸微闪,她道:“哀家初次摄政,总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自然要来多向千岁请教的,就是不知道,叨扰多了,千岁是否会觉得哀家唠叨烦人呢?” 崔漱音抬眸,定定对上了晏九霄清冷的眸子,朱红台阶上,晏九霄本就站的比崔漱音高一级,此刻更像是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猎物”一般。 崔漱音不喜欢这种感觉,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仰头看向晏九霄。 晏九霄被崔漱音如此大胆的动作吓了一跳,仓促往后退了两步,却被崔漱音一把扣住了手腕。 看似怕晏九霄摔倒,实则在号脉。 方才凑近,崔漱音发现晏九霄眉目下的郁气越发浓重了起来,怕是身体的毒素越发严重了。 可哪知,崔漱音扣上的手却被晏九霄反手抓住,“太后娘娘,这是作甚,光天化日之下,怕是不妥吧?” “……” 小皇帝到崔漱音这来时,只见她坐于窗边,脸颊绯红,紧紧抿唇不语,也不知她这是在羞还是愤。 小皇帝只当崔漱音正在烦恼那找真凶之事,便也向崔漱音行了一礼,坐在崔漱音对面和她皱眉商议。 “母后您莫急,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背后人敢做,那孩儿便定能找出真凶来还母后一个公道,也定能让那些大臣无话可说!” 他以为那些话能安抚崔漱音烦躁的心,却不想崔漱音回神,眨了眨眼瞧他,只轻笑连连。 “皇上,有时候做事,不必如此天真,如此好用一把刀,咱们为何要那么执着于真相呢?况且,你当真觉得那些大臣在乎真相是什么吗?” 小皇帝愣住。 有风吹过,窗外树叶沙沙作响,带着崔漱音的嗓音也温柔眷恋几分。 她说:“不是的,他们之所以敢将区区几个大臣之死公开怀疑到哀家和你的头上,归根结底,不过还是看不起势弱的你我。” “想要借这势将你我的话语权踩进泥里,名声也烂成枯叶,融入风中,如此一来,以后你我发言又还有何人会听从?” 晏九霄抬眼看去,崔漱音眸中含笑,语气似有些着急,可面上却是一派平静,还带着些许试探。 第13章 试探 崔漱音很清楚,这在众朝臣空中那惨绝人寰的案子,定然是晏九霄的手笔,既然晏九霄做了此事,想必尾巴自然是擦干净了。 晏九霄轻笑,显然是懂了崔漱音话语里的试探,压低了身子,俯身到崔漱音耳畔,轻声开口,“小人来此,便是想看看太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理此事,不曾想,太后娘娘还要来问小人。” 崔漱音勾唇,这男人果然有趣,自己做的事情,却要四两拨千斤的将此事处理法子推到她身上。 崔漱音眼眸微闪,她道:“哀家初次摄政,总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自然要来多向千岁请教的,就是不知道,叨扰多了,千岁是否会觉得哀家唠叨烦人呢?” 崔漱音抬眸,定定对上了晏九霄清冷的眸子,朱红台阶上,晏九霄本就站的比崔漱音高一级,此刻更像是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猎物”一般。 崔漱音不喜欢这种感觉,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仰头看向晏九霄。 晏九霄被崔漱音如此大胆的动作吓了一跳,仓促往后退了两步,却被崔漱音一把扣住了手腕。 看似怕晏九霄摔倒,实则在号脉。 方才凑近,崔漱音发现晏九霄眉目下的郁气越发浓重了起来,怕是身体的毒素越发严重了。 可哪知,崔漱音扣上的手却被晏九霄反手抓住,“太后娘娘,这是作甚,光天化日之下,怕是不妥吧?” “……” 小皇帝到崔漱音这来时,只见她坐于窗边,脸颊绯红,紧紧抿唇不语,也不知她这是在羞还是愤。 小皇帝只当崔漱音正在烦恼那找真凶之事,便也向崔漱音行了一礼,坐在崔漱音对面和她皱眉商议。 “母后您莫急,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背后人敢做,那孩儿便定能找出真凶来还母后一个公道,也定能让那些大臣无话可说!” 他以为那些话能安抚崔漱音烦躁的心,却不想崔漱音回神,眨了眨眼瞧他,只轻笑连连。 “皇上,有时候做事,不必如此天真,如此好用一把刀,咱们为何要那么执着于真相呢?况且,你当真觉得那些大臣在乎真相是什么吗?” 小皇帝愣住。 有风吹过,窗外树叶沙沙作响,带着崔漱音的嗓音也温柔眷恋几分。 她说:“不是的,他们之所以敢将区区几个大臣之死公开怀疑到哀家和你的头上,归根结底,不过还是看不起势弱的你我。” “想要借这势将你我的话语权踩进泥里,名声也烂成枯叶,融入风中,如此一来,以后你我发言又还有何人会听从?” “这朝堂之上若你我成了摆设,又还有谁能阻止他们的胡作非为呢。” 小皇帝一惊,似是听明白了些,他更加急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要按照母后所说,这岂不是就算我们找到了真相他们也不在乎,更不会承认我们指出的真凶?” 崔漱音轻点指尖:“无妨,所以哀家才会告诉你,此事根本不在于真相,而在于君于臣的博弈。” “他们如此做,不过就是认为你我二人一个妇人一个孩子都无甚和他们呛声的底气和胆量。” “皇上,你随哀家过来吧。” 崔漱音带着小皇帝走至一书案之前,翻开一记载着密密麻麻人名字的书卷。 她凝视片刻,那双眼睛似有疯狂的火星在烧,片刻后她轻笑,又装模作样的叹气,“只是可惜了呀,她们到底忘记了,咱们再弱势,也已经是这片土地上最尊贵最享有权利,甚至是无甚后顾之忧的人,所以真要靠这点手段恐吓拿捏你我,那也太天真了些。” “皇上,你和那些大臣打交道也有几天了吧,诺,让你立威的时候到了,去,到这张纸上画出你最恨的三个人,而这三个人,就将是这次残害大臣性命,并恶意冤枉你我名声的千古罪人!” 啊? 小皇帝似是一瞬没反应过来,但很快,那抹惊诧的情绪便被他压制住了,垂眸盯着面前的名单。 崔漱音这狠戾残忍到了极致的一招扔出去之后,自是满朝哗然,三位原凶大喊冤枉,但奈何大理寺查出的证据确凿,更甚还在他们府中搜索出了企图合谋造反的证据。 如此状况下他们根本辩无可辩,有老臣气的指尖发抖,朝堂上指责崔漱音指鹿为马,谋害奸臣。 崔漱音便笑,手指微微一点,这位老臣也参与谋反的证据便又被一些投靠崔漱音的大臣举报了上来。 几家子人皆下了监狱,京城菜市口的血也溅了数天都未干透,只吓的路人两股战战,朝堂上企图还挑衅几句的大臣也彻底消停了。 谁让这朝堂高堂上坐着的摄政太后凶残狠戾的根本就不似个女人。 稍微一惹便要灭人满门,如此疯子,不到万不得已,谁愿带上全家性命当那出头鸟呢? 然,莫管外头如何评说,终立威的一大一小在宫中却是难得的快活。 小皇帝挑眉,趁着下朝之际,亦步亦趋的跟在崔漱音身后,“母后您这招真是妙,解气,这实在是解气!朕往后倒要看看还有谁敢站在朕的面前,指着朕的鼻子教训!” 明月高悬,丹桂飘香,崔漱音走到后宫的湖心亭里,款款落座,端着只杯子自酌自饮。 她对此只轻笑,语气意味深长,“只要皇上将来成了这天下真正霸主,莫要忘记那日和哀家说的话才是。” 小皇帝立刻慎重向崔漱音行了一礼,一板一眼保证:“还请母后放心,儿臣一定谨记母亲教诲,定一定会当一个真正为国为民的明君的!” 原来那日,当崔漱音将那些名字都交给小皇帝,给予小皇帝可以随意滥杀无辜的三个名额之时。 小皇帝直接惊恐愣在当场,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可以大仇得报的惊喜,而是犹豫恐惧反问。 他道:“可,可是母后,如果只是因为他们不赞同朕当政,便要在里头大开杀戒,这,这是否也太过了些?” 第14章 她倒是识趣 “朕知晓他们其中肯定有些包藏祸心的坏人,但也不能否认,里面也有些是为国为民,只是思想腐朽,对朕恨铁不成钢的老臣,万一误杀了可怎么办才好?” …… 那是崔漱音随手布置下对小皇帝的一个品行考验,很明显,小皇帝的答案让崔漱音非常的满意。 也才有了之后之事。 说白了,如若小皇帝当时选了只凭喜恶的滥杀无辜,那么只能证明,这孩子的根基是腐烂的。 很有暴君反噬她的可能。 若真那般,那崔漱音也需重新掂量该如何教导这孩子了,但好在,出乎她意外的,这孩子虽出生皇家这个大染缸,但是本性不坏。 她也能坦然的换了一份可以杀鸡儆猴的名单摆在小皇帝的面前。 和之前那份密密麻麻的名单不同,这一份,都是崔漱音凭借着自己的本事,一点一滴调查出的一些官员底细。 而能摆在这份名单上的,无不是曾对崔漱音报有极大敌意,作奸犯科,罪大恶极之人。 而剩下的,事情便好处理多了。 让小皇帝杀只是对他不敬之人,他不太乐意但如果将那些作奸犯科,罪大恶极之人的一条条罪名证据摆在小皇帝面前。 问他是否愿意将那些人渣废物利用,那激起小孩子的一片正义替天行道之心,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也正是如此,这孩子眼下才会那么的配合喜欢崔漱音。 一番庆祝,月色终冷,人也散,崔漱音喝了些酒,被宫女搀扶回殿休息,一声叹息消失在空气之中。 她这摄政立威第一场战役看似成功了,她也和小皇帝庆祝了,但到底不过是哄着小皇帝玩罢了。 若说实际,她这场战役能赢,所依的也并不是她自己。 就连她自己现下也分不清,那些试探着向她靠近投诚的官员们,到底有几分是真,又几分是晏九霄送来操控她的雾。 又或许,她这次的调查和立威的全过程,都非出自她本心,皆在人的棋局之内。 要不然,那天的晏九霄为何对她的打算丝毫不意外。 甚至也拒绝了她的试探,并未告诉她任何一个可以杀又或是不能动的名单呢? “千岁这几日在忙何事?” “这……” 身边宫女面面相觑,皆道不知。 也是极,如今千岁爷在这朝廷内外一手遮天,他的行踪又岂是普通的宫女能打探清晰的呢? 崔漱音挥挥手,便也让人下去了,她坐于床榻之上,有些若有所思。 又一晃几日时间而过,这几日时间崔漱音过得平静如一潭死水。 每日陪着小皇帝上朝听大臣们说一些鸡皮蒜毛的废话,再陪着他批那些同样废话一大堆的折子,再听听阁老们专门来为小皇帝上的课。 学习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君王。 那些课让崔漱音受益匪浅,其他的嘛…… 却是有些上不了台面了。 但崔漱音也不急,恰恰相反,她反而在这个关头研究起了精致的吃食。 她小时在家中便最爱吃了,曾一度放下豪言壮语,要吃遍天下美食,将天下所有美食配方学来孝敬爹娘。 那时的童言童语让家人们听着发笑不止,可时至今日,也似无人再会因为那些小事而笑她,再将气急的她抱在怀中哄。 一声声缓她心肝儿了。 崔漱音垂下眼帘未经他人手准备了一碟子最简单的绿豆糕,装至食盒,又一步步晃晃悠悠提着去了晏九霄的居所。 出乎崔漱音意外的是,晏九霄明明已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但他在皇宫中的院子却是十分的简单。 仅仅是一个很单调的小院子,院中有一粗壮梧桐树,梧桐树下有一躺椅。 将食盒放下,点心端出。 崔漱音转身道:“听闻千岁为了哀家的安全,最近在宫里宫外不停的奔波劳碌。哀家听之十分担忧。” “特亲手做了一碟点心过来慰问一二,还望千岁莫要嫌弃这点心简陋。” 点心端出,崔漱音又歪头眨了眨眼睛,这点心里加了可以抑制晏九霄身体毒素的药,掺在糕点里,无色无味。 “说起来,我做的点心,千岁敢尝吗?” 晏九霄的身型非常高大,当那人缓步走到她的身前时,会给她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她本以为已晏九霄的脾气秉性,并定和她你来我往几句,却不成想,男人只是吐出几个冷淡的词。 “何事?” 崔漱音微愣,赫然抬头看向晏九霄的疲惫眉眼。 他的身上似有一股挥不去的味道,初时崔漱音并未想明白那是什么味,直到走出很久,才恍然想起。 ——那是浓郁的血腥气。 那血若是晏九霄自己身上的,他必不能还好好的站在那处。 所以,晏九霄消失忙碌的那几日,是去杀人了吗,也不知道得多少人命消亡,才能积攒成那么浓郁的味呢。 如此想来她和晏九霄当真是这朝里的一双恶鬼,他二人弄掉昏君上位之后。 正事未做几件,但是这人却是未少杀一个呢。 崔漱音眉目低垂,抚上指尖鲜红梅花纹路的护甲,嗤笑不语。 “起驾回宫吧。” 她命令,轿子将她高高抬起,轻晃着将她这只娇美又身不由己的雀儿送回了远方。 今日她过来的目的,无非是知晓自己现下能享受到的一切都是靠着晏九霄施舍。 自己并没有丝毫可以向他抗衡的底气,所以想要卖个好罢了。 她本以为已晏九霄瑕疵必报又霸道的脾气。她这次也必要付出些什么才能达到目的。 倒是不成想,她只是才开了口,晏九霄便轻而易举又冷淡的答应了从今往后,只要无事他每日都会过来“教导”她一些事物。 这倒是奇怪了。 她闭上了眼睛。 然她不知晓的是,她离开那小院之后,有人从暗处冒出,事无巨细的向晏九霄汇报了她这几日的所有细节。 晏九霄今日心情不佳,听完也只是嗤笑,淡道:“她倒是识趣。” “罢了,既然识趣,那就如她所愿吧。” “将宫外的事情处理干净,别让那些破事惊扰了咱们圣上。” 第15章 用心良苦 “更别让那些事扰了咱们太后娘娘清净,明白吗?” 暗卫深深磕头,眼中明显有深深的畏惧,他看出来了,晏九霄这些时日在宫外处理各家官员,表面上是为了稳固朝堂,实则是为了让这位太后娘娘能够在高位上做的稳固。 看来他们这位主子,当真是用心良苦。 另一边,春桃按照崔漱音的指示,将后宫的其他几位太妃请到了崔漱音这里。 其中那丽太妃娘娘,倒是引起了崔漱音的注意。 她不似其他太妃战战兢兢,坐在崔漱音面前颇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 崔漱音喜欢这种聪明人,而丽太妃刚到,便向崔漱音传达了宫中近日来的消息,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如今后宫的局势。 崔漱音进宫晚,才入这后宫未几日,皇后的位置未稳,就遭逢后宫大变,事一阵接一阵,又哪有她喘息之机,所以她对现下的后宫局势了解并不多。 丽妃告知她,先帝去了,现在的后宫分为三派,一派是怎么都看崔漱音不顺眼,想要借着太皇太后的势找崔漱音不痛快,甚至已经和崔漱音过了些招的那几位姑且不谈。 只谈除了那些人外,后宫里还有两派,一派是虽未跳出来和崔漱音对着干,但也依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一直抱观望态度,和前朝家人有密切联系,只等有机会再运作给家族谋得好处的。 还有一些则是原因各有不同,但都无欲无求也无家人撑腰,只想得过且过了的,这一些人主要以眼前这几位太妃为主。 “回太后娘娘,事已至此,臣妾们只求以太后娘娘为首,偏安一隅,其余再无所求。” 丽太妃捏着帕子,语气淡然,却透着难以掩饰的落寞,“太后娘娘您有所不知,方才臣妾提到名字的几位,她们大多只是平头百姓出身,只是机缘巧合才得入宫门。” “她们在这宫里无依无靠,实在是……” 几人说的委婉,但崔漱音想想先帝的昏庸作风,哪里还不明白。 那些人约莫就是因为容貌出众所以才被强行抢入宫中的美人们了。 听闻,这一类可怜的姑娘在前朝并不算少,只是还能活到现在的却寥寥无几。 一部分是被先帝玩死,赐死的。 而另外一些只能叹到先帝后宫人数太多,内斗也额外激烈,未出生或已出生的皇子公主们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不然这昏君也不可能没有一个孩子。 更别提妃子们了。 所以崔漱音也明白,这大约就是一群无依无靠,平时又被欺负的很惨的小可怜们前来投诚寻求靠山了。 她如今身为太后,若她愿意,想要护住这些可怜人并不困难。 但…… 崔漱音垂下眼帘思索,惹得那几人又急切哀求几声之后方才叹气。 她才故作无奈:“也罢,既如此,那等闲来无事之时,你们便一起过来陪哀家喝喝茶吧。” “这深宫寂寞,有人陪着哀家说说话,闲暇之余过来陪哀家解解趣,也确实也是好的。” 事终成,几位太妃险些激动落泪,她们狠狠给崔漱音磕了个头才告退。 宫女小桃对此疑惑,“娘娘您当真要护着她们吗?您现下要照应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要是再加上这件事,奴婢实在担心您分身乏术,累坏了身体可怎的好?” 崔漱音抿了一口茶,温柔擦拭了下唇角,“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的女子,能帮一把就一把吧。” 小桃叹:“娘娘您就是太心软了。” 崔漱音只笑不语,却无人知晓她在心里又默默补充了一句。 况且,谁又知晓,这些毫不引人注意的弱小女子,有朝一日是否能成为她的助力呢? 在她们难的时候施予援手,这些人才真的能成为自己的心腹。 半盏茶的功夫,小皇帝那边处理了公务,换了一身常服,步伐很快的来找崔漱音请安。 进了崔漱音宫殿,他先小心翼翼环顾一圈,发现晏九霄还未到,这又才换了一副松快的样子快步凑到崔漱音身边和她见礼谈话。 “母后,千岁还未到吗,他从今日开始,当真要教我们东西吗?” 崔漱音惊讶看他。 “哀家以为,你会对千岁有惧意。” 毕竟,前几次小皇帝在晏九霄面前表现的都额外安静乖顺,甚至是乖顺过了头,就像是惧怕到了必须带着厚厚的面具。 小皇帝尴尬低头:“这,孩儿不敢欺瞒母后,孩儿的确有些怕千岁,但是,但是孩儿也确实非常敬佩千岁,外头都说千岁是坏人,但是在孩儿还未登基之前,千岁也多次帮了我,帮我赶跑了坏人,所以孩儿很崇拜他,也想成长的如千岁那般厉害。” 崔漱音道:“是嘛。” 心里却嗤笑,对这孩子多了些怜悯,到底还小,他现在又哪能明白,就晏九霄那样的人。 很久之前就帮过他,那并不能证明晏九霄善良,只能证明在多年之前,那头猛兽就已张开獠牙,将他圈定成了一颗无处可逃的傀儡旗。 外头有通传声响起,两人默契止住话语,抬眼望去,身穿黑蟒长袍的高大男人冒雨大步走近,在他们面前恭敬行礼。 “奴婢给皇上,太后娘娘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崔漱音唇角的笑意,窗外的雨开始下了。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一柱香时间过后,窗外雨声停,传来了雨后特有泥土的芬芳。 晏九霄今日额外的老实,在两人面前平静有礼的仿佛他真是一位忠仆,也正在忠心耿耿的教导幼帝。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哪怕,他今天仅仅只是教导了小皇帝一些最浅薄水利治理的书面知识。 崔漱音看了会,没忍住托腮又一笑。 小皇帝好糊弄,三言两语便被晏九霄忽悠的拿着一大堆晏九霄布下的“作业”回自己寝宫练习。 但崔漱音深知晏九霄狡诈本性,半点不为所动。 所以她光跟着小皇帝听了那半天课还不止,还在晏九霄要告辞时主动出言挽留。 第16章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 “千岁且慢,哀家这还有些折子上的事务不太明晰,不知千岁可愿再多花些功夫指点哀家一二?” 崔漱音命人拿来一叠的折子,那些折子上的内容各有不同,但全部总结下来,不外乎一个关键。 那则是。 官职举荐,官员调动。 倒还真是有趣。 新帝登基不久,这些余党的爪牙就又伸到朝堂之上,叫嚣着要将自己的人塞入朝堂,以示给她这太后一个下马威吗?! “千岁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晏九霄沉默的翻看折子,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大手在折子上轻轻摩挲,眼神宛若一摊深海死水,不见一丝波澜,反倒有些深沉。 “太后娘娘如今垂帘听政,有些事情,合该娘娘亲自决断才是。” 晏九霄抬眸,半含着试探的复杂神色落在崔漱音身上,崔漱音微抬着下巴,蓦地,勾唇笑了出来。 “我以为,有些事情千岁大人会帮哀家呢。” 崔漱音这话带着浓浓的试探,如今朝野上下暗潮涌动,崔漱音拿不准这位九千岁的心思,那便以此招试探。 若是晏九霄大胆让她处理此事,那便佐证九千岁如今还和自己一心。 若是九千岁介入此事,那怕是生了异心,崔漱音不得不防。 忽地,崔漱音笑了出来,眸中笑颜淡淡,撞在了晏九霄的瞳孔,让他视线猛地一缩,竟是毫无征兆的避开了崔漱音递过来的视线。 晏九霄这幅样子落在了崔漱音眼中,她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九千岁惊变的面容。 “太后娘娘可有决断?” “正是不知百官调动一事,特想请教千岁大人,不知千岁大人可否提点?” 如今朝中众人皆在蠢蠢欲动,新帝年幼,多少人妄图把握朝纲,以官员介入,便是个很好的借口。 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弹劾的折子必定满天飞,若是有好事之人在世家中传出谣言,她这“妖后”怕是要被逼着处理了。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当真是个不讨好的差事呢。 这新帝倒是有几分脑子,将如此的烫手山芋丢给了自己。 “娘娘心中自由裁决,不是吗?” 见崔漱音沉默下来,晏九霄将折子放下,手指轻轻扣了扣折子,似是在提醒着什么。 “以万官为引,纳新臣入朝,寒门布衣学子有出头之日,下手若快,也能避免文武百官对其拉拢。” 薄唇轻启,崔漱音说出了心中想法。 晏九霄皓腕的袖封擦过胸襟的银色配饰,发出悦耳的“叮当”声,配合着他伸手轻叩,倒显得悦耳了许多。 “娘娘果敢大胆,此事当真走了一步好棋。” 晏九霄毫不吝啬的夸奖,崔漱音掩了眼底的情绪,正要开口,晏九霄却突然凑近,从崔漱音手中夺走了她的杯子,“娘娘如此聪慧,怎会忘得往事呢?” “哀家不知千岁大人说的是什么。” 崔漱音避开晏九霄的脸,两人说话间的呼吸似是交融在了一起,让她耳尖微微发红。 “太后娘娘当真是贵人多忘事。” 晏九霄说罢,便直接起了身,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官员任职一事新帝征求娘娘意见,娘娘自己裁断便可。” 闻言,崔漱音正要开口,却见晏九霄大步甩着袖子离开了寝殿。 莫名其妙。 崔漱音心中暗道。 近日来晏九霄神龙不见首尾,暗中派人调查却毫无头绪,假意试探却不知何处惹到了这尊神,竟让他如此拂袖而去。 崔漱音蹙眉,纤细的手指轻叩在方才晏九霄放在她面前的奏折上,眉目间浮现了一抹不耐。 新帝方才登基,这些人的手便迫不及待的伸到了朝堂之上,看来还是自己的手段让他们不够生惧了。 一群蠢货罢了,先帝方才驾崩不久,一个个便着急的展露自己的站队,生怕旁人不知他们心怀诡计似的。 烛光微漾,崔漱音的身影被拉的修长,摇曳的身影在身后的屏风上形成一道暗色的光晕,仿佛将其都笼罩在黑暗中一般。 她崔漱音自从崔家出事之后,便已然站在了这密不透风的牢笼之中,就算身处黑暗,她心中也自有自己的一条路。 “对了太后娘娘,小的要提醒您一句,如今朝堂上有些官员,已经盯上太后娘娘了。” 晏九霄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出现,崔漱音猝不及防被吓到,手中的茶盏在护甲的带动下朝着身上泼去,千钧一发之际,晏九霄的身影犹如鬼魅一般骤然上前,一把接住了茶盏! “太后娘娘,小心!” 晏九霄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放回桌上,崔漱音蹙眉看向晏九霄因滚烫的热水被灼红的手腕,眸光暗了暗。 “千岁大人神出鬼没,可是有什么要事?” 说话间,崔漱音注意到晏九霄已经拂袖藏好了手腕,随即也收回了视线,沉眸盯着他。 “小的方才想起,近日来朝中流言四起,皆是在说娘娘把控朝纲,架空新帝,此番行事,怕是想以身入局,拉娘娘下马。” 晏九霄靠在桌边,慵懒的抬眸扫了崔漱音一眼,见崔漱音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晏九霄下意识的又将手藏了藏。 可就在晏九霄没反应过来的一瞬,崔漱音抬手,竟是直接抓住了晏九霄的手腕。 “千岁大人受伤了也不说,何必自己扛着。” 崔漱音的声音很低,不知是在说给晏九霄,还是对着自己呢喃。 晏九霄压下心中的异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崔漱音,喉结上下滑动,似是要压不住心境翻涌的情绪。 而崔漱音已默不作声的从怀中取出药粉,面无表情的倒在晏九霄的手腕上。 可她表面是在给晏九霄撒药,实则手指已经悄无声息的抚在了他的手腕开始号脉。 前日里送去给晏九霄的糕点掺了药,那药可以抑制晏九霄身中的剧毒,之前屡番试探,晏九霄似乎很抗拒崔漱音帮他解毒一事,崔漱音猜测,怕是这男人对自己依旧不够信任。 所以,那抑制的药只能加在了糕点送去,如今此番探查,晏九霄的状况恢复了些许,倒是比之前那摇摇欲坠快要薨了的状态好多了。 第17章 弹劾太后? 撒完了药粉,崔漱音也号完了脉,不动声色的准备收回手,“千岁大人这几日操劳了,还往千岁大人多加修养。” 就在崔漱音收手的时候,袖腕上的流苏竟和晏九霄皓腕的银饰挂在了一起。 崔漱音收手,将晏九霄扯着手腕,毫无防备的朝着自己拉去,晏九霄心中微动,一把扣住了崔漱音的手腕,两人此刻呈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由晏九霄双手撑在桌上,将其圈在了怀中。 “太后娘娘还真是,让小的刮目相看。” 晏九霄轻声开口,温热的呼吸打在崔漱音的脖颈,让她下意识的浑身轻颤,水润的眸子撞在了晏九霄眼中,又似漾在了他的心上。 “千岁大人特地回来提醒哀家此事,又为了哀家被烫伤,千岁大人对哀家当真是,关心。” 崔漱音四两拨千斤的回敬,晏九霄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太后娘娘,不怕那些人的手段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群拿不上台面的腌臜手段,哀家自是不会放在眼里。” 崔漱音急促的呼吸暴露了此刻慌乱的内心,微弱摇曳的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屏风上,极为暧昧的叠交身影让崔漱音不由得避开了视线。 “千岁大人,哀家还要提醒你,近日朝中已有人用我们之间联手做文章,怕是对千岁大人不利,大计未成,可莫要为了这等事情坏了我们的计划。” 崔漱音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向来从容不迫的她此刻心中很是慌乱,竟萌生出了一种想逃避的心思。 仿佛看穿了崔漱音的局促,晏九霄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低笑,缓缓起身,另一只手深处两根手指,轻轻的将缠绕在一起的袖腕分开,泰然自若的坐到了崔漱音对面。 “怕什么,既然流言四起,那就,杀了这些人,以绝后患。” 晏九霄淡然说到,仿佛这些人的性命在他口中不值一提,崔漱音勾唇,不愧是她看上的伙伴,果然和她一样,心中均潜藏着一只蓄势待发的嗜血野兽。 崔漱音正欲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了春桃的声音,“娘娘,皇上到了。” 晏九霄调笑的眸子在一瞬间暗了下来,周身那道让人望而生畏的阴气骤然浮现了出来。 “听闻小皇帝近日时不时就来找太后娘娘,难不成真是雏鸟心态,黏上了这位心怀他意的太后娘娘?” 崔漱音蹙眉,下意识看向晏九霄。 这语气,怎么这么像,吃味儿了? “新帝是我们选定之人,扶持上位可是千岁大人的计划,千岁大人是对自己选定的人不够自信吗?” 崔漱音清楚晏九霄这番话只是玩笑,这才笑着开口缓和气氛。 新帝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傀儡罢了,新帝为人称赞,百姓自然会对她这位垂帘听政的太后钦佩,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 “太后娘娘,儿臣有要事禀告,深夜叨扰,实属无奈。” 刚入寝殿,小皇帝便看到了一旁晏九霄的身影,心中微诧,面上儿却没有表示,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却被他压制的很好。 “不晚,哀家正和千岁大人商讨百官举荐一事,皇上有何要事禀告便是。” 崔漱音视线扫过新帝,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封没有落款的信,眸光沉了沉,不动声色的接了过去。 信中言简意赅的说崔漱音身为太后把控朝政必心怀不轨,言外之意皆是提醒小皇帝要小心崔漱音的狼子野心。 “皇上深夜造访,将此信交于哀家,所谓何意啊。” 崔漱音双指夹着信函,漫不经心的伸到了晏九霄面前,晏九霄看过信之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双眼中迸射出一种极为危险的情绪。 崔漱音注意到了晏九霄的视线,她丝毫不怀疑,若是这小皇帝一句话说错,那晏九霄今日便敢在自己的寝宫大开杀戒。 “母……太后娘娘,此信突然出现在朕的桌案,朕怀疑身边出了奸细,这封信,定然是为了离间你我二人的奸计。” 崔漱音挑眉,似是没想到小皇帝会如此说。 确实,这封信出现的蹊跷,不着痕迹出现在皇上的桌上,定然是他身边内侍出了问题。 现在的局势,还真是不利呢。 崔漱音摩挲着手指,脸上扬起一抹近乎疯狂的笑。 前朝有人虎视眈眈,这内宫之中还有奸细,这样,事情不是更有趣了吗? “皇上对此事有自己的定夺,哀家甚慰,但此事既然交于皇上处置,想必那幕后之人也不会想让哀家知晓此事,否则,他们的计划如何行得通呢?” 崔漱音四两拨千斤,态度看起来似乎是不想掺合此事。 小皇帝有些着急,慌乱的眼神瞟了晏九霄一眼,随即又落在了崔漱音身上,“此人若是不揪出来,母后在朝中将危机重重,那些豺狼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恐对母后不利!” 小皇帝咬牙,似是很担忧一般,崔漱音心中微动,停下了在桌上轻扣的手,正欲开口,一旁的晏九霄忽地沉声笑了出来。 “此人将信放于皇上的案桌之上,必定是希望看到皇上的态度,皇上此举,是想将这烫手山芋甩给太后娘娘吗?” 晏九霄的嗓音低沉,似是带了些沙哑,忽地又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小人只是随口说说,皇上可切莫放在心上。” 一番话,让小皇帝的脸色霎时间白了起来,他惊慌失措的看了眼晏九霄,随后回看向崔漱音,嘴唇嗫嚅,手指攥着袖口,慌乱的想要解释。 “我……我绝无此意!” 小皇帝着急的开口,崔漱音似笑非笑的扫了晏九霄一眼,随后泰然自若的给小皇帝倒了杯水,“皇上,莫要让他人看出你的慌乱,这是哀家又给你上的一课。” 崔漱音知道晏九霄没有此意,不过是吓唬吓唬小皇帝罢了。 小皇帝听到崔漱音的话,猛吸了一口气,随后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又带着点试探看了晏九霄一眼。 “母后于我有恩,我自当以母后马首是瞻。” 第18章 吏部阴谋 小皇帝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一般。 “当年崔家尚未出事,各族进宫参拜,我母家式微,在宫中惨遭欺凌,当时母后和崔家将军一同出现,向朕施以援手,若非母后搭救,朕很有可能被他们按在池塘虐杀。” 小皇帝的声音很小,但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崔漱音挑眉,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好像确有其事,当年那昏君称延年益寿的丹药已调配成功,邀各族子弟前来观赏,当时崔家尚未出事,崔漱音和父兄入宫不久,便看到了一个被宫人欺凌的孩子。 那孩子被按在地上,满身泥泞却依旧有一双倔强的双眸,兄长说那双眸子和崔漱音幼时竟有几分相似,崔漱音动了恻隐之心,以崔家之女的身份将那些宫人撵走,顺手救下了那脏兮兮的孩童。 未曾想…… 崔漱音勾唇,合该是这样,随手种下的树,长大了。 “此事哀家有决断了。” 沉默片刻后,崔漱音沉声开口,晏九霄毫不意外的挑眉,“太后娘娘打算如何做?” 言毕,晏九霄的语气竟是有些酸溜溜的,“太后娘娘善心大发,看来是经常救人啊。” 经常? 崔漱音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晏九霄为何突然又开始了这幅态度? 崔漱音没多想,将那封信从自己面前推到了小皇帝手边。 “既然对方想以此信离间你我二人,那你不如将计就计,假意相信对方所言,将人引出来,我们再做打算。” 听闻此话,小皇帝眼前一亮,重重点头,“母后此举甚妙,儿臣谨记。” “你身边的宫人找机会查一查,能悄无声息将这封信放在你桌上的,那只能是内侍出了问题。” 崔漱音提醒到,小皇帝的脸色再次白了白,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太后娘娘记起救小皇帝的事儿了?” 小皇帝刚走,晏九霄便靠在桌上,神色古怪。 崔漱音莫名其妙的点头,“自然,至少证明,这孩子没说谎,但当初救下的那孩子脏兮兮的,我不记得面容,是否真的是小皇帝,自是要查一查。” 崔漱音很是冷静,晏九霄深吸一口气,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中似是闪过一抹嫌弃,随后站直了身子,语气有几分嗔怪,“太后娘娘真是谨慎,小的受教了。” “千岁大人近日来,情绪外露的有些明显了,若是让旁人知晓,还当是千岁大人有了什么把柄呢。” 崔漱音小声提醒,将茶盏推到了晏九霄面前,“千岁大人,凡事情绪不外露,才是保护和伪装自己最好的武器。” 崔漱音并不知道晏九霄这幅奇怪的样子是因为什么,还当时晏九霄查到了什么事儿,看她完全不记得前尘往事的样子,晏九霄竟笑的有些苦涩,但这幅模样很快被晏九霄掩盖了过去。 “只有你我二人,相比娘娘不会让小的身陷险境。” 晏九霄勾唇,崔漱音喝茶的手顿了顿,随即抬眸认真看着晏九霄,“千岁大人,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若是合作崩塌,千岁大人也会将哀家毫不犹豫的推出去吧?” 崔漱音手指在桌上轻叩,像是敲在晏九霄心口,“或许吧,所以还请太后娘娘尽量展现自己的价值,可切莫让小的将您当成弃子。” 这才是晏九霄,崔漱音心中暗道。 待到晏九霄离开后,崔漱音沉声唤了春桃进来收拾桌子。 写信诬告一事恐明日就有结果,崔漱音倒想看看,这手能伸到皇帝桌上的人究竟是谁。 晌午,崔漱音刚用完午膳,小皇帝便差心腹给崔漱音送来了信儿,只有简短几个字,“鱼已上钩。” 崔漱音勾唇,看来小皇帝当真是有些本事,那心腹低眉顺眼的站在崔漱音面前,压低了声音,“太后娘娘,皇上请您宣德殿一叙。” 崔漱音没有任何犹豫的前往,到了宣德殿之后,小皇帝已经将崔漱音藏身的屏风立好。 “朝堂之上,儿臣暗示那送信之人晌午后来宣德殿,那人快到了,还请母后屏风后静待。” 屏风后,小皇帝放置了案桌和茶盏,崔漱音刚坐下,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 “皇上,吏部尚书大人到了。” 吏部尚书? 崔漱音的脸色冷了下来。 晏九霄之前说过,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皆是他的人,一个掌兵,一个负责国库,那便是掌握了国之命脉。 可为何吏部尚书会上书弹劾自己? 难不成,是晏九霄授意的? 崔漱音的眸子瞬间暗了下来,两人之间的合作联盟似岌岌可危,让她不由得握紧了茶盏。 “竟是李大人给朕写信,李大人费心了。” 小皇帝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很快这异样的神色便被他自己压制,警惕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皇上!妖后蛊惑您和千岁大人,妄图以一己之力把控朝纲,竟还将太皇太后圈禁后宫之中,若是不处理此人,实乃国之不幸啊皇上!” “李大人,太皇太后在后宫一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小皇帝很快抓住了他话里的异样,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李大人擦了擦那并不存在的眼泪,眉目间尽是愁容。 “臣的女儿乃先皇妃子,前日里李妃娘娘回家,和臣哭诉了此事,如今妖后一手遮天,怕是想将皇上踩在脚下啊!” “李大人!慎言!” 小皇帝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那李大人一副以死上谏的模样,看起来愤愤激昂。 “皇上,臣也是为江山社稷考虑,皇上虽为年幼,可若是有千岁大人辅佐,必不会任由太后娘娘一手遮天,如此蛮横专武。” 不是晏九霄的人。 在听到这些话之后,崔漱音很快得出了结论。 表面上在劝皇帝架空自己让晏九霄辅佐,实则也给晏九霄挖了个坑。 如今朝中谁人不知她崔漱音和晏九霄走得近,既然她崔漱音心怀不轨,那晏九霄能撇得清关系吗? 又想算计他们二人,又不想得罪晏九霄,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第19章 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李大人忧心朝政,实乃我大晟之幸啊。” 在李大人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完,女主冷笑着开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皇儿近日来是懈怠了吗?竟连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皇儿身为皇上,被一个小小的吏部尚书指着鼻子教训,皇儿要学的还有很多啊。” 崔漱音冷声笑到,却给了小皇帝一个眼神,小皇帝顿时懂了崔漱音的意思。 演戏。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愚钝,朝政之事还请母亲多费心。” “妖后!贱人!皇上仁心宽厚,允你垂帘听政,你却妄图控制皇上来达成你的野心,妖后!你会下地狱的!” 小皇帝确实是个天生的演戏苗子,在接收到崔漱音的信号后,顿时演出了一个小心翼翼的模样,看起来,倒真的像是被崔漱音控制了一般。 “李大人,认清自己的位置,有些人你是得罪不起的。” 崔漱音笑的阴狠,从头上拔下了一只珠钗。 “今日李大人见过哀家的事情,哀家不同你计较,可李大人总得留下些什么,那就用这支簪子,留下你的一只眼睛吧。” 崔漱音居高临下盯着李大人,李大人浑身战栗,颤抖着手拿起了簪子,眼底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恨意。 崔漱音面无表情,既然此人并非晏九霄的人,那必定背后还有他人控制,或许,正是他们的敌人,李大人不能死,他们还需要靠李大人钓出幕后之人。 “妖后!我杀了你!” 在崔漱音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那李大人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直接朝着崔漱音扑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宣德殿的门被一脚踹开,随即一个黑色身影快步朝着崔漱音而来,一把抓过崔漱音的胳膊,将她挡在身后,紧接着一脚踹了出去! 崔漱音定睛看去,竟是早朝过后,不知消失在了哪里的晏九霄。 “太后娘娘,皇上,臣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妖后!你们狼狈为奸!你这阉人不以皇上为主,竟然侍奉这妖后,晏九霄!你不得好死!” 李大人剧烈咳嗽,指着两人的鼻子痛斥,“妖后以色侍君,必将被扒光游街,千岁大人和这等……啊!” 李大人的话还未说完,晏九霄便沉着脸上前,竟直接砍断了李大人的一根手指!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崔漱音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小皇帝的眼睛,那血淋淋的手指落在李大人面前,李大人疼的似是要昏厥过去。 “羞辱太后娘娘,李大人,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妄言。” 晏九霄说罢,起身将刀丢到一旁,满脸嫌恶的擦了擦手,“把人带上来!” “皇上,有些事情你还是莫要掺和了,出去!” 崔漱音似是猜到晏九霄接下来要做什么,松开了小皇帝之后,将其呵退了出去。 紧接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孩童便被带了上来,李大人在看到孩子的瞬间,像是发了疯一般,挣扎着想要上前。 “爹爹……” 孩童轻声开口,懵懂的眼神环顾四周,李大人将自己的断指藏了起来,随即便看到晏九霄挤出一个笑容,冲着孩子招了招手。 “过来。” 孩童乖顺的走到了晏九霄身侧,晏九霄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后,将手慢慢滑向了孩童脆弱的脖颈。 “不!不要!九千岁,太后娘娘,是我口出狂言,和幼子无关,求您不要对小儿动手!” 刚刚还一副为民除害,正义凌然的李大人,终究只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在看到儿子的小命在宴九霄手里,当即哭喊磕头,只将额头砸得鲜血淋漓。 看着他这幅可怜的模样,崔漱音冷厉的眸底不禁一暗,想起了那段痛苦的回忆。 当初,父亲被抓,她求门无路,求遍朝中所有和父亲关系要好的官吏家门。 她在外面哭嚎磕头,哀求他们帮一帮崔家,替父亲伸冤调查。 可她磕到满头是血,也无一家人将门打开。 而这其中,就有礼部尚书李家! 如果没有记错,这个孩童,还曾和其他几家的孩子,一起用鸡蛋砸她,骂她是臭叫花子。 崔漱音似笑非笑地看向孩子,慢悠悠道:“这孩子生得是真漂亮,哀家好像以前还在街上见过他几面,看来也是缘分不浅啊。” 宴九霄会意,轻轻拍了拍孩童的肩膀,笑道:“太后娘娘夸你呢,还不快去太后娘娘那里领赏。” “领赏好!我要领赏!” 孩童感受不到此时气氛的诡秘压抑,只以为学着父亲以前的样子,对衣着华丽的宫内大人跪地行礼,就能得到好东西。 他迈着小短腿,“扑通”一声,趴在了崔漱音的脚边,虔诚地伸出小手,奶呼呼道:“太后娘娘,我来领赏了。” “嗯,你长得这么可爱好看,哀家自然是要给你一个大大的赏赐。可具体要赏你什么,哀家可要仔细想想才行。” 崔漱音故意拖长尾音,目光森森地看向李大人。 她看似是在对孩童说话,实则是在提醒李大人如今的处境。 他们父子俩现在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是剐是煮,全看她和宴九霄的心情。 “你、你想干什么?” 这一刻,李大人已经抖若筛糠, 也终于记起曾经崔漱音落魄时,他们几家故意让自家孩子结伙,专门编儿歌,拿石头和臭鸡蛋去折辱过她。 那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崔漱音会有一天,走到他们望尘莫及的位置,一门心思就是想要将崔家最后的脊梁打断。 “李大人,这话应该是哀家来问你,你想要给你儿子讨个什么样的赏赐呢?” 看着衣着华丽,气势凌厉的崔漱音,李大人终于意识到她早已经不是那个为了父亲,挨家挨户,哀求磕头的柔弱小女孩了。 现在的她,就是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 要将他们这些参与崔氏惨案的所有罪魁祸首,一个个揪出来开膛破肚,曝尸荒野。 就像他们当初对待崔氏一门一样,甚至是更为残忍。 第20章 用满门性命保全秘密 可事已至此,他已然没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大喊道:“妖后,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拿孩子要挟,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把我儿子放了,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 这时,在一旁沉默寡言的宴九霄,突然幽幽开口道:“太后娘娘,依微臣之鉴,这孩子和小皇上的年纪相差无几,不如就让他留在宫里当伴读吧。我相信以李大人的聪明才智,他的儿子日后定然也能又一番成就。不过......” 宴九霄故意拉长声音,起身走到李大人身边,贴耳低声道:“不过李大人刚刚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对。那就是阉人要以皇帝为主,而且这样留在宫里,也能让人放心。” “你!你!我杀了你!” 听到宴九霄要将自己九代单传的儿子,带进宫做阉人,李大人倏然暴怒,从腰间抽出匕首,就向他的心窝刺去。 叮! 宴九霄一个转身,便轻松将李大人手里的匕首打掉, 并反手将他一脚踹到地上。 他从地上将匕首捡起,漫不经心地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宣判道:“吏部尚书携凶器进宫,意图对皇帝和太后行刺,幸得微臣及时发现,将李大人制服。” “太后娘娘仁慈,不追究李大人灭九族大罪,只判其一人收押伏法。” “另,太后心善,见李大人独子年幼,又与皇帝年纪相仿,特收为伴读,即日起进宫伺候。” 话音悠悠落下,李大人仿佛被瞬间抽走了全身力气,瘫坐在地上。 这话,无异于是对李家上下宣判死刑。 他不敢想象李家唯一的男丁,落到崔漱音和宴九霄的手里,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尤其是宴九霄最后那句阉人要以皇上为主,就像是梦魇一般,不停在他耳边回荡。 不! 不可以! 他李家九代单传的儿子,绝不能进宫当太监! 李大人精神崩溃,眼神惶恐地跪爬到宴九霄脚边,“九千岁,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让我的儿子进宫。我可以辞官离开,只要能保住我李家这唯一的血脉,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大人护犊心切,我很理解。不过这事,你求我,可就是求错人了。毕竟这后宫还是由太后娘娘做主的。” 宴九霄将脚从李大人怀里抽出,默默退到一旁,将这里的主场交给崔漱音。 混迹官场多年,李大人自然不是个蠢人,当即便明白二人的意图。 他们这是要让自己交出出逃的女儿,和幕后主使之人! 眼下,事情已经败露,儿子也在他们手里,交代出主使者,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晚交出他最疼爱的长女,那必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啊! 李大人眼底堆满挣扎与纠结,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像是度过了百年般煎熬。 崔漱音也不着急,只是让宫女端来小孩子喜欢的糕点,闲情逸致地逗弄孩童。 直到暮色降临,殿内光线昏暗,几人都隐于幽暗之中,宴九霄才略有不满地出声道:“若是李大人实在难以抉择,那就让我帮你挑吧。李大人的儿子聪明伶俐,模样也周正,干脆就留在我身边,白天在皇上身边伺候,晚上就来我这里学规矩。” “我说,我都说! 只求宴大人和太后娘娘放我们一家一条活路。” 李大人彻底崩溃,涕泗横流地跪在地上,颤巍巍的说出了一切。 “说吧,为什么要背叛皇上和太后娘娘。” 宴九霄狭眸微眯,眼神锐利如刀,看似无波无澜,可李大人知道这话,他是在为自己问的。 只有他们两人从心知肚明,吏部一直都是宴九霄手里的一把刀。 自从宴九霄被先皇委以重任后,李大人就是第一个投诚的人,将自己全部身家都压在了这位新贵身上。 这些年,他也一直以这位九千岁马首是瞻,就连自己的女儿进宫后,也成了宴九霄暗中的眼线。 可现在,他却成了第一个背叛者。 两人坐在昏暗的宫殿内,曾经的盟友,此刻却站在了对立面。 李大人心绪复杂,静静看着宴九霄。 光线昏暗,他们互相看不清彼此的脸,内心却是同样的心情。 沉默良久,李大人轻叹一声,鼓足勇气,带着厉色不满道:“因为我见不得江山社稷,就这样被你们这对乱臣贼子搅乱!” 说出这话,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眼底颓色倏然退去,挺直脊梁,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对着宴九霄怒目而视,大吼一声,“宴九霄,你以为我为什么跟随你这么多年,死心塌地?那还不是因为你是先皇身边的亲信!若没有这层关系,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跟着你一个阉狗!” “若你是个忠臣,能明白是非,我自然愿意继续跟随你,为你是从。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扶持这个妖女当太后,还搞来个傀儡皇帝,让她垂帘听政!我不信你不知道她先皇有多么痛恨她崔氏一门!” “况且,如今朝局动荡,明明先皇的同胞亲弟璐亲王尚在,才能出众,又正值壮年。你不扶持汝亲王登基,却让一个无知小儿登基,宴九霄,你到底揣着什么祸心!” 李大人一口气说出自己心中的怨气,感受到两束刺骨寒意从幽暗中投来,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儿子,还在他们手里当人质。 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已经背叛了宴九霄,如何还能全身而退?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宴九霄的手段,有多么狠辣残忍。 前一刻,李大人还在担心厉家子嗣,这一刻,他已然破釜沉舟,明白自己无法留有全尸。 他豁然没了惧怕之色,大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萧瑟感,仰头看向隐入暗处的 宴九霄,继续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与你分道而行,已是注定。今日既然被你和这妖后发现,我无话可说,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呵,李大人,你这是选择要用全家上下百十口的性命,去保下那个人了?” 第21章 献祭女儿换家族荣耀 宴九霄冰冷的声音响起,仿佛是地狱中爬出的厉鬼,让人不寒而栗。 李大人虽已做好是必死的打算,却还无法眼睁睁看着一家人,跟着他一起丢掉性命。 他拧眉不语,双手紧紧握拳。 一直沉默不发的崔漱音抱着孩童,心中已经清楚宴九霄和李大人之间的恩怨。 说得更直白些儿,李家根本不是他口中所说的什么为了江山社稷,而是惧怕她这个崔家女掌权后, 会对他们这些帮凶斩尽杀绝。 因此,帮扶她上位的宴九霄,自然就成了李家的敌人。 他需要找到更为强大的后盾,来和他们制衡。 而先皇的胞弟汝亲王,不仅是出师有名的皇家正统,也是当朝拥护者最多的皇室,能文能武,深得人心。 如果不是历代有立长的规矩,皇位哪里能轮得到先皇那个昏君。 崔家没有出事前,父亲就时常感叹,如果当初继位的人是汝亲王,江山必将是另一番景象。 崔漱音还曾看过这位汝亲王的诗集,确实是才子一枚。 可惜,如今他们注定是两个阵营的敌人。 就在气氛沉闷压抑,大家各怀鬼胎之时,宴九霄这边幽幽开口道:“所以,指使你做这些的人,是汝亲王吗?” 李大人被他语气中的森森寒气,冷得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他咬牙硬撑道:“九千岁,你就不要套我的话了。我是不会上当的,我没有受任何人的唆使,一切都是我个人行为!我不想看着你把江山拱手让给这个妖女的!” 见李大人改变心意,想要一个人抗下所有罪名,宴九霄豁然失笑。 “呵呵,李大人是把我和太后娘娘当三岁小儿糊弄吗?既然李大人没有 诚意,我看今天我们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话音未落,宴九霄突然从腰间抽出长剑。 顷刻间,空荡的殿内,响起剑刃出鞘的剑鸣声,令人头皮发麻。 “太后娘娘,这孩童的父亲是罪臣, 不配给陛下当伴读,不如就让微臣亲自送他们父子一起上路。您看,如何?” 崔漱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漫不经心道:“这里太暗了,把灯点起来吧。” “是,太后娘娘。” 宴九霄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点燃烛台。 瞬间,殿内充满光亮,照出李大人脸色苍白的狼狈模样。 那根被宴九霄砍断的手指,此时也已经被他遗忘,不知何时掉落到地上, 靠着崔漱音身上,半梦半醒的孩童眯着眼睛看到,登时被吓得“哇哇”大哭。 “呜呜,爹爹,你的手指断了!” “辉儿,不要哭,爹爹没事。” 看到儿子哭到岔气,李大人心疼地上前想要抱住孩子,却被宴九霄抢先一步,将长剑架在了孩子的脖颈上。 “辉儿!宴……九千岁,你这是做什么?他一个 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何必要为难他呢?” “可是太后娘娘喜静,他在这里太吵了。而且,李大人刚刚不是也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吗?” 这边,崔漱音也配合地装出不耐烦,皱着眉头,不悦道:“这孩子真是没有规矩,在殿前怎可哭哭闹闹?宴九霄,赶紧处理掉吧,吵得哀家心烦得很,” “是,太后娘娘。” 宴九霄轻轻颔首,一手领起孩子的衣领,一手拿着长剑, 便准备往殿外走去。 在经过李大人身边时,他猛然抱住宴九霄的大腿, 哭喊道:“我说,我说!是汝亲王,我和汝亲王联系上,他让我这么做的。” 宴九霄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大人,眸底煽动晦暗不明之色。 再次被身边的人背叛,他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依旧平静如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就好像,他早已经预料到 会有这么一天。 他面无表情地将孩子一把推向李大人,冷冷道:“念在你跟随我多年的份儿上,我今日放你一马,你明日辞官吧。” “辞、辞官?” “怎么?你不想离开京城?” 见李大人面露迟疑,宴九霄音调骤然又冷了几分,让人不禁打起哆嗦。 几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场面,当即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崔漱音皱眉,厉色道:“既然李大人不愿意离开京城,那就留在这片土地上吧。” 见识过崔漱音的冷血,李大人慌忙捂住儿子的嘴,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辞官!微臣……不,草民明天就辞官,谢太后娘娘,谢九千岁。” 李大人点头哈腰,哪里还有刚刚正义凌然,不畏强权的样子。 他拉着儿子,踏出殿门,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 一瞬间,才觉自己还活着。 回身望向这座他奋斗半生的皇宫,李大人心绪万千。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才发觉自己追求的,终究只是一场幻影。 什么强权,什么名利,都抵不过脖子上这颗人头重要! “儿子, 咱们离开京城,好不好啊?” “好,爹爹去哪里,辉儿就去哪里。” 儿子乖巧稚嫩的声音,给李大人带来些许安慰。 他拉起儿子的小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龙卫军却比他先一步来到李府。 “爹!救我!我不能被送回宫去,宴九霄和那个妖后,绝不会放过我的!” 李妃被龙卫军架着从府里出来, 远远看到李大人, 当即激动地大声呼救。 哪知,那个平日里宠爱她的父亲,在这一刻,竟然抱起儿子,头也不回地缩进人群,装看不见地 快速消失。 李妃神色呆滞一瞬,反应过来自己成了家族弃子,眼泪顿时如断线的珠子,无声地从是眼角流下。 她不再哭闹,只是像个没魂的木偶一般,麻木地跟着龙卫军离开。 而李大人带着儿子,躲在没人的角落里,看着长女被带走, 也是哭成了泪人。 “小宁,这辈子是爹对不住你,来世,爹定当补偿你今生所遭受的苦难。” 他们心里都明白,此去一别,就是一生,再无回头之日。 李大人或许有过那么一刻,悔恨自己毁了长女的大好青春。 但若是重头再来,他大抵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献祭女儿,来成就整个家族的兴衰。 第22章 暴毙 清晨,暮色未去,整个皇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中,更添几分神秘之色。 崔漱音端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容貌清丽,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的自己,眼眸也没了以前那般透亮清澈,不禁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我这样子,还真是丑陋难看。”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低笑,“太后娘娘何出此言?你正值青春,最是美艳的年纪。” 宴九霄如鬼魅般,身穿暗色鎏金官袍,悄无声息地从帘幕后走出来。 他淡定地走到梳妆镜前,从雕花红木首饰盒里,挑出一对璀璨惹眼,贵气逼人的黄金凤头步摇,在崔漱音的头上比划了一下。 “太后娘娘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应该多戴这种凸显身份的首饰。若是太过俗气,反而让人以为国库空虚,皇家后继无望,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这话一语双关,即是在提醒崔漱音现在的身份,也是在暗示今天将有场硬仗要打。 “是汝亲王那边有动作了?” 崔漱音端坐在镜前,任由宴九霄帮自己挑选头饰打扮。 “嗯,云城那边传来消息,汝亲王前两日已经动身,正在来京城的路上。” “不过这人也是谨慎,害怕我们在路上做埋伏,竟分成两队。一队乔装成他,从官道上大张旗鼓地走,一队则是他自己和两名护卫,从蜿蜒曲折的小路走。” 宴九霄一边说着,一边将崔漱音头上的钗环卸下,重新给她盘发。 看着他动作娴熟精细,就连宫内的老嬷嬷都自叹不如,崔漱音却没有露出半分儿欢喜之色,反而眉宇间更添几分愁绪。 “太后娘娘是不喜欢我给您盘的发样吗?” “宴九霄,在这宫里,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寂静的宫殿内,女人低哑地轻叹,如一双小手, 伸进宴九霄的心窝里,轻轻捏了一下。 他动作微顿,很快便恢复往日神秘莫测的样子,淡然笑道:“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讨生活,谁人不辛苦?太后娘娘如今虽已坐在高位,可这天气说变就变,难保哪天不突然来一场暴风雨,搅浑了这看似安宁的日子。” 崔漱音微微勾起嘴角,知道宴九霄这是在提醒自己,现在仍不能掉以轻心。 “九千岁提醒的是,哀家定然谨言慎行。” 将最后一枚金簪戴在崔漱音的头上,宴九霄看着镜子里的美人,轻轻道:“太后娘娘,该上朝了。” “嗯。” 顷刻间,刚刚还在愁绪万千的女人,此刻已然变成仪态万千,气势凌厉的太后娘娘。 迎着朝阳, 她拉起小皇帝的手,大步向金銮殿走去。 “上朝!” 随着太监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宫殿内,文武百官迈着整齐的步子,向宫殿内走去。 崔漱音坐在屏风后,接过李大人托人递上来的辞呈,淡淡地瞥了一眼,便伸出玉手,递给了小皇帝。 “今日,众爱卿可有事要奏?” 小皇帝略显只能的声音,与这肃穆的大殿,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 百官表情复杂,互相眼神传递了一会儿,御史大夫先前一步出列。 “臣有本要奏!” “爱卿请讲。” “微臣要弹劾宴九霄结党营私,为虎作伥,逼走贤臣!” 御史大夫高声宣读,目光直直盯着站在角落里的宴九霄,彻骨的恨意呼之欲出, 仿佛他们之间有些血海深仇一般。 小皇帝表情微变,下意识侧头看向屏风后的崔漱音。 御史大夫见状,声音更为洪亮地大声说道:“陛下,纵观古今,但凡是由女人宦官插手的国家,就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走向末路,国破家亡!陛下,您不能放着子民不顾,将江山社稷拱手送于妖女和阉狗之手啊!” 众人被他这番话,说得是群情激奋,悲催中来,仿佛已经看到国破家亡的画面,看向宴九霄的眼神,无一不是深恶痛疾,咬牙切齿。 宴九霄漫不经心地抬起寒眸,淡淡扫过众人恶狠狠的表情,嘴角勾起,眼底却是一片肃杀寒意。 顷刻间,所有人表情微变, 似乎才想起前不久发生的惨剧。 他们怎么一冲动,竟忘了面前这位,可是人间活阎王! 但凡是公然和他叫板,或是辱骂太后娘娘的,至今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几个想要帮御史大夫说话的官员,眼珠一转,缩着脖子,紧闭双唇,不敢发出一声。 当然,也有胆大者,不将宴九霄和崔漱音放在眼里。 只见武将行列中,身形魁梧的许参军大步站出来。 他高傲地扬起脖子,操着粗糙沙哑的笸箩嗓子,指着宴九霄的鼻子,怒喝道:“你个阉狗,看什么看!不过是个身上残缺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在朝堂上指手画脚?你们都别忘了,这大夏国的江山,是姓公仲! 不是姓崔,更不姓宴!” 他竟然敢当众拿宴九霄身体残缺来说事,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大部分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引火烧身。 也有小部分人和许参军御史大夫是同一阵营,各个眼底闪动希冀之色。 他们内心跃跃欲试,暗暗呐喊助威,盼着许参军能多说一些儿,帮他们好好出口恶气。 谁知,许参军再次张开嘴巴,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喉咙里就突然飞进一细微的异物。 他瞬间脸颊憋得通红,痛苦地抓着脖子,双目瞪得浑圆,仿若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一般。 “许参军!你怎么了?” “唔!唔!唔!” “快叫太医!” 百官快步上前,见许参军将自己的脖子挠得皮开肉绽,不禁面露惊恐之色,慌忙向后退了几步,无一人敢上前触碰他。 “陛下年幼,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哀家先带陛下退朝。宴掌印,这里就交给你了。” “是。” 屏风后,崔漱音伸出纤纤玉手,对小皇帝招了招。 后者立刻起身过去,眉眼弯起,和太后一同离开。 若是不知情者,见他们如此和谐亲昵,恐怕还以为他们是一对亲母子呢。 官员们看着这一幕,心绪复杂,一时竟忘了许参军还倒在地上,痛苦地原地打滚。 等太医匆匆赶来时,许参军已自己将脖子抓到血肉模糊,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没了声息。 第23章 千岁最知我心 “这、这是怎么了!” 饶是见多识广的太医院院首张怀中,看到许参军此时的死状,也不由吓了一跳。 “张院首,我们也不知道许参军是怎么了,他就突然倒在地上,不停抓着自己的脖子。你看,他的脖子就是生生被他自己挠烂的。” “各位大人,你们可知道许参军有什么旧疾吗?” 太医院来的几名太医,都十分谨慎。 他们第一时间就怀疑许参军是中毒而亡,谁也不敢轻易去碰触他的尸体,便只是保持一定距离,向大家询问详细情况。 可这里毕竟金銮殿,怎能任其摆放尸体,不做处理?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给太医院讲述许参军暴毙的过程时,宴九霄缓缓走到人群外,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冷声道:“请各位移步到太医院去商讨,若是怀疑许参军的死因,可让仵作过来检查,莫要一直聚在这里,让宫人们无法清理。” 所有人登时面容不善,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宴九霄。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许参军一定是他害死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表情骤变,眼神猜疑。 近日,朝廷死了不少官员,凶手至今无迹可寻。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宴九霄不满,或是公然辱骂诋毁过太后娘娘。 而许参军在暴毙前,也是在辱骂宴九。 如此看来,凶手已经呼之欲出。 可很快,众人又面露犹豫, 疑惑宴九霄是如何在大家的眼皮底子下,让许参军暴毙而亡。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几经变化。 愤怒、厌恶、痛恨,还有丝丝对未知的恐惧。 “宴九霄,你是不是会什么巫术?不然许参军怎么会因为说了你几句,就突然暴毙而亡呢?” “对,他一定是会什么见不得人的巫术,才这么多人离奇死亡!” “我听说南蛮最善于用邪术,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宴九霄好像就是南蛮人!” 有人记起宴九霄的来处,不禁惊呼一声。 听此,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骤然多了些许畏惧,连连后退。 “先皇好像也是暴毙而亡,你说,会不会先皇是被宴九霄......” 人群中,有人小声说出心中猜测。 虽然这人已经很努力在压低声音, 可在紧张的气氛下,还是清晰地被大家听到。 霎时间,殿内落针可闻,大家怀着狐疑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宴九霄,好似要将他的身体看出一个洞来。 后者只是淡然一笑,说道:“各位大人失去同僚的心情,杂家十分理解。但若是各位要将这脏水泼到杂家身上,那杂家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杂家已经说过了,各位若是怀疑许参军的死因,可与许家人商量,找来最好的仵作验查死因,而非这这里空口白牙,随意给杂家按上莫须有的罪名。” 宴九霄腰背笔直,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让众人不禁再次疑惑。 难不成许参军的死,真和他无关? “好了,请各位移步,将这里空出来,让宫人们进行打扫。” 宴九霄再次发话,大家拧眉照做,退出金銮殿外。 而许参军的尸体,也被转移到太医院内。 只是他的死因, 还是成了京都一个新的未解之谜。 隔天,礼部尚书辞官,全家百十口人也连夜搬离京城,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消息瞬间传遍大街小巷。 再加上有心人刻意将许参军在朝堂上暴毙的死讯散播出去,一时间,是城内人心惶惶。 那些胆小怕事的老百姓,无一不是人人自危。 甚至坊间还有人谣传,说是太后娘娘是吃人的妖精所变,不日后,就会开始抓壮丁饱腹。 这不禁让一些小老百姓萌生逃离京城的想法,开始收拾包袱,纷纷逃离京城。 此时,正值朝廷招兵之际。 有了这条谣言,大家便开始怀疑招兵是假,给太后娘娘提供壮丁才是真。 一时间,京城上下气氛焦灼紧张,处处弥漫着阴沉压抑的气氛。 皇宫内。 崔漱音和宴九霄,端坐在堆满弹劾奏折的桌前,面容凝重肃穆。 “如今谣言四起,掌印可有良策应对?” 在父亲和兄长的熏陶下,崔漱音自幼熟读兵法。 面对现在的处境,她也苦无对策。 先前宴九霄用雷霆手段,杀鸡儆猴,确实可以起到震慑的效果,让他们度过了一阵子安宁的时间。 可现在不是杀一个两个人就能解决麻烦,谣言愈演愈烈,散播之广,已经远超他们的掌控。 只有百姓心中德高望重之人出面,帮他们证明清白,才可摆脱困境。 思前想后,唯有三朝元老的大国师出面,才能平息此次风波。 而麻烦的地方就在于,大国师早已隐退,如今更是不知去了哪里云游。 况且,崔漱音也不敢保证,就算将大国师找来,他是否会出手愿意帮他们。 听闻这位大国师为人正直刚毅,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以她和宴九霄如今的名声,恐怕大国师反而还要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这怎么看,他们现在都已经被逼到了绝路。 再这样下去,等汝亲王进京之日,只怕就是逼宫之时了。 崔漱音眉头紧锁,沉默地看向宴九霄,见他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没事人一般,颇有闲情雅兴,竟还有心情去看那些弹劾他的奏折。 她不禁面露疑惑,但很快转念一想,面前这位可是手眼通天的九千岁,就连昏君的死,也有他的算计在其中。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办法应付现在的局面呢? 想到此处,崔漱音不由放松下来,慵懒地向后靠坐,笑道:“看九千岁这坦然自若的样子,怕不是已经想好了对策,就看我一人劳神烦心吧?” “哪里,哪里,杂家的想法,其实和太后娘娘是一样的。只是,太后娘娘心绪不宁的原因,是既没有大国师的去向,也不知大国师的态度,所以殚心竭虑罢了。” 宴九霄将手里的奏折单独丢到另外一张桌子上,才抬头看向崔漱音。 四目相对,宴九霄自信从容的气息,如一阵清风,扫去崔漱音内心的烦躁与不安。 她莫名更加放松,多日不安的情绪也瞬时烟消云散。 “既然九千岁知我心中所想,是已经有了动作吗?” 第24章 心病所累 “这些年,大国师虽然四处云游,但与我一直保持书信往来。前不久,大国师知道先帝驾崩后,便已经从云国动身回来,推算时间,估计不日就能抵达大夏。” 虽然宴九霄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是水到渠来。 可崔漱音内心还是有些担忧,蹙眉问道:“那大国师是帮站我们这边,还是汝亲王?亦或是扶持皇室血脉?” “大国师为人刚正不阿,每隔五年主持国庆大典,也只是为大夏卜卦观星,查看国气是否稳固。他自然是以大夏为主,但凡是对国运有利的,他都会支持。” 宴九霄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让人依旧无法判断大国师是否会帮他们这边。 不过崔漱音并非莽撞冲动的深闺小姐,哪怕心中再如何担忧,面上也是不显山漏水。 她淡然地玩笑道:“那大国师这次回来,知道近日发生的这些事,恐怕会第一个站出来,将我这祸国殃民的妖女祭天了。” “放心,大国师不会做亡故他人性命的事,最多就是将太后娘娘幽禁在后宫,孤独终老罢了。” 宴九霄端起茶杯,学着她的样子,说起玩笑话。 只是他那双寒眸深不见底,如一汪化不开的黑雾,配上那一身暗色鎏金蟒袍,非但没有给人轻松的感觉,反而让气氛倏然变得更加阴沉压抑,大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崔漱音稍作停顿,起身走到宴九霄面前,伸出纤纤玉手,轻轻勾住他的衣领,向前一拉,两人便只剩下一个鼻息的距离。 两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脸上,带着各自身上的清香,气氛转瞬便带着一股莫名的暧昧。 女人媚眼如丝,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将娇丽的面容向探到宴九霄耳边。 柔软的唇瓣,若有似无划过他冰冷的耳垂,崔漱音故作暧昧娇柔地低声道:“若是那样的话,九千岁可别忘了,有时间去冷宫里陪陪哀家。哀家可以忍受孤独,却受不了没有九千岁的日子。” 这话其实是在提醒宴九霄,他们俩已经绑在一起,谁也别想独活。 可此时的动作,和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便让这话多了几分令人遐想的意味。 以往每次都是崔漱音先撩拨他,宴九霄佯装不在意。 可这一次,他不想了。 在崔漱音起身准备离开时, 宴九霄突然伸手拉住那纤细的手腕,用力向怀里一拉,柔弱无骨的美人,便落入他的胸口。 宴九霄骨节分明的大手,捏住女人小巧的下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太后娘娘,你可知外界都是如何说我们的吗?” 连侍寝都没有过的罪臣之女,一夜之间,就被当今太监掌印扶持成了太后娘娘,这里面的关系,早已被人传的不堪入目。 她这所谓的后宫之主,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只怕在众人心中,不过就是个太监的对食罢了。 可那又如何? 只要大权在她手中,能为崔氏一族复仇,别人想怎么挖苦她都可以! 崔漱音掩去眸中苦涩,妩媚一笑,主动环上宴九霄的脖颈。 “九千岁这么问,是想让我当你的对食吗?” 话音刚落,殿内寂静一片,唯有“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充斥在两人耳边。 别看崔漱音动作大胆,实则这不过是她不想弱于下风,在强装镇定。 自打崔氏一族落难后,她尝尽人性险恶, 深谙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退缩,于是事事都不让自己露出惧怕之色。 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她也能处变不惊。 就如现在这般,明明心里直打鼓,她依旧装出清风徐来的模样,微笑看向宴九霄。 “呵呵,太后娘娘如今真是越发大胆了。你可知刚刚那话是何意思?” 宴九霄锐利的目光从崔漱音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她那张明艳动人的俏容上,心下竟升起一抹想要伸手抚摸的冲动。 这个念头,连他自己都不由一惊。 他喉头微动,强压下内心的躁动,和崔漱音一样,都在故作镇定, 互相试探。 “听得多了,自然便知道了。前几日,还有好心人往我门前,偷偷放过一些外面都见不到的宝书呢。” 想到前几日,出现在凤藻宫前的那些腌脏画书,崔漱音不禁脸颊泛红。 那里面的内容,确实在世面上见不到,画的都是太监和对食间做的那些隐事,就只有宫里这些闲人,才会专门偷画这种事。 宴九霄自幼便在宫内讨生活,自然知道崔漱音所说的那些图书。 甚至在他还很弱小时,宫内那些恃强凌弱的掌事公公, 还曾带人按着他的头,强迫他做出和那书里一样的事情。 那些不美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宴九霄顿时没了和崔漱音互相试探的兴致。 他冷眸一凌,浑身寒气逼人,猛然起身,险些将崔漱音摔到地上。 “请太后娘娘谨记身份,这种话,以后还是莫要再说,免得给你我平添麻烦,惹人诟病。” 宴九霄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上褶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崔漱音,便大步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 ,嗅着屋内残留着的龙涎香,崔漱音眸色暗淡几分。 她和宴九霄之间的关系,看似是她地位更高。 可只有她心里明白,如今的地位和性命,全都是宴九霄给的。 她才是真正的那个“仆”! 只要宴九霄想,她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 仔细想来,她这太后,也不过徒有虚名,身边连个可以帮她办事的得力干将都没有。 放眼整个皇宫和朝廷,到处都是宴九霄的眼线和死侍,人人都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不行,她不能一直这样,必须要培养自己的心腹和手下才行。 暮色渐沉,崔漱音站在院中,仰头望向天边雾蒙蒙的弯月良久。 春桃拿来一件大氅,轻手轻脚地披在她肩上, “太后娘娘,深秋了,最是天凉露重的时候,您莫要受凉了。” “ 已经是深秋了吗?” 崔漱音看着发黄的枯叶,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入宫将近两月有余。 她玩味地喃喃道:“还没进宫前,我以为日子会是度日如年,没想到现在却是流光易逝。” 第25章 隔墙有耳 “太后娘娘,您看起来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奴婢虽然愚钝,但也想为太后分担一二。不知太后娘娘是否愿意。” 春桃小心翼翼地开口,眼底有些许的胆怯之色。 经历这么多,崔漱音岁说不上识人有道,但也是眼光独到。 况且她和春桃相处了这么久,对她多少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她不是个蠢笨的,为人机灵聪明。 最难能可贵的是,春桃家里横遭变故,就只剩下她一人,在宫内也没有投靠任何一派。 若非如此,宴九霄也不会将她安排到凤藻宫来伺候。 崔漱音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番,想着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心中顿时有了一个计划。 她拉起春桃的手,柔声问道:“春桃,若是哀家让你吃下毒药,你也愿意帮哀家分担吗?” 春桃微微一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眼底闪过挣扎与纠结。 这样的反应, 反而让崔漱音打消了顾虑,多了几分可信度。 她不急不躁,拉着春桃走进内殿,让她坐在围炉前,慢慢细细想。 “不着急,你慢慢想。就算你不愿意,也无所谓。” “太后娘娘,您真要给春桃吃毒药吗?” 春桃不知是吓到了,还是害怕崔漱音真要她的小命,抬眼间,眸中竟然蓄满了眼泪,模样委屈又可怜。 烛光摇曳,恍惚间,春桃的脸,和崔漱音的小妹融合在一起。 “阿姐,求求你了,帮我给爹爹求求情,让他明天带我一起去春日宴吧。我都和吴家小妹说好了,明天一起去投壶比赛的。” “阿姐,你是这世间最好的阿姐,怎么舍得给我吃毒药呢?” 就是这样软糯可爱的小妹,在崔家破门之日,用自己弱小的身体,挡在了那些士兵身前,为崔漱音争取来了逃跑的机会。 可她那个才刚过完九岁生辰的小妹,却死于乱军的刀下,连具全尸都没有! 崔漱音这辈子都忘不了小妹临死前,还再用口型对她说着,“阿姐快跑!” 眼泪无声地从崔漱音眼角落下,她浑身笼罩在那日崔家惨死的修罗地狱中,身体摇摇欲坠, 突然眼前一白,倒了下去。 “太后娘娘!” 咚的一声,崔漱音晕倒在地,春桃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向外面的人大声呼救。 当宴九霄接到消息,匆匆赶来时,太医院的院首已经给崔漱音号完脉。 “掌印大人,太后娘娘是心病所累,忧思过度,外加连日失眠,导致的气血两虚,继而晕倒。我给太后娘娘开几服调理气血的药,在静养一段日子,就可痊愈。” “嗯。” 宴九霄淡淡颔首,行至门槛处, 察觉暗处有人在看向这边,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他淡定如常,故意将声音放大,对屋内抱手行李道:“陛下,微臣不便进去。若太后娘娘醒了,望您告知一声,就说微臣已经来过了。” 门帘撩起,小皇帝面露疑惑地看向宴九霄。 他唇瓣翕张,复又停顿,黑眸微转,终只矜贵地微微点头。 宴九霄鹰隼般锐利眼底扫过余光,狭长阴冷的眼眶眯起,缓缓挺身,视线收回。 “微臣告退。” 长身玉立,毕恭毕敬,只转身时那一片漆黑的眼底,不带任何情绪。 床榻,崔漱音侧身微倚,懒洋洋阖目。 指腹摩挲着血泪般的红宝石,在琉璃灯下折出缥缈的火彩。 春桃在旁轻轻挥着扇子,风带动崔漱音鬓边碎发,仿佛岁月静好。 但现实是一把屠夫的朴刀,狠狠割裂着,撕扯着,下坠着。 方才门外言辞,落于崔漱音耳中,宛若劈空惊雷一道。 这位九千岁一切行为一切言语,都饱含的深意与目的。 他是给她传递了一个情报。 ------凤藻宫中,怕是也有细作。 后背一凉,崔漱音呼吸急促了半分。 这深宫本就藏着无数双眼睛,密密麻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明立场,不知归属,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一阵珠帘涟漪声,眉目上洒下一片阴影,屋里多了一道小心翼翼的呼吸声和踌躇的脚步声。 等了半晌,眉头微蹙,崔漱音轻描淡写道。 “有话便说吧。” 小皇帝错愕,忙俯身请礼,“方才可是吵醒了母后。” “无妨。” 斟酌片刻,小皇帝试探着低声道,“母后,方才千岁大人来了,但不曾入殿。” 崔漱音掀开眼皮,“哦?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也谈不上,这……就是……那个……”小皇帝支支吾吾一番,眸光闪烁,唇齿嚅嗫。 这般忸怩模样怎能担一方国君? 崔漱音面容肃穆,眉毛一拧,厉声道。 “但说无妨,你是皇帝,无需顾忌。” 小皇帝一怔,敛下神色,沉声道。 “儿臣以为,千岁大人应是有所顾忌,方未曾入殿。” 他神色紧绷,压低的眉毛努力遮掩着眉宇间青雉,明明是总角之年,却故作老成之态。 崔漱音忽感自己方才冷酷,一时无奈轻叹。 玉手轻拂,示意他上前来。 小皇帝忙附上身来,眼神湿润,像刚被训斥的小动物。 “不妨细说,稚儿有何见解?” 为曾想崔漱音竟然会唤他稚儿,小皇帝有些受宠若惊。 除却他非常模糊的记忆里乳娘叫过他稚儿,再没有人这样唤他了,而现下母后愿意同他亲近,竟也这般唤他。 崔漱音柳眉轻弯,温婉姿态细腻非常,眼中带有几分鼓励。 迎着期盼目光,小皇帝嘴角微抿。 “母后待千岁大人亲厚,千岁大人也多有维护母后。他今日匆匆来看望母后,可来后只是门外简单问候几句,便又匆匆离去。”停顿片刻,小皇帝吸了口气,“儿臣猜测,是否有什么事让千岁大人有所顾忌。” “亦或者,方才门外,有多一双眼睛。” 一言方毕,小皇帝偷偷观察太后脸色,却见崔漱音神色如一汪潭水,望不真切。 “方才儿臣愚见,望母后恕罪。” 纱窗因风簌簌,光线折进屋内,夕阳的残辉如鸽泣血。 第26章 他受伤了 “稚儿所言,母后深感安慰。这也是母后教你,隔墙有耳。” 受了鼓励,小皇帝难免心生雀跃,只眉宇间郁色难断。 “母后神思操劳,甚至于卧病在床,这群心术不正之徒还想乘人之危,实在可恶。” 崔漱音冷笑一声,眸中似凝了霜雪。 “世态炎凉,没有绝对的好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她唇上泛白,眼底还存青乌,褪下锦衣罗服,两颊更显瘦削。 那未施粉黛的脸上难掩倾国之色,但同样无法掩盖那份苍白与脆弱。 一股难以名状的心疼涌上小皇帝的心头,但喉咙口好似被抓住,令他无法开口。 最终是春桃端来了安神汤,方才将小皇帝从凝固的气氛中拯救出来。 "母后快些用药,身体定要快快好起来。" 瞥见小皇帝关心的目光,崔漱音叹了口气。 “好,你先回去罢。今日之事,你无需多虑,回去温习一下夫子交由你的功课,勉励自身。” 不知想到什么,小皇帝忽然全身一震,眸光发亮。 “儿臣定会好好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儿臣告退。” 夜色渐浓,崔漱音却毫无睡意,许是白日一直在床榻上歇息着,晚间便也不困倦了。 横竖无意入眠,崔漱音便披一席浅薄的月白锦袍,伴着月光,踱步于凤藻宫后花园。 她无意惊动下人,便也走的小心,步于一支蓝紫绣球前,兰指轻轻掬起,细嗅。 三千墨发随意搭在耳侧,露出脖颈后那血红朱砂痣。 月下赏美人,比平常更添三分颜色。 这句话宴九霄今日终于是领略到了。 他一席黑色劲装默于黑夜,长身立于崔漱音远处,不知看了多久, 待崔漱音发觉不对劲时,转身便直直撞入了宴九霄宽厚温暖的怀中。 一只手腕被另一只宽厚温热的手紧紧攥住,宴九霄捂住崔漱音险些惊叫出声的嘴,贴身到她的耳侧呢喃,呼吸喷打在她悦动的肌肤上。 “夜色朦胧,太后娘娘可要当心啊。” 阴冷又缠惓的嗓音送入崔漱音的耳中,令她有种被毒蛇死死缠上的错觉。 她回过神来,眉头轻佻,与宴九霄的强势阴鸷的目光纠缠在一起。 崔漱音挣脱开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抬眸如蛇摄人的黑海,嗓音如鸦羽般轻微划过。 “千岁大人深夜拜访,不知是何用意?可是白日未见,想念哀家了?” 未曾想,此言一出,宴九霄却沉默不语。 他的眸光深沉,上下将崔漱音每一分每一寸都细细打量了一番,像一条毒蛇蜿蜒过她的肌肤。 她想甩开另一只被宴九霄桎梏的手腕,却不似刚才容易挣脱。 宴九霄半边身子隐在暗处,月色把他锋利阴森的轮廓柔和几分,他捻起崔漱音面颊边一丝头发,句中情绪不明。 “怎么,太后娘娘自诩医术了得,连自己患疾都不曾察觉吗?” 崔漱音脊梁略显僵硬,暗道不好。 她就着这个姿势,另一只手想探他的脉搏,不料宴九霄反应比她还大,立马松开了桎梏住她的手,还急匆匆退后三步。 崔漱音目光一凛。 不对------ 刚才宴九霄靠近自己时,周遭除却他身上常年的龙涎香外,还有一股腥味。 今日他身上龙涎香特别重,仿佛在刻意遮盖这股味道。 是,血腥味?! 他受伤了? 思及此处,她戏谑开口,“怎么,千岁大人自己拖着病体,还要来嘲讽哀家?” 不知触及宴九霄哪根神经,他周遭的气氛突然凝固,令人窒息。 他步步紧逼,眼神死死钉在崔漱音的脸上,忽而勾唇冷笑。 “娘娘,杂家行事,不劳您挂心了。” 忍不住瑟缩,喉咙上下滑动一下,崔漱音不甘示弱,似笑非笑。 “这句话也要同样送给千岁大人。” 最终是不欢而散,月下赏花的心情消散,崔漱音疾步回到凤藻宫中,褪去方才拉扯间有些凌乱的外袍。 草草扔在案几上,烛光照着上面忽明忽暗的褶皱,摇曳着透露着不知名的情绪。 她莫名心梗,复又上前将那件外袍拾起,呼吸急促。 最终这件外袍只是被它的女主人随意扔下,在冰冷的地板上过了一夜。 而故事的另一个当事人此刻也披着月色,略显狼狈地躺在屋檐。 他冷白的面庞沾着尘土,额下的碎发凌乱,昳丽的容颜下是孤寂和破碎。 两个人的一夜无眠。 翌日,春桃早早便进来为崔漱音换安神香,却发现崔漱音睁着一双疲惫却明亮的眼神倚在凤榻上,不由得惊咦出声。 “太后娘娘,是昨晚没睡好吗?” 崔漱音回神,惊觉竟已至隔日 ,心头一紧。 “太后娘娘,您还记得昨日您问我的问题吗?” 还不待崔漱音作何反应,春桃立马又接。 “娘娘,春桃愿意为您吃毒药。” 崔漱音低头俯视着面前尚且扎着双环髫,用青黄色珠花点缀的清秀少女,一时怔然。 “你想通了什么?” “昨日娘娘突然病倒的时候,真是把春桃吓坏了。春桃入宫前便听说如果的丫鬟如若没有一个好去处便是生不如死。但春桃入宫服侍娘娘的日子可以说都是过的顺顺利利的。” “春桃仔细想了一下,离开了娘娘,春桃好像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就算娘娘让春桃吃毒药,也好过别的奴婢在别处日夜受苛责之苦好。” 话很真诚,在冰冷的宫中,窥见一丝暖光,当真难得。 崔漱音不由得温柔轻抚春桃光洁的额头,春桃受宠若惊地眨眼。 “你当真考虑清楚了,可就不许反悔了。” 太后的嗓音温柔,却透露出狠厉与威严。 春桃迎着崔漱音审视的目光,眼神闪烁着炽热的专注,郑重地一点头。 “春桃啊,本宫不要你吃毒药。今后起你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一切行动听我调令,我荣你荣,我衰你衰,懂么?” 被这一个巨大的指令震惊,春桃意识到今天起她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不一样了,命运的齿轮正在转动。 第27章 十个你也不够杀 她赶忙俯下身子磕头,眸光清亮,掩饰不住的喜悦溢于言表。 “感谢太后娘娘,今后起我春桃的一切,全部交给太后娘娘。” 空气中暗沉的气氛一扫而空,春桃跃跃欲试,“现在娘娘需要我干些什么吗?” 崔漱音余光瞥见案几上的外袍,头痛扶额,“你现在帮我把这件袍子拿去扔了。” -- 崔漱音身子不适,今日也没上朝,小皇帝下了朝便急急忙忙来给她请安。 “稚儿,今日朝中可有何波澜?” 小皇帝急忙喝了口茶水,刚才来得太急,一路奔波,竟是一步未歇。 “其他的倒是无伤大雅,就是秋闱将至,作为天下读书人最重要的鱼跃龙门的机会,各项事宜都要仔细督办。儿臣新上任,还未曾处理过此类事宜,现下特来与母后商议。” 秋闱? 崔漱音眼底划过精光。 又一个好机会。 如今朝中门派林立,波谲云诡,正值多事之秋。 而崔漱音处在八卦盘的阴阳核心,腹背受敌,随时可能被甩出棋盘。 当下正值煮暑,秋闱在仲秋,少说也有三月日子可以谋划。 崔漱音兰指轻翘,指上的银鎏金累丝嵌珠甲碰撞出清脆的叮咛声,目光一凛。 机不可失! “母后有什么指示吗?”小皇帝心中略显忐忑。 斟酌片刻,崔漱音缓声道。 “我朝秋闱三年一次。每每这段日子,京都会涌进大量进京赶考的菁菁学子。而朝廷除督促礼部出题外,还要派其与工部一同行修缮考院。因为人头多,京都里那几日巡逻兵卒也会增加,以防学子们因水土不服在京都闹事。” 话音略微停顿,崔漱音眉头一紧。 “到了正常开考那几天,考院周围需戒备森严,不容出错,防止学子舞弊。官员阅卷时会采取锁院,誊抄等手段以确保科举结果的公平,但......” 三年一次的科举,明面上是普天之下的读书人同台竞技,一争高下的公平擂台。实则是错综复杂的京都势力各派笼络新贵,巩固自身的一场补给雨露。 手伸得长的甚至可以操控试题,提前打招呼。 亦或者在阅卷时下文章,就算锁院,誊录,总有法子。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放榜的那一刻,丑恶的徇私交易完结,各取所需。 三年又三年,一次又一次,京都的浑水在污浊下永远不可能清澈。 可怜的寒门学子背着竹篓走在进京赶考的路上,做梦都想中举的他们不会想到,真正能留给他们的位置,屈指可数。 崔漱音清楚地明白凭借她现在现在的实力,想要杜绝这种现象简直是痴人说梦,就算有宴九霄的帮助,也无济于事。 ------况且这位阴晴不定的千岁大人说不定也曾略施手段。 但虽说寒门学子无甚势力,胜在体量庞大,若能借助这些学子帮助自己这个根基未稳的新太后造势,不失为一种手段。 此事还待从长计议。 她回首凝眸看向小皇帝,略作迟疑之态,最终叹了口气。 崔漱音长久的停顿和莫名的叹息令小皇帝心下着急,他赶忙行礼。 “母后,儿臣知道,这其中也有门道。请说与儿臣听听吧,儿臣愿闻其详。” -- 扎着双环垂髫的宫女低着头,步履轻快,衣角伴随她涟漪颤动。 她丝滑地顺着人流,悄然飘进了另一队迎面而来的宫女。 余光瞥见她们手中端着的檀木盒子上刻的“九千岁”字样,她暗自松了口气。 待到在这错综复杂的深宫中一阵左拐右拐后,这群送膳的宫女终于是到了目的地,停身往门内参礼。 为首的宫女将食盒高举,带头半跪,恭敬出声。 “千岁大人,宵夜到了。” 匍门一打开,一股冷气便从里头涌出,令人胆寒。 此间已近亥时,天空寂夜无云,夜凉如水,悬月低挂,星光黯淡。 寒鸦掠过头顶,发出磔磔怪叫,在灯笼的灯光前掠过黑影。 兼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兼龙禁尉统领的住处竟然如此偏僻阴冷,倒也是与他的气质相符。 清风斜眼瞥过跪在地上的宫女们,挑眉。 有些怪。 但不知哪怪。 他迟迟未曾接过膳食,宫女们便也得一直跪着。 她们将头埋低,毕恭毕敬,不敢擅自动作。 清风大人作为千岁大人手下最得力的死侍,正因与千岁大人走得近,可能耳濡目染了几份阴沉。 他斜倚在门框边,双手抱胸,表情始终带着一丝阴郁。 一,二,三,四,五......六? 多了一个? 站在末尾的那个小宫女突然抬眼盯着他,手上着急地打了几个手势。 面容清丽,寻常宫女打扮,似乎不曾相识。 春桃见清风只拉着张脸盯着她,也未作任何表态,额角不由得冒出些冷汗。 愣着干嘛?快让我进去啊! 少女面庞姣好,一双大大的杏眼微微瞪起,眉毛蹙起,黑夜里衬得她眼眸更加灵动明亮。 清风好以整暇地抱臂观赏了一会,才终于接过为首的宫女的食盒,遣退了她们。 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 趁着月色朦胧,灯笼拂影下,春桃终于进入了宴九霄的院子。 第一次行此事,就算是沉稳如春桃,也不由得轻抚胸脯。 “说吧,谁派你来的。” 低沉磁声响起,携带着刻意的压迫,清风眯着眼,眼球毫不掩饰地上下扫视着春桃。 “带我见千岁大人,我有事相禀。” 春桃叉腰,不甘示弱地回视。 她今日既然是代表太后娘娘来的,万没有在气势上输给别人的可能。 “哦?”清风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挺不知好歹,勾唇。“不明来历,便想见千岁大人?” 他腰边寒光一闪,霎那间白光逼至春桃面门,惊得她踉跄半步。 “每天想见千岁大人的人多了,凭什么带你去见?我再问你,谁派你来的?” 月光下死侍的眼底淬着寒冰,宽大的身躯半包围住春桃,牢牢禁锢她无法动弹。 手心不断有汗冒出,春桃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与清风无声对峙着。 不能害怕,不能退缩,太后娘娘还等着我回去复命! 她咽了口口水,冷静开口,“如若不想你家主上病入膏肓的话,松开我。” 这宫女怎么知道主上受伤?还很重? “病不可拖,你就这么对你主人的?”春桃不断催促。 清风的目光带着淡淡的审视,在春桃直勾勾的目光下,沉思片刻,终于是退后一步。 刀剑入鞘,卷起一阵风。 “记着,如若搞鬼,十个你也不够杀的。” 说完便甩袖回身,看也不看春桃,大步流星往内殿走去。 闻言春桃轻嗤一声,跟在清风孑然的身后,暗暗给他飞了几记眼刀。 第28章 不收千岁银子了 “主上,门外有一位不明来历的宫女要见你。” 门外清风的通报声传来,闷闷的。 闻言宴九霄狭长眼眶眯起,手里把玩着禅木念珠,略显兴味。 新鲜。 天下人避他宴九霄如洪水猛兽,倒是第一次有人上赶着来找。 “让她进来。” 清风警告的目光扫过春桃,抿嘴清嗓。 “进去吧。” 春桃回瞪他一眼,整理情绪推门进去,将清风拦在了门外。 室内点着浓厚的龙涎香,绸白的烟色在鎏金兽首香炉里流淌,一身玄色黑蟒着装的男子躺卧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虚虚接着丝丝缕缕的烟气。 他的面色实在苍白,眉峰如刃,俊美的五官自带冷冽气场。 是她? 宴九霄眸光一闪,手中念珠一顿。 崔漱音身边的丫鬟,之前见过一两面。 今日来是她的授意吗? 春桃半跪行礼,举止沉稳端正,从取出袖口一小个精致荷叶包。 “拜见千岁大人,奴婢受太后娘娘之托,将此物带给大人。” 待将这小荷叶包揭开,里头是用纱网包裹起来的草药,都切成了细碎粉末。 隔着几步之遥宴九霄也嗅到了那几分药草的浓烈酸涩味,层次复杂,该是炮制了好几道古药材做药引。 “哦?太后娘娘对杂家真是关心啊,杂家甚是感动。” 一番话情绪莫名,令春桃有些摸不着头脑。 宴九霄坐起身子,随意整理衣领,似乎不甚在意,“她没再说什么?” “未曾,太后娘娘只吩咐奴婢小心行事,勿叫他人瞧去。” 感觉额头上灼人的视线快要将自己烧穿,春桃不太明白可是有什么使这位九千岁不满了。 好在他很快便遣退了春桃,“东西放这,你下去吧。”复而似乎又想起什么,“让清风送你。” 待到春桃的身影彻底消失,宴九霄视线方才聚焦,突然起身几步抓起放置案几上的荷包。 他仰头举起荷包在悦动的烛光前,花纹在视线前起舞。 一张字条倏然掉出------此药方哀家自创,不收千岁银子了。 一抹难以察觉的浅笑在他嘴边勾起,又徐徐平复。 翌日崔漱音身子已然恢复七成,便要上朝垂帘听政了。 瞥见崔漱音仍位显苍白的面色,春桃心疼地劝她再歇一日。 她失笑道,“又不是水做的身子,不打紧。” 只是铜镜中倒影的人像确是略显憔悴,崔漱音抬手轻抚鬓头凤钗,叹了口气。 “你替我涂些龙膏吧,显气色些。” 况且今日朝堂之上,还有一场大战要打! 蟠龙柱上的鎏金纹案簌簌落尘,朝臣们扭曲激动的倒影被倒映在金銮殿的青玉砖上。 崔漱音不禁无语,有时她会想这究竟是市井还是朝堂。 “荒谬!如今礼部尚书一职暂且悬而未决,我朝作为礼仪之邦,尚书一职及其重要啊!” 又是一名官员猛甩广袖,“招兵之事大耗财力,望陛下仔细斟酌!” 吏部官员跨步而出,怒目圆睁,嘶哑开口,“南方洪涝不断,兴修水利之事迫在眉睫,望陛下三思!” ...... 小皇帝面上无甚变化,实则额角渗出了冷汗,捏着奏折的指节泛白,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崔漱音。 后者扶额,这些官员端着个正道做派,实则又有几个是真为天下黎明所忧? “够了!” 她突然重重拍下玉座扶手,惊堂木的脆响压过金銮殿,震得众人后背一紧。 明黄罗纱垂帘无风自动,太后威严肃穆的呵斥声狠厉。 “诸位不妨看看自己脑袋上的官帽,而自己又有几分官家做派?!”她尾音拖地极长,“将金銮殿当撒泼闹玩之地,还有脸吗?” 诸位官员不情不愿地俯首请罪,仍有不死心的官员挑刺。 “启禀太后,事态紧急啊,若一味逃避,终究......” “谁说哀家要逃避了?还是你料定皇帝要逃避?!” 这顶帽子扣得大,那人匆匆请罪后不再言语,但显然郁气难出。 “水利一事,稚儿怎么看?” 没想到崔漱音会突然将问题抛给他,小皇帝心头一抖。 知道母后应当是检阅一下前几日夫子教给自己的治水之道,小皇帝垂下眼睑,纸上得来的知识渐渐在脑中成型。 下面的官员议论纷纷,但小皇帝沉思片刻后,竟真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崔漱音满意颔首,只是派谁去执行,又是一个麻烦。 “邱侍郎。” 犄角旮旯里拐出来一位个头矮小,模样平庸,微微佝偻的中年男子,不知为何被唤,颤巍巍赶忙上前跪拜。 “臣在!” “哀家将此次南方一带的治水交给你,可有异议?” 邱亮耳畔嗡嗡作响,喉结剧烈滚动,殿上琉璃瓦折射的碎光刺得他瞳孔骤缩。 他支吾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臣无异议!谢谢太后娘娘与陛下信赖,臣定不辱使命!” 果不其然下面顿时炸成沸鼎,崔漱音快刀斩乱麻,厉声道。 “此事哀家考察已久,无需再议!” 她清楚历次水利修缮,从国库拨款,由办事官员申报经费,至于申报多少,又有多少真的用在了修缮水利,造福百姓身上,这其中的门道...... 这次无疑是动了许多人的利益,但如今事态繁多,朝中官员使劲不到一块去,快刀斩乱麻,斩个措手不及。 至于这邱亮,品行修为能力都是上乘,她已观察许久,退朝后她自会打点。 她冷眼撇过下面朝臣,“至于招兵一事,刻不容缓!今日边境消息,戎狄蛮夷几次三番明目张胆挑衅天朝上国威仪,对入主中原虎视眈眈。” 马上便有质疑声响起,“话说的是这样没错,可近年来国库空虚,修缮水利已然是耗费巨资,又哪儿来那么多金银去招兵买马?” 崔漱音抚着腕间玲珑银镯,深吐一口气。 “那便是今日哀家要宣布的,大夏国今年的科举武试提前举行,与文试错开!” 这道惊雷炸在在场所有人的耳边,都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金銮殿漂浮的空气凝结了一瞬。 第29章 国师我们见过吗 “荒唐,实在荒唐!如此行事,违背祖制,祸乱朝纲,令我朝先帝在天之灵也难心安!” “历来我朝都没有将文试武试分期举办的先例。太后此举,大逆不道,恕臣下难以苟同!” 小皇帝也不免侧目去探崔漱音神色,有些不知所措,此事崔漱音此前未曾与他商讨,他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声散漫又渗满胁迫的嗓音突然在众人耳旁炸起。 “太后娘娘还没说完呢,尔等便如此慷慨激昂,平日里不都和颜悦色,怎么到这便换了副嘴脸?” 大殿之上的官员立刻噤若寒蝉,缩了缩脖子,心道差点把这位主忘了。 甫他一开口,朝中官员皆有所顾忌,稀稀疏疏的又有些声援太后的声音出现。 崔漱音舔舐着后槽牙,握着银镯的手腕用力到颤抖,暗自冷笑。 九千岁果然淫威盖世,三言两语便可逼退挑唆。 “不知太后娘娘此举,可有深意啊。”宴九霄转模作样地弯腰行礼,余光与崔淑音眼神交锋,冷冽而锐利。 知他是给自己递台阶,崔淑音敛目,左右扫视群臣,厉声道,“我朝自文帝始,主张重文轻武,便一直落下了文盛武弱的通病,而我朝与接壤的蛮夷们百年来虽相安无事,但不死心的总在跃跃欲试,近日更是屡屡来犯。” 奏折飞出垂帘,震得珠串玲琅作响,她哀声高呼,痛心疾首,“瞧瞧这边境近报,他们可是嚣张到了极点,哪里还将我大夏放在眼里?” 宴九霄立马恭敬半跪,震声道,“太后娘娘识大体观大局,冒大变革之险替我朝谋长远,是我朝之幸呐!” 突然一干官员也同样跪地,齐声高颂,“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皇太后一党吹胡子瞪眼,这对奸夫淫妇,一唱一和,祸乱朝纲! “诚然太后此举出自好心,可此举何其虚------” “林卿不必过虑,哀家有此意愿,必有万全之策。” 崔漱音斩断质疑话语,面色从容,可额角却渗出冷汗。 她在等,也在赌。 殿外遽然刮起了暴雨,裹挟着冰雹砸在殿前石阶上,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崔漱音指尖泛白,喉咙紧缩,仿佛站着的官员脸上都披上了青面獠牙。 再等等。 大殿沉默压抑的气氛岌岌可危,宴九霄递来灼热视线,一切都箭在弦上。 “大国师到!” 宦官阴柔尖细的嗓音划破默然,崔漱音吐出一口气,身躯略带疲软地靠在宝座上。 人来了。 “哈哈哈哈,天佑我大夏,天降祥瑞啊!” 一席紫色长袍的耄耋老人手持拂尘大步踩进大殿,神采奕奕,精神矍铄。惊得在场臣子瞠目结舌,头脑发晕。 大国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作为三朝长老,大国师的地位非比寻常。况且随他愈加年长,行踪也愈加飘忽不定,除五年一次的祭祀大礼外,其他日子难访其踪迹。 他怎会突然出现?! 纵使心中各怀鬼胎,众人还是尊敬拱手行礼。 “不知大国师如此兴致,所谓何事?” 宴九霄余光观察崔漱音,压下心头惊诧。 “先帝驾崩,横生变故,我夜观星象,事态玄妙,知如今太后娘娘垂帘听政,特去西南风王母庙替我大夏祈福消灾,意图祝愿太后身体安康。不料返程途中迷失方向,焦灼间见一山洞,我往内里探寻,竟是一个金窟!足足百丈深!” 一语激起千尺浪,百丈深的金窟!那是怎样的财富! “天佑我大夏,横增天财,若非往西南方向替太后祈福消灾,也无此机遇。”大国师浑厚激昂的声线响彻大殿,“多亏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崔漱音神情激动,畅快笑出声,“如此一来,修缮水利和招兵一事便有了充分后备保障,天佑大夏!” 仿佛商量好似的,下面也跟着一齐喊天佑大夏,有气恼者受局势所迫,却也不得不随波逐流,不情不愿地跟着喊。 崔漱音装作困倦模样,扶额轻叹,“今日事态繁多,先到这。至于礼部尚书一事,明日再议吧。” 却说今日朝堂惊雷连连,崔漱音以雷霆手段造狠立之势,她吩咐春桃将今日大国师朝堂所言传言于市井,不日京都对太后的风评必会反转。 提前武试崔漱音确有私心,但也是共赢之举,大夏在这方面的确是积弱良久。 计划初步达成,崔漱音终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但她同时知道,今日若无宴九霄和大国师替自己造势,事态绝对不会推进地如此顺利! 她凤眸紧眯。归根结底,还是要有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权势! 下朝后回到凤藻宫,遣退了下人,殿中只剩下大国师,崔漱音和春桃。 大国师目光严厉如刀,含威慑力眼神扫过春桃,惊得后者低头不敢于其直视。 大国师平日素以面皮不笑著称,方才也只是例外,如今冷静下来,长者的威压便如水般令人感到溺水窒息。 崔漱音见此赶忙摆手维护,“大国师,无妨,她是我的人。” 听见这话,大国师神情才稍稍放缓,却也绷着表情不说话。 他捋捋白色长须,仰头半晌,原本肃穆庄重的面容上突然抚平了皱纹。 “音丫头啊,你都长这么大了。”大国师带笑着地上下看着崔漱音,神情复杂,还有心疼于歉疚,令崔漱音有些摸不着头脑。 昨日午休时,她于床头忽然发现一个紫色锦囊,打开看后里面滚出一个小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大字,龙飞凤舞写着:想做之事,放手一搏。 纵然怀疑着锦囊的来历,且能于床头穿信更是令人惊异,但崔漱音如今孑然一身,最不畏惧于的就是赌! 所以今日在大殿之上她才屡屡踩着群臣底线,像疯子一般搏命。 不过......她左右看大国师都是陌生模样,似乎不曾相识,不由得捏了把汗,轻声询问。 “大国师,我们认识吗?” “崔丫头莫要紧张,你自然是不认得老夫的,但是老夫认得你啊。” 第30章 太后一党 大国师爽朗大笑,胡子梢抖啊抖,自是一派潇洒模样,却令崔漱音更加是一头雾水了。 迎着崔漱音疑惑不解的目光,那眉宇间浓艳,犹有几分故人之姿,大国师心涌悲戚,无奈清嗓。 “好了好了,老夫也不卖关子了。说起来,你娘亲还是我关门弟子呢。崔丫头,你可认得这是何物?” 说着便从那紫色袖口中抖出一块手帕,上面绘着一片桃李,色彩花红柳绿。 瞳孔皱缩,崔漱音脑中空白。 那是......娘的手帕?! 触及柔软的亲人回忆,崔漱音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她眼中不自觉泛起了泪光,茫然间声音微颤。 “大国师有什么与我娘的故事,还请不吝说与。” ...... 送走大国师后,崔漱音凝视手中他刚赠与自己的玉把件,目光柔和。 上头观音白玉雕成的眉骨间凝着三分悲悯,眼角细纹似被岁月侵蚀出的书页。 这是她娘在西南云游时雕的,技巧不足但用心有余。 原来她娘年少时曾经隐藏身份独自列国周游,与大国师相遇巧成师徒,后迫于家族压力不得不回乡成亲,这段师徒之缘也就无法再续。娘嫁到崔家后,大国师去偷偷探望这唯一的小徒儿,却发现其已生子,日子也算美满,便也放下带其出逃想法,大国师身份敏感,为了避嫌,防止世人说崔家包藏祸心,二人对外便是不识。 崔家罹难时大国师远程千里,赶回不及,且受了伤,更是拖慢进程。而崔家陨落一事,天意已决,无法逆转,若强行逆转天命,必遭天谴。 但当他算得自己的小徒弟的小女仍然活着,甚至处在风口浪尖上,便立马回归了。 现在她算是多了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且目的相对单纯保险。 她对着观音相莞然一笑,露出些小女儿的清纯与美好。 娘,谢谢你。 小心收好观音玉,崔漱音少女姿态不复,表情恢复国母的庄严,“春桃,唤邱亮进来吧。” 在门外恭候多时终于得到传唤,邱亮马不停蹄地跌跌撞撞跑了进去。 他神色依然激动,目光放出激烈的光彩,一来便五体投地叩谢太后万岁。 “邱卿。”崔漱音锐利的目光直直落在邱亮头顶,“哀家给你机会,命你替民请命,望你不复哀家所托。” “自然自然,臣定当使出浑身解数,修缮水利,时限内圆满完成任务!” 这邱亮位于工部已久,心中理想主义过盛,一直想有所建功立业却难觅机会。其为人虽木讷却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几十年来在工部作透明人,也是一个不爱攀附权贵的结果。 缥缈半生,突然有这么大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其当然会感恩戴德。 崔漱音的语气逐渐放缓,循循善诱。“邱卿,待到你成功修缮水利回来,除却寻常奖赏外,哀家会赐你一道特别的赏赐。” 邱亮心头疑惑,后知后觉的恐慌上头。 此举太后定然有拉拢之意,而自己若接下差事,可是系于太后一党了? 后是平庸此生,前是波涛汹涌。横竖不想碌碌无为一生,那便......接受吧? “邱卿,你家十三小女,瘫痪在床半年有载了吧?你难道不想让她重新站起来吗?” 犹如巨大的蜜饯塞如口中,邱亮嘴巴张大,万万没想到短短一日内竟然能收获两个如此巨大的惊喜。 “但是。”崔漱音话音一转,尾音却像淬了毒的银针。“若让我发觉你拿公款行不轨之事,你连带你那悲哀可怜的女儿,便都在床上度过此生吧!” 待到送走了邱亮,春桃来报九千岁求见。 今日实在够忙,场子一场赶一场,大病初愈人也困倦,崔漱音说实话也不是特别想和宴九霄扯嘴皮子。 “唤他进来吧。” 一股劲风卷近殿中,宴九霄大步流星跨近殿内,似笑非笑。 “太后娘娘好手段,今日大殿上一番大动作,可是着实惊到杂家了。” 崔漱音避其锋芒,“谬赞,本宫还是要多谢千岁朝上出口相助了。” 她知宴九霄是来质问大国师一事,说明宴九霄是真的不知今日大国师会降临,但让她怎么说,说她也不知道? “难道娘娘没有什么与杂家言说的?”宴九霄压低眉头,郁燥之意难去。 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宴九霄已然欺身而上,一片阴影盖在崔漱音身上。 氛围一如既往地紧张,但崔漱音突然失去兴味,她直直面对宴九霄目光,“哀家能有什么好说的,若是要讨赏,哀家晚些时候自会送与千岁府上。” 宴九霄扯出个凉薄的微笑,“好啊,娘娘铁石心肠,过河拆桥手段高明。” 这番话崔漱音听着也很不是滋味,她脑子还有些混沌,此情此景不知如何是好。 按理说宴九霄只不过是与她一条船上的同谋罢了,没必要事事都告知他吧。 况且九千岁背后到底有多少势力,自己可是一点都不清楚! “对,我就是如此。千岁大人对我倒是事事设防,难道却要本宫对你敞开心扉?!” 崔漱音气结,言辞间带上了恼意。 面前阴影突然消失,宴九霄似乎也是陷入了思考,阴沉地盯着崔漱音,沉默几秒后又匆匆离去了。 又是这样! 崔漱音用力拖翻面前案几上的茶具,琉璃杯在地上摔出爆裂的声音。她深呼吸,平复着起伏的胸膛。 每次都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 当她崔漱音是他的“仆人”么?! 好在居于深宫已久,她已然做到半麻木,几秒后神色便恢复如常。 一旁的春桃手脚麻利地帮忙处理掉地上的碎片,崔漱音还好以整暇地坐到铜镜前整理仪容,对着镜中朦胧的人影艳丽一笑。 她还要同小皇帝商量武试一事,挖掘金窟一事也需要加派人手,一切都有条不紊,无须担心。 崔漱音,一切都在变好,你也不许躺倒! 一道武试提前的皇昭如同惊雷般横空出世,搅动着大夏的这一渊池水。 第31章 私人药房 本该于三月后同文试一齐举办的武试将于一个月后启动。几家欢喜几家愁,知晓此事的百姓们炸开了锅,将此事闹的沸沸扬扬。 同样为人们饭后津津乐道的还有突然出现的百丈金窟,甚至不少人认为太后是凤凰的化身,专门给大夏赠福祉的。 当然身处基层的百姓,又有何说欢喜或厌恶的权利?只能消化接受,遵从皇命罢了。 距离武试举行前三天,崔漱音换了宫女的衣服,悄然出宫了。 摸着头顶的春桃扎的垂髫小辨,头顶繁重的凤冠银钿卸除后,人仿佛也轻松许多。 她深深呼吸着皇墙外的呼吸空气,肌肤都有些不自觉的战栗。 有多久没有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了! 瞧这青石白瓦是那么恬静优雅,多么令人心旷神怡! 卖油饼的老翁虽胡子花白手脚却手脚麻利,木槌 “咚咚” 砸着案板,洒下葱花,滋啦声里腾起的香气勾得人直咽口水;卖糖葫芦的老婆婆臂中举着的竹签上,山楂裹着琥珀般的晶莹,勾得孩童门直流口水;还有随处可见的百戏艺人,口中喷出炽热的火焰,惊得观众声浪四起...... “娘娘娘娘,那个那个!” 崔漱音一惊,忙合上金折扇轻垂春桃额头,笑骂道,“忘了在街上该叫我什么?” 被拍打的春桃捂着脑袋做了个鬼脸,“是,小姐!快看那个摊子,那个蝴蝶银钗特别适合你!” 她兴冲冲拉着崔漱音往路边摊去,崔漱音低头看着春桃扯着自己的手,有些怔然。 春桃身上洋溢的青春气息深深感染了她。 或许也是许久没出宫了,春桃表现得异常兴奋,待她也没有在宫中那般小心谨慎,反而犹如闺中密友。 思及此处,崔漱音扶额自嘲,论年龄自己真不比春桃年长几岁,却一股老人味。 春桃举着那个色泽剔透的蝴蝶银钗正要往崔漱音脑袋上比划,不远处茶馆里茶碗碎裂的脆响忽然惊飞了檐下雀鸟,带起一阵惊慌失措。 “安连溪!你休要欺人太甚!”爆和声连带着掀翻条凳的声音,滚烫的龙井烧起紧张的硝烟,大汉举起朴刀一立,八仙桌上咚咚作响。 说书人的醒木僵在半空,满堂茶客的瓜子悬在嘴边,连灶上烧水壶的咕嘟声都弱了三分。 老板忙从柜台跑过来赔笑,“二位稍安勿躁,稍安——哎呦!” 茶饼贴着老板的脸险险擦过,安连溪侧身偏头,躲过了这撒泼一击。 他嘴角微微勾起,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朗声开口。“阁下莫不是恼凶成怒了?难道在下有说错半个字么?” 少年剑眉英挺,目若朗星,轮廓分明的脸庞线条硬朗,周身散发着一股潇洒之意。 “如若不服,三日后的武试上安某便站在擂台上,等着你啊。” 武试?这少年也是来参加武试的? 崔漱音眸光扑闪,暗暗留意几分。 眼前少年丰神俊朗,器宇不凡,不似寻常子弟,可能是那家个公子少爷,甚至是世子也未可知。 “何必三日后,今日就让我来教训教训你!”那大汗甩起胳膊,一提朴刀,扭身便往安连溪这里转来。 看客们惶恐奔散,倒也没跑离现场,反而躲在暗处继续八卦。 那大刀直直往安连溪面门上奔去,众人惊呼小心,刹那间剑光劈开迷雾,少年身影如惊鸿掠水,剑挽出七朵剑花,火花在刀剑锋相撞处迸溅。 没想到少年精瘦的身躯有如此大的力气,大汉咬紧牙关,手臂发抖。 “你速度太慢了。”安连溪摇头轻笑,反身一绊,大汉还未及反应便失去平衡,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吻,在地上震起灰尘簌簌。 他眉宇间尽是桀骜之气,“看吧,当堂出丑,你就好受么?” 没想到不过三招嚣张的大汉便被撂倒了,看客们惊叹的眼神不住地观察少年。 崔漱音略懂几分剑道,刚才少年出手身手实在漂亮,方才长剑如游龙入海,直取对方下盘。 估计在此次武试中,少说也可以名列三甲! 心起拉拢之意,又不知底细,且当前时间地点身份都有些不对,崔漱音只好作罢,她今日还有事要办,绕过群众便要离去。 她今日出来当然不是为了玩乐,而是要去一个私人药房。 是大国师给她的权限。宫中的一切药材使用都会被登记在册,使用起来实在不方便。而她的优势就在于医术和制毒,也是她用来保命和控制他人的手段。 这个私人药房据说是百年前就创立的,而大国师也是偶然间才发现,当今的药房老板脾气古怪,但刚好与大国师意趣相投,一来二去,也成了半个知心好友。 纵然有大国师介绍,崔漱音心里还是捏了把汗,她不敢懈怠,第一次还是决定亲身去拜访。 可是当真的到了地方,崔漱音却发现药房里空无一人。 “小姐,怎么没人啊。大国师莫不是耍我们?”春桃环顾四周,不禁轻声开口。 她心中是有些不满的,崔漱音贵为国母,微服私访亲自拜访,这药房老板再倨傲也总要亲自出来相迎吧? “好了春桃,休要无礼。今日我们来只是以寻常人家的身份!” 目前还没摸清楚状况,崔漱音只好先和春桃观察四周。 店里药草味很浓,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哪些药草,但崔漱音可以闻出来绝对有好多千年宝药,放在外面千金难求! 按捺心中兴奋,崔漱音小心开口,“马老板何在?” 没有动静,店里安静得只听得见春桃和崔漱音的呼吸声。 崔漱音咽了口口水,再次开口,“马老板,我是小音,大国师让我来找您的。” “马老板——” “听到了。” 二人后背一惊,忙一回头,正是一个老爷爷耷拉着一张脸出现在她们身后。 这马老板走路没有动静,到底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背后的?! 马老板据说年近耄耋,银发如丝,用一截缠着草木的乌木簪子束起。 面色苍白,更衬他眼底青黑,双目布满血丝,像是凝固不通的寒潭。他呼出的气息裹着股类似焚香混着腐叶的怪味,令人捉摸不透。 第32章 摆明了是刁难 感觉当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神转向崔漱音时,几乎使她停止了呼吸,后脖发凉。 如果说宴九霄是吐着信子的毒蛇,时刻预备着下一个目标,那么马老板就是幽深树林里的苍天古木,动辄摧枯拉朽,神秘又旷远。 “你就是老杜喊来的?” 春桃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寻常人们都是尊称杜越为大国师,这般随意的,还是第一次见。 “是的......我是来求几方草药。若是可以,我们可以长期合作。” 在狭小的空间里似乎一举一动都很明显,崔漱音现在把握不准这位马老板性格,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女娃娃,先别想那么远。”马老板无甚表情,似乎对二人也不是特别感兴趣。“我这什么都有,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拿了。” 他逆着光的影子在朝着崔漱音走来时愈来愈长,崔漱音被逼着后退几步,神情高度警戒。 “马老板,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话音未落,马老板已经逼近咫尺,额角冷汗刚滴下,崔漱音袖口寒光一现,只见那马老板只是从她身边经过,躺到了前方一把藤椅上。 袖口的冷光又默默缩回去。 “我说了,我对你们没有兴趣,你们不用紧张。”马老板躺在藤椅上,阖上眸子,伸了个懒腰。“想要药材?看看这几个病症,一炷香之内,开出所有方子。” 一本册子直冲崔漱音飞来,她赶紧接住,打开一看,上面全是些疑难杂症,摆明了是刁难。 可惜了,小女子师承神医白锦书,平日素爱钻研些古怪药方。 她唇角勾起涟漪,如春放之花。 册子上的各种症状映入眼眸,曾经日日夜夜在学医上死磕的记忆从云霄唤回,崔漱音感觉四肢都充满了力量,她的目光清亮,充满了势在必得。 “春夏,帮我研磨。” 马老板从将册子扔给崔漱音后便不再有动静,惬意地躺在藤椅上,瞪直脚板,双臂枕在脑后,似乎睡着了。 此时一炷香时间方到,他突然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仿佛有听不见的打钟声唤醒他。 他见二人仍在案板前窸窸窣窣不知在干什么,白色的眉毛一竖,声音苍老沙哑,“时辰到了,别挣扎了。” “马老板?你醒了?” 见马老板醒了,崔漱音举起手中的宣纸,浅浅一笑,还有几分猫儿似的得意。 “方子都写在上面了,请马老板过目。” 写完了?莫不是胡乱凑数? 马老板吹了把长长的白色胡须,不可置信地起身,惺忪的睡眼在瞅见宣纸上白纸黑字后,立马清醒。 方子上药材写的清楚明白,甚至精准到用药几方,何时宜食。甚至有些疾病,更是列出了多个法子,实为精妙。 心头讶然,马老板看崔漱音的神情不再是毫不在意,隐隐带了几分欣赏。 他不自在地清嗓,“我可以为你提供药草,只不过......你要为何需要如此多量的药草,又是用来做什么,老夫许得知道。” 崔漱音的喜悦生生被截了一半,她眸光闪烁,一时难以回答。 “怎么,说不出来?那这笔买卖也做不成了。”马老板皱眉,言辞强势,不容人反应。 喉咙里像卡着块烧红的炭,崔漱音张了张嘴,面色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月牙形伤口。 不行,这一趟决不能白来! 但她若是说出缘由,势必会暴露身份。而大国师此前和她告诫,马老板最是厌恶皇室中人,要她最好不要暴露身份。 说,是未知的深渊;不说,却是一棍子打死。 深吐一口气,崔漱音声音沙哑,“我其实......” 暮色不知何时被泼上了浓墨,乌云裂开道缝隙,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温柔地洒在城隍庙斑驳的飞檐上。 崔漱音和春桃低调地沿着路边走,她们卡好了时间,打算在最后一批出宫采办的宫女后面一起回宫。 她脑中不平静,也为谈好一笔大生意而雀跃,面色红润了不少。 几个时辰前,马老板得知她是当朝太后时,面色骤变,带着血丝的眼球震颤,头发丝都在抖动,几乎是下一秒就要将她扫地出门。 可机会是争取来的,虽不知为何马老板会对皇室有这么大的恨意,但好在崔家实在是积了几世好德,且崔漱音狠狠赌了一把,告知了马老板自己毒死前朝皇帝报仇的秘密。 最终结果就是,她赌对了! 脑中还在不断复盘,突然一道白光在街角闪烁,崔漱音听出那人呼吸声明显不对。 月光的清辉倒影倒映在那人脸上,一张清晰的轮廓乍现。 安连溪?白天那个少年? 剑鞘苦苦挣扎着想支撑身体,但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椎,喉间泛起铁锈味,紧接着五脏六腑像是被无数钢针猛刺,安连溪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他的脖颈处迅速爬满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 该死,定是白天对手时被那大汗下了毒手!下流手段! 想我安连溪,竟然就要死在这不明巷角? 春桃也认出这人是白天的少年,只是时辰不待人,她见崔漱音似乎在犹豫是否搭救,着急地晃了晃她。 “娘娘,回宫要紧。一会儿小皇帝就要来给您检查今日的功课了。” 可崔漱音实在无法忍受自己是那个冷漠无情的路人,纵使被深宫磨炼的麻木心志,可本我一直是善良。倘若今日见死不救,与那些不仁不义的奸贼又有何区别?! 她凤眸一凛,神色认真,掷地有声,尾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春桃,你回宫替本宫拖延时间,本宫去去就回,马上!” 春桃咬牙,眼泪都快急出来,心中纵使万般着急也不能违抗太后的命令,只好低着头快步跑了。 太后娘娘,你可千万要抓紧啊! 第33章 僭越了 “你还好么?” 清冷的嗓音送入安连溪耳中,他本能地警惕,只是那双眸模糊,手脚发软,想提剑威胁也无法。 他大口大口喘气,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缩小,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形。 “你......你是何人?” “一个路过的好心人罢了。”崔漱音从袖口翻出刚从马老板那取来的几只药草小样,干脆利落地往安连溪嘴巴边送,语气冷淡,“吃下去。” 安连溪努力聚焦视线,只能看清来人是一名女子,好似作宫女打扮,面上围了纱布,看不清面容,但是那一双眼眸特别清亮好看。 不知是敌是友,这药风险极大,可事到如今已别无选择。 他用力咀嚼着送至嘴边的药草,甫一入口,苦涩与辛辣的气息汹涌,呛得他咳嗽起来。 “别浪费,这些都是名贵药材。”崔漱音心中有些心疼,这些可都是百年古药啊。 “姑娘......咳咳咳......这实在是太呛了......咳咳咳......”安连溪的汗沾湿了衣襟,少年单薄的肩膀突然剧烈颤抖,喉间溢出一声带着哭腔的闷哼。 崔漱音不免有些紧张,她抓紧安连溪的肩膀,厉声道。 “撑着!药性相冲,但眼下没有别的解药,你撑过去,天亮就无事了!” 安连溪不禁苦笑,浑身止不住地打摆子,像是深秋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 这那里是说撑过去就可以撑过去的,好痛啊...... 他原本完好的高马尾散落,打湿在他苍白的脸上,乌青的指尖无力地抓着散落的发丝。 不行,她只能帮到这了。 崔漱音拧眉,松开他,起身欲走,不料被安连溪突然扯住。 衣带勾着面纱,崔漱音那张清冷精致的脸在月光下显现出来。 安连溪看愣了一瞬,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穿过朦胧水雾,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 好像看见仙女姐姐了。 只是她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凤藻宫。 鲛绡帐幔在镂空宫灯下轻轻浮动,屏风刻画着百鸟朝凤的图案,与穹顶悬挂的夜明珠交相辉映,将满室镀上一层柔和的珠光。 整个寝宫明亮,烛光高照,只是这宫殿的主人却不在其中。 春桃着急地绕着香炉走来走去,两只手搓在一起,紧张地直冒汗。 娘娘,你到底在哪里啊?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春桃惊喜迎接,却听见门外齐齐的恭敬声。 “恭迎皇上。” 她脚步一软,差点滑倒。 “母后,儿臣来请您检阅今日在夫子那里学得的功课了。”小皇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好似催命符。 殿中安静,小皇帝心生疑惑。 母后是睡了么?可此时时候尚早,而且母后每日与自己都要交流功课,怎会不告知便睡去? “母后,儿臣来请您检阅功课了。” 该怎么办!春桃简直要捂着脑袋崩溃了。 她刚想豁出去,一只手轻抚在她肩膀,将她按住。 春桃忙回过头去,几乎要喜极而泣。 是娘娘!衣服也已经换好了! 崔漱音弯着眉眼,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泛红的脸颊,对她无声地安慰。 “稚儿,进来吧。” 待到小皇帝进入寝殿时,一切都已按序就班,恢复原样。 只是崔漱音今日的行动,还是落入了宴九霄的眼睛。 捏着今日探子的情报,宴九霄心中情绪莫名,难掩的气恼不知从何而起。 他将情报捏个粉碎,“清风!” 挂在房梁上的清风应声飞下,“扑通”跪倒在地,“属下在。” “去调查一下今日这个男的,时刻关注他的动向,有何情报,立刻上报。” 清风应下,只是抱着拳似乎还想说什么。 “有何补充,快点说。”宴九霄拧眉,心中不爽。 他自己有上句没下句,却忍受不了别人支支吾吾,有话不说。 “报告主上,这安连溪确实应当不是京都的人,来京都应当也是来参加武试的。安姓不是什么大姓,这斯当不是出身官家,但我今日看他出手,身手不凡,甚至在我之上,便斗胆猜测他是武林世家的人。” 这些宴九霄也有考虑过,他示意清风说些特别的。 “武林又是另外一片江湖,说是市井但真较真起来朝堂也要避让三分。之前属下去江南出任务时,被一路好心人恰巧救过,为首的好像就姓安,好像在当地开武馆,专门教学剑的。今日与那安姓少年对仗的,也在京都面生,与其话不投机便大打出手,恐怕此前在一路武林中,两家多有摩擦。今日那大汉出手不怎么样,估计不是主家。” 武林中人?历年来朝廷虽然明面上不显,实际上是一直忌惮着江湖的。 江湖人有一套自己的规矩,也素来不与官家打交道。 难道横生什么变故,今年武林中人为何要参加武试?会不会又是一个机会呢? 宴九霄墨色衣袍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衣襟处暗绣的蟒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他的神情恢复淡然。 “清风,再分一路人马,下江南去探查。” 安连溪在冰冷的巷角躺了一夜,在薄雾初散时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浑身酸痛,他伸展身体,踢踢腿脚,深吸了口晨间的露水。 唔......还活着。 理智回笼后,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他越回忆面色越是潮红。 昨夜那个救下自己的仙女姐姐?自己是不是僭越了? 可是只是草草一面,还没来得感谢她就跑走了。 都怪金羽堂那帮玩不起的,居然玩阴的! 阿爹说自己少根筋,莫不是自己真的少根筋,才到京都就要让人毒了去? 不不不,还是因为金羽堂的人不讲武德!在江南时便总使些下流手段,没想到到京都来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算了,还是先和三叔回合吧,约好了渡口见面的,现在去刚好赶上。 少年随意扎起马尾,迎着曦光,拔起路边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枕在脑后,悠悠荡走了。 第34章 顺水推舟 紫金香炉徜徉着微光的烛香缥缈,给凤藻宫的寝殿增添了一番惬意。 崔漱音一手半撑案板,一手举着南方来的消息在看。 南方的水利工程推进地顺利,邱亮半生鸿鹄之志终得展。他信中写道,不日便可折返京都。 且此次南下,除却水利外,崔漱音还拨款营建难民营,施粥救灾,借助邱亮之手,替百姓谋福。她命邱亮以自己的名义广施善财,救济百姓。如今南方一带的子民,都对她感恩戴德,甚至有巡夜侍卫见流民举着写满祝祷的灯笼往城郊安置点走,风里飘来断断续续的歌谣:“慈心太后降甘霖,万家灯火照天明。” 这些粗麻布衣,是最渺小,也是最大的一股力量。 由民心扎根的树托举着崔漱音,现如今,朝堂上的人已不可如往常随意动她。 她这才开始真正成为国母了。 这次的一堂二辩细细究去,实则疑点颇多,但崔漱音也是钻了空子。那群擅长老谋深算的奸贼,事后复盘定然会发现。 只可惜,在狩猎场上,不仅比谁更会吃人,还比速度。 当然,没有大国师的天降金窟与龙禁尉的铁血手段,事态也无法推进地如此顺利。 这次武试,崔漱音势必要提拔出一支亲卫出来。可武试一事让这帮贼子琢磨了这么久,定然早早设防,只怕这次。又是凶多吉少。 提到这个,崔漱音着恼地扔下信件,眉头蹙起。 昨日搭救那个叫安连溪的少年的时候,不小心被他扯下了面纱,虽然无法确定夜色和中毒的作用下,那人是否可以看清楚自己的脸,但有这个风险在,便令崔漱音寝食难安。 她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个是拉拢安连溪,务必将其收为自己麾下。另一条便是杀人灭口。 以安连溪的武力,如若不出意外,势必会在武试中举。如若他认出自己,又归入了太皇太后等派,那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把柄。 “啪!” 精美的花盆应声碎裂,泥土四溅,娇艳的牡丹也被摔得七零八落。 伴随着宫女的尖叫声,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窗外飞掠而下,寒光闪烁的匕首直取崔漱音咽喉。 有刺客?! 一切突如其来,不及崔漱音反应,那匕首的寒光朝她逼来时,她只能用最快的速度,狼狈地往一旁的地上倒去。 那匕首分明渗了毒! 崔漱音闻出匕首上气味不对劲,试想方才那匕首落至自己身上,定然非死即伤。 面色镇定,冷冷地看着刺客来势汹汹,眼中满是威严与杀意。 她飞速转动银镯,心中冷笑。 刚好试试新制的毒药! 刺客见一击未中,眼中闪过狠厉,捏紧匕首再次朝崔漱音刺来。后者又奋力侧身避开,发间金钗被削落,乌发如瀑散落,三千青丝垂在肩侧,只那眼神坚毅,丝毫没有怯弱。 但她毕竟非练家子,两下猛闪已经耗费了她绝大部分力气,如今只能撑在屏风架上,剧烈呼吸。 见太后明显已经强弩之末,刺客势在必得地歪头,一步步逼近她。 崔漱音面色苍白,心中默念。 三......二......一! 一声扑腾,刺客倒地。 崔漱音见状赶紧撑着最后一口气跌跌撞撞过去,躲过刺客手里的刀,狠狠扎入。 刀扎入血肉的声音厚重踏实,崔漱音这才放了心。 春夏破门而入,看见狼狈在地的太后娘娘,惊地直冒冷汗。 “娘娘!” 紧随她其后的,是骤然涌入的龙禁尉,还有宴九霄。 “微臣救驾来迟,请娘娘恕罪!” 宴九霄剑眉紧蹙,一身风尘仆仆,眉宇间夹杂懊恼之意。 他铿然一声跪下,“若太后有个闪失,臣万死难辞其咎!” 崔漱音一边在春夏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平缓着呼吸。一边听着宴九霄这似乎有些表演过度的演技,有几分想笑。 那便顺水推舟吧。 “大胆,居然有贼子妄想在宫里行刺本宫,实在嚣张至极,目无国法!宴卿,本宫命你在两日之内给本宫一个交代!” 宴九霄应下,手一挥,龙禁尉们迅速上前清扫战场。 待到一切恢复如常,崔漱音留下了宴九霄,说是就今日的行刺有所商讨。 “娘娘想问什么?” 崔漱音指尖轻抚过刚挽好的鬓发,凤目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地的宴九霄。 “千岁认为,刺客是谁派来的?”她声音轻柔,却暗藏锋芒。 没想到宴九霄这次居然一点没和他卖关子,抬头时眼底寒芒一闪而逝,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南方人。” 心中惊诧,崔漱音突然想到什么。 “武试?” “娘娘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宴九霄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千岁还知道些什么。”崔漱音明白宴九霄有自己的情报网,获取的消息远非自己能及。“同是一条船上的,大人便不必如此吝啬吧。” 她眼神直勾勾盯着宴九霄,像是要透过他低垂的眉眼,看穿他心底的盘算。 宴九霄悠然起身,坐到椅子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指尖摩挲着衣袍上的蟒纹。 “娘娘可是好心搭救了一少年?” 虽然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宴九霄的监视下,但他如此明目张胆说出来,还是令崔漱音十分不快。 扬眉冷笑,崔漱音颔首,“怎?” “他是江南一带剑道世家出生,是武林中人。” 没想过这种可能,崔漱音额角一跳,连忙追问,“武林?他们不是向来不与朝堂为伍么?!” 宴九霄突然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在崔漱音耳畔,似要拂去她鬓边沾染的泥土,却在触及发丝前堪堪停住,语气促狭。 “所以这就是有趣的地方啊,娘娘自己琢磨琢磨吧。” 崔漱音睫毛轻颤,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 再抬头时,只瞥见宴九霄猩红蟒袍的一角。 她的思绪被重新推翻,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提供了一个巨大的信息。 眸光几下变换,突然猛地起身至案板前,提笔。 那宣纸上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是八百里加急要寄给邱亮的: 速速调查江南武林情况,任何风吹草动,立马上报! 第35章 如何脱身 日子飞快,武试已至。 卯时三刻,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校场上四处的战鼓便擂然作响,应试的武生早将占地百亩的演武场围得水泄不通。 校场中央,三丈高的观礼台铺着大红毡毯,台前端坐的监考官们个个异常兴奋,扫视全场,像挭着脖子的鸭子。 “肃静——”随着一声尖细阴柔的大喝,一把鎏金软轿缓缓抬入会场中央,现场逐渐安静,而后绣着丹凤朝阳的轿帘被宫人掀开。 崔漱音面上带着从容浅笑,华服加身,气场全开。 小皇帝上前几步来迎接她,二人挽着胳膊,步至观礼台前。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令小皇帝有些紧张,崔漱音捏了捏他的掌心表示宽慰。 获得了力量,小皇帝深吸一口气,对着台下高呼,“朕宣布,大夏三百零一年的武试,正式开始!” 振奋人心的擂声再次响起,太常“扑腾”一声展开武试宗卷,宣布武试流程。 今年的武试较往年不同的是增加的多个考量项目,可以收一些有特长的武将比如说射箭飞刀之类,并且每个项目都有明确规定说不允许故意伤害竞争对手,耍阴招,违者剥夺本场武试资格。 花样多,场子也好看起来,第一场下来,小皇帝还意犹未尽。 他带着星星眼偷偷和崔漱音嘀咕,“母后,他们也太厉害了。儿臣现在只会拿把木剑随便比划。” 崔漱音不禁笑着摇头,眼神示意,“稚儿,此话可不许在众人面前说,下了你自己作为天子的颜面。” 小皇帝羞涩一笑,嚅嗫道,“儿臣知晓,稚儿只在母后面前这般。” 这倒不假,这小皇帝说来成长速度也是飞快,在上朝或与朝臣相处时,行事作风都干脆利落,已然暗暗拿捏了帝王态度,假以时日,应当也会是一代明君。 只是今日崔漱音今日是有目的的,她一直观察场上,却不见安连溪的影子。 心中惊异不定,莫非那日他没活过来?! 不可能,如若没活过来,前两日宴九霄必当提起。 那是出什么状况了?武试何等重要,他还能睡过头了不成? 安连溪可确实是出大状况了! 他今日本来就睡过了头,匆忙拿上两个煎饼就往演练场赶,没想到路上突然被一个姑娘扒着腿说还她清白?! “各位父老乡亲们来评评理啊!小女子昨日与这位公子在茶馆邂逅,他说是来京都武试的考生,小女子见其样貌清俊,受其所惑,与其相游湖畔,没想到这登徒子打晕了我,竟欲行强迫,一夜醒来,小女子衣衫破碎,清白已逝!” 那姑娘泣涕涟涟,头发散乱,好一个楚楚可怜模样,令围观的群众们看了心软,纷纷拿眼刀指责安连溪,直看得后者头脑发晕。 “我没有啊,我根本不认识你!”安连溪抓狂地挠头,脸色清白交加,十分窘迫。 他本来就晚起了,这下武试岂不是要迟到了。 “睡过就翻脸不认人了?清白对一个女子来说,多么重要,你竟然......”她柳眉紧蹙,面色苍白,句句控诉,话语哽咽。“你竟然装作不认识我,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么!” 实在摸不清楚这姑娘到底什么路子,安连溪只能一直否认,“姑娘你肯定认错人了,我叫安连溪,今天要参加武试的,你先松开我,有事晚点再说——” “呸!你这种宰渣,还配参加武试?人家姑娘好端端的清白都让你毁了!”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便激起了千尺浪。 “是啊是啊,刚好也少一个祸害一方的恶徒!” “天子脚下还敢如此行事,我看他也没有什么恭敬之心!” “......” 这群人怎么只听一面之词?怎么脑子比自己还不好使? 不行!武试绝不能迟到!要赶紧找机会! 安连溪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是又遭人暗算了,不长记性的脑子忽然唤醒,心中暗骂是哪个门派又玩这些下作手段? 可是现在三叔又不在,该如何脱身呢? 正焦头烂额之际,突然一列黑压压的队伍朝这边涌来,带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围着他的群众似乎是特别忌惮,低着头迅速散开了。 一身猩红蟒袍的男子双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慢悠悠朝他走来。 这人就是安连溪?宴九霄轻蔑地上下扫视了眼安连溪,实在是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不感兴趣地摆手。 “带走!” 郁闷了一早上的剑意终于出窍,安连溪握剑的手背青筋正突突跳动,劲风带起,寒光就要逼宴九霄而去。 只是安连溪只身一人,实在没有胜算,他一动手,数十把刀尖便直直对着他面门。 “怎么,不想参加武试了?”宴九霄这才抬眼正瞧他,似笑非笑着,偏偏眼尾那抹笑纹像淬了冰。 面对莫名其妙的敌意,安连溪不敢放下手中剑,他脑子不太好使,不明白京都权贵们的弯弯绕绕,但陪伴他十七年的剑不会骗他。 “跟我走,我带你去演练场。”宴九霄皱眉,他不想在这人身上浪费太多功夫,不成想还有点麻烦。 安连溪隐隐知道面前这人定是权势滔天,自己形单影只,无法抵抗,硬干毫无意义,犹豫着将剑放下。 虽然放下剑,但还紧紧抓着剑鞘,闷声道,“你带路吧,我在后面跟着。” 他闷头闷脑在后面跟着,突然想到什么,“武试早就开始了吧?现在进得去吗?” “你知道我刚才会被刁难?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不对,你和他们不对付?” 这人实在蠢的可以,崔漱音打此人的主意真是没人可用了。 宴九霄翻了个白眼,直接骑马走了,留下龙禁尉围着安连溪裹挟着往里走。 为什么不回答问题,难道这些大人物都喜欢装深沉? 安连溪只好再去问围着自己的黑衣人,左右无事,问问又不累。 终于有人忍无可忍,咬着牙回他,“半个时辰内,不算迟到!” 安连溪“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他又回头,“那第二个问题呢?” 龙禁尉:...... 第36章 儿子要参军 人声鼎沸,擂声逼近,安连溪惊觉演练场已然到了。 裹挟着他的黑衣人如下好指令一般迅速散开,瞬息之间,巷角唯留下他一人。 “什么人!”巡逻侍卫一把银枪逼近安连溪,安连溪下意识侧身躲过,剑光一闪,剑鞘却在将出时堪堪止住。 脑海里闪现黑衣人低声提醒过他的一句话。 迎着巡逻侍卫审视的眼神,安连溪无辜地眨眼,眼神清澈,举起双手。 “我是来参加武试的考生。” 果不其然,为首的侍卫随意瞥了他几眼,便放下了银枪。 他语气淡漠,似乎无觉新奇。“跟我走吧。” 京都路势十分复杂。特别是这演练场,依山而建,历年来考生走失的事情常有发生。 龙禁尉自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送安连溪进去,故宴九霄借了一把东风,将安连溪送进去。 时辰恰恰好好卡在半个时辰之内,安连溪跑进去时暗暗送了口气。 好在这比武是抽号进行,他赶忙去领了号,等着上场。 “第五百三十一号对战第二十五号!” 人群中隐隐骚动起来。 原因无他,而是这二十五号的少年正是安梧王的宝贝世子,王风遥。 风遥风遥,人也风遥。平日独爱风花雪月,游玩于茶楼酒肆,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据说去他家的夫子都被气跑了好几个。这厮着实是京都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将家族给予的优渥生活,当作肆意挥霍的资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那般虚度光阴的日子。 安梧王是外姓王,家里三代武将,许是领悟了沙场无情,知晓了平平淡淡才是真,一直不许这唯一的小世子学武,而小世子又最厌四书五经,科考更是不堪入目,最终落了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结果。 怎么安梧王松口了,舍得放这个独苗苗去参军了? 安连溪不认识这世子不世子,只知道自己不能输就对了。 他双手抱拳,躬身至额际,却见对面那人一动不动。也没多想,他自顾自地介绍,“在下安连溪,请赐教。” 王风遥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只是脊背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一个箭步冲出。 “额,那我们开始吧?” 对面终于有了些反应,不过也只是下巴微微扯动了几下。 待主考官一声令下,方才还礼数周全的安连溪骤然变色。他率先发难,雷霆之速逼至对手门面,右腿横扫带起破空之声,直取其腰腹,手臂横起欲要隔档,却见对面被他直直地踹飞出去,干脆利落地趟在了擂台前的沙地上。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待到那小世子撅着腚想从沙地上爬起来却又摔了个劈叉时,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仿佛被击碎最后的自尊心,小世子恼凶成怒地爬起来,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一脚踹在擂台旁的柱子上,从地上捏起一把沙子,扬向咧着嘴笑的人,嘶吼着,“不许嘲笑本世子!” 纵使再好笑还是命重要,众人拼命控制着表情,生怕惹了这金贵的小世子。 可这小世子不知怎的,竟还咄咄逼人,突然冲上去拔了侍卫的剑,眼露凶光。 “刚才谁嘲笑本世子,本世子定——” “逆子!” 一声爆呵,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王风遥登时像打了焉的番茄,面色瞬间苍白,他手一松,抢来的剑便“咣当”一声落地,在地上抽搐颤抖。 王风遥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脚扑腾着往后蹬,“爹......” 原来是安梧王。 众人倒吸一口气,一番宅门内事竟然就要在他们眼前上演。 只可惜安梧王还是体面的,他转过身,仰头跪拜,声音竟然带上了几分沧桑与无奈。 “竖子无状,还请陛下与太后娘娘见谅!”安梧王早已退居二线,原本凌厉的棱角也被岁月磨损了些风霜,只是那一身武将底色仍然存在。 崔家还在的时候,崔漱音就经常听说安梧王在前线立下的赫赫战功。那时陇西崔氏还正盛,两家常有来往,她爹还说安梧王明明还有金戈铁马的力气却退居敌后,可惜了一番武将之才。 如今想来,也是先一步看破红尘,脱离了世俗纷争了。 若非自卸兵权,请命当个闲散王爷,是怕也要满门惨案。 小皇帝摆手示意,“无妨,只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崔漱音也是竖起了耳朵听,只是手一直虚虚掩着,唯恐安连溪见了她有什么反应。 “哎,说来也是胡闹啊。”安梧王看着坐在地上的儿子,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憋出话。“我从小便给他找各种夫子,期盼他将来能成为一个讲书颂学的文坛大家,后来他不爱读书也就算了,还总念叨要习武,当将军上阵杀敌。那沙场上刀剑无眼,这小子去恐怕活不过叁息!” 王风遥低着头抠弄衣角,嘟囔的声音像蚊子哼唧,安梧王一个瞪眼。 “你又说些什么?!” 虽然知道安梧王有些做戏的成分,但崔漱音也忍不住劝和,“王卿莫急,和孩子置什么气。” 这声音好熟悉。 安连溪本来站在擂台边靠着,他其实对这王爷的家务事不太感兴趣,就一直低头玩手指。一听这声熟悉的音色,清亮的视线立马扫过,往观礼台上探去。 糟了。 崔漱音心里一咯噔。 就算那日黑灯瞎火看不清面容,但声音却是没有遮掩。况且习武之人,擅长以音辨人,听力敏锐,只怕此时,安连溪已然认出自己。 她端着茶盏的手指骤然收紧,瓷盏与木盘相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历年的科举武试文试一同举行,我都是严防死守让他进文试考院,他便也没有机会。今年武试提前,我将他锁在院子里,不承想还是让这小子跑来了!他会什么武,丢人现眼罢了!” 一声跪地声,安梧王艰难转过头去,居然是王风遥笔直地跪在地上,五体投地,习惯了嬉笑玩乐的脸上神色是出乎意料的坚定。 “爹,儿子要参军!” 安梧王白发又添了几缕,背也驼得更厉害了,突然觉得嗓子发紧,受不住咳了出来。 第37章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送那个死呢?”安梧王沉默许久,才闷声开口。 小皇帝少有见这等场面,此时也是强行按下心中震惊,他年岁小,又生在皇家,对于这种父子冲突的场景,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见。 崔漱音叹了口气。她明白,像今天放到明面上来的争吵,在背地里应当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世子,这是在借助众人之手逼王爷。 当然王风遥不会如此聪明,但他今日在明面上说出来了,在这心怀鬼胎的朝堂下,见风使舵,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可多着。 果不其然,王风遥这一跪地,观礼台上有官员就开始劝王爷让孩子去吧,逼着孩子也不行。 安梧王红着眼睛冷眼瞥过他们。 笑话,不是自己的孩子,当然不关心死活了。 难道他自卸兵权,当一个闲散王爷还不够,又要将他王某一家卷进京都尔虞我诈的浑水当中? “遥儿,和爹回家吧。”安梧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轻声叹气。 王风遥浑浑噩噩的十几年,如今他第一次坚定地对着他爹摇头。 终归是一笔糊涂账啊...... 只是崔漱音觉得她自己的事情更加麻烦,第一日的武试刚结束,她便火急火燎地赶回凤藻宫。 案板上邱亮的回信刚到,她一把抓起就开始看。 风眸愈凝愈紧,阅读着邱亮传来的最新情报,崔漱音脑中疯狂打着算盘。 邱亮信中来报,说武林生变。 武林是另外一片江湖,而地域性又极强。由于时间有限,所以邱亮只调查的南方一带。 南方一带的武林有武林盟主,虽说这个武林盟主在官家看来好像没有实际意义,但武林中人一直挤破了头想当,当了武林盟主,几乎有全联盟承认的实力和尊重的身份,是武林中人一生的追求。但是,下一任的武林盟主是谁,现任的武林盟主有六成的决定权。 最近的一任武林盟主无故身亡,生前联合巫师立了个血誓,说下一任武林盟主需要是官场人士,这个血誓一出,众人纷纷表示不服气,毕竟武林从来不插手官场之事,可是这个时候崔漱音主张的武试提前,居然凑巧的合了血誓的趋势,众人不禁又打起了算盘。 这安连溪是当地安家的二公子,安家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剑道世家,而这安二公子的天资卓越也是出了名的,年纪轻轻便名镇一方。 而那日和他对峙的大汉,是金羽堂的人,是一个擅长使用暗器的门派,上不得正常对打的排面,那日安连溪就是和其提到这个,便起了争执。 所以说,如若安连溪成功武试中举的话,他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的武林盟主?! 被这个想法一惊,更觉这安连溪的存在实在是一个烫手山芋。 他今日那般眼神,定当已然认出,若我不先下手为强,岂不是被人捏了后颈? 她额角冷汗滴下,当即换上了宫女打扮,低着头匆匆往西边赶去。 那日是宴九霄来提醒她的,那宴九霄一定知道安连溪的位置,事到如今也只有去求他了。 只是一走到九千岁府,却发现宴九霄又不知所踪,不免着急地来回跺脚。 这厮,又去哪里了! 他当然是去找安连溪了。 找到安连溪的时候,他正挂在门口的树上练习臂力,一见这早上见面的熟人,赶紧跳下来给他打了个招呼。 “这位兄台,好巧啊。” 宴九霄冷笑一声,语气淡漠,“不巧,我是专程来寻你的。 “寻我?”安连溪指了指自己鼻子,歪头,“我俩也不熟吧,你还要找我玩?" “对啊,找你玩玩。”宴九霄语气轻飘飘地,却怪渗人。 “那不好意思了,在下明天还要参加第二场武试呢!”安连溪赶忙摇头,瞬息之间,寒光一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白日里你帮了我,我不想和你打。” “天真的蠢货。”宴九霄忽然笑了,尾音拖得极长,像是嘲笑某种低等生物,“我即帮你,你就得付出代价,怎么,江湖上,不是这个规矩?” 安连溪再如何缺心眼,也能看出宴九霄白日救他便没安好心,但江湖规矩最讲究义气,一时之间有些骑虎难下。 “你要我做什么?”安连溪手腕轻如拂柳般翻转,剑身在空中划出半道青光,精准没入漆黑剑鞘。“先说好,杀人越货的事不会替你干。” “少废话,先同本官去见一个人吧。”宴九霄拍拍衣袖,漫不经心。 腐臭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在空气中发酵,墙缝里渗出暗褐色水渍,蜿蜒成诡异的纹路,仿佛无数冤魂抓挠留下的指痕,破碎的石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滴落声伴着老鼠在啃蚀时发出的“吱吱”声,更衬得这天牢如人间炼狱。 宴九霄领着安连溪在天牢里一路穿过,最终定格在一间牢房外。 刑具上干涸的血痂在火把摇曳的光影里泛着诡异的紫光,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男子无力地垂着头,头发糟乱,指甲缝里塞满黑泥。 一盆冷水“哗啦”泼在那囚犯头上。 “你看看,可认得此人?”宴九霄打个响指,两旁的狱卒便上前去扯着那人的头发向后拔,那张布满血痂的脸便清晰展现出来。 方坚?! 安连溪向前半步的动作戛然而止,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此人前日胆敢入宫谋杀当朝太后,按律当斩。你说说,他是什么人?”宴九霄语气阴森,满脸阴鸷。 谋杀太后?安连溪不知这金羽堂的人竟然如此大胆,还是说有什么更深的阴谋? “他是金羽堂的人,我与他认识,但并不相熟。” 一听门派名讳,方坚似乎骤然从混沌中惊醒,他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宛若疯癫的老鬼。 “不!我不是!我与金羽堂半分关系没——” “没有你说话的份!”一道刺耳的破空声,宴九霄手中的鞭子已如毒蛇般狠狠抽向方坚,给他那本就受尽折磨的身上又添上可怖的一笔。他侧目冷笑,“安连溪,你也想清楚了再说。” 第38章 知晓他身份 这一眼安连溪明白,宴九霄必定依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他是缺心眼不是傻,知道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武林先一步迈出界,势必会引起朝廷的关注与警戒。 为何上一任武林盟主要立下那样的血誓爹没有和自己解释,只是让自己务必夺下武试魁首,好为争夺武林盟主作台阶。 安连溪无奈叹了口气,方坚如今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他是金羽堂的三当家,方坚。金羽堂在江南以耍暗器出名,为正道所不齿。” “哦?”宴九霄审判的目光一寸一寸剥过安连溪的皮肤,“那你说说,他为何要刺杀太后?” “这我可真不知道了,我们门派向来不与金羽堂为伍。” “安二少爷。”宴九霄手中的蟒鞭危险地抖动,很是不信。“你来京都,你爹可没有什么交待给你?” “我爹只说了吃好睡好,保重身体啊。” 迎着宴九霄阴森目光,安连溪无所谓地一耸肩。 他们各站一方,像两座不可逾越的悬崖,互不相让。 “少插科打诨,如若再耍聪明,这金羽堂三当家就是你的下场。”宴九霄没那么多耐心,尤其是对面前这个二五仔。 安连溪觉得莫名其妙,“我爹真的没和我交代别的。” “拿下——” “住手!” 是她?! 安连溪指尖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控制着慢慢回过头去,像只听见主人脚步声,却强装镇定的小犬,尾巴未摇,耳尖却已先自颤了颤。 待崔漱音莲步移近,他喉结轻滚,原本欲出口的“姑娘好”化作一声低咳,随即面上腾起薄红。 “太后娘娘,敢问来天牢有何贵干。”宴九霄特意咬重了“太后”二字,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安连溪,果不其然看到后者瞬间凝固的身躯。 “怎么,这天牢,千岁能来,哀家不能来?”崔漱音话藏暗芒,凤眸冷瞥,尾音带着压迫。 宴九霄不慌不忙打着太极,“杂家可没说这话,只这天牢恶寒之地,休要冲撞了娘娘才是。” “此人我另有安排,要将其带走。”崔漱音端着仪态,与宴九霄眼神交锋,冷冽而锐利,令旁人都不禁退避三舍。 宴九霄心头一股无名火又烧起,下颌线条紧绷,漆黑如墨的瞳孔中翻滚着风雨欲来的浓烈情绪。 他嘴角带着薄凉的笑意,突然抬手捏住崔漱音的下巴,一字一顿道,“太后娘娘要人真是不管先来后到,让杂家很是为难呢。” “啪”得清脆一声响,崔漱音骤然拍下他的手,面色愠然,“千岁大人请自重!” 宴九霄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事,那张冷白昳丽的脸上几乎要绷不住表情,他面色几经变化,最终终归是寂灭于平静。 他的神色如同死寂的潭水,手往左边拱手,“娘娘自便吧。” 崔漱音心里不免也有些异样的情绪,她想解释些什么,欲想张口又觉得喉咙发紧,最终只是深深看了眼宴九霄,领着安连溪走了。 清风摸脑袋看着自家主子见人走了还盯着消失的地方不动,小声试探,“主子,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像是被突然踩了尾巴,宴九霄神色大变,藏在身后的用力紧握成拳,用力到指尖泛白。 “清风,你什么时候染上长嘴妇的习惯?!嗯?” 清风瞪大了眼睛,他就随口一说,主子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明日起,你的训练任务加倍!” 清风:? 可就算是成功劫下了人的崔漱音,此刻心里也七上八下,难以安定。 安连溪自打坐下后便目光炯炯盯着她,面色通红,也不说话。 她让春桃给安连溪上了杯茶水,待安连溪乖巧喝茶时,崔漱音斟酌着开口。 “你应该认出我了。”崔漱音笃定道。 听着这一声,安连溪猛地呛了口茶,耳尖红到发紫。他“咣当”放下茶具,茶水四溅,接着起身跪拜,“那日不知太后身份,草民唐突了。” 崔漱音不知为何也有些面热,只是她心头情绪实在复杂,居然还分心去想晚间如何去和宴九霄重新谈谈今天这个事情。 她扶额,深吐一口气。“无妨,你坐下吧。” 那安连溪仿佛屁股上藏针一般,推辞着不肯坐,崔漱音只好随他。 “今日从九千岁手里救下你,哀家有自己的考量和目的。有些事情不知你是否清楚,关于这朝堂的纷争,你可愿听哀家叙述一二?” “草民愿闻其详!”安连溪一惊一乍地宛若惊雷,崔漱音被他豪迈的一声止住,差点忘记下一句说什么。 “你也该知道,你的身份,其实在我们眼中,是透明的。所以哀家也不作那些弯弯绕绕了,我看过你出手,剑术炉火纯青,手脚功夫也在绝佳上乘。可是真正的武试中,你也有可能吃亏,说来惭愧,就算是竭力避免,仍然会有一些舞弊现象出现。哀家别的不能保证你,但可以保证你武试中所得的待遇是公平的,只要你自己有实力,必然会中试。” 安连溪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也不回话,崔漱音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 “哀家许你好处也是要求回报的,我知晓如若中了武试后你有极大的可能会当选新一届的武林盟主,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奸贼当道,哀家希望你能在需要时还这个人情,亦或者,你可愿加入我的麾下?” “草民当然愿意帮助娘娘!”安连溪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双手相互搓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很冷。“只要娘娘愿意!” “你可知晓归入哀家门下意味着什么,哀家给你一柱香时间考虑,自己好好想想。”崔漱音总感觉这安连溪有几分不靠谱,总有种缺心眼模样,亦或者他有什么阴谋。 “不用考虑,草民愿意。”安连溪神色笃定,一再坚持。 崔漱音突然绽放一个极致艳丽但又隐藏危险的笑,安连溪呆滞地看几秒,为这份美丽痴迷。 下一秒他突然剑眉横竖,捂着胸口,竟是呛出一口黑血! 第39章 下蛊 滚烫的茶水泼在月白袖口,晕染开大片深色水渍,喉间泛起铁锈味,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五脏六腑,眼前的画面在他眼里天翻地覆,使他头晕目眩。 “砰——” 一声闷响,安连溪支撑不住身体骤然倒地。 “安连溪,实不相瞒,哀家在你的茶水里下了蛊毒。”崔漱音捏紧腕间银镯,沉声道,“我摸不清你的路数,也并非与你熟络,哀家必须保证你是绝对诚服于我,而非加害于我。” 安连溪蜷缩在地上,呼吸都在颤抖。崔漱音的话在他脑子里翻翻折折,他足足花了好几息才明白她的意思。 额角青筋暴起,他暂时痛地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地摇头。 我怎会加害于你? 只可惜崔漱音会错了意,见安连溪摇头还以为在拒绝,凤目扫过,声音像浸了冰水的刀刃。 “后悔现在也没用了,哀家方才便提醒过你,考虑清楚。”银镯在她腕间摩挲,崔漱音叹气,“若你无二心,你体内的蛊虫便与你相安无事,若你背叛,哀家定让你尝尽万虫噬心之苦!” 安连溪的指节将檀木压出深深凹痕,说不出话,他奋力抬头看崔漱音,眼眸中湿漉漉的。 骤然,体内肆虐的蛊虫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安连溪虚弱地睁开眼,瞳孔已恢复清明,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 他吃力地从地板上慢慢爬起来,神色似乎有些受伤。 默然片刻,他突然拾起案板上一片碎开的瓷片,干脆利落地往胳膊上一剌。 精瘦的胳膊上一条血痕可怖。 崔漱音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却见安连溪依旧弯起了眉眼。 “这是我们道上的规矩,滴血为誓。”安连溪声音微颤,还有些虚弱。“我安连溪,愿为太后娘娘做事。” 他神色认真,眸中的清亮坚毅令崔漱音有些接不住,她失神片刻,盯着虚空处,喃喃道。 “安连溪,你若不负我,我定不负你。” 世态炎凉,她崔漱音除却当一条地狱索命的恶鬼,别无他法。 独木桥上唯有步步小心,因为步步惊心。 巫蛊之术是她从马老板那里学来的,只不过她资历尚浅,好在多年的医术功底扎实,崔漱音可以顺利地操控,但要说炉火纯青,实则只掌握了皮毛。 今日如若不给安连溪中下蛊毒,她心难安。一则此人为武林人士,她接触甚少;再则,如若没有利益捆绑,很容易分崩离析。 安连溪,本宫不得不这么做! 眼前这一件事暂时告一段落,崔漱音头疼的是宴九霄那边。她自身的实力尚未强大,虽说和宴九霄是绑在一条船上,但日头间多有仰仗,实在不宜和他起太多争执。 要说宴九霄这个人,虽阴晴不定,但目前算是她最大靠山。不知是磁场不合还是怎,近日来见面多有不快,总三言两语便闹火。 思来想去,还是去主动缓和缓和关系吧, 想来九千岁也不缺什么,她便亲自动手做了一些凉糕,装在精致的木盒中。当然,也渗了些治病的药。 回忆起上次宴九霄对她做的吃食的冷言冷语,崔漱音抿唇。 希望这位千岁大人识相些! 按理来说,宫中对于她和宴九霄的风言风语不断,可她却大摇大摆地架入九千岁府,多有不妥。可崔漱音等不了晚间,而且也是向宴九霄摆明自己的态度。 一踏进九千岁府,果然又是一股凉意袭来。 春桃忽然凑近她,微微藏在她身后,惹得崔漱音疑惑地回头看她。 前者摇摇头,杏眼里藏着气愤,手指指了指前方。 崔漱音回头一看,清风正皱着眉头也看向春桃,似乎有些震惊,举着拳头清嗓。 “娘娘这边请。” 他们这是?崔漱音狐疑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倒腾。有情况? “春桃,你就在这里吧”崔漱音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也不管春桃一瞬间惊慌的神情,轻笑一声,便拐进院子里去了。 春桃还想追上去,却被一把剑拦住。 “你家主子让你好生待着,你得遵守命令啊。”清风嘚瑟地挑眉,成功收获了春桃几记眼刀。 而崔漱音走进院子后,发现宴九霄竟然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品着茗茶,好不悠闲。 “千岁大人好雅兴啊。”崔漱音莲步轻移,几步便欺身近前,温热的呼吸扫过宴九霄的耳际。“怎么都品上茶了,还是这等清苦的茶。” 宴九霄不知为何心情有些转好,他端起茶壶,又满上一盏。 “娘娘,请。” 琢磨不透宴九霄的心里,崔漱音便也不去管他,在他身边随意坐下来。 “这是本宫亲手做的糕点,还望千岁大人莫要嫌弃。”崔漱音修长的兰指轻巧地打开食盒,里头绿豆做的凉糕的清爽凉意好像给本来略显寂冷的院子添了几分清新。 里头摆着精致圆润的凉糕软糯,令人看了便食欲大开。 崔漱音随手从里头挑出一块,挑眉轻笑,“尝尝?” 风起,吹起崔漱音鬓边碎发,暮色为她勾勒出朦胧金边。 毫无预兆,宴九霄竟然就这崔漱音的手直接咬了一口。 他抬眼,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眼底流转着狡黠的光。 指尖还残留着方才他触碰时的温度,此刻仿佛有团火顺着血脉直烧到心口。崔漱音骤然心跳如擂鼓,手僵硬在半空,耳尖烧得慌。 “娘娘好手艺,这凉糕属实可口。”宴九霄漆黑的眸子专注地钉着她的脸,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丝表情都刻进心底。 不甘心被莫名其妙地撩,崔漱音放下凉糕,将食盒往他那边一推,故作慷慨道,“好吃千岁大人便多吃点。” 没想到宴九霄又拿起刚才那块没吃完的凉糕,一口吃了下去。 “哎,这样吃好像没有刚才好吃。”宴九霄还没嚼完,还略有挑衅地看她。 他今日真是吃错药了!果真是一个阴晴不定的老麻子! “好啊,那哀家也品一下千岁这茶如何。”崔漱音端起杯子小抿一口。 入口清甜,回味也是青甘,并不如闻得那般苦,想不到这宴九霄也挺会享受的。 第40章 生死娘娘来定 “看来千岁大人心情不错啊,良辰美景,细品清茶。”崔漱音紧绷了一日的神经也牵带着有所放松,就着杯沿又细细抿下几口。 “一日操劳,换得须臾喘息罢了。”那声音幽深,似乎真有些困倦。 她崔漱音日夜勾心斗角,筹谋化局,也是不得片刻安息,为得是替枉死的陇西崔氏报仇雪恨。但她好像不曾问过,宴九霄做这些是为何? 许是闲适的氛围催人,崔漱音不由得脱口问道,“宴九霄,你为何而来?” 话一出口,崔漱音便觉不妥,她张张嘴欲收回,没想宴九霄竟回她了。 “为了我的国。” 崔漱音心头一颤,立马抬头看他。发觉那双幽深的眼睛染上了雾色,睫毛微微颤动,仿佛蒙上了一层悲呦。 国?宴九霄曾经,是别的国家的人么?如今覆灭,不得不流亡此处? 宴九霄的思绪飘回八年前,那时故国的宫墙还是朱红鲜亮,他第一次骑着马在马道上疾驰,马踏声翻飞出青春激扬,那是第一次在宫中纵马,也是最后一次。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珏的裂痕,宴九霄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自嘲与悲凉。 崔漱音从未见宴九霄这副脆弱模样,看来他定然也有一段血汗深仇的过往。 她知道同情只会摧毁宴九霄的自尊心,便缄口不言。 宴九霄肯和她说这些,崔漱音是很意外的。一直以来,宴九霄对她仿佛都知根知底,但崔漱音觉得宴九霄离她很远,虚无缥缈,她根本不了解他。 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又要去往何方。 崔漱音语气放缓,这九千岁似乎今日特别好说话,也不去费那嘴皮子功夫了。“我今日的来意,是想与你商量安连溪的安排。我想借助他的手,来得到武林的帮助。这样在四方的消息布局,便迎刃而解了。” “那人交给你了,下场如何由娘娘定。毕竟是娘娘当时费尽心力救下的,不是么?” 这话听着总有几分怪异,还有几分咬牙切齿。什么叫“费劲心力”?不过萍水之逢,随手喂了点药草罢了,说到底也是安连溪命大。 “娘娘可真是救世主,见一个救一个。只是救了便抛之脑后,不过对安连溪倒是独特,一救再救。” “你怎么总强调我救人的事情?第一次是不出手他便会死,第二次是有利益考量。”崔漱音神色认真,凑近宴九霄,一字一顿道,“千岁大人,哪点惹你不爽了。” 宴九霄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还是日后再告诉娘娘吧。” “......” 这边安连溪略带郁闷地回到旅店,闷头闷脑地往床上一趟,结果被一脚踹开了。 “扑腾”一声,安连溪屁股着地。 “三叔,是我啊。”安连溪脸皱成一团,面色虚弱苍白。 那床上的汉子坐了起来,睡眼惺忪,揉揉眼睛。 “啊,小连子!你咋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凉嗖啦!”三叔伸了个懒腰,大吼一声,吼得安连溪脑子又混沌几分。 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三叔起身,“咋了,不说话。” 安连溪趁机又摊床上趴着,面色受伤,活像让人抢了三百两黄金。 三叔最烦别人卖关子,清脆一声拍向安连溪后脑勺,“说话啊。” 被拍的更是难受,安连溪把脸卷在被子里,嗡里嗡气把白天的事情从头到尾交代了。 三叔在一旁听着,面色五光十色,最后大呼一声,“小林子,你要把整个武林卖给皇家啊!” “三叔!我只是缺心眼又不是蠢!”安连溪猛地坐起来,脸色腾红,但目光坚毅,“三叔认为我们来到京都没有引起任何风吹草动吗,只怕是暗中观察我们的人,就不止一家,” “武林是个多么大的力量,虽然散,但也胜在散。我们正派武林不搞那些弯弯绕绕,勾心斗角比不过那些京都里的老油条们,如若中了武试,难道可以全身而退?” 三叔也耷拉了脑袋,坐在床头,“可是就算是结盟,也要多方权衡。这太后据说上任不久,不知是否可靠。” “我相信她,其他人会不择手段,但是她不会。” 又是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三叔呵道,“脑袋糊涂了吧你,她都给你下巫蛊之术了!” 提到这事,安连溪又伤心起来,腮帮子鼓起,脸又埋了回去,大有自闭之态。 第二日武试试的便是个人特技了,规则简洁明了。如果是射箭的,展示一下个人的射箭技巧,如若有人认为自己比起技艺高超,可以上来挑战。 安连溪上场时已经是本场快结束了,大部分人都昏昏欲睡,也没有刚开始的激情澎湃。 他走上擂台,闭上眼,感受着剑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量。 玄天,同我一起! 下一瞬他猛地睁开双目,寒剑出鞘的清鸣撕破有些沉闷的气氛,他足尖轻点,旋身跃起,衣袂翻飞间,剑光化作银龙破空。复又手腕翻转如蝶,剑走游龙,挽起一个个绝妙的剑花。 崔漱音赞叹地盯着安连溪在擂台上翻飞的身影,心道这江南安家剑道果然名不虚传,亦或者这安二少爷的确是天纵奇才。 她或许得找个时机,不说习得什么武功盖世,也要学些拳脚功夫。 群众们连连发出惊叹声,这般绝妙的剑法世间独有,有痴迷者一瞬一转地看着安连溪的姿态,惊地说不出话来。 展示完毕,安连溪感觉酣畅淋漓地在武海里徜徉了一番,他勾唇一笑,尽显少年意气。 考官们连连点头,大声问,“可有其他选手认为自己技艺比其高超的,可以上前比试!” 此言一出,下面寂静。 如若被比输,第二场比试便直接落败,众人根本不敢对赌这个风险。 考官再问了一次,还是没有人应答,直到大家都认为安连溪可以直接通过时,在考官问第三次的时候突然有人举起了手。 那人自带三分邪气,大摇大摆地拨过人群,吼道,“我来会会他!” 一直观察着的崔漱音的瞳孔猛缩,是那日的大汉!金羽堂的人! 第41章 幕后的势力 崔漱音有些头疼,她本来想这第二场比试基本上是可以说为安连溪量身定制的一项,本来想这也很难出岔子,没想到这金羽堂的人又出来了。 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上次宴九霄和她说便是金羽堂的人来刺杀她,为了稳定民心,她按下了这个消息不让在市井间流传。 关押在天牢里的方坚也是个硬骨头,严刑拷打了几天硬是不说。而武试在即,不打草惊蛇的话这件事情本来是秋后再议。 这大汉前两日方和安连溪起了冲突,还暗地里下了毒,这次安连溪倒是应该会多长个心眼,只怕这金羽堂来者不善,有备而来。 安连溪看着这大汉提着把剑上来,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怎么,几天前刚输在我手底下,今日又来讨打?”他活动着腕关节,发出吱吱的响声,“况且你不是使刀的么,还会使剑?”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大汉胆敢下毒陷害他爷爷,今日这厮敢上擂台,爷爷我就让他见识见识传承三百年的江南安家的剑道传承! 没想到这大汉也笑,裂开嘴,一下子跳到擂台上。 “你说的不错,但那是我弟弟!” 他弟弟?还没反应过来,那大汉便提剑砍了过来,安连溪只好先拿剑鞘抵挡。 崔漱音捏了把汗,这个自称是哥哥的脚步扎实,步伐稳健,似乎确实有两下子。虽然对安连溪的剑道有信心,但见这大汉如此自信,也有些犹豫。 确实有两下子。安连溪也不敢掉以轻心,利落拔剑,迎敌而上。 一息之间,两把剑猛烈相撞,火星迸溅,寒光里反射着二人狠厉的眉眼。 安连溪步法激进,剑走刚猛。但那大汉也是雷霆之势,毫不留手。 “娘娘,你觉得谁能赢?”春桃给崔漱音垂着肩,悄咪咪问道。 崔漱音蹙眉,“安连溪出身正统,但这大汉底盘也很稳。不过我肯定私心安连溪胜。” 这边清风和宴九霄立于侧围,清风“啧啧”几声,“主子,你看谁占上风?” 宴九霄抱胸,漫不经心道,“我看谁都讨不了好。” 两人来来回回斗了数百回合,终究是安连溪的基本功更加扎实些,体力精力也更加旺盛,大汉已经隐隐有不敌之势。 崔漱音一直紧张地盯着场上,额角出汗。 虽然这大汉身法剑术均十分了得,但她不信金羽堂不会再作其他动作,毕竟金羽堂以暗器出名,但由于赛场上有不许耍阴招的规矩,那么这暗器,定当十分隐蔽。 安连溪愈战愈有感觉,感觉体内热血翻涌,他潇洒一甩高马尾,笑道,“你快要输了。” 大汉已然气喘吁吁,面色难看,但却没有认输之意,反而胸有成竹一般,“安二少爷,你们安家自诩名门正派,把我们都当做邪门歪道,今日就让你看看你所谓正道的可笑!” 他突然腾空而起,竟是似把剑拿刀使,一个大劈盖便要劈下来,安连溪一个大反转想避开,却仿佛被凝固了手脚,手脚突然发软。 不可能,他今日对战时十分小心,一直注意着金羽堂的人是否会刷花招,怎会。 眼看着那剑就要劈来,安连溪气氛地青筋暴起。 骤然间,一股更强烈的痛感在胸口发酵,一下冲撞开了凝固的手脚,安连溪忍着疼痛以堪堪几毫米的距离躲开了。 是她下的巫蛊之术?! 崔漱音松了一口气,也是歪打正着。俗话说以毒攻毒,她种下的巫蛊比较一般的毒药,是一种更加霸道且无解的存在。刚才她也是雷霆一秒也想到这点,赶紧控制巫蛊在安连溪体内觉醒。 只是她巫蛊之术还是皮毛,刚才心急,貌似有些,额......用力过度了。 安连溪直接因为内息相撞吐了口血,再抬眼时眉眼凌厉,沙哑道,“看来,你已有取死之道。” 那大汉不可置信地瞪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怎么......不,擂台上不能杀人!” 腕间反转,安连溪几个箭步划向大汉,剑光交织成网,直取大汉门面。 剑飞了出去,大汉惊恐地坐到了地上。 “不不不,我认输!他要杀人啊!” 寒光将染血时,安连溪骤然止住动作,“你别慌啊,我骗你的。” 他拍拍大汉的脸,剑利落回鞘,看向台下,“还有无挑战者?” 考官见凝滞的气氛赶紧出来打圆场,“本场安连溪,晋级!” 崔漱音面目依旧阴沉,这金羽堂三番两次耍手段,作些不入流的做法。待武试过去,定不能让这金羽堂太快离开京都。 只是安连溪今日到底如何中招的? 她面色不善,回到凤藻宫时也心情不好,她发觉案板上有邱亮新传来的信件。 展开一看,上面竟然就是关于金羽堂的一些陈年往事。 崔漱音唇角一勾,这个邱亮,说他善解人意吧又几十年蹉跎,说他为人木讷吧又想啥来啥。等他回到京都,是一个察言观色的好牌。 金羽堂早年并不是以暗器出家的,而是卖丹药。其实说是丹药,不过是一些补气益元的保健品。只是武林很崇尚这种,三天两头得来一粒。 而且这金羽堂做的丹药似乎还特别出名,甚至西部的一些人都来他们那里进药。只是突然有一天,金羽堂再不制汤药,掌门突然换了一个,变成操练暗器。 暗器这种东西,一般只有别有用心,杀人越货之人用,而且金羽堂经常私下里做一些肮脏的买卖,名声就这样一天天臭下去。 按照分系的话,金羽堂如今的勾当有一些三教九流,只是他们门中的弟子好像都特别忌讳说这个,一说他们是三教九流便要发火。 这些崔漱音不看也可以猜到些,权作八卦看了。 只是后面的内容令她神色一紧。 上头说金羽堂想通过当选武林盟主的位置来获得正派的承认,于是便来京都参加武试,并且似乎暗地里和某家京都权贵有联系。 是谁? 崔漱音在心里细细排查。 太皇太后,谢家,还是林家?亦或者又是躲在幕后的什么势力? 第42章 求死不能 出乎意料的,第三日的武试比想象中来的平静。 金羽堂的人没有任何动作,一切都风平浪静。 而安连溪也意料之中地夺得了武试的魁首。武试与文试不一样,中举当日便公布结果,昭告天下。所以他便拉着穿着喜庆火红的状元服被拉到大街上去给老百姓们看看,这就是今年的武试状元郎。 被拉到大街上给群众们观赏的时候,安连溪觉得自己好像个万牲园里表演的猴子,很是窘迫。 好在这个环节无需他做什么,只是露露脸,做几个官方的微笑即可。 按照规定,武试夺魁者直接被封为将军,掌内军三十万。 三十万,不多不,也不算个小数目了。实则是因为之前的将军多数战死沙场,亦或者在权臣的政治斗争中陨落,镇元大将军的军衔一直待领,所以安连溪也算是捡了个漏。 他还是有几分孩子心性,待到将军符拿到手后便着急忙慌进宫去拜见太后娘娘。 将军符在他手上一抛一抛仿佛一个随手玩乐的小玩意,安连溪清甜一笑。 “太后娘娘,将军符到手,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 崔漱音眉头直跳,又怀疑了一下这人真是不长心眼子,“哀家与你的合作,是藏在明面以下的,哀家不想让这事多让人嚼口舌。懂?” 没想到安连溪嘴巴一抿,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娘娘,在下只是想如何可以帮助到你。” “这几日你先好生当好自己的镇元大将军,镇元与镇北,西,南不同,守的是京城,一般无事便是个清闲的职位。但这个位子也十分敏感,这几日若是有官员来访,小心应对,切不可太吊儿郎当。”崔漱音闭眼揉捏着眉心,“况且边疆局势紧张,哀家既是以守国为由,提前的武试,倒是确实会有让你被外派的可能。” 安连溪一直睁着双清澈的眼神看她,朦胧中又带水雾,崔漱音感觉坐立难安。 她避之不及,只好转头拿起案板上的信件看,漫不经心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江南,现今你宫中领了职,怕是不能随意走动。” “三叔替我回去鼎明此事,我先在这边等他消息。”安连溪摸摸脑袋,突然想起一事,“我回忆起第二场武试开始前,大家都要通过一个体检,以防身上带了什么不防之物,当时脱下衣服后,有人的衣服好像与我弄混了,后来又给我拿了回来。” 崔漱音心头一跳,感觉抓到了关键线索,追问道,“你还有什么发现?” “在下自小便有一个天赋,那边是人脸过目不忘,我今日入宫时,发现有一张与我那日遇到的脸极其相似的一张脸,往东边去了。” 东边? 住在东边的是谢盈月,还有太皇太后。不知是太皇太后不想安度晚年还是谢盈月不老实想报被打的仇,但当时谢盈月被打之残忍,应当不会又来作死,那就又是太皇太后搞的鬼咯。 崔漱音见终于可以找到其把柄,面露雀跃,“你说你认脸记忆惊人,可否将那张脸画下来。” 迎着崔漱音的期待目光,安连溪的脸又蓦然红了,那一抹红顺着耳廓晕染到鬓角。他慌忙点点头,拿起桌边的宣纸,思考了片刻便下笔作画,只是心头似乎有事,时常走神。 崔漱音在一旁看着,惊觉安连溪的作画功夫也入木三分,不由得心中暗叹。 而那笔毫笔走龙蛇,在纸上勾勾画画,一张崔漱音也略带熟悉的脸渐渐清晰了轮廓。 是他!太皇太后身边的太监! 一道冰冷的微笑在崔漱音的嘴边划开。 人若犯我,退让三分;人再犯我,休怪无情! 太皇太后,这次便不是软禁如此舒服了。 腕间银镯在转动间与指尖的金甲扣碰撞出清亮的声响,她递给安连溪一个眼神,安连溪赶忙附耳倾听。 “明日......” 翌日,宴九霄负着手站在瞭望塔上,长身玉立,不怒自威。 今日赶上太监们休沐,所有休沐太监必须到大内总管也就是九千岁这里报道领挂坠,还要上缴押金。如若明日此时未曾回宫,除却会没收押金外,还会遭受惩罚。 宴九霄有些嫌弃地拿着安连溪昨日绘的人像,漫不经心地眼神扫过在场排列整齐的太监们。 真是麻烦。 拿着如此捡漏粗糙的图纸能找得到人就见鬼了。 不过既是她深夜来求他,他便也小施援手,毕竟她可是一直强调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太监们一个个奉上押金给清风,宴九霄便一直站在旁边看。 待到那个画像中的人终于颤巍巍出现时,宴九霄随手打了个响指。 清风听见声响,便知道目标人物出现了。 “编号叁佰零七,杨方。”那小太监畏首畏尾,还没做什么便一副偷感很强的样子,声音细弱蚊蝇。 清风接过他手中的银子,乘机在杨方低头写出宫登记时往他衣帘上挂上一珠金链。 “慢着。”宴九霄慢悠悠走过来,语气阴森,压迫感袭来。“这是何物?” 那小太监见到宴九霄便吓得发抖,如今被是审视,更是面色发白如鬼,显然藏满了心虚。 这太监怕是今日成功出宫的话,绝不会再回来了,还好发现及时。 “你敢行偷窃之事?!”宴九霄欺身向前,众目睽睽之下拉起杨方身上被清风挂上的金链,义愤填膺道,“你一个太监,如何有如此名贵的宝物。定是行了偷窃之事,拿下他!去他的寝屋搜!” 杨方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的项链,一时头脑发昏,脑袋嗡嗡作响。 冷汗顺着脊骨滑进裤腰,竟比腊月里的井水还凉,他反应过来一下子跪下爬过去抱住宴九霄的大腿。 “不是我!那不是我的!冤枉啊大人!” 宴九霄不耐烦地一脚踹开他,拧眉怒呵道,“难不成本官还冤枉了你不成?!偷窃宫中物品乃是大罪,油嘴滑舌概不认罪更是罪加一等!”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去他寝殿,事情败露他就求死不能了! 第43章 你在搞什么鬼 “千岁大人!我只是个普通的太监,这金链,什么时候在我身上的,我也不知道啊!冤枉啊!”杨方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额头撞击地板的声音空空作响,没几下那本来清灰的石板便染上了血痕。 龙禁尉突然出现,将杨方扯着胳膊按住,一用力,杨方的双臂便脱臼了。 “聒噪。”宴九霄拍了几下,刚才被杨方抓住过的衣袍,不经意间问,“这太监是哪个宫的?” “回大人的话,好像是太皇太后宫里的。”清风恭敬的一行礼,忙回答道。 宴九霄闻言更是恼怒,十分急切,“那还不快去,万一这厮还偷了太皇太后其他东西,就更是该死了!” “是!” 两人一唱一和,一来一回之间,杨方的眼珠已灰白破碎,只言自语重复道:完了,全部都完了。 这边龙禁尉大摇大摆地冲进太皇太后宫中,如同暗夜索命的百鬼夜行。 “太皇太后尚在安寝,尔等休要无礼!”一婢女双手张开阻拦,只可惜是蚍蜉撼树。 无人在意,众人冲进下人住的偏房,一顿搜查。 喧闹声惊动了尚在安眠中的太皇太后,她皱着眉头翻身,拾起挂在床头的佛珠,“咯咯”摩挲着,话音恼怒,“何人无故喧哗。” “回太皇太后,是......龙禁尉。” 太皇太后手中的佛珠突然清脆一声散落玉案,七十二颗东珠在明黄缎面上滚成一片碎光。 “什么?!”” 尾音陡然拔高,“此子安敢?” 她的眼珠子惶恐地转动,后背浸出冷汗,最终一咬牙准备起身,没想到下一秒门就被人踹开。 宴九霄玄色衣角扫过门槛,缓步踏入殿中。每踏一步就像在太皇太后心头敲下警报钟。 “太皇太后,此人今日休沐签到时让我抓住,似乎偷窃娘娘财务。让属下是又愤怒又心急,为防此人胆大包天还私藏了其他财务,特来协助娘娘搜查。”宴九霄眉眼笼在阴影里,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毒蛇吐信。 假仁假义! 太皇太后扯出一抹微笑,悠哉地打理一番鬓发,似乎很是镇定,“哦?那九千岁可是发现了什么?” “自然。” 什么?!她不是早让那太监把东西处理掉了么! 宴九霄满意地看着太皇太后一瞬间崩塌的镇静神情,手负在身后,在殿中慢慢踱步着,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却让人无端生出寒意。 “娘娘那太监可真是会藏,将毒物藏在院子后的泥土里,若非本官经验充足,不免让其蒙混了去。” 这话要是让崔漱音听到,必要笑上一笑。这藏在后院的泥土里,让雨水一冲刷,其实并不容易找到,而是因为崔漱音研制出了一种能让人精神恍惚的毒药,让那杨方吃下去,混沌他的意识。 趁着他脑子不太清晰,忽悠他说出毒药藏的地方,只是这个毒药缺陷还是很大的,碰上个意志坚强的便没有作用了。杨方是因为胆子小,加上久闻龙禁尉威名,怕的。 况且若让太皇太后知道这是忽悠太监说的,肯定会说这个方法耍赖,杨方脑子不清晰,栽赃陷害了。 “太皇太后,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何你的太监会在后院私藏毒药?意欲何为?” 太皇太后猛地站起身,裙摆扫过青砖发出 “沙沙” 声,复又坐下,面色纠结。 “怎么,太皇太后想说您不知情?”宴九霄抬手抚过袖间的银线暗纹,眼底在明黄的宫殿里泛着紫。 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太皇太后揉揉额角,“九千岁怕是不知情,这小太监三日前我依然送给谢贵妃,现如今这人已然是谢贵妃的人,所作所为和本宫怕是没有什么关系,” 宴九霄凝固嘴角,继而又轻哼出一声,“既如此,本官便叫人去将谢贵妃抓来,好好拷问她。这人在太皇太后这这么久都不犯事,怎的去了她宫里便行如此恶事。” 他手一抬,几个龙禁尉便冲了出去。 太皇太后躺回座椅,心中愤懑情绪滔天。 这该死了宴九霄! 盈月,本宫照顾了你这么久,你也该回报了。 还没进屋,谢盈月那恶毒的咒骂声便传入耳帘。 “你们几个该死的奴才,还不放开本宫!” “松开啊,谢家和太皇太后不会放过你们的!” 鬓边的红宝石簪子 “当啷” 坠地,在地板上激起一声脆响,是谢盈月的激动反抗导致的嘈杂。 “太皇太后,救我!” 仿佛是看到了救星,谢盈月的眼眸闪起了亮光,此刻她跌坐在冰凉的青砖上,方才高高盘起的发髻早已散落,那双往日含情的杏眼此刻满是惊恐与委屈,水光盈盈,泪水顺着泛红的眼尾不断滚落,在苍白的脸上划出蜿蜒的痕迹。 只是与她这楚楚可怜姿态不同的,是她如毒蝎般歇斯揭底的声音,“快斩了这几个狗东西!本宫被这几人一言不发拖至此处,举止粗鲁,行为嚣张......” 似乎是才意识到此刻氛围的不同,太皇太后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有悲戚,谢盈月渐渐安静下来。 她咬牙,注意到一旁站着的宴九霄,怒呵道,“宴九霄!你在搞什么鬼!” “娘娘唆使下人私藏毒药,究竟意欲何为啊?”宴九霄对她扯开嘴角,仿佛食人的恶鬼。 时机已然成熟,这一段时间他一直暗地里解决了不少麻烦,谢家虽然表面风光,实际上内里的枝条已经被切断许多,这次的契机如若是定要牵扯在太皇太后身上,凭借她身后的势力,可能不能拿她如何,但要先扳倒一个谢家,确实时机正好! “什么下人,毒药,本宫不清楚!休要血口喷人!” “哼,那娘娘看看这人认识否!” 杨方被随意拎着领子扔了进来,已然是半昏迷。 谢盈月一见这太监,心里一咯噔。 若是寻常太监,谢盈月才懒得去关注其样貌。只是这人三日前太皇太后刚送给她,说是人很机灵,难道说? 双手撑地想要起身,却因双腿发软再次跌坐,谢盈月不可置信地望着太皇太后,仿佛一下子抽走了所有力气。 第44章 无需可怜我 “太皇太后!你要会盈月做主啊!”谢盈月不可置信地盯着太皇太后,似乎实在没想到自己会遭到这样对待。“您不是最疼爱盈月了么?” 谢盈月踉踉跄跄爬过去拽住太皇太后的衣角,眼中满是乞怜,唇角颤抖着翕动,“盈月真的不知此事,求太皇太后开恩呐!” 满屋寂静,唯留下谢盈月悲戚的泣声。一阵穿堂风掠过,殿内烛火摇曳,她单薄的身子也随之瑟缩,仿佛随时会被这风卷走。 为何会如此?定是宴九霄这贼人逼迫太皇太后! 若是不说,这顶帽子定然便扣在自己头上了,可若是说? 太皇太后旁观许久,终于是肯赏些余光给谢盈月,“谢贵妃,想想你的族人,想想你的爹娘,你竟然做下这等错事!” 心上“啪嗒”一声弦断裂开来,谢盈月知道自己这下定当是一枚弃子了。 太皇太后以全族人为代价,逼迫她不说出真相。 若是说出来,她的下场也躲不过一死,甚至会被株连九族。 素白的手颤抖着松开,谢盈月眸中含恨。 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殷红血迹溅在素白的帕子上,宛如绽放的红梅。她强撑着用手肘支起身子,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凌乱的发丝垂落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破碎的阴影。 哈哈哈哈...... 果然这深宫是吃人的去处。 “是崔漱音是不是!定是那贱人!”谢盈月骤然瞪向宴九霄,嘶吼着,脖颈青筋暴起,方才含着泪的双眼此刻布满血丝,“我要她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她这辈子永远比不过我!” “啪!” 清脆的掌掴声,谢盈月被扇倒在地,一个红掌印在她脸上高高肿起。 宴九霄收回扇向谢盈月的那只手,优雅地用手帕擦拭,眼底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谢贵妃疯了,还不带下去扣押在天牢。” “是!”龙禁尉上前将疯癫的谢盈月扯了出去,只是谢盈月的狞笑声似乎久久不散。 太皇太后转过头尽力无视,只是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那无事属下便告辞了,杂家必定给太皇太后一个公平公正的交代!”宴九霄阴鸷一笑,便转身利落地离去。 宴九霄!崔漱音! 当她太皇太后是闺阁小女好拿捏吗! 太皇太后怒目圆睁,浑浊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 这次且放你们一马,下次定当让这对奸夫淫妇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场闹剧崔漱音便在不远处看着,看着那谢盈月被狼狈地拖拽,全无昔日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模样,看着她不停的咒骂自己,只是悲鸦泣血,恼凶成怒。 唇角不可察觉地勾起半分弧度,那抹笑意先是小心翼翼地在眼角眉梢漫开,继而化作璀璨星火,将她眼底经年的阴霾都烧得干干净净。崔漱音轻轻舒出一口气,温热的气息在晨间潮湿的空气中凝成白雾,恍惚间竟像是要将谢家这笔欠下的债撕扯干净。 谢盈月,你欠我们崔氏的,理应全数奉还! 只是那抹笑又骤然磨平,一股凉意从心底泛起。 不过短短几年,竟成这般光景……”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唏嘘。“原来这深宫里的情谊,终究抵不过权力的倾轧,所谓的姐妹情深,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崔漱音转身离去,眼底不带任何情绪。 此次谢家的轰然倒台,快的大家都不可置信。众人没想到前夕还在朝堂上器宇轩昂的谢家,今日便被推上了断头台。 这件事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引子,谢家牵扯出来的一系列卖官鬻爵,恃强凌弱,贪污作祟之事,被一整个掀开了遮羞布。 朝堂上人人以此自危,均害怕下一个遭殃的人是自己。 夕阳斜照进凤藻宫,崔漱音指尖绕着茶盏里的龙井茶叶,看它们在琥珀色茶汤中沉沉浮浮。 “谢家的倒台,你早有准备?”崔漱音抬眼瞥向在一边悠哉的宴九霄,眼里带着试探。 “自然,我手中早就掌握了对付他们的材料,只不过少了一个契机罢了。”宴九霄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护甲,鎏金缠枝纹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你为何会去调查谢家?”崔漱音不会自信到认为宴九霄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定然是有什么渊源。 宴九霄面容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却不达眼底,袖口绣着的暗纹黑蟒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自然是他们家该死。” 崔漱音无语偏头,摆弄着指尖的羊脂扣,想这宴九霄也吐不出几个实话来。 “当初陷害我国的,有谢家一份。” 这是第二次宴九霄和她提到自己的过去,崔漱音方才随意的表情立马敛然。 “你的国家?”崔漱音声音放轻,“能和我说说么?” 此话一出,崔漱音突然感觉自己过界,只是她与宴九霄毕竟同行之人,合该互相了解。 就当崔漱音以为宴九霄不会理会自己时,宴九霄忽然叹了口气。 “我的国家很小,小到很多地图都没有记载我国家的名字。我对它的印象虽然少,但很深刻。我自小生活还算无忧无虑,父皇也很少苛责我。只是有一天,强盗们砍了进来......”宴九霄喉间泛起苦涩,像是吞下了整坛陈酿的苦酒。“终究回不去了。” 父皇?没想到宴九霄竟然还是一个皇子吗? 皇子一朝灭国,原来的金尊玉贵也变成了齑粉,任谁也不可轻易放下这仇恨。况且为了报仇,他还入宫做了太监,这份牺牲更是伟大。 崔漱音突然懂了宴九霄的阴鸷深沉,也更加领悟了这世间终归强者为王。 她与这九千岁,一个灭族,一个灭国,也算同病相怜,报团取暖了。 沉默着将宴九霄的茶换成了酒,崔漱音也给自己酌上一杯。 “本官说这些,不过是让你清楚我的立场,你无需来可怜我。”宴九霄忽然倾身向前,周身寒意裹挟着龙涎香扑面而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撑在软榻边缘,将崔漱音困在囹圄之间。 第45章 谁又能可怜谁 苦笑一声,崔漱音抬眸迎上他阴鸷的目光,指尖轻轻擦过他冰凉的手背。“我绝无此意,我们俩,一个灭国,一个灭族,何必去论说谁可怜。”叹了口气,“又哪里轮得到谁去可怜谁。” 烈酒递到宴九霄面前,宴九霄盯着白酒中倒影着自己的阴森倒影,接过酒杯一口闷了下去。 “千岁大人,本宫认为,我们终归是一条船上的人。若你以后有什么行动,可否先同我说一声?”崔漱音轻笑,声线婉转如莺啼,却藏着锋芒。“这次若非此事,我还不知你竟然背后已经做好这么多。” 酒入豪肠,宴九霄心中畅快几分,辛辣的酒意烧得胸腔发疼。 他意味深长地挑眉,“娘娘此言,真是怪罪杂家将你冷落?” 指尖抚过杯壁凸起的缠枝莲纹,酒液映着崔漱音眼底翻涌的暗芒,“千岁真会说笑,我们终归是合作,我非你的附庸,请千岁将我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看待。” 宴九霄看着她,夕阳透过她身后的窗棂,为她镀上一层朦胧银辉,衬得她眉眼如画,黛眉如远山含黛。 酸涩的情绪骤然在心底涌起,他的目光不受控地追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阴鸷的神情。 “况且我们终归是盟友,在这深宫中,我们更应该互相协助,不是么?”崔漱音的眼底暗含期待,如若宴九霄的脾性不再如此阴晴不定,凭借她二人的手段,定然可以走得更远。 宴九霄沉默,只是一口又一口闷着那烈度极高的白酒。 他一人独身在这黑暗处生活了太多载,所以很难去敞开心扉,和别人相处。 在这沉默中,崔漱音眼中的烛火渐渐减弱。她本也不奢求宴九霄可以如何,但大的行动,与她知会一声总是好的。 “好。”这一声深沉中带着沙哑,崔漱音惊喜地看向宴九霄,这位九千岁竟然是醉了么,今日如此好说话。 她知深宫无伙伴,万事靠自己。但与宴九霄打好关系,总是不会错的。 武试结束后便是文试了,信任的礼部尚书是下面的老臣们推选上来的,此事崔漱音无法再干预,否则便是引起众怒,过多而犹不及了。 而科举一般由礼部主办,所以这次的文试,礼部尚书处在极其重要的位置。 只是崔漱音发现有趣的是,根据调查显示,这新任礼部尚书似乎无门无派,不受任何派系的掣肘。 再一调查才发现,原来这群老怪在底下权利倾扎,互不相容,选谁都不满意,最终各方妥协,推了个哪方都不是的人上来。 据说这位礼部尚书的确是一块硬板子,能够在这深宫里保持自我独立不迷失自己,也不想着仕途有报,得过且过。他的祖上好像还是皇族,只不过自请降为臣级,潇洒去了。 今日她便在御书房唤小皇帝召见了这位脾气古怪的新任礼部尚书,别的倒不是,主要是单独召见这新礼部尚书,恐引起什么猜忌。 她是无所谓礼部尚书是否会对她友好,他能够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当这位信任礼部尚书走进来时,崔漱音震惊于他的样貌实在年轻。卷案上记载他今年年岁近四十,看面相,确是像青年模样。 果然心态年轻人也会显得有朝气。 “在下陆子坤,参见陛下,参见太后。”陆子坤不卑不亢地行礼,既不卑微也不桀骜,眉眼淡然,自有一番清风道骨。 “陆卿平身。”小皇帝对这新任礼部尚书也很是陌生,不免多打量了几番。“还有两个月便要科举,朕命你重新翻修考院,时间紧迫,此事定要安排到位。” 陆子坤点头称是,朗声道,“臣定当不辱使命。” “陆卿认为,今年的文试有何注意之处?”崔漱音暗暗观察他,想试探他政治之道如何。 后者神色未变,脊背笔直如松,抬头直视太后目光,从容道,“臣认为,京都之内科举前摆座师的不良风气,应该遏止。” 这摆座师,其实就是找靠山。每年的卷子由礼部出题后,一些门道通的人便已然知道了考试题目,而一般会掌握到各大文坛座师的手上,这文坛座师是幌子,其实就是在给各派招兵买马,提前预定自己的门人。 陆子坤说的其实还是委婉了,实际上便是这秋闱舞弊之事积赘良久,若无任何改变,只怕这寒门子弟啊,永无出头之日。 “陆卿所言极是,只是具体如何做,哀家与皇帝晚些时候会再商讨。那陆卿认为,还有何注意之处?”崔漱音嘴角缓缓上扬,眼中满是赞赏。 “一些寒门子弟奔赴千里来京都赶考,一路上盘缠使尽,到了京都消费是更加昂贵,且趁机涨价的黑心商家也比比皆是。” 崔漱音没想到陆子坤作为一个阶级高层,竟然也能看到基层老百姓的苦难,眼里的赞赏之意更盛. “哀家会通知吏部,那几日好好管控物价,不让物价飞涨。只不过......”崔漱音沉吟片刻,微笑着对小皇帝说,“稚儿,你以为该如何合理地帮助这些寒门子弟体面地在京都度过那几日?” 小皇帝明白这又是崔漱音在检验自己功课,还好近来他苦读经典,从不松懈,“朕认为直接的银钱援助定然是不妥的,也会促使一些乱象爆发。更稳妥的方法是以工代赈,让他们卖出体力,这样得到一些酬劳也毋庸置疑。” 所谓以工代赈,便是朝廷出一些需要修建的工程,招收寒门弟子来工作,相当于朝廷找他们来干活,给他们赚银子的机会,这样子相当于自食其力,也不会不公平。 崔漱音满意地抚摸小皇帝的脑袋,“那便依皇帝之言,此事便如此安排吧。恰好近来也有翻修考院之事,就委托来京都的寒门子弟来处理吧。” 言罢,崔漱音又看向陆子坤,抬手轻抚凤椅扶手,眼中笑意更甚,“朝堂之上,就该多些像你这般敢言、能言,且言之有物的臣子。” 第46章 必须付出代价 晨间,第一缕阳光刺破薄雾,像金梭般织进灰蓝色的天幕,崔漱音在院子里扎马步。 没错,正是扎马步。 上次的刺杀给了她一个狠狠的教训。就算她手握剧毒,若是身子太过羸弱,被秒杀也是几息之间的事,上次躲过那刺客不过侥幸,若再来一次,崔漱音丝毫没有任何自信自己可以从刺客的魔爪下逃脱。 她的爹兄都是武将,但她毕竟是女子,从小便只学些医术,阿兄们会给她讲些兵法,但也仅仅局限于理论知识,并不真可能带她上战场。 半路出家又何妨,若是日后再遇刺杀,有几分拳脚功夫加上毒药,便尚可自保了。 汗水顺着额头淌进她的衣襟,却连衣角都不曾晃动分毫。崔漱音挺直脊背,双腿如老树盘根般扎进地面,膝盖与脚尖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扎马步简单。却最是考验耐力,崔漱音尽量去忽略后腰与肩颈的酸软,脑中开始盘算近来发生的事情。 她一直觉得事情很是矛盾,若是下一任武林盟主由官场人士担任,那么这武林岂不是被朝堂的人捏在了手心?再一个,京都距离江南又非二三里路,平时若待在京都,又如何可以管制的南下众派? 心中的不安越发膨胀,未知的危险比摆在面前的悬崖还要可怕、 春桃拿着最新的信件消息跑了进来,见崔漱音满面是汗,赶紧给她用手帕擦擦脸。 她心疼地嘟起小嘴,绕着崔漱音走来走去。“娘娘,歇息会儿吧,时间过了半个时辰了。” 崔漱音失笑地看着她,自从春桃成为她信赖之人,春桃年龄小爱撒娇的天性也时常流露出来,很是可爱。 身子半边都有些麻木了,崔漱音便作罢,练功欲速则不达,也不能过度。她在春桃的搀扶下满满坐回了椅子上,取出信件,里头是安连溪送来的,字迹居然很是清秀,倒像是小女子写的一般。 他信中说,三叔此行非常顺利,不日他便可以南下去作接过盟主令的事宜,只是他身为京都镇元大将军,行踪敏感,不知如何能顺理成章地南下。 崔漱音眨眨眼,不由得摇摇头。她道这安连溪头脑简单,却是误会他了。他是天然的真性情,而该明白的却是一点不少的。 不过他信中所说,刚好照应自己方才心中所想,这镇元大将军手握兵权,一般镇守京都,如若有任何动向,势必引起朝中人的注意。 那该如何?崔漱音心中有预感,却很难言说。 却说科举将至,天下的寒门子弟入京,平日本就喧嚣的京都如今更是人满为患,好在今年朝廷出手干预了市场的物价,防止了黑心商家坑本就不太富裕的寒门子弟的钱,让他们的处境,变得稍稍放松些。 再加上还有可以帮助朝堂卖力修缮考场换银钱的好生计,在京都的基本衣食住行,省吃俭用一下也是没有问题的。 文人最重风骨,也是最爱聚在一起八卦的,科举每每不中二次再战的人比比皆是,他们都道此次秋闱的体验实在比往年好太多,一时之间对朝堂满是夸赞,崔漱音再次动用了民间的力量,将自己在市井间的威望又拔高了一层。 蓬莱茶馆,二楼西厢房。 “主子,属下在这一带探查过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烛火在青铜烛台上明明灭灭,将两个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投在石壁上,其中一人半躬身,对坐着的人恭敬回道。 “废物!”坐着的黑衣人猛然扯下兜帽,露出一道从额角贯穿至下颌的狰狞疤痕,他重重一拍桌子,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我让你们去探查消息,就给本王带回来一句并无异常?!” 一声闷响,是那属下跪地的声音。 “罢了罢了,滚下去!” 众人没想到的是,这面带刀疤的男子,竟就是那传说中能文能武,风度翩翩的汝亲王。 方得知他那皇兄,也就是先帝驾崩时,他便有了回京的打算,而得知朝廷中又迅速被一妖妇和一太监把控时,汝亲王气的差点吐出血来。 当初先帝因为太过忌讳他,抓了他的把柄而被发配到偏远地区,只不过朝堂的线网还一直掌握在他手上,他暗中一直在关注大夏的内朝消息。 按照行程,他早该来京都,只是路上竟然遇到各种麻烦,最危险的一次,甚至留下了额角的这道疤。 他心中有猜测,定然是那对奸夫淫妇干的! 这几日因为要开科举,来京都的人较多,守城防备松懈,他便秘密溜了进来。 倒也不是惧怕什么,以他在朝中掌控的实际势力,在明面上来讲,占主要优势,只是在暗地里,却是受被动的。 汝亲王偷溜进京都后,便开始探查在暗的探子踪迹,想来个反间计,却一无所获。 他的眼底浑浊,红色血丝昭示着他心底的愤恨。 贱人,我定让尔等付出代价! 崔漱音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她理顺呼吸,惊呼,“你说你路上刺杀汝亲王多回?!” 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宴九霄眼睛都没睁,语气慵懒,“怎么,不是娘娘说让杂家有行动与你说么,怎么又作这般模样?”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崔漱音暗自翻了个白眼,轻抿一口碧螺春,茶水在齿间泛着微苦,“本宫的意思是,汝亲王毕竟先帝胞弟,身份尊贵又在朝中势大,千岁如此行事,是否太过莽撞?” 转动着白玉扳指,檀木桌面映出宴九霄似笑非笑的眉眼,“那娘娘认为待到汝歌王回京后,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便会放过我们?” 宴九霄这声反问勾起了她对李尚书的回忆,那时汝歌王暗中操控李尚书对她下毒手,便已然是撕破脸皮。 “这汝歌王说是文成武就,结果偏偏因为礼制要将皇位拱手让给自己的废物哥哥,这汝歌王,定当是千万个不甘心。” 宴九霄冷然盯着见底的茶杯,“如今终于再有机会又让我二人截胡,他恨死我们才正常。” 第47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宴九霄语气冷然,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崔漱音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得有些想笑。 她这神色莫名,惹得宴九霄也不知所谓地回看她,那双漆黑的眼瞳转过来时,崔漱音又没忍住笑弯了眼角,“噗”地一声笑出来。 被无端嘲笑,宴九霄竟然也不着恼,甚至嘴角上扬了几分, “如何?”他扬眉,不解崔漱音这是想到了什么。“杂家这段话让娘娘耻笑了?” 崔漱音也不是很能理解自己这般是为何,可能是紧绷惯了,看别人也一样紧绷好不到哪里去就觉得也不过如此吧。 没有回答这句话,崔漱音另起了话题,“千岁不觉得这武林新任盟主的规定实在有违常理么,为何前任武林盟主要突然定下这样的规矩,将这武林卖给朝堂?” 宴九霄转动白玉扳指的动作骤然凝滞,眼尾微不可察地吊起,漆黑瞳孔像淬了毒,“只怕不是将武林卖给了朝堂,而是将朝廷卖给了武林,” 心下大骇,崔漱音知宴九霄手上掌握的信息比自己多,知道的消息定然比自己全面,她骤然正襟危坐,面目肃然,“千岁可是知道些什么?” “娘娘不妨想想,既然这武林盟主是盟主,定然不可能远在千里迢迢之外的中原地区待着,而既然要常驻江南,必定有合理的幌子。”宴九霄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像是毒蛇吐信时的嘶响。“还不明白么,娘娘忘了前些日子自己是以什么理由提前武试的了?” 崔漱音蹙眉,她提前武试是因为北边与西边的戎夷蛮总蠢蠢欲动,欲选练精兵去镇压,她已然派了剩下几名中了武举的考生领了将军职,去往西北稳住局势。 难道说,南方的蛮人也有异变?! 崔漱音将滚烫的茶盏重重搁下,瓷器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如若如此,那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南边的蛮人与我国接触尚少,也与我国少有往来。这么多年,大夏一直没把南边的蛮人当回事。而与南边的蛮人接触最密切的。南蛮百越,当年这一块区域是生生被我国割了一般的国土。千岁大人,本宫说的可对?” 宴九霄又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抿了口茶,“不错。” “而如今最大的可能便是,这分为两国后,他们渐生嫌隙,明争暗斗不断,而若让南蛮百越之地发兵,最快倾覆的也是这江南一带。而武林虽武力高强,却终归只是少数,肉身之躯抵挡不住,于是这上任武林盟主便与巫女立下血誓,下一任武林盟主必然是朝堂中人,而如今安连溪领了将军一职,手上有兵权,自然可以带着兵南下,去帮扶江南。千岁大人,你可赞同?” 宴九霄倚在椅背上,歪着头注视她,不发一语。 崔漱音唇角勾起一抹明艳张扬的弧度,眼尾眉梢尽是得意之色。“怎么,千岁大人觉得本宫推不出来?” 她的表情灵动,像在池边涟漪的荷叶。宴九霄无意识地探出半截身子,待反应过来又猛地坐回,随手地将茶盏放在案上,溅出的茶水却像是他此刻乱了的心神。 只是没想到这前一日刚推出预测,第二日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八百里加急的情报踏进大殿,一声南蛮作乱立马扬起众人的讨论声。 “爱卿莫慌,南蛮又何惧,当年我们可以分他们一半国土,今日他们的反扑更是毫无意义。”小皇帝手心向下安抚着众人情绪,实则他自己心中也无底。 一名老将军左踏一步跪下,“回陛下,这南蛮纵然无可惧,只是如今朝中几位新封的镇边大将军都已经被外派,此次事态紧急,怕是要比西北更紧张了。” 崔漱音往下探,刚好与安连溪的眼神对上,昨日她与宴九霄讨论出来结果后崔漱音便写信给安连溪通知此事,见安连溪这般眼神,应该明白自己要如何做。 “哀家倒是想起安将军的祖籍便在南方,如今京中无事,不若让他领了职,往南边去?” “不可!实在不可!” 崔漱音无语揉捏眉心,每每上朝自己但凡发表什么意见这些敌对阵营的人便会立马反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坚持吧。 “这安将军作为镇元大将军,定然是以保护京都为主,况且谁说无事,还剩两月不到的科举,还需要这安将军巡逻带兵,全城戒备呢。”那人语气直横,拧眉怒视,说话还配上手势抖上三抖,惹得崔漱音倒不生气,而是很想笑。 “此事便交给本官吧。”宴九霄突然出声,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龙禁尉非兵卒,无法领南方兵事,这京都的巡逻视察还是可以的。” “你!”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却正中宴九霄下怀,那人眉毛横竖,气得直甩广袖,不知如何应声,只嘀嘀咕咕几个“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小皇帝眼眸一亮,忙接道,“既如此,京都的事由千岁暂且代下,眹信得过宴卿,定不会出差错!” 朝堂上太皇太后 ,汝亲王还有其他各派的人心里又凉了半截,这下龙禁尉可以在全城随意搜捕且无过问了,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安连溪见时机正确,立马也跪下,“禀报陛下,太后娘娘,臣愿领虎狼之师,星夜驰援,蛮人扰我南镜,乱我子民,臣定当不辱使命,守住江山!” 一方慷慨语言,激扬向上,尽显少年桀骜。他又突然叩首在地,额角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若不能凯旋,臣愿提头来见!” 崔漱音不免被安连溪点起激情,这安连溪倒是有少年意气,也愿为国捐躯,虽然这番愤慨之语多多少少有几分表演的意思,但听者有心,也会被他的爱国之情所触动。 因为宴九霄和安连溪这一折通,若再不让安连溪去南方,那便真的是下不来台了,一个早上连连吃瘪,朝堂上心怀鬼胎的人都面色难看,崔漱音见好就收,直接退朝。 第48章 寒食散 门外传来通报,是安将军求见。 想来这一切变故颇快,也不知这安连溪是如何作想,罢了罢了,先传他当面说话吧。 安连溪方进屋,崔漱音便放下茶盏,犀利问道,“南方动乱,你此前可曾预感?” 被急急询问的安连溪实际上也是一头雾水,他躬身请礼,“不瞒太后,臣对此事此前一无所知,家父只说让我努力夺魁,并无他言。” 那蛮越之人竟如此藏得住气,连南界都不曾探查。 不免忧心忡忡,崔漱音突觉此事是否对安连溪太过不公,“你可曾真心愿打这仗?不必说场面话。” 安连溪清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脚下,不曾逾越。半晌,他便摇头一笑。 “既然应下,便无不愿直说,本就是为保自己家乡,再者......”话说一半他竟是突然扭捏了一番,面颊微红,“况且娘娘也是希望我去的吧......” 这家伙弄什么鬼?虽说从利益分析上来说,定然是让安连溪去最为妥当,只是他作出一副羞羞怯怯态,实在是有些扭捏似小女子。 崔漱音正色,一幅肃然模样,“本宫三方权衡,最终是认为你去最合适,当然非我主观的选择。罢了。”她叹了口气,告诫他道,“这次下南方,你多加小心,战场非武场,你毫无经验,多借鉴些军中老将的,定要多探探南方虚实再作打算。” 后者自然无二话,只是临走时那深刻一眼令崔漱音不免窘迫,一丝略微尴尬的猜测漫上心头。 而那宴九霄的龙禁尉本在京都便权势滔天,无人敢拦,如今有了正当由头,在京都更是所向披靡,此刻他们的主子正待在一日前汝亲王待过的茶舍厢房里,擦拭手上闪着冷光的匕首,周遭寂静,唯有跪在地上的男人的抽气声。 “说。”匕首利落地扎进男人身侧一毫米处的木椅上,留下不浅的痕迹,宴九霄语气阴森,“汝亲王当年在满玉楼做了什么。” 惊恐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利刃,仿佛下一秒便要扎破他的喉咙,男人浅褐色的瞳孔里骤然猛缩,他双手撑地,不断地磕头,直至额间泛出血红的印记。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那男人哆哆嗦嗦,语音也发着颤,“我都说,都说!” 不耐烦地一脚踹开男人,宴九霄狞笑,“再废话?” 那男人差点被这一脚踹出哮喘来,但他不敢再耗费九千岁的耐心,撑着一口气,“那日......” 原来之前宴九霄亡国时,他的母妃并不曾被当场杀死,而是趁乱跑了出去。只是她一介弱女子,无依无靠,最终只好到风月场所谋生,而她谋生的地方就叫满玉楼。 他母亲进入满玉楼后,凭借弹得一手出色的古筝,很快便声名大噪,只是很快便香消玉殒了。 世人道她害病去世,只宴九霄不敢相信,他在怀疑另外一种可能。 “那日汝亲王宴请好友,席子便摆在了这满玉楼。而后一位当年声名大噪的韩娘子便出来为汝亲王一干人酌酒弹琴。酒过三巡,众人皆醉,我不过当时汝亲王身边一小厮,喝不上酒,所以当时还算清醒。那汝亲王似要强迫韩娘子,但韩娘子只做清倌,不卖身,几番拉扯间,汝亲王动怒,忽然对韩娘子猛烈地群打脚踢起来,面目狰狞,我们一干小厮都吓得不敢动作,最终那韩娘子竟然是......活活给打死了。” 指节抵在桌面的力道几乎要嵌进木纹里,宴九霄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恰好遮住瞳孔里翻涌的暗潮。 见宴九霄面色难看,那男人又哭又叫,求他饶恕开恩。 宴九霄却没工夫理他,此刻他的心脏被白蚁侵蚀,又麻又痛。 活活打死?哼,那得多痛,母后,都怪我那时不在你身边! 母后,你放心,当年的仇,我会一个个揪出来报! 回过神来,宴九霄冷声道,“汝亲王平日里性格如何?” “汝亲王平日里倒是挺......挺文人做派的,举止斯文,喜诵读撰写书文。”男人小心地盯着宴九霄动作,怕他一个不高兴也给自己削了。 宴九霄眼底淬着毒,“那那日他行为反常,可有预兆?” “除却那日,还真很少见这汝亲王如此不注意形象的时候。” 汝亲王与自己母妃的死他早有猜测,只是一直未曾证实,所以汝亲王这一路上大大小小暗杀,皆拜宴九霄所赐,所以宴九霄才如此早便定要杀了这汝亲王。 若他是杀手,那么死不足惜;若不是,杀一个对手,也是好处。 只是看来如今汝亲王就算回到京都,也要被自己拿下一个大把柄了。 心底隐隐有一个猜测,他便带着这份猜测去见了崔漱音。 “寒食散?!”崔漱音惊呼。 “不错。” “寒食散为禁药,一旦服食便终生难戒,每每病发,都会血脉喷张,意识模糊,大怒不止。”崔漱音愈说面上的惊色越深一分。 实在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大夏曾经有一位太子服了寒食散,犯下滔天大罪,先祖龙颜震怒,直接将寒食散列为违禁物品,并刻下祖训,若有皇室子弟再服食寒食散,当即拨除皇室身份,贬为庶民。 宴九霄缓缓抬起手,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杯壁,杯身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袖口洇开。 “若是汝亲王服用寒食散的事被揭露......”他邪邪地笑起来,“娘娘不是最善制毒么,这寒食散,可有接触?” “这话说得,倒像是本宫是什么下作之人。”崔漱音挑眉,“不过此物本宫倒确实是和老师学过,甚至,本宫还可以配制出可以催发汝亲王体内寒食散的药剂。” 崔漱音声音里裹着点刻意拉长的调子,尾音轻轻往上挑,像羽毛似的搔在人心尖上。 “娘娘的毒术,下官自然佩服。秋闱将至,若以此为文章,定然会在京都里掀起轩然大波。” 这话说着不对,崔漱音问道,“你可确定汝亲王此刻人在京都?”